给大家拜年了~~~ 恭喜大家猴年大吉~~~开心快乐哦~~~今天大年初一~~~~明天更新嘻嘻 求亲们不要书瘦就离开~收藏推荐下 书已经发了6万多字了,可能是我更新时间都在上午,亲们没有时间来看。 这两天努力到处在朋友与各个网站贴吧推广了一下,希望能让这篇文给更多的人看多。 毕竟书那么瘦,很多亲点开进来不会看就离开了,但是我很努力的在码字,积攒了存稿期待有一天能上推荐爆发一下。 恳求亲们不要进来就离去,点击看一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可以在书评区给我留言。 期待自己能够好好写书认真写书,让大家看到好看的文。 鞠躬!谢谢大家! 要上推荐了~好开心~~~ 下午出去街上办事忙碌一天,回来突然发现通知上推荐了~~ 老李真是欣喜若狂~欣喜若狂啊~~~~~ 感谢祖国!感谢起点!感谢各位编辑大人!感谢我最最最亲爱的书友们~~~ 谢谢你们~因为你们的支持我才有动力~~~ 老李将开足马力疯狂码字~~~亲们~~每天起点~不见不散! 我的起点心路与最喜爱的几位名家~ 作为一个起点老读者,到新写手,中间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十年了,起点陪伴我走过了十年时光。 在我开心的时候,陪伴我的是起点,习惯了每夜入睡前看着自己喜爱的小说直到睡着手机掉在脸上...... 在我最消沉的日子,我连续一星期日夜不停的在起点看小说,整整一个星期什么也不做,除了吃几包泡面就是不断的看。 于是那段日子本应该是大哭大醉,痛苦不堪。就这样静静的过去了,留下酸痛发炎的眼睛和平静的心情。 作为一个不喝酒,不打牌,不唱歌,除了上班就是宅在家里的人,实在没有任何消遣,只有起点。 我最初看的书是诛仙,这本书引领我走入了玄幻世界,我已经不太记得里面的细节,但我记得我看的第一本书。 渐渐的这个平台使我离不开,我守候在页面上,挨个搜寻着自己想看的文章。 后来看的是唐家三少的冰火魔厨,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还有鬼吹灯,其实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鬼吹灯的作者是哪位前辈,但是非常好看。 直到今天为止,我觉得我最最喜爱的几位作者: 第一位是豆子惹的祸大神,文风合口味合的一塌糊涂!记忆犹新闭着眼睛都可以背出来的大爱名句:树大招风,槐楼神通。娃娃是右心,大夏龙雀。搬山我很喜欢,但是特别喜欢的名句没有。升邪简直是经典神作,我爱升邪,我爱豆子! 第二位应该是孑与2大神,我很喜欢历史题材的文章,这位大神的文笔风格可谓自成一格,气势磅礴。以至于有时候我情不自禁的在模仿他。从唐砖到银狐,孑与大神,无法表达我的感激,只能深深鞠躬。 第三位当是贼眉鼠眼(老贼)有一天我在自己qq说说上写了一篇日志:老贼说,叫花鸡有两个版本,一个普通版,一个豪华版。 其实老贼的书搞笑成分很多,嬉笑之间又有辛酸苦辣。我几次看着他的书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初看老贼时他还不是神,如今老贼已经渐渐在神路上行走了,老贼,祝福你! 女频能人无数,两位大神林家成,希行是我最为仰慕喜爱的。林家成带给我们无数魏晋风骨作品,看着她的书,飘飘乎欲仙,风骨兮流转。我只想身穿大袖乌衣,腰束尺素赤足踏木履迎风摇曳而来。 希行大神的娇娘医经,塑造的人物太过成功,闭上眼睛能想象出程娇娘的容貌风姿,满头青丝披散,素衣宽袍冷清清看着你,便是一颦一笑间的华丽风情。 如今我也成了一个新写手......脑洞不够,文风拙劣,心里千言万语却难以用文字表达出来。 我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今天也许没有风格,明天也许能渐渐进步。 书功力尚薄弱,文字欠缺张力,我会努力,努力,再努力......感谢起点给了我推荐,我会继续努力,直到写出满意的作品来永不停止! 在此鞠躬深深感谢各位陪伴我走过多年的起点和大神和你们的文章,深深感谢浏览点击收藏推荐我文章的读者。 有你们在,我心中充满希望,谢谢你们!!! 请假一天... 家里网络出问题...用手机好容易弄的...请假一天....嚎哭中......... 第一章 娇娇路上 路漫漫兮山迢,不惜千里兮惟为君召…… 金藏娇捏着一块细绢手帕,从轿窗缝里看着长长的一串选秀车队。叹了口气,低低的念了两句话。声音虽小,却禁不住好耳力的侍女。 一阵清脆甜美的语声如珠般滚进车轿来:“娘子,可是饿了渴了?绣杏给您买点心去。听全福哥说,京城有家百香斋的点心最好。这一路风霜劳顿,娘子没吃上什么好的,如今总算到了地方,可不能委屈了娘子。” 丫头绣杏,小巧俊俏,伶俐能干。本是阿娘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临上京来,阿娘千叮万嘱犹不放怀,嫌她身边的丫头荷儿太过木讷,硬将绣杏力塞与她。 “阿娘还有绣菊绣梅,足够使了,你阿爹官卑职小。阿娘和你弟弟终日在家,哪有使唤的去处。绣杏机灵,让她陪着你,阿娘放心。选秀是规矩不得不去,落选便火速回来,只要我的乖女没事,阿娘就高兴了。” 殷殷话语,犹在回响。藏娇忽觉眼中一片酸热,那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绣杏半日听不见回音,慌得便要掀帘子进来。 藏娇忙轻斥道:“莫混闹,大街上呢,我没事儿,好生跟上府君的车马,京中人多,一时若走失了找不到驿馆,就麻烦了。” 是啊,阿爹不过是州府治下一个小小县丞。还亏平日汲汲营营,县中又富饶。方攒下了一些余财。才供得她与阿娘弟弟衣食丰足。 若不是新帝登基,为充后宫,这才大举选秀。凡从七品以上官吏家嫡室女儿,年满十四清白端丽者,均要参选。若是旧皇在时,自己这个小小七品县丞女儿,还入不得那森禁之门。 只是自家哪有那等能力,数百里地送来京师,阿爹设法求了府君长史,这才附在知府千金骥尾,随府州送秀队伍一齐上京。 临行前阿爹又与了不少银钱与护卫长官托付照管,奶兄全福驾车,绣杏荷儿随行。逢水过渡,入夜安歇,一路总算平安无事如期到达京城。 绣杏俏皮,一入京城便与荷儿坐在车前观望说笑,丫头自是无碍,娘子却不能被人看了去。见娘子见责,吐了吐舌头不言语了。两个丫头乖乖躲在全福身后,看那京城繁华景色。 车轿行了又行,终于停了。便有人来传话,已是到了馆驿,待府君娘子安置好了,金县丞之女便可去西侧偏房安置了。待后日大选,自有人来接引入宫。 待到众人皆正经安置下来,已是掌灯时分。藏娇沐浴过后,换了家常旧衣,散挽了头发倚在床上歇乏。绣杏忙着使荷儿去伙房催饭,自己与藏娇轻轻捏着久坐酸麻的小腿。 灯火如晕,照着藏娇一段裸露腿踝如美玉般光洁细润,绣杏笑道:“娘子这肌肤却是类了老爷,不象大郎君虽似夫人白皙。却没有这般光泽气色。” 藏娇呸了一声轻斥:“这丫头,怎地说话这般轻浮,阿爹也是拿来说嘴的。”绣杏笑道:“奴婢在夫人身边伺候时,日日都要打水与老爷沐脚,自然看的清楚,娘子这肌肤容色都似老爷,叶妈妈说了,老爷少年时也是一等的美男子呢。姑娘似他。” 藏娇抿嘴轻轻笑了,叶妈妈是她自小的乳母,阿娘的陪嫁丫鬟,对她如亲女般看护。阿娘常道,若是当年叶妈妈有一丝攀附之心,都会让她做通房的。可惜她只求忠心服侍阿娘一生,便罢了,另许了阿爹亲随黄安。 待她降生,叶妈妈的幼子已有一岁了,不曾扎上奶去,直做了她的乳娘。家中人口稀少,乳母与奶兄一如家人般亲切,便是阿爹也不曾冷淡,常与她们说笑。叶妈妈倒确是夸过她容色美丽,酷似父亲。 母亲虽白皙,却不是十分美人,淡眉弯目,一张粉团脸儿尽是和气,令人见之生暖。倒是弟弟颇似母亲。自己这回参选,却看不见弟弟应童子试了。 眉目流转,便有淡淡愁绪散落,绣杏见引得姑娘思家,忙惶恐道:“娘子可别伤怀,都是婢子不好,引得娘子烦恼,该打该打。” 藏娇略摇一摇头,敛了忧容轻轻一叹:“罢了,杏儿,想我参选,爹娘费心劳神。为我不知使了多少力气。二老说咱家一无财二无势,出钱使力只是为我此次不受委屈。落了选回家择个良人嫁了,胜过入宫,深宫不是我们这等人待的地方。” 绣杏偏头道:“娘子说的是,老爷夫人也说的是。可娘子这样容貌,便是做个皇后娘娘也足够了。若是中选必然得陛下宠爱,只要官家喜欢娘子,不就成了。奴婢也去偷偷瞧过府君家的娘子,比娘子差得十分远。” 点了点绣杏的小脑袋,藏娇忍不住笑道:“不可背后非议他人,府君千金身份高贵,岂是你能背后瞎论的。真是个傻丫头。” 主仆二人正说笑,便听见外间一阵轻响,房门启合,荷儿提着两个食盒走进来放在桌上。绣杏嗔道:“你怎么去了这半日,都要把娘子饿坏了。” 两人素日说嘴笑闹惯了,荷儿瞥她一眼一边往桌上摆饭一边道:“幸而是我去了,若是你去,怕不与人吵起来。我到伙房时,另有几名侍选的丫头婆子也在,骄横得了不得。 道是大厨房饮食她家姑娘吃不惯,拿了银子叫厨娘另做,那婆子见了银子便两眼放光。丢下我们与她家娘子做起饭来。耽搁了这半日才将咱们的饭菜拿出来。” 藏娇见桌上一碗白米饭,两样小菜,两盘青蔬并一碗羊肉羹。另一个食盒里只两大碗常用白米饭,两样素菜,一碗豆腐汤,显是绣杏荷儿的。 绣杏服侍她桌旁坐定,藏娇吃了半碗米饭,用了些蔬菜并一小碗肉羹。净过手口归床上倚着靠枕对两人道:“我饱了,你们饭食太过素淡,一路来十分辛苦,把这些都吃了罢。” 两个丫头皆知藏娇性情柔和,极宽待人的。绣杏更是笑得眉眼弯弯,忙不迭的使汤匙饮了口肉羹啧啧嘴道:“真是鲜美,在家时也有肉羹,味道却不及这个,看来京城的厨娘就是不同寻常。” 荷儿笑道;“也不过赶了七八天路,瞧把你馋的这副模样,都是夫人平日惯的你身娇命贵。将来娘子进宫做了娘娘,赏你嫁个御膳厨子。” 绣杏被打了趣,笑骂着伸手去掐荷儿的嘴,两人闹成一团,藏娇笑看两个丫头掐嘴,也多亏她二人排忧解闷,倒减了许多思乡离情。只是那皇宫,娘娘,御厨房。不过是一场黄梁。自己这样从七品小官儿家,举国上下多少佳人绝色。哪能轮得到自己当主子娘娘。 罢了,也就是来京城一回见见世面。待后日初选剔了下来便早早归乡,便由爷娘做主,嫁一个阿爹那般知冷着热,温柔体贴的夫君生上一双儿女,再看着弟弟中个秀才举子,大伙儿欢喜过日子便好。 想着想着渐渐口角含笑,秀眉舒展,柔长双睫盖住了那一汪沉水般星眸。数日来劳碌困乏,此时竟是睡得香甜了。绣杏与荷儿蹑手蹑脚起身,与藏娇垂下罗帐盖严绣被。自去矮榻上铺设安歇,一宿无话。 第二章 驿馆初会 翌日天明大亮,想是已到京城不必奔波心中塌实,主仆们竟都睡得沉熟舒服。荷儿绣杏嚷着迟了,忙起身伺候藏娇起来洗漱晨妆。 绣杏擅梳头,对着铜镜与藏娇细细梳抿,挽一个垂云髻,发间斜插一支青田玉簪,耳畔垂着小小明珠,微笑顾盼间眉目氤氲,恬静温和如一支白荷婷婷笼罩雾中。 绣杏眨眨眼啧啧赞叹:“娘子真好看,仿佛夫人那婵娟图里的美人一般。”荷儿常侍在藏娇身边,边收拾梳妆匣子边道:“咱家娘子当然美了,瞧你这大惊小怪的。不是我偏着说,这平州府上下呀,就没一个有娘子这般才情容色的。” 藏娇眉梢添了几分慎重,正色向两个丫头道:“不许胡言,你们说者无心,若是被人家听去,定要说咱们主仆轻狂。再者,高低有别,咱们的家世又怎能与那些高门闺秀相比谈论?但求平安而来,平安归去就够了,以后这等言语再不可出口。 绣杏荷儿皆整肃低了头,道谨记娘子吩咐。这里荷儿见收拾妥当,便准备去取早食,恰抬脚,便听着门外忽然有婆子高声求见,道是府君家下嬷嬷。绣杏忙出去开了门看时,原来是府君千金身边随侍的胡嬷嬷,手中还提着个硕大食盒道求见金大娘子。 藏娇忙吩咐让进来,含笑请坐,又吩咐荷儿上茶。这胡嬷嬷也不外道,将盒子递与绣杏,便在凳上斜签着坐了笑道:“老奴来的冒昧,本不该这么早来打扰娘子,原是我家娘子见一路来饮食粗陋,着实吃不惯,便拿银子使厨房另做了饭菜。想着娘子乃是同乡,又皆为侍选,同路理应照料,吩咐我与娘子送些来,也是同乡友谊之情。” 胡嬷嬷穿着件深绿茧绸褙子,蓝绵裙。头上插两三根金头银地簪。团脸大嘴,说话响亮,一看便是精明爽利之人,边说着话间,已悄悄拿眼将藏娇通身上上下下扫了好几遍。 藏娇自忖这府君家的千金虽是一路同来,却未曾谋过几面,更不说有何交接。今日怎地突然谴人示好。且自家本来就是托了门路附翼而来,怎敢有要人照料之意。忙含笑说道:“有劳嬷嬷走动,承蒙贵府一路照应,本早该来感谢,又怕端木娘子舟车劳顿,倒搅扰了歇息。如今这般费心,着实受之有愧。还请嬷嬷回去上覆,藏娇必当亲来致谢。” 声音清软言语谦和,胡嬷嬷脸上微露满意之态,便起身一福:“既如此,便不打扰娘子用饭,老奴这就回去了。”藏娇向绣杏瞥了一眼,绣杏堆笑上前塞了个装着两颗小银馃子的荷包与她,又亲自送出门去。 藏娇坐在椅上微蹙了眉正寻思府君家娘子这番示好作何用意,荷儿已向桌上启了食盒喜笑道:“娘子,府君家娘子真是热心人,还谴妈妈来与娘子送食,想来定是温厚之人,这物品着实丰盛呢。” 藏娇往桌上看时,见荷儿自盒内捧出一碟红腐糟鱼,一碟蜜汁火方,一小碗麻油拌银芽金针、一小碗十香玫瑰酱瓜、并一盘玫瑰豆沙小花卷儿,一大碗热腾腾香稠稠的珍珠米粥,上面点着许多松子榛仁。 绣杏送了胡嬷嬷回来进房见了桌上精细食物眼睛一亮,耸着小巧鼻子:“哎呀,好香,多少日子没看到这样精致食物了,娘子且快来尝尝。” 这一路来饥餐渴饮,行色匆匆,藏娇身上虽带了不少银两钱票,却也无心这般料理,皆是清蔬淡饭了事,闻着香甜美味,倒有了几分胃口,依言好生享用了一餐。又命荷儿绣杏将剩下的分食。待料理清楚,堪到巳时,逐整理妆容,换了拜客的衣裳,令绣杏随行往驿馆西院上房拜望府君千金。 平州知府复姓端木,膝下长女早已出嫁,送来侍选的是嫡次女端木盈。绣杏向门前婆子报了名姓,即有丫头迎了进去。 藏娇含笑婷婷踏入内室小堂,只见一片花团锦簇,原来还有几名少女在座。 坐着正位的府君之女端木盈含笑起身伸手道:“妹妹便是青县金县丞家娘子罢,快请坐下奉茶。同在驿中旅居,这几位姐妹也是咱们同州侍选闺秀,且不必拘束,待我为你引见。” 纤手示向左边首座的红衣少女道:“这位是本州同知家嫡幼女顾盼兮,也是我自幼闺中好友。此位绿衣的是守御千总家嫡长女米若芙,粉衣的是州下汾县令家嫡次女莫兰衣。我因想着同投此驿,又皆本州同乡,颇为有缘。便冒昧先与几位交接一番,彼此亲近认识,他日入宫也好互相帮扶倚靠。” 藏娇便又站起身与众女纷纷互见礼毕,重新归坐,待细看端木盈形容,只见气度从容,眉长且翠,唇红如绛,额上点着梅花钿。浅紫及腰襦衫衬着浅荷色隐花裙,腰间碧玉环佩,华贵俏丽,正是时下京中高门闺秀广着之式。 徬边与她十分相熟的同知千金顾盼兮却肌肤微丰,神情庸懒,一双水杏眼睥睨间顾盼多姿,眼角点了胭脂红钿,映着樱桃红唇。藕丝罗衫外笼着烟霞色金丝披帛,十足娇媚美人儿。 出身武官家的米若芙倒是身形娇小,挽着双鬟,形容举止尚显幼弱,只嘴角一颗小小红痣,俏丽甜净。惟有汾安县令女儿莫兰依低眉敛目坐于左边最下首,粉颈微垂,白肤黑鬓边簪着一股点珠银钗,淡绿娟衫,打扮素丽,寡言少语清秀可人。 藏娇心下暗道,楚南国人杰地灵,便是本州本土这几位闺秀姿容都不俗,何况举国大选,丽人何其多也,自家荧火之光,幸亏并未存好高骛远之心,否则岂不失望。 那几位女子也在上下打量藏娇,虽是小小县丞女儿,却容颜绝丽,肌肤莹润,美目如水似雾,举止端庄娴雅。言语音色温柔和煦,穿着打扮虽不甚出奇,衣衫质料绣工却皆上乘。旁人尚可,那顾盼兮眼中便露出几分嫉妒不忿之色来。 第三章 淡然 端木盈明眸一转,已将众人目光收在眼底,轻笑一声道:“诸位姐妹皆品貌不凡,想来必能得天恩垂青,他日领一宫主位也未可知。今日午后便有内家官前来指教明日何处进退,但愿咱们都能在宫内相聚,彼此扶持提携。” 顾盼兮掠了掠鬓发,抚着雪白手腕上一只翠绿玉镯懒懒的道:“咱们倒是不知,姐姐是一定有尊位的,我可知道宫中的丽嫔娘娘颇得圣心,且是姐姐的嫡亲表姐,有她在宫里,姐姐不愁上进,小妹到时可是全都仰仗姐姐了。” 米若芙娇嫩小脸上便露出满满的惊讶之色,张大了樱红小嘴带了三分讨巧笑容:“原来端木姐姐有这层关系在里啊,要是小妹侥幸中选,可要多照料些才是啊,妹妹我是惟姐姐马首是瞻的。” 端木盈拍打着顾盼兮笑骂多嘴,面上也忍不住微微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顾盼兮眼波一转,却对旁边默默无声的莫兰依道:“莫妹妹,你心下有何想法?” 莫兰依白嫩脸上微泛红晕,低声道:“小妹家世低微,不敢痴心妄想,只要,只要能够入选做个小仪,也让爹爹脸上有光,就心满意足了。” 顾盼兮婉转娇笑道:“莫妹妹也别太自谦了,你父亲好歹也是一县之尊,若比家世,恐怕还有更低的吧。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草鸡也有一跃成凤之想,金妹妹,你道是不是?” 藏娇心中噔的一声,抬头看向顾盼兮,却见她嘴角含笑满脸妩媚,一双水杏眼却淡淡的瞟着自己,隐隐的微露挑衅之意。 略作思忖,抿嘴浅浅一笑回应:“记得家父教导弟弟时常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有心,无事不可成。若是无心,纵然富贵泼天亦不俯就。小妹深以为是。家中老母幼弟,但得常侍双亲膝下,天伦和睦,便心满意足了。” 这话一出,顾盼兮与端木盈便露出诧异之色来,米若芙抢着道:“听姐姐这话,莫非不愿入宫?又何不早早议亲避了去?” 藏娇淡淡道:“天恩不可违,承旨应选势在必行,然天下之大,高门贵女,姝丽闺秀不知几何。家父官卑职小,藏娇也是蒲柳之姿,举国大选这般盛况,不过是应旨充数,不曾做非分之想。” 她这话一出,在座众女倒是都相顾而望,端木盈暗自思忖道,这话虽有些颓丧,却不无道理,帝王治下九府十一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哪里没有几个出色闺秀,便是本州本府,也有这样多美貌人物,何况举国上下。 在府中平日也常听闻来往贵妇闲论,邻府青州使君家嫡女顾寒衣貌美无伦,且诗画双绝。又有韩阳郡平昌县子家嫡次女,幼既聪慧,精音律擅乐舞,都在此次入选之列,细细想来,倒觉得自己今日言语行止有些孟浪了。 不提端木盈心中暗暗自悔,在座众女也是一般想法,顾盼兮素来是懒散娇蛮之人,亦低头不语,面上有几分讪讪。倒是莫兰依仍旧低眉敛目垂首默坐,似不为所动。一时满室无声,气氛颇有些沉郁。 好在没片刻,外头便帘声响动,胡妈妈赶着进来禀告,道是时辰已经不早,恐怕迟些便有内家女官前来教导,恐各位闺秀要妆扮整理,莫要耽搁了。端木盈忙借着这岔子打发了众人,笑道不恭,众位姐妹便赶着去收拾罢,才解了这尴尬。 果然申时前后,宫中便来了两位女官带领着几个宫嬷,至驿馆召集了应选众人,将明日入宫时刻,举止进退各项采选章程与众女讲解了一番。众人皆道记得了,方匆匆而去。 ************************************** 天色大黑,端木盈房内已点起几盏铜灯,照的满室明亮。端木盈已卸了残妆,穿着家常旧衣散了头发歪在床榻歇息。 胡嬷嬷立在旁边见她神情懒懒便问:“娘子忙了这一日,只怕有些困乏了,老奴叫半云进来服侍姑娘早些安歇如何?” 端木盈摆了摆手:“且不急,妈妈也不必久站,坐着说话。你且帮我参详参详,今日来的这些姑娘,除了盼兮,皆是平日不相识的,如今都是侍选之人。瞧着哪个好些?” 胡嬷嬷是她的奶娘,瞧着响快爽利,心里却十分有成算,是端木盈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女儿半雪也是端木盈身边的一等大丫头,端木盈在府里房中大小事务,皆是胡嬷嬷打理,自幼亲厚不同常人, 况且胡嬷嬷是个死忠的,一应只以端木盈为重,故此二人平时答对也不避讳,便在脚凳上坐了道:“老奴见今日情景,娘子可是有些自悔?本稳稳压了几个侍选一头,被那位金县丞家的女儿几句言语,颇有些尴尬。” 胡嬷嬷一语中的,端木盈微微颌首:“妈妈说的正是,我本想借着此事先立些许威,又可拉拢些人帮扶,如今被那金藏娇一番淡话,倒觉得是有些孟浪了,妈妈觉得如何?” “依老奴之见”胡嬷嬷蹙眉道“今日老奴也趁势品度了几位娘子一番,顾三娘子不提,那米家小娘子看似天真年幼,却有几分轻佻,且有些谄媚讨巧之意。 武官之女,她阿娘又是商户之女,虽富贵却教养不足,不足虑。若中选,定是低位。娘子只提防着她四处攀附便是。 那莫县令之女容貌举止倒是平常,又寡言藏拙,这等人或是真无本事,或是暗藏心机,且过于在意出身,难成气候,不足虑。 倒是那金家娘子,瞧着温柔和煦,容色也属上乘,她出身本最低微,却不卑不亢,言语之间又颇有不想进宫之意,老奴瞧着不像作假。 只是如今官家大选,中选不中却由不得人,娘子若是与她宫中相逢,倒是多拉拢些为好,虽然是个低位,多少也有同行照顾的情谊。若能用的着也是个人手,若用不着便罢了。” 端木盈听着胡嬷嬷一番分晓,点头道“妈妈说的很是,只那金娘子有句话说的在理,举国上下闺秀无数,便是防也防不过来,今日我这举动也算不错,深宫内院,总要有几个帮扶,表姐虽然已是九嫔之一,上头还有贤淑两妃娘娘,皇后更是圣人少年结发夫妻。 只是为着官家子嗣不丰,这才开选秀大典,广纳宫妃。那庭禁森森,也不知有几个能得官家垂恩。” 说罢长叹一声,竟有几分落寞,胡嬷嬷心里便暗自惊了一惊,娘子素来心高气傲,视入宫承宠如囊中之物志在必得。如今被金家娘子几句话,竟起了踌躇之心,十分可惧。 忙压着嗓子喝道“二娘子万不可作颓丧之语!你幼时即聪慧貌美,若无选秀,也是与高门贵胄议亲,一生尊贵荣华。如今既有大选,娘子便要打点精神,博官家荣宠及身。况宫中尚有丽娘娘帮衬,切不可胡思乱想耽误了事。” 端木盈也是心性聪慧之人,只是闺中少女一朝离家别井,未免有些患得患失,胡嬷嬷一番开解倒也听得明白,想着日后路且漫长,自有时间缓缓筹谋,自己倒是着相了,如此一来心中轻快许多,倒也不再忧烦,与胡嬷嬷又说了些琐事,半云半雪见夜已深了,进来请安歇,也就罢了。 第四章 初选 太阳将将升起,上京城中绿树如茵,朱红宫墙内外,火红石榴花掩映如荼。入宫侍选的车驾依着先一日安排的次序长长的排在金水门外,等着宫中禁门开启。 进宫的车马是鸡鸣第一声时开始出发的,到金水门外时,离宫门开启尚早。待选的闺秀们天未亮就被盥洗沐浴,梳妆乔扮。或怀忐忑或揣惊恐,静静的待在车里。 藏娇心思平和,先在车里就着银瓶暖水用了些荷儿准备的点心,又倚靠着绣杏两个小睡了一会儿,就听见周围开始有些动静。 想来是哪家的小娘子不曾周办得妥当,或是有不方便之处,车里便传来嘤嘤的哭声,虽然低低的,在这黎明悄静里听得十分真切。 绣杏悄悄儿的道:“等下宫门便要开了,这家娘子哭哭啼啼的,恐怕不妥啊。”荷儿将手放在嘴边摇头比划了一下。 果然,负责照应跟随车队的官吏将那家娘子叱呵了几句。四下又一片寂静无声。过了良久,金水门才吱吱嘎嘎的开启。随着内官指引,车队辚辚依序进入宫门。 照规矩是自金水门,过宫中长道,穿过一条深广宫巷才来到内城迎鸳门。跟随车队的一干外官全部退下,跟从仆婢皆留在门外。闺秀须下车步行,头戴长纱幂蓠遮面,里头自有蓝衣内官和接引尚宫引领入宫。 因今年选秀闺秀众多,分了三处宫室以作初选。正三品以上高门闺秀由红衣尚宫引至新莺殿,从三品下,从五品上官宦之女去了留香殿,六品至从七品的则分去初雪轩。藏娇作为末流小官儿之女,自然是随着低等蓝衣宫女去了初雪轩。 站在初雪轩外的绿衣尚宫见人已到齐,高声吩咐:“初试闺秀摘去幂蓠,五人一列鱼贯而入。进白璧室宽衣,须寸缕不留,不得忸怩迁延。按查验姆姆所呼号牌验身,有不合者,即令退出,至外殿等候遣发。 初验合格者,着衣整容,入闻礼室,轻移莲步娉婷而行。行绕一圈,道万福礼,呼圣人万安。合者留,再入五德室待选。不合者退出外殿等候。众位闺秀可听明白了?” 众女齐声道尚宫辛苦,小女等明白。绿衣尚宫点头,挥手示意。待选娘子们便纷纷摘取幂蓠置于高架之上,自行排列预备入室参选。 藏娇去了幂蓠,排在人中微微环顾左右,发现那日在驿馆会过一面的莫兰依的也在旁边队中,依然是清素淡雅打扮,两人目光相对,互相微微点头含笑致意。 等到藏娇五人进了白璧室,见身着玄色长衣,袖口裙摆镶嵌红边的五个姆姆站在当地,神色严厉,吩咐火速宽衣。 藏娇轻轻去了外裳,又解开襦衣长裙。便露出光洁莹润的白臂纤腿,绯红肚兜下一对小小峰峦微微起伏。再去肚兜,几个姆姆眼睛顿时一亮。 一位脸上略有几颗微麻的姆姆走上来,以手为尺,在藏娇肩头背后,胸前腰间一一量过,又吩咐她低头张口。口中低声连报:“肩臂合宜,背腿如塑,脐乳圆实,腰臀若梨……旁边有司记尚宫用笔快速记录。 待检验完璧后,姆姆取了衣裳亲自与藏娇穿带,口角含笑道:“娘子体貌皆美,足若尖笋,气色如兰,白璧无瑕。请与这三位娘子同入闻礼室。” 原来五个人中已经有一位娘子因腋下气息微异被退了出去。藏娇与余下三人轻声谢了姆姆,由蓝衣尚宫指引来到闻礼室。 宫室宽阔空旷,五位绿衣尚宫梳着宫式发髻,端正严整坐在上首五张梨花木椅上,四人金莲微摇,袅袅婷婷上前绕行一周,屈身行万福礼。轮流开口清声称颂圣人万安。 其中一红衣小娘子想来是太过紧张,声音微微颤抖有些结巴。居中一位头带红色珊瑚宫饰的尚宫便立起来指着斥道:“畏畏缩缩,举止轻浮、礼仪缺失,速速退下!”那小娘子举袖掩面,哭泣而出。 另一位尚宫对三人训道:“须知陪皇侍驾,当进退得体,言语清和,举止无妖媚祸乱之姿,应答无张皇失措之态。尔等谨记,速去五德殿考量才艺罢。” 藏娇与剩下两位娘子一路走着,心想初选便如此严厉,自己五人只剩其三。今日过后只怕剩数百人而已,复选还不知何等的谨肃。好在自己并无进取之心,只是依礼而行便好。 五德室里却不是尚宫女子,只有五个绿衣内官持着纸笔高坐,身后站着几个蓝衣内侍。见她三人进来行礼,便开口道:“本朝女子五德,品性柔婉贞淑,容貌姣好端丽、言辞举止合宜、女工操持有道、书画琴棋歌舞。 三位既然已过德容礼仪之关,想来都是品貌上佳。只须出了这五德室,半只脚便算踏进宫门。现可将自己姓名来历并通晓才艺报上来由我等记录。” 内官说话自然声音尖细高亢有些怪异,站立藏娇左边的娘子想是从未见过这样情景,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那内官皱了眉道:“如此浮躁,也敢入宫侍选。带出去,赏五个皮巴掌儿,即刻遣出迎鸳门,永不入选!” 藏娇与剩下的那位闺秀对望一眼,耳畔听着那娘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都道深宫内禁果然令人惊畏。那内官发落完了,催着二人禀报姓名才艺,藏娇缓缓说道:“小女金氏藏娇,家父是圣朝治下平洲府青县县丞金文保。自幼习学针指女红,略通诗书文字。” 内官点点头:“歌舞琴棋如何?”藏娇微微沉吟:“小女不曾习练歌舞,只幼时粗粗学些棋艺。”“罢了,这位闺秀呢?”“小女林氏玉贞,家父乃圣朝治下苍州府平安县县令林多佑。小女针指女红极好,最精刺绣。诗书文字亦通晓,擅歌唱。”这林娘子想来是被吓着了,一连气的说将来。 几个内官持笔记录妥当,半带着笑道:“恭喜二位娘子初选已过,出了五德室沿夹道前行自然有人接引。待三日后入内宫再作复选。我等先恭贺娘子凤鸾高迁。” 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施礼谢了几位内官,匆匆出了五德室,叫林玉贞的娘子一路走一路拍着胸口:“这位姐姐,方才可是把我吓死了。”藏娇也心有余悸:“着实有些骇人呢,那样娇柔的女儿家,就被打了出去。这宫内实在令人可怕。” 两个人边走边说,出来夹道却是一个花园,许多女子在外头闲谈等候,有白衣宫女上来告知两人凡初选过后的娘子,可在此自行游逛一番,等候另两处遴选结果,一并出宫。林玉贞便说有些内急,别了藏娇自己去寻找净处。 藏娇在园内缓步而行,却碰上了站在一处石榴花下的莫兰依,藏娇上前含笑招呼了一声。莫兰依见是她,清秀脸上泛起几分欢喜笑容。“第一回见金姐姐的时候,便觉得姐姐风姿美貌过人。果然轻易便过了初选。恭喜姐姐。” 藏娇笑道:“莫妹妹可是连自己也夸赞了,若是我轻易过了初选,那妹妹你不也是么?”莫兰依脸上微红,低头轻轻拂去身上一片落花低声道:“阿爹居官不易,且又为人刻板不知奉承上官。 得罪了府里的户曹,那人便在钱谷上给爹爹下了许多羁绊。害得爹爹县中穷困的很,考绩便不佳。若是我今年不得中选,爹爹明年更替便要换到极贫苦的地方去了。 今日好容易过了初选,这两日米妹妹寻我说过话,她听闻三日后是宫中的贤妃娘娘主持复选。也不知我还能否侥幸留中。若是有姐姐这样颜色风姿,也不用这般提心吊胆了。” 藏娇瞧着她身姿清瘦,楚楚可怜。轻轻牵起她的手柔声抚慰:“妹妹不必忧心,我今日听那些内官尚宫言语间,宫中好像并不喜欢那些妖媚冶艳的女子。妹妹你清秀素美,若无差错,必定是中选的。只是封位高低罢了,镇吓那些府官儿够了。” 莫兰依握着藏娇的手只觉得一片温热柔软,不由得心神安宁。想想从怀里掏出一块水红色手帕来递给藏娇:“兰依只觉得与姐姐亲近异常,若姐姐不弃,你我做个手帕交可行?即便妹妹不曾中选,归家也会感念姐姐的良言好意。这帕子是我自己所绣,望姐姐不嫌粗陋。”手帕绢料寻常,绣的三两朵梨花却精美细致,显见废了许多功夫。 藏娇弯眉笑道:“妹妹的手好生巧,我却要献丑了。”也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绣着杏花的淡黄帕子放在她手中。想想又从头上拔下一枚银丝点翠蝴蝶华胜轻轻与她关在发间 “妹妹三日后复选,想来在家一向喜欢素淡。若是打扮得华美精致些,更能引人注目。”莫兰依没有推辞,只认真朝她点点头,两人花荫下相对而笑恍若多年知交好友。 “莫姐姐,咦?金姐姐也在这里。你们在做什么呢?”两人倒吓了一跳,却是米若芙持着一朵榴花走到跟前歪着头打量着她二人。 “没甚么,不过等着出宫罢了,米妹妹娇俏可人,如今也过了初选,可喜可贺。”莫兰依微微笑着朝她解释。 “都是这什么劳什子分殿而选闹的,我爹爹好歹也是六品的武官,却将我分在这初雪轩。端木姐姐和顾姐姐都去了留香殿,也不知过了初选没有。”米若芙嘟着嘴一叠声的抱怨。 藏娇心道,她两个岂有不过之理,慢说宫中还有帮衬的嫔妃,单论品貌也足矣。也懒得多说,只笑道“天近巳时了,站了这一半日腿软口干,还是找个地方歇息歇息罢。横竖这里已经清了外人,也没什么妨碍。” 三个人寻找了个略僻静处的石凳坐下,米若芙年纪虽小话却极多。不断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叽叽喳喳不停。 又过了一阵,便听得有宫女召唤闺秀们预备出宫。众女纷纷的列了队依次跟随引领而出,复回到迎鸾门,尚宫们将三日后入宫复选诸般事宜又交代一番,开启宫门,各自寻找自家车马。 荷儿杏儿伸长脖颈在人群中寻找,见着藏娇便连声欢叫着扑了上来,急急忙忙扶上车里,忙着倒水捏肩。藏娇足折腾了大半日着实累了,倚着荷儿休息。车马摇晃着走在出金水门的路上,合了眼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五章 复选 一缕袅袅香烟自龟寿鎏金铜制八仙鼎中缓缓透出,鹤年宫内经年弥漫着伽南香的气味。轻步行走的宫女们屏息敛气,唯恐声响惊着了在凤头软榻上小憩的宁安皇太后。 太后自圣人登基以来,便在鹤年宫中颐养。也极少见内宫嫔妃,除了偶尔皇后及贤,淑两位娘娘陪坐说话,位列九嫔的几位昭仪修容也很少得见。除了每日问安太后或召见一二,多半是身边的两位紫衣大宫令代为传话。 当值的绿枝宫令是太后多年贴身侍女,脸上已有浅浅皱纹。侍立在榻边持着美人拳轻轻与太后捶着腿。 宁安太后年已半百,保养得却极好。鬓发依然乌黑浓密,肌肤尚白皙软滑,只唇边眼角微有纹路。半阖着眼问道:“绿枝,什么时辰了。” “回太后,快到辰时五刻了。可要奴侍候您起来走走。”绿枝轻声问道。 “不必了,哀家这两日只是有些困乏,想来是天气渐热。今天可是复选的日子,皇后身体一向柔弱,复选的事交给何人承办了?” 绿枝服侍太后已经多年,见她发问便知道有事。“是颂贤宫的贤妃娘娘携着含珠宫的宋昭仪与合浦宫的沈修容在迎香殿主持。自辰时三刻便开始。太后有何事吩咐?” “叫人告诉贤妃,虽是充盈后宫举国大选,不过为着沙中淘金,等闲女子就不用多费事了。本朝自开国以来,后宫向来宁静和睦,莫弄的良莠不齐扰了祥瑞。 还有,官家登基的时候宫中已经进过一次女子。为着稳固皇家基业,哀家作主连选了几位重臣之女,多少有些骄纵之气。这一次倒是多选些门第平常的。只要品貌上等,温婉娴静就罢了。” 绿枝等了片刻,见太后已经又合上眼无言。忙招手换了一个红衣尚宫过来细细与太后接着捶打,自己带了两名中宫令前去迎香殿传话。 此时迎香殿外正花团锦簇的聚着今日前来复选的闺秀,虽都规规矩矩肃立垂头静候召唤。总有些跳脱的悄悄四处瞧看,或相识的密密私语。 藏娇与莫兰依等出身低末的皆排在后头,遥遥只见端木盈与顾盼兮并站前列,背影窈窕,衣饰华美。藏娇今日依然穿的中规中矩,并无出色妆饰。莫兰依当是苦心妆扮了一番,原本七分清秀的容貌倒添了三分姣美。 见藏娇眼中含笑打量她,脸上泛起两朵红晕,低头嘀咕:“今日我可是听姐姐的话好生拾掇了,若笑我是不依的。”“妹妹这般妆扮好看的很,怎会笑你。”藏娇弯了眉眼笑道。 莫兰依垂了头又轻声道:“姐姐容色过人,为何不肯精心妆扮。那日听姐姐说不愿入宫,莫非当真这般想?我替姐姐可惜。”语气颇为真诚。 藏娇朝她微微一笑:“我并非不愿入宫,不过是觉着深宫内禁与之我等,如银河迢迢甚为遥远。只是应旨随缘,勿使得家中牵累。若今日复选未过,我自欢欢喜喜的回家去。若当真中选,也只好安心在宫中度日便是。” 两人在后头悄悄说话,见迎香殿殿门缓缓开启,出来两位绿衣内官高声宣道:“蒙圣恩浩荡,复选闺秀听宣。六人同入殿内,拜贤妃娘娘,拜宋昭仪沈修容。 或有训示垂询,恭谨应答。凡合宜者,赐喜鹊登梅青玉如意,晋宝林位。择吉日入宫,暂居四轩授受礼仪。待七日后大选面圣。” 内家宣读完毕,甩动拂尘,众侍选便依令有序而入。虽只是进殿内拜颂进退问询一番,却也过的缓慢,待轮到金藏娇与莫兰依入殿时,已经过了三两个时辰。 贤妃娘娘自圣人储君时已侍奉左右多年,已年近三十容颜渐逝。虽无所出却行事温雅平和,太后亦喜她贤孝庄重。亲赐宫名颂贤。 宋昭仪与沈修容却都是圣人登基时所晋封的嫔妃,年纪自然比贤妃轻上许多,一个修长秀丽,一个貌美肤白,宫装华服坐在贤妃下首左右。 贤妃高坐殿中金丝楠木玫瑰椅上,白皙脸上已微带倦意。望着下首恭谨忐忑而拜的六个如花女子,将玉手微微一挥,身边红衣尚宫便传谕:“尔等闺秀免礼,允抬头一观。” 藏娇等人即起身端正肃立,将头微微抬起。贤妃神色淡淡,目光在众女面上微微一扫,便指着藏娇与莫兰依道:“此二人可赐如意,余者罢了。” 藏娇心中一跳,面上神情不动,稳稳的拜道:“小女金氏谢娘娘恩赏赐,愿娘娘万福长安。”声音清润柔婉,如同玉箫初起,郦鸣柳间。 便见宋昭仪眼角微挑,目光如尖针般盯过来转瞬即逝。莫兰依亦和她一般行礼拜谢。只是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心里惊喜到了极致。 待藏娇与莫兰依接了如意退去,坐在右首的沈修容向贤妃笑道:“娘娘慧眼如珠,那金氏小女姿容饱满,声如莺鸣。看了这许多闺秀,若论容色倒只有青州史之女顾寒衣可比。只是那莫氏虽清秀动人,却有些纤细怯弱过之。” 贤妃略为摇首,眉头微蹙:“人都道我楚南国姝丽甚多,然观之不过尔尔。太后圣意,令多择温顺柔婉者,此二女倒颇合宜,总归贞静为上,圣人后宫方可祥和。你我还有三日劳累,速传下一批罢。” 迎香殿贤妃等忙碌不堪,内宫正殿昭阳宫却阵阵幽香袭人,隐隐蕴含着一丝淡淡药气。宫令们皆低眉垂首恭谨侍立。 身着淡黄软缎罗袍的皇后正与穿着一袭明黄圆领绣龙薄缎长袍的皇帝对桌而坐,倚着绣龙凤呈祥大靠枕在窗前榻上打双陆作戏。 皇后面庞身姿俱纤盈柔弱,眉目极为美丽,一双淡淡微挑凤眼微含笑意。只是气色有些不胜之态,樱唇也隐隐泛着苍白,纤长素手持着一枚棋子把玩。 坐在对面的当今圣人赵璟不过三十岁左右,一头黑发用一支白玉簪束起,面庞坚毅俊美,身材修长健硕。举手投足间从容流露帝王高贵威严之气。 含笑朝皇后道:“妙容掷骰已赢,棋子为何迟迟不落。”声音如龙箫凤鸣,极为温雅好听。妙容皇后凤眼流转,笑着丢下手中棋子:“颂贤宫怀珍妹妹正在迎香殿为官家操劳,臣妾却在此偷闲躲懒也就罢了,难得官家也一同偷懒,臣妾倒是有些不忍呢。” 赵璟摇头指着皇后笑道:“妙容越发狡狯如狐,明明是不想见朕的后宫再增美人称病撒手,吾好心在此陪你打双陆,你这小小心思倒连朕都一块赖上了。” 若是他人被官家这般说上一番,便是妒忌大罪,妙容皇后却笑盈盈的充耳不闻,显见得平时两人这般调笑惯了。 皇后凤眸微沉,敛容正色道:“妾如今身子大不如前,近两年更觉着一日不如一日。宫中两妃之位尚缺,九嫔之数亦未曾晋满。子嗣也只得臣妾嫡亲帝女一个,淑妃所出的一个皇子。 母后几次召臣妾说话,都是抱怨官家子嗣。可这生养也不是臣妾做的了主的,如今本就该多进些美貌娘子服侍官家。” :“只是母后向来挑剔,妙容深恐选中的女子不合母后心意,倒惹得母后训斥。便索性撒手将此事丢与贤妃,是也不是?”赵璟板了脸接着皇后的话说道。 :“璟郎明鉴,臣妾正是这般想的。”皇后不惊不慌掩口而笑,如花枝盈盈。赵璟叹了口气,推开双陆盘捉住皇后纤瘦素手 “妙容,母后为何最为在意这后宫子嗣,你也是知道的。我父皇乃是弟继兄位,只得我一个血脉,你又多年无出。你娘家陈氏一族不过世代书礼清贵,父皇驾鹤之时,便有大臣请立先皇帝一脉继承大统。 那时母后内忧外患,常叹息若是多几个子嗣,也不至于被人逼辱至此。也是那是纳了宋氏沈氏等人。得他们父辈鼎力支持方平安继位。母后毕竟是女子,难免有些感怀旧事。我与你自幼结发夫妻,你我数十载风雨,荣辱休戚与共,朕不会负你。” 妙容皇后听着皇帝一番推心置腹的温软言辞,眼中泪光盈盈,忙使袖遮了脸道:“璟郎怎么提起这些,妾何曾有嫉妒之心。这后宫中妾不曾恶过一人,只盼此次能得几个品貌双全的妹妹,为璟郎开枝散叶。妾就心满意足了。” 赵璟挥了挥手,宫人们皆行礼悄悄退出殿外,赵璟下榻坐到皇后身边,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温声道:“近一年来你消瘦了许多,好端端的怎会如此,召太医诊治了这许多次,又说无病。想是忧思过甚,凡事放宽些心,有朕在总不会委屈了你。” 皇后将脸埋在赵璟温热怀抱里,轻轻抽泣。昭阳宫中药气花香夹杂,窗外花树光影斑斓,映在赵氏皇朝最尊贵的两个人身上摇曳不绝。 第六章 轩然霞举 数日后,宫车碌碌,金藏娇与莫兰依等一干复选闺秀进入璟朝后宫。此次选秀历经良久,终于精心临选出十五位品貌俱佳的美人。 新晋宝林分往三处轩阁暂居,尚需学习宫中礼仪方可面圣,由掌管后宫礼仪的毓秀宫淑妃娘娘派遣红衣宫令教授宫廷礼仪。 璟朝袭古制,宫中女官内侍均分紫,红、绿、蓝,白五等,紫衣尚宫为大宫令,内侍为大监,只侍奉太后,帝后,及各太妃宫中。 红衣者为中宫令,内侍为中官,侍奉各宫尊位妃嫔及皇子帝姬宫中。绿衣及蓝衣尚宫为少宫令,内侍为少监。白衣者最末,宫中低等宫女寺人,司洒扫粗役。 素来冷清的三处轩阁宫人们来往频频,预备迎接十五位新晋宝林。待得众女入住,清冷轩阁顿时处处花团锦簇,十分热闹起来。 这三处轩阁皆逶迤连结宫中碧影湖而建,湖中绿荷成片,各处皆有桥曲彼此相通。虽略为偏僻却极幽静,碧波荡漾掩映处处绿树繁花。轩阁之间即可互通往来,又分别而居。 三处轩阁一为和云轩,入住青州使君之女顾寒衣,平昌县子之女颜巧月、河间府君之女孟瑾萱、平州府君之女端木盈、京中骑都尉之女曹彩蝶。 另一处为伴月轩,入住淮州长史之女苏玉蝉,苍县主簿之女江芩、保安大夫之女华念兰、云州仓曹之女段怀筠,京中灵台郎之女袁嫒嫒。 最后一处惜星阁便入住青县县丞之女金藏娇,平安县令之女林玉贞、汾县县令之女莫兰依、团练副使之女吴慧丽、太医局医官之女梅采萍。 因宝林不过低位,只允携一位贴身侍女入宫。藏娇前思后想,将绣杏留下,只带了荷儿入宫。临行殷殷叮嘱绣杏,自己入宫名分已定,荷儿沉着安静,带她入宫妥当些。 你素来性情跳脱,深宫难测,一不经心反倒容易惹来些无妄之灾。安心和奶兄回去,好生禀告爹娘情况,悉心服侍阿娘为好。 绣杏泪眼汪汪的跟着全福送走了宫车。从此宫墙内外,不知道何时再能见到娘子,又想着如今娘子已经是宫中贵人,想来老爷夫人必定是欢喜之极。倒半是伤心又是喜悦。柔肠百结的返回县中去了。 可巧惜星阁里金藏娇与林玉贞也有一面之缘,见要同住一处,三人倒是十分喜悦亲热。林玉贞年十五岁,容貌与当日驿馆中的米若芙有些相似。 她身材娇小眉目俏丽,性情亦颇为欢脱爽朗,见了藏娇便拉着手姐姐唤个不停,连带着莫兰依也颇为喜爱她。 宫中遣来惜星阁教授礼仪照管起居的是淑妃宫中的红衣尚宫怡安中宫令,看着眼前娉婷站立风姿各异的五位闺秀,一张平淡圆脸微带笑意端正行礼道: “奴给各位宝林道喜,小贵人们初初入住本十分辛苦。然奴受淑妃娘娘谕旨,少不得要得罪众位小贵人,还请耐心听奴先把这宫中的规矩讲一讲。 自本朝太祖圣皇开国,后宫便是皇后娘娘持凤印金宝执掌昭阳中宫正殿。下设惠,淑、贤,德四宫娘娘协助后宫诸多事宜。四宫下又列九嫔之位。小贵人们见之当大礼叩拜,口呼娘娘。 九嫔之下又有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之位,小贵人们见之当常礼参拜,呼其尊号。凡婕妤美人才人除圣恩特允独居一宫外,余者当居四妃及九嫔偏殿,恭聆教诲。 才人之下便是诸位小贵人,本朝设二十七宝林之位,新选无分家世高低,位份相平。等到小贵人们面圣大定之后,依圣意或晋封,或留用。若有宝林侍寝,依圣意晋位才人美人之位。 宝林下又有二十七御女,二十七采女之位。她们都是良家清白女儿出身,各自司职宫中各部,亦侍奉圣人。若是有侍寝者,圣人恩宠,可降恩晋位。或延续皇嗣,亦可晋位。 咱们宫中除却以上尊位,余者大小宫人皆可沾圣人雨露之恩。因此诸位小贵人的荣宠风光,尽在圣恩普泽之下。小贵人们当尽心侍奉圣人,与平位姐妹和睦友善。无嫉妒倾轧之心,无陷害阴谋之计。 本朝宁安圣母皇太后老圣人惠泽天下,尊贵慈和。最是厌憎这宫中尘嚣不宁,况后宫向来祥和宁静。但凡有嫔妃不轨之举查察明了,必定重惩厉责。众位小贵人定当谨记慎行。” 怡安宫令长篇大论一番说下来,众女都乖乖的应了明白,我等当依循规蹈矩依礼而行,断不敢有不堪之心。怡安宫令想来甚是满意,又嘱咐了许多话,才请众人歇息。 惜星阁地方虽不太宽阔,却离碧影湖最近,风景甚好。五位宝林住着倒是舒适自在,藏娇素来喜欢安静,便选了靠内侧的床榻,莫兰依只伴着她住。 林玉贞和医官之女江采萍却喜爱临窗的卧榻,道气息清新风景宜人。吴慧丽是武官家出身,性情颇为洒脱,却随她们先挑选,道自己住哪里都无妨。 荷儿与其他四位宝林带来的随身侍女及宫内原就在此洒扫照应的宫人都住在外阁下处,早晚进来服侍。头一日几个人在这短暂居所安顿下来,倒也相处得和谐融洽。 夜凉如水,藏娇与莫兰依坐在阁外花丛石凳上,看着水面波纹粼粼映着月光摇晃荡漾。莫兰依轻轻感叹:“真没想到驿馆一会,却只剩下我和姐姐,还有端木娘子了。米若芙也就罢了,顾娘子那样风姿妩媚,竟也不能中选。” 藏娇手指划过光滑桌面刻画的纹路:“我看此次进宫的娘子,都是端丽清和的多。顾娘子容貌举止过于娇艳妩媚,只怕为宫中不喜。端木娘子中选是你我意料之中,待面圣的时候必然是要晋位的。” “原来端木姐姐的表姐封号是丽,乃是雀翎宫的婉仪主位。分殿时自然是住到她那里去的。哎呀,姐姐,再过些时日就要面见圣人了,你说…圣人会不会不喜我这般模样的。”莫兰依蹙着秀眉满脸愁容道。 藏娇忍不住笑起来,揪下手边一片花叶轻轻掷向她:“你这胡思乱想的性子几时能改改,如今你已经是宫中宝林,你父亲定然受些泽惠后顾无忧。 宫里佳丽甚多,圣人虽不能人人雨露均分,多少也不会苛待。你我就这般悠闲在宫中度日,不是很好?想些有的没的,倒弄的心绪哀愁,可是女儿家的大忌。” :“姐姐说的是,倒是我多虑了。我也不敢奢求荣宠加身,便与姐姐相伴,度过这宫中长日也是好事。就是不知…不知圣人到底是什么模样?”莫兰依脸上泛起红晕,呆呆的道。 :“圣人北斗之尊,青年登基。如今不过而立,想来当是轩然霞举,雄姿勃发罢…咳!我也是疯魔了,与你谈论这些做什么,若被人听到,妄议圣人可是大祸。罢了,早些回房去。” 藏娇站起身来整了整淡红襦裳,拉起莫兰依的手回住所去了。湖畔空留一片寂静,暗影沉沉,只有半轮弯月洒下点点清光。却有一条小舟不知从何处钻出来轻轻荡开水面,无声无息的留下一溜水痕离去。 :“轩然霞举,雄姿勃发?哈哈哈,倒是有趣。”舟上的人背着双手摇头笑道。身后气喘吁吁的大监李兆胜奋力摇橹,低声嘀咕“官家如今比做储君时,脾气益发奇异了。这还刚过端午,湖面风寒水冷。一时受了寒气,娘娘又要责怪小人了。” 舟上的人赫然竟是当今的皇帝赵璟,长身玉立站在船头。他拢了拢身上的青锦鹤氅,回身轻轻踹了兆胜一脚:“你这小刁奴,又在编排朕些什么?朕不过被这几日的奏章搅得头疼出来散散。也有不是了?” :“小人岂敢编排官家,只是想起今日官家应承过皇后娘娘,今晚与娘娘一同陪伴永福帝姬。若再耽搁一阵,恐怕帝姬已经安寝了。娘娘又要怪罪小奴。”兆胜挨了一脚,喜滋滋的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道。 :“哦……是啊,你不提吾倒忘了,朕今日晨起是答应过妙容。都怪朝中这些老货,边疆屡屡吃紧,还整日的弄些无事生非的奏章,混不知为朕分忧。罢了罢了,你这懒奴,快些使力划船,莫要误事。” 赵璟抚着额头催促,忽然又回身昂首笑道:“李伴伴,你看朕可是轩然霞举,雄姿勃发?从实说来不得谄言媚上。” 兆胜笑嘻嘻的喘着气道:“那位小贵人当真胆大,竟敢议论官家。不过依奴看来,官家何止是轩然霞举,雄姿勃发?简直是尧舜在世,千古一人。” “你这蠢奴儿”赵璟哈哈大笑“你明日且去查察,惜星阁中住的是哪几位新晋宝林,呵呵,不想今晚湖中一游倒是颇有意趣。” 第七章 争执 碧影湖畔有一观莲台临水而建,白石铺砌汉玉为栏,宽阔平坦。站在台上远望一片无穷碧叶亭立水面,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在此住了三四日的十五位宝林渐渐熟了,每日习毕礼仪,便常常三五个邀约着同到观莲台上赏景纳凉。 晚膳过后夕阳渐沉,天边一抹云霞染红边际。林玉贞挽了双鬟,扎一对小小珠花。穿了轻纱罗衣拉着莫兰依笑嘻嘻的跑来问藏娇:“金姐姐,咱们三个一起去观莲台散散闷可好?” 藏娇恰好才洗了发,一头湿润乌黑的柔丝披散身后,荷儿拿着帕子擦拭。眉目氤氲笑道:“瞧我这般模样怎么好去?你与兰依先去罢。待我发干了再来寻你们。” “也好,那姐姐快些来。”林玉贞便携了莫兰依分花拂柳往观莲台而去,两人说说笑笑行至观莲台下,见上头已经站了几个女子。 莫兰依顾盼细看道:“是和云轩的几位宝林在上头,我们同州的端木姐姐也在,既然相遇便上去见个礼吧。” 林玉贞嘟起嘴不愿:“我是不想去的,她们都说和云轩里住的皆是高门贵女,面圣大定后便要晋位的。咱们这般上去别倒讨了没趣。” “应当不会,端木姐姐我们在驿馆中也曾会过,极为亲切和善的。你若是不想去便在这里待着等我,我见了礼就回来可好?”莫兰依含笑道。 “罢了罢了,一同来的怎好意思让你一人独行,我和你去就是了。”林玉贞不情不愿跟在莫兰依身后向端木盈等人走去。 端木盈云髻低垂,戴着银丝珠冠,神采飞扬,倚着玉栏与昌平县子之女颜巧月和骑都尉之女曹彩蝶指点着荷叶上几只振翅蜻蜓说笑闲谈。 莫兰依含笑走上前朝端木盈微微欠身行下平礼:“端木姐姐好,二位宝林好。”端木盈瞧着她微怔了怔,挑眉淡淡一笑:“哦~原来是莫妹妹,一向不见,莫妹妹可好?倒要恭喜莫妹妹一步登天了。” 旁边颜巧月微抬着下巴看向莫兰依林玉贞,眸光扫过两人身上寻常簪环衣饰,撇开头望着水中一支碧荷未做声。曹彩蝶却噗嗤笑出声来: “端木姐姐真风趣,有些人可不以为就是一步登天么。只是这天啊还高着呢。”她声音尖细,一双飞扬斜睨的吊梢眼睨着莫兰依耳边一对假青石坠子,极为轻蔑傲慢。 林玉贞扯了垂头不语的莫兰依袖子一把,轻声嘀咕:“叫你别来你偏要来,可是讨了没趣吧?还是快些回去罢。”拉着她便转身欲走。 “慢着”颜巧月抬着下巴缓缓道:“你两个怎地如此不知礼仪进退,明知我们在此赏玩,偏要上来打搅。搅扰完了转身便走,是谁家的规矩?” “颜姐姐也是多问了,自然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规矩。”曹彩蝶掩着嘴笑嘻嘻的挖苦。莫兰依咬了咬唇低头复行了一礼:“是我唐突冒昧,搅扰了几位宝林雅兴,这便告辞了。” :“呵,好大的架子,你说来就来说走便走?你可知道颜姐姐乃是平昌县子嫡女,端木姐姐是平州府君之女,我爹爹也是京中都尉。你不行恭礼参见,胡乱这般福一福,可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曹彩蝶不依不饶。 林玉贞瞪大眼睛看着她三人道:“你们好不讲理,这又不是在宫外。大家都是新晋宝林,又有谁比谁高贵。凭什么要莫姐姐向你们行恭礼。你们可受得起?” 只听啪的一声,曹彩蝶挥手一掌打在林玉贞脸上,顿时起了一片红印。“好大的胆子!凭你等这些微末小官儿家。也敢自称宝林出口不逊,今天我便替颜姐姐教训你!” 林玉贞捂着脸踉跄退了几步,莫兰依急步挡在她身前惊呼道:”你怎可以随意动手打人,难道,难道不怕宫令责罚!” 曹彩衣扭头嗤笑了一声:“莫说再过几天你见了我们便要行参拜之礼,便是现在我们也高贵你许多。我不单能打她,也能打你。”说罢期身近前,又扬起手来。 “住手!”一声清亮喝声传来,却是藏娇带着荷儿莲步匆匆急忙走上前来,伸手接住曹彩衣的手腕。莹白脸庞上两道如烟长眉紧蹙,一双水波明眸寒色逼人: “这些天聆听淑妃娘娘宫中礼仪姆姆教诲,道本朝后宫向来祥和宁静,不想这位宝林倒是敢于人先。竟然无故责打平位姐妹。不知仰仗的是什么?” 曹彩衣手腕被藏娇紧紧捏住隐隐的疼痛,又惊又怒甩着手挣扎:“你又是什么人?跑来这里多管闲事。莫非也是惜星阁的新晋秀女,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藏娇撤开手道:“大家同是三位娘娘共选进宫中的闺秀,未面圣前不论家世皆为平位。若是这位宝林仗着几分家世欺人,咱们便到宫令那里辨个分晓。”声音清冷如冰,一字一顿。 颜巧月站在后面悄悄朝端木盈使个眼色,端木盈忙笑盈盈走上来拉开曹彩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金妹妹,可喜我州中又多了一位闺秀中选。 当日看金妹妹温柔娴静,倒不知也如此凌厉。大家都是宫中姐妹,偶有误会揭过也就罢了,又何必闹到宫令那里大家没趣。” 莫兰依一手挽着林玉贞,一手轻轻拉扯藏娇:“算了,姐姐。玉贞的脸只怕要快些回去敷一敷,不然明日红了教姆姆看见生事。”林玉贞亦掩了脸小声道:“姐姐不必生气,我不疼的。咱们快些回去罢。” 藏娇看着她两人叹了口气,抬头对端木盈说道:“藏娇承蒙端木姐姐一路照应,方能安稳到得京城,驿馆中又蒙姐姐送食关怀。藏娇心中是十分感念姐姐的。 只是莫妹妹也是府君治下属官之女,家父亦是,大家一州之谊同枝连气。莫妹妹若无故被辱,传来姐姐脸上也无光彩,外人见了还当我平州女儿俱是这般凉薄。” 端木盈脸上微微动容,勉强笑道:“妹妹说的是,我说金妹妹如此温雅之人怎会动怒,我平州女儿自然都是一心的。”藏娇也不再多说,微微向端木盈福了一福,令荷儿搀着林玉贞,携了莫兰依回惜星阁去。 身后曹彩衣一双眼睛满是怨毒盯着她的背影,恶狠狠的道:“端木姐姐,这个姓金的女子是什么来历,如此利嘴嚣张。还以为自己是娘娘不成。待大定之后,我定要她好看!” 端木盈心里忽然想起胡嬷嬷的言语“这金氏娘子瞧着温柔和煦,容色也属上乘,她出身本最低微,却不卑不亢,娘子若是与她宫中相逢,倒是多拉拢些为好,虽然是个低位,多少也有同行照顾的情谊。” 曹彩衣见她怔怔的不言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颜巧月道:“颜姐姐,咱们回去罢。这些破荷叶子也没什么好看的,日后我是懒得来了。” 颜巧月弯起嘴角笑了一笑也不说话,轻轻拂拂袖子,兀自一个人抬着头离去了。剩下呆呆发楞的曹彩衣和若有所思的端木盈。 藏娇和莫兰依护着林玉贞回到惜星阁,扶了她窗边坐下看时,只见白嫩脸上一片红痕宛然,夹杂着几丝血迹。莫兰依失声:“怎会打的如此重,定是被她指甲刮了,这可如何是好!”林玉贞一路沉默,此时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莫要哭,若是泪水渗进伤口,倒难痊愈了。”旁边一个清脆声音传来,却是同室的太医局医官之女梅采萍。她肤色雪白,眉靛眼青,乌黑头发结成一条粗辫。走上来托起林玉贞的脸庞对着光细看了看。 回身在自己榻边一个曲柳木雕花小箱里翻了片刻,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罐子来,递到林玉贞面前:“这是家父精心调制的积雪脂,先用冷开水洗净了脸涂上便是,你这刮痕不深,两日即可回复,亦不会留疤。” 林玉贞接过药膏哽咽着道:“多谢姐姐,阿娘在家中与我说过,宫里人给的东西不可乱用。姐姐你不会害我罢?”梅采萍睁大了眼看着她,似忍笑又似发怒。 藏娇掩口轻笑起来,起身从她手里拿过药膏向梅采萍微微欠身:“多谢梅姐姐。玉贞她天真烂漫,说话不经思虑。望梅姐姐勿怪。” 梅采萍灿然一笑露出雪白贝齿:“无需多礼,同住一处便是有缘。我爹爹医术甚为精湛却不会迎逢,如今在太医局还是个七品医士。我与他学了不少医术,若有些小病小难,只管寻我就是。倒是林妹妹,怎么好端端的出去片刻便弄成这样?” 莫兰依在旁边落泪:“都是我不好,拉着玉贞去观莲台赏玩,却遇到同州府君家的端木娘子。因在驿馆中受过她些惠泽,便上去打个招呼。结果被那曹宝林给讽辱了一番,玉贞仗义执言,便被她打了一掌,若不是金姐姐来了,只怕我也要挨上一下。” 藏娇轻轻叹气,用帕子与她擦了泪,吩咐林玉贞的婢女小桃去打水来与她家娘子洗脸用药。抚着莫兰依的肩道:“你也不必自责,谁能料想她们初初入宫就这等强横。虽然我话说的硬气,心里却是忐忑的。 虽说同是宝林不分家世,又怎么可能?她们或是出身高门,或是在京中关系错综盘结,轻易得罪了日后多少有些隐患。咱们以后当谨言慎行,莫要被人寻了把柄去。责罚事小,牵累了家里才是大事。” 莫兰依点头垂泪,林玉贞低了头默默不语,心中却暗自狠狠道,若有一****得了恩宠,定要将这一掌之仇还回去! 毓秀宫中帘幔飘拂,银灯高掌。作为宫中唯一养育了皇子的妃嫔,毓秀宫中陈设使用无不精致奢华,几可与皇后中宫媲美。素来崇尚淡雅简朴的太后也只对毓秀宫的富丽视而不见。 已过花信年华却依然如少女般明艳夺目的淑妃容颜浓丽,丰腴白嫩的手指上涂抹鲜红蔻丹,抚摩着怀中雪白碧眼猫儿柔软长毛缓缓在宽阔宫室中走动,长长披帛在光洁地板上如流水般滑过。 身边的贴身尚宫怡兰跟随在身后轻声禀报着事情,淑妃撩起眼尾扫了一眼怡兰,娇声如软玉微磁,淡淡道:“这么说,是曹宝林在观莲台上打了林宝林一巴掌?旁人没有动手?” 秋怡宫令眉眼平淡,目光却精明锐利:“是,只有曹宝林动了手,本要再打莫宝林,后来被赶来的金宝林拦下了。丽婉仪的表妹端木盈便将她们分解开了。颜宝林没有动作。” “哦~~丽婉仪向来会做这些先坐山观虎斗,再假扮好人的事儿。想不到来了个表妹也一般做派,倒真是嫡亲姐妹家学渊源,以后这后宫可要热闹了。” 怡兰沉声道:“娘娘司掌后宫,才派了人怡安等去教授礼仪。她们便敢无视宫规私自相斗,实是胆大妄为,可要奴吩咐人去重重责罚。” “不~~为什么要去”淑妃懒洋洋的摆手“这后宫四妃缺二,九嫔未满,实在冷清的太久了,好容易来了这许多人热闹热闹,怎么能就这样压制了性情。 皇后久不管事,本宫还不曾看着好戏,让她们去闹个够。我倒要看看,这历来标榜的祥和,到底还能祥和多久?” 第八章 面圣 转瞬间数日已过,宫令最后一次考较了各位宝林的进退礼仪,终于到了面圣之日。官家每日朝务繁忙,面圣时间选在下午申时初始。 自午膳刚过,众新晋宝林便纷纷沐浴熏香,精心妆扮。依规制皆挽垂云髻,一绺乌发婉转低垂,头上簪金丝垂珠步摇一枚,宫花二朵,银丝华胜抿发。 着同色同式宝林宫衣,一袭荷粉色宝花罗襦裙飘飘曳地,腰间紧束一掌宽嫩绿绣锦长带。肩揽五色霞影纱披帛垂至纤腰。微露裙下尖小红缎丝履莺头鞋尖。 淡妆素抹,薄敷宫粉,微染胭红,烟眉黛墨轻描,唇涂嫣红口脂。林玉贞的脸用了梅采萍的积雪脂,恢复光洁如初。仿佛已经忘了观莲台的事情,又开始嬉笑蹦跳。藏娇等人也总算放心。 申时未至,宝林们便由各轩阁教授礼仪的红衣宫令率壮健白衣宫人抬着肩辇沿宫道走过风荷园,至春熙宫下辇,由宫令引领侍奉,经许多亭台楼阁步行至丽正殿外等候圣驾宣召。 十五位宝林今日方齐聚见面,各自站在引领宫令身后静静肃立。良久,殿门开启,内侍缓缓宣召:“传和云轩顾宝林、颜宝林、孟宝林、端木宝林,曹宝林入内觐见。”五个女子垂首盈盈走入殿中行叩拜大礼见驾。 赵璟头带白玉金梁远游冠,剑眉入鬓,目如晨星。身着天青薄锦银丝五爪团龙长袍,腰间束着玉銙锦带,高坐金丝楠木盘龙椅上。贤妃与淑妃宫装丽服端坐下首两边。居高临下看向五位虽是一样装束打扮,却各个风姿不同的女子。 内侍高声宣读:“青州使君女顾寒衣,年十六岁。平昌县子女颜巧月,年十五岁,河间府君女孟瑾萱,年十七岁。平州府君女端木盈,年十七岁。京骑都尉之女曹彩蝶,年十六岁。叩见陛下,叩见贤妃娘娘,叩见淑妃娘娘。” 赵璟龙目微扫过众女不语,贤妃微笑指向顾寒衣道:“这位顾宝林容光甚美,复选有载其诗画双绝,可谓才貌俱佳。堪配侍奉官家。” 淑妃亦细观点头赞道:“都说此次新晋宝林中以顾宝林与金宝林颜色最为卓绝,这位顾妹妹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倒的确不负盛名。” 赵璟挑起浓黑长眉问道:“既云诗画双绝,不知可擅长绘制何画?”顾寒衣嗓音清丽婉转:“回陛下,小女最喜丹青白描花鸟。” “哦?白描极讲究细致功夫,工笔五要你可解得?”赵璟自己也精擅书画,不由起了几分考较意思。 “平,圆、留、重,变缺一不可,小女解得。”顾寒衣恭谨回复。赵璟便笑了,浓眉飞扬入鬓:“雅致,赐一套青玉画具与她,晋才人罢。”顾寒衣在众人神色妒羡下叩首谢恩。 “官家,这位颜宝林通音律擅歌舞,可否入眼?”贤妃果然不负贤名,又推介起颜巧月来。赵璟却笑了:“若论歌舞,还有人敌得过宝瓶的羽衣舞?” 宝瓶便是淑妃的闺名,她眼波流转朝赵璟宛然笑道:“官家却来捉弄臣妾了,臣妾自育了昶泰后何曾有闲暇歌舞。这腰间的肉啊,都厚了半指,” 贤妃摇着头笑:“官家,您瞧瞧淑妹妹,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跳脱。”赵璟也笑了:“既然宝瓶已跳不动了,便教颜氏住到你那里去,闲了教她舞给你看,也可解闷。”这便是要晋封颜巧月了,颜巧月心里大喜叩谢。 片刻之间已经接连晋封了两名宝林的位份,端木盈低头肃立,心里暗暗着急,赵璟却指着她道:“这个女子,朕瞧着倒有些像丽婉仪的模样?” 端木盈柔声回答:“圣人慧眼如炬,小女端木盈,家母与丽娘娘的母亲是嫡亲姐妹。”淑妃不动声色地挖了她一眼,装着和贤妃说话儿。 :“你姐姐是极温柔平和的,你倒有几分伶俐,看来也只是容貌相似。既如此,朕便成全你搬到雀翎宫与丽婉仪同住去罢。”赵璟淡淡的道。 端木盈满心欢喜的谢了恩,余下孟瑾萱与曹彩蝶,赵璟挥了挥手,淑妃便吩咐:“你等且先退至一旁,传下一批进来。” “淮州长史女苏玉婵,年十五岁。苍州主簿女江芩,年十七岁。保安大夫之女华念兰,年十七岁。云州仓曹之女段怀筠,年十六岁。京灵台郎之女袁嫒嫒,年十七岁。叩见陛下,叩见贤妃娘娘,叩见淑妃娘娘。” 淑妃打量了五个女子一番,笑指苏玉婵道:“官家,这苏宝林年纪虽只有十五,倒是高挑窈窕,看着倒不像十五岁。” 赵璟端起茶饮了一口:“嗯,十五岁便这般高挑,想来还能再长些。”淑妃却吩咐宫令上去将苏玉婵的裙角微微掀起,笑道:“虽然高挑,裙下金莲却精致小巧。这鞋子上绣的花样甚好,可是你自己绣的?” 苏玉婵红着脸道:“回淑妃娘娘,小女自三岁便缠了足,请的裹足嬷嬷在淮州是极有名的。娘娘若喜欢这海棠花样子,小女回去便绣一双来奉与娘娘。” “倒是个乖巧女子,淑妃可愿意将她留在你宫内与你绣些花样?”赵璟轻叩着手中的黑釉兔毫茶盏道。“臣妾自然是愿意的。”这便是将苏玉婵留下了。 贤妃见赵璟神色微有些困倦之意,轻轻道:“官家可是乏了,不若将剩下的五位宝林一同宣进来罢,官家也可早些歇息。” 赵璟抚着额头:“倒真是有些乏了,今早兵部尚书宋晟又上本奏请因白山夷人屡犯边境,军械粮草耗损巨大,求加拨军粮银饷。 户部又道荒田开垦不足,适逢青黄之时百姓赋税不足,仓廪粮库空虚。闹纷纷的吵了一上午。罢了,便教她们都进来吧。” 金藏娇等人在外头已经站了半日,正是腿酸腰乏之时。听见宣召自己进去,个个欢喜不已。林玉贞一边走着一边嘴里悄悄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总算是轮到我了,好在脂粉尚薄,不然非晒胡涂了。 “青县县丞女金藏娇,年十六岁。平安县令女林玉贞,年十四岁。汾县县令女莫兰依,年十五岁。京团练副使女吴慧丽,年十七岁。太医局医士女梅采萍,年十七岁。叩见陛下,叩见贤妃娘娘,叩见淑妃娘娘。” 一片莺声燕语中,赵璟好似发现了什么乐子,丰唇微勾露出一抹笑意。淑妃向来擅观颜色,留神观看一番众女,却未有发现。索性红唇微翘向赵璟道:“官家既然乏了,瞧瞧这些妹妹尚可否?臣妾也好服侍官家早些歇息。” 赵璟抚着下颌微须笑了笑道:“朕这里有两句话,你们依次学给朕听听。”淑妃挑起双眉:“官家这又是什么新鲜把戏儿?臣妾也想听听是哪两句话。” “轩然霞举、雄姿勃发!”赵璟一字一句将这两句话说了出来。藏娇与莫兰依两个人便是心头狂跳不已,悄悄的对视了一眼,脸上神色变幻。 “官家叫你们念,便快些念来。”贤妃催促道。林玉贞站在左首第一个,清了清嗓子说道“轩然霞举、雄姿勃发”声音清脆悦耳,犹如鸟鸣莺啼。 赵璟微微笑了笑:“声清悦耳,姣小动人,倒是个好丫头,晋你个才人。”林玉贞楞了楞,旁边内侍催促“林才人还不快些谢圣上隆恩。”这才急急忙忙扑到地上叩谢。 站在殿旁垂头丧气的曹彩蝶猛然睁圆了一双吊梢眼,手指掐得根根泛白,面色灰败如土。林玉贞起身婷婷站立,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曹彩蝶,樱唇轻轻扬起。 接着便是吴慧丽,她是武官家出身,眉目葱茏英姿飒爽。爽快利索的念完。赵璟摇了一摇头,便轮到梅采萍。 贤妃忽然指着梅采萍道:“你父亲可是太医局的梅道集?”梅采萍回道正是家父。贤妃忽然掩着口笑了起来。淑妃奇道:“贤姐姐素来稳重,怎么提到个医士却笑得如此?” 贤妃笑道:“官家,我说个笑话儿您听。臣妾上回去鹤年宫与母后娘娘请安,恰逢太医院令王老大人与母后请脉,问起太医局谁人制药最精。 王大人道若论制药当属梅道集梅医士,母后没听清,便追着问是谁?霉到底?霉一世?何人霉到底霉一世啊?” 赵璟与淑妃乐的前仰后合,淑妃笑得泪水汪汪,举了大袖掩着脸唤怡兰快取细纸来。怡兰忍着笑奉了纸上来,殿中宫人无一不低头忍笑。 赵璟拍掌笑道:“既如此,自己霉一世便罢了,倒不能教女儿再霉一世。朕便赐你到落梅宫黄修容处居住。将这霉气落尽。”梅采萍又惊又喜又好笑的叩谢了。 殿中便只剩下金藏娇与莫兰依两人站在中间,淑妃指着莫兰依道:“快些将官家方才念的学说一遍上来。”莫兰依身子微微打颤,柔声细气的说了一遍。 贤妃瞧着她目露怜惜:“这位莫宝林是臣妾当日选中的,那日臣妾见她纤秀柔弱楚楚可怜。想来当是个温顺的,秀女录上记载她还会些推拿跷引之技。官家看着如何?” 赵璟见她腰肢细瘦欲折,面庞清秀动人,倒有几分招人怜爱。点头道:“女子才貌都是次要,温柔和顺才是正理。便去含珠宫罢。”莫兰依柔柔拜伏谢恩。 便只剩了金藏娇一个,藏娇抬起盈盈眼波偷瞥了一眼赵璟,却见他面上含笑唇角微勾,手指轻轻叩着紫檀刻万福团圆花纹桌面瞧着自己。两人目光相对恰恰碰了个正着。 第九章 玢才人 丽正殿中宫人手中宫扇轻摇,凉风习习卷起赵璟绣着银丝龙纹的袖口。他斜靠着盘龙座椅宽大的椅背,手指轻叩桌面显然十分惬意。 金藏娇洁白光润的额头却微微渗出一层细细的薄汗,面上淡淡的红晕越发明显湿润。也不知是胭脂润泽还是香汗浸染。 瞧着赵璟两道墨黑眉毛微微挑起,眼睛睨着自己,那眼神似笑非笑。仿佛在说‘朕知道那天夜里议论朕的是你,被我抓了个正行,看你有什么话说?’不由想起了猫儿扑戏老鼠。 索性心一横抬头清声念道:“轩然霞举、雄姿勃发。”赵璟听着这如同玉箫低鸣,清亮甜润的声音,仿若春风拂耳般动听。正是那天夜里湖上说话的女子。 眼光细细打量之下,见金藏娇秀发低垂如丝,眉如轻烟淡淡纤长,一双水气朦胧的瑞凤眼微微上翘,如笼罩雾中。心里突然想道,这双眼倒比妙容还诱人几分。 藏娇见赵璟一双深邃明眸盯着自己看,莹润面庞越发带上七分羞涩。原本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肤绯红一片,艳如桃花之色,娇小嫣红的樱唇轻轻抿起,容光明丽直动人心魄。 淑妃抚弄着玉指上赤金嵌石榴石的尖长护甲,双眼微眯露出两缕寒光,顺着赵璟的目光上下打量藏娇。越看心里便惊异。 这个金氏瞧着秀美柔和,却内媚入骨耳尚不自知。双峰微微起伏诱人,腰肢丰盈圆润纤细,如同鲜花含苞藏蕊,承泽雨露后必当盛放。 心里一阵酸意波澜暗涌,暗忖都说这次新晋宝林以顾氏和金氏最为貌美,如今看来顾寒衣却差了不止一筹。 她眼角余光扫过正面露赞赏的赵璟,冷意越甚。满是娇嗔的轻咳了一声:“官家,看了这位宝林半日了,究竟是中意呀还是不中意呢?” 赵璟将目光收回,微板着脸向藏娇问道:“容貌举止倒还不错,你父亲只是从七品县丞。倒教养出一个不错的女儿,不知可学习了什么才艺?” 藏娇低下头缓缓回道:“小女谢圣人夸奖,家父科举出身,除了勤谨执事外,亦教导我与幼弟些诗书文字。小女才智平平,只略读了些书。平日还是和母亲学些针指女红,偶尔下棋为乐,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才艺。” 淑妃便勾起唇笑道:“官家,这位金宝林倒是谦虚的很。不过官家素来喜欢才学出众的女子,这针指女红是小户操持之技,在宫中却没什么大用。真是可惜了。” 贤妃却不置可否,笑指了一下莫兰依:“妹妹此言差矣,官家方才不是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温柔和顺既可。我看金宝林容色莹莹,倒是此届最为出色的。”淑妃两道黛眉便是一皱,正要说话。 赵璟摆手止住:“罢了,既然喜爱女红,就到芷汀宫芳婉仪那里去吧。她向来只爱坐在宫中绣些荷包手巾,你去陪陪她也免得寂寞。方才贤妃说你容色莹莹,仿若美玉。朕便赐你个‘玢’字,晋才人。” 殿内顿时气氛有些暗潮涌动,两旁侍立的宫人内侍都多看了这位玢才人几眼,暗暗记在心里,日后见到当要小心恭谨些。淑妃压下心里的气恼,强笑着对藏娇道: “玢才人还不谢恩?你可是今日唯一得了官家封号的才人,这份荣宠独一无二。早知道官家喜欢女红刺绣,臣妾也去学些好了。 要不,让玢才人去我宫里吧,我也好让她指点指点。今儿给官家绣个荷包,明儿给官家绣个扇袋。官家说可好呀?” :“宝瓶不要胡闹”赵璟半真半假的说了她一句。贤妃也开口笑道:“淑妹妹素来喜欢说笑,且不说你那里昶泰时常来请安,又刚揽下了颜才人和苏才人。我看你的毓秀宫啊都要挤破了。” “好了,朕也乏了,除了已指派了宫室的,其他晋了位的或没晋位的该分去哪个主殿你们便斟酌吧。李伴伴,服侍朕回清心殿去。”赵璟抖衣站起来搭了身边大监兆胜的胳膊吩咐。。 贤妃端正行礼:“恭送官家。”淑妃撅了娇艳红唇不情不愿的行了礼,余者殿中宫人除随皇驾同行者。及藏娇等才人宝林俱跪地行礼叩送圣驾。 等到赵璟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淑妃才懒洋洋的挥着手里的宫扇坐在椅子上对贤妃道:“闹了这一下午,着实有些乏倦了。既然官家圣意已下,我不过是掌管宫中礼仪的,这安排宫室的事情,当是贤姐姐的分内事,我就不便插手了。” 贤妃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四平八稳的坐在椅上回应:“既然妹妹都这般说了,我自然不好再叫妹妹受累。妹妹便早些回宫歇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吩咐她们,就不送妹妹了。” 淑妃撇了撇嘴站起来:“怡兰,怡安。还楞着做什么,贤姐姐这里忙的很,咱们走罢。”“是,娘娘。”怡兰和怡安连忙上来扶着她的胳膊,一行人簇拥着离开了丽正殿。 藏娇等人依然在地上肃立着,贤妃忽然展眉微笑:“诸位妹妹都累了罢,以后都是宫中姐妹倒不必太过拘礼。来呀,给众位才人宝林看座,上茶。” 宫人们便纷纷的忙起来,搬了锦墩排在殿中下首请众小贵人坐了,又奉了茶水上来。众女都站了足足一下午,早就腿软腰酸。忙谢了坐欠身在锦墩上落座。藏娇在墩上坐下,顿时感觉腰腿一松。轻轻的晃了晃身子长舒了一口气。 贤妃看着她们个个忙忙的饮着温热茶水,神情松适。面上微微带笑,缓缓摇着手中檀香细骨团扇道:“今天众位妹妹们都辛苦了,趁着还有些工夫,我把这宫里的事情跟妹妹们说说。妹妹们可不要嫌本宫絮叨。 咱们官家自临朝以来,一向日理万机专心国事。这后宫中除了当日龙潜宝邸时便随身侍奉的妃妾,只御驾登基时进了几位妃嫔。这后宫便单薄了些,如今还只有我和淑娘娘是妃位,还有惠,德两宫空置着。 九嫔之中只有含珠宫的主位宋昭仪,落梅宫的黄修仪,合浦宫的沈修容,雀翎宫的丽婉仪,芷汀宫的芳婉仪和承露宫的武贵仪。这几位都是独掌一宫的尊位。 本朝有制,九嫔以下便不可独居一宫,可如今嫔位未满,还有许多婕妤美人之类总不能全挤到这几位娘娘的宫里去。 皇后娘娘仁善,便恩赏两位婕妤可共住一宫东西两殿,偏殿则可住美人或才人宝林一位。她们都是入宫数年的旧人了,熟谙宫中规矩。 诸位妹妹却都是新晋入宫,难免许多规矩不熟悉,一时冲撞了便会受到责罚。因此便都分到九嫔以上宫中,学习宫规聆听教诲。 等到妹妹们拜见过皇后娘娘,娘娘恩旨备玉笏侍寝之后,升了品级或有了龙嗣,宫室再行调整。妹妹们暂时还住在旧处几天。 待我向娘娘请了恩旨意,自然会遣派宫人与妹妹们迁居。如今你们虽然同住一处,封位高低已经不同,礼仪规矩不可亵渎,当依宫规而行。众位妹妹可听明白了?” 众人赶紧都站起来齐声道谨遵贤妃娘娘吩咐。贤妃站起身来笑盈盈的道:“既然都明白了,时候也不早,我还要到昭阳宫去禀告皇后娘娘,众位妹妹们便回去吧。” 丽正殿位于皇宫里城内宫西侧前排宫室,出了丽正殿南下便是后宫举行宴席或盛大活动时的万花殿。若往东穿行便是皇帝平日所居的清心殿,皇后的昭阳宫便在清心殿往后过福宁门二进。 本来皇帝应当住在内宫居中的紫宸殿,但帝后向来情深。圣人觉得紫宸殿往返昭阳宫遥远不便,索性日常起居都在清心殿,往鹤年宫也较紫宸殿更为方便。 出丽正殿往西侧便可去到栽种无数奇花异草,四季姹紫嫣红的御花园,硕大太湖石堆砌而成的玲珑九孔假山,假山旁九曲竹桥经沁香亭联结如一轮半月般的太液湖。 春熙宫,漪澜殿及风荷园等无数重宫室亭台楼阁逶迤而建,宫妃们所住的宫室皆在内城西侧,依周围风景亭台,碧波曲水而建,既可各有繁华美景,又风格各异。 新晋的宝林们如今所居的和云阁等俱在西北角上的碧波湖畔,即可免去新进贵人们不识宫中路径胡乱迷失或擅闯其他妃嫔宫室,又安静幽僻免去闲事纷扰。 面圣众女来时匆忙忐忑,回去时自然缓缓而行,命宫人在前头先行引路,自己两边观看周围景色。 颜巧月与顾寒衣,端木盈婷婷走在众人最前头,颜巧月不时与端木盈与顾寒衣等说笑几句,顾寒衣却只淡淡望着前方,偶尔随意答一两句话。 曹彩蝶却已经被她们落得远远的,也无心观看风景,与孟瑾萱两个人低了头抿嘴默默跟在后头行走。 伴月阁的五位宝林里只有苏玉婵晋了才人,此时倒孤零零一人走在颜巧月等人后面,袁嫒嫒想上去与她说几句话,见她神色冷淡,索性扭头与江芩等说话去了。 金藏娇与莫兰依两人步态娉婷,小小金莲踏着丝履走在光滑青条石铺成的路上。身后林玉贞走在梅采萍身边,不时指着碧树繁花与梅采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藏娇边走边举目看着四处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重重宫室楼阁。或青砖碧瓦,或亭台轩丽。心里隐隐叹道,这便是自己将要终老一生,红颜白头之处。如今自己被晋封才人,家中阿爹阿娘得知想来也是喜忧参半。 阿娘尚殷殷盼望自己归家,寻觅一个知冷着热的温良郎君殷实度日。如今满眼富贵景象,却见不到爹娘与幼弟。明眸里不由濛濛的起了一层水雾。 第十章 一饮一啄 莫兰依一张清秀脸庞上目光晶亮瞧着两旁繁盛花木中夭夭盛放的嫩黄木香,花如碗口般硕大洁白的芍药,满心满脸俱是喜悦笑容。闻着暖风中不时吹来阵阵浓郁的玉兰香气,深深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花香。 正要叫藏娇看那攀在树上的一片嫣红绚丽的紫薇花,却见藏娇神色黯然,连忙轻轻扯了扯藏娇的衣袖:“姐姐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瞧着有些伤心起来?” 藏娇轻拍了拍她的手,勉强露出浅淡笑容:“我无事,只是想起家中双亲幼弟,从此宫苑深深,想来日后若要相见定是难了,不免有些惆怅。” 莫兰依听她这般说,渐渐敛了笑容,眉宇间泛起一丝哀愁。“可是呢,姐姐这样一说,我也有些思念阿爹阿娘了。也不知我晋封了才人,阿爹何时才能知道。那些官儿是不是还在欺负阿爹。” “莫姐姐,金姐姐不必悲伤,梅姐姐说宫中若晋了嫔位的妃子,便可以召见家中亲人了。如今咱们都已经晋位,只怕不日便要…便要侍寝了。只要得了圣人的喜爱,将来总会晋到嫔位。不就可以见着家里的亲人了么?” 林玉贞不知何时听着她俩的话,拉了梅采萍的手一蹦一跳的走上前来安慰两人,手里还擎着一枝打着小小花苞的雪白茉莉花枝,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金藏娇瞧着她小脸绯红,鼻尖上几颗晶亮细小汗珠十分可人。不由笑了起来,从怀中拿出绢帕与她擦了,点着她的小巧鼻尖:“小丫头子倒不害臊,这里最小的便是你了,倒是急着侍寝了哦?” 林玉贞左右顾盼几眼,见无旁人,便神秘兮兮的朝她俩伸头细声道:“听说侍寝便是和圣人同睡一床呢,这倒没什么,我在家时也常与阿娘睡。只是圣人是男子,想来有些不惯..” 话未说完,旁边梅采萍已经忍不住放声笑了,藏娇与莫兰依看着尚憨憨的林玉贞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快些走罢。这些没羞没臊的话儿回去再说也罢。”梅采萍催着林玉贞边走边笑道。 藏娇与莫兰依落在后头看着她二人摇头笑对莫兰依道:“林妹妹年岁尚幼,说话总是这般没轻没重。我倒是有些担心她这般性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玉贞妹妹天性娇憨,想来会得圣人喜欢。只是在旁人面前若也这般,只怕有些不妥,那日在观莲台便吃了亏,你我以后倒要提点着些。”莫兰依想起曹彩蝶的事,便有些郁郁不乐。 藏娇携着她的手边行边道:“曹氏仗着家中是京官,性情跋扈。好在这次并未晋位,想来会收敛许多。罢了,只要她不招惹咱们也就算了,横竖咱们断不会去沾惹她就是了。” 不知不觉便行到春熙宫下辇之处,宫人们服侍上了肩辇,前后簇拥一路十余乘浩浩荡荡穿过风荷园往碧影湖而去。 风荷园是宫中除御花园外第一大花园,地下有一池暖泉,种植各种进贡来的奇异花草。即便冬日也是花木繁盛,姹紫嫣红。暖泉中培育着番国进贡来的一种极品莲花,此时正值花开之际,清澈池水中硕大莲叶平平浮于水面,据传可承载幼童体重。 莲花也与寻常荷花不同,头一日花开洁白。次日便渐渐合闭,至傍晚方盛开,花色转为深红。香气浓郁极为美丽。此时已近酉时,一片翡翠玉盘中红白相间,娇艳动人。 和暖的熏风轻轻吹动着玉莲的花瓣,也吹动独坐池畔映日亭中女子的衣衫。宽宽的碧绉纱罗裳上绣着小朵小朵雪白的茉莉花苞,微风吹得衣衫微微起伏,罗裳里的人也纤细得仿佛会随着风摇摆。 她懒懒的拄着腮坐在亭中的青花瓷桌边的圆墩上,瘦削苍白的手腕上肌肤依然细腻,带着两只玲珑芙蓉玉镯。两道轻淡如烟的眉毛下一双柳叶形的眼睛带着几分茫然呆呆的看着水面上飞舞在花瓣上的红翅蜻蜓。 藏娇与莫兰依坐着肩辇并排行着,远远的看见亭中的女子。一行十余人加上前后跟从的宫人花红柳绿簇簇拥拥的从风荷园的五色卵石路上走过,那女子竟然一动不动,连头也未回一下。她身边的两个绿衣尚宫也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站在身边。 藏娇与莫兰依诧异的对望了一眼,莫兰依不由问身边宫人“那亭中的美人是谁呀?”“回莫才人,那是芷汀宫的芳婉仪,芳娘娘向来喜静,不爱旁人打扰,贵人们可以不必下辇前去见礼。不过换了别的娘娘遇上,贵人们还是一定要去的。” 回话的是惜星阁掌事的兰汐中宫令,入宫已有五个年头。身材略为丰满,一张微胖的圆脸微笑起来嘴角边便显出两个酒窝,平日侍奉藏娇等人极为温顺亲切。 原来这就是自己要去的芷汀宫中的芳婉仪,藏娇默默想道。入宫这许多天,今日贤淑两位娘娘,加上复选时见过的宋昭仪和沈修容,虽然人人仪态端方,却也不失鲜活说笑自如。 这位芳婉仪却如同枯木一般,这许多人的动静权当无人一般恍若不闻,自己稍后便要搬到她宫中居住了,这样的性子也不知该如何相对。 忽然又想起了赵璟那一双瞧着自己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里不由轻轻跳了一下。圣人将自己打发到芷汀宫也不知是何种想法,难道是怪责自己妄议天子?可为何又不责罚,反给自己加了封号晋位呢…… 一路胡思乱想着,倒也没发生什么旁的事,安安稳稳到了碧影湖。天色已近黄昏,几片暗沉沉的云朵映在碧影湖上一片黯淡。众人下了肩辇,各自往住处走去。梅采萍与吴慧丽想是累极,匆匆便离去了。 藏娇与莫兰依两人携了手亦欲朝惜星阁走去,突然听见身后响起林玉贞浓浓憎恨嘲讽的语声:“曹宝林走的那么快做什么,难道是饿的急了,赶着回去用晚饭不成。” 藏娇与莫兰依回头看时,见林玉贞稚嫩的脸上满含诡异笑容,冷冰冰的叫住低头疾步往和云轩方向的曹彩蝶。曹彩蝶见林玉贞唤自己,只得转过身来勉强挤出个难看笑容:“林才人说笑了,不过看天色暗了,早些回去罢了。” 林玉贞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抬起下巴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她个子虽娇小,气势却十足骄傲。瞧着眼前低头抿嘴的曹彩蝶冷笑:“不知前几日是谁说,过些天便要向曹宝林行恭礼了。这恭礼是怎么行的,曹宝林不妨演示给我们看看。” 曹彩蝶看了看两旁纷纷驻足停留的顾寒衣等人,脸上忽红忽白神色变幻了片刻强笑道:“林才人未免有些过了,也不过是今日才晋位,就要欺压人了么?” 金藏娇微微皱眉,走上前拉着林玉贞的手劝抚:“妹妹让她走罢,何苦又惹出些是非来。你我才晋了位,教人传到淑妃娘娘那里必然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今日是圣人亲口晋封我为才人的,难道还做不得数么?我又不曾为难她,不过是依着规矩让她行礼罢了。便是告到淑妃娘娘那里去,也是名正言顺。”林玉贞板着小脸,眼睛依然盯着曹彩蝶。 端木盈瞧了颜巧月一眼,似有欲语之态。颜巧月却轻笑了一声:“站了一天实在劳累,顾姐姐,端木妹妹还不走?在这里等林才人留饭不成。”甩了甩披帛便转身离去。 看着端木盈与颜巧月等人翩翩走远,曹彩蝶眼里流出一丝恨意。顾寒衣却婷婷上前来对林玉贞道:“林才人为何偏要与曹宝林过意不去,虽然她比你位份低些,都是同入宫的姐妹何苦咄咄逼人。” 藏娇见顾寒衣目光清澈,倒不似有偏袒之意。含笑对顾寒衣道:“顾才人言之有理,不过这位曹宝林前几日却在观莲台怪责林妹妹家世低微,便强要她对自己行恭礼,还打了林才人一巴掌。那时大家都是宝林之位,不知这是林才人的错呢,还是曹宝林的错。” 顾寒衣一滞,看向林玉贞道:“还有这样的事,我竟然不知。若真是这般那自然是曹宝林的不对,今日行礼赔罪也不为过。既如此,曹妹妹理当向林才人好生行礼赔情。” 曹彩蝶脸上一片通红,眼睛里已噙满泪水。恨恨低声道:“我阿爹是京中六品骑都尉,她父亲不过七品小官。便是我说她又能如何,你今日也不过初晋才人,连侍寝都还未曾就这样嚣张。我就是不赔礼,你又能拿我如何。” “谁给你的胆子议论我阿爹,现今是在宫里,你那六品的都尉父亲还能管到宫里来不成。”林玉贞一张尚带稚气的脸一片冰寒逼近曹彩蝶,藏娇见势头不对,忙上前想将她拉开劝了回去,谁料林玉贞倏地扬起白嫩小手啪!的一声,又疾又快地狠狠一掌打在曹彩蝶脸上。 第十一章 事非 晚风呜咽,暗沉沉的碧影湖仿佛一大片乌云弥漫在地上。林玉贞下巴高抬,盯着被自己狠狠打了一掌的曹彩蝶,目光中兴奋忐忑闪烁变换不停。 她这一掌却比当日曹彩蝶打她的那一巴掌重了许多,显是使尽了力气。曹彩蝶的面上不仅仅红肿高涨,嘴角亦渗出一丝血迹。 曹彩蝶捂了脸愣了片刻,尖叫一声便扑上来要撕扯林玉贞。林玉贞一排细小白牙紧紧咬着嘴唇却半步也不退后,从惜星阁慌慌张张赶来的小桃扑上来将林玉贞牢牢护住。 藏娇一手拉了曹彩蝶,一边对小桃与莫兰依喝道:“快将林妹妹带回去,顺便向梅姐姐讨些积雪脂带来。”莫兰依惊惊慌慌的与小桃半拖半扶着林玉贞回惜星阁去。 曹彩蝶奋力甩开藏娇朝她嘶喊:“你不必来充什么好人,不过是与那小贱人一伙儿的罢了。今日你们这般欺辱我,我曹彩蝶永世不忘。咱们且走着瞧罢。” 藏娇整整衣衫站定,抬手理了理鬓边几缕微乱发丝瞧着她淡淡的道:“曹宝林,须知一饮一啄,皆有因果。当日若不是你依仗家世欺辱林才人在先,又何来今日她晋位还报之辱呢? 我也不偏帮着林才人,不过是依理而言罢了。那日若不是我来的及时,只怕莫才人也要被你发落一顿。说来曹宝林还该谢我,若不是那天我挡了你那一掌,只怕今日打你的就是两个人了。” 听她这般说,曹彩蝶倒站住安静下来。见藏娇娉婷站在面前,发丝微乱却风姿依然。一双如雾般迷蒙的凤眼中清澈冷静,静静的看着披头散发的自己。心中忽然翻江倒海一般涌起自惭形秽之感,低头胡乱拢着身上凌乱衣衫一言不发扭身急急的奔走了。 藏娇瞧着她仓皇远去,轻叹了口气回身便准备往惜星阁去,站在一旁半日不做声的顾寒衣却走上前屈身朝自己微微一福:“玢才人留步,方才是我唐突了。未分辨原委便上来多口指摘,烦玢才人提点方知道始末,还望玢才人见谅。家父常常教诲我谨言慎行,今日却轻浮了。” 言语口气中颇有悔意,藏娇停步细瞧她一双极美的桃花眼中水波粼粼,却胜在只见清透不见魅惑。虽是理亏却依然娓娓道歉,藏娇心中倒添了几分亲近:“顾才人也是一番好意,只因情势不明而已,且不必放在心上。 林才人她年纪幼小,受不得委屈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般冒失也十分不妥,这宫闱森严,大家初初入宫若三两日又生出些事来,最是容易招来灾祸,回去我定然要说她的。” 语声涓涓宛如春水浮溪,顾寒衣的桃花眼弯起如半轮明月:“玢才人说的极是,日后深宫漫漫,还望与玢才人多多来往。若不弃,寒衣今年十六岁,生辰是三月,不知玢才人是几月芳辰,可否姐妹相称?” 藏娇亦嫣然而笑,一双柔美凤眼漫上水雾:“我是十月出生,顾姐姐不必外道,便叫我妹妹罢。这顾才人玢才人的听着还真是生分呢。”两人相视一笑,恍若两朵玉莲绽放夜色之中。 林玉贞兴奋的在惜星阁内走来走去,两只白嫩小手握着拳头满脸绯红。一忽儿又跑到妆台前举起一面葡萄天马菱花铜镜顾盼不停,莫兰依惴惴的瞧着她,不由诺诺问道:“玉贞妹妹,你今儿打了曹宝林,只怕日后麻烦不少,这会子不思量计较,还在折腾什么?” “打了便打了,有什么麻烦。先时她不是也打了我么?怎么我打了她便要思量。若不是金姐姐拦着我,我还要再打她一掌呢。”林玉贞挑起弯新月秀眉,鼓着小嘴道。 这……私下争斗总是不好,再者她父亲在京中虽是个六品官儿,然京官地位人脉均不浅,只怕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哎哟,莫姐姐,你就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林玉贞一阵风似的跑到她面前坐下“姐姐想想,今天我为何能打得了她?不是因为官家金口给咱们晋了位么?如今我是想明白了,在这宫里若想不受欺侮,恩宠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儿。” “恩宠自然是极要紧的,只是宫里这许多嫔妃官家哪儿能个个都疼爱着,若论容色,不说淑妃娘娘与宋昭仪那样貌美娇娆的,便是咱们新晋的里头只看金姐姐,还有那位顾才人也是极尽姝妍。哎……我真是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什么天外有天?兰依?”藏娇边走进来边问。“呀,姐姐怎么才回来,莫不是曹宝林留难姐姐?”莫兰依迎上前拉着藏娇的手细细打量她面色。 “那倒不曾,她自己回和云轩了。”藏娇坐到细竹靠椅上舒服的喘了口气,笑着摇头“这一日可真是累着了,足足站到现在。荷儿快些给我倒水来。” 喝了一盏微温的蜂蜜。水下去,藏娇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真是渴了,若天天儿都这样,日子可就难过了。”林玉贞脸上带了愧色拉起她的手道:“都是我让姐姐受累了,那曹彩蝶当真没有为难姐姐?” “你呀,这会子倒知道我为难,打人的时候做什么去了。”藏娇拉着她坐到面前,见她虽然面带愧容,一双眼却亮晶晶的十分兴奋。“瞧起来你今日倒是报了一箭之仇,可日后终究要在宫里常处,这添一个仇人可并非好事啊。” 莫兰依不等林玉贞说话,忙对藏娇道:“方才我也是这般说她,玉贞妹妹也不听。倒是姐姐劝劝她只怕还听些儿。”藏娇揉着光洁的额头,将雪白肌肤搓出些细细的纹来。 瞧着林玉贞疲倦道:“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总归日后须要小心不可再起冲突了。过几日便要迁宫别居,各宫娘娘性情不一,定要小心谨慎。免得给自己招来些无妄之灾。 若是出了差错被主位娘娘给罚了,当真无可奈何。玉贞你要把这孩子心性收一收,切不可轻易闯祸了。”“我记得了,姐姐。”林玉贞翘起小嘴低头应承。 和云轩里,曹彩蝶一人默默坐在屋外廊下椅上望着一片暗黑的天空,眼里尽是怨毒。一个身影慢慢走来在她旁边坐下。曹彩蝶看着这人道:“你来做什么?瞧我今日还不够笑话么?”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我以为曹姐姐是将门虎女,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曹彩蝶登时竖圆了一对吊梢眼:“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也要来踩上一脚?我倒是错看了你。” “曹姐姐又何必动怒呢,妹妹不过是看不得惜星阁那些人得势猖狂罢了,本想为曹姐姐抱个不平,既然曹姐姐不领情,那我就不说了。”那人施施然站起身来欲走。 曹彩蝶一把拉住她:“你且别走,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别这般遮遮掩掩的。”“怎么,曹姐姐愿意听我说几句了?那我就不妨给曹姐姐出个主意。”那人款款坐下,与曹彩蝶附耳轻轻说起话来。 深夜,一个漆黑身影悄悄离开和云轩,直奔内宫后门而去。 第十二章 皇后 “娘娘,贤妃在宫外求见。”昭阳宫执事的紫衣大宫令素琴向懒懒靠在紫檀凤首软榻上的皇后恭声奏禀。 “哦?让她进来吧。”随手抛开手里的燕真异志录,霞影纱外透过的阳光映得宫室内一片斑斓。光影中皇后的脸色比一月前越发苍白,薄薄的施了一层桃粉色胭脂遮掩。露在宽大宝花纹罗袖外的雪白手腕更加纤细,一对紫玉镯带在腕上已显得有些宽松。 贤妃恭恭谨谨立在榻前端正向皇后拜下去行了大礼:“臣妾请皇后娘娘昭懿金安,娘娘千秋长乐。”“免了吧,不年不节的行这些繁琐大礼做什么,素琴,给贤妹妹看座。”皇后半坐起来拂手止住贤妃。 皇后一双丹凤眼依然柔媚迷人,目光含笑掠过贤妃身上略显老气的宝蓝色紫罗花大袖罗袍和头上的玳瑁首饰。贤妃是赵璟潜邸府中最早的侍妾,比官家还要大上几岁,侍奉赵璟一直尽心竭力。早先在太子府时也曾有过一次孕,却小产了便一直无育。 如今贤妃体态渐渐丰肥,额头眼角都已经隐隐有了些许细纹。她自来容色并不甚好,却贤孝恭顺。赵璟迎娶陈氏妙容为太子妃后她便晨暮问安小心服侍,许多年不曾出丝毫差错。待赵璟登基称帝,陈皇后便亲自赐了她金宝印册封为贤妃。 官家倒也念及旧情,贤妃虽然早已容颜不在,每月间总要去她宫中闲坐一回或留宿一晚。贤妃却从不曾像淑妃一样留下容色好的美人在自己宫内陪侍邀宠。每日或去鹤年宫与昭阳殿服侍太后皇后,或在自己宫中养花闲坐。 为着这些缘故,妙容皇后亦对她另眼相待。见她略偏着身子坐在榻前便含笑问她:“听闻妹妹这两日都在母后宫中为她老人家诵经,今日怎么有闲到我这来了。想是母后的三百次楞严经已经供奉完了?” “回娘娘的话,太后娘娘的经文尚在供奉之中,臣妾今天来倒是有些琐事要禀奏娘娘。臣妾也知道娘娘素来是最烦这些的,只是娘娘乃后宫之主,臣妾还是来请娘娘示下方便宜行事。” 贤妃说着从大袖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绛黄粉蜡花鸟纹纸笺“这是此次新晋的几位才人及迁宫居址。除了几位才人官家亲指了宫苑,其余人等臣妾已经斟酌分派,还请娘娘过目可有需要更改之处。” “这有什么好看的,这些事你看着分派就是了。罢了,你如今也是正一品的妃子凡事不必如此拘束着。拿过来我瞧瞧。”皇后摇了摇头伸手接过贤妃奉上来的纸笺漫不经心的浏览了一遍。 “居然还有一个晋了封号的玢才人。芷汀宫偏远,羽依好歹也是我进太子府时的陪媵,如今却孤零零一个儿在那住着。官家既然晋了这个金氏的封号,为何放到如此冷落的宫苑?”皇后指点着纸笺问贤妃。 “臣妾也不明白官家的意思,想来只是一时起兴。您素知道官家的性情不拘一格,想来是随意指的罢。”贤妃斟酌着话语小心回复。 “淑妃宫里才走了姚婕妤,又进了两个才人。是嫌自己宫里太冷清不热闹么?”皇后不以为然的啧着嘴看向另几个人名字。 贤妃左右顾盼了一下压低声音:“去毓秀宫的颜氏母家是御史中丞刘大人的嫡女,与淑妃乃是远房的表姐妹。苏氏是淮州长史的嫡女,淮州长史与宋尚书交好,一向往来密切。想来是打点过的。” “哧~”皇后嗤笑了一声“朱宝瓶又要做这些借着新晋美人邀宠的行事了,先是留了姚氏在毓秀宫笼络官家,又和宋昭仪勾连在一起。现姚氏晋了婕妤迁宫别居,这是怕官家失了新鲜少往她宫里去了。 如今又拉拢了这两个才人,她为何不想想如今后宫只有她生养了皇子,莫说她美貌依在,便是年老色衰,有昶泰在,官家总是要看重她几分的。也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在意这些恩宠虚名。 两个新晋才人在她哪里,不怕勾心斗角弄得乌烟瘴气,她也真是有这闲心。罢了,随她折腾去罢。倒是怀珍你,如今一无子嗣,年岁也渐长。整天打扮得这等老气横秋。官家即便念着旧情不过一月间去你宫中一两次。 现有我在还好些,如今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哪天我不在了,你与羽依两个依靠何人?官家毕竟是个男子,贪新厌旧是常有的。你不留几个人在身边,倘若有人生下一男半女以你的身份也可以养在名下。难道等着冷落宫中白头么?” “臣妾万死”贤妃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急急拜倒在皇后榻前伏地哭泣“娘娘韶华正茂,且素来心思豁朗,如今不过精神略欠,怎可说这样不吉之语。况官家与娘娘伉俪情深,膝下还有和安帝女。求娘娘放宽心怀静养,莫作颓丧之想。” 她泪如雨下,在地上碰头不止,连头上的玳瑁簪子也滑落下来。皇后凤眸中泛起一片水雾,扭头朝素琴厉声道“还在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贤妃娘娘扶起来。”素琴与素月二人含泪使力将贤妃扶抱到椅上坐下。 贤妃泪汪汪的抬起头来望着皇后,满眼祈求。虽地上铺着厚厚的番邦毡毯不曾受伤,却也弄得额头一片红肿灰暗十分滑稽。 皇后瞧着她掩口轻笑起来“瞧瞧你这模样,素琴,吩咐人去取水来伺候贤妃匀妆。好了好了,你也莫要哭了。我不过说说罢了,也是这些太医无能。整日里请脉又说无病,或许真是我多虑了吧。” “太医院集举国能医,既都说娘娘无恙,自然是无恙的。”贤妃从袖中抽出绢帕掩着半幅脸抽抽搭搭的道:“臣妾说句僭越的话,自打官家登基纳了宋昭仪等人入宫,娘娘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却又不肯向人言,自然掖积了些抑郁之气。 先时还只是有些沉郁寡欢,后来便渐渐的少了饮食身子清减。娘娘便不看在官家的面上,也要看在子嗣的面上。既有了和安帝女,(日)后自然有皇子的。如今官家依旧敬爱娘娘,娘娘也要抓紧时机啊。” 素琴见妙容皇后的脸色渐渐浮上忧愁,一张脸在光影中越发苍白。站在皇后身后朝贤妃使劲打着眼色,贤妃却不为所动,依旧哽咽着絮絮叨叨。 素月忙用大红雕漆托盘捧上一个青瓷白地盖碗:“娘娘费了许多精神,想是乏了。午后的燕窝汤还未用,奴吩咐细细炖了三个时辰,多添了些霜糖与少许梨汁。娘娘试看滋味如何。” 皇后伸手接过瓷盏揭开用小银勺饮了一口,低头沉吟了半晌。一张苍白如梨花的面庞在袅袅雾汽中神色不定。忽然开口道:“罢了,你将这名笺带回去罢。便照你的安排吩咐下去,明日迁宫。待迁宫后便将她们的名牒玉笏制了交司寝局,若官家有兴便呈上去。” “臣妾谨遵娘娘吩咐,娘娘也乏了,臣妾不敢打扰便告退了。”贤妃站起来接了纸笺又恭恭敬敬行了万福低头躬着身子慢慢退出门外。 “这贤妃也真是,每次来请安觐见都要这般哭诉上一通,知道的是她忧心娘娘,不知的还以为次次都在娘娘这里受委屈呢。”素琴见贤妃退了出去便朝素月忿忿道。 “住嘴,谁许你大胆妄议嫔妃的?”皇后瞪了素琴一眼斥责。素月忙上来给皇后轻轻揉着肩膀:“娘娘恕了她罢,这丫头还以为是在咱们陈府呢,都这些多年了也改不过来这劣性子。” 素月一双肉呼呼的手温热柔软,按捏得十分适度。妙容皇后微闭上眼舒服的在榻上扭了扭身子:“素琴啊,这些年有我护着你在这宫中总没吃过亏。出去见的也都是满眼的赔笑讨好,都做到掌宫令了还是这样毛毛糙糙。你呀,比素月差太远了。” 素琴朝素月横了一眼,虽已年岁不小却露出在府中那个天真活泼的小丫鬟模样。笑道“娘娘教训的是,奴有罪。可是奴就是看不得贤妃娘娘那副丧气样子,奴总觉着她有些不安分。” 皇后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浅笑“哟,你这蠢丫头都看出来了,想来本宫却是个笨的不成?罢了,与你说你也是不明白的。(日)后吾不在了,还得素月多提点你。” “娘子!”素琴脸上一白,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想是急狠了,连往昔在府中的称呼都喊了出来。素月狠横了她一眼跟着跪下。两个平(日)里宫中上下颐指气使的紫衣宫令面上凄惶,可怜巴巴如丧家小犬般瞧着妙容皇后。 陈皇后看着两个自幼随身的丫头,忽然甩着手笑起来。花枝乱颤声如银铃“快起来罢起来罢,你们二人这模样可是要怄死个人了,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贤妃刚走,你两个又来磕头。还是做些正经事罢,阿月你去芷汀宫知会芳婉仪,教她晚膳后到我这走一趟。阿琴,你迟些寻个由头出去给我父亲送封信,记得莫被人发觉。“ 妙容皇后说完便倚在黄缎绣龙凤大软枕上合眼不言,片刻便沉沉睡去。素琴取过一幅薄被与她轻轻盖上,凝眸看了鼻息微弱的皇后半晌,与素月悄悄退了出去。 第十三章 迁宫 楚南历四月二十二日,大吉,宜嫁娶、赴任、安床、作灶、破土、纳采、招赘、纳婿、穿井、栽种、盖屋、上梁,祭祀。 清晨,阳光照在内城大片宫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五色光芒,侍女荷儿手里紧紧抱着一个松花色锦袱包裹,随着金藏娇在绿衣宫令的引领下来到距漪澜殿后两进的芷汀殿。 芷汀宫与淑妃的毓秀宫,宋昭仪的含珠宫比之显得简朴素净了许多。一溜青砖外墙,虎皮石垫基,离皇帝的紫宸殿与昭阳宫亦有些偏远。 跨进朱红门槛走入外殿门,迎面便是一个白底绘满花鸟的大影壁。绕过影壁便是一架碧油油的葡萄架子,两边种着许多花草。 宫令示意藏娇与荷儿沿着左边石板路绕过葡萄架穿二门进入内殿,眼前忽然满眼碧绿,原来芷汀宫内殿院内密密种满翠竹。 院中挖着一个水池,池中碧水清澈。几朵睡莲开在水面,几尾金丝锦鲤在水中游荡。绿荫影映间显出几排青石阶梯,上头正面两明两暗四间房舍,便是芷汀宫芳婉仪平日作息之处。往后尚有数间偏房耳室。 一名瘦长脸面的红衣宫令面无表情独立在阶梯上,看着藏娇与荷儿等人进来便走下阶来上前屈身行礼:“奴是芷汀宫正四品执事绿绮,请玢才人玉安。”声音平淡无波极为刻板。 藏娇扶起她含笑道:“执事娘子不必多礼,初来多有不到之处,日后还望执事多加照料。不知婉仪娘娘可有闲暇,容藏娇拜见问安。”说话间已在绿绮手中悄悄塞了一个荷包。 绿绮依旧神色不变,平板板的开口:“奴谢玢才人赏赐,娘娘尚未起身。知道玢才人今日迁居,已经吩咐奴在此迎候。娘娘素来好静,教才人只管自在居住不必每日请问,若有事使人知会我与中监长福便是。 长福是芷汀宫的执事中监,晨起便去与娘娘办差了,回来自当拜见才人。容奴带才人去住所歇息,即刻要传早膳了。本朝规制凡嫔位以上皆有自设厨房,才人若喜欢什么口味只管吩咐下去便是。” 藏娇见她面容淡漠,亦不好多言,只好笑道:“既如此,待婉仪起身妾再来拜见。如此便劳烦绿绮执事了。”绿绮也不多言,微微一福,伸手请藏娇往内殿右侧一个月洞门而去。 穿过月洞门便是一个小院,内中别有洞天。檐廊下青石铺条打扫得片叶不染,院墙上密密爬满藤萝,夹杂着紫薇花开得繁盛。另种着三五棵高大玉兰,几丛白栀子树。 一明两暗三间房舍,另有两侧小小几间耳房。正房门上挂着一块墨字匾额,上书—碧萝苑—三个大字。几个宫人内监已经立在廊下迎接。 一个绿衣宫令与绿衣内侍带着四名蓝衣宫人内侍与白衣者上前拜倒参见:“奴芷汀宫碧萝苑少宫令琴歌,奴少监长安等恭迎玢才人,愿才人玉惠恭安。” 绿绮指着她们向藏娇回禀:“这几个是昨日内侍局选送来服侍才人的奴婢,才人看着可好,若合宜便留用,若觉着不合用再行更换。日后他们便服侍才人在此起居,琴歌乃是奴的弟子,行事尚算谨慎周到。” 藏娇听她这般说,上下打量了琴歌一番。见她不过双十年纪,肌肤白嫩。一笑嘴角便露出两个梨涡,瞧着十分温顺可亲。点头含笑示意众人起来,绿绮又交代了碧萝苑等人需用心服侍玢才人之类的话便匆匆告退了。 藏娇站在院中打量了四处一番,倒觉得十分小巧别致,景色极好。日后久居自然也是赏心惬意的。待步入居中明堂,见一应案几桌椅皆是花梨木打造,上着新漆,擦抹得一尘不染。 堂前大案摆着一对大红牡丹富贵梅瓶,里头供着几枝红白芍药鲜嫩欲滴。案前正面白墙上悬挂一大幅旧朝黄大家的硕果图,两边壁上镶嵌着粉彩梅兰菊竹四君子瓷板条屏。 正堂两边均有过厅斗室,悬着五色珠帘。琴歌在前头恭谨打起珠帘引藏娇入卧室观看,见一张八宝螺钿嵌脚雕牙床,锦被高叠,悬挂着烟粉色四角八宝坠珠轻纱帐。 窗前妆台铜镜明亮,映着红漆浮雕灯挂椅。另有屏风隔断,软榻条枕。精致案几茶具帘幔俱全。琴歌向藏娇恭声道:“各样家具陈设皆是按着才人的份例来的,若有花色不合,奴等好去换取。” 藏娇微微点头:“如此已经很好,不必再行更换。想来你们也辛苦了,传了碧萝苑上下人等到正堂等候赏赐罢,这是我入宫带来的婢女荷儿,已编入绿衣尚宫。日后还望绿绮宫令多多提点。” “才人吩咐,岂敢轻慢,还请服侍才人稍事歇息,奴即刻便去。”素琴与荷儿互见了礼,又在桌上取茶具与藏娇斟了茶,便出去吩咐碧萝苑中人等。 藏娇在椅上坐了,见茶盏清洁热气袅袅,当时一早便预备好的,极是细心。荷儿倒十分欢喜:“娘子,此处倒也清净雅致。宫中虽说崇尚节俭却也比家中奢华无数,娘子日后也好自在度日了。” “嗯,我也觉得甚好,若是一直能在此平安度日,倒也是好事一件。”荷儿探头向帘外瞧了瞧,贴着藏娇耳朵:“就是不知这些人可用不可用。还有那位芳婉仪好生奇怪,论理她虽是主位,娘子初来也该接见才是。 就派了那般一个冷冰冰木呆呆的执事尚宫打发娘子,这个素琴宫令是她手下调教的弟子,倒还有几分和蔼温柔,一点儿也不像她师傅的做派。” 藏娇亦压低了声音:“那日在风荷园湖畔遥遥看见芳婉仪,便觉着有些奇怪。且住的这般偏远,想来是个不受宠的。但我看此处花木繁盛打理精细,又不似门庭冷落。 罢了,她是主位娘娘,我不过是小小才人,岂有喧宾夺主的道理。待她愿见我时再去拜望罢。那素琴既是绿绮的弟子,想来与她也是一气连枝。 若有什么私密话倒不能当着她说。以后你也谨慎些儿。等下出去必要恩威兼施打赏上下一番,咱们身上的银钱还有多少?” 荷儿忙取过包裹来打开一五一十清点了一番:“娘子,来时老爷与了五百两银,现尚有五十两银票六张,十两银票七张,全福哥在驿馆时兑了一百两散碎银钱,都是二两五两的馃子。余者路途花费了一些。 绣杏做的荷包里各样我都放了散碎银钱,一钱二钱五分的皆有,还有些通宝。”藏娇思索了片刻:“将五两的荷包拿出来二个,余者放二两馃子,还有粗使洒扫放五分银子便是。” 待荷儿装点停当,藏娇起身整衣缓缓走出正堂在官帽椅上就坐。琴歌与长安已率领着众人等候良久,又齐齐拜下去。 藏娇含笑示意她们起身:“得官家晋封,我入住这碧萝苑。诸位都是宫中旧人,规矩一定都是明白的,我便不多言了。若有何事只管依例便是,我脾气秉性你等慢慢便知道了,若有不明白的问荷儿也是一样。 只要诸位安稳行事,苑内和气就好。主位芳婉仪娘娘听闻是喜欢清静的,凡事莫要惊扰了她。不知你等都掌管何事,还劳烦琴歌尚宫与我分说一番也好计较。” 第十四章 病来 藏娇躺在软榻上略为困顿的翻了个身,觉着身子有些乏累。闻着院中淡淡的栀子香气透过碧纱漫进窗来。玉兰树上两只黄鹂儿不知何时结的窝,啾啾高声鸣唱悦耳动听。 来到芷汀宫已经三日,自头一日与众人见面训话行赏,上下都欢欢喜喜的表了忠心,各自分派职司仔细服侍。如今荷儿只专管藏娇贴身小衣物件,盥洗栉沐,钗环首饰银钱等事物。 另有蓝衣尚宫秋芝打点起居寝食茶水点心,衣物鞋履料理收储。秋芝又擅梳头,宫中时兴的各种样式发髻都梳的极好,与荷儿两个性情合得着,她两个便专伺候藏娇房中诸事。 秋兰身段长挑手脚伶俐,性情颇为聪慧,倒与家中的绣杏颇为相似,口角也伶俐。与各宫宫人大多熟络,若打听消息来往传话是极好的。 两个蓝衣少监吉祥与富贵专司往各处领取碧萝苑各项份例或各宫往来外务。另有洒扫庭院清洁粗使白衣宫人桃儿菊儿与白衣寺人小全小禄做各样粗苯活计。 琴歌与长安虽是芷汀宫的人,然执掌紫萝苑上下内外诸事安排,倒也算经心打点得十分妥当,十几个人便在这小小一隅静静过起日子来颇为安逸。 桌上放着青花玲珑瓷盘,盘中盛着通红硕大的石榴与鲜桃。荷儿侍在榻边细细剥了半个石榴放在白瓷小碗中。藏娇随手捻了几枚晶莹石榴籽放入口中,十分酸甜可口。 心里正思量如今虽过得安稳,只是每(日)拜见芳婉仪都是绿绮出来答应,并不曾见过一面。想来芳婉仪当真是好静的?又或是对自己有何不满,思来想去不知所以,倒觉得头有些疼痛。 一阵珠帘叮铃清脆声响,却见秋兰轻快的走了进来。她长条身材,瓜子脸儿,嘴角一颗小小黑痣十分俏丽,语声清脆动听:“才人午睡可安,奴听到消息,今日诸位才人宝林的玉笏司寝局已经送上去了。才人怕是要有好事了。 荷儿先喜上眉梢问她:“秋兰姐姐,是不是官家要召才人侍寝了?” 秋兰笑盈盈道“咱们才人姝妍貌美,官家定要先召见的。奴适才在庭院中采了些凤仙花瓣,捣烂了给才人染染指甲吧。才人肤白,这嫣红配着雪白的手定是好看的。” “秋兰姐姐说的有理,我也来帮忙。”荷儿丢下手中的石榴欢天喜地的跑出去寻玉捣,藏娇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倒是心急,就算呈了玉笏上去,足足十五位新晋才人宝林,哪里就轮到我了。” 秋兰喜洋洋的满面春风:“才人这样的品貌,奴在宫中也少见。虽说是新晋小贵人多,有封号的可只有您一位呢。官家对才人另眼相看,岂有不先召见之理,才人(日)后必然是荣宠极盛的。” :“可不是么,秋兰姐姐慧眼明言。白矾我已经吩咐桃儿去小厨房要了,即刻便来。我服侍娘子起身罢。”荷儿喜滋滋的拿着青玉碗和玉捣走进来,将东西放在桌上便来搀扶藏娇。 藏娇摇着头坐起身来,忽然觉得眼前一阵黑暗眼花缭乱,头脑一片天旋地转,不自觉的往后一靠便跌坐在榻上。脸上霎时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娘子,娘子?”“才人,才人觉着哪里不适?”荷儿与秋兰惊得高声叫喊起来,荷儿赶着扶抱了藏娇半坐在榻上。藏娇靠着荷儿的身子喘息了一阵,晕眩略觉好了些,只是浑身软绵绵如泥般提不起劲来。 开口向荷儿与秋兰道:“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我总有些心慌,想着怕是中了暑。歇息一阵子又无事了,便不曾告诉你们,不成想今天越发重了。”声音细如蚊虫,有气无力。 秋兰蹙着眉头发愁:“才人身子不适竟不曾说,奴等也疏忽了,真是该死。想是端午将近天气闷热,这碧萝苑狭窄,所种花木又多,才人有些湿热中暑。奴这就去禀告琴中宫请她回了绿绮执事叫太医来与才人瞧瞧。” 荷儿忙着在水盆中绞了冷水白布巾与藏娇敷在额上,又拿起扇子细细的与藏娇扇着,秋兰匆匆跑出去唤了秋芝进来帮忙伺候,自己往正殿去寻琴歌。 此时的芷汀宫窗扇合闭,帘幔深垂,虽是下午却遮得寝殿中一片昏暗。琴歌正在芳婉仪的寝殿中垂头侍立禀告:“娘娘,那位玢才人自住进碧萝苑里安静平和,奴瞧着性情是极和顺的。这几日娘娘不曾召见她,倒也规矩安静,不曾有怨言。想来是个本分的。” “哼!这三两天看得出什么性情?新来乍到自然是藏拙的。”端坐在黄花梨木玫瑰椅上的正是几天不曾露面的芳婉仪,此时她面上哪有一丝呆木迷茫,冷冰冰的一双柳叶眼盯着琴歌,手中摆弄着一柄银光闪烁的小巧匕首。 侍立芳婉仪身后的绿绮亦是目光冰冷,紧抿着嘴横了琴歌一眼,琴歌身子一颤惶悚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芳婉仪持着匕首在手中玩弄了一回,手指虽纤瘦白皙却干燥有力,指甲修得平短,掌上指肚皆长有薄茧,全然不像深宫弱女。 忽然扯起嘴角露出个冷冰冰的笑容:“她本分不本分也与我没什么相干,官家既然将她放到我这里来,自然是期盼她少些事非的。这些年倒还是头一回,我也不好违逆了官家。 只是我也不寻趁她,也休想我护着她。这宫里只要有我家娘子在一(日),我便在一(日)。其余那些个狐媚子,不妨碍着娘子便罢了,若是狐媚诡道弄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便别怪我。”她将素手一翻,做了个杀的手势。 琴歌低着头悄悄捏了捏手心里汗湿的帕子,低声道:“娘娘自然不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奴听闻新晋封的玉笏今夜便要呈上官家御览,若是传玢才人侍寝,难保她不会跟官家说起在芷汀宫受娘娘冷落之事。” 当啷一声,芳婉仪将匕首抛在桌上冷笑:“你这是教我如何做事吗?我冷落她又如何,不冷落她又如何。不过是不曾见她,放她在碧萝苑每天清净舒服度日,还不知足? 你可知往含珠宫去的莫氏,接连两日都被宋氏贱人寻了不是,罚跪了两个时辰?!还有落梅宫的黄氏,那梅太医的女儿若不是蒙她父亲教导了些歧黄之术,只怕第一日就着了道儿。 还有去到朱宝瓶宫里的两个小狐媚子,以为在她宫中能讨得了好去,简直是痴人说梦!一群蠢物!这金氏在此我既不曾打她又不曾骂她,连见都未见她。她该谢天谢地才是!” “娘娘不要动怒,琴歌,掌嘴!”绿绮厉声喝道,顺眼瞥了一眼殿外侍立的宫人,见她们一个个如泥雕木塑般无动于衷,仿佛殿内任何动静都不曾出现。满意的收回目光,递了一盏金橙蜜饯泡茶与芳婉仪消火。 琴歌已经跪在地上左右开弓用力扇起自己耳光来。芳婉仪缓缓喝着茶,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琴歌,嘴角勾起个愉悦的笑容瞧着她脸颊渐渐红肿发胀,泛起星星点点的红紫瘢点。 “娘娘,碧萝苑当差的秋兰求见绿绮,奴问她何事,她说玢才人午后突发疾病。求禀告娘娘请个太医来瞧瞧。”芷汀宫的中监长福突然来到寝殿门外站立回话。 啪的一声脆响!芳婉仪将手中的茶碗狠狠摔到地上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是哪个贱人敢在我的宫中动手脚!好大的胆子!” 第十五章 无病 绿绮一边忙忙的替芳婉仪换衣整发,一边说道:“此时天气炎热,玢才人想是中了暑热也未可知。咱们宫中向来门户严谨,娘娘也不要多虑了。” “你懂什么!”芳婉仪怒冲冲的换着衣裳“入宫侍选的女子都需查明三代有无疾患隐病,验身姆姆皆通医术,若她有何身弱疾患早当落选。 如今好端端的进了我的芷汀宫不过三日便发了疾病,什么暑热!定然是哪个贱人见她是此次晋位中第一等人才容貌的,恐怕她即将侍寝获宠,便将手伸到我宫里来! 官家将她送到我这儿来,不过也是为着我宫中冷清无人注意,如今她若中了谁的招数,我便要落个不是,更何况竟然不知不觉竟收买了我宫中人才是最可怕的! 休要多言了,先去碧萝苑瞧瞧再说,若真是被动了手脚,这芷汀宫上上下下便要严查!她的死活事小,莫妨碍了大事!” 绿绮闭上嘴忙忙的服侍了芳婉仪收拾整齐,叫了地上的琴歌起来:“还跪在这里作什么,快随我们去碧萝苑看看,服侍的主子出了差错,你这个少宫令是怎么当的!” 一行人前呼后拥来到碧萝苑,在廊下的桃儿菊儿慌得跳起来赶着寻秋芝秋兰通报,琴歌掩着脸喝道:“娘娘驾临,还不进去叫玢才人出来迎接。” 秋兰慌忙从屋内跑出来跪在廊下迎接禀告:“奴叩请婉仪娘娘金安,才人此时头目森森起身不得,求娘娘恕不恭之罪。” 芳婉仪连眼角都不曾扫她一下,冷着脸进了正房,琴歌忙掀起珠帘来伺候芳婉仪等人进入寝室,荷儿与秋芝连忙跪下迎接。 藏娇见芳婉仪进来,在软榻上挣扎着欲起身,芳婉仪不耐烦的一挥手:“罢了,既然不适便不必做戏了,好生躺着便是。你等是如何服侍的,为何才人好端端的便得了疾病?这样没用的奴儿,要来又有何用!” 秋兰与秋芝荷儿都跪伏在地上不敢出声,藏娇心里不忍,忙撑起身来替她们辩解:“还请婉仪恕妾不恭之罪,秋兰等服侍我十分经心。恐怕是时气不好中了些暑热,歇息片刻便没事了,与她们并无干系。” 秋兰与秋芝等人目中露出感激之色,伏在地上悄悄松了一口气。芳婉仪白了藏娇一眼,脸上罩满寒霜。直直走到榻前坐下,冷冰冰的命藏娇伸出手来,将三指搭在脉腕上。 藏娇不解其意,睁着一双迷蒙水润凤眼看着满脸不悦的芳婉仪,号了半日,又换了另一只手。芳婉仪捏了捏她莹白素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倒是一身好皮肉,再将舌伸出来瞧瞧。” 摆弄了半天芳婉仪脸上渐渐露出疑惑之色,嘴里嘀咕:“脉象平常,舌苔眼底并无异样,却好端端的晕眩眼花。这情形怎么与娘娘有些相似又不同,娘娘只是日渐困顿,却没有这般急发之时,真是诡谲。” “婉仪还通晓歧黄之术?”藏娇不由好奇发问。芳婉仪站起身来从怀中抽出块细棉白帕将手擦了擦,嫌恶的丢到一旁,斜着眼问藏娇:“通不通的与你何干,如今你觉着怎样?” “劳烦婉仪,妾只是头依旧有些昏沉,身子也困倦无力,婉仪可知是何原因所致?”藏娇也懒待计较她神情恶劣,言语尖酸。只抬头柔声询问。 “并无疾病,若不放心便传太医来诊治诊治。瞧你容色倒是不错,时运却不济的很。好容易今日要进侍寝玉笏与官家,你这般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却是蒙召也去不成了。 琴歌,去告诉长安到司寝局暂撤了玢才人的玉笏吧。就说玢才人偶染暑气身子不适,待好了再将玉笏添上。再令太医院明日遣个医士来瞧瞧,我说无病她未必信得过。” 藏娇如水明眸流露出感激之色:“承蒙婉仪操劳,妾岂有信不过的道理,妾也觉着只是偶有困倦,想来明日便好了。自到芷汀宫妾不曾服侍过婉仪一天,倒教婉仪娘娘操心劳累,待好了容妾再行拜谢。” 芳婉仪一双柳叶眼直愣愣的盯着藏娇,见藏娇明眸清澈如水,脸上眼中满满的感激之色。眉毛微微一挑,扭开头撇了撇嘴:“罢了,我向来喜欢安静。你安心调养便是,无事不要来搅扰我。” 又转身向秋兰等人厉声吩咐“日后务必好生服侍你们才人,若有个闪失定不饶你们!”秋兰等人都俯首称是,才人为主,为奴的不敢不尽忠服侍。 发落了碧萝苑上下人等一通,芳婉仪板着脸带着绿绮等回到自己宫中,中监长福自殿内迎上来,这长福虽是个宦人,却长得仪表堂堂长身玉立,若不是颌下没有胡须,也是个翩翩美男子。 “娘娘回来了,玢才人可有大碍?”长福笑嘻嘻的走上来问,神情懒散全不像个主奴模样。 芳婉仪狠狠横了他一眼:“把这装傻充愣的样儿收起来!吩咐下去,关闭宫门。拿出你那黑衣卫的手段来给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搜检!一个角落也不能遗漏!” “娘娘的意思是咱们这宫内也混进了獐鼠?”长福眯起一双细长眼睛神色变幻,目光中迸出一丝血色杀气,与方才懒散嬉笑的样子判若两人。 “有没有异样我暂且不知,适才我与她诊脉验看并无异常,只是她这情景与娘娘似乎有几分相似,又来的急切,十分蹊跷。 娘娘是一年前渐渐身体倦怠困顿,我也曾几次三番细细诊究。官家与老爷亦寻遍名医不见结果,如今这个玢才人与娘娘情况既有些相似只怕是个线索,不可轻视。 若能寻出些端倪来岂不是莫大好事,便寻不出来,也警醒下那些贱辈,敢寻趁我的宫里,便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芳婉仪一连串凉冰冰的说着,长福双眉一挑杀气毕露:“婉仪的意思奴明白了,这便去查明回报!” 第十六章 螳螂捕蝉 烟波湖—顾名思义,湖上常常有雾气笼罩如烟波缥缈。湖中有两座小岛,一为映月,一为藏星。与碧影湖和太液湖等宫中其他湖泊不同,烟波湖水质极为寒凉,且清澈见底。 每逢夏日炎热,冰凉湖水受阳光地气蒸腾便泛起水雾笼罩湖面,人在湖上恍如雾里仙境,夏日里妃嫔常泛舟湖上纳凉游玩。 此时适逢阳光渐烈,烟波湖浅白雾气腾腾升起犹如云雾泽被,湖中一艘小舟随波而行,舟上坐着两个女子与一名摇橹白衣寺人。 那女子长发披散不曾挽髻,黑鸦鸦的留海下鸭蛋脸光滑洁白毫无瑕疵。两弯短小娥眉如新月微挑,眼睛不大似月牙弯弯,仿佛随时带着笑意。 点了红脂的朱唇小而圆厚,恍若樱桃。身姿婀娜斜身坐在船舱凳上随着舟身荡漾微微摇动,旁边的红衣女子小心护着她。 女子一双月牙笑眼看着湖中岛屿影子浮动摇曳,开启小嘴娇滴滴的声音甜美如蜜,却是向那摇橹的白衣寺人说话:“小蓝子,这大早的本宫便收到你的消息跑来游湖,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报与我知道?” 名叫小蓝子的寺人摇着浆咧嘴一笑:“奴当然有好消息,不然岂敢惊动娘娘。芷汀宫的那位已经有动作了,如今宫门关闭,想是在翻箱倒柜的彻查线索。” “哦?白羽依倒是警醒,定然是发觉了玢才人的身子不妥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开始疑神疑鬼了?”女子弯下身拨弄着清澈湖水荡出一片波纹。 小蓝子放慢了橹,缓缓摇着浆道“娘娘明见,芳婉仪早就怀疑皇后娘娘并非疾病而是中了阴手,她在宫中蛰伏保护皇后已久,近一年来因皇后身子不妥暗中查探无果,只得每日呆滞藏拙等候时机。 如今娘娘出手,玢才人中了招,以她的性情岂有不查之理。娘娘放心,家主早已策漏无遗,安排在芷汀宫的人手中的东西任她搜检也查不出端倪,再放些假消息将矛头移到宋昭仪等人那边去,不怕不赶出几只跳墙之犬来。” 女子对着湖中自己的倒影顾盼一笑:“让她胡乱猜疑去罢,她越是揣测对我们便越有利。我阿爹富可敌国,手下能人无数,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养他们何用。 现在不过是略施小计弄了些秘药让玢才人中毒与皇后症状相似,既阻了那玢才人侍寝获宠,又搅得白羽依内外不安如临大敌。 官家与皇后伉俪情深,这宫中数年来如一潭死水。如今借着这些新晋女子倒是好放开手脚动作起来。虽说我不知是谁在对皇后下手,可这宫中不过这几个人,大家心里都有数。 不过都是虎视眈眈的隔岸观火,等她们弄倒了几个,倒便宜了我将妃位拿到手,只需再坐视她们扳下皇后,这楚南国的后宫,不怕不是咱们坐收渔人之利。” “娘娘兰心蕙质冰雪聪明,加上外有家主大力辅佐,这区区后宫之主自然是唾手可得。”小蓝子堆上一脸谄媚笑容极力奉承。 “落霞,我吩咐你去打探昨夜官家为何不曾召人侍寝?你可得到消息了?”女子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向船中的红衣女子问道。 “娘娘,奴打听清楚了,昨夜官家与兵部宋大人及太傅陈大人和定国将军等在南书房商议发兵征讨白山夷人之事,直到后半夜才回清心殿就寝。司寝局连玉笏都没机会递上去。” 落霞是她宫中的红衣尚宫执事,圆胖脸上五官平淡无奇,身体亦有些发胖,眼神却聪慧敏锐,见女子发问便回得清清楚楚。 女子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哎呀……原来连玉笏都不曾递上去,我还想瞧瞧玢才人病倒了,是哪位美人儿第一个蒙召恩宠呢。谁知又是议论那些蛮人,真是没趣。” 小蓝子脸上露出慎重之色:“娘娘,近日家主倒是说起过白山夷人之事,咱家本来与他们的蛮王也有生意往来,先时白山人与我楚南国还有些互相避让。 自从两月前老蛮王逝了,新继任的蛮王年富力强极为好勇嗜杀,已经屡次大举侵犯我楚南边境烧杀劫掠,家主已经将那边的生意都撤了回来。 若不出所料,官家近些时日都没甚么心思顾及后宫,一心想解了边境之难。这便要借重宋尚书与定国将军的兵权,只怕不(日)便要出兵征讨白山夷人了。” “朝堂上的事儿还真是糟心。哼~~既要出兵,宋尚书与武将军便可得大用,只怕宋昭仪与武贵仪又要抖上一阵子了。 武贵仪倒罢了,宋明珠这狐媚子最爱显摆,本宫还真瞧不上她那狂样儿。算了,便让她猖狂几日吧,小人得志。”女子皱起眉头,面上带了几分不悦乏味。 “娘娘,小蓝子出来的时候不少了,虽说只是个寺人也难保不被人留意。还是回宫去罢。”落霞看了看雾影朦胧中已经高挂空中的太阳提醒着女子。 “好吧好吧,这呆在宫里小蓝子又不好面见,呆在外头吧又怕旁人留心。都是阿爹非要将我送进来劳什子宫中来,还不如在家中金尊玉贵的养着呢。”女子撅起朱红小嘴吩咐 “小蓝子,你靠岸泊船吧。记着告诉芷汀宫里的耳目,那药暂且不要下了。若下急了玢才人真弄出个好歹来反是打草惊蛇,横竖这两日的药也够她消受一阵子的。” “娘娘吩咐,奴明白了。”小蓝子答应了一声加力摇橹,水面上荡起层层波浪。 船稳稳的泊在湖畔码头,落霞先下了船再将女子小心扶上岸边,小蓝子道一声告退荡着船悠悠的消失在湖心雾气中不见踪影。 女子理了理被雾气打湿的长发,抱怨了几声。便搭着落霞的手娉婷向嫔妃宫殿方向走去,恰逢迎面花红柳绿的来了一大群人。 第十七章 处处黄雀 “这不是沈妹妹吗?怎么如此好兴致一早便来烟波湖游玩了?”迎面的宫装女子漫步走来,头上发髻高梳,身材修长环佩叮当,面庞白净俏丽宛若梨花,却是含珠宫的宋昭仪。身后还跟着雀翎宫的丽婉仪与端木盈与许多宫女寺人抬着肩辇跟随伺候。 “天气炎热,烟波湖水色凉爽,妹妹我不过是来散散闷随意走走。宋姐姐与丽妹妹倒也好兴致,结伴前来游玩,我倒不知宋姐姐与丽妹妹几时如此聊的来了。”沈修容面色不变,笑盈盈的回应。 “沈妹妹一向孤高自赏难得与诸位姐妹亲近,自然不知道我宫中的事。今儿一早官家就遣了李大监亲自到我宫中送了司珍房新制的全套碧玺头面来呢。 丽妹妹一来与我道喜,二来也共同鉴赏鉴赏。对了,沈妹妹你出身皇商想来是识货的,不如看看我这套首饰成色如何?” 宋昭仪款款走到沈修容面前,抬手抚弄头上五色碧玺镶嵌的朱钗步摇,微微晃动便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芒耀眼夺目。 沈修容瞥了一眼笑道:“官家赏赐的自然是好东西,姐姐好生戴着罢。不过丽妹妹这消息倒是神通,姐姐宫里的事展眼就知道了。不像我孤陋寡闻,什么事儿都落在后头。” 丽婉仪神色一僵,眼角掠过宋昭仪微冷神情忙笑着岔开话题:“沈姐姐说笑了,官家数日未进后宫,却还惦记着宋姐姐。这样的恩宠后宫谁人不知呢,想是姐姐一早便来游湖不曾得到消息罢了。 对了,这是我娘家表妹盈儿,此次选秀进宫刚晋封了才人。我也是有心带她到宋姐姐宫里见识见识,盈儿,还不拜见合浦宫的沈修容。” 多日不见动静的端木盈妆容精致,比初入宫时更加动人,依言向沈修容婷婷拜倒:“妾雀翎宫才人端木盈,拜见修容娘娘。复选那天有缘见过娘娘一面,今日一见越发风采照人,妾愿娘娘万福金安。” “哟,还真是个会说话的可人儿,这容貌与丽妹妹确有几分相似呢。日后和你表姐同心同德侍奉官家,也是佳话一桩。” 沈修容笑着命落霞将端木盈扶起来,从腕上摘下一串红蓝绿紫粉五色相间晶莹夺目,正是以上好碧玺穿成的珠链塞到端木盈手里笑道: “既是丽妹妹的表妹,小嘴儿又如此讨喜,我这做姐姐的也该表表心意。不过家常小玩意儿,妹妹便带着玩罢,日后有空了只管到我宫里来坐坐。 宋姐姐,走了半日我也乏了,就不搅扰姐姐游玩的兴致了,落霞,咱们走。”说完也不等宋昭仪回话,抬起素手搭在落霞身上娇滴滴的扬长而去。 端木盈握着手上的碧玺珠链,瞧着宋昭仪铁青的脸色满是尴尬为难。还是丽婉仪咳嗽了几声笑说:“沈修容是皇商之女家中富有,既然给你你便收着吧。这东西再好,也比不上官家赐的金贵,宋姐姐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宋昭仪冷着脸道:“沈碧柔出身商贾,入宫做了嫔妃依旧脱不去那一身铜臭气。这样的人也配与我们姐妹相称,真是低了你我的身份。” “宋姐姐说的是,虽说官家临朝并不曾重农抑商,但奔走获利之辈总归是不入流的。不过仗着官家登基之时出了好大一笔资财才换了个体面,妹妹我平素是极少与她来往的。”丽婉仪附和着她道。 “好了,我突然乏了,改日再逛罢。”宋昭仪火气未消,拉长了瓜子脸儿吩咐宫人抬了肩辇过来自顾回宫去了,留下丽婉仪与端木盈站在当地。 端木盈看着她一行人前呼后拥的远去,松了一口气。瞧了瞧手里惹祸的碧玺珠链随手递给身边垂头肃立恍如隐形的胡嬷嬷。 丽婉仪扯了扯嘴角对端木盈抱怨:“两个都不是甚么好东西,一个仗着自己父亲是兵部尚书手握军权,一个满身铜臭。盈儿,若侍寝后你见了她两个便谨慎些,莫要被寻了不是。这两个妒妇,都不是好相与的。” “表姐吩咐,盈儿记下了。只是昨日官家便该召人侍寝的,因着朝堂之事也耽搁了。今天又赏赐了宋昭仪东西,想来是要发兵征讨那什么白山夷了。 我进宫来也有不少时日,阿娘写来书信多是问有无获宠,照这样下去莫说获宠了,便是见一见官家也难。”端木盈摆弄着手中的鲛帕幽幽说道。 丽婉仪携了她沿着光滑鹅卵石子铺成的甬路漫步走着:“你也不要心急,连我都有十来天没见过官家人影了。姨妈只以为我在宫中入了九嫔之位荣耀无比,哪知道这深宫的复杂。 我也曾和你说过,官家与娘娘是结发夫妻,深情非一般人可比。淑妃贤妃地位稳固,宋氏和沈氏都有家世依傍帮扶。你我的父亲虽然都是执掌州府的能臣,却不是朝中砥柱。咱们在宫里若想过的安稳,还是谨慎藏拙为好。 若是不留神得罪了人,那明枪暗箭的可就难防了。远的不说,与你一同进宫的本州县丞之女金氏,就因为容色出众,又得官家亲赐了个玢的封字,临近侍寝不就病在芷汀宫了么? 旁人相信她是病了,我可不信。那芷汀宫的芳婉仪是皇后娘娘的陪媵,别看平日冷清,事事都有皇后为她撑着腰呢。她宫里向来门户严谨,玢才人也着了道儿。何况你我?” “娘娘高见,老奴在驿馆中娘子请诸位秀女共坐叙话时便见过那位玢才人一面。容貌举止十分出众,若入宫便是个劲敌。果然树大招风,这玢才人便招了人的妒忌卧病,说来也是福祸相依。”胡嬷嬷在旁边开口说道。 丽婉仪挑起眉看向胡嬷嬷:“姨妈将嬷嬷打发到宫里来做盈儿的助力,确有些见地。若是头一个侍寝,说来好听,然过几天便是端阳佳节,官家虽忙,也会抽空与后宫欢宴同乐。 到时候那个侍寝的难保不被人做下手脚各种刁难,只是言语相激还罢了,就怕君前失仪才是大事。太后娘娘素来最喜嫔妃端庄沉稳,在她老人家面前失仪,日后的路就十分难走了。” 端木盈听着丽婉仪的话叹了口气:“在家只听阿娘说表姐如何风光荣耀,如今入宫才知道表姐在这宫中也是步步惊险。我这争光斗艳的心都几乎歇了。唯有依仗着表姐庇护保得平安也就罢了。” 丽婉仪拍了拍她的手抚慰:“你也不要过虑,官家是个有情义的君王,待后宫除了皇后以外倒也一碗水端平,日后总有机会上进。今儿既出来了,倒放宽心怀散散也好,且陪我走一走,这烟波湖的风光还是极好的。” 第十八章 侍寝第一人 入夜,南书房内烛火通明。 四羊献瑞錾金铜炉中沉水香袅袅飘出青烟,铜壶滴漏已是亥时一刻 赵璟扶着头坐在摆满奏章的紫檀木龙书案后一脸倦色,用手搓揉紧锁的眉心。 大监李兆胜躬着身子站在旁边轻声请问:“天色已晚,官家已经连着几夜不曾好好歇息。不如早些往承露殿召位娘娘来服侍一番?司寝局的连大监还在外头候着官家呢。” “这白山夷患不除,朕哪里有心思。”赵璟光滑如玉的面庞上显出几分不耐,半闭着龙目养神。 李兆胜笑道:“国事固然要紧,可官家的身子更是根本,这阴阳调和天地交泰也是道家的养生学说。 况且太后娘娘听说官家良久不进后宫,又要怪罪奴服侍得不仔细,降下罪来奴这小身子骨可担当不起呀。” 赵璟抬起眼角扫了一脸堆笑的李兆胜一眼:“你这刁奴,偏又这许多歪理来说。也罢了,就依你的,叫连云安进来吧。” “哎,小奴得令。来呀~快将连大监请进来。”李兆胜如蒙大赦,忙一溜小跑跑出南书房命将人宣进来。 片刻,司寝局的掌事大监连云安便托着盛满写着名字的白玉笏匆匆躬腰低头进来,跪在案前高举托盘:“奴叩请陛下金安,今有十五位新晋小贵人玉笏名牌,请陛下恩召。” 赵璟长眉一挑:“嗯?今儿怎么只上新晋女子的玉牌?其他妃嫔的呢?” “回陛下,皇后娘娘吩咐,新晋宫的才人宝林们已有些时日,陛下应当普降甘霖。况宫中旧人无喜事已久,小贵人们或得麒麟之兆也未可知。 因此吩咐奴只将新贵人们的玉牌呈上。若陛下想去哪位娘娘宫中,奴也好即刻派人通传预备。”连云安尖着嗓子高声回道。 “这个妙容,又在淘气。也罢,这些女子进宫有日子了,朕也当去看看。”赵璟笑着摇头,伸手在盘中翻捡了几下:“吾记得有个玢才人呢,这玉牌上怎么没有她的名字?” “回陛下,前几日芷汀宫芳婉仪娘娘遣人来司寝局报玢才人中了暑热身子不适,还要调息些时日,因此奴将玢才人的玉牌暂撤下了。” “病了?可曾派太医去诊治过?”赵璟想起那个容光莹润如白荷含露般的女子,疑惑道:“朕瞧她身体颇为康健,怎么就中了暑热?” “前两日太医院的梅道集去了芷汀宫,想来就是去与玢才人瞧病,应是并无大碍。”李兆胜在旁边回禀。 赵璟点点头:“遣了太医去看就好,那梅医士虽脾气不济,医术却不低。有他诊治想来无碍。你明日遣人送些消暑玉露丸去芷汀宫给她,等好了再见罢。” 李兆胜低头领命记下,赵璟皱起眉在玉牌上看了一圈,指着莫兰依的名字道:“朕记得这个莫才人会些推拿跷引之术,就是她吧。” “奴领旨,请陛下往承露殿更衣歇息,奴即刻安排莫才人沐浴侍驾。”连云安站起身欢天喜地的托着盘子退了出去。 含珠宫位于风荷园东侧后进,占地颇为广阔。莫兰依便住在后进院落三间明室中,离宋昭仪的正殿有些距离。 此时她房中一灯如豆,照得满室幽幽生光。莫兰依已卸了妆饰躺在床上,她从家中带来的丫头柳丝生性拘谨,入宫后战战兢兢,只编入了蓝衣尚宫。 倒是今晚值夜的绿衣尚宫流苏性情柔和,行事稳重颇为中用,因此莫兰依院中许多事倒交于流苏打理,柳丝只从旁协理。 莫兰依穿着素白细布寝衣,长发流泻。一张瓜子脸儿比迁宫前下颌尖了许多,身上也有些清减,合着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流苏拿着一块微微散发香气的丝帕站在床边轻声道:“才人今天与昭仪娘娘描花样,极费眼力。咱院中又没有养眼的碧砂明目露,奴用干菊花泡了些水与才人敷敷眼吧,多少有些益处。” “流苏,辛苦你了。跟着我这清苦主子不单没得赏赐,反还累你去寻这寻那,我心中实在有愧。”莫兰依睁开眼看着流苏,杏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来。 “才人可别这么说,奴既然服侍才人,就是天大的缘分。才人秀美动人,将来必定能得官家宠爱,何必说这样伤心之语。 奴说句僭越的话,奴家中还有个妹妹与才人一般年纪。奴照料着才人,便如家中妹妹一般。 只要才人不嫌弃奴愚笨,奴便伺候才人一生一世。” 流苏用丝帕轻轻擦去莫兰依脸上泪水,示意她闭上眼睛将帕子小心敷在略为红肿的眼皮上。 莫兰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家中清苦,入宫也是为了与阿爹博些体面。荣宠什么的不敢想,倒是入宫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芷汀宫的金姐姐,一个便是你。 你们俩待我情同姐妹,在这深宫之中有你和金姐姐,我也不算孤单。只求安稳度日就好,虽然娘娘待我不大和气,我只小心奉承忍耐便是。免得连累了这院里的人。” “才人说的可是玢才人,奴听闻此次进宫的小贵人,玢才人极为貌美。只是身子好像弱些,近日恍惚听说她染了暑热,连侍寝的牌子也撤下来了。”流苏思索着道。 莫兰依猛的坐起来拉着她的手惊道:“金姐姐染了暑热?连侍寝都不成了?我怎么不知,自进了含珠宫,我每日小心在昭仪面前侍奉,连芷汀宫都不曾去过。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都不知,教我如何安心。不行,明日我要去回禀了娘娘,允我去芷汀宫瞧瞧金姐姐。” “才人莫急,宫中又不曾不许嫔妃们互相走动,才人若担忧玢才人,明日与娘娘打声招呼也就是了,且不急在这一时。” 流苏安抚着她劝说,莫兰依还要说时,忽听云板叩响,外头有人高声叫门。 “我出去看看,此时叩门,只怕是才人有天大的喜事到了。”流苏喜形于色,跳起来出去吩咐值夜的宫人开门。 第十九章 夜话 前来传旨的绿衣内侍驾着白羊铜饰朱轮红绡车在门外高声道:“奴是承露殿承恩少监顾全喜,奉皇命迎含珠宫娇荷苑莫才人往承露殿侍驾承恩。 还请莫才人即刻着衣随我等前往金汤池沐浴梳妆。奴等先恭贺才人花开初蕊,玉露承恩,得梦熊之兆,有麒麟之福。” 莫兰依在屋中听得明白,翻身爬起来惊慌慌四下寻找衣物,娇荷苑的上上下下早已惊动起来点起灯火,柳丝趿着鞋从下房冲出来跑进屋帮莫兰依打点。 流苏匆匆的赶进房来向莫兰依急促道:“才人快取些银钱或值钱之物带在身上,这位顾公公最喜黄白之物。才人打点了他,多少可探知些今日官家喜恶,也好迎逢。” 莫兰依看向柳丝,柳丝尴尬摇头,莫兰依嗐了一声,从首饰盒中取出两支银地金头钗揣在怀里,流苏等扶着她匆匆出门登车。 顾全喜看了莫兰依一眼,尖声道:“请才人上车坐稳了,奴等服侍才人只管安心。”莫兰依低头上了车放下帷幕,低声道“有劳顾少监。”从车中递出钗子与他。 顾全喜接过钗掂了掂揣进怀里,扯起嘴角笑道:“莫才人起驾~~~”羊车朱轮启动缓缓而行,车顶四角红纱宫灯摇摇曳曳。出了含珠宫门沿宫道碌碌而去。 含珠宫正殿灯火辉煌,宋昭仪翘着脚坐在铺陈芙蓉凉箪的美人榻上,在白玉盘中捻了一颗冰镇饱满紫红杨梅入口。 静听宫门开合响动冷笑了一声:“不成想头一个侍寝的竟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官家也真是荤素不忌。” 宫令碧华见她神情不对,忙跟着附和:“这等清寒低微的玩意儿,不过拿来消遣罢了,官家心里最看重的还是娘娘。这一清早的李大伴就亲自送了贵重碧玺头面来,这份恩宠娘娘可是独有的。” “别提那什么劳什子碧玺了!”宋昭仪突然怒气骤起,起身挥手一扫将桌上的盘盏扫落一地。碧华哆嗦了一下急忙跪伏请罪:“奴该死,惹了娘娘生气。还请娘娘保重玉体,莫伤了身子。” 宋昭仪冷着脸过了半晌:“你起来罢,不干你的事,都是沈氏贱人嚣张。算了,悄悄教人收拾了去,莫传到旁人耳朵里,只说我是为了新人侍寝醋妒呢。” “是,娘娘。”碧华爬起身来慌手慌脚的蹲在地上亲自拾掇碎片。 “明日你教人给我阿爹送个信,就说沈家生意兴许做的太大了,既然军饷吃紧,不妨请沈大老爷为国为民出些力气。 还有这位莫才人得了侍寝头一人,吩咐那起刁奴们日后待娇荷苑要好些,吃用上头不可苛待。莫被人掐了话柄传到太后耳朵里。” 宋昭仪冷冷的吩咐碧华,雪白面庞在灯光下露出一个诡异笑容。 宫道平坦宽阔,四轮羊车缓缓行驶。莫兰依坐在车里绞着双手忐忑不安,忍不住轻声向车外问:“顾少监可知道今日陛下情绪可好?” 顾全喜扶着车笑道:“才人不必担忧,陛下今日有些乏累,才人只管小心服侍就是。旁的奴就不知道了。” 大楚朝妃嫔侍寝规矩与别国并无两样。 除中宫皇后及四妃九嫔侍驾可在自己宫中夜宿,如蒙圣驾降临,宫门便高悬两盏大红宫灯,或皇帝懒待走便用软轿将嫔妃送至皇帝宿处。 九嫔以下皆是司寝局遣朱轮羊车前去各宫迎接,先送往金汤池沐浴洁身,再以锦被严实包裹佳人,着健壮有力寺人四名抬至承露殿合欢。。 已经洗沐完毕的莫兰依浑身温热香腻,仰卧锦被中被承露殿迎出的四名红衣中宫由寺人手上接过,抬抱着送到赵璟榻上撤去锦被告退而出。 赵璟束发玉簪已去,只着明黄薄绸刺绣寝衣半靠在黄缎龙凤大迎枕上双眼微眯,看着脚下只着轻薄纱衫瑟瑟而抖的女子不置可否。 莫兰依战战兢兢的半爬起来,纱衫微滑,露出大半白细纤瘦的香肩。心头扑通扑通如同鹿撞,清秀可人的瓜子脸浓浓红晕遍染双颊,倒平添了几分妩媚。 她用力咬着嘴唇刺痛令自己心绪略平稳些,想起来时路上顾全喜的话,鼓足力气柔声道:“官家国事劳碌,想来定然十分辛苦。小女擅推拿之技,如官家不弃愿服侍一二。” 赵璟见她明明怕到极点,却哆嗦着身子要服侍自己,丰润嘴角勾起带上三分笑意:“你倒乖觉,知道朕的辛苦,既如此便瞧瞧你的手艺罢。” 莫兰依面红如霞,手脚并用在纱罗中爬到赵璟身前垂眼低声:“还请容臣妾为官家宽衣,这推拿之法隔了衣物,便要差上许多。” 赵璟淡淡一笑随意展开手脚:“既如此,你便服侍朕宽衣。” 莫兰依见赵璟言语随和,心里的惊恐紧张倒是少了几分,笨拙的替赵璟将衣物除下,露出坚实洁白的肌体来。 她稳定心神,一双柔嫩小手放在肌肤上依身体各处穴道轻轻揉按,赵璟先时只觉一阵温热柔嫩触感,渐渐便酸软麻酥遍布四肢,全身筋骨缓缓舒展十分惬意。 便有些讶异:“真不知你还有这般好手艺,闺阁女子,却从哪里习来的?” 莫兰依心神沉浸在推拿之中,胆子也渐渐大起来,依言回道:“臣妾家中清寒,阿娘素有风湿骨痛之疾,上等的药材用不起,阴雨天常常苦痛难言。 臣妾见阿娘这样受罪,便求阿爹各处广求医书。见到推拿温敷之术治疗风湿颇有效验,便日夜苦练,臣妾的母亲也受益良多。” “如此说来,你倒是个贤孝之女,甚好。只是你父亲也是一县父母,家里怎至清贫到此?朕倒不知在吾治下还有如此寒素之官。”赵璟闭着眼问。 莫兰依柔柔一笑,手下不停:“只怪阿爹不善逢迎得罪了些上官。因此县中钱谷吃紧屡被苛责。便是臣妾入京侍选,也是阿娘将嫁妆倾囊一空才凑得银钱来京。 不过臣妾也算大福,不单得以中选晋封侍奉官家,在宫中亦认识了些交好姐妹,妾知足了。” “哦?你认识了何人,说与朕听听。”赵璟随口问她。 “臣妾在驿馆便与如今在芷汀宫的金姐姐有一面之缘,初选时又在花园相逢。姐姐她貌美心善,不单与我结为手帕之交,更赠我饰物,在宫中亦多有回护,妾心中十分感念。” “你说的是芷汀宫的玢才人?”赵璟翻了个身面朝着莫兰依,英俊面上浓眉飞扬带了几分兴味。 莫兰依冷不防被赵璟吓了一跳,绯红了脸道:“正是玢才人,妾听闻金姐姐中了暑热,侍寝玉牌已撤,心里十分忧虑想去探望。不知她如今可好,有无大碍。” “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朕记得玢才人,容貌华盛。既然你与她交好,明日便去看看她罢。 本已命人赐玉露消暑丸去,便再赐你些平州进贡来的土物与药材携往芷汀宫。朕的女人,自然不能如此寒酸空手探病。” 莫兰依脑中一片空白,耳内只听见朕的女人四个字在脑中如雷鸣般轰轰作响,心中顿时如蜜糖浸染,娇弱身躯酥软不能自持,樱唇微动柔柔颤声轻呼一句了官家…… 赵璟微微一笑,拉了她的玉手带入怀中。 承露殿中红烛高烧,光影摇曳。帘幔深垂,掩住浓浓春光。 第二十章 朕记得你 碧萝苑中青石地面上水渍湿润,清晨一阵夏雨打落些许树叶零落地上。几朵洁白栀子花沾着水珠凋落树下,墙上攀缘的紫藤枝蔓却因雨水润泽越发碧绿盎然。 宫人桃儿拿着扫把将纷落树叶扫做一堆,尽力不使发出刷刷声响。 秋兰穿着裙边袖口镶一道红边花饰的绿绸宫衣站在廊下指使寺人小全拿着一块大布巾将进出处擦拭干净。 宫令琴歌迈着碎步从苑外进来轻声向秋兰发问:“才人还未起身?昨夜才人精神如何。” “才人精神尚好,只是昨日下午睡了一阵,夜间便睡的迟,如今还未醒来。荷儿在房中服侍,秋芝往后院小厨看煎药去了。” “我进去瞧瞧才人,若不见好便报绿绮执事请梅医士再来看看。” 琴歌那日在芷汀宫自掌了嘴,藏娇见她脸颊红紫心生怜悯。自己犹在病中,还命秋兰去落梅宫梅才人处讨了些药膏来与她涂抹。 琴歌自来跟着芳婉仪那样严厉的主子惯了,如今藏娇这般体贴顾下,十分感念,凡事都比先前精心了许多。 她轻轻掀起斗室珠帘,伸头向房内张望。见纱帐中藏娇一把乌发洒在枕上,脸色微有苍白。双目合闭,柔长睫毛在眼底映出两轮阴影。身上严实盖着薄软粉缎花被,微微起伏气息平稳。 荷儿见琴歌进来蹲身行礼,琴歌示向床上的藏娇用眼光询问,荷儿含笑点头,意是一切尚好。琴歌轻拍了拍心口走到荷儿身边附耳轻语: “好生服侍才人,婉仪娘娘动怒宫中上下搜检了个遍。却查不出甚么端倪来。虽是这一闹即便有人下手要害才人也得收敛些了,你我还不可掉以轻心,日后才人的饮食衣物都要小心仔细。” 荷儿瞪大了眼看着琴歌,琴歌拍拍她:“你初入宫许多事情不知,日后便知道了,我叮嘱你的没错,秋兰她们久在宫中,这些都是明白的。” 荷儿正要再问,听见床上的藏娇嘤咛一声,微微翻动身子。荷儿与琴歌忙打起帐幔俯身轻声呼唤“才人,才人可醒了?” 藏娇眉目展动,微微睁开朦胧凤眼看向她们:“什么时辰了,我好似睡了许久,想饮些水。” 荷儿忙去捧了白瓷漱盂来,琴歌先在银瓶中倒了温热白水服侍藏娇漱了口,再端上一盏蜜(水),藏娇就着她的手饮了几口,精神略振。 启唇含笑看向她们:“我这一病,倒教你们忧心。现觉着身子舒爽好些,你们不必担忧。” 荷儿泪汪汪的道:“娘子这一病来,可唬死奴婢了。都是奴婢不好没有服侍好娘子,若夫人在,当重责奴婢了,以后婢子一定经心。” “人有疾病乃是常事,怎能责怪于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藏娇脸上苍白渐渐褪去,明眸流转看向她柔声安慰。 琴歌嗽了两声道:“才人气色渐好,奴等总算放心。只是…只是这病来得急促,倒耽搁了才人的机会。奴听闻昨夜是含珠宫的莫才人陪侍圣人,望才人早日养好身子,获宠承恩。” “是莫姐姐得了头一个恩宠?”藏娇凤眼轻飞,带上欢喜形色“好好好,莫姐姐家道平平,如今得了恩宠是天大的喜事。荷儿,你将我妆盒内那支点翠雀头金钗与芙蓉玉镯子取出来与莫妹妹送去做贺。 对了,想来她手头吃紧,若宫人们贺喜总要有些打赏,再将两个荷包装四十两上色银馃子一起送去。就说待我身子好些,再亲去与她道喜。” “姐姐要去与谁道喜?”一声柔婉声音传来,珠帘打起,莫兰依神采奕奕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柳丝与流苏,手中捧着几个锦盒。 秋兰等跟着进来,团团的站了一地。莫兰依笑道:“是我叫她们莫要惊动姐姐,悄悄儿进来的,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她身姿略为别扭的坐到藏娇床边拉起藏娇莹白素手,仔细在脸上看了又看:“姐姐今日觉得如何?身子可有起色?” 藏娇樱唇弯弯含笑:“我好的很,妹妹不用担心。听闻昨儿妹妹大喜,正吩咐她们送些微物与妹妹道喜呢。” 莫兰依脸上一红,含羞低着头不言语,半日才嘤嘤的说:“我也不成想有这样的机遇,姐姐才貌出众,原本当是姐姐的恩宠,说来…我倒是占了姐姐的缘分。”眼圈一红,流下两行泪水。 藏娇呀的一声,拿过绢帕与她轻轻擦拭了:“妹妹可别这么想,这许多人官家偏选了妹妹,便是妹妹的机缘。以后好生服侍官家,保养身子,若能有孕才是正理。你我姐妹之间,可不许说这些生分的话。” 莫兰依目中流露感激之色,抹了泪点头:“多谢姐姐,不然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倒是昨夜与官家推拿之时说起姐姐,官家还赐了我些东西教我带给姐姐呢。” 说完起身从柳丝,流苏手中打开锦盒:“这两盒都是咱们平州晋上的土产,我也得了些。这两盒是燕窝与灵芝,是官家御赐恩赏姐姐的。” 琴歌在旁边先惊叹了一声:“这莫不是南洋国朝贡来的金丝血燕?这株灵芝伞盖硕大色泽乌亮,只怕有百年的生长,好金贵的物件。” 荷儿与秋芝等也凑上来观看赞叹,莫兰依笑道:“竟是这样珍贵的东西,瞧官家昨夜对姐姐记忆犹新,心里定然是惦记姐姐的。待姐姐服食调理好了身子,不怕官家不加恩宠。” 藏娇烟眉轻展,脸上笑意渐浓,心里淡淡的有些甜意欢喜涌上来。 忽听外头蓝衣少监吉祥儿匆匆在外隔着珠帘禀报:“回才人,奴见陛下身边执事李大监手下的长禄往咱们院里来了,只怕是陛下有旨意,还请才人赶快预备。” 莫兰依杏眼一亮:“昨夜听官家说赐姐姐消暑玉露丸,想来定是此事。快,快服侍姐姐起来着衣。” 清歌与荷儿忙忙的将藏娇扶起来梳头更衣,外头已经有内侍尖声高喊:“圣人有口谕,令芷汀宫玢才人不必出迎,整衣静候便可。” 碧萝苑的绿袍中监长安陪着笑脸躬身拱背,将前来宣旨的中官长禄引进室内,藏娇只得在床上盈盈俯首,琴歌秋兰等呼啦啦跪了一地。 第二十一章 端阳 长禄身穿绛红宫服,头带黑纱四角冠,袖口领边皆有两道黑色饰边。手中捧着一只玉匣面南站定高声宣诵: “圣人有谕,知玢才人偶染暑热不适,着赐消暑玉露丸一瓶,春雪润津丹一盒,圣人还说— 朕轩然霞举,自然记得你。务必好生静养,若身子好了,着玢才人出席端午日漪澜殿五毒宴同乐,钦此。” 等藏娇清声柔婉道了谢恩,长禄笑嘻嘻的将手中玉匣递与琴歌捧着,朝藏娇躬身叉手行了一个宫礼:“奴请才人玉体安康,愿才人早日痊愈。职事在身不敢久留,奴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有劳中官,还烦中官回禀,说臣妾叩谢圣人恩赏,愿吾皇万岁万福。长安,琴歌,你们与我送送中官。” 荷儿笑盈盈上前将手中荷包塞到长禄手里,长禄不动声色捏了捏,脸上笑得越发如沐春风,连声谢过才人赏赐,低头躬身退了出去。 莫兰依一把握住藏娇的手,神色喜不自禁:“姐姐虽然病了,却也福祸相依,倒得了官家的怜顾。虽然不曾侍寝,听官家的意思,端午想见着姐姐呢。 姐姐一定要好生调养身子,若是端午见了驾,只怕恩宠便是转眼之间的事了。这宫里人多逢高踩低,姐姐万不可轻视了恩宠。 藏娇凤眼流波,笑着点头道:“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只是那轩然霞举是你我的戏言,也不知官家是怎么知道的,倒叫我心里忐忑的很。 如今看来官家并没有不悦,日后说话倒要谨慎些。妹妹近日在含珠宫可还好?宋昭仪待你如何?” 莫兰依叹了口气:“宋昭仪高门重位,性情自然有些高傲。我不过小心服侍少招惹她而已,昨夜我承恩侍寝,今儿回去她倒不曾说什么,还赏了我些东西,想来没有妨碍。宫里上下的人待我苑里也客气了许多。” “那就好,自从迁宫,与玉贞妹妹和梅姐姐也不曾见过,妹妹若得了空去走走,也替我问候一声。分宫别居越发孤独,姐妹们的情分都要生分了。” 莫兰依也说早就想去看看林玉贞梅采萍等人,两个人携手又说了许多话,莫兰依才带着柳丝与流苏告辞离去。 宫中日月飞逝,转眼便是端阳佳节。芷汀宫内外也打扫一新,正殿悬挂起钟馗伏魔像,门口高插菖蒲艾叶。 藏娇的精神渐渐恢复,面上气色日渐光彩。午膳还吃了两个小厨房呈上的竹叶红豆糯米粽,几块菌油素扁尖与半碗燕窝粥。 荷儿笑嘻嘻的与她带上五色线编结的手环,衬着雪白皓腕,又用雄黄酒和着朱砂点了额。秋兰与秋芝做了两个红缎绣五蝠临门小荷包,内置香药,佩在身边香气袭人。 宫中五毒宴自酉正开始,赵璟午间先在外宫君恩殿大宴群臣共庆端午,待宴席散必才回内宫歇息,酉正便在漪澜殿设宴,与后宫同乐。 芳婉仪自打藏娇病后态度忽然好了些,偶尔还打发绿绮来赏些东西,午歇过后起来更是传了藏娇去当面吩咐了几句。 虽是不冷不热,言语间脱不开尖酸刻薄。倒也是叮嘱她既然身子好些了,便跟自己一同去赴五毒宴。 “你自规规矩矩跟着我便是,教你坐哪里便坐哪里,不要四处胡乱走动。也别轻易饮食,先在自个儿苑里吃饱了再去,免得到了宴上饿死鬼一般。 除了圣人与娘娘,其他人一概无需奉承。别以为奉承了人就能抬举你些,落了耻笑都是其次,万一吃用了什么不该的又病在我这,岂不晦气!” 秋兰在房中将听来的话绘声绘色学着芳婉仪的腔调说着,把个秋芝笑得前仰后合。被琴歌进来在身上拍了几巴掌: “作死的,过了几天好日子把规矩都忘了,还敢学起娘娘来。被人听到你是死是活。荷儿服侍才人往前殿看葡萄散闷有一阵子了,还不快去接接,在这里淘气!以后断不可如此了!” 秋兰笑着出去片刻接了藏娇回来,待歇息了一阵便有芳婉仪殿里的琴清来传话吩咐才人早些梳洗更衣,好随娘娘一同前去五毒宴。 藏娇忙换了衣服梳洗完毕,只带了荷儿一同前去芷汀宫正殿等候芳婉仪。 芳婉仪头带银丝点翠莲花珠冠,穿了淡青色银线绣芙蓉直领大袖宽袍走出殿外,木着脸看了一眼藏娇身上浅淡冰梅绫藕荷色短襦与略绣了几朵垂丝海棠的月白晨雾纱长裙。 掠过她面上素淡妆容,哼了一声:“倒是个不爱张扬的,跟上来罢。”宫人内侍簇拥两人出殿上了肩辇,逶迤往漪澜殿行去。 漪澜殿便在宫中第一大殿万花殿后,风荷园旁。虽不如万花殿宽阔壮丽,却构建精致,周围花木围绕,一面临水。前有飞檐卷帘,雕梁画栋。内殿精美华丽,金翠辉煌。 因赵璟后宫妃嫔不多,皇室也只有两位出嫁公主,因此万花殿便用不上,后宫夏日宴饮多设在漪澜殿里。取其凉爽舒适,地步合宜。 此时漪澜殿已内外遍插菖蒲艾草,各色香球纱灯高高悬挂。殿内锦屏陈设席开芙蓉,异香飘拂纱幔轻扬。宫人捧着朱红雕漆食盒长盘穿梭往来不停,摆上各种时新水果珍馐佳肴。 正面上首左侧金丝楠木罗汉榻与乌木雕漆松鹤长案乃是宁安老太后的坐处,几位太妃的坐处略偏下些。太后向来喜爱安静,这样的时节也不过出来略坐一坐,与几位太妃叙上几句便离去。 居中便是赵璟与皇后的桌席座椅,两张金丝楠木龙凤呈祥短榻,四座雕花螺钿嵌脚矮足案。摆放官窑梅瓶鲜花,香炉银盒,茶具酒器与各色果点膳食。 右侧下首乃是两位出嫁公主的桌席,余下两边一色红酸枝木案几依各嫔妃品级排列。因着太后要来,诸嫔妃倒都已早早到齐。淑妃与贤妃分坐左右首位,淑妃所出皇子昶泰因年纪尚幼,便随着淑妃同坐。 下边两侧便是宋昭仪与沈修容,黄修仪等嫔位于头一列,后头依次婕妤,美人等,最后方是才人宝林之位。便是大楚朝后宫不盛,也花团锦簇的坐满了一殿人。 藏娇跟在芳婉仪身后走入大殿倒是吓了一跳,除太后太妃与圣人夫妇外几乎都已到齐,自己来的如此晚,岂不是十分不敬。 第二十一章 生变 藏娇心中忐忑,不由抬起眼波悄悄看了芳婉仪一眼,芳婉仪却无事一般抬着头木着脸直直的走了进去,对着贤淑二妃敷衍了事般福身请了个安。 贤妃穿着玉条纱银蓝大袖端坐椅上视若无睹,淑妃一手揽着怀中的大皇子昶泰,一头皱起眉道:“芳妹妹但凡宫中团聚,一向晚来早去。难道芳妹妹的品级比我们还高,这后宫的规矩都到哪里去了。” 芳婉仪声音如古井无波,平板板的回应:“太后娘娘与圣驾都还未到,何以见得我便晚了,只是淑姐姐来的早了而已。” “你!”淑妃黛眉一挑脸上带了怒气“我原掌管宫中规矩礼仪,你无故迟来反倒强词夺理!好好好,便是我管不得你,你身后那个甚么才人也来的这样晚是何道理!” 藏娇心里陡地一寒,忙欲跪下请罪。芳婉仪将袖子一拂止住:“玢才人在我芷汀宫居住,自然是归我辖制,难道还要她越过我这个主位先来赴宴? 淑姐姐也有了一大把年纪,还要同个小小才人置气不成。咦?玢才人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自己的坐席上去。” 藏娇松了一口气,低头退到一旁,坐在后席的莫兰依与梅采萍悄悄朝她招手,藏娇连忙低着头匆匆走入人群中在莫兰依身边空位坐下。 淑妃气的桃花脸上青白交加,红唇抿得铁紧恶狠狠盯着芳婉仪。芳婉仪也不理她,抬着头自顾走到自己桌席上坐下,若无其事的端起桌上的茶来喝。 贤妃拉了拉淑妃的衣袖摇头:“好端端的又寻趁她做什么,有皇后娘娘在,你能奈何她?还是少说几句,少生一口气吧。” “不过陪媵贱流,豚犬之辈,也敢仗势欺人!”淑妃银牙紧咬,从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话来,不耐烦的推开靠在怀中正闹着要鲜果露的昶泰。 藏娇坐在人后与莫兰依等人同席,莫兰依悄悄向藏娇耳边道:“这芳婉仪虽性子桀骜言语乏味,待姐姐倒也算好的。若是宋昭仪才不会理睬,我便要代受这口气了。” 梅采萍在旁边凑过来接口:“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她来迟了带累的。”藏娇吐舌笑笑:“不曾受罚便是谢天谢地,怎么不见玉贞她们呢?” 莫兰依抬首示意:“林妹妹与另外几个坐在对面后首呢,呶,那边是颜才人与顾才人,端木娘子等人一席,苏才人和玉贞她们几个在另一席,后头坐的是袁宝林和。” 藏娇望对面看了一阵,回头忽瞥见曹彩蝶与几个不曾晋封的宝林低眉顺眼的远远坐在后头,见她回头登时拉长了脸扭到一边,装着与江芩等说话。藏娇也不以为意,坐正了和莫兰依梅采萍几个絮絮的说起体己话来。 忽听外头丝竹鸣奏,乐声悠扬。传来内侍高声通传:“圣人驾到~皇后娘娘与和安帝姬到~~~~~~”殿内上下顿时一片沸腾,人人娇笑盈盈的站起来迎候御驾。 赵璟头带高冠,面如冠玉。身穿明黄绣五爪金龙团花软缎锦袍,左手携着一身明黄九凤罗袍,头带金丝凤尾嵌宝珠冠的皇后,右手牵着十岁的和安帝姬,宫人在身后打着雀翎掌扇仪仗缓步而入。 殿内顿时一片莺声燕语山呼万岁之声,赵璟展开长眉,龙目含笑与皇后在上首就坐,帝姬依偎在皇后身边软椅上。 和安帝姬虽年纪尚幼,眉目间与皇后极为相似,粉嫩小脸上眉目秀美如画,只有高挺小鼻与赵璟相似。 大监李兆胜朝赵璟躬身询问,赵璟点点头,随着一声高喊“开宴”,顿时管弦齐鸣,钟鼓声声。一队丽妆舞姬舒袖长身来到殿中起舞。宫人们流水般将银盘中的各样佳肴热腾腾的端上来,各人杯中斟满各色美酒。 赵璟举杯朗声向众人笑道:“今日端阳佳节,既是后宫家宴,便都不必拘束。大皇姐在太后宫中服侍,只怕还要一阵子才来。二皇姐府中有事告了假不会来了,大家只管坐下随意吃喝玩笑。 众女一齐站起娇声道:“臣妾谢圣人恩典同乐,愿圣人与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千秋万载,愿我大楚朝基业万年长青,国祚绵延。” 待赵璟与皇后满饮了杯中酒水,嫔妃们才就座饮食说笑起来。藏娇等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后娘娘真容,坐在人后悄悄看时,见皇后容貌极为美丽,举止间尊贵端庄,风姿盎然。只是身姿弱不胜衣,面上虽然施了脂粉,亦难掩憔悴之色。 莫兰依拉了拉藏娇的衣袖轻轻说道:“姐姐,久闻皇后娘娘卧病,极少出来见人。今日看来竟是个难得的美人,尤其那双凤眼与姐姐十分相似。只是姐姐的眼睛比娘娘更为动人。” 藏娇掩了她的嘴:“悄声,这里人多口杂。万一被人听到可是大不敬。皇后娘娘高贵不凡,岂是我能比的。”莫兰依也情知自己一时忘形失口,闭着嘴不说话了。 酒过三巡,淑妃便在座上站起身娇滴滴的开口:“今日官家与臣妾等同乐,这宫中歌舞早已看得厌倦了。既然宫中新晋了许多才貌上佳的美人儿,何不出来献艺赏鉴一番。” 宋昭仪也跟着笑道:“淑妃姐姐真是雅人,臣妾平日便听说颜才人最擅音律歌舞,顾才人也是诗画双绝。不妨让我们见识一下。” 皇后坐在上头向赵璟笑盈盈的道:“淑妃与宋昭仪说的倒也有理,原本淑妹妹的歌舞是极好的,如今有了晟儿官家想必已久不得见其风姿。既然颜才人善舞,不如出来跳上一回,臣妾也好看看孰高孰低。” 淑妃先还自以为得计得意的很,听皇后说与自己分个高低,顿时将红唇翘起不说话了。赵璟不以为意,点头笑道:“既如此,颜才人便献上一舞罢,顾才人既爱画,就将颜才人舞姿当场描绘下来配诗一首,聊以助兴。” 坐在后头正愁不得出面的颜巧月闻言满眼放光,袅袅婷婷的站起来走到殿中朝上娇俏一笑:“既蒙圣人与娘娘抬爱,臣妾便现拙了。还劳烦顾妹妹将我画得美貌些。嘻嘻。” 顾寒衣脸上却只淡淡含笑,缓缓走到殿中向赵璟与皇后行礼:“臣妾不过闲暇时偶作一娱。望陛下与娘娘恕臣妾学艺不精,只好献丑与颜姐姐一起以娱圣驾。 宫人们在一旁铺开条案摆设笔墨画具,颜巧月本就穿的轻薄动人,吩咐乐师奏起曲调,在殿中红毡上盈盈起舞。顾寒衣抬头观看片刻,低头在纸上挥笔作画。 一曲即罢,颜巧月香汗微微,莺声气喘收了舞步拜倒在红毡上,顾寒衣的画也恰好作完。颜巧月杏眼含情,满面娇羞的看向赵璟。 还未等赵璟说话,淑妃怀中的皇子赵昊便大声嚷道:“不好看,不好看!父皇,儿臣要看木偶戏做耍。” 第二十二章 救人 听见赵昊吵闹不休,淑妃忙低着头轻声哄劝。赵昊也不听她的,从淑妃怀中挣脱开来三步两步跑到赵璟身边揪着袖子嚷叫:”父皇,她们扭来扭去也不知道在跳些什么,儿臣十分无趣,我要看木偶戏耍子。” 赵璟对这唯一的儿子还是十分宠爱,抚摩着他的头问:“皇儿不喜欢看这些?但今日并没有木偶戏呀,乖乖坐到母后身边与你皇姐一同玩耍可好?” 和安帝姬闺名永福,虽只比赵昊大了两岁,却十分乖巧懂事,拿起一枚金黄的枇杷向赵昊招手:“昶泰,来,到阿姐这来,阿姐与你枇杷吃。” 赵昊噘着嘴蹭到永福身边,永福与他剥了一个枇杷吃得满手汁水,顿时又欢喜起来,趴在永福帝姬耳边悄悄的不知在说什么。 殿中留下颜巧月怔怔的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眼圈一红便要落下泪来。皇后看着她淡淡的道:“皇儿说你跳得不美,有什么可委屈的?退下吧。” 颜巧月低着头满脸红胀回到席上坐下,边上轻轻传来嗤笑声一片越发伤心。又不敢大哭,只好用帕子掩着脸悄悄抽泣,顾寒衣却默默无声退入席中一言不发。 贤妃见殿内气氛有些低迷,起身恭声向皇后道:“宴已开了有些时候,太后娘娘与大公主和几位太妃都在鹤年宫只怕也快出来了,臣妾想去迎一迎,还请娘娘示下。” 皇后看看殿上铜漏点头:“嗯,母后想来也快到了,你便去迎迎几位老人家,大公主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也好帮手。”贤妃恭谨领命,带上随身宫令从左侧后门走出殿去。 赵璟吩咐乐师重新奏乐,换了一套歌舞,宫人撤下残肴另换新菜热酒,殿内又喧哗热闹起来。 藏娇身子并未好全,殿中又有些闷热喧闹,坐了半日觉得心口闷闷的有些烦热,头也疼痛起来。扶着额头向莫兰依道:“我有些闷,悄悄出去走走,片刻便回来。” 莫兰依正兴味盎然的看着殿中女子跳十八天魔舞,闻言随口回应:“姐姐从后门出去吧,散散也好,莫走得远了。” 藏娇答应着起身悄悄从右侧后门走出殿去,离了一片喧嚣浓烈,只觉四处树影婆娑十分安静,举目望见前头行走不远,隐隐约约便是太液湖边的汉玉石亭。 藏娇想着到湖边石亭去坐一坐,待好些了再回去。便抚着胸口沿着小路向前走,离得太液湖越近,迎面吹来一阵微风带着清爽水气花香沁人心脾,不由大大的长出了一口气。 一路慢慢走着已快到石亭附近。却看见亭边石板上隐约恍惚有两个黑影蹲在上头。藏娇只怕自己是眼花了,快步加紧往前急走了几步到近前揉揉眼睛细看。 却真是两个小小人影。一个蹲在石板上俯身,一个却趴在石板头上伸着手向水中探,半个身子几乎已快倾到石板外头。 藏娇心里咚咚的擂鼓般跳了起来,又怕声响惊了两个人反倒不好。站定微微心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轻手轻脚向前挨去。 不等藏娇走到湖边,那蹲着的身影似乎被什么惊了一下蹬地跳起来,那前头探身的影子一抖,身子往前一倾便向着石板下斜斜栽了下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藏娇惊呼一声,也顾不得甚么小脚难行湖畔路滑,提起裙子向石板上急急奔去。那站在石板上的已经大声哭喊起姐姐来,竟然是昶泰皇子的声音。那落水的人自然便是皇后的嫡出帝女永福。 藏娇三脚两步磕绊着跑到石板上,一把拉起昶泰扯到身后,又俯身趴在石板上寻找永福的身影。 漪澜殿中此时正热闹非常,贤妃服侍着太后与几位太妃与大公主进了内殿就坐。帝后率领着后宫诸人见礼问安。 宁安太后面色红润,头挽家常发髻,只在正面戴了一件仙人捧寿赤金分心。穿着烟灰色金线纳福香地纱大袖宽衣,手拄沉香木拐杖,笑眯眯的在榻上盘膝坐了向众人摆手。 “好好好,不必拘束,官家与皇后坐吧。哀家年纪大了好静,瞧瞧便回去了。”又朝四面顾盼一番“怎么不见我那乖孙昶泰?莫非皇太太来了不高兴,也不上来亲近亲近。” 淑妃笑着娇声回道:“太后娘娘来了,泰儿哪有不欢喜的道理,咦?泰儿到哪里去了?怡兰,他定是又躲到哪个角落淘气去了,还不寻过来与皇太太请安。” 侍立旁边的怡兰一怔:“娘娘,先前大皇子与和安帝姬在一处吃果子说笑,并未过来。” 皇后方才一直有些困顿半眯着眼养神,此时往身边一看。莫说昶泰皇子,便是和安帝姬也不见了踪影,急问身边伺候的宫人:“永福与昶泰什么时候溜走玩去了?” 几个宫人支支吾吾回话:“方才演十八天魔舞时人多纷乱,帝姬与大皇子两个跑下去玩耍,奴等先时还在右殿角看见,想着无碍。此时…此时却不知哪里去了。” “一群无用的东西!连皇子帝姬都照料不好,留你们又有何用!”太后脸色铁青,颤抖着两颊喝道“来人!统统与我拖出去,即刻杖毙!” 宫人哭喊声中殿内乱成一团,众女都站起来吓得低头抖衣而颤,赵璟怒喝着叫人内外四处寻找。芳婉仪竖起双眉,眼中掠过一抹凌厉,推开众人匆匆往后殿奔去。 太液湖边藏娇满头香汗淋漓,伏在石板上伸长手臂尽力拉扯不远处在水中挣扎的和安帝姬小手。谁知她人虽幼小,落水后胡乱挣扎扭动,藏娇只觉得手上拖着千斤之重,拼了全身力气将她往近处拉。 藏娇身上药性原本并未尽除,又在殿中闷热胸中郁积。不单不曾拖上和安帝姬来,反累得自己也渐渐往水中滑去。死命捉住了帝姬小手回头喘息着向昶泰叫道:“大皇子,快去殿中寻人来。” 昶泰本来吓得直楞楞的站在一旁发呆,听见藏娇呼叫,怔了片刻才哇哇大哭着往后殿路上跑去,藏娇自己也一边高呼救命,一边尽力贴住石板不让身体下滑。 渐渐觉得胸口疼痛欲裂,眼前黑暗昏花,双臂也酸痛得几乎麻木。身子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一般越来越重,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不由自主的慢慢朝水中滑落…… 第二十三章 事出蹊跷 藏娇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自己又回到青县家中,阿娘粉白团脸儿上笑眯眯的抚着自己,口中碎念“我的娇娇生得如此美貌,日后定能觅一个大好郎君夫妇和睦,再给阿娘生个白胖外孙,阿娘就欢喜死了。” 藏娇伸出手去想摸摸阿娘的脸,一转却又见到粉嫩白胖的阿弟,手中捧着一本论语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的背诵。一扭头瞧见自己高兴喊着“阿姐,阿姐!先生说我学业优异,今年可去考童子试了。 眼前倏地又是俊逸儒雅的父亲端坐椅上,面上庄严慈爱“娇儿,为父已经托付府君家长史送你前去京城。我儿聪慧美貌,阿爹不求你深宫显贵,只盼我儿安康平顺。若不得中,阿爹与你娘都在家中等待,勿要失望。” 阿爹,阿娘,大郎……娇儿好想你们。藏娇喃喃伸手呼唤,忽然眼前光影变幻,却又是观莲台上曹彩蝶掌掴林玉贞的情景,芷汀宫中芳婉仪冷冰冰的眼神在面前愈来愈近。 藏娇用力摇头想让自己避开那冰冷眼神,一晃却又是丰神玉朗的赵璟笑吟吟站在眼前,手中折扇指点着自己“朕记得你,玢才人,你看这新排的十八天魔舞是不是极好看?” 藏娇只觉得眼前一片霓裳飞舞光怪陆离,忽然又身子冰冷疼痛,仿若置身水中。她猛地想起自己在搭救和安帝姬,不由高声呼叫起救命来… “才人,才人快醒醒。” “婉仪娘娘,才人已昏迷了两天两夜,求娘娘救救我家娘子。” “小臣回禀娘娘,玢才人高热不断,梦中谵语。乃是体弱入水,寒邪侵入所致。臣已接连两日施针,辅以艾灸温敷。方才诊脉觉得大有起色,想来快要苏醒了。” 一片纷乱言语涌进藏娇脑海,耳中嗡鸣轰闹。藏娇用力晃动着头脑,想将这些嘈杂塀弃出去。耳边却听得荷儿惊喜叫喊“才人摇头了,才人动了。娘子,娘子是奴啊,奴是荷儿,娘子快快醒来呀。” 藏娇睫毛眨动,勉力睁开沉重双眼,眼前渐渐明亮。朦胧中再奋力看时,只见芳婉仪一张冷冰冰的脸凑在面前,墨黑双瞳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不由狠狠吓了一跳,原来还在梦中。 “玢才人你醒了?”平板无波的声音唤醒了藏娇,芳婉仪削瘦手指搭在她眼皮上翻了翻,又拿一个碧绿玉瓶在藏娇鼻下晃了几下。 藏娇只觉得一阵清凉从鼻端直透脑海,顿时头目清明清醒过来。缓缓转动眼波见芳婉仪坐在床边,屋中地下团团的站了一群人。琴歌绿绮,秋兰荷儿,还有一个浓眉白面,颌下长须的中年男子。 “我这是怎么了,娘娘为何也在这里?”藏娇轻声发问,声音却失了清润有些沙哑。芳婉仪瞧着她柳叶眼中带了几分笑意 “你这蠢物又不会水,却拼死搭救和安帝姬,自己也落入水中。若不是本宫来的快,只怕你就喂了太液湖的鱼虾。” 藏娇渐渐回忆起自己拉着和安帝姬时已无力气要滑落水中,忙问“娘娘,帝姬可无恙?”芳婉仪看她眼神越发亲切,脸上笑容渐浓:“我赶到水边时你半身几已入水,帝姬便牢牢扒在你身上不曾沉下。 好在我到的及时,不然你头脸都浸在水中久了,便是梅医士医术通神也救不回了。看你平素温婉和顺,不想也是个有韧性的女子。你救了和安帝姬立下大功,官家与娘娘太后都有赏赐,你看。” 芳婉仪指着案上堆满的绫罗绸缎与大小锦盒与她看,藏娇微微弯起嘴角,瑞凤眼中水波盈盈:“妾虽救护了帝姬,妾的性命却是娘娘救回来的,妾不知如何谢娘娘大恩,岂敢当得赏赐。” “你不必谦逊,也无须谢我。和安帝姬乃是娘娘独女,你回护了她就是回护了我们陈府上下,日后必定有报。梅医士,现在玢才人苏醒,你再细心诊诊看有无大碍。” “是,娘娘。”原来那中年男子便是梅采萍的父亲梅道集。他拱手躬身上前屈下一膝,请了藏娇的手腕过来合眼细号了半日: “才人先时忽然不适臣便诊治过,似暑热又不像,虽服药调养身子还是虚弱的,加上落水闷呛高热烧了两日,而今脉象渐平,只要仔细服药调养一月,定能痊愈。” 听梅道集这样一说,碧萝苑上下人都露出欣喜安慰之情。芳婉仪点点头“既然如此,梅医士一直照看才人,以后隔一日来请一次脉直至康复为止吧。” 等到梅道集领命出去,芳婉仪将屋里人全都遣出去只留下绿绮,脸上神色转为凝重:“玢才人,虽然你身体尚弱,但我有些话要问你,你须如实详尽说出不可隐瞒。” 藏娇便知道她是要问帝姬落水之事,蹙眉细细回忆了半晌才说:“妾当时在殿里胸闷头疼,便和莫才人打了个招呼从后殿右门出来,想着湖边清凉便想要到石亭去坐一坐。 待快到近前,妾便看见帝姬与大皇子都蹲在石板上,帝姬似乎在水中捞什么东西。妾怕惊了反而不好,想悄悄儿走近些再提醒,谁知大皇子好像被什么惊了一跳,在石板上蹦起来,帝姬便栽到水里去了。” 藏娇看着芳婉仪越听越紧板的脸想想问道:“娘娘,只是妾有一件事不明白,虽然都在漪澜殿内宴饮,后殿外也该有守护的宫人侍卫,可妾出了殿门却寂静冷落,帝姬落水大皇子也有哭叫,四周却空无一人,实在奇怪。” 芳婉仪铁青着脸道:“岂止奇怪,简直就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顿了一顿又对藏娇勉强笑道:“你身子虚弱,这些事情过去也就罢了,皇后娘娘如今在宫里守着帝姬,吩咐我告诉你好生调养,有什么要的只管叫琴歌到我宫里来说。 我还要去禀告官家与娘娘说你醒了,官家昨日便来瞧过你,还在昏睡中。知道你醒了只怕要来看你,你好生歇息预备。我就先走了。” 说罢起身吩咐绿绮唤了荷儿秋兰等人进来伺候,便带着绿绮匆匆的出去了。 荷儿扑到床前泪汪汪的喊“娘子可醒来了,真真把奴给吓死了,上回病还没好,这里又落水高烧,奴真怕…真怕…” 藏娇看着鼻涕眼泪横流的荷儿笑道“傻丫头,你怕什么?难道是怕我死了。”荷儿忙扑上来掩着嘴“娘子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琴歌在旁边看着她们主仆二人,眼里闪动晶莹泪光,抹着眼上来拉起荷儿“才人刚苏醒,你这样又叫又闹岂不让才人烦恼。俗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才人日后必是福寿双全的。” 第二十四章 婆媳难为 “太后娘娘,官家,皇后娘娘,淑,贤二位姐姐。事情经过便是如此,臣妾刚从玢才人苑中出来,已经问得清楚明白。望太后与官家明察。”芳婉仪站在鹤年宫太后正殿中,一字一句说完垂头肃立不语。 皇后苍白脸上泛起一抹惊诧嗔怒,向沉着脸坐在椅上的赵璟开口:“官家,永福儿素来乖巧,好端端的与昶泰两个怎么会溜去湖边嬉戏。 那么多宫人内侍,竟然被两个孩子跑出后殿,四周却无人看守。若不是玢才人与羽依,只怕我的永福已经……若不查个明白,日后臣妾如何敢安心。” “太后,官家。永福帝姬自然是乖巧守礼,可我的泰儿也是臣妾精心教养。何况泰儿年仅八岁,皇后娘娘的意思难不成是我的泰儿诱了帝姬出去落水不成?这个罪名臣妾万万担当不起,求太后与官家做主。” 淑妃眼圈红肿,搂着怀里怯怯的昶泰皇子向太后与赵璟哽哽咽咽的哭诉起来。 “淑妃这是什么意思,本宫又不曾说是昶泰指使永福,不过论事辨因罢了,何曾冤枉你什么?你这样哭哭啼啼,倒好像落水的不是永福而是昶泰了。”皇后怒声向淑妃说道。 “臣妾不敢,娘娘母仪天下后宫之长,臣妾怎么敢说娘娘不是。只是我的泰儿也受了好大的惊唬,这两夜都是噩梦连连,梦中醒来便哭喊娘亲。臣妾,臣妾实在是心疼啊。”淑妃用帕子掩着脸涕泣。 赵璟皱起两道长眉正要说话,太后已不耐烦的开口:“皇后不要这般大呼小叫,失了体统。永福不是已经无事了?怎么,泰儿这两夜都哭闹不安,淑妃你为何不来告诉我。可怜我的乖孙儿受罪,来,到皇太太这里来让太太好好瞧瞧。” 淑妃忙将昶泰向太后身边推去,昶泰迈着小腿跑到太后跟前一头扎到怀里,太后抚摸着他的头颈满脸慈爱: “我的乖孙受苦了,孙儿不怕,有皇太太在呢。官家,回头教太医院令王老大人到毓秀宫给泰儿好好瞧瞧,别吓出病来可了不得。” 皇后气的雪白脸上泛起两抹绯红开口,声调微微颤抖:“王老大人正在臣妾宫中给永福儿看视,不如叫过来便是。” 太后似乎浑然听不出来皇后是反话,眉头一展满脸欢喜:“那可巧。好好好,绿枝,你这便吩咐人到昭阳殿去将王大人请到鹤年宫来,给泰儿好生瞧瞧有无妨碍。” 妙容皇后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滚滚而起,眼前便是一暗,险些栽倒在玫瑰椅上。素琴赶着扶住皇后,眼眶泛红。 芳婉仪站在地上迅速抬头看了一眼皇后,又扫过嘴角高高翘起满脸得意的淑妃,目光流出一抹杀意,咬牙低头盯着地板上的花纹一言不发。 赵璟急步来到皇后身边将她搂住,语声带上浓浓不悦:“永福落水受寒,多亏王院令诊治看护才渐渐好转,还是留在昭阳殿等永福好些罢。 母后若忧心昶泰,再叫一个院令来便是,太医院又不是无人了。妙容如今身子不好,为着永福已经两夜不眠不休,再经不得半点波折了。” “是,哀家年纪大了,不知道如何待媳妇儿了。皇后身娇体弱又不知道好生保养,嫁入我皇家数十年也只得永福一个。 哀家想着只有昶泰儿一个皇孙,想着我大楚的万年基业,难免偏心错爱些。哀家有错,望皇后莫要与我这老婆子计较。” 太后拿着拐杖笃着地板颤颤抖抖的站起来,便要向皇后道歉。淑妃忙跪下抱住太后膝盖娇滴滴的哭泣: “太后万金之体切莫动气,都是臣妾不好,没有将昶泰教好,臣妾愿意领罚。只求皇后娘娘莫要与太后置气,太后已有春秋,倘若有个好歹,臣妾唯有一死了。” “你们欺人太甚……”皇后绝美面容上流下两行珠泪,声音微弱,身子一歪便倒在赵璟怀里昏迷过去。 “娘娘!”芳婉仪迅速冲上前伸手托住皇后手腕诊脉,急促向赵璟道:“官家,娘娘脉像微弱只怕不好,还请速速送回昭阳宫救治。” 赵璟英俊面庞暗沉如水,将皇后轻轻托在手里头也不回走了出去,芳婉仪也不管太后与淑妃,扭身便跟着出了鹤年宫。 “看看,你看看。我养的好儿子,好皇帝。为了个病娇皇后连亲娘都不放在眼里了!我还做什么劳什子太后,不如跟着先帝一块去算了!”太后气呼呼的顿着拐杖,向贤妃诉苦。 做了半天木头人的贤妃恭恭敬敬的起身向太后深深行礼:“太后不要动气,臣妾想着皇后固然是盛怒之言,这芳婉仪从玢才人那里听来的也未必是假。 先不说大皇子与和安帝姬是怎么跑出去的,好端端的又到水边去做什么。臣妾想着这中间是有些蹊跷,只怕还要好好的查一查。 万一这次落水的是大皇子,岂不是大祸一桩。淑妹妹素来心疼昶泰,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只顾着他身子,却不想后患了?” 贤妃几句话将淑妃说得楞了,眨眨眼寻思了一阵“是啊,贤姐姐说的有理,这万一…万一是我的泰儿落了水,那我可不得活了!”越想越是可怕,竟掩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鹤年宫里一片混乱嘈杂,贤妃扶了太后颤巍巍的坐下。太后气呼呼皱着眉头,细细想了半日转头向淑妃喝道:“你别哭了,闹的我这头都疼了! 到底是怀珍想的周全,此事确实要详查。绿枝,传我的话,端午夜值守的内监侍卫是哪些人,一个不落的教内禁庭给我审明回话。 另外宫中多年只有泰儿一个皇子,确实太过冷清。怀珍啊,那些新晋的才人宝林,还只有一个侍寝也太少了。虽说官家朝务繁忙,这子嗣可是最大的事。 皇后身子不中用,后宫都是你与淑妃在掌管料理。你安排下去,从明儿起,每隔两日便安排新人侍寝。吩咐小李儿和小连儿多提醒着官家些。哀家就不信,这许多女子就没有一两个承恩有孕的!” 淑妃眨着还挂了泪的眼睛,不成想闹出的是这么个结果儿,只好低着头暗自磨牙。贤妃恭声向太后行礼道:“太后懿旨,臣妾即刻安排不敢延误。” 第二十五章 后泪帝心 昭阳宫皇后寝殿内,躺在紫檀玉屏云纹九凤床上锦绣从中的妙容皇后渐渐苏醒。见赵璟侧身坐在床边长眉微皱,墨玉般双眸里满是担忧瞧着自己,身后侍立着一脸寒霜焦虑的芳婉仪。 赵璟看着她轻声道“妙容,你醒来了。” 妙容皇后慢慢抬起纤弱素手抚着赵璟玉石般面颊:“璟郎,我恐怕不成了。” 赵璟龙目微红,捉住她的手贴着脸庞轻声哄劝:“好妙容,太医说方才你不过是急怒攻心才昏迷过去,我已命她们煎药去了。你服了药,很快便会好的,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 陈妙容微微一笑,苍白脸上如春花绽放:“璟郎,你不要再哄我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过时候早晚罢了。 我原本想着,咱们在宫里就如同在太子府时一般。你为我晨起画眉,我为你红袖添香。咱们就这样恩恩爱爱的做一辈子夫妻,带着羽依和永福结伴同游,山水遣怀。” 身后的芳婉仪已经满面是泪,跪在床前泣不成声连连叩首:“求娘娘养养精神,婢子一日是娘娘的丫头,终生服侍娘娘与帝姬至死不渝。求娘娘可怜婢子,不要再说了。” “你这个傻丫头,说来是阿爹对你不住,你本来是我府里暗卫,官家临登基前吴王逆贼屡次派人潜入府邸,你为我和永福挡了多少明刀暗箭。” 陈皇后缓缓说着:“明知你心里有那个人,又把你打发进宫来做了妃嫔,说来我陈家对你多有亏欠。日后若是我不在了,你愿意留在宫中便罢,若不愿意,求官家放了羽依出宫去自在度日吧。” 芳婉仪伏地嚎啕大哭,赵璟扭身擦了脸上的泪水,掩住陈皇后的嘴:“妙容,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事了,有朕在一日,便不许你胡思乱想。 朕已经派遣铁血卫北上寻访一个叫孟令启的名医,听说此人医术精绝有起死回生之能。只是常年云游四方踪迹难访。 有消息称他上月在北方出没过,若能找到这个人,便能查明你身子莫名衰弱的原因,康复指日可待。” “好,我不说。”妙容皇后微笑点头:“咱们说说永福儿落水的事,羽依既然从玢才人嘴里听到当时的情形,只怕是有人设的圈套哄了孩子们出去。官家要仔细查察。 还有那位玢才人,自己半条性命都没了,拼死救了永福起来。我看那玢才人容貌姝美,眉眼间与我颇为相似,心地又纯良无私,我十分喜欢。 她如今卧病在床,官家有暇还要多去看看她,我瞧得出来,官家头一次便赐了她封字,想来心里是喜爱的。若她病痊早日侍寝,只怕为官家生下一个皇子,妾也欢喜。” 赵璟眼前浮起那日藏娇水淋淋的被宫人抱着送进殿来,紧闭双目面色如纸却依然美貌绝伦,宛若睡中仙子,心里泛起一阵淡淡怜惜牵挂。 点头应承:“好,这后宫许多女子,多半各怀心思。朕也许久不见这样纯净无暇之人,我日后会看顾她。你不要想这许多,再多美人,你也是我心中最好的妙容,无人可代。” 皇后仔细看了看赵璟的眼睛,静静闭上双目打了个哈欠:“我觉得困乏的很,想睡一会儿。官家代我去碧萝苑看看玢才人,道声谢吧,羽依留在这里陪我就好。” 赵璟瞧着皇后合目而睡,渐渐呼吸平稳,轻轻与她盖严锦被,又叮嘱了芳婉仪几句,才轻轻走出宫去。 听着赵璟脚步声远去,躺在床上的皇后睁开眼睛转过头来,芳婉仪仿佛早就知道,凑到床前低声问:“外头并没闲人,娘娘有什么吩咐,婢子去办。” 皇后凤眼中掠过一抹戾色: “宫内已经开始动作,我只怕时日无多。你要替我留心几件事。 其一、细心留意玢才人,若真是个纯良柔善的,与各方并无瓜葛联结,便尽力助她获宠晋位,若有身孕尽力保护莫出意外。 其二、永福落水只怕是内应外合,想用永福意外激我丧命。你要告诉我阿爹小心提防旧皇一党,宫内你等暗查许久,那人却藏得严实。看此次能否查出端倪。 其三、我本来怀疑或许是淑妃用昶泰下的苦肉计,但朱太傅去世已久,朱氏一族已无余力协助淑妃,况她有唯一皇子,便是日后官家归天她也是稳妥的太后。 想来不至如此愚蠢,我虽然不喜欢她与昶泰,但现在后宫只有昶泰一个,如果此事真是有人与旧皇一党勾结,你也要留心大皇子莫被人偷偷害了。 官家虽是明君,然而外有白山夷与大蒙国虎视眈眈,朝堂宋氏一族把持军权,藩王赵悍心怀不轨。这许许多多,官家顾及不暇。我赵氏皇朝不可无后继之人。这些你都记下了?” 一口气强说完这些话,陈皇后已经满脸苍白,额头身上汗*,睁大凤眼看着芳婉仪。 芳婉仪神情慎重,深深磕下头去:“娘娘吩咐,婢子等殚精竭力,万死不辞。” 陈皇后在殿中托付芳婉仪,走出昭阳宫的赵璟却心绪沉重愁眉不展。背着手信步走在宫中甬道上,一直侍立在昭阳殿外的大监李兆胜跟着走在身后。 兆胜跟随赵璟多年,知道赵璟此时心绪低落,帝仆二人默默的走了一阵,兆胜尖声道:“官家,前头不远便是芷汀宫了,官家可是要去看看玢才人。” 哦?赵璟抬起眼向前观看,前边一溜青砖碧瓦,朱红殿门拱顶上芷汀宫三个大字,不由失笑:“朕不过随意走走,怎么就走到这芷汀宫来了。也罢,既然来了便去瞧瞧玢才人吧。” 荷儿刚服侍着藏娇喝了一碗参枣姜糖水,看着她脸色微微好转,不像先前雪白如纸。这才放心了许多,又想着已经连躺了两日,拿了两个软枕叠起扶着藏娇半靠着歇息。 正忙个不停,便听见外头长安风风火火的跑进来禀报:“陛下又来看视才人了,才人可还醒着?” 第二十六章 独赐一宫 赵璟走进藏娇卧房中,便见她齐胸盖着半幅锦被,穿了素青柞绸中衣,衬得脸如白玉,满头乌发如墨云般披洒在胸前。微翘瑞凤眼中水光点点看向自己,小巧樱唇略褪红润,心中怜惜油然而起。 大步走到床边坐下含笑问她:“好容易醒了,朕昨日来看你脸色还白得如纸片儿,今天气色倒好些了,梅医士开的方子还是不错的。如今觉着怎么样?” 藏娇双目盈盈羞涩回应赵璟:“谢官家恕妾不能起身迎驾之罪,蒙官家下顾,妾今天觉着好多了。只是妾瞧着官家脸色有些抑郁之色,难道是帝姬身子还未好转?” 赵璟一愣,展开长眉笑了:“你这丫头心思倒是灵透,怎么就看出朕心里不快了?你放心,帝姬无碍,有些旁的事罢了。” 藏娇看着赵璟额头微微冒出细汗,眉间纹路颇深,不由自主地便拿过自己的绢帕挣扎着探身伸手与他细细的擦拭了,嘴里轻声呢喃: “官家是太累了,阿爹每凡公事亢杂,归家便眉头深锁。小小县城尚且诸事繁杂,何况治理天下的官家。” 赵璟呆了一呆,看着眼前柔美人儿絮絮念叨着与擦汗,一阵淡淡荷花清香扑鼻而来。恰如在太子府时一身匆匆归来,妙容也是这般一边娇笑着与自己擦去汗水,一边嗔怪着喃喃疼惜。 不由心头一动,轻轻合住藏娇柔软纤手:“自己都病成这个样子,还顾及着我。 藏娇这才发觉不妥,顿时又羞又窘,绯红了两颊欲将手抽回来,嘤嘤低声如乳燕初鸣:“臣妾僭越了,官家恕罪。” 赵璟将她的手抓紧了几分,笑道:“你是朕的才人,亲近些有什么僭越?以后不用这样拘束了,只管自在些。” 瞧着藏娇依然羞涩不堪,微微一笑将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放进被里。站起来走动几步,看了看屋内各样陈设与窗外问: “在这里可住得惯?朕本来想着羽依这里门户严谨,你住在这可以清净些。如今看着这碧萝苑实在太过狭窄,天气炎热不利,莫若换一间宫室吧。 朕想着太液湖东边还有一间云舒殿,原是父皇在位时为母后建来避暑纳凉的。如今空置已久,景色甚好。 离着皇后的昭阳宫和奇花轩也不太远,你无事可以去皇后宫中陪她坐坐,或是四处散散,比拘在这里强些。” 藏娇闪动柔长睫毛疑惑看向赵璟:“臣妾只是才人位份,宫中不是九嫔以上方可独居一宫么?” 赵璟扬眉笑了:“这天下都是朕的,莫说这样的小事。何况你救下永福是大功一件,朕应当恩赏你。待命人好生修葺了,只管放心去住便是。” 回身坐到她床边凝视着藏娇柔声道:“只管安心服药调养,等你略好些便迁过去,朕会时常来看你的。” 藏娇看着赵璟英俊沉稳的面容上一双黑亮眼睛瞧着自己,如醇酒般醉人深邃。心头眼中一片迷离浮动,轻轻点头:“臣妾是官家的人,一切全听官家的。” 赵璟抚了抚她柔滑秀发叹息:“这才乖,你可知除了妙容,朕已经许多年不见你这样清透纯净如水的女子了。 如今皇后身子已虚弱不堪,朕内忧外患,真怕哪天皇后一去,朕就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了。坐拥天下却孑然一身,朕不想啊……” 藏娇看着神情痛苦的赵璟,默默挨近将双手合抱了他的腰轻轻靠在坚实胸前:“娘娘会好起来的,臣妾也会一直陪着官家……” ****************************************************** 宫中榴花开谢,光阴荏苒,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七月。藏娇搬到云舒殿已经有小半月光阴,云舒殿果然如赵璟所说,风景极美。站在阁上推窗便是太液湖清风习习,凉爽舒适。 云舒殿比芳婉仪的芷汀宫占地还略大一些,只住藏娇与荷儿,秋兰秋芝,富贵吉祥等人实在是宽敞太过。琴歌已蒙芳婉仪赐给藏娇跟随到云舒殿服侍,内务监又送了几名洒扫宫人寺人。 藏娇住在云舒殿着实舒服了许多,单设了小厨房,饮食行动十分自由。身子也渐渐一日好似一日,虽还不能侍寝,赵璟却也时常抽空来看她。 两人或在卷帘下对坐打棋,或煮茶品茗,月下清谈。倒比着肌肤相亲多了几分怡然自得,默契融洽。 因太后三番两次软硬兼施,劝着赵璟召见新人侍寝为子嗣继。许多新人也渐渐侍寝。先是丽婉仪宫中的端木盈蒙恩,再有落梅宫的梅采萍,淑妃宫中的颜巧月。 莫兰依来看望藏娇时却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林玉贞本来也蒙召侍寝,却在金汤池沐浴时却被跌进水中的莫名毒虫叮了一口周身红肿,如今还在武贵仪的秋露宫中调养,只得换了苏玉婵补上侍驾。 “说来林妹妹也真是命苦,好容易等到侍寝,却弄得脸上都起了许多红疹子。玉牌也被撤了下去,恐有什么毒气传给官家,孤零零的待在秋露宫自己的小院子里。 还有那个颜巧月,五毒宴上丢了那样大的一个脸,谁知每天乖巧服侍淑妃哄得高兴,恰逢官家去毓秀宫,淑妃便叫她出来歌舞打动了官家,当夜便召侍寝了。 如今淑妃宫里两个才人都已经承了圣恩,又加上昶泰皇子,官家往毓秀宫去的比先前勤了许多。 还有许多议论姐姐的闲话,说是姐姐入宫便封了玢才人,侍寝都不曾便独赐一宫居住。甚至说姐姐借着救和安帝姬攀附上了皇后,自己病的七荤八素,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莫兰依自从头一个侍寝后便没了动静,比着先前又寥落了几分,耳目倒是灵醒不少,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事。 这些事情有琴歌和秋兰在身边,藏娇也都是知道的。只能替林玉贞叹息,道好在年纪还小,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至于说自己的闲言碎语,反正也没人到云舒殿来指着鼻子说道,便装作不知道。 皇后的身子自从端阳后便时好时坏,好时也召藏娇去昭阳宫闲坐说话,和安帝姬知道是藏娇救了自己,每回见了倒是十分亲近。 藏娇极为喜欢这位乖巧懂事的帝姬,常常命荷儿在自己宫中的小厨房做了家乡的各色点心吃食带去或送去与和安帝姬品尝。 等到了七月初,朝堂上的事越发繁忙起来,赵璟不单无暇召见妃嫔,便是连皇后宫中也少去,匆匆的来看过一次藏娇,喝了几杯茶满脸疲惫。 原来白山夷人已经越发壮大,新蛮王征伐了许多零散部落土地人口扩大疆域,改白山夷族为白山国,新蛮王便称白帝。 许多周围小国与部落闻风趋附称臣纳贡,白帝呼伦韩烈愈发猖狂嚣张,接连侵袭大楚东北边境掳掠人口财务牲畜无数。 “他们都在逼朕,白山异族夸口要向本朝下战书一决胜负,输者称臣。朝中宋尚书又与定国将军武山柱不合,为的还不是想要朕将宋昭仪封妃。武山柱也有女儿武贵仪在后宫,自然也想水涨船高。朕真是……” 第二十七章 来使 狭窄山间崎路上,几个彪悍健壮男子手持长刀,衣衫上泛着暗红血迹,目光锐利四处扫视。护卫着中间一个蓝衣中年男子匆匆忙忙向前赶路。 前往上京官道上,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风尘仆仆,神情桀骜。簇拥着一辆大车往京城方向行驶。 骑在前头一个满脸浓髯的大汉用马鞭指着前方大声道:“我王,前头有个邸店,我们要不要下去休息休息,吃点东西。” 车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图鲁特,我的勇士们风餐露宿的确累了,离楚南国的京城已经不远,大家就到邸店里去喝上一碗美酒,饱餐一顿吧! 还有,你这个笨蛋!到了京城就不要再叫我王了,你坐上我的车子,你就是白山国尊贵的使者,我是你忠实的仆人,懂了吗?!” 名叫图鲁特的大汉高声答应,将手放在嘴上嘬起唿哨一声,众人甩动马鞭扯着缰绳在官道上向前飞奔起来。 楚南国宫中,赵璟皱着眉坐在外书房内翻看成堆奏折,身边的茶已经凉了。李兆胜上前将茶盏端走换上一盏新茶,小心道:“官家,您已经看了一下午的折子,歇息歇息用些点心吧。” 赵璟不耐烦的摇着手:“朕没心思吃,你看看,宋晟又递了折子上来说如今正在大举准备征讨白山国的粮草军械,还需要数百万两银子。户部前些日子已经发了一笔银子下去,怎么又来讨要!真是岂有此理!” “官家,奴才听说,沈娘娘的父亲不是在各地商号拉拢了一大批商贾富户募捐,筹措了许多银两为官家分忧吗?听说足有百万两之巨呢!” “哦?你从哪里听来的,朕为何不知道?”赵璟浓眉一挑,抬头问他。 “奴的徒弟长喜儿在沈娘娘宫中执事,前几日沈娘娘的母亲递牌子进宫与沈娘娘说起此事,想来数目尚未齐全,娘娘还不曾告诉官家。” 赵璟站起身来:“哦?碧柔一向温柔体贴,她父亲屡屡为我朝出钱出力,碧柔也从来不曾讨要过什么好处,朕最喜欢她这点。此事若是坐实,倒要奖赏碧柔与沈远山一番,这样的人不求名利一心效命,才是真正的忠心。” “官家一向待沈家不薄,娘娘心里自然是知道的,悄悄儿为官家出把力,也是心意。说到底还是官家乃圣明天子,才有这忠心的臣属啊。”李兆胜笑嘻嘻的拍了一记。 “说的好,既然如此,吩咐人将点心送到合浦宫去吧,朕与碧柔同享。”赵璟神情舒展,朗笑着吩咐兆胜。 几日后,沈修容的父亲果然奉上了一大笔银两以资军费,赵璟龙颜大悦之下,晋位沈修容为昭仪,赐封号‘兰’,取其兰心蕙质之意。 阖宫上下都前往合浦宫送礼道贺,贤淑二妃也不得不赏赐了许多东西,太后更是难得的召了兰昭仪到鹤年宫夸奖了一番。 宋晟见银两已经齐备,再也无话可说,铁青了一张老脸领旨用心办差去了。 ******************************************************* 晚风微拂,夕阳虽已渐渐隐去,天边大片如荼晚霞映着天光依然明亮。新晋封的兰昭仪带着落霞与许多宫人沿着宫中石路信步走向风荷园边闲散纳凉。 沈碧柔今天的心情极好,手中缓缓摇着檀香木骨透纱绘牡丹宫扇,两弯新月朱眉高挑,鸭蛋脸上一片笑意盎然。身后合浦宫的宫人们亦高抬下巴,顾盼得意。 风荷园内曲折回廊上,宋昭仪倚在朱漆栏杆上满面怒气的训斥着一个身子纤瘦的女子,那女子面容清秀,垂着头楚楚可怜,却是莫兰依。 “原以为你头一个侍寝,官家能高看你几眼,谁知是个不中用的!毓秀宫的颜才人和苏才人也不过是一个会两下子矫揉造作的歌舞,一个仗着小脚儿勾引得官家时常往那宫里跑。 你不是也有几下子推拿捏摸的狐媚子手段,怎么只侍寝了一夜便没信儿了?我也是错看了你,像你这样清寒低微的东西,官家不过尝个新鲜便丢到脑后去了。 如今倒好,我这含珠宫多了你这么个晦气东西,整日冷冷清清,那些捧高踩低的东西都跑到合浦宫去趋奉那姓沈的商户女了。 你垂着个头唉声叹气做什么,我倒好意带你出来散散,你做这丧气样儿给谁看?莫不是你以为官家从此便不来我含珠宫了,也要给我摆脸色?” 宋昭仪边骂着边伸手在莫兰依腰上狠狠掐了一把,莫兰依忍着疼不敢躲闪,眼里泪花闪动,默默的缩了一缩。 “你还敢躲?好大的胆子。碧华,给我掌她的嘴!”宋昭仪怒冲冲的吩咐旁边的尚宫上前掌掴莫兰依。 “哟~宋姐姐好大的火气,我倒不知如今含珠宫的奴婢都比主子大了。莫才人好歹也是侍奉过官家的人,这奴婢说打就打,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宋昭仪扭头看去,却是兰昭仪摇着宫扇笑盈盈的走近来边说边啧着嘴摇头。顿时两眼一眯满脸寒霜笼罩。 碧华忙缩了手低头跪下请安,宋昭仪狠狠剜了她一眼昂起头似笑非笑的睨着兰昭仪:“我道是谁这么爱管闲事,原来是沈妹妹呀? 哟,我倒忘了,如今该叫兰昭仪了。我这记性还真是不好,妹妹晋封也忘了送些贺礼去,沈妹妹家中豪富,数百万银子随手可得,想来不会介意我这点微薄东西吧?” 兰昭仪笑吟吟的点着头儿:“当然不介意,宋姐姐祖上武夫出身,几辈子好容易出了宋大人这么个进士,又领的是兵部的衔,整日里跟一帮子武夫打交道。家教礼数上粗疏些,妹妹我是能体谅的。 只是姐姐要教训宫中的才人,说两句也就罢了,这般张口就骂举手就打,连奴婢都能拍上几下,妹妹我就要劝劝姐姐了。如今官家朝堂上刚刚轻省了些,这后宫里姐姐既帮不上忙,就别再添乱了。 万一莫才人想不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别说太后老人家怪罪,就是官家也觉着姐姐不懂事儿不识大体呀。我可是一番好意,听不听就凭姐姐自己了。” 听着兰昭仪满口柔声软语的阴阳怪气,句句都是挖苦嘲讽,宋昭仪梨花白的脸上气的麻子都迸出了几颗。也懒得装什么温文娴雅,恶狠狠的哼了几声,丢下莫兰依便走了。碧华低着头向兰昭仪道了句奴婢告退,匆匆追了上去。 莫兰依上前跪下给兰昭仪请安,哽咽着说道:“妾多谢兰娘娘回护。”兰昭仪摆手吩咐她起来,莫兰依便起身怯怯的站在原地捏着衣角垂泪。 “你这丫头,也太老实了些。”兰昭仪嘴角含笑,走到莫兰依面前托起她清秀脸庞盯着看了片刻。 “宋昭仪是含珠宫主位,妾不过寄居之人。娘娘教训,妾只有领受的份。”莫兰依低着头呐呐的说道。 第二十八章 隐秘 兰昭仪眯起眼看着渐渐远去的莫兰依纤细身影,朱唇弯弯勾起露出一个甜笑。 身边的落霞轻笑一声:“娘娘真是好计谋,几句话便说得莫才人心动,日后宋昭仪又多了一个暗敌。” “这样的女子,要是逼得发起狠来,也是让人招架不住的。横竖都是棋子,多一个强过少一个。宋明珠这个蠢货,以为她父亲在外头做的那些手脚我阿爹不知道? 我阿爹是什么人,赫赫有名的沈财神!揣摩人心的本事,宋昊拍马也赶不上。老贼子倒是好算计,一边拿军务刁难官家给宋明珠晋封妃位。 一边逼着我阿爹拿出一大笔银子他好中饱私囊,殊不知官家正值盛年,最厌烦的便是这等臣大欺君的事。 这下可好了,银子自然是有的,我阿爹随手弄个众商募捐,拿出区区数十万两做引子,不单博了忠君爱国的好名声,连带我也晋了位。 宋老贼这会只怕在家里自打老脸呢,你瞧瞧刚才宋明珠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儿,哈哈哈,真真儿叫我好笑。” 兰昭仪举着团扇遮了脸,前仰后合的娇笑起来。 金銮殿上,赵璟头带玉犀通天冠,身着明黄九龙绛纱袍,腰束赤金玉銙大带威严高坐于九龙椅上。 “陛下临朝,诸位大人可有事启奏?”李兆胜穿着朱红一品大监蟒衣手持金柄拂尘侍立殿下高声向众臣发问。 鸿胪寺卿郭盛思出列躬身禀奏:“臣有要事禀告,昨夜有白山国使臣前来呈递表文,为首使臣名叫图鲁特氏,随行仆从十一人。携白山王国书一份,求见陛下。臣已将他们安置在官驿住下,待圣人恩准择日赐见。” 朝堂众臣顿时议论纷纷,皇后的父亲陈太傅首先出列朗声启奏:“陛下,白山国与我大楚朝兵戈已久,突然派遣使臣前来下书,只怕就是那什么新立白帝的猖狂邀战之言。” 定国将军武远山也跳出来大声说道:“这群异族贼子侵染我大楚已久,还敢大言不惭来下国书,若是邀战,陛下应当重惩立威,免得贼子们欺我国中无人。” 宋昭仪的父亲宋昊却老神在在的站在一旁低头不语,与之交好的宋氏一党官员也都默不作声一言不发。 赵璟环视殿下群臣,微微抬手道:“太傅与武将军言之有理,只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既然他们有胆子来下国书,郭卿家可安排他们三日后觐见。朕倒要看看这个白山王有什么话说。 宋卿,兵部粮饷各项可都操持齐备了?” “回陛下,微臣都已交代下去发放料理明白,三军整备,随时可以迎敌。”宋昊走出列来拱手回禀。 ************************************************ 林玉贞此刻很兴奋,也很苦恼。她捏着手里的一小绺从别人头上揪下来的黑发,指甲里似乎还沾染着血迹。气喘吁吁的在宫内西北方的一片桃杏林里跑着。 这片树林占地很大,春天的时候大片的桃花杏花开得绚丽烂漫。此时却连果实都已经被摘得精光,只剩下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绿荫。 林玉贞磕磕绊绊的跑了一阵子,裙角已经被地上的泥土拖得污脏不堪。她毫不在意的靠在一颗桃树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身后曹彩蝶疯狂的尖叫声已经不再传来。 “贱人!还敢笑话我,这回叫你知道我林氏女的厉害!呸!”林玉贞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边慢慢的在昏暗的树林中寻找回秋露宫的路,一边想着今天真是个糟糕的日子。 因为沐浴时被毒虫叮咬而满脸红疹,不单侍寝无望,宫苑里的人也对自己越来越冷淡。除了小桃忠心陪侍在身边,秋露宫里那几个服侍自己的宫监们已开始摆出一副冷脸。 虽是小官家出身,自幼也是父母娇养的林玉贞何曾受过这样的闲气,每天窝在自己房里已经让她满心窝火,好容易趁着黄昏摘了面纱出来走走,却好死不死又遇见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曹彩蝶。 一见面便指着自己的脸大声嘲笑挖苦,言语无比尖酸刻薄。林玉贞心里的怒气彻底爆发了,猫一般迅捷的扑上去抓了大笑的曹彩蝶一个满脸花,趁势还揪下她一绺黑漆漆的头发。 接下来便是一阵慌乱逃跑,状如疯妇的曹彩蝶满脸血痕尖叫着在后头追打自己。林玉贞掂着小脚一路飞奔,不知绕了几片花木丛林,闯到这桃树林来,才算脱开了曹彩蝶的追赶。 “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啊,怎么连条好路都没有了。”林玉贞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四处一片暗沉沉的树影,脚下是一条土路。 抬头看向前方,枝叶遮掩间隐约有一抹宫室的影子,忙喜不自禁的向前走去,期盼着遇到个宫人能将自己引回秋露宫的路去。 等走到近处细看,眼前却是一处荒凉破败的宫室。朱红殿门的漆色早已斑驳不堪,墙头的碧瓦也破碎零落。她摸摸索索的走进宫殿,指望着能遇到个把看守的老宫人,耳边却隐隐传来男子说话声。 林玉贞心里一喜,定是看守的寺人在里头,急忙遁声而去。只见檐廊下一间殿门虚掩着,语声便是从里面传来,她刚欲高声呼喊,忽然一激灵,悄悄停脚站在门外细听。 “你潜入大楚的后宫已经很多年,为我获取了很多有用的消息。我非常满意,可是你为什么不把赵璟的儿子杀掉!要知道如果他的儿子死了,他的皇位就会不稳,因为他再也没有继承人。 原来的那个皇帝的家族就会趁机夺取皇位,我们白山国就可以大举入侵,拿下楚南这片肥沃的土地!”林玉贞蹲在昏黑的殿门,用小手紧紧掩住嘴。接下来的声音让她不敢置信。 “我尊贵的殿下,白山的雄鹰。并不是我不想杀死他,而是朝里还有皇后的家族和许多忠心的臣子在在死死维护赵璟。 如果轻率的杀死皇子,我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皇后的身体已经被您给的秘药弄垮了,她的时日不会太多。而那时候后宫的妃嫔们就会为了夺取后位而算计残杀。朝堂里的大臣也会为了他们的女儿互相攻击。 我保证,那时候赵璟不但没有孩子出生,连唯一的皇子也会死去,混乱的朝堂里也是一盘散沙。那时候我们的大计就成功了。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竟然是她……”林玉贞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如风中树叶般发起抖来,哆哆嗦嗦的挪动麻木僵硬的腿准备逃出殿外。脚下却踩到一块散落在地上的石头,身子一扭便重重的歪下去栽到了冷硬地上。 “是谁!”殿内传来一声低沉怒喝,殿门倏地打开,一个人影拔出尖刀从里边飞身掠了出来。林玉贞挣扎着爬起来疯狂的往外头拼命跑去,嘴里尖声高叫着自己都听不明白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 命案 “荷儿,什么时辰了。”藏娇坐在美人榻上一手斜支着额,一手持着半卷《琴曲钩沉》看得兴味盎然,忽然扬声问坐在外屋窗阁下绣着一幅兰花手帕的荷儿。 荷儿揉揉眼,抬起微酸脖颈看了看铜漏:“娘子,已经亥时二刻了。” 藏娇放下书坐起身来笑道:“长夜无趣,看这琴谱倒十分有趣。许久不曾操演,只怕手生了许多。我记得娘娘赏赐的物件里有一架丝桐,你去寻来我弹奏一曲。” “娘子要弹琴?真是太好了。奴记得娘子在家中时常弹奏,自打进了宫,好久不曾耳闻了,今儿可要一饱耳福。” 荷儿欢欢喜喜的跳起来出去寻了琴进来摆好,藏娇站起身来洗了手,亲自在青釉三足香熏里添了些沉水香。略整一整衣裳在琴前坐下,拨弄调弦片刻举手弹奏起来。 琴声悠扬悦耳,在夜色中悠悠飘远。芷汀宫内人人听得心神舒畅,秋兰笑嘻嘻的拉一把荷儿:“不成想咱们才人弹得一手好琴,古人云游鱼出听,余音不绝想来就是如此了。” “我家娘子的才艺自然是第一等的,你还不知道呢,才人在闺中的时候啊,不单琴弹的好,便是歌舞也极精妙的。琴棋书画,四样娘子都占全了。”荷儿小嘴高扬说不出的满脸得意。 “那官家来的时候才人为何都不展露,不过打打棋烹烹茶。你看那个颜才人,常常穿得花红柳绿的在宫中歌舞,为的便是引官家留意。若是咱家才人也露一手,岂不是好事?” 秋芝皱起眉头大叹可惜,荷儿笑道:“娘子说学艺本为或欢喜时愉悦情怀,或乏闷时聊以解忧。若是用来投人所好就落了下乘,因此极少在人前展露。” 秋兰大点其头:“还是咱们才人雅致高洁,若是那些浅薄的,只怕卖弄还来不及,哪有悄悄藏掖的。” 三个人听着琴声,你一言我一语的悄悄品评闲谈。忽听得远处一阵喧闹人声传来,紧接着便有人在宫外大声叩门。 今夜外门当值的是小全儿,值夜的蓝衣少监吉祥儿秉着烛慌慌张张的出去,小全正高声问“外头是什么人深夜叩门?可知道这里是玢才人的居所,大呼小叫不怕惊着贵人么?!” 外头一个洪亮声音高声通报:“我是宫中羽林卫左统领杜剑恒,劳烦中官禀报玢才人,因今夜宫中潜入刺客,于西北角废宫外杀害秋露宫林才人, 我等率羽林卫等沿路追赶,刺客应当是朝云舒宫方向而来,故此叩门动问才人是否安好。还请开门令我等入内查探一番,免得刺客潜藏,才人不至陷身危机。” 吉祥儿听得大吃一惊,忙吩咐小全开了宫门,急匆匆跑去报知中监长安。寝殿内藏娇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遣了琴歌一路走出来询问,两下相逢大吃一惊,忙忙的来到寝殿外一五一十的禀告明白。 “什么?!玉贞被刺客害了?”藏娇心头一阵狂跳,花容失色。又惊又怒的站起身来急步往外走去,荷儿与秋兰等人忙忙的随侍跟出。 众人簇拥着藏娇来到外殿,便见许多顶盔束甲的羽林卫打着灯笼火把在殿外搜寻查看,为首的统领杜少恒头带银盔身穿软甲跨刀立在当中。 见藏娇出来忙上前拱手恭声问安:“臣羽林卫左统领杜少恒参见玢才人,玢才人玉体可安?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才人恕罪。” 藏娇摆摆素手,急急的发问:“统领不必多礼,听说林才人被刺客杀害,可是真的?”杜少恒剑眉紧锁,英俊面庞上神色肃穆回话道: “正是,林才人于废宫外被杀害,宫中巡夜侍卫听到林才人呼救之声赶去,那刺客又接连击杀两名侍卫逃窜而去。应是往云舒宫方向,今夜才人在宫中可有发生异样?” 藏娇蹙眉茫然摇头:“今夜正在殿中弹琴,宫人内侍都没有听到什么异动,若不是统领叩门,我们毫不知情。” “既然这样,想来刺客也许不曾进入云舒宫。但为着才人安全着想,还请允许我们入内殿搜索一番。” 杜少恒见眼前女子容色如玉,虽有些慌乱却风姿绝伦,不由低了头不敢直视,只拱手高声请求。 “杜统领职责所在,哪有不允之理,况云舒宫上下这许多人的安危,便麻烦杜统领与众位军士了。”藏娇点头依允。 杜少恒便高声吩咐众人,除玢才人寝殿内不必搜检外,其他各处仔细搜索以免刺客藏匿其中。羽林卫打着灯笼火把将云舒宫内外宫室偏院,宫人内侍居所与所有花木树丛等处一一搜寻了个遍。 军士回来禀报并未曾发现刺客踪迹,杜少恒脸上松了一口气向藏娇拱手:“想来刺客越过云舒宫逃往别处去了,才人可以放心安歇,臣等还要去别处寻找。”说完转身聚集众人便要告退出去。 藏娇烟眉微蹙,轻声叫住杜少恒:“敢问林才人的遗体如今在哪里?若可能,想劳烦杜统领行个方便,带我去看一看。” “这……才人遗体按宫规已经抬往殡宫停灵,那里阴森冷清,才人娇贵之身往那种地方去,只怕不太方便。”杜少恒皱眉回应。 藏娇双眼微红,款步走近杜少恒面前落下两行珠泪:“林才人是与我一同入宫,彼此形同姐妹。如今陡然遭遇不测,我怎么忍心安坐宫中,还望杜统领行个方便。” 杜少恒只觉得一阵淡淡荷花清香向鼻间袭来,不由心神恍惚。狼狈向后微退了半步沉吟半响叹了口气:“既然才人执意要去,臣派几名羽林卫随侍,才人看看便回宫罢。” 藏娇含泪微微屈身:“那就麻烦杜统领了。”杜少恒忙慌乱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才人这便带上人随我手下军士前去吧。” 说完唤了几名得力手下打着灯笼,引了藏娇与琴歌,长福等人一行往殡宫而去,自己又带着人在云舒宫反复查看确认无事方匆忙离去。 殡宫在内宫角落最后一排极其偏僻的宫室,后面便是宫墙。但凡有低位嫔妃逝去,皆是在自己宫室梳洗小殓再抬来停灵。 林玉贞是被杀害的,因入夜宫门已闭,只得先抬往在殡宫自有寺人看守,却要等到天亮以后宫门开启,才有刑部仵作前来检验。 藏娇脚下莺头丝履踩着布满灰土的小路,耳边风声萧瑟,偶尔一只夜枭飞过怪叫几声。琴歌与长安倒是面色如常。荷儿哪里经过这样的阴森可怖,哆哆嗦嗦的拽着脚步,说是扶着藏娇,还不如说是死死攥着藏娇的胳膊。 藏娇按下心里的惊恐,拍拍她的手无奈道:“你这丫头,死活要跟着来做什么,有琴歌长安便够了。你再不放手,我这手臂都要被你掐青紫了。” 荷儿忙撒开手,瞪着惊恐的大眼说不出话来,琴歌叹了口气,拉了她到自己身边,自己伸手搀扶着藏娇慢慢向前行走。 此时殡宫内一片阴森冷清,只有门口悬挂着两盏白色灯笼,殓房中一盏孤灯如豆,幽幽的跳动着蓝色火苗,林玉贞的尸身蒙着一大块白布静静的摆在房中。 第三十章 深夜访客 负责看守尸身的两个年老寺人佝偻着身子,陈旧的布帽下露出花白肮脏的乱发,手里紧紧攥着几个银馃子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还不忘记轻轻将殿门掩上。 藏娇的手指已经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这是为了抑制微微发抖的身体。一阵阴风从破烂的窗棂里卷进来,明明是夏日,不知是尸身下的冰块还是阴寒的气息激得全身紧绷的藏娇狠狠哆嗦了一下。 荷儿站在外头没敢进来,好在外头那几个同来的羽林卫在把守,倒也省事。虽然身边站着神色平淡的琴歌和长安,藏娇盯着那一大块白布下明显轮廓而用力起伏的胸口依然砰砰跳个不停。 “把白布掀开,让我看一看玉贞妹妹。”藏娇努力让声调显得平稳些,琴歌与长安对视一眼,露出个赞赏的眼神。 长安大步上前,拉起林玉贞头顶的白布缓缓掀开,藏娇紧紧闭了闭双眼,咬住淡红的嘴唇睁开眼睛看向林玉贞的尸首。 林玉贞的面容很安详,没有鲜血淋漓的污渍,也没有死不瞑目的狰狞。她安详的合着眼平躺在棺椁的碎冰上,脸色还微微带着一点红润,只有双手紧紧的攥着拳放在身体两边。 琴歌的脸上现出诧异,看了一眼长安,长安仔细看了看林玉贞的面色和神态,讶异失声:“林才人身上只有一处伤痕,衣服破口整齐微微渗血,看这中刀的部位像是一刀刺入心口,心脉瞬间断裂死亡因此并无大量血水流出。 容貌安详红润,倒像是白山国的一种奇药,奴的师傅长福提过,这种药采自白山的一种毒花,涂抹在兵刃上入体发作,死者有如服用麻沸散般并无痛苦。” “既然是刺入心口,那刺客必然是个身材高大之人,若然伤痕便应该在胸腹之间。白山奇药,刺客莫非是白山国人?可是深宫之中哪来的白山夷人。”琴歌看着长安疑惑道。 “你如今消息越发不灵通了,白山国的使臣昨夜就已经到了鸿胪寺,今日早朝时鸿胪寺卿郭大人已经禀奏圣人,不日便要安排使臣觐见。只怕今夜是这些不安分的使臣夜闯禁宫也未可知。”长安皱着眉头回她。 藏娇默默的听着他们两人对答,看着林玉贞的尸首,回忆起她初遇时的娇俏神情,手持茉莉花笑说官家是男子同睡只怕不惯的憨态,泪珠如断线珠子般从明眸中滴滴滑落在地。 琴歌扶着她的手臂柔声抚慰:“才人,林才人已经去了,才人略看一看尽过情分就回宫去吧,深夜来到殡宫已经是大为不妥,况且您身子未好,若再伤心惊恐反而不妙。” 藏娇含泪点头,指着林玉贞紧攥双手向琴歌吩咐:“玉贞妹妹虽然神态安详,手却攥得如此紧,想来定是睡得不安宁的,你帮我把她双手打开罢。” 琴歌答应了一声,上前拿起林玉贞的双手,小心用力扳开放好,扳开另一只手时,轻轻惊呼了一声:“才人手里还有东西。” 藏娇急急的走上前去看,只见林玉贞的手心里紧攥着一块玉佩。琴歌将玉佩拿起送到藏娇面前仔细看时,却是一块上品羊脂白玉,上头镂刻着一只四足踏云的奇异怪兽。 “才人,这林才人临死之时手里却攥着这个东西,只怕意义非常。您看?”琴歌拿着玉佩询问藏娇。 藏娇看着这块玉佩寻思了片刻:“这只怕是那刺客落下的东西,拿来给我好生收着,若明日有刑部的人来查验玉贞死因,再将它拿出来便是。我看那些看守尸身的寺人只怕是极爱财的,好在不曾被他们发现。” 琴歌点头,从腰间抽出一块丝帕将玉佩小心裹好放在藏娇手心里,又劝:“才人赶快回宫去吧,这宫中只怕不太平的很,便是有几个羽林卫也不济事。万一那刺客未走跑回来搜寻这东西,不可不防。” 藏娇一夜惊异悲伤也实在支撑不住,点了点头,身子微微摇晃软软的靠在琴歌身上低声吩咐回云舒宫去。 荷儿一边惊惊慌慌的叨咕着,一边打来热热的水与藏娇泡了脚,红着眼圈抱怨藏娇:“娘子如今胆子越来越大,在家时老爷说些县中案子便不害怕,进了宫居然还深夜去看起死了的人来。奴真是,真是要吓死过去了。” 藏娇迷糊着随她抱怨,阵阵睡意袭来,喃喃吩咐荷儿早些收拾了睡下,不必再折腾。秋兰与秋芝早已回下房去睡觉了,值夜的恰是荷儿,待服侍藏娇躺下,荷儿也在矮榻上铺开被褥睡下,只留了一盏铜灯未熄,片刻便睡得沉熟。 一片幽暗中,从碧纱橱后头转出一个高大人影来,看了一眼榻上睡得沉熟的荷儿冷哼一声,走到藏娇床前隔着纱帐盯着看了半响。 藏娇在梦中翻来覆去睡不安宁,林玉贞的面容在眼前反复出现似乎在窥探着自己,便扭着头左右摆动想脱开那视线,满头柔顺黑发在枕上凌乱铺散,莹润如玉的额头渗出薄薄汗水。 那低头盯着藏娇的高大人影眼中渐渐浮起不知名的情绪,伸手轻轻打开纱帐竟从怀里掏出块绸帕来伸到藏娇额上想要拭擦那汗水。 或许是感到了陌生的气息逼近,藏娇倏地惊醒,睁大一双柔媚凤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影,不等张开小嘴呼叫,那人影一把将她的樱唇掩住,另一手霸道的用绸帕将藏娇额上的汗水擦去。 低头看着面前惊恐得花容失色的人儿,那人影开口对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沉悦耳:“我帮你擦汗而已,美丽的姑娘你不用害怕。放心,我是不会伤害你这样的美人的。如果你愿意乖乖的不出声,我就把你的嘴松开好吗?” 藏娇睁着明亮的眸子,长长睫毛抖动如同蝶翼,用力点点头。人影轻轻一笑真的将手松开了,藏娇起伏着小巧胸脯连连喘了几口气,看向榻上的荷儿眼中露出怒色。 那人仿佛知道她的用意:“不要担心你的婢女,我只是在她的水杯里下了些迷药,明天早上她就会醒过来了。” “我怎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到底是什么人,潜入我宫中有何用意?难道…难道你就是那个杀害玉贞的刺客?”藏娇低声喝问,语声惊恐中带着浓浓怒意。 “你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不过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人影竟然夸赞起藏娇来:“我来是想找回被你从那个女子手中拿到的东西,不过人并不是我杀的。我说过,我是不会杀害美丽的姑娘的,那个姑娘年纪虽然很小,但很美丽。” “一派胡言!玉贞手里攥的东西定然是杀害她的人所留,你既然是来讨要玉佩,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凶手!”藏娇气的身子颤抖,恨恨的盯着那人。 灯影中那人的脸渐渐清晰,依稀看出轮廓优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与薄而微翘的嘴唇,一双眸子如深潭般不可见底,隐约泛着一抹琥珀光泽。 “玉佩的确是我的,但并不是从我身上拿走的。当然,也可以说是别人从我这里拿走再放到她手里的,你们大楚管这个叫栽赃嫁祸。天已经很晚了,只要你把那块玉佩还给我我就离开,绝对不会伤害你。” 那人将手伸到藏娇面前摊开,满脸无辜的看着她。 第三十一章 欲加之罪 藏娇拥着弹墨花绫薄被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墙上一副水墨烟波图旁打开的窗扇开启摇晃,眼中一片迷茫。 昨夜发生的一切恍若梦中,林玉贞的死,深夜出现的人影,那人影最后并没有要到玉佩,却从她手中拿走了枕头下那根她拿出来趁其不备刺向那人身上的玉簪。 “你这样的姑娘真是招人喜爱,我以为只有我们白山有胆大又美丽的姑娘,没想到大楚也有,而且比我们那里的姑娘更美。 那个玉佩就给你了,你可要好好收着,要是把它弄丢了,我就把你的簪子送给别人。”那人穿着狭袖紧身暗金黑色短衣,轻笑着说完这些话走到窗边推开轻盈的跃了出去。 “娘子怎么这么早便醒了。”荷儿在矮榻上揉着眼抬起头来,看着愣愣发呆的藏娇迅速爬起身跑到床边握着藏娇的手一连声的叫喊: “娘子,娘子您怎么了。可别吓唬奴啊,娘子,秋芝,秋兰你们快来呀。”荷儿带着哭腔大声喊叫起来。 藏娇啪的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大清早的叫喊什么,还不去把窗子关上。” 荷儿不解回头:“婢子昨夜怕风扑了娘子,关了窗啊。嗨哟,想是困得狠了忘记了,在梦中关的,娘子恕罪。”忙赶着跑去将窗扇合上。 :“罢了,想是天热外头开着窗瞭没有遮挡,夜来风吹开了里格窗扇。你莫要自责了,打水来梳洗吧。今日该叫长安出去探探消息,可有刑部的人来查看玉贞。”藏娇摇头吩咐。 等到荷儿服侍藏娇梳洗完毕,秋兰等也早就进来伺候。藏娇想想又唤了琴歌进来叮嘱了一番昨日玉佩的事,吩咐她与长安莫要泄露。 琴歌虽然有些诧异,还是立刻应了。早膳过后不多时,却有毓秀宫的尚宫前来传话,说淑妃娘娘召玢才人速去毓秀宫说话。藏娇不敢怠慢,急忙换了衣裳带了荷儿前往。 一进毓秀宫,便觉着有些不对,淑妃穿着宫装板着粉脸高坐在正殿上,旁边坐着得意洋洋的宋昭仪。许多玄衣姆姆与绿衣尚宫等侍立两旁盯着自己。 藏娇不明就里,上前叩拜了淑妃与宋昭仪,低头侍立在地上等候淑妃吩咐。 淑妃挑起描得细长的眉毛上下打量着藏娇半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玢才人,我原以为你是个温顺乖巧的,可瞧你近来做下的事,却有些惊世骇俗啊。 先是在水边救了和安帝姬,又深夜去殡宫看死去的林才人,你这胆子只怕比天还要大。救人的事还可算是凑巧,这夜探殡宫就着实蹊跷了。本宫很想知道,是什么事让玢才人如此胆大妄为?” 藏娇心中突的一跳,忙柔声回复淑妃:“娘娘容禀,林才人与妾是初入宫便相识,又曾同住惜星阁颇为投缘。惊闻她被人杀害,妾只是想去看看她的遗容,尽一尽姐妹情分。是妾思虑不周过于冒失,望娘娘恕罪。” :“哟,玢才人可真会说话,好个姐妹情深,看出不来,玢才人还是个如此重情义的。据我所知,林才人自从你病倒后,一次都不曾来瞧过你,这姐妹情深从何说起?居然就让玢才人连殡宫都敢闯?”宋昭仪一双杏眼斜睨着藏娇冷笑。 淑妃听着宋昭仪的话大以为然,坐在椅上冷笑一声:“不错,不过是宫中见过几面便令你夜闯殡宫,这样的鬼话却去哄谁?玢才人,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将用意说来,否则就莫怪本宫不留情面了!”说罢狠狠拍案,将桌上的茶碗几乎震得跳起来。 藏娇只得屈身跪在冰凉地板上正色回道:“妾的确只是一时心急想去看看林妹妹,并不曾有什么不轨用意,且有羽林卫杜统领派遣了军士跟随,因此胆壮些,匆匆看了看便回宫了。” “还有羽林卫随行?玢才人,你真真好大的胆子啊。 一个官家亲封的才人,却与宫中军汉深夜搅在一起去那等偏僻冷清的地方,便是悄悄苟合,也未可知!”淑妃竖起一双桃花眼,一脸惊异憎恶。 荷儿跪在地上急急叩头:“淑妃娘娘明鉴,我家才人自来娴静贞淑,殡宫也是奴婢和宫中琴执事等几人同去,并无任何越礼之举,哪有苟合之事!” “呵!玢才人宫里的好规矩,奴婢都敢擅自答话。看来才人是仗着官家的恩宠独赐一宫住的太舒坦了,连规矩都没有了!来呀,将这眼里没尊卑的贱婢给我掌嘴!”淑妃神色大怒,指着荷儿喝道。 毓秀宫的两个老年玄衣姆姆顿时上来拖了荷儿到一旁,一个揪起荷儿头发,一个挥起巴掌左右开弓打在荷儿脸上,不几下荷儿脸上便一片红紫肿胀,有血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听着殿中声声脆响,荷儿呜咽之声不绝,藏娇心中又急又痛,站起身来急急跑到荷儿身边用手护着她头脸向淑妃求情:“娘娘息怒,这个婢子是妾自幼随身服侍,入宫时带进来的。一时情急忘了规矩,求娘娘宽恕。 是妾不该深夜外出犯了宫规,妾愿意领罪受罚。只是苟合之事乃子虚乌有,妾万死不能认。娘娘若不信,可将昨夜随行宫人军士一同询问,妾清白无愧可对天地。” 淑妃与宋昭仪交换了个眼神,宋昭仪便冷笑:“也好,玢才人既然喜欢拉扯这许多人下水,娘娘执掌宫规礼仪,便将她宫里上下人等用上刑罚细细审问,总会有些端倪。” 话到了这般份上,莫说藏娇本是冰雪聪明之人,便是个蠢拙之辈也知道今日淑妃与宋昭仪是特特的来寻自己麻烦,便是辩解也无用了。 藏娇洁白细牙咬着樱唇沉声一字一顿:“妾原以为娘娘身份高贵,执掌后宫公私分明。今日却不明不白给妾泼上一身污水,还要攀扯上妾的清白与宫中无辜众人,妾只求到皇后娘娘面前分说明晰。” 提起皇后来淑妃越发恼怒,一张娇媚面容上扭曲狰狞极为可怖:“贱人还敢说本宫的不是,真真好大的胆子!你莫要仗着救过和安帝姬便拿皇后来压本宫,本宫还想说帝姬与昶泰儿落水,*便是你趁机推下去的!” “淑姐姐,这玢才人年纪不大,倒是牙尖嘴利的很。看来今日若不让玢才人领教领教这后宫的手段,她是不会开口认罪的。”宋昭仪适时的在旁边地上一把火。 “宋妹妹说的不错,来呀,取碧箪丝来,给玢才人这柔嫩雪白的小手儿尝尝滋味。”淑妃冷冰冰的笑起来“这碧箪丝光滑尖锐,夏日炎热正好给玢才人解暑消闷。” 几个玄衣姆姆登时上前将藏娇狠狠压跪在地上,一人手中拿着一把尖利竹丝皮笑肉不笑的走近藏娇:“玢才人好福气,这碧箪丝娘娘难得赏人,只要将这竹丝沿着才人的指甲缝儿塞进去,那滋味当是美妙无比。” 宋昭仪满眼发光,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一把暗红竹丝笑道:“玢才人,我劝你还是一五一十的将夜闯殡宫,苟合军士,推和安帝姬落水等事交代清楚。 不然这竹丝入肉,可是生不如死。我记得那年万婕妤受了这碧箪丝,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儿可全废了,以后莫说弹琴绣花,便是拿一拿筷子,这手都是抖的。” 藏娇睁大凤眼,眼中泪花迷蒙,见那拿着竹丝的玄衣姆姆脸带狞笑吩咐:“将玢才人好好按住了,把嘴好好掩上,莫要太舒爽了高声尖叫将这毓秀宫的祥和都搅扰了。” 藏娇身不由己被身后两个姆姆用膝盖顶在腰背上牢牢按住,身子疼痛不堪,大睁着眼看着那姆姆抓起自己右手,将竹丝缓缓刺上指缝。 第三十二章 日后荣宠 荷儿呜呜挣扎着欲摆脱抓着自己的两个姆姆上前救护藏娇,姆姆冷哼一声手下加重力道,荷儿挣扎了几次纹丝不动,反倒被两个姆姆抽出手来在腰间臂上狠狠的掐拧了几把。 藏娇嘴里被塞了一块布帕,墨玉般双瞳死死盯着高坐玫瑰椅上满脸骄横妒忌的淑妃,不解她为何要如此憎恨自己欲置之于死地。 “玢才人这不卑不亢,满面无辜的样儿还真是招人膈应的很,你这样儿的女子我见得多了,仗着三分狐媚姿色迷惑官家,攀附皇后作乱宫中。你们呆站着做什么!快快行刑!” 宋昭仪梨花面上一双杏眼厌恶的横着藏娇,丝毫不掩嫉恨的眼神,催促着施刑姆姆动手。姆姆答应一声,举着竹丝逼近藏娇纤嫩手指,一张越来越近的狰狞面容在藏娇眼前渐渐放大迷离…… “住手!”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一片光芒顿时洒进幽暗殿内。满面寒霜的芳婉仪冷着脸带着绿绮长福昂然跨过高高门槛踏进毓秀宫内殿。 淑妃双眼一眯看着芳婉仪,先发制人娇叱一声:“芳婉仪,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不经禀报擅闯我毓秀宫,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芳婉仪冷冰冰的瞟了淑妃与坐在一旁神色慌乱的宋昭仪一眼懒得搭话,径直走到按着藏娇的两个玄衣姆姆面前伸出莲足,重重的一脚一个踢翻,弯下身扶起满身汗湿的藏娇来。 “芳婉仪!本宫在与你说话呢!你莫非是聋哑了?”淑妃眼睁睁瞧着芳婉仪大摇大摆的在毓秀宫中自行其事,粉脸憋得铁青大声怒吼。 “宝瓶可知自己在做什么!”随着一声沉稳清朗的声音,身着冠冕的赵璟带着李兆胜等大步走进来。 淑妃脸上倏地一白,慌忙从椅上站起急急迎上赵璟屈身参见:“官家怎么来了,不过是后宫些许小事,是谁惊动了官家?芳婉仪,可是你无故进了谗言?” 赵璟皱着长眉看向老姆手中的竹丝,沉声向淑妃与惊慌失措的宋昭仪斥责:“宝瓶,谁允你在宫中滥用私刑?虽然你掌管后宫诸事,嫔妃们但凡有过错也该谨慎查明再做斟酌。 这样大张旗鼓的在宫中用些阴毒刑罚乃是大忌,何况拿些子虚乌有之事欲将玢才人屈打成招。你,你真是太令朕失望了。还有宋氏,你不好生在含珠宫待着,跑到毓秀宫来参合什么?!” “臣妾…臣妾只是听说玢才人做了许多秽乱宫闱,无视宫规之事,恐怕后宫不宁才来向淑姐姐禀报的,臣妾是一番好意啊官家。”宋昭仪见赵璟厉声喝问自己,慌忙跪下娇滴滴的哭诉。 “秽乱宫闱?你倒是安得好罪名,玢才人不顾病弱救下和安乃是大功,朕独赐一宫与她难道还不知道她的品性?依你这般说,倒是朕识人不明糊涂了?!” 宋昭仪匍匐在地低头哭泣,赵璟冷冷看了她一眼走到芳婉仪身边,见藏娇头上身上均被汗湿,樱唇紧咬面无血色,凤眼中惊恐迷茫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一阵怜惜从心底油然而起,从芳婉仪手里接过藏娇轻轻抱起柔声问:“可伤了哪里,痛不痛?” 荷儿在旁边磕头哭泣:“承蒙圣人来得及时救了我家才人,那碧箪丝才不曾用在才人身上。只是才人身子才好些便被娘娘罚跪在地上良久,姆姆们还用膝盖狠狠压着才人的腰背,只怕筋骨已受了损伤。” 赵璟抱着怀中柔弱无骨的躯体,心里一阵疼惜。也顾不得殿中跪着的淑妃与宋昭仪,小心抱着藏娇大步走了出去。 李兆胜跟在后头叫喊:“官家,官家这等不妥,云舒宫路远,还是将才人放在手辇上小心抬回去好些。” 赵璟皱眉想想:“不必,将朕的龙辇抬过来,朕带着玢才人回去,你吩咐太医院火速派人来与玢才人诊治。” “这…官家的龙辇乃是御用之物,才人乘坐只怕不妥吧。”李兆胜张口结舌劝着赵璟。 “休要啰嗦!玢才人乃是朕的心爱之人,况且她身带伤病,朕带着她共乘有什么妥与不妥!快去办差,再有耽搁拿你是问!”赵璟怒冲冲的喝道。 李兆胜不敢再多言,挥着手吩咐内侍火速将龙辇抬过来,赵璟抱着藏娇上了十六人抬扛的黄罗大辇,一行人离了毓秀宫浩浩荡荡往云舒宫而去。 藏娇蜷缩在赵璟怀里,腰间膝盖犹如针刺般疼痛,忍不住轻轻呻吟出声。赵璟怀抱着她叹息道:“是朕疏忽了,明知这后宫女子善妒,却让你不曾侍寝便独居一宫招来嫉恨。 你入宫不过几月却屡屡伤病,待朕忙完了朝堂白山夷人的事,你身子将养好些,朕会明堂正道的好生护着你。” 藏娇忍着疼痛轻轻点头,水润双眸看着赵璟方正坚毅的下颌,将娇嫩小脸紧紧贴着赵璟的胸膛泪流不止,打湿了明黄绸缎的前襟。 因着白山国的使者下午便要觐见,赵璟将藏娇送回云舒宫瞧着她安顿睡下柔声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云舒宫中只留下芳婉仪等率领众人等候太医前来。 藏娇卧在床上,瞧着芳婉仪摇着头坐在自己床边感激道:“多亏婉仪娘娘来的及时,我才逃过一劫。” 芳婉仪大大的叹了口气,捉起她的手腕诊着:“你不用谢我,要不是琴歌机灵,见淑妃召唤你去毓秀宫后脚儿便跑来芷汀宫找绿绮禀报于我,我也来不得这般快。你今天这个亏便吃定了。” 藏娇转动眼波看向琴歌,琴歌笑笑,低头给藏娇削着一只蜜梨:“奴是才人的人,尽忠服侍都是该当的,才人不必放在心上。” “我自忖入宫以来深居简出,并不曾恶了人。淑妃娘娘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如此憎恨于我,甚至不惜重刑诬陷加害?”藏娇缓缓说着,落下两行珠泪。 芳婉仪挑起半边柳眉,如看异物般瞧着藏娇摇头啧嘴:“啧啧,玢才人呀玢才人,教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可知道今天若是官家不来,单凭我去只怕你现在已经在冷宫暴室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 听听淑妃与宋氏给你加的罪名,加害帝姬,苟合军士,那一条不是万死凌迟的罪过?还有你的爹娘连三族都要一锅儿端了,你还在这问为的什么?” 荷儿脸上敷着厚厚的一层药膏在旁边侍立愤愤的道:“她们不过是瞧着我家才人得了皇后娘娘看顾,官家怜惜独居一宫恩宠与常人不同。便生怕才人日后夺了她们的荣宠才胡乱捏造罪名加害! 婢子在家服侍娘子多年,娘子从未吃过这样的苦。”说着扑通一声给芳婉仪跪下磕头:“奴婢多谢婉仪娘娘救我家娘子大恩,日后娘娘若有用着婢子的地方,万死不辞。” 芳婉仪淡淡一笑,挥手令荷儿起来:“玢才人,你也是个玲珑心肝儿,却连身边的婢女都看得比你明白了。你并无大错,虽说是夜闯殡宫我却佩服你的情谊胆量。林才人有你送她一程,倒也不枉在这深宫走上一遭了。 至于淑妃与宋氏两人捏造罗织的那些莫须有,不过是为了嫉恨你交了些好运得了皇后与官家青睐,想趁着你羽翼未丰之前扼杀罢了。 只是她们却低估了你在官家心里的分量,慢说她们,便是我也低估了。看今日官家情急之下竟亲自跑了来将你用龙辇带回云舒宫,玢才人,日后你的荣宠不可限量。” 第三十三章 你我同进退 芳婉仪难得说这么多话,素来漠无表情的脸上带着几分奇怪情绪,一双黑灰色的柳叶眼看着藏娇絮絮的说个不停。 “玢才人啊,从你迁到我宫中,你我也算结缘。后来你又救了和安帝姬,这便算是恩情了。你且听我说,想必你自打入宫听得最多的便是大楚朝的后宫祥和,妃嫔和睦。我告诉你罢,那都是个屁!” 藏娇听着纤瘦冷淡的芳婉仪嘴里毫不忌讳的说着粗话,心里又惊异又有些好笑,只觉得芳婉仪这话真是说到人心里去了,经了这许多事,只怕这后宫的祥和还真是个屁! “所谓祥和,不过是太后糊弄自己也在糊弄别人呢。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这宫里还不够诡谲残酷?如今年纪大了倒开始吃斋念佛想着修心养性了,索性将大家都祥和安宁起来,真真是好笑! 绿绮轻咳了一声提醒“娘娘不可太过,只怕隔墙有耳。”芳婉仪不耐烦的摆摆手:“长福在外头守着呢,有什么耳朵还逃得过你们?整日的憋屈在这宫里,你让我说说话,不然我都要憋屈疯了。” 绿绮嘴角微勾似乎忍了下笑,拉了荷儿出屋瞧看她的伤势去了。芳婉仪看着呆呆瞧着自己的藏娇又接着说:“你这样的人儿,聪慧又有情义胆识,只是生在小家子里遮蔽了见识,若是醒悟历练几年,只怕是极有出息的。 你可想过,今天你性命危在旦夕,靠的不是我闯了毓秀宫,也不是罪名乌有,而是官家来了!玢才人,这后宫里不管妃嫔权柄威势有多高,终究靠的是官家的恩宠啊! 我听说你身子一直将养调息,至今也不曾侍寝。官家来你这宫里也不过闲话饮茶,这一天两天尚可,时候久了慢说妃嫔醋妒,便是官家渐渐也会无趣。 官家毕竟是个男子,这宫中多少美人使尽手段为博雨露,盼着好有个子嗣平步青云。你可有想过,万一其他妃嫔有了龙嗣,朝堂上又外事亢杂,便是官家惦记,又有多少时候顾得过你来?” 芳婉仪说得口干舌燥,站起身来将桌上一盏菊花蜂蜜饮端过来一气喝尽,想想又问藏娇可要喝水?藏娇摇头不要,也就罢了。唤了琴歌进来添水。 “说到底还是恩宠二字大如天,你若是明白我的话,日后便好生调养少四处乱走落人把柄。趁着官家心里有你好好博得恩宠,若你只是个小小才人,便是官家护着也难以名正言顺,上头还有太后与宫规压着。 唯有经心服侍官家,将这后宫的门道都摸明白,再有个子嗣,你才算是在这宫中有立足之地,淑妃为何如此气焰嚣张,依仗的便是大皇子,太后也要娇惯她几分。” 芳婉仪正说着,琴歌进来报含珠宫的莫才人来看才人了,芳婉仪便站起身来整整衣:“如此我便不搅扰你了,你与莫才人叙叙吧,记得好好儿想想我的话。” 琴歌打起珠帘,莫兰依婷婷的走进来,见芳婉仪在忙低头参见。芳婉仪瞧瞧她清瘦可怜的模样,摇摇头带着绿绮自顾走了。 藏娇玉容上泛起一丝欢喜微笑,连声叫莫兰依坐,细看了她一番惊问:“不过数日未见,妹妹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莫兰依伸出一双清瘦双手拉了藏娇的手轻声叹息:“且别管我了,我听说了今儿的事,实在凶险万分,姐姐也算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还顾及着我。” 藏娇拨了拨耳畔滑落的凌乱青丝,长长叹息一声:“今儿实在凶险太过,原想着既进了宫便安稳度日,谁料想这宫中如此可怖。 玉贞的事儿处处透着蹊跷,我也是情急去看看她便惹出这样大的祸,瞧你的形容只怕在含珠宫过的也不省心,兰儿,这日后漫漫长路如何是好,可真教我有些发愁。” 莫兰依纤指绞着衣带,眼中泪光闪烁:“听了玉贞的事儿我吓得整夜未睡,咱们三人交好,原想着姐妹长远如今她却去了。自侍寝后我便未再见过官家,宋昭仪整日的寻我不是责骂。 姐姐,这宫里若是想安稳度日只怕是奢想而已…能勉强自保便不易,我想着,姐姐在官家心里甚重,若是能博得恩宠只怕才有好日子过。我是个不成器的,姐姐却还尽有机会。 姐姐不知,宋昭仪回宫后便大发脾气摔了许多物件,皇后娘娘身边的大执事素琴宫令便来了,传了皇后娘娘口谕将她申斥了一番,如今禁足在宫中思过半月。 依我想着,姐姐该打起精神来好生调养身子,早些侍寝博个前程。难得皇后娘娘也如此看顾姐姐,姐姐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凭着淑妃位高权重,总归压不过皇后娘娘吧。” 想起风姿柔美却病弱不堪的皇后,藏娇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心酸点头:“皇后偶尔召我去昭阳殿闲话,十分温厚可亲的人儿,帝姬也是极乖巧惹人疼爱的。这样的容貌尊贵偏偏上天却不让她康健,可见老天不公。” 莫兰依悄悄看了看门外凑到藏娇耳边低语:“宋昭仪时常在宫中咒骂皇后,说一个不下蛋的病秧子占着后位何不早死,言语恶毒得不堪入耳。 我想她固然是妒恨皇后,只怕娘娘的身子也是十分的危险了。姐姐可想过若是皇后娘娘有何不测凤归瑶池,这后宫又该是谁的天下? 若是贤妃娘娘倒还好些,可贤妃娘娘一无子嗣,二无家世仰仗。只怕是淑妃娘娘的机会最大,又有大皇子与太后撑持,那我们还有好日子过么?” 藏娇想起今日淑妃的狰狞神情,不由身子微抖打了个寒噤接着莫兰依的话道:“若是淑妃,只怕不知多少无辜女子要陷在她手里。 你说宋昭仪整日咒骂皇后,只怕也有这荣登高位的心思,今天她在毓秀宫添油加火,更是个心思歹毒的。这样的人却偏偏父亲高居殿堂要职,皇后也不过申斥她禁足半月。” “禁足半月已是极至了,她父亲手握兵权,如今朝上要征讨白山人她父亲便有大用。先前还辖制着官家想给她封妃,却又被合浦宫的兰昭仪给争了个先。 我听说那位沈娘娘家世豪阔,父亲有财神之称。宋沈两人是官家登基时一同进宫的,经常的打擂台。那位沈娘娘不显山不露水的,宋昭仪和她斗计常常吃瘪呢。” 莫兰依想起那天兰昭仪在风荷园护下自己,又将宋昭仪怄个半死之事,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又说:“不说谁有凤命的事儿,便是妃子也还有两个空缺,黄修仪,武贵仪,丽婉仪等那许多嫔位不论哪个有个子嗣,若是皇子只怕都要稳稳的晋位封妃。 到那时候淑妃的大皇子便不是独一份的宝贝了,只怕又是斗得个你死我活,姐姐,我原本只是想入宫给阿爹博个体面仰仗,如今只怕…只怕能自保不累及家人就是万幸了。” 藏娇默默的拿起手边绣帕将她清秀脸上泪水擦去沉思不语,芳婉仪与莫兰依的话如出一辙,自己既然倾慕官家,赵璟又待自己那样温柔体贴,便是博宠也是心甘情愿将一颗芳心寄予官家,又有什么不妥。 自己本来淡泊名利不欲争宠,依着眼下情形看来,只怕由不得自己。既然如此,索性搏一搏。若是长此下去,不单自己性命堪忧,便是家中阿爹阿娘与弟弟,只怕也要无辜受累。 抬起头一双柔美凤眼神彩焕发,目光晶亮看着莫兰依缓缓道:“妹妹的话极有道理,既然这深宫险恶,你我姐妹便联手博他一搏,荣辱与共永不相负如何!” 莫兰依睁大明眸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藏娇,紧紧握住藏娇的手慎重点头:“我虽然是个没出息的,蒙姐姐看的起我,日后生死与共赴汤蹈火!姐姐但有用着妹妹的地方,万死不辞!” 藏娇微笑:“妹妹太妄自菲薄了,你心地纯良秀美温和,官家总有看重你的一天,我金氏女儿不是踩着姐妹上位的人。从今以后,你我同进退!” 第一章 来使 午后,楚南国文武朝臣排成长长两列高冠博带按品级分列承天门左右,手捧玉笏肃容缓步而入,侍立于通往乾天宫金銮殿汉玉石桥外,执鞭内官高站石阶之上,手举黄丝蜡稍鸣鞭甩动响彻禁宫。 两班文武待静鞭三响后依次过桥,至乾天宫通天丹墀之下,石阶两侧尽是身材魁梧顶盔贯甲的廷殿卫士精神抖擞昂然挺立。 赵璟头带九龙垂冕十二金梁冠,身着明黄玄边金丝绣九龙日月星辰山河大袍,腰束玄丝赤金碧玉阔带。眉目轩朗威严挺拔,高坐于金銮殿内上方黄花梨刻九龙嵌宝金台御座之上。 司仪监四名红衣大尚宫手持孔雀翎锦屏团扇,高髻长帔侍立赵璟御座左右两边,一名红衣大监手持黄罗绣龙锦缎伞盖站在御座后方正中。 丹陛左右跪坐两排宫中乐师,击打编钟响鼓,乐声悠扬亢长传遍禁宫,无数羽林卫士头带明铁盔身穿锁环甲,手握着红色丝绦腰刀把柄,侍立金殿两侧。 大监李兆胜紫衣朱带,高站御座下汉白玉金阶之上,甩动拂尘长声高喝:“皇帝有旨~~~着白山国使臣忽伦.图鲁特及其随从上殿觐见~~~~~~~” 随着一声接一声悠长通传禁宫之外,一群衣着与楚南国大为相异的华衣男子大步昂然踏上汉玉石阶在鸿胪寺少卿的带领下跨过高高门槛大踏步走入金殿。 为首的图鲁特氏身材高大魁梧,四方阔脸上神情彪悍,双目炯炯有神,长着满腮浓密胡须。长发披散,头上围着一圈金珠与红色珊瑚穿成的珠饰头带。身穿一件浅褐色紫纹绸缎长袍,腰间束着紫色银珠丝带。 身后的四名随从亦是高大健壮,长发上围绕红珊瑚银珠头带,其中一人高鼻薄唇,眉目深邃,眼珠略带琥珀棕色,却与深夜闯进藏娇房中的男子十分相似,只是多了满脸胡须,略垂着头目光阴沉沉的窥视高坐九龙椅上的赵璟。 为首的图鲁特氏站立在殿中光滑澄泥砖地上,双脚并立,举起右手放在胸前弯腰一躬,声音洪亮口音艰涩:“白山国大皇帝麾下南枢密使忽伦.图鲁特参见楚南国大皇帝陛下,愿大皇帝安康!” 太傅陈阁老向前出列高声叱喝:“你这使臣十分无礼,见到我大楚圣皇为何不跪拜叩首!却行些蛮荒之礼!” 两旁文武顿时纷纷斥责,图鲁特氏仰头大笑一声:“你们南方诸国最为繁琐,动不动就要弯下膝盖低下头颅。我白山国男儿膝下黄金万两,便是见了我呼伦大皇帝也只需要躬身行礼,却没有动不动就跪下的道理!” “大胆!白山蛮夷之地,披毛饮血礼数荒疏,我大楚朝遵循上古之礼参拜天地敬畏之心,圣人既天子,跪拜天子真龙有何不妥!蛮夷不懂礼数,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真是可笑!”定国将军武远山顿时瞪圆双眼,高声怒喝。 图鲁特看着武远山身上金色软甲,半幅紫袍披身冷笑不语。武远山本是粗鲁之人,见他眼光轻蔑怒火中烧大吼:“你这蛮子使臣,还敢嘲笑本将军不成!待我率领大军攻入白山,教你这蛮子领教本将的厉害!” “这位将军好威风啊,我白山国背靠绵延大山,宽阔白河环绕,勇士军马娴熟骁勇善战,无数子民部落拥戴。想攻入我白山国,只怕没那么容易!这样的大话就不用说了。” 阴柔低沉的声音响起,字正腔圆的大楚语。却是图鲁特左侧那个琥珀瞳色的年轻男子,目光阴沉沉的盯着武远山上下打量,嘴角微勾露出满脸不屑。 陈阁老花白眉头紧皱,沉下脸道:“白山国的使者未免太过无礼,金殿之上毫无尊卑,你们使臣尚未说话,一个随从也敢随意插言。” 那男子微微一笑,图鲁特已大声说道:“你这白胡子老大人还没分清青红皂白就胡乱指责,这位忽伦,忽伦大人是我白山国遣来的副使,你们个个插嘴插舌,难道他就没有说话的权力么!” “罢了,远来是客,白山国远在我国边境荒僻之地,难免礼数不同。”赵璟坐在龙椅上看了下首争执半响,朗声开口:“使臣既然远道而来,又携带国书,便呈上来吧。” 陈阁老与武远山闻言拱手躬身称是,退回文武班列之中。李兆胜下来走到图鲁特面前接过手中书简,躬身走上金殿跪呈于赵璟。 书上浓墨正楷,却是标准的楚南文字。图鲁特大声道:“我国文字精妙深奥,我白山大帝恐怕皇帝陛下看不明白,命令文书院的楚南小吏执笔,以免楚南国没人认识。” 赵璟丰唇微勾不予理睬,龙目扫视看了一遍国书冷笑一声:“贵使真是好胆,你白山国王向我大楚明文宣战,竟然还敢派你前来,是料定了朕不会杀了你们么!” “南人向来虚伪,喜欢讲究礼仪。素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说法,我想陛下不会这样做的。”说话的却又是那个阴沉副使,赵璟扬起长眉盯着他看了几眼,目光从他满是胡须的脸上移开朗声大笑:“贵国副使倒是深谙此道,既然要战,那就疆场上见分晓吧! 今天你们远来是客,朕不单不会难为你们,还要设宴款待。他日贵使沦为阶下囚时,便见不着我大楚这等风光了。” 起身大袖一挥吩咐:“退朝,将客人们带回官驿好生招待,两日后宏明殿排宴,贵使们这几天最好安稳待在官驿不要四处乱走,我国中百姓久恨白山人犯我边境,若是有什么不妥朕就难保了。” 说罢哈哈大笑,鸿胪寺卿郭大人上来朝图鲁特等人一摆手:“诸位使臣请吧。”图鲁特与那副使冷笑几声,弯腰行礼大步退出金銮殿。 陈阁老看着众人离去,出列恭声启奏:“官家可有空闲,老臣还有要事需单独禀告。”眉宇中微露焦急之色,赵璟点头示意:“陈大人随朕回外书房去,诸位卿家先退去罢,有事明日早朝再议。” 宋昊看着陈阁老与赵璟背影,眼睛骨碌碌乱转几下,朝殿内一名红衣大监使了个眼色,悄悄离开金銮殿。 赵璟与陈阁老进了外书房示意看座上茶,自己坐在椅上微微松动一下肩膀,端起茶喝了一口:“岳父,此处没有外人不必拘礼,看你神色不安,可是那件事有了不妥?” “官家,今日老臣府内的黑衣卫回报,官家派去北上寻找那位孟神医的铁血卫在平州青县深山中被杀,几人无一幸免,神医去向不明。 发现尸身的乃是青县进山打猎的猎户,报至青县县衙,如今青县呈报的文书只怕还在路上。官家,没有了孟神医,只怕妙容的病……”陈阁老抖动花白胡须一脸焦虑向赵璟急道。 “什么!五名铁血卫全部被杀?朕正觉着奇怪,前些日子还受到飞鸽传书,说是寻到了神医已在归途,后来便全无音信,朕又派出数名铁血卫前去接应,想来还不曾抵达,铁彪等人便已经全部遇害了!” 赵璟倏地从椅上站起,长眉紧皱重重拍了一下桌面:“派遣铁血卫寻找神医一事十分隐秘,是什么人得知了这消息途中拦截!妙容本就病的蹊跷,这下朕可以肯定必然有鬼,到底是什么人在暗算朕的皇后!” 第二章 各怀心思 李兆胜敛声息气上来轻手轻脚收起桌上倾倒的茶碗,擦拭满案流淌水迹。 赵璟背着双手在书房中转来转去:“妙容近日越来越身子疲乏困顿,常常昏睡不醒。朕一直期盼着孟神医前来能解开谜团搭救妙容,如今这人生死不明。这,这下手之人不是要置妙容于死地吗!” 陈阁老摇头叹息,虽年迈却依旧儒雅睿智的面容仿佛骤然苍老了许多:“官家,臣的妙容儿没福啊……老臣本来一直怀疑是宋昊等人做了手脚,可府中黑衣卫与派进宫的羽依等都不曾查出端倪。 老臣,老臣实在想不出来是谁要暗害妙容。毕竟官家与老臣遍访名医,都不曾诊出妙容儿的病来,臣,臣也只能当是妙容体弱无福了……” 赵璟撩起袍襟重重坐下长叹一声,紧锁眉头思索半响向陈阁老说道:“如今铁血卫殉职,神医去向不明,唯有细细搜索周围看是否有些线索留下。 既然他们杀了卫士,神医极有可能被掳走了,毕竟这样的医者留在手里犹如保命符一般。还有内宫一名新晋才人被杀之事,刑部已经回报是身中利刃并染有奇毒。朕想此时只怕与白山国的使臣脱不开关系。 我已经吩咐了铁血卫再去查察,岳父在宫外也要留意那些白山夷人的动向。朕今天看那白山国正使只是一个孔武之辈,倒是那个副使有些奇特。” “官家慧眼,臣在下首看得清楚,那图鲁特言语粗鲁举止荒疏并无急智。一个副使却将我朝言语文字学得如此熟练,且那人气质阴沉,谈吐间颇有谋略,只怕不是寻常人物。”陈阁老捻着颌下花白胡须点头赞同。 “只要他们在京中规规矩矩的也就罢了,朕不会对他们怎样。父皇英名盖世,朕自当继父皇之遗风,只有在战场上亲自打倒他们才是光明正大之胜。几个宵小若是在京中作乱,朕也不会轻饶。 李大伴,与朕传旨下去,宏明殿宴请白山使臣之事务必要办的隆重丰盛,朕要让这些蛮夷异族好好见识一下我大楚风貌,免得坐井观天视我泱泱大楚如无物。” 赵璟扬声吩咐李兆胜,又向陈阁老道:“岳父诸事缠身极为忙碌,今日既然来了便和朕同去看看妙容吧,她一定也十分思念岳父。” *************************************************** “姐姐,姐姐可听说过两日官家要在宏明殿设宴招待白山国使臣的事了?”莫兰依自打与藏娇一番长谈,精神气色好了许多,妆扮齐整笑吟吟的坐在云舒宫和藏娇闲话。 藏娇今日妆饰清爽,秀发斜挽梳成回云髻半垂不带簪环,只关了一把抿发银丝弯月梳,耳边小小滴水翡翠坠子。一身月白薄绫衫子淡蓝镶边,露着足下小小娇红软缎绣鹦鹉衔桃鞋尖。 上回在毓秀宫中本只是受了些惊吓挫磨,并没有伤着筋骨,梅医士用了针灸并汤药好生休养也就缓和回复了。况有了向上之心,自然便精爽振奋起来。 靠着红酸枝木玫瑰椅背拈了几颗蜜饯樱桃与莫兰依:“哦?妹妹这消息可是越发灵通了,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听闻除皇后娘娘卧病以外,后宫妃嫔都可前去观礼就宴。” “是啊,听说是那白山国来的随行人中有两个是女子,听说还是什么白山国的贵女要在宴上献艺呢。这蛮夷之地的人果然奇怪,内宅娘子竟然也能跋涉千里抛头露面。”莫兰依嚼着樱桃手摇小扇,目光晶亮好奇。 “白山国风土人情与我朝大不相同,听说他们那里女子也可为官,闺中娘子妇人亦不避嫌。这次要宴中献艺,只怕也是存了和我大楚女儿一争长短之心吧。”藏娇轻轻摇头不以为然。 莫兰依偏着头想了想目光黯淡:“既然她们要出来献艺,无非便是歌舞之类,我就不信那里的女子还会什么琴棋书画。 九嫔以上的娘娘们身份尊贵,自然不会与她们争竞,可惜我技艺平平,不过略通些文字。所擅的都是女红推拿之术…却不能与她们相比。倒是那个颜才人最能歌舞,只怕她要出个风头了。”扁扁嘴儿神色索然。 藏娇偏头看向她,耳边玉坠轻轻晃动嘴角微翘,露出一点小小梨涡:“谁说只有颜才人擅歌舞?”荷儿在旁边抢着插话:“莫才人还不知道吧,若论歌舞没人比得过我家娘子,娘子的琴也是弹得极好的。” “什么?我记得姐姐只爱打棋饮茶,倒不曾知道姐姐还擅长歌舞之艺?”莫兰依眼睛倏地一亮看着藏娇。 藏娇如雾双眸流转嗔了荷儿一眼:“这丫头就是嘴快,不过我在闺中的确曾习过歌舞。当日平州有一位秦娘子,因家中吃了官司女眷都被官卖,有个年老富商便欲买去做妾。 我见她不甘沦落欲自尽便将她救了下来,她母亲却是当年一位有名的歌舞大家,她便在闺中教授了我一阵子,后来阿娘寻了个妥善人家将她嫁了过的极好。 她的技艺便尽数传授于我,我那时年少好玩便在闺中常常习练消遣,如今虽然久未演练只怕也生疏不到哪里去。” 说着轻轻叹息一声:“入宫时只想着安分度日便好,歌舞色艺娱人终是不妥,也就不曾说出来。” 莫兰依摇头大不赞同:“姐姐想的固然是对的,只是如今若要出头上位,许多东西还是不要掩藏的好。妹妹我是才艺平平,姐姐尽可不要藏拙。” 藏娇凝眸看着莫兰依思索:“我记得咱们在惜星阁住着的时候,有一回听见妹妹吹笛悠扬动听,后来便不曾见妹妹吹过了。” “哎呀,那个…不过是山野之音,宫中好雅乐丝弦,这笛子登不得大雅之堂。那次我见晚风轻拂便吹奏了一曲,姐姐竟然还记得。”莫兰依绯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解释。 藏娇探身拉起她的手轻轻笑道:“妹妹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菲薄自己。那天我听着妹妹的笛声悠扬悦耳,心旷神怡,吹奏得极为好听。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不如与妹妹参详参详。” 淑妃的毓秀宫中,颜巧月娇柔的站在淑妃面前,垂着头显得十分乖巧。 淑妃上下打量了颜巧月一番:“你倒是越来越出挑了,说来你我也算是有些亲眷连带,我也对你多有看顾。 好在你倒争气,侍寝后虽然无孕,官家倒也有些留意常来瞧瞧。上回我的昶泰儿不懂事在五毒宴上搅了你的献艺,你不会怨恨吧?” “娘娘说哪里话来,若不是娘娘照顾,妾哪里有现在这样的日子。大皇子天真烂漫,想来定是妾跳的不好才会这样说。妾只有专心勤练的份儿,怎会有怨恨之心。那岂不是成了好坏不分之人。”颜巧月忙巧笑解释。 淑妃细细盯着她的眼神看了片刻挑眉笑道:“这才是懂事的好妹妹,不过本宫不会亏待了你。你可知过几日官家要在宏明殿招待外邦使臣。我听说那些白山人带了两个女子来要在宴上献艺,到时候我定会推介你出去以歌舞压倒她们。 如此你也算是功臣,官家自然会在你身上多多留心。若是龙心大悦,只怕还会晋你的位份。你看那玢才人才艺平平,不过仗着一张狐媚子脸都得了封号。你如今都已侍寝,还只是个平头才人,不觉得不甘么?” 提起藏娇,颜巧月姣美脸上露出一丝妒忌怨毒神情:“玢才人这样不守规矩的女子,不过占了些机遇便宜。若论才貌,慢说娘娘,便是妾也不输于她的。娘娘放心,此次宴饮妾一定要为娘娘争些荣光回来。” 第三章 一舞倾城 宏明殿宽阔宏大壮丽无比,金碧双色琉璃瓦覆盖重顶飞檐,朱门紧扣狮头鎏金铜环。因迎宾客而殿门大开,殿堂内穹顶雕梁画栋,绘着无数飞天仙子围绕殿顶精美华丽巨大宫灯起舞。 朱红盘龙描金大柱与与云母汉白石台阶将殿内隔成上下两重,左右垂下长长珠帘纱幔,直拖到下首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大片平滑硬黄檀木地板上。 紫檀木案几下铺着厚厚绛色金丝红毯,到处都有鎏金铜人手臂中托举青铜大盏,掺入沉香屑的手臂般粗大牛油红蜡噼啪燃烧,幽深馥郁的香气缓缓弥漫整个殿堂熏人欲醉。 藏娇也是头一次见到宫中如此华丽富贵的殿堂,与莫兰依相伴共坐在左首鲛绡银丝纱幔后方软垫上轻声赞叹细看宏明殿内的陈设。 赵璟的青玉矮足软榻便设在殿上正中,铺着碧色冰蚕丝凉箪,面前金丝蟠龙楠木矮足大案上罗列各样玲珑琉璃碗,翡翠碧玉盘、金足青铜樽等珍贵酒器食具。 因皇后病着,赵璟旁边是贤妃与淑妃两名尊位身着宫服大妆,妆饰华丽举止高贵陪侍于皇帝左右。其余妃嫔都依品级分坐上首左右两侧纱幔之后,远远看去灯影烛光映着纱幔隐隐绰绰恍如仙子。 大殿中左首铺着芙蓉碧丝凉箪的软榻上坐着白山国来使,右首便是朝中从三品以上大臣,俱是玄漆描金花梨木案几,身着绿衣的宫人们身形如蝶在殿中轻盈往来,为席间屈身奉上各种海陆奇珍,时新瓜果美酒。 水晶珠帘纱帐飘拂掩映间,宫中乐师缓缓鸣奏丝竹悠扬悦耳,一队舞姬扭动纤腰在殿中翩翩起舞。 白山的使臣图鲁特坐在清凉柔滑的凉箪软榻上全身舒适,扭动一下粗壮身子盯着舞姬们看了一阵。抓起几粒葡萄塞进嘴里大嚼几下吧嗒吧嗒嘴,仰着脖子灌了一气梨花酿长出一口粗气大声赞叹: “这楚南国水土丰美富饶,果然是个好地方!在咱们的宴上都是大块的牛羊烤肉,却没有这些新鲜美味的好东西!也没有这样娇嫩美丽的侍女。” 看看旁边目光阴沉不动声色饮着酒水的假冒副使,压低了声音换成白山语:“王,等到夺取了这个国家,我们就可以纵情享受这些东西了,我要分一大块肥沃的土地,多多的美丽女人给我再生几个孩子。” “图鲁特大人,你还真是个贪婪的人。”目光阴沉的副使没有说话,倒是坐在左侧的白山女子开口接话: “你已经有了一个妻子,三个妾侍和十几个部落献上的女人,一大堆孩子连房子都住不下,还要再添女人和孩子? 而且这些南方的女人也太娇弱了,看看她们的腰,风一吹就会折断。没有丰满的胸脯也没有健壮的大腿,我真是看得要呕吐了。” 从头到脚裹在宽大黑纱里的女人看不见容貌,只有一双浓密睫毛的大眼睛露在外面看着图鲁特,声音微微沙哑颇为诱人,口气带着一丝嘲弄不屑。 图鲁特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水大笑:“穆莎郡主,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和孩子,部落子民奴隶越多越好,不够住就会去继续扩大领地。 比起白山健硕的女人,这些白白嫩嫩的南方小东西还是很诱人的。尤其是剥光了扔在床上小鹿一样眼巴巴看着你的时候。 当然,这些郡主暂时还不能领会,因为你的未婚丈夫已经跑得不知去向了。所以,就算郡主再美丽漂亮,甚至不辞辛苦跑到这楚南国来,依然找不到他的踪影。哈哈哈~” “你!”穆莎黑亮的大眼睛瞬间燃起怒火,恶狠狠的盯着图鲁特。“算了,穆莎。”另外一个披着灰色面纱的女人拉了一把穆莎: “图鲁特是个粗俗的家伙,理睬他做什么。再说这里到处都是外人,不要让人看了笑话。”穆莎狠狠的横了一眼图鲁特默默坐下不出声了,只一杯又一杯的喝着甜美的梨花酿。 目光阴沉的副使忽然扭头对她笑了一声:“穆莎,何必这么不开心。既然你不喜欢这些楚南矫柔作姿的女人,不如上去跳支舞让她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美人。” 穆莎放下酒杯目光一亮:“我正是这样想的,既然王允许,那我就上去露一手让这些枯草一样的女人看看什么才是灿烂的白山之花。” 赵璟坐在榻上接过淑妃满面娇笑递过的一杯葡萄酿,浅浅啜饮一口,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忽见白山使臣图鲁特在座位上站起来高声道:“多谢皇帝陛下的热情,用这么多丰盛的佳肴和美酒来招待我们。 我们白山人从来不会白白享用没有回报,我白山的穆莎郡主愿意为陛下与诸位献上一曲舞蹈,我保证是陛下和各位大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的。” 浓妆艳抹的淑妃心里轻轻一跳,果然来了。目光扫过坐在后头的颜巧月微微挑眉,颜巧月露出一个乖巧笑容连连点头。纱幔后莫兰依与藏娇两人互望一眼,相对一笑。 赵璟长眉飞扬朗声笑道:“难得贵使如此礼数周全,知而图报。那我们君臣倒是要见识见识什么样的歌舞如此精妙了。” 武远山喝得满脸通红,坐在榻上大声嚷嚷:“白山国那种地方的女人个个粗手大脚,臣一介武人都看不上!还能有什么美妙舞蹈我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使者这牛皮吹得未免也太大了!” 左谏议大夫黄承安亦拈须笑道:“自古以来中土丝竹雅乐素有盛名,蛮荒之地不过聒噪刺耳,臣实在不敢苟同,这位使者未免太过大言不惭。”众臣与妃嫔们顿时都笑声不止,一片喧闹。 “原来楚南的人都是这样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自己没有见过便以为世间没有,英俊的皇帝陛下,您的朝臣与妃嫔真是让人捧腹大笑。” 穆莎缓缓走到殿中,沙哑声音低沉悦耳,说不出的诱惑人心。众人敛了笑声看向这声音动人的黑衣女子。 穆莎娇笑一声,抬手摘去头上黑纱,露出一张完美的蜜色脸庞,一双深邃如幽湖般的黑色大眼睫毛长翘,高挺鼻梁下丰润红唇轮廓优美。 众臣顿时大吃一惊,面纱下的女子竟然如此美貌。穆莎扬手一挥,黑纱缓缓跌落地上,双肩微抖,卸去身上黑色宽袍,露出里面如火般鲜红的金丝紧身衣裙。 光洁无暇的手臂上套着金色铃铛叮铃作响,丰满高耸的胸部下束着金线缎带的腰肢健美婀娜,修长结实的双腿缠绕红色缎带,脚踝处银铃叮当,稳稳站在当地高昂着头看向众人。 第四章 再舞倾国 淑妃眯起桃花眼斜斜打量穆莎,满面不屑看向贤妃与赵璟:“贤姐姐,这些蛮夷女子还真是不知羞耻,就这样光赤条的站在人前也不害臊。咱们大楚莫说未出阁的娘子,便是妇人也守礼持重深居简出。官家,您说是不是。” 她声音不小,殿中的穆莎字字听得清清楚楚,眨动大眼冷笑一声:“我们白山女儿自由自在,纯真烂漫。不像你们楚南女人明明风骚的很,却要装模作样。这位娘娘,你脸上的脂粉都要笑得掉下来砸到地板了。” 淑妃瞪大桃花眼正欲发怒,却见赵璟嘴角抽搐似乎忍俊不禁。顿时又气又急,泪珠在桃花眼中打转。 贤妃淡淡一笑:“妹妹何必与蛮荒女子作口舌之争,这位郡主容貌美丽言语泼辣,瞧着极为天真烂漫。姐姐何必与小娘子计较,还是快些舞蹈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赵璟含笑连连点头:“不错,既然郡主愿意献艺,朕自然求之不得,正好也可欣赏一番开拓眼界。” 穆莎勾魂摄魄的大眼朝他闪了一闪:“皇帝陛下倒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那么穆莎就献上一舞。不过你们这里的音乐软绵绵的和我的舞蹈太不般配,我要请我的同伴为我伴奏。” 与穆莎同来的灰衣女子起身向四周微微点头,站直身子从腰间取出一支紫竹羌笛放到嘴边呜呜吹奏,声音高亢清脆,吹出的曲调十分奇异。 穆莎赤足轻踏地面,随着羌笛曲调缓缓起舞。先还只是踏着舞步摇曳顾盼扭摆,渐渐随着羌笛音韵高亢急促,身形渐渐加快。 柔韧健美腰肢舒展旋转,众人先还看见婀娜矫捷如春日柳条迎风摇摆,渐渐便眼花缭乱只见一团红光裹着金色在殿中飞旋轮转,如道道金红闪电破开长空。 穆莎娇喝一声,双手扬出两条长长红绫旋身抖动飞舞,手腕足踝金银双色铃铛叮铃铃碰撞声清脆动听连绵不绝。羌笛声越发尖锐高昂,宛若惊雷滚滚而鸣,身影过处便如红莲遍地朵朵盛开。 忽然笛声嘎然停止,红霞忽隐。只见穆莎一个折腰回身,腰肢软软如若无骨般弯于足下,双手平身触地,红绫环绕身周宛若花瓣。 殿中众人不由齐齐喝了一声彩。穆莎嫣然一笑,倏地从地上挺身起来,蜜色脸庞上红霞晕染,香汗微微,展开光洁手臂向四周转身致意。 武远山瞪着一双牛眼张口结舌,手中的酒泼了身边怀化大将军王晋凯一身尚不自知。左谏议大夫黄承安长须抖动连声赞叹: “昔日读诗文中道一舞倾城,只以为是书中溢美夸大之词,世间哪有那样的舞蹈。不成想这蛮夷女子竟能舞出如此神韵,难得,难得。” 图鲁特大笑着举起手中酒樽一饮而尽:“怎么样,穆莎郡主是我白山国第一能歌善舞的美人,诸位大人不是说我们蛮荒之地么?那就请大楚也派出一位美人来献舞一曲一较高下吧。” 淑妃偷眼看向赵璟,见他抚案点头满眼赞赏之色,不由暗暗的心急。回头去看颜巧月。颜巧月早已被穆莎的舞姿震得脸色灰败,见淑妃满目期待看向自己,怯怯的摇了摇头。 “又是一个无用的蠢物。”淑妃也不是不曾见过颜巧月歌舞,不过中上之流。若与穆莎舞蹈相比,便犹如萤火与皓月争光,便是自己极盛时,也未见得胜过。 赵璟此时也满心纠结,若论宫中舞姬众多,亦能演绿腰舞,拓枝舞,十八天魔舞。却都不及这穆莎单人独舞便有如此声势,倒是有些为难。 瞧瞧淑妃,见她无奈瞧向自己微微摇头,只得准备称赞几声说几句场面话应付过去。方举起金樽清咳一声欲要开口,只听身后如玉箫鸣奏般柔润清音娓娓传来: “不过区区胡旋舞而已,久已流行番外,并不是白山独有。只这样舞蹈便是天下第一,贵使未免也太小看我楚南女儿了。” 殿内上下众人纷纷惊异四处转头寻向声音出处,只见殿上纱幔轻拂,烛光摇曳中婷婷走出一位佳人,赵璟与众妃嫔和殿下使者大臣无不盯着这美人目不转睛观看。 便见她满头墨染青丝流泻垂腰,簪环妆饰一概俱无,只有光洁饱满额上点着嫣红三瓣梅花钿。淡淡黛色烟眉下一双水雾迷蒙瑞凤眼微微斜挑,烛光下眼波流转如珠光璨璨。 娇小一点红唇若樱桃初熟,脸庞似白玉雕成完美无瑕。腰肢盈盈一握却圆润纤细,身子婀娜玲珑长短合宜。娉婷行走间风姿仪态无一不美。 众人呆呆看着这美人一步步走到殿中,足下绽放朵朵莲花足印,有人失声诧异惊呼“步步生莲!” 藏娇微微垂首走到殿中向赵璟福身叩拜,婉转开口:“我楚南人杰地灵,宫中五德具备者不计其数。妾本陛下后宫中小小才人,蒲柳之姿,不敢与诸位娘娘相比。 只因少时曾在闺中习练歌舞聊以自娱,今见白山国郡主舞姿动人,一时技痒贸然自荐。愿与这位郡主切磋参讨一番,望官家恕臣妾轻率之罪。” 赵璟坐在青玉榻上目不转睛看着藏娇,见她在灯下莹莹绝色,犹如仙子临尘,心头情愫一时如海潮翻涌,勉强抑住满腔思绪柔声抚慰:“玢才人无需自责,歌舞才艺乃女儿家五德之一,卿只管放心施展,有朕为你作主。” 藏娇柔柔一笑:“臣妾谢陛下抬爱,只是歌舞无乐则犹如皓月无光,方才郡主以羌笛伴奏,臣妾便请莫才人为我吹奏玉笛,还要使人抬一尊承露铜人摆放殿中方可尽兴一舞。” 赵璟喜出望外:“哦?朕倒不知莫才人还有这般技艺,既如此准奏,你二人情同姐妹,以玉笛伴卿卿之舞,乃是雅事一桩。杜卿家何在,速叫几个勇壮羽林卫士将承露铜人抬放殿中。” 杜少恒身着软甲,拱手大声领命率领几个健壮羽林卫士疾走而去,不过片刻一樽托盘承露铜人便放至当殿。 藏娇含笑朝莫兰依轻轻颌首,莫兰依自席间起身盈盈一拜,取出一支通体剔透的晶莹的黄龙玉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奏。 芳婉仪清声一笑:“玢才人,待我助你一臂之力。”走下殿来将藏娇腰肢向上发力一托,只见藏娇如新月般足尖轻轻一点飞踏而上,婷婷立在铜人手中不足盈尺金盘中。 第五章 佳人难再得 殿内众人惊叹声纷纷四起,人人仰头看着金盘中婷婷俏立如花枝般微微颤动的美人。一缕呜咽笛声飘飘渺渺细细响起,犹如深谷中远远传出,侧耳细听时又似有如无. 金盘上藏娇随着幽远笛声缓缓起舞,双臂舒展牵动袖间珍珠光泽饰带飘舞悠然而起,盈盈腰肢柔若无骨轻轻折转迂回。 轻挪步,巧回旋,宽大裙裾扬起朦胧淡淡碧色绫纱,浮现朵朵银青莲花,珠光浅碧交相辉映,直若乱花渐近欲迷人眼。 莫兰依侧头专心吹奏玉笛,清音杳杳渐渐高起缭绕梁间,藏娇亦随乐声小巧莲足点住金盘中央展腰旋转,忽然如郦莺初鸣曼声歌唱: “飞燕兮~飞燕兮~双双伴兮口衔泥~~~~ 宫深画梁碧柳长~轻衫翠羽两相望~~着我绿罗裳~~~ 楚南兮~楚南兮~昭昭大国何泱泱~~~~~ 天子华仪镇朝堂~巍巍帝王谁可挡~~~四海皆俯仰~~~~ 歌声清澈纯净犹如天籁,余音幽远满殿悠扬,众人仰望金盘上歌舞之人,恍惚间眼前仿佛一朵雾中白莲摇曳绽放,飞扬裙裾如莲叶冉冉托起花中玉蕊如梦如幻。 笛声忽又提高一折如金玉相击,清越高昂绵绵不绝一波又一波滚滚袭来。金盘中方寸之地藏娇青丝飞扬如墨,纤手变幻如蝶。 一轮又一轮同是旋转飞舞,碧影摇动衣袂飘扬泼洒清辉。却不见矫健刚勇之姿,只见清艳潋滟,出尘脱俗柔靡婉约之极。 殿中不论君王臣属,宫人侍卫人人屏住一口气眼珠不转盯着藏娇舞动不休的蹁跹身影,只恐怕出了一丝声息惊动了高高金盘中如凌波踏浪而来的人儿。 图鲁特张着大嘴仰头呆呆不动,任凭手中酒水淋湿胡须前襟,目光阴霾的副使双眼中冒出浓浓贪婪赞叹之色,死死盯着白雾碧影中的藏娇一瞬不瞬。 淑妃与颜巧月等人早已面色惨白,垂头不语。坐在纱幔后的兰昭仪与众妃嫔神情灰败妒忌怨毒之色变幻莫停,只有芳婉仪笑吟吟观看着藏娇舞蹈满面赞赏欣慰。 红烛阴影下杜少恒挺立不动,怔怔的看着金盘中如洛神凌波飞燕迎风般的藏娇,英武面庞上红晕隐现,倏地低头盯着地面,又忍不住悄悄抬起,两手忽而攥拳又松开。 赵璟本歪在玉榻上靠着休息,不知何时已坐直了身子,长眉下如星辉般双眸灼灼看着藏娇,口中不自觉吟诵着“一舞倾人城,再舞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夜渐深,欢宴长。笛声低,余音歇,杳杳绕梁三日绝。 莫兰依收笛含笑归坐,遥看藏娇轻纱微扬,小巧金莲如一弯新月伫立金盘边侧。 恰有夜风吹入殿中,帘幔摇曳烛火明灭不止,盘中人影便如花枝风中颤颤,衣带飞舞纱裳飘飘。有宫人情不自禁惊叫:“才人欲要凌风飞去了~” 赵璟骤然起身,修长身体三步两步迈下玉阶来到铜人下伸开双臂:“娇娇,跳下来,朕接着你。” 藏娇明眸流转看着面色焦急的赵璟嫣然含情一笑,轻轻盈盈自金盘中跃下恰好落在赵璟怀中。大殿上妃嫔面色如土,大殿中众人满眼羡慕。 藏娇羞涩依偎在赵璟有力臂弯,瞧着赵璟温柔双眼唇角微翘,露出小小梨涡。轻轻脱出赵璟怀抱微退半步屈身万福:“臣妾献丑,官家恕罪。” “娇娇跳得极好,何罪之有。来,上殿去与朕同坐。”赵璟瞧着她额角微微香汗渗出,从怀中取出一方明黄丝帕与她拭去,携了藏娇的手缓缓走回殿上,共在青玉榻上坐下。 穆莎从席上跳起身来,举起手中玉杯高声道:“这位美人,你的容貌犹如雪山上的莲花,你的舞姿就像月宫中的仙女。我输了,请你和我共饮一杯美酒。” 图鲁特嘴角的口水还没有擦干净,咧着大嘴举杯大笑:“我们白山人向来敬佩英雄与真正有本事的人。既然穆莎郡主都认输了,我也敬皇帝一杯,这样的美人生平罕见,皇帝真是太有福气了!” 赵璟心情大好,英俊面庞上光彩照人。袍袖一扬举起面前金樽朗声笑道:“穆莎郡主与使者真是诚实之人,朕代吾的才人收下你们的敬意。” 那副使忽然阴沉沉的开口:“皇帝富有四海,与我白山帝王相比,却显得有些小气了。”众人都惊诧的看向这目光阴沉的男子,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用意。 赵璟转过目光对着他,面上笑容不变清声发问:“不知道贵使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朕的酒宴令你不满?”“不,皇帝陛下的宫殿金碧辉煌,宴席美酒丰盛无比,只是皇帝对身边的女人实在太过小气了。”那副使目光深深看向藏娇接着说道: “我听说楚南有句话叫做宝剑赠英雄,红粉赠美人。意思是伟大的勇士应该佩带最好的武器。而美丽的姑娘就要有最好的脂粉。 这位歌舞如此出色的美人,在皇帝的宫里竟然只是一个低等侍妾,连妃嫔都算不上。如果在我白山国里,这样的美人当被迎进华贵的金帐,封做帝王的大妃。” 穆莎郡主闪动大眼点头赞同:“不错,我们副使说的很对,如果这样的美人在我们白山国是一定不会受到忽视的。 而且这个美丽的姑娘的眉眼青涩,看上去还是一位处子,想来还没有得到皇帝的宠爱。如果皇帝陛下不喜欢她,又为什么要冷落这样的美人?” 图鲁特大声道:“如果皇帝陛下不喜欢她,那么不如将她封为公主,嫁给我们白山国的皇帝,我想我们的皇帝一定会非常高兴,也许我们就不用兵戎相见,从此成为友好的国邦。” 赵璟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看着图鲁特等人眉宇间露出冷意。 武远山皱起浓重眉毛大声斥责:“放肆!后宫不论位份都是圣人的妻妾。你们竟敢公然满口胡言开口讨要,难道贵国是可以把妻妾随意送人的吗?” 宋昊却摸着胡子眼睛骨碌碌的乱转,假意沉吟:“玢才人若不曾被陛下临幸,也还算不得陛下的妻妾。若是贵使所言算数,旧时也不是没有将宫人下嫁和亲的例子。 若能以姻亲之谊,免去两国百姓兵灾之祸,未尝不是好事一桩。古有明妃远嫁和番之先例,区区女子,若能立此功劳也是美事一桩。” 淑妃在榻上早已坐立不安,听着宋昊言语,忙娇声道:“宋尚书说的不无道理,玢才人一向病弱不曾侍奉官家。若是赐予白山国免去两国兵灾,长久和睦,官家想来不会舍不得的。” 第六章 玢婕妤 殿中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赵璟的眼眸越发冰冷,面色暗沉如水。 “够了!都给朕住嘴!”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惊动众人,金丝楠木案上一只剔透琉璃碗碎成两块。 “朕乃天子,玢才人经举国重重遴选进入宫中,既入我大楚后宫晋位分宫,不论位份高低都是朕的家人。 朕何尝想连年征战,百姓祸殃。是你白山国屡屡起衅犯我边境,烧杀掳掠!伤我子民!夺我财富!今日朕秉承先帝仁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之礼仪。 不单不曾轻视挫折尔等,更设宴以贵宾之礼相待,并非朕怕了尔等蛮夷小国!而是我上邦胸怀威仪赫赫,非尔等茹毛饮血之辈可妄自揣度! 尔等竟然大言不惭,要朕献出自己的家人妻妾以换苟安,当朕是什么人!当我大楚殿堂是何等地方!当朕手下的精兵强将不过是摆设而已么!” 幽深大殿灯火晃动,光影摇曳,映照赵璟坚毅如石刻斧削般英俊面庞。深邃墨瞳犹如夜空明星,熠熠生辉盯住白山使臣与殿中诸臣。 藏娇明眸中水雾渐渐迷蒙,含泪看向傲然站立言辞激昂的赵璟。嘴角泛起姣美笑容,两行清澈珠泪却顺着莹润面庞滚滚而下。 淑妃不安的缩了缩身子,尽力将自己避开赵璟的目光所及。宋昊垂头悄无声息在席间人群中掩住身形。只有陈太傅等一干文臣拈须点头,神情敬服无比。 武远山,王晋凯等武将摩拳擦掌目光灼灼盯着目瞪口呆的图鲁特等人,似是只待赵璟一声令下,便要将他们提出殿去一刀砍了。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赵璟的声音在四周回荡。低头看向满眼倾慕羞涩的藏娇,不自禁放柔了声音道:“朕并非薄待身边人,本朝原无未侍驾便赐宫独居的先例。朕赐她封号,独居一宫已是殊异。 然玢才人曾救护帝姬,她本来身体康健,却因此而落水缠绵病榻良久。此乃大功亦是恩情,我大楚皇家从来知恩图报,即便天下皆是朕的,子民有功也当重赏! 因此,朕不曾薄待玢才人,也不能薄待玢才人。试问白山使臣,你白山帝王会将舍身救护自己儿女的妻妾,轻易拿出去送给他人吗? 今天你白山郡主大言献舞,视我楚南若无物,玢才人与莫才人笛声歌舞,哪一样不胜出你们百倍?有功当赏,玢才人,莫才人听封!” 莫兰依满心欢喜,羞涩上前与藏娇娉娉拜倒,赵璟看着如花似玉的两个女子,面容舒缓展露微笑:“朕金口玉言,晋玢人金氏为玢婕妤,仅此于九嫔之下。待司寝局择选吉日,红罗金顶雀辇侍驾。 晋才人莫氏为美人,赐封号婧,即日迁出含珠宫,赐入云舒殿偏殿与玢婕妤共居。望你二人日后姐妹同心同德,守望相助。” 藏娇与莫兰依呖呖莺声叩拜谢恩,席间宋昊一张老脸青白交替,只恨不得将自己狠狠抽上十七八个耳光。宋昭仪被皇后禁足含珠宫,今日却不在殿上,倒免了当场气倒。 丽婉仪与端木盈互看一眼,缄默不语。兰昭仪手中摇着小扇,甜美笑容不变。芳婉仪梅采萍等含笑点头,贤妃依旧面色平淡,反是举樽敬贺了赵璟一杯美酒。 只有淑妃桃花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双眼如刀锋般在藏娇与莫兰依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若是殿内无人,只怕扑上去撕咬了二人的心都有。如今却只有闷闷忍着,心头不知呕出多少血来。 杜少恒在殿下侍立,先时听着图鲁特等人狂言乱语要赵璟将藏娇献出和亲。一张英武青涩面庞上剑眉竖立,牙关紧咬,悄悄儿攥紧双拳心头忐忑纷乱,愤怒至极。 见赵璟怒斥使臣,又晋封了藏娇方缓缓舒了一口气,偷偷隐在灯影处遥望藏娇柔美身影,心头忽然酸酸涩涩,似苦又甜,一阵从未有过的莫名情愫涌起思绪难安。 图鲁特等人讨了个大大的没趣,呐呐的坐在席间不吭声了,甜美芳香的酒水仿佛也变得苦涩难以入口。 副使目光越发阴沉,用白山语对他们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告辞吧,免得生变。 我已经在宫内露过行迹,虽然杀了那个闯进来的女人,又将那个贱种的玉佩留在了她身上,即便查到也不关我们的事,但终归不妥。 一旦我的身份泄露,他们也许会用我来要挟父王,反正我们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明日到京中的暗线那里去交代清楚,就启程离开楚南。” 图鲁特诺诺答应,他目光如炬又盯着殿上的藏娇看了几眼吩咐:“你用密信告诉她,不要给这个跳舞的女子下那种药。这个女人我要定了,将来还要让她给我生几个健康漂亮的孩子,明白了吗?” ******************************************** 长夜宴饮终散,白山与楚南的一场无形交锋以落败仓皇告辞为终。藏娇回到宫中已是深夜,赵璟去往昭阳殿中探望皇后安歇不提。 翌日天明,一夜困乏的藏娇被玉兰树上啾啾鸟鸣与室内阵阵窃笑吵醒,星眼朦胧睁开看时,却是荷儿与秋兰两个人在纱帐外探头探脑,痴痴傻笑。 藏娇惊奇诧异,轻咳一声嗔问两人:“两个丫头大清早起便和枝头鸟儿一般唧唧渣渣,憨憨傻笑些什么?” 见藏娇醒了,荷儿眼睛一亮欲扑上来,忽然又止步退回,与秋兰两个对视一眼,齐齐整整的拜下去笑道:“奴婢与婕妤道喜,婕妤万福金安。” 见两个丫头满脸喜色,举止慎重。藏娇不觉又好气又好笑,摆着手让二人起来:“你们两个淘气是要逗我笑么?弄得这般煞有介事,还不服侍我起来梳洗呢。” “哎,婕妤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打水来。”荷儿喜洋洋的答应一声,声音比平时清脆雀跃许多,秋兰上前打开纱帐挂上金钩,扶起藏娇预备更衣。 待梳洗妆饰完毕,秋芝已带着宫人捧着早膳摆放伺候,荷儿笑盈盈的站在桌边与藏娇布菜:“婕妤,尝一块这个,这是咱们小厨房内王姆姆做的翡翠绿豆糕,消暑清凉。还有这个用荷花瓣儿裹着鲜虾微炸调汁的芙蓉虾脆。 今日的粥汤共有三品,若要清淡是水晶菱角菇米羹,若喜欢甜的有杏仁红枣雪糖细粥,若味鲜香咸的是官燕鸡蓉炖鸽蛋。婕妤想用哪个? 对了,还有新上的椒油莼齑酱,五色菌素丁儿,还有婕妤在家时最爱吃的十香玫瑰酱瓜。” 藏娇忍不住轻轻敲了敲筷子:“你这丫头在家时像个闷嘴葫芦,今儿怎么如此聒噪。你瞧瞧我这碟中都堆满了,可还有下箸的地方儿么?” 荷儿吐吐舌头:“婕妤恕罪,婢子一时心喜见这品物丰盛,想着让您多吃些。”藏娇无奈摇头:“真是拿你无法,不过今儿怎么这许多菜蔬花样,平日早膳不过四个小菜两品粥点啊。” 琴歌笑盈盈的走进来解释:“如今您已经是婕妤贵主了,自然不能与才人时一例。司膳监的中官一早便挑选了许多新鲜材料送到小厨房来。您吃着哪样儿合口,明日便教他们还送来。” “原来是这样啊……”藏娇将筷子缓缓拨着一片玫瑰酱瓜:“真是贫在闹市无人问,富隐深山有远亲……” 第七章 勾连 琴歌麻利的为藏娇添上一小碗雪糖细粥:“宫中自来便是如此,圣眷隆重的娘娘们要一给十,下头还要想方设法儿的捡着各样上等新奇的好东西来孝敬。那经年不得见圣驾一面的,门庭冷落不说,便是下头也要欺负。 夏日用冰冬季取炭,若这年预备得齐全还能分到些许,若是天气年成不好宫里办的不齐备,就只有自己熬着了。这捧高踩低人之常情,婕妤慢慢儿就习惯了。” 说到这个秋兰忽然想起来:“琴执事说的是,我倒想起昨儿在奇花轩路过时瞧见曹宝林了。哎哟,脸上花一道红一道已是破了相,听说是与去了的林才人厮打留下的。 如今穿的乱糟糟的身边也无人照管,一个人在奇花轩里嘟嘟囔囔东走西看好像疯癫了一般。后来被看管花园的寺人给撵了出去。好端端的一个京官嫡女,就这样落拓了。” 藏娇放下汤匙,抬眸看向秋兰:“你说曹宝林貌似疯癫了?她住的宫室颇为偏远,如今这样情景只该好生在宫里养着才是,凭空的跑到奇花轩去做什么。” 秋兰眨眨杏眼:“那奴就不知道了,奴瞧着应当是寻找什么东西吧。”藏娇皱起两道淡淡秀眉寻思了一阵,仿佛有什么线索在脑中一晃而过却又捉摸不着。 她只知道刑部去查问过林玉贞死前曾与曹彩蝶口角争打之事,却与杀害玉贞无关。倒是曹彩蝶还狠狠吃了林玉贞的亏,面容残破从此承恩无望,只能白头老死宫中了。 摇摇头想不出所以然,只好慢慢喝着粥汤边问琴歌:“昨儿官家赐了莫才人,不对,如今莫妹妹该称婧美人了。赐了婧美人在咱们宫中偏殿居住,可知道什么时候迁居?那偏殿久无人住有些冷落,该着几个人去打扫干净些才是。” “婕妤放心,奴已经吩咐了吉祥儿带着小全几个将偏院落叶灰土都细细的清扫了,桃儿杏儿将内外擦拭得十分干净,随时可伺候婧美人入住。” 藏娇知道琴歌向来妥帖周到,含笑点点头表示放心,心思渐渐又转到了曹彩蝶莫名出现在奇花轩的事上。 一间静室内沉香龛中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怀抱幼童的白玉送子观音像。宁安太后身披藏青粗纱宽大海青,手持念珠跪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喃喃吟诵佛经,大宫令绿枝亦跪在太后身后不远处跟随吟诵。 半日,线香燃尽经声方停。绿枝上前连忙扶起久跪身体僵硬的宁安太后起身坐到一旁素木禅椅之上,斟了一盏温茶递与太后。 宁安太后放下手中念珠,浅浅啜了口茶,软白面庞上显出几丝疲惫淡淡开口:“宫中盛传官家十分宠爱一个还未侍寝的才人,不单赐宫独居还又晋了婕妤,你可听说了这回事?” 绿枝轻轻给太后揉捏着酸麻双腿回应:“就是那个搭救过和安帝姬的玢才人,前几日官家招待白山使者在酒宴上歌舞压倒了白山来的郡主,官家心中甚喜,当众便晋封了婕妤。一道儿的还有个婧美人。” “原来又是这个女子,哀家怎么觉着这女子不太本分呢。说来好像做的件件都是好事,一回五毒宴便救了永福,一回宴上又歌舞压倒了白山蛮子。女儿家如此招摇,哀家做皇后时宫里可没有这样屡屡出头的女子。 太后声音带上淡淡不悦:“说来也是皇后身子不济撑不起后宫的规矩,凡事丢给贤妃与淑妃料理。贤妃倒也罢了,淑妃是个没成算的,整日倚着昶泰儿持娇作媚狂得没个样儿,哀家好好的孙儿都被她教坏了。 这后宫妃嫔久无子嗣,尽养着一帮狐媚闲人。哀家年纪大了,还要忧虑这等事情实在心烦。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你帮哀家忖度忖度,这后宫还有哪个行事妥帖些能分理些宫务的。” 绿枝垂着头仔细揉捏着太后小腿,眼珠微转:“这婢子可不好说,宫中除了新晋的几位贵人,便只有九嫔位上的老人了。太后觉着哪个好些?” 太后厌恶的皱起眉头:“宋氏轻狂,她父亲借着拥立之功把握军权时常挟制朝堂令人生厌。芳婉仪就莫提了,整日吊着张木头脸死忠皇后。其他几个哀家也懒见,说不上来好坏。” 绿枝微微笑道:“婢子觉着黄修仪丽婉仪等素来安静谨慎,武修仪是武将家女,爽利有余心计不足。倒是新晋封的兰昭仪为人温柔和善,行事又周全妥帖。” 太后半睁开眼想了一想:“可是那个奉了百万军饷的沈财神之女?哀家当日嫌她商户出身,上回瞧她觐见哀家举止言谈倒也不错。既如此,哪日叫来哀家再细察看察看。 对了,这个什么玢婕妤,也一同叫过来,哀家倒要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顺便将太医院的妇科圣手传一个来,若是个好生养的就罢了,若是身子孱弱又狐媚惑主便不必留了。” “是,婢子记下了。”绿枝唇角微勾浅浅一笑,继续与太后揉着腿脚提起大皇子昶泰来,引着太后往欢喜的话题上说去。 “娘娘,绿枝执事的话奴已带到,奴这便告退了。”身穿蓝衣的内侍白净圆脸,垂着头拱手告辞。 “慢着。”兰昭仪款款走到那内官面前:“财少监辛苦了,还劳烦转告绿执事,她内侄的事儿已经安排妥当了,只管放心。这一百两银票,财少监拿去喝茶。” 财喜儿眼里放光,双手接过银票磕了几个头满脸喜色的退了出去。兰昭仪看着他退出殿门,冷笑一声从落霞手中接过丝帕擦了擦手弃到地上满脸厌恶。 “娘娘何必亲自与这等人打交道,奴婢打发他去了便是。”落霞瞧着地上价值百金的冰绡鲛丝帕子眼里露出一抹心疼,吩咐人拾掇出去。 兰昭仪挑起朱眉看向落霞,月牙般弯眼似笑非笑:“你懂什么,这些阉割的奴儿,除了贪婪财货外便是要那么一丝面子。宫外宫内都不把他们当人看待,本宫待他们和气一些,银子给的多一些,他们就会死心塌地的为本宫办事。 这把握人心的御人之道,再没有比我阿爹强的了,我是阿爹的女儿,自然也要多学一些。咱们在这宫中风生水起,什么人都是要用上的。” 落霞亦步亦趋的跟在兰昭仪身边笑道:“老爷与娘娘都是天生的权谋过人,奴婢跟了娘娘这许多年,只学到一二皮毛,真是惭愧。” 兰昭仪露出一丝得意笑容:“你呀,从小儿伺候我也不见学乖,本宫也就喜欢你这诚实劲儿,方才绿绮带来的话你都听见了,咱们的机会要来了。” 第八章 恶计 落霞啧了啧嘴:“娘娘在绿枝宫令身上花的钱可不少,她那侄儿又蠢又笨,老爷使了那许多银子给她侄儿捐了个官儿。日后太后驾鹤西去,绿枝出去也有个养老的好去处,岂能不感激娘娘的恩情。” 兰昭仪缓缓在花苑中漫步,漫不经心的揪下一朵盛开牡丹撕下片片鲜嫩花瓣零落地上:“银子花得多了自然好办事,太后对皇后久有怨言,如今咱们的机会来了。 宋氏与她父亲在官家面前都打了嘴,如今禁足还不知怎么气恼呢。既然太后有要我料理宫务之意,这个机会可得抓住了。等我将这后宫权柄抓稳了,想对付谁都是轻而易举。 还有那个玢婕妤,贱人生了一副好相貌,竟然在宏明殿一举成名倒是我没料到的。我叫你收买云舒宫的人,你办的如何了?” 落霞面露难色:“奴倒是教分配宫人的中官安插了两个人进去,都是粗使活计,隐秘些的便难以打听。她带进宫来的自然是忠心的,那个琴歌与长安是芳婉仪手下绿绮的心腹赐给玢婕妤的,奴不敢贸然下手恐怕打草惊蛇。 娘娘知道,那芳婉仪不声不响可是个难招惹的。只有她近身服侍的几个尚宫中监,奴正在试探,想来也快有结果了。” 兰昭仪丢下手中花蒂,捻捻被花汁染得微红的指尖:“谨慎些,不过绿枝给了我们眼下便有个能置玢婕妤于绝地的好消息。你教小蓝子传信给我阿爹,该如何办阿爹自然会打点好的。” 雀翎宫中,端木盈坐在寝殿内满脸抑郁之色,桌上丢着一封拆开的书信。胡嬷嬷凑过头来看了一眼书信:“娘子为什么不快,想是夫人的书信又来了。” 端木盈无奈的瞥了桌上信笺一眼:“阿娘三番几次来信,都是询问何时获得圣宠,阿娘也真是的,既不问我身体可好,也不问我宫中过的可惯,整日的圣宠圣宠! 官家心思少在后宫,我也不过侍过一回寝,除了宏明殿那日见了官家一面,哪里还有邀宠的机会。表姐自个儿明哲保身,教我也学着她修心养性,我这青春年华难道都要丢在这冷清宫室里了不成! 我原以为表姐位居九嫔之一,在圣前必是极得脸的,谁知是这样情景。我又没有那玢婕妤的歌舞技艺,连个清寒的莫氏都压在了我头上。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纵情任意,便是大姐姐也过得比我好,听说姐夫十分疼爱大姐姐,新近又添了个儿子,如今一家子都太后般的供着。” 胡嬷嬷胖脸发苦皱起许多褶子沉声道:“老奴也不成想是这样,同是平州入选娘子身份是最高的,又有丽娘娘扶持,却让两个小小县官女儿后来居上。 那金娘子平日瞧着藏拙,与莫氏两个联手倒是博了一个婕妤一个美人,娘子心里委屈也是该当的。可见这宫中家势虽是要紧,第一还是陛下圣意啊。” 端木盈嘟起嘴来拉着胡嬷嬷撒娇:“嬷嬷在家最是足智多谋的,如今看着我这样委屈也不替我想个法子,现我成日窝在这雀翎宫偏殿一隅都不敢出去,怕见了那两人好生尴尬。” 胡嬷嬷自幼看着端木盈长大,哪有不疼惜她的道理,堆起笑容拍着端木盈的手哄道:“娘子莫要难过,有嬷嬷在,拼死也要为娘子搏一搏的。” “嬷嬷可有什么妙计?”端木盈眼光闪动紧紧盯着胡嬷嬷满心期盼。胡嬷嬷眯起一双老眼想了半日,目中露出一抹精光:“ 娘子听老奴说,这在宫中老奴没有多少本事,可金氏和莫氏的父亲都在老爷治下做官。若说在平州,没有比老爷更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了。娘子应该……” 胡嬷嬷将嘴凑在端木盈耳边嘀嘀咕咕半日,端木盈双眸越听越亮,捉住胡嬷嬷的手连说:“嬷嬷这个计策好的很,只是…只是如此一来,只怕那金氏的一家都要遭祸了。 我虽然不愿让她们两个压在我头上,却也不想害她性命,何况是举家连罪的事儿,这…这是不是有些太过毒辣了……” 胡嬷嬷冷笑一声:“娘子,你道在这后宫的手段就不毒辣了么?如今娘子你依然安安稳稳的坐在宫中无人搅扰,是因为丽娘娘护持,你又不得圣宠也未曾得罪过人。 你可记得当日与曹宝林厮打的林才人,不明不白便死在了荒宫之外。娘子当真以为是刺客所为?即便是遇了刺客,那林才人为何侍寝之夜却在金汤池被毒虫叮咬? 别人在汤池沐浴都是好好的,偏到她就出事,那里宫人每日打扫哪里来的毒虫。偏偏还满身满脸红疹,若说没有人动手脚,莫说老奴,便是娘子也不信吧?” 端木盈无意扯着手中的丝帕细想胡嬷嬷的话不由连连点头:“嬷嬷说的是,林才人年纪最小性情冒失。先在观莲台时便和曹宝林起了龌龊,后来又巧合晋了才人打还曹彩蝶一掌,从此两人怨恨深结。” 胡嬷嬷笑道:“曹宝林是个踩低攀高的无知之人,既然受了这样的委屈会搁下不顾么?汤池的手段我不知是她动用了她父亲的瓜葛,还是他人下手,总归脱不了干系。 更要紧的是,林才人遇害的那日是因为再次和曹彩蝶厮打。娘子想一想,曹氏不过一个小小宝林不得圣人晋封留意,以她的性子该在宫中自怨自艾或胡乱迁怒才对。 为什么偏偏赶着林才人出去散闷便妆扮得花枝招展的遇上了,老奴记得曹宝林的住所离秋露宫甚远,寻常闲步是不会走到秋露宫附近去的。” 端木盈睁大眼睛看着胡嬷嬷:“嬷嬷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曹彩蝶的住所是刘婕妤和路婕妤所居的秀棠宫,倒是与顾才人相距甚近。便是夜来闲步,也该是走到莲婷宫周遭而不是秋露宫。 曹彩蝶为何要傍晚时分打扮一新跑到老远的秋露宫去呢?如此巧合又遇上了林才人,她两个积怨已深,曹氏碰到这样机会当然要极力挖苦嘲讽。 林才人那样的性子又岂是能忍的,自然便厮打起来,只是后来为何又会在荒僻处遇害,嬷嬷可知道是为的什么?” 胡嬷嬷咳了两声:“这个老奴就不明白了,若是老奴知道,岂不可以去刑部当差了。老奴想着要么是有人告知曹宝林在秋露宫附近会有机遇,要么便是受人唆使特特的跑去嘲笑林才人。 至于究竟背后那人是什么心思,又涉入多深,不是老奴能揣测的到的,老奴与娘子分辨此事,不过是告诉娘子这宫中险恶之极。 娘子若不能狠下心来上位,要么籍籍无名终老宫中,要么便是陷身漩涡之中不知何时遇到风浪遭人利用。娘子说是高居人上好呢?还是任人宰割好?” 端木盈抿嘴不语,半日紧紧咬住牙关一字一句迸出:“我出身娇贵,岂能甘居人下!自然是踩着他人上位繁华盛极,而非砧上鱼肉老死宫中!” 第九章 一乘宫辇迎香来 香汤水暖凝脂腻, 芙蕖出水暗香来。 妆罢羞掩菱花镜, 一辇红罗向君怀。 云舒宫内众人围绕端坐妆台前一袭娇艳石榴红绫纱衣笼罩的藏娇。荷儿用雪白宽大棉巾拧干藏娇满头湿润长发细细梳理,秋兰捧着白嫩纤手往指甲上涂抹嫩红凤仙花汁。 司寝监遣来的赞礼尚宫发已花白,颤巍巍手持朱笔饱蘸玉盒中嫣红丹脂,轻轻在藏娇光洁额头点上一枚桃心花钿,口中喃喃称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秋芝将藏娇柔滑青丝小心挽成俏丽双鬟,八宝玲珑金环缠绕,滴翠耳坠轻轻摇动。藏娇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只见镜中人莹莹如玉,艳光夺人。 年老的尚宫眯起微浊双眼细细端详赞叹:“婕妤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待明日双鬟改为娥髻,宫袍替去襦裳。老奴先贺婕妤新承雨露,圣恩隆重,早孕龙嗣,青云直上。” 室中宫人齐齐跪下一同称颂:“奴等祝愿婕妤新承雨露,圣恩隆重,早孕龙嗣,青云直上。” 藏娇凤眸流转看向陪侍自己宫中岁月的侍女们,人人目中晶莹,泪光闪动。忙抬手唤她们起来:“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这般慎重倒教我不惯了。快些起来。 又不是明日便不见了,你们这样倒教我心里酸酸的。”说着眼圈儿一红,转过身拿帕子轻轻拭了泪。 琴歌声音哽咽:“奴自打分派伺候婕妤,婕妤待我等温柔和善乃是再好不过的主子。如今看着婕妤步步高升固然是好,奴等惟愿婕妤玉体康健,平安喜乐。” 荷儿与秋兰秋芝亦连连点头称是,柔柔暖意涌上心头,藏娇含泪点头应承:“咱们几个在这宫中相伴,虽为主仆,情同姐妹。日后不论如何,总要欢欢喜喜在一处便好。” 老宫令笑眯眯的道:“老奴服侍过几位嫔位娘娘初夜新妆。官家遣了老奴来,又恩赐婕妤宫中梳妆,不乘红绡羊车。享红罗金顶孔雀辇鼓乐迎往承露殿,这是以嫔妃礼遇厚待婕妤,婕妤与众尚宫当欢喜才是。时候已经不早,只怕辇驾就要来了,还请婕妤与诸位尚宫预备。” 夜空星月高悬,云舒宫殿门大开。宫道上八个蓝衣尚宫手提和合二仙粉色宫灯姗姗而来,司寝局少监顾全喜手持着拂尘引路。 身后八个健壮寺人身着彩衣抬扛一乘宽敞孔雀翎金顶大红罗帐宫辇跟随身后,乐师鸣奏丝竹雅乐悠悠扬扬打破深宫寂静夜晚。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张灯结彩的云舒宫缓缓走来。 老尚宫怀中揣着沉甸甸装满银馃的荷包,满脸笑容与琴歌一左一右扶着藏娇婷婷出殿,宫人赶着掀起红罗帷幔服侍上辇坐定。 琴歌上前将一个大红荷包塞给顾全喜,入手沉重。顾全喜脸上笑容灿烂,躬身弯腰亲自将罗幔小心掩好,尖声提着嗓门喝道:“婕妤起驾~~猴儿们都小心着脚下莫要颠簸惊了贵人。” 寺人们齐声应诺,稳稳抬起手辇大步向前,顾全喜跟随辇旁低声向罗幔内道:“今日官家心情十分之好,早早儿便在承露殿歇息,婕妤只管放心。” 藏娇早已得了琴歌嘱咐,闻言轻声接言:“有劳顾少监费心。”自腕上摘下一只银丝金头手钏递出罗幔。 顾全喜接了手钏塞入怀中,越发跑前站后的殷勤服侍,一忽儿大声叱喝寺人小心抬辇,一忽又责备宫人灯笼不亮小心颠了婕妤。 一路丝竹鼓乐喧闹经过各处宫室,幽暗芷汀宫内芳婉仪侧耳静听,冷冰冰的脸上微浮笑意。宋昭仪的寝殿内又打破了无数只花瓶茶盏,尚未迁走的莫兰依躲在自己房中悄悄祝愿。 兰昭仪与端木盈各自坐在自己宫室冷笑不止,毓秀宫的淑妃却小贱人长狐媚子短的咒骂个没完,满面妒羡的颜巧月跟着连声迎合。 承露殿内红烛明亮,映着室中一片光晕。早已沐浴更换了一身黄绸寝衣的赵璟倚在承露殿宽大龙床上翻来覆去,看着大红石榴百子锦帐上的金线刺绣发呆。 忽然一翻身起来走到殿中镜台前对着澄澈铜镜端详了自己英俊面庞与挺拔身材一番,左右细看神情略为满意。忽又皱起眉细看颌下未剃去的一根胡须,忙对着镜子用力拔下。 回身坐到花梨木椅上端起青釉冰纹茶盏喝了几口温热参茶,随手搁下茶盏站起来负着手在室中来回走动。 走了几圈忽然发起笑来,重新回到床上重重躺下。心中突突跳动,暗暗嘲笑自己已是而立之年,却又犯了这般少年情愫。 如此坐立难安的感觉还是在当年迎娶妙容的花烛之夜才有过,记得那年妙容身着红衣,头带绣金顶盖静静坐在新房中。自己按捺着蠢动心情挑起红巾,烛光下玉容如画,如坠梦中。 嗐了一声暗想今夜是与玢婕妤的合欢之喜,好端端的怎么想到妙容去了,难不成娇娇已在心中占了一席之地,与妙容相近了。 眼前又浮起藏娇宴饮之夜足下香粉印出步步莲花,婷婷立于金盘之上迎风飘飘欲飞,心中一阵悸动,不自觉舔了舔干燥嘴唇,爬起来走到桌边再喝一口茶水。 李兆胜在室外隔窗听着房中琐碎响动扬声请问:“官家可要奴进来伺候。”赵璟放下茶盏大声道:“不必不必,朕自己歇歇就好,时候已不早了,你且去看看迎接玢婕妤的宫辇怎么还没有来?” 李兆胜路上露出个无奈笑容:“官家,奴已经去看了三次,想来就快到了。云舒宫路程略远,官家且再耐心等等。” “哎…怎么来的这样慢,这些内侍太不中用。说来也怪吾,好端端的将她放到那么远的宫室去做什么,只想着那里清爽怡人对她身子有好处,就忘了来往侍驾十分不便。” 赵璟嘟嘟囔囔的胡乱责怪一阵,宫外远远传来鼓乐丝竹之声大喜道:“李伴伴,朕听着雅乐之声,可是玢婕妤的宫辇来了?” 李兆胜笑答道:“奴也听到了,想来定是玢婕妤到了,奴出去迎一迎。” “快去快去,对了,不必教寺人沾手,蠢奴们不干不净的倒玷辱了玢婕妤。教红衣中宫出去接下辇直接抬入便是。”赵璟急吼吼的吩咐。 李兆胜答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出去吩咐。赵璟咳嗽几声,急忙回身跑到床上躺好,放平了脸色闭着眼假寐。 不多时,寝殿雕花朱扇吱呀开启,四个红衣尚宫小心抬抱着裹在一副红锦薄被中的藏娇送进殿来,轻轻放在龙床赵璟脚畔。 赵璟挥着手忙忙撵人:“不必撤去锦被,尔等即刻出去吧。”四个尚宫恭声应诺,弯腰缓缓退出殿去,将殿门紧紧合拢。 第十章 风波骤起 铺着满绣海棠垂果大红桌袱案上两支高大描金红蜡烛焰摇动,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灯花,锦被覆盖下的人儿被惊得轻轻一抖。 赵璟眉眼弯起露出一个温柔笑容,俯身看向只露出头脸双目微眨,双颊流霞的藏娇。“还躲在里头?这样热的天,虽是有冰也容易闷着。” 赵璟怜惜的用衣袖在藏娇微微湿润的额上抹拭,伸手替她掀开薄薄锦被,石榴红纱衣下玲珑有致的娇躯顿时跃然眼前。 藏娇张开嫣红樱桃小口微微惊呼一声,纤手不自觉的摸索衣衫想拢住莹白香肩,忽然又省过来,半抬素手流转眼波看向赵璟唇边笑容,踌躇着将手放下柔柔开口:“臣妾失仪了,望官家饶恕。” 赵璟向来听她说话如凤箫般清润悦耳,羞怯之下声音倒掺杂了几分甜糯娇嫩,本是二八年华的小娘子,如此便显得格外娇柔稚嫩。 不由大生怜惜,唇角带笑伸出手指在藏娇小巧鼻梁上轻轻一刮:“娇娇害羞了,卿卿何罪之有?” 藏娇不承想赵璟竟如此调皮,一双眼角微微飞挑的凤眼乌溜溜黑眸水汪汪转动,皱了皱鼻子娇羞薄嗔:“妾又不是小孩子,官家好浮浪。” 赵璟十分开心,长眉飞扬哈哈笑着双手捉住藏娇雪白皓腕,将她轻轻拉起坐在柔滑绸被上:“朕又不曾调戏娇娇,哪里浮浪?莫非娇娇瞧吾不像天子,倒像那街上浪荡的小乙儿?” 藏娇大窘,双颊飞红急急分辨:“妾一时失口,官家真龙天子,怎是那街头浪荡子弟可比。妾…妾只是不承想官家也有如此俏皮打趣人的时候。” 赵璟瞧着她脸若流霞,凤眼朦胧如醉,心里不争气的打起鼓来,双臂一伸紧紧揽着她白滑香肩在耳边轻声道:“打趣娇娇甚是有趣,日后朕要常常与娇娇嬉戏才是赏心乐事一桩,怎么,娇娇不喜欢么?” 藏娇只觉得一阵男子气息混杂着龙脑香的好闻气味阵阵袭来,耳畔间暖气痒痒呵人欲醉,柔软娇躯不自禁的渐渐酥麻。 挣扎着想脱出赵璟怀抱,身子却不听使唤,只得娇喘微微颤声细弱:“官家抱的这样紧,妾,妾要喘不过气来了。” 赵璟手掌下滑,抚着她柔软腰肢只觉婀娜纤细,触手生温。心中发热一阵口干舌燥,舔舔丰润双唇哑声道:“朕虽然没有后宫三千,却也有嫔妃数人,却无一人如娇娇这般令朕心动。” 藏娇洁白细碎小牙咬着樱唇,脸庞红艳欲滴,软软糯糯口齿含糊:“妾不过蒲柳之姿,不敢与诸位娘娘相提并论。只有满怀倾慕官家之心真真切切。” “朕要的就是你这颗真心啊,后宫许多女子,多爱的是朕的尊贵,博得是朕的宠爱。除了皇后,娇娇是第二个真心对朕说倾慕朕的女子,朕不会负你。”赵璟轻叹一声,将藏娇拢在怀里。 靠着赵璟火热坚实的胸膛,藏娇满足轻吟一声将小脸紧紧贴在赵璟怀中,案上灯花又是一爆,烛影明灭晃动,赵璟喃喃道:“红烛有泪知夜短,娇娇,咱们早些安歇莫负良宵。” 藏娇长睫低垂娇羞点头,赵璟轻轻一扯金钩放下帐幔欲将满满春意拢在帐中。 *********************************** 啪啪啪三声云板叩响,两个红衣内侍神色仓皇衣衫汗湿,慌慌张张跑至承露殿外大声击响云板高呼昭阳殿娘娘病危,奴等求见圣人。 值夜少监捂着头上乌帽风跑打开殿门,两个红衣中监满头大汗急匆匆喊道:“娘娘病危,官家可已就寝?快容我等前去禀报。” 李兆胜急急的走出外殿喝问:“易文易武,你们两个何事大呼小叫!留心惊动圣驾。”两个红衣中监跺着脚喊道: “李阿爷恕罪,娘娘晚膳后便觉不适,因官家喜事不准宫人通报,适才,适才素琴执事匆忙吩咐传唤太医,并使我等前来禀报圣人,娘娘昏迷不醒危在旦夕了!” “什么!娘娘病危,我的天耶!你二人快随我来!”李兆胜跺一跺脚甩着拂尘率领二人匆匆跑入内殿高呼:“奴有要事启奏官家,娘娘病危还请官家速速前去!” 赵璟与藏娇正放了帐幔预备就寝,听得李兆胜的呼喊惊得一骨碌爬起身来,赵璟急怒高声问道:“妙容病危了?!何时出事,为何不早来禀朕!”边忙忙起身更衣。 藏娇拢了红绫纱衣赤着雪白双足掀开帘帐奔下床与赵璟寻取衣履,赵璟忙乱除去寝衣换上常服,浓眉紧锁蹬上锦履推开殿门奔了出去,又折返回来对藏娇匆匆道:“娇娇且在此稍待,朕要去看看皇后,委屈你了。” 说罢转头匆匆奔出殿外边走边问两个中监:“皇后到底是何情况,详细说来,李伴伴,速传朕的驾辇赶往昭阳宫去!” 藏娇站在室内,听着外头一阵纷乱,闹嚷嚷的人声鼎沸,许多内官侍卫打着灯笼出了承露殿远远消失归于寂静。 愣愣的站在光滑地板上呆了半晌,看着床榻上凌乱被褥,案头红烛高烧,眼圈一红睫毛眨动,柔美脸上静静的流下两行泪来。 昭阳宫中皇后脸色雪白,静静躺在凤床锦被中毫无声息,只有胸口微微起伏。素琴与芳婉仪愁眉紧锁跪在皇后床边,眼中不断落下泪水打湿地面。 “妙容,妙容朕来了!”赵璟一路呼唤着跑进寝殿,便见到了无生气的皇后与垂泪宫人,心里恰似被数九寒天照头浇下一盆冷水般寒意直透上来。打了个激灵扑到床边大声喊道:“妙容到底怎样了!” 芳婉仪哽咽开口:“官家,娘娘昏迷不醒,已经有半个时辰了,妾得了长喜的通传便赶过来守着,太医院的院令想来也在路上了。” 赵璟半身伏在床上,伸手抚摸皇后面颊只觉触手冰凉,探着鼻间微有呼吸,轻轻唤道:“妙容,妙容,朕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璟郎来了。” 皇后静静平卧,丝毫没有回应,昔日如花面容如今一片惨白,赵璟心中大恸痛声自责:“妙容,都是朕无用,贵为一国天子却治不好你的病。好容易寻到神医下落,又被人暗中劫杀。 难道是上天要分离你我夫妻,妙容,朕不让你离去,这金殿玉阁,寂寞无比。若没有你陪着朕,朕如何在这冰冷宫中度过漫漫长日。” 泪光迷离中皇后的脸仿佛变成了另一张绝美容颜,轻轻的偎依着自己柔柔诉说,官家,妾愿意陪着官家,妾倾慕官家的心真真切切。 赵璟一个激灵,眼前又是皇后惨白面容,他伸出手狠狠掐住自己眉心,芳婉仪见赵璟神色不对,上来轻轻唤着:“官家,官家,太医来了,快让太医看看娘娘。” 赵璟仓皇退到一边,芳婉仪一手架扶着他坐到软榻上,伸手试试赵璟脉腕:“官家气息浮动,心绪紊乱。且歇一歇,待太医施救娘娘定会好转,官家切莫过急伤了身子。” 赵璟摇摇头止住芳婉仪:“朕无事,张院令,皇后身体到底如何,你从实说与朕听。” 当值的太医院副院令张中芍年已五旬,皱着眉头细细诊脉,又取出金针与皇后耳后刺了几处穴位。忧心忡忡道:“老臣回禀陛下,娘娘常常昏睡不醒却寻不出原因,陛下也是知道的。 臣等医术不精,广寻神医亦未能查出因由,臣只能替娘娘活动气血打开关窍,此次昏迷仓促凶险,臣实在不敢说。只怕……” 第十一章 无子 天色放明,昨夜不知何时下起细雨沥沥不停。暗灰色空中一层层浓厚如浸满了水的肮脏棉絮般云团密密笼罩皇城上空。 案上的红烛已经燃尽,铜盘内只余下两滩冰冷干硬的烛蜡。昨夜满室灯火大红喜色,在窗纱外透进的泠泠幽光中显得黯淡可笑。 藏娇依然赤着双足蜷缩在宽大床上凌乱锦绣从中,青丝凌乱披洒胸前背上,原本水雾迷蒙的柔媚凤眼干涩红肿,双手抱膝呆呆看着窗外雨丝飘落。 整夜过去,赵璟未曾回来,也无人来过问她是否该送回云舒宫去,或是留在此地。只有临走时匆匆留下一句“你且在此稍待。” 或许是因着这句话,侍寝不成的嫔妃本该连夜送回自己宫内,如今却静悄悄冷清清一片毫无动静,只有宫人晨起悉索打扫外殿声音隐约传来。 藏娇眨了眨一夜未眠而干涩疼痛的双眼,身上的纱衣好像太过轻薄,抵挡不了盛夏的微风。抓住衣襟使劲往中间拢了拢遮住半露的肩膀,仿佛这样便能心安些。 嘴唇很干,甚至有些微裂。可自己并不想下去喝水。桌上的青釉冰纹茶壶中的水早已凉透,昨夜侍寝之前老宫令便嘱咐了不可吃得过饱,恐驾前失仪。 如今自己早已腹中空空,好在除了胃内有些疼痛,却觉不出饿来。只是伸出微苦舌尖轻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臂将膝盖拢得更近些。 侧耳听了听殿外零星的响动,昨夜何等喧闹,听那几个中官那般急促慌乱,也不知娘娘是否苏醒了,官家此时大概正守在皇后娘娘身边吧。 想起那个在昭阳殿中初见自己便拉着手连声感谢的纤柔女子,面色苍白如纸,笑容却如春日的阳光微暖和煦。 指着娇小可爱的永福对自己说“玢才人,你救了我的女儿,就如救了我的命一样,以后常来看看永福儿和我。” 如今那个风姿绝代却病体柔弱的女子终于倒下了,这宫中不知会生出何样的变化。如果皇后真的有了不测,官家一定会十分伤心吧。 眼前又浮现起昨夜丰神俊朗的赵璟卸去朝堂威严,那样温柔风趣轻轻刮着自己鼻子调笑,拥着自己低低耳语“娇娇的真心,朕不会负你。” 脸上忽有微微凉意,举手抹擦却是满面泪水,藏娇拭去泪水闭上双眼合拢双手,默默的向上天神佛祝祷起皇后早日康复来。 一阵杂乱脚步声飒飒的从外殿传来,越走越近。听得有宫人殷勤的问安与来人的叱喝声。藏娇睁开双眼,微有惊恐看向紧闭殿门。 哐当一声,殿门被人重重推开,一名紫衣宫令高抬着头率领一群红衣尚宫闯进殿来,藏娇愕然看向她们。 进来的紫衣宫令年纪已经不小,发间已见灰白。瘦削如刀的脸上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眼角微耷,目中闪着精光锐利看向自己。 “你们是?”藏娇疑惑发问。紫衣宫令冷笑一声:“奴是鹤年宫太后娘娘驾下一等执事绿漪,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请玢婕妤随我们走一趟觐见太后。来啊,服侍婕妤起行。” 身后几个红衣尚宫不待藏娇开口,拥上来七手八脚拉起藏娇胡乱套上丝履簇拥出殿塞上一顶暗青花纹小轿。几个寺人抬起来大步便走,也不管轿身颠簸摇晃与否。 “玢婕妤,鹤年宫到了,快请下轿吧,莫非还要奴等抬着婕妤进去拜见太后不成?”绿漪冷飕飕的声音带着挖苦,红衣尚宫掀起轿帘,粗手粗脚的将藏娇拽了下来。 藏娇脑海中一片混乱茫然,从打昨夜到此刻,仿佛一场大梦未醒,绿漪推搡着自己后背的手骨节坚硬隐隐有些疼痛也恍然不觉。 就这般稀里糊涂的走过鹤年宫重重殿阁来到太后的内堂,鼻中被满室浓重的沉檀香气熏得一窒,本就疲乏饥饿了一夜的身子渐渐有些沉重,双目迷离。 绿漪不着痕迹的在藏娇腰间掐了一下,引得藏娇嘶的一声轻轻痛呼,红肿双眸茫然无辜看向绿漪,不知她为何要这样待自己。 “玢婕妤入宫也有些时日了,怎么宫规礼仪不曾学到半点,还不参见太后!”绿漪冷冰冰硬邦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膝盖骤然被她暗暗踢了一脚,身不由己扑通一声跪倒在褐红色铁线木地板上。 冷硬地板磕的膝盖生疼,倒是让藏娇清明了几分,意识到自己已经失仪,忙叩头道:“妾云舒宫金氏,拜见太后娘娘昭懿康安,福寿万年。” “小家女子果然没甚么气度礼仪,罢了,抬起头来。”坐在桃花木贵人榻上的太后微微皱眉嫌恶的看着匍匐在地的藏娇,淡淡开口吩咐。 藏娇怯怯抬起头来,眼中映出一个雍容老妇人歪在榻上,耷拉着眉眼审视自己,忙垂了眼帘不敢对视。半日,太后懒懒的道:“模样果然不错,怪不得迷得官家连祖宗规矩都忘了。” 藏娇心中一寒,忙低头低声分辨:“臣妾不敢,太后娘娘恕罪。” “放肆,太后面前也敢插言诡辩。”侍立太后身畔的绿枝沉声叱喝,藏娇身子微微一抖,不敢再言。 太后冷淡瞥开目光,手中捻动一串碧绿佛珠:“玢婕妤的规矩还要好好的学一学,不过这些都是后话。钱太医,你是太医院有名的妇科圣手,便与这位玢婕妤好生瞧瞧身子如何?” 一直垂首肃立在殿中一侧的一名四品太医服色的中年男子恭声领命,走到藏娇身边围绕看了一转,又屈一膝跪下:“请婕妤将手伸出来,容臣诊问。” 藏娇看着眼前神情平淡,鹰鼻微勾的男子,迟疑着伸出手腕。钱太医从袖中取出一股红丝缠绕纤细手腕之上,手托红丝一手紧按,闭目不语。 “禀太后,合浦宫兰昭仪奉太后娘娘宣召前来觐见。”一名红衣尚宫轻步走入内殿恭声禀告。太后眉毛微抬:“命她进来吧。” 须臾,兰昭仪身着藕荷色素雅大袖宽袍,手捧玉匣自殿外娉婷走入内堂,屈身参见太后:“臣妾合浦宫昭仪沈碧柔参见太后,太后娘娘昭懿康安,福寿万年。” 太后微微抬手:“兰昭仪起来罢,一旁赐坐。”宫人忙搬了个绣墩放在殿下,兰昭仪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藏娇与太医。举起手中玉匣柔声道: “臣妾谢太后恩赏,太后娘娘慈爱懿德,泽被天下。臣妾日夜思一孝顺,却不知以何为敬。闻听太后笃信佛教,特寻来南海千年迦南香木念珠一串,进献太后。” 绿枝忙上前接过兰昭仪手中玉匣小心打开呈给太后,太后拿出匣中黄绫衬托的一串念珠观看。只觉阵阵奇香袭人触手光滑,珠色油线如金,果然是十分难得的迦南香木琢磨而成。 脸上带了三分笑意:“花这些心思做什么,哀家又不缺这个。”绿枝笑道:“太后待后宫中人慈和宽爱,这也是兰昭仪一片孝心。” 太后含笑点头:“也罢了,日后无须如此,你坐吧。”兰昭仪盈盈拜谢,在绣墩上微偏身子端庄坐下,交手不语。 这边钱太医诊治半日,起身面向太后拱手道:“回禀太后,微臣查探玢婕妤脉象,诊得沉寒凝滞,迟缓不畅。只怕并非康健之兆。” 太后沉下脸来看着藏娇,沉声问道:“钱太医向来在妇科上精擅,依照玢婕妤的脉象,可有易产生养之兆?” 钱太医清咳一声:“恕微臣直言,玢婕妤这样的脉象,其身体必然羸弱多病,时常缠绵病榻。如今虽还是处子之身,然其宫体偏寒,若日后承恩,只怕极难有孕,乃是无子之兆!” 第十二章 发落 雨不知何时下得大了,打得檐顶一片哗哗作响。浓黑乌云遮蔽整个天空,殿内外一片幽暗,众人面目模糊。猛地一道闪电撕裂云层伴随着一声炸雷轰响。 藏娇惊坐在地板上,明眸睁大神情惊骇,不知是被雷声惊吓还是被钱太医的惊人之语吓倒。 太后手指捻动手中佛珠,喃喃低念了几遍南海观音大士护佑,睁眼凌厉目光射向藏娇声音尖锐:“金氏,你容颜狐媚仰仗几分姿色众人前抛头露面举止轻浮,便是张狂失仪! 又蛊惑官家大张旗鼓以妃嫔之礼迎你侍寝,皇后当夜便急病昏迷,更可见你是个不祥的!哀家怜惜你等远离家乡来到宫中,不忍随意苛责。 好心命钱太医来与你看视,若是好生养的便留你下来,如今你既然无子难孕,这样的轻狂东西留在宫中又有什么用处! 绿漪,传我懿旨。玢婕妤失仪在前,狐媚惑主在后,体弱无育乃是不祥之人,不得侍驾!夺去婕妤封号,贬为白衣宫人,即刻打入司苑局耕种劳作!” 一语方落,天空又是一个霹雳炸雷隆隆响过。绿漪走到藏娇身边低头冷笑,居高临下看着藏娇:“金宫人,还不快谢太后恩典!” 也不等藏娇说话,弯下身来按着藏娇胡乱磕了几个头,命红衣尚宫们上前拖起藏娇带出殿去押往司苑局。 大殿中端庄而坐的兰昭仪眼波转动,悄悄与钱太医对视一眼,嘴角微微弯起露出狡黠一笑又迅速变成得体笑容。 太后扭过头气哼哼对着兰昭仪抱怨:“这些个不中用的狐媚子!你倒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说来哀家那个媳妇儿自来便嬉笑不忌,只知胡闹。 官家也是没成算的,做太子时便整日围着她娇惯玩乐,待做了皇后也还是一样。疯疯痴痴,全无母仪天下之态。 许多年好容易养了个永福便再没了动静,如今又七病八灾。哀家没享过一天媳妇儿的福,倒替他们担惊受罪。” 兰昭仪忙含笑柔声哄劝:“太后娘娘不要忧心,官家是太后自幼教导,便是偶有玩笑也是圣明天子。皇后娘娘性情烂漫,在闺中也是太傅大人娇养惯了,难免有些娇气。” 太后耷拉着嘴角满面不屑:“小娘子在家自然是娇养的,可这做了人家媳妇,便应懂得辅助夫君,孝顺翁姑友睦弟妹。她可好,哀家两个女儿虽已觅了驸马分府另住,还知常常回来瞧瞧哀家。 这皇后与哀家倒是同在宫中,先时还来应付几次,如今干脆高卧中宫,哀家这个婆母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您是咱们大楚后宫最尊贵的老祖宗,臣妾只是先时位份低微不敢来搅扰太后,若是太后不嫌弃臣妾愚笨,臣妾巴不得日日来陪着您老人家呢。”兰昭仪笑眼弯弯看向太后,俏脸上尽是真诚。 太后点点头:“嗯,若都像你这般乖巧,哀家倒没什么气生了。我瞧着你和你父亲都是忠厚诚实的,这贤妃与淑妃料理宫务难免有不到之处,你若有心,不如也跟着学学协理些事务,替哀家分分忧。” 兰昭仪心中一阵狂喜,脸上却纹丝不露,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朝太后深深一福:“蒙太后隆恩,臣妾虽是个拙的,若能学着些宫中事体,不敢说为太后分忧,只尽心竭力便是。” 太后微露笑容,满意朝她摆手:“我就说你是个中用的孩子,绿枝,你去传哀家旨意,日后兰昭仪便协同贤妃与淑妃一道分理宫务,该如何办你们自己斟酌。 闹了这一上午,哀家也乏了便不留你了,若有空时便来陪哀家说说话儿,你退下吧。”兰昭仪恭声领命,深深拜辞了太后,小心翼翼躬着身子退出鹤年宫。 太后看向绿枝问道:“这兰昭仪果然是个灵透堪用的,可惜入宫许久也没有子嗣,不然倒是可以晋个妃位也不为过。” “太后娘娘慧眼识人,必然是妥当的。只是这子嗣乃个人缘分,兰昭仪身子康健气血旺盛,只怕渐渐有了好事也未可知。” :“你说的有理,这便好比那农家既有了沃土,自然茁壮生发万物。强过那金氏除了一张狐媚脸子便一无用处,趁今儿打发了倒省心。” “那是,太后娘娘是最圣明的,如此料理最好。”绿枝边递过茶与太后边口不对心应付着。心思早已转到兰昭仪给自己侄儿捐的官身上。 司苑局乃是宫中八局之一,掌管宫内瓜菜果蔬一应供给,虽然宫中食材多有专人采买与皇庄供奉,然外头进来几经转折运送,难免有些不新鲜之虞。 宫中便在司苑局旁也开垦了许多田地,有粗使寺人宫女耕耘种植瓜果鲜蔬以供贵人随时享用,太后便甚喜吃司苑局种出的甜瓜与柑橘。 绿漪带着几个红衣尚宫推推搡搡,拖着藏娇来到司苑局执事中官交代明白,丢下几个白眼扬长而去。 那中官点头哈腰送走绿绮,回首唤过掌管司苑局宫人的蓝衣尚宫秋云吩咐将藏娇带往粗使宫人下处分派安置。 秋云年纪虽不甚大,却在宫中年头颇多。生得壮健丰满,一脸横肉。胡乱带着尚宫发饰鬓发散乱,袖口高挽不伦不类。斜着眼打量了藏娇一番边走边嘲道: “听说你还是个婕妤,难怪这等细皮嫩肉。却落到司苑局来可是笑话一桩,像你这样肩不能抗手不能挑只怕半月便要哭嚎着寻短见了。 我可先与你说明,既然已被贬为宫人,便老老实实在此做活。若你寻死觅活哭闹不休,莫怪我的巴掌不认得婕妤娘娘。” 藏娇垂头默默不语跟随着秋云来到宫人下处,只见一排粗陋房舍矮小狭窄,秋云带着她进了一间矮屋,屋中只有四张木榻铺着篾丝竹席并粗糙铺盖。 看了看藏娇身上被雨水打湿的石榴红绫,秋云满脸嫌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声,打开墙角一只木柜取出一套灰白麻衣扔与藏娇: “快快换了衣裳在此稍待,少时便有人回来,与她们一同去吃饭便是,那角落的床榻无人使用,你便睡在那里。” 藏娇一夜未眠又腹中空空,身上被雨水淋湿瑟瑟发抖,背过身含泪羞愧除去红绫衣裙换上麻衣,虽粗粝刺人却好歹干爽了些。 秋云拿起衣裙摩挲几下喜道:“倒是上等宫绫,你也用不着了我便收着。”原来藏娇因昨夜欲就寝时便散了头发摘去簪环钏镯,身上却只留了耳上玉坠并纤指上两个金玉戒指。 见秋云一脸贪婪,藏娇心中微微一动,忙摘下耳坠与戒指递给秋云恳求:“尚宫若不嫌弃便拿去罢,我虽此时身无长物,宫内还有几个姐妹在。 烦恳尚宫替我与含珠宫莫才人或芷汀宫芳婉仪捎个口信,就说我被发落在此。尚宫若去传信,莫才人定然有银钱相谢。” 秋云目露贪婪,一把抓过耳坠与戒指看个不停,一边冷笑:“婕妤娘娘只怕还以为在内苑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莫说入贵人宫中传话,便是进内苑二门也难。 我劝娘娘老老实实在此做活,其他有的没的就别想了,要是躲闲偷懒有你的好看!”说罢满脸喜色的攥着手中饰物扭身而去。 第十三章 众乱 琴歌站在云舒宫外翘首盼望,焦躁不安。荷儿秋兰与吉祥儿几个在身后神情惶然一脸忧心。荷儿拉着琴歌的衣袖愁眉问她:“琴大姐姐,才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琴歌被她拉扯得身子摇晃,好容易稳住脚深深叹气:“荷丫头你问我,我也是和你们几个在一起,何尝知道?长安去打探消息想必就快回来了。且耐心等等。” 秋兰搓着小手,两眼盯着前方指着嚷道:“那不是长安中官来了么,快快快咱们快迎上去。”几个人急急忙忙向前疾走迎住长安。 长安走得满面通红,微黑脸上汗水横流。皱着眉气喘吁吁朝琴歌跺脚:“了不得,了不得。”接连说了几个了不得,琴歌急得用力拍了他一掌:“什么了不得,你倒是快说呀!” “我适才各处打探到消息,昨夜皇后娘娘急病,官家弃了婕妤赶去昭阳宫看顾皇后。咱们婕妤一个人在承露殿冷清清过了一宿,今日一早便被太后宫里的人给带走了!” 琴歌与荷儿秋兰等大吃一惊,荷儿瞪大眼一连串的发问:“那我家娘子如今怎样了,人可还在鹤年宫?太后娘娘将娘子带去做什么?” 长安重重叹口气将衣袖一甩:“此地人多路过多有不便,咱们回宫再说。”一群人便慌慌张张拥着回云舒宫去,却见偏僻宫墙边一丛花木中钻出一个身影,一溜烟的悄悄远去。 藏娇孤零零站在粗陋房间中咬着嘴唇噙泪四顾,被绿漪掐过的腰间与膝盖隐隐作痛,咬牙走到角落里的床榻坐下,撩起麻布裤腿看时,只见膝盖上青了一大块,忍痛用手轻轻揉着。 只听外面一阵喧闹说话声,三个满身泥水的女子挽着衣裤推开木扇走了进来,抬眼瞧见藏娇俱是诧异。一个身材高大,面上有块青痣的女子大声问她:“你就是秋执事方才交代的那个发配到司苑局的婕妤?” 藏娇忙整衣挪下榻来轻声答话:“正是,几位都是住在此处的?还请几位多多照拂。”另一个身躯肥矮的女子啧着嘴上前绕着藏娇上下打量一回:“啧啧,这般美貌的一个美人,却到咱们这里来了,想是你得罪了人?” 藏娇眼眶一红,泪水又止不住滚下脸庞,另一个宫人年纪尚小,梳着两个崩头拉了矮胖女子一把:“来到这里除了咱们这些良家子,哪个不是犯了事发配来的。浣衣居那边有两三个都是先前的美人,才人呢。” 矮胖女子嘴唇一扁:“发配到浣衣局也还罢了,好歹只是浆洗熨烫,还是女儿家的活计。咱们这司苑局,除了农家女儿征进来劳作,还有什么人能做得了。你瞧她这身娇体弱,只怕一阵风儿都吹的走,怎么耐得这样辛苦。” 面上有块青痣的女子想是这房里为头的,扯过一块布巾边胡乱擦着头脸边向她二人道:“都少打听些吧,既然已经来了好生做活便是,我叫玉兰,她是桂香,崩头的是小冬儿。 这房里是我主事,与你说说这司苑局的规矩。咱们这里除了上头执事的中官与尚宫,共有三十名寺人,三十名宫人。别看我们做的是粗重活计,可都是良家的好儿女。 家中生计艰难,征选入宫劳作操役,每个月也可得些银钱帮衬家里。女子三年后便放出去。乡中知道俺们在宫里待过,议亲时也好听些。 我们几个专司几片瓜田,种的甜瓜太后娘娘都爱吃。日后便跟着我们一起打理,日子虽是辛苦倒也乐的清净,你也不必擦眼抹泪,渐渐的便惯了。 可不能生出些什么自寻短见之想,不单带累了我们,自个儿也没了命。像你这样品貌,说不准哪天圣人又想起来起复了。 这宫里先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只管好生活着才是正经,若一时想不明白做了傻事,日后便没盼头了。时辰不早,待我们拾掇拾掇随着一起去吃饭罢。” 藏娇低头听着玉兰高声大气的说着话,口中轻声含糊答应,眼泪却止不住的滴滴答答落了一地。桂香瞥了藏娇一眼,嘟哝着换衣去了。 小冬儿裂开嘴上前拉着藏娇按在榻上坐下拍拍她柔弱香肩:“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金,闺名藏娇。” “真好听,这官家娘子起个名儿就是不同,娇娇滴滴儿的。俺阿爹生了四个女儿,便春夏秋冬的排了下来。俺家两个姐姐都已嫁人,三姐姐在家帮衬阿娘,我便进了宫。” 小冬儿絮絮说着,跳到自己床上翻了一阵,拿出个硕大的果子递给藏娇:“洗净了的,吃吧。俺瞧着你身子发抖想是饿了,好在如今天热,倒冷不着。不然若又冻又饿,你这样的娘子只怕就要病倒了。” 藏娇泪汪汪捧着手中红通通的果子,悲苦酸痛涌上心来,忍不住呜呜咽咽放声大哭。 “哟,这是怎么了,难道不爱吃果子,这果子甜得很呐。”小冬儿搓着粗厚手掌满脸不知所措。 桂香尖声道:“不要哭了,倒好似谁欺负了你似的,等下引得秋执事过来,我们都要挨骂,嗐!怎不放到别人屋里去,偏放到俺们房来。” 玉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推搡桂香一把:“罢了,好端端的一个娇贵人落到这等地步,若换了你还不知怎么号丧呢。不过金娘子你也别哭了,等下惹出事来,快走罢,迟了便没饭了。” 小冬儿拉着藏娇放下果子,拖着她纤细玉手轻声抚慰,几个人一道出了屋往司苑局的饭堂去了。 “我的天哪!婕妤竟然被发配到司苑局去了?!”琴歌听着长安一席话如同晴天霹雳!惊得目瞪口呆叫起苦来: “那司苑局专做粗重活计,婕妤那样的身子只怕一日都熬不住,这到底是得罪了哪门子神仙,好端端的大喜竟然弄成这样!” 荷儿掩着嘴瘫坐地上痛哭起来:“我家娘子虽然出身低宦,家中老爷夫人也是金玉一样的宠着,从小娇生惯养一天罪都不曾受过。 如今被弄到那样的地方去,娘子哪里受的!若是老爷夫人知道不知如何心疼呢,我的娘子啊……琴大姐姐,长安大官,你们快想个主意搭救娘子吧!” 荷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屈膝跪在琴歌面前扶着她双腿摇晃求恳。秋兰几个也泣不成声,殿内上上下下哭成一片。 “哎哟,荷儿你这是做什么,先起来先起来。”琴歌急急的拖着跪在地上的荷儿。 “要救婕妤不是小事,婕妤乃是太后娘娘亲下懿旨发落的,除了官家与皇后谁敢驳回。如今皇后昏迷,官家忧心。咱们得好生想想办法,哎,你先起来容我细想。” “不错,太后娘娘既下了懿旨,便是官家皇后也要斟酌三分。”长安皱着眉思忖:“可我探听来的消息,说是太医定了咱们婕妤身弱无子,太后才发怒将婕妤遣发。婕妤的身子一向是健旺的,便是病也是因为救了和安帝姬落水而致。 宏明殿时婕妤的身子便已经渐好了,何况观婕妤气血健旺面色红润,绝不是体寒无子的征兆,这其中,太过蹊跷了。若要救婕妤,只怕还要从这上头着手。” 第十四章 四方云动 荷儿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这个黑心烂肠的甚么太医满口胡说,我家娘子从小儿夫人和叶大娘便精心照料调理,莫说什么身弱体寒,就是小病也生得少。 这个遭瘟的太医自个医术不精就胡乱诊断,简直混账!”“你方才说婕妤自幼便身体康健?”琴歌迟疑着问荷儿。 “那是自然!”荷儿重重的点一点头“还就是入宫后在紫萝苑住着的时候莫名染了暑气那回以后,娘子便总是啾啾唧唧的有些灾祸病痛。说来这宫中还真是个晦气的地方。” 秋兰一把将她的嘴掩得严严实实:“小祖宗哎,这被人听见了可是要杀头的话。”荷儿也是一时情急失口,缩了缩脖子偷眼看看琴歌不吭声了。 “长安,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琴歌扭头问一旁沉吟思索的长安。长安皱着眉看向她道:“上回婉仪便怀疑宫里被人动了手脚,师傅长福彻查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只是依情形看婕妤多半是遭了暗手。 现在婉仪又日夜在昭阳宫服侍娘娘只怕难以通报,倒是要迁到咱们宫里的婧美人与娘娘一向交好,不如你去含珠宫禀告婧美人,求她去昭阳宫求见官家禀告婕妤眼下的情形,还有些指望。” 琴歌心里一喜:“你说的不错,婧美人与咱家婕妤情同姐妹,若是她去昭阳宫请问皇后娘娘安康只怕还能进得去。既如此,我这便往含珠宫走一趟。 你与司苑局的中官可熟?莫若去使些银钱疏通,再敲打敲打,莫让婕妤受了委屈。若能见上一面最好。荷儿秋兰,你们几个好好守在宫里,提防被人趁乱进来动了手脚。” 荷儿几个齐声答应,眼巴巴的看着琴歌与长安匆匆出去,愁眉苦脸的待在宫中不提。 “什么?云舒宫的狐媚子被太后娘娘发落到司苑局去了?哈哈哈,我还以为这小贱人就要青云直上了呢,谁料是这么个结果,真是笑死本宫了。” 宋昭仪坐在金漆藤椅上摇晃着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碧华站在椅旁与她打着扇跟着弯腰弓背笑成一团。 “上回在毓秀宫这狐媚子好运气,芳婉仪那多事的请了官家来拦着,不然指头早被戳的稀烂。眼下皇后都快死在昭阳宫了,芳婉仪和官家日夜在那守着,可是分身乏术了。” 宋昭仪扶着椅臂长身站起,梨花脸上满面春风在殿中来回走了几圈:“本宫被那病秧子禁足在这牢房里,想出去走走都不成,要不然我真要去司苑局好好看看我们的玢婕妤如今的狼狈样儿。” 碧华跟在身后诡异一笑:“娘娘,看不看都是小事。俗话说打蛇不死,必有后患。那狐媚子现在只是个粗使宫人了,娘娘就不趁机铲除了祸根免得日后麻烦?” 宋昭仪倏地回过身来面容狰狞,杏眼中杀意腾腾:“那是自然!害我禁足还失了官家宠信,这个仇若不报,我便不是宋明珠!” 碧华被她狰狞脸色吓了一跳,后退半步险些不曾跌在地上。宋昭仪敲着手中扇柄逼近她吩咐:“你即刻去安排,务必在司苑局将那个贱人除掉,本宫不想再看到她活在世上。” “娘娘,玢婕妤已经被太后发落在司苑局耕种了,娘娘可有事吩咐奴去做?”怡兰站在淑妃身后瞧着她手下浇灌的香药牡丹,低低发问。 “那贱人在宏明殿出了一把风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还需要我去动手?只怕现在宋明珠她们已经蠢蠢欲动了。咱们只管看好戏便是,万一得手了与咱们没有干系,若不得手,再补一刀不迟。” 淑妃难得聪明一回,慢吞吞的浇着花儿,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的答话。怡兰垂下头:“还是娘娘高明,那玢婕妤只怕活不过这几日了。娘娘隔山观火,真是上上之策。” “这么多人摩拳擦掌的,我也不能干看戏,还是帮忙添上一把火的好。”淑妃放下喷壶接过帕子擦干了手“你派人吩咐昭阳宫的那几个奴儿,给我好生将宫门看住了,别让什么人跑去求见官家说些闲话。 本宫执掌宫务,现如今皇后凤体欠安需要清静,后宫要去请安的就一概蠲免吧。说来也是本宫一片真心侍奉皇后娘娘,她这身子悬着,本宫真是担心哪。”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雨来,暗沉沉压在宫城之上,淑妃的脸在花枝掩映间一片斑驳阴暗,娇媚笑容若隐若现。 缺角残漆的黑沉木桌上摆着几个大盆盛着菜蔬,虽是色相粗陋不堪,油水却很足。一盆豆腐炖着大块豚肉,煮得稀烂的白菜泛着油汤,还有一盘腌得黑漆漆的酱黄瓜条儿。 “娇娘子,你这样可不成,虽是吃不惯这饭食,好歹也要强咽些下去。这中午就不见你吃下去什么,晚上再不吃,半夜饿了可就没吃的了。俺也没有果子了。” 小冬儿坐在条凳上朝藏娇絮絮叨叨,拨了些白菜到粗瓷碗里与她催促着。这丫头自打藏娇来了便如见了稀罕物般围着藏娇没完。又不肯叫她姓氏,只娇娘子娇娘子的叫个没完。 青兰笑她,她倒理直气壮的回复:“她这样娇娇滴滴的人儿,本就是个娇娘子。” 藏娇手捧粗糙瓷碗,泪珠颗颗滴落黑黄粟饭上,见小冬儿一双单眼皮儿的小眼巴巴盯着自己。只得朝她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低头将白菜送入口中,胡乱扒了些饭粒咀嚼。 粟米舂得不太净,夹杂着些粗糙皮壳舌间划过刺痛。豚油烂煮的白菜腥臊冲鼻,一股油膻味儿涌上喉间几乎欲吐出来,咬牙强忍着勉强吞咽下去。 桂香大口大口扒着粟饭菜蔬,抬头横了藏娇一眼:“还以为是在你那宫里琼浆玉液,山珍海味的呢。在俺们家里,爷娘日夜劳作,也不过混个饥饱,哪有这样大盆大碗尽情吃喝的时候。 你们在家中宫里吃的都是上等羊肉鸡鱼细嫩可口,只怕吃不惯我们这骚豚肉罢。都落到这田地了,还摆什么贵人谱儿,你快些吃!莫不让我们等你!” 说罢气呼呼的端起大碗,往自己碗里倒了一大半汤水吃得唏哩呼噜,嘴中小声骂了一句狐媚子。藏娇清楚听见,心里微微一颤垂下头放了筷子不做声。 小冬儿瞪了吃得汗流满面的桂香一眼:“好端端的骂人做什么,她又不曾得罪你。”桂香嘴里嚼着饭含糊不清嚷道: “我骂谁与你什么相干,她是你甚么人,你这样涎皮赖脸的帮着,难不成还指望她将来回宫带上你好攀高枝不成!” 小冬儿气的两腮通红,两只小小眼睛瞪着桂香:“她这样儿我还攀什么高枝,不过觉得可怜可惜罢了。既然住在一处便不帮衬,也犯不着胡乱骂人罢。” 藏娇见她二人要吵闹起来,忙忙的拉了小冬儿轻声道:“是我不好,一时吃不惯这饭菜,害的你们等我。以后便好了,不要为了我争竞。” 桂香放下碗斜眼看着藏娇:“你不必在这里扮可怜,像你这样的女子除了有几分姿色狐媚圣人还有什么用处。等明日你活计做不完执事责罚有你受的,妖妖调调,呸!” 她一口浓痰吐出,恰恰落在小冬儿的鞋面上,小冬儿跳起来揪着桂香衣袖怒道:“你这矮胖货儿什么意思!还不将我鞋子擦净了!” 她两个这样一闹,饭堂里正吃饭的宫人们都转头看过来,藏娇心里焦急,欲拉开小冬儿劝她罢了,青兰也起身叱骂着去拖桂香。 正闹嚷嚷的乱成一团,秋云横眉竖眼带着几个蓝衣宫人走过来大声喝止:“小冬儿,你们敢是要造反!吃个饭也闹成这样为的什么!” 旁边桌上一个宫人忽然站起身指着藏娇大声道:“回秋执事,就是这个新来的女子装腔作势不肯吃饭,桂香好心劝她倒被她和小冬儿联手骂了一顿,还要厮打。” 第十五章 罚跪 那宫人指着藏娇说的振振有词,藏娇与小冬儿都大吃一惊。 秋云冷笑一声,袖口高挽歪吊着眼走到藏娇面前:“哟~~~我道是谁,原来是玢婕妤。婕妤敢是吃不惯这粗陋伙食耍起娘娘性子了么?” 藏娇不知那宫人为何忽然指摘自己,惹的秋云责问。连忙朝秋云细声分辨:“执事,并不是这样的,是她…” 话未说完,突然一声清脆响声,登时觉得头脑晕眩,脸上一阵*辣的疼痛。却是被秋云扬起手狠狠照藏娇脸庞上打了一个耳刮子。 藏娇陡然挨了这一记重重耳光,痛呼一声跌打在饭堂泥地上。小冬儿赶着过来扶她,却被秋云拉到一旁举手也是一巴掌打了个趔趄。 宫人们也不吃饭了,丢下碗筷挨挨挤挤退到一边,小声交头接耳怯怯的瞧着。藏娇伏在地上脑海中一片晕眩,眼前金光缭乱,耳内一阵嗡嗡作响。觉着嘴中淡淡的腥咸,舔舔却是一丝鲜血渗出。 “执事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打,那宫人胡乱指摘,所欲何为?”藏娇抬手拭去唇边血迹,抬起明眸愤恨疑惑看向秋云。 秋云冷笑一声:“她们都是良家儿女朴实淳厚,自然不会说假话。你这等女子在宫中狐媚惑主无所不为,才会犯事贬斥。我不听她们的,难道听你的不成?” 小冬儿一只粗厚手掌捂着脸大声哭诉:“娇娘子不过暂时吃不惯饭食慢了些而已,桂香便骂她是狐媚子,李枝儿你在旁边又不曾知道却胡乱编排。你存的是什么心!” 那叫李枝儿的女子五官生得宽扁,双眼与鼻间相距极远,瞧着有些怪异。声音却尖利沙哑犹如破锣一般:“小冬儿,你别仗着年纪小便反咬一口,我们都瞧见是你和那新来的女子欺负桂香。” 秋云抬起粗眉看着玉兰:“你是你们房里管事的,李枝儿说的可对?照实说来。”口中虽是说着照实,两只眼睛射出两道凶光盯着玉兰。 玉兰咳嗽一声,鞋尖蹭着泥地踌躇了半响才开口:“方才我忙着吃饭,今儿的肉煮的着实香烂,桂香喝汤的声音唏哩呼噜太大,闹得我什么都听不见。不知她几个为什么吵起来。” 旁边的宫人们顿时一阵指指点点轻声哄笑,秋云眯起双眼,脸上横肉块块牵动紧紧盯住玉兰眼睛:“王玉兰,你可想好了,果然是这样?” 玉兰揉了揉脸上的青痣神情一片茫然:“确是这样啊执事,您也知道我八月便要出宫了,这不相干的事儿我何必多问,不如多吃几块肉。 要怨就怨她们几个,这样好的菜蔬还不好生吃饭吵吵嚷嚷,几个都该罚。待会回去我定重重责罚她们,不劳执事费心。” 秋云阴森森目光转动朝玉兰脸上看了半天,冷笑一声:“好啊,玉兰如今也出息了。不日便要回家去嫁人与这宫里再无瓜葛。既如此你也别再管你们房里的事了,我看桂香不错,在宫里时候还长,以后就她管着吧。” 桂香顿时喜形于色,胖脸上满面放光连珠炮般的应声:“多谢执事提拔,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束她们,玉兰整日想着回家嫁人,心思都不在这了。” 玉兰扫了得意洋洋的桂香一眼默不作声,回身扶起藏娇替她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站稳。藏娇心中感激朝她微微点头。 秋云却提高了嗓子冲着藏娇厉声道:“虽说你是新来的,先前什么身份我不管,犯了这里的规矩便要受罚。今晚你便到自省房里跪三个时辰。谁若求情,一并去跪着!” 桂香挺直了肥胖矮短的身子大声邀功:“秋执事,既然是我们屋的人犯了规矩,我既管事自然不能坐视。今夜便到自省房亲自去督促着,免得金宫人偷懒耍滑。” 秋云脸上横肉块块绽放,看着桂香点头赞许:“桂香果然是个懂事儿的,既如此这金宫人便交给你监管着,待会你到我那里去还有话托付你。” 小冬儿脸上红印湛然,举着手边揉搓着边愤愤大喊:“明明是桂香欺负娇娘子,为何变成了她督管娇娘子罚跪?执事未免也太不公道了些!” “大胆!”秋云粗眉一瞪“你这贫寒子也敢对宫中执事信口开河,我还未说罚你,你倒来寻我的不是,那便和她一起去跪着罢!” 藏娇冷眼看着秋云百般丑态,凤眸中满眼凄楚渐渐化为冷清,缓缓抬手拭尽唇边血痕,整整身上粗陋麻衣淡淡开口:“执事不必为难小冬儿了,既然是犯了规矩受罚,我一人去罚跪便是,无需连累无辜之人。” 声音清冷如冬日寒冰,微微混杂沙哑疲惫,比平日清润柔婉语声多了几分冷厉寒意。秋云不由看向虽容颜虽苍白憔悴,眼下因疲乏微显青黑的藏娇。 忽然觉得眼前女子霎时端庄高华气势逼人,与方才狼狈凄楚模样大不相同。一双微挑凤眸就那么冷冷看着自己蕴藏威仪,不自禁竟向后一缩倒退两步。 忙将粗壮身子一摆,晃晃头瞪一瞪眼大声嚷道:“摆出这副样儿给谁看!算你明白,待会乖乖的去罚跪!小冬儿你给我滚回去,桂香随我来有话吩咐。” 藏娇冷眼看着秋云匆匆带着人离去,桂香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转头冷冷扫了那叫李枝儿的宫人一眼,挺直纤细身姿柔声对小冬儿与玉兰道:“多谢玉兰姐姐与冬儿妹子相助,你们都不是久在宫里,以后照管好自己便是,不要因我而落了不是无辜受罪。” 玉兰摇摇头重重叹气,一手拉住小冬儿一手拉着藏娇:“娇娘子,先回去罢。待晚些我送你到自省房去。那里荒凉冷僻,回去多添一件衣裳。” 秋云的住所比宫人们宽敞舒适许多,桂香站在秋云居住的房中,肥胖脸上尽是谄笑:“得了执事的吩咐,我做的可还好?”秋云大咧咧坐在木椅上扔过一块碎银:“很好,你很中用,这些银钱拿去花用。只要你用心替我办事,日后我定会大力提拔你和李枝儿。” 桂香弯腰捡起地上的银子,用衣襟用力擦了擦塞入袖中满口应承:“只要执事赏识,是我的福气。以后执事有何吩咐,我张桂香上山下海在所不辞。” 看她一脸贪婪献媚,秋云撇开头不屑哼笑一声,丛桌上匣中取出两只黄灿灿的赤金镯子朝她晃了晃。桂香撑大眼皮目不转睛的盯着两只镯子,嘴角几乎流出涎来。 秋云将镯子扔回匣中,招手唤她近前。桂香呆愣楞走到桌边,两眼不住的往匣中偷瞄。“怎么,桂香觉得这对镯子很好看?”秋云阴森森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何止好看,简直是耀眼夺目。”桂香舔舔肥厚嘴唇“慢说这样的镯子,在家便是银镯子也没有一只。若是能带一带这样的一对金镯,便是死了也值。” “这又算什么稀罕物儿,你若帮我办成了一件事,这对镯子就是你的了。”秋云拿起金镯缓缓摩挲着。 第十六章 杀人 夜色沉沉,一盏破烂铜灯中躺着一根细小灯芯,微弱火焰如豆。 粗陋土砖垒成的陋室中四壁空空,地上随意丢着几个破烂草垫肮脏不堪。 狭小窗口竖着几根木棂,一只肚子肥满的硕大蜘蛛盘踞在密密网上几乎遮蔽整个窗户,几只蚊蝇空骸挂在蛛网上随着夜风飘飘荡荡。 藏娇身姿笔直的跪在草垫上闭着双眼,不知已过了几个时辰,膝盖已经麻木觉不出痛楚。 不过两三日时间,莹润如荷瓣般脸庞已清瘦了许多,两腮微微凹陷。只有偶尔睁开的双眼依旧留有神采,更多却是悲凉空寂。 桂香就站在身后,厚厚背脊靠着紧紧关闭的木门。肥胖脸上一双如豆小眼挤在一堆肥肉中骨碌乱转,似乎为了掩盖心里的慌张,不断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藏娇双手交握身边,完全懒得在意她在唠叨什么,心思遥遥飞起,飞回远在青县的家中,飞回欢笑融融的云舒宫内,飞到满室红烛锦缎的…… 两行清泪缓缓从眼底滑落,阿爹阿娘,大郎。娇儿今生恐怕再难见到你们,惟愿二老身体安康,大郎孝顺聪敏。 泪水模糊中赵璟长眉飞扬,丰神俊逸的模样又在眼前出现,微笑着伸手朝她轻唤“娇娇,娇娇。” 身子不知为何越来越沉重,渐渐向下滑落。思绪渐渐模糊,耳边响起奇异声响。藏娇无声无息的倒在草垫之上,满头乌黑青丝凌乱遮住苍白脸庞。 身后的桂香眼睁睁看着藏娇昏迷在地,一双豆子般的眼中挣扎踌躇,手渐渐伸入怀中取出一支尖利长簪紧紧握在手中。轻轻试探着叫了两声:“金宫人,金宫人?” 地上的人悄无声息,只有身子微微起伏。桂香咬一咬牙,挪动矮胖身子走近藏娇,盯着她看了片刻,嘴中喃喃念叨:“金宫人,到了阴司地府你可不要怪我,怪就怪你得罪了贵人,今夜就要丢了性命。” 摸一摸怀中沉甸甸捂得滚热的金镯,桂香咬住嘴唇瞪起双眼凶光毕露,高高举起手中长簪猛地朝藏娇脖颈刺下! 夜风不知何时狂暴起来,狠狠吹开门扇发出吱呀巨响,窗口的蜘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缩到一角蜷成一团,只有残破的蛛网在窗棂摇摇晃晃。 藏娇仿佛在梦中觉得身子一轻,飘飘悠悠离开地面悬在空中。有温热气息在面上萦绕,她努力挣扎着与沉重的眼皮搏斗,恍惚间看到一双玛瑙颜色般深邃眼眸稍瞬即逝。 “娇娘子,娇娘子?”不断的呼唤声在耳边嘈杂纷闹。 藏娇皱起眉头想甩开那些声音,浑身的酸痛却阵阵袭来,越来越清晰的痛楚逼得自己不得不用力对抗,渐渐睁开双眼。 “哎呀,娇娘子醒来了。”小冬儿欢天喜地的声音清楚传来,一张圆鼓鼓的脸儿凑近自己,单眼皮的小眼睛中满是喜悦。 “娇娘子,你醒来了。”玉兰脸上的青痣清晰印入眼帘,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小冬儿扶起藏娇靠在自己身上,一把调羹舀着苦涩汤药塞进嘴里流入喉间。 藏娇吞咽着苦涩药汁微微呛咳起来,满眼迷茫:“玉兰姐姐,小冬儿。我怎么会在这里,昨夜我不是罚跪去了么。” 玉兰将手指放在嘴边急急的嘘了一声:“娇娘子,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藏娇看着她们神色紧张诡异,莫名摇头:“我昨夜跪在那里只觉身子沉重,渐渐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怎么会在房里躺着?那桂香呢?” 小冬儿眼中带上一抹惊慌与深深恐惧:“桂香她,她死了。” 一碗汤药喝完,玉兰也与藏娇讲述了昨夜发生的事,说来她们也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昨夜睡得十分香甜,待清早起来便看见藏娇衣衫齐整盖着薄毯睡在榻上。 而外面一片纷乱,传来的是桂香死在省身房的地上的消息,听说手中拿着一柄尖利长簪深深刺入自己喉间,满地鲜血的身边还落着一只赤金镯子。 听完玉兰匪夷所思的诉说,藏娇满心骇异睁大明眸问道:“那我又是怎样回来的?出了这样大的事,为何无人来找我,你们又在这里?” 小冬儿一双小眼带上更大的神秘和疑惑,凑到藏娇跟前小小声说:“秋云执事今儿起来,便发现自己的头发全被剃光,剃下的头发便在枕头边好好的放着,用一只赤金镯子圈着。 她这会子吓得半疯不癫,又没了头发,躲在屋子里死活不肯出来。掌管司苑局的中官只好另遣了灵芝尚宫来暂管着。这药也是灵芝尚宫使人送来的,且什么也没问。” 一连串的匪夷所思消息令人难以置信,藏娇皱起淡淡烟眉使劲回想一番,却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倒是弄得脑中隐隐疼痛只好作罢。 玉兰见她神色恍惚一脸倦色萎顿不堪,端起空碗安慰:“灵芝尚宫说了,娇娘子只管好生养着,等好了再做活不迟。时候也不早了,小冬儿留在房里照管你,我要出去做活了。” 藏娇茫然向她点点头说了句多谢玉兰姐姐,玉兰带上房门出去,只剩下小冬儿傻乎乎的陪在藏娇身边,搬了个木凳来托腮看着她姣美容颜呆呆发愣。 “那是大王要的女人!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如果不是昨夜有人出手,此时她已经死了!她死了!大王问我要人时我拿什么给他!你们这些混账!” 冷厉的女子喝声满含怒火,句句回响在密室中。两个黑衣男子低着头跪在地上:“是属下们失察,原本以为宫里不会那么快动手,谁知…” “住嘴!!明明就是你们愚蠢轻忽!还敢推脱!”女子的声音越发震怒,两个男子将头埋得低低不敢吭声。 “算了,既然有人帮了她,也算是一件好事。可是那个出手的人是谁呢?”女子收敛了怒气,在黑纱帘幔后挪动了一下身体喃喃念叨。 地上的黑衣男子低声道:“会不会是芳婉仪的人,她宫里的长福和绿绮皆是高手,皇后喜欢玢婕妤,芳婉仪是皇后一党,出头护着也未可知。” “长福?”女子低声念叨几遍,缓缓摇头:“不是他,我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云舒宫的长安为了救玢婕妤去芷汀宫找过长福,长福赶去昭阳宫求见芳婉仪,却被淑妃的人赶出来了。没有得到主子的命令,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不会是他!” “这……玢婕妤在宫里并没有根基,父亲只是远在青县的小官儿。不可能有人在暗中护卫,属下实在想不出来,您觉得?”黑衣男子踌躇着问道。 “不是皇后的人,也不是我们的人,难道这宫中还有谁会那么好心护着一个落魄贬谪成宫人的女子不成?真是令我有些匪夷所思了。”女子显然也完全想不到人选,只好摇头。 “好了,不管是谁!当务之急是皇后的病情。我对药的分量控制的很合适,最多再过三五天,皇后就该去她应该去的地方了。 大王一直在等我的消息,你们两个准备一下,分出人手去看着金氏,等到皇后一死马上传信给大王。我想用不了多久,赵璟的前朝后宫就该乱起来了。 还有那个备受宠爱的大皇子,马上就要变成死皇子,哈哈哈哈!蛰伏了这么多年我受够了!!!我马上就要解脱了,哈哈哈哈!” 阵阵疯狂的笑声在狭小的密室回荡刺耳。两个黑衣人对望一眼,默默将头埋得更深。 第十七章 无计可施 “婧美人这一大清早匆匆忙忙的,是要上哪儿去啊。” 含珠宫的执事中监长恭站在娇荷苑门口,摸着白脸儿上光溜溜的下巴挑起一条眉毛盯着莫兰依阴阳怪气的发问。 莫兰依妆扮齐整,头插正四品美人三尾垂珠凤钗,身着翠鸟青纹湖绫宫衣带着随侍尚宫流苏迎面在院门口碰上大模大样走过来问话的长恭。 两人对视一眼掠过一丝厌恶,又不得不含笑应酬: “正要去禀告昭仪娘娘,妾想着皇后娘娘卧病在床已有数日,身为后宫中人理当前去问安。妾不敢自专,求娘娘的示下。可巧就碰上中官,可是昭仪娘娘有话要中官来吩咐?” 长恭不端不正的站着,将身上一尘不染的绛红纱袍甩着拂尘掸一掸,又顾盼一番烫的妥帖的衣襟。半日才扬起脖尖声说道: “娘娘早就知道婧美人是个坐不住的,特命小奴来通传一声。娘娘说了,皇后病中好静,连昭仪都不敢前去惊动。你一个小小美人越俎代庖,也不回去照照镜子。 如今金宫人都耕田去了,你那迁宫也是空话。还不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苑里,整日四处钻沙,小心跟着金宫人一块儿去了。 哎,流苏你可别瞪咱家,咱家可是一字不落的重复的娘娘原话,美人若听着不入耳只管找我家娘娘说去。咱这就告辞了。” 流苏气的双颊通红,盯着摇摆远去的长恭背影愤愤向莫兰依劝道:“这个长恭!仗着昭仪娘娘宠他简直无法无天。对着主子也敢这样说话,美人别跟他一般计较。” “罢了,我又不算是他的主子。自从昭仪被禁足脾气便比往常大了许多,这宫里人瞧见咱们横眉毛竖眼睛的还少么,由他去罢。” 莫兰依绞着手帕紧紧蹙起两道轻淡细眉:“只是这好几天都过去了,也没有皇后身子好转的消息,官家已接连罢了几日朝守在昭阳宫里。若是再见不着官家,金姐姐陷在司苑局那样地方我怕一天都熬不下去。 宋昭仪明摆着是不让我去报信将金姐姐困在那里,流苏,咱们该怎么办。想想金姐姐如今的处境不知怎么苦呢,我这心里如同架在火上烧一般。” “美人的心思奴知道,可是宋昭仪的性子……咱们还是再想想办法罢。”流苏也无可奈何,两人在苑门口呆立半天也不曾想出什么法子,只好愁眉苦脸折回房中闷坐。 “宋明珠未免也做的太明目仗胆了些罢,早说她是个蠢的。”兰昭仪坐在靠窗的紫芯竹编制的凉榻上边与落霞闲坐打棋,边听着落霞的回禀轻蔑一笑。白嫩手指轻轻拈起一枚棋子啪嗒落到棋盘上。恰好打掉落霞一条大龙。 “哎哟,奴婢又输了。娘娘的棋艺真是越发高明,奴婢便是再练个几十年也不是娘娘的对手。”落霞笑着收起残局又摆了一盘。 兰昭仪摩挲着手中晶莹温玉棋子侧着头淡淡说道:“她虽然是个蠢的,倒给咱们投石问路,这金氏并不那么简单哪。这会子只怕都在琢摸着是谁护了她,明刀明枪看来是不成了。” “娘娘的意思是?”落霞随意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看向兰昭仪。 兰昭仪轻轻一笑跟着落下白子:“我能有什么意思,咱们沈家几时做过赔本的买卖?传我的话给下头办差的人,把事儿做谨慎些莫要露了行迹。 我倒要看看那姓金的狐媚子有几条命寄在身上!不过,万一不成记着要全身而退,别给我留下些不干不净的牵累,我可是不依的!” 语声急转为尖锐狠厉,落霞身子微微一抖连声应是。兰昭仪柔柔一笑月牙双眼弯弯又回复甜美和悦的形容:“落霞呀,你今儿可有昭阳宫那边的消息?” “娘娘,没甚么新鲜事儿,那位已经昏迷了几日,靠着灌些参汤吊着命呢。官家已经责打了好几位太医了,想来那位是真的不成了。”落霞压低了嗓子轻声回复。 “说来也是奇怪,上回给金氏下的秘药不过是让她与皇后娘娘病态相同而已。可皇后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要说是秘药,这天底下还有我阿爹查不到寻不出的东西? 这个下手的人非同一般,你别看宋明珠平日蠢笨浮躁,他爹手下也有许多能人异士,万一真的是她也说不准。这贱人真是想那凤印想疯了,也不照照镜子看她配与不配。 可万一要不是她,那这个人可就藏得太深了,连是宫内还是宫外下的手都一无所知。万一皇后娘娘去了,咱们只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想想我还真有些……” 兰昭仪素来甜美的脸上堆起厚厚阴霾,抿紧了圆润娇小的红唇深思不语。落霞见她已无下棋之意,小心将棋子一枚枚收入瓷皿中: “娘娘,依奴婢说,娘娘压下了宋昭仪,又得了太后娘娘的心。那金氏狐媚子也去了司苑局命在旦夕。如今娘娘在宫中位高权重,计划步步走的稳妥已经是再好不过。 老爷在家时候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娘娘只管步步为营,见机行事。又何必为那摸不着头绪的事烦恼。” “你说的也是,我进宫也有几年功夫,稳稳当当的坐稳了昭仪的位子。太后的懿旨一下,贤妃那个老婆子倒没甚么话说,淑妃便气了个倒仰。 不过仗着生得妖媚些又有个皇子,直以为这楚南的后宫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呢。”兰昭仪娇笑着往身后柔软靠枕一倒,随手拿起镶嵌宝石的精致手镜左右顾盼自己精致容颜。 京城城门内,两个守门的土军长长伸了个懒腰看看天边火红夕阳,打个哈欠准备关闭城门下值,再到平时常去的小酒馆中打上一壶浊酒,叫上一碟豆腐干儿几片牛肉犒劳久站酸痛的双腿。 不远处一辆急急驶来的骡车上车夫大力挥动鞭子催促脚力,冲着二人高声吆喝:“两位军爷,且请稍待,容我等进城。” 头上随便扎着一条粗麻布带的年轻军士瞪起眼满脸不悦扬声吆喝:“入城不早些来,偏这么晚来搅扰俺们下值。” 那车夫身材高壮面容憨厚,笑呵呵从车座驾上跳下,自怀中摸出一串通宝塞到年青土军手中赔话:“俺们从外乡来不知京城规矩,搅扰了几位军爷歇息。些许微物不成敬意,军爷拿去喝茶。” 那土军将铜钱在手中掂了掂朝着车夫龇牙一笑:“你这村汉倒也知道好歹,既如此便罢了,那车里坐的是甚么人?教他们都下来,将你等的路引拿来查验过便可入城。” 车夫面露苦涩,躬腰凑到这土军面前低声道:“不瞒军爷说,车里是小人的妹子与妹夫。我那妹夫平日最喜吃酒,醉后与人厮打起来。被那些泼皮戳了几刀伤的颇重。 俺们那里没有高明大夫,因此家中命小人驾车送到京城寻个好医馆与他诊治,这有伤之人见不得风,还请军爷通融通融。”说罢手往怀中一淘,又是一串沉甸甸的铜钱落入土军手中。 年青土军满脸欢喜,正要让开路允他们入城,旁边的年老军士却走过来摆手止住:“且慢,巡检司大人这几日有官文下来,凡入城者不论老幼均需查验路引正身。 你们先拿出路引,再让我们上车查看查看,若无事自然放你们入城。”说着便要上前掀那车帘。 第十八章 意外来客 骡车静悄悄的停在城门口,车篷垂挂着灰扑扑满是土黄痕迹的白布帘。 那年老土军翘着胡子走到车边,伸出骨节粗大满是皱皮的手拉住布帘一角便要掀开。站在一边的车夫微黑脸膛上泛起一丝焦急正要出声止住。 “哎哟,大郎!车怎地不走了?”随着猛然发出的尖细刺耳声音,车帘刷拉地一声被人从里头用力撩起,一个顶着满头乱糟糟如鸡窝般发髻的脑袋探了出来。 老年土军促不防备被吓了一大跳,嗨哟一声急忙缩手倒退回去险些不曾跌上一跤。 “啊呀啊呀!我说大郎!睡了这一路好端端的做甚么停下来不走了!这车子摇摇晃晃好睡的很,我与郎君睡了这一路饱觉,骤然一停倒惊醒了!” 那乱发如鸡窝的女子穿一件皱巴巴皂色短衫,青黑大布阔腿肥大裤子。巴掌大脸上涂着两团大红胭脂,两道黑漆漆煤烟子画成的扫帚眉扎撒着。 身材瘦小,头上胡乱插着一支木钗乱发披散。边举手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向两个土军,边瞪起两只眼裂开一张大红嘴唇唾沫四溅的叫嚷起来: “嗨呀!你们是什么人围在奴的面前,敢是看上了奴的美貌要欺辱不成!也不打听打听,奴柳杏娘在村中是何等人物!想欺负奴也先问问奴的男人答不答应。” 回身冲车里喊了几声当家的,忽然又猛地醒悟过来张嘴拍腿大哭:“我的个天耶,我怎么就忘了俺家汉子被刘三刀几个天杀的给捅了暗刀子呢! 这大远的路程好容易赶上京来,原指望寻个好郎中瞧病,谁知奴这美貌招祸!被这些土贼给围上了,俺柳杏娘可是三贞九烈的女子!你们休想得手!” 一边哭着一边揉眼睛,掼鼻涕吐口水,指天唤地的吵闹。两个土军大张着两个嘴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目瞪口呆。 旁边车夫脸上嘴角牵动几下,无奈道:“杏娘,杏娘,你且停停。这两位是看守城北门的军爷,不是什么土贼。你快将咱们的路引拿出来给两位军爷查验。” 连喊了三五声,那女子方住了哭抽抽搭搭的道:“原来是两位军爷!大郎你又不早些说。奴险些将他们当成了贪图美色的土贼。路引在此,两位军爷只管看罢。” 一回身从车内包裹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路引递了出来,那年老土军伸伸脖子,小心翼翼从她手里抽过路引细看。 只见路引上写着青县柳青庄人氏,柳杏娘,柳全福并黄大权等人名字,大红印信湛然,果然是正经路引。 那年轻土军显是被那女子惊着了,呆立在原地不动。老年土军咕嘟咽了下口水将一肚子惊悸压回胸膛里,颤抖抖问:“还有个黄大权在哪里?” 那柳杏娘屁股一扭让开身子,露出身后肮脏褥子上躺着的一个男子,满头满脸都被布条包裹,悄无声息的躺在车板上。柳杏娘指着男子嚷道: “这便是俺男人黄大权,天杀的灌了黄汤与刘三刀几个争吵起来,被捅了好几刀子。军爷,您可知道这京中哪家医院最好,给俺们指点指点,若医好了俺男人,俺再来与军爷们磕头。” 说着便要跳下车来拉扯那老年土军,两个土军登时退后了好几步,连连摆着手道:“不知道,不知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快快入城去吧,莫耽搁了俺们交接。” 柳杏娘还不足意,拍着手大声抱怨:“俺不过问问两位军爷,看着城门却甚么也不知道,看来这京城也不过如此。今晚还不知在哪里过夜,大郎办事糊里糊涂,真是气煞人!” 那年青土军对车夫嚷道:“入了城往西去多的是邸店,三五文钱便可住一宿,快去罢!切莫往南街去,那里都是贵人们的所在。像你们这等容易冲撞,快走罢!” 车夫朝两个土军拱手道了谢,跳上骡车鞭稍一甩,大声喝着牲口进了城门往西行驶。两个土军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 “还有这样的村野女子,真是吓人。咱京城中的小娘子个个娇嫩美貌,可没有这样的泼辣丑货儿。” 折腾了一通天色已黑。京中街道两边店铺都已关门下板。家家户户点起灯烛炊烟袅袅,阵阵饭菜香气传出。 高大黑壮车夫面皮紧绷,板着脸急急在平整街道上行驶。车里的柳杏娘轻声道:“孟先生,您瞧瞧离陈老爷的府邸还有多远?” 原来布条缠着头脸的男子一翻身坐起来,哪有半点伤重虚弱的样子。举手摘去布条露出一张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面庞,留着三绺乌黑长须朝柳杏娘微笑:“绣杏小娘子机智过人,真令孟某佩服。” 若是藏娇与荷儿在这里,定然认出这打扮得如同花老鸹一般的女子竟是回了青县的绣杏,赶车的便是藏娇奶兄全福。 绣杏清亮大眼扑闪着笑嘻嘻的道:“那起子蠢笨土军,被我三两下便吓回去了真是没用。只是委屈孟先生这样热的天窝在车里,只怕难受的很。” 孟先生微微一笑,形容温雅笑容可亲:“承蒙金老爷搭救,又数百里劳烦两位将我送到京城来,委屈了绣杏娘子和我挤在这车里受罪,孟某实在惭愧。” 绣杏娇俏一笑:“先生是神医,日后还要劳烦先生照料我家娘子,我做奴婢的有什么委屈的,这进城已经走了一段,先生悄悄看看这离陈老爷府上还有多远?” 孟令启点头伸手轻轻撩起车帘向外张望一阵,对赶车的全福道:“黄大郎,过了前头街口往南面右转过三条横街便是陈府后门。大郎需要走快些,再夜些便要宵禁,若被巡检司的官兵发现就坏事了。” 全福沉声答应一声,急急催动头口。骡车辚辚疾行,穿街过巷,终于吁的一声,健壮青骡打着响鼻嘴喷热气在一道粉白围墙边停了下来。 黄全福跳下骡车只见长巷中一片寂静,一扇黑漆角门紧紧关闭,门檐上高高挂着两只气死风灯笼摇摇荡荡,上头大写一个陈字。 看看前后无人跟随,全福拍打拍打身上尘土,整整短褐上前拍门。 片刻听到门里有人沉声发问:“什么人擅自敲门?”黄全福压低了嗓子:“劳烦尊驾禀报贵府陈老爷,就说有位姓孟的先生前来拜谒。” 里头一阵动静,仿佛有人飞奔而去。过了片刻吱呀一声木门打开,里头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小心探出头来四下张望,朝全福挥着手道:“快,快请进来。劳烦将骡车卸下,自有人打理照管。” 第十九章 再见 司苑局的甜瓜地里一片翠绿,碧油油的瓜藤枝蔓缠绕交织,已有拳头大的甜瓜如孩童般圆滚滚的藏在叶下探头探脑长得十分喜人。 玉兰手持枝剪弯着腰在瓜塝间剔除杂草和长不成的小瓜,上午的阳光已经很烈,大颗的汗珠从她缠头的包布下流下来滴在地里。 藏娇跟在身后拿着竹条编织的篱耙将剪下来的杂乱枝蔓和残瓜扒到塝边堆积,等雨水一浇自然渐渐腐烂变成肥料滋养瓜田沃土。 灵芝尚宫送来的汤药十分有用,身子已经不再疼痛,精神也振奋许多。膝上青紫处涂抹了药酒渐渐消去淤痕,柔软青丝挽成紧紧的发髻堆在脑后,头上与玉兰一样包着白巾遮挡灼热阳光。 “娇娘子,原以为你受了那许多惊吓苦楚要病上一场狠的,好在竟熬过来了。”玉兰边低着头打理枝蔓边笑着向藏娇说话。 藏娇脸色因炎热而显得绯红,微笑回应玉兰:“蒙姐姐和冬儿照料,不然哪有这样好的快。我身子先时也算健旺,只是自入宫来接连有事故挫磨生生弱了许多。 这几日汤药喝下去倒觉得好多了。只是那送药的人不知为何换了几个。想来也是在宫里每日没不过闲坐纳闷。这劳作虽然辛苦,满眼的青田绿水倒养眼,做些活计我觉着比在宫里时还精神了些。” 玉兰低头抹了一把汗默声不语,心里暗道告诉不得你。自你病倒,那几个熬药的人不知什么缘故一个夜里走在路上好端端的跌死了,一个却失脚落进井里。如今熬药的都是灵芝尚宫带来的人。这里头若说没有门道,俺老子娘都不信。 藏娇见玉兰半日不说话,只道她是累了。忙着扒弄了一堆枝叶觉着手臂酸疼,直起身来举目远眺,却见不远处有一片硕大水湖,岸边地上密密的张着许多花草树木。 心头一时意动:“玉兰姐姐,我想到那水塘边洗洗手脚一会便来,你等等我可好?”玉兰直起腰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哦了一声: “那是个无名野湖,里头水草颇多,倒是有许多游鱼小虾。闲时我们也偶去捕捞来火焙了撒些盐吃,味道甚是鲜美。你既要去,岸边地滑自己小心些儿。” 藏娇欢喜应了一声,迈动小小金莲向那湖边走去,玉兰也不留意,恰好有些内急便丢下枝剪急匆匆的跑去茅草搭的简陋厕中方便。 藏娇踩着田间窄径缓步小心行走,一路肥沃土地上都是碧油油不知名的野花野草,红绿相杂十分好看。直走到湖边滩岸才发现这野湖水面颇广,远远的绵延出去,左右对面都是大片树林。 湖中碧绿清澈,站在滩头便可看见水中大簇浓绿茂盛水草丝丝缕缕随湖水柔柔摆动,一些游鱼甩着尾巴在水中游荡。 藏娇选了片干燥地方儿小心坐下,双手抱膝拢在身边望着水面静静思索。不过几日时间自己的日子翻天覆地,摸摸手指间粗糙麻衣回想宫中生活竟恍如隔世。 已经过去数日了,内宫并无任何消息传来。不知琴歌荷儿她们可还安然待在云舒宫,兰依是否已得知自己处境。好在并未曾听到皇后薨逝的丧音,想来娘娘病情暂且没有危机。 若是皇后娘娘身子渐好,只怕官家也就有心思想起自己。如今困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虽然暂时安稳却总觉着危机四伏,朦胧中隐隐约约仿佛有许多事情都不对。 回想起在省身房那夜至今还是疑团重重,好端端的自己回了房中,桂香却莫名死去。秋云又被人剪了头发终日躲着不敢见人,执事的位置也被新来的灵芝尚宫接替。 一桩出了人命的大事,司苑局上下却如死水一潭。桂香落了个私盗金镯首饰的罪名,尸身被家中人领了回去埋葬,秋云却说是触怒鬼神,被小鬼儿施法剃了光头。 藏娇眉头渐渐紧蹙,一*思绪疑惑如雨中浓雾般重重笼罩上心头,湿漉漉一团团压得人发闷。眼前忽然浮想起一双深邃无波,色如玛瑙般的褐黄双眸。脑中轻轻打了个激灵,难道是那人助了自己。 脑中浮光略闪,又暗自失笑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摇了摇头。自己一定是病糊涂了,一个杀害林玉贞的刺客,又怎么会相救自己。 倒是那天在宏明殿饮宴时偶瞥见那白山国副使几眼,脸上蓬乱须眉间一双褐色眼睛倒与那人有些相似,只是多了几分阴沉沉的意味。 藏娇垂着头越想越多,心思全都沉浸在各样猜度揣测中,手中无意的揉搓着几茎草叶绿枝,淡淡的青草汁水染绿指尖。 全然未曾注意从另一边湖岸朝着自己走来的两个宫人,那两个宫人一个身材高壮肩宽体阔,一个矮小削瘦,衣着打扮与司苑局寻常宫人无异。手上并无农具,空着身子左右张望慢慢接近藏娇周围。 远处瓜田内玉兰恰好如厕回来,举目远远儿看着两个人鬼鬼祟祟走近藏娇行迹诡异。扬声便待喊叫提醒藏娇小心,忽然脑后风声飒然,脖颈一阵剧痛,悄无声息地栽倒在瓜田中。 藏娇听着身后一阵悉悉索索声音,水里游鱼四处惊散。转颈好奇回头看时,便见两个面生宫人扎撒着手要凑近来,惊声急问:“你们两个是谁?” 两个宫人见藏娇发觉,互相对视一眼,顿时目露凶光神色狰狞。咬着牙齐齐扑上来一人一手捉住藏娇胳膊,用力往湖边树林中拖去。 湖摊岸上淤泥湿滑,两个宫人拖着藏娇踉踉跄跄踩在泥水中,藏娇拼命挣扎双臂,张开嘴欲要大声呼救,却被高大健壮的宫人伸出肥厚手掌一把捂住。 矮小削瘦的那个喘着气压低嗓子喝道:“六娘,这瓜田虽少有人来,贱人如此挣扎厉害只怕不妥,还是将她打昏过去罢。” 高大健壮宫人闻言点点头,瞪起眼举手便要向藏娇颈上重重击去。藏娇两只手都被她们抓住,明知自己躲不过去,凄然闭眼预备承受。 只听湖畔树丛中射出哧哧两声轻微响动,两个宫人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湿泥上。藏娇顿时觉得身上一轻,借机挣出胳膊朝树丛中拼尽力气飞跑。 她本来就鞋尖足小,慌乱间鞋底在湿泥上重重一滑,整个人身子飞扑向前斜斜栽倒,眼看便要摔倒在地。 林中灌木刷刷一冻,飞快的掠出一个人影来,伸手一把托住藏娇。一手轻轻托住她纤细腰肢向树丛中迅速遁去。 那人扶着藏娇站稳身子,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几下才渐渐缓过气来,睁着一双如水般明眸惊恐看向这人,一双玛瑙色瞳仁顿时闯进眼眸。 藏娇一颗心几欲跳出胸口,张着娇小樱唇用力喘息。睁大双眼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什么人,是你?” 那人深邃双眼中眸光微亮,对着藏娇一笑:“想不到姑娘你还记得我。” 第二十章 呼延青烈 藏娇长睫颤动如蝶翼,如雾双眸看着他心头疑云迭起却又不知该如何张口,那人朝自己将手一摆:“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把那两个东西打发掉。” 说罢飞身掠出树林,将那两个歪倒在地的宫人一手提起一个轻松拖到湖边,对着湖中便是一丢。扑通两声水花溅起,两个宫人在水中挣扎片刻便被长长水草缠绕渐渐沉下水底。 看着两个宫人的尸身被水草遮盖不见,男子拍拍手掠回林中朝着藏娇灿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 藏娇在树丛中看的真切,颤颤抖抖伸出素手指着他凤眸高挑:“你,你就这样将那两人杀了!”男子眼中露出诧异,奇怪看着藏娇:“她们两个要杀你,我帮你把她们杀了,你不感谢我?” “话虽如此,只是……那两人与我素不相识,为何要来害我。”藏娇也不知该如何说才是,只好呐呐发问。 阳光透过树顶枝叶洒落男子脸上,映照他琥珀色眼眸晶亮闪烁,勾起红润薄唇朝藏娇微笑:“我知道姑娘有很多话要问我,还是慢慢来吧。我的名字是呼延青烈,白山国皇帝呼延韩烈的儿子。封号北院大王。” 藏娇早觉着他和白山国的使者相貌十分相似,听他清清楚楚的说出来,心头剧震,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盯着他:“上次那个白山国的副使容貌与你十分相似,你与他可是亲眷?” “你说的是呼延洪烈?他不是什么副使,他是我父亲的长子,封号是东院大王。想不到你还能看出来,果然美丽的姑娘有着超凡的智慧。”呼延青烈看着藏娇目露赞赏。 “既然你是白山国的皇子,为何要半夜潜入我楚南内宫杀害林才人。她才十几岁年纪你也忍心下手,为何又会在这司苑局出现?”藏娇满心疑惑愤怒,清声责问。 呼延青烈叹息着摇头:“哎呀,我刚才还夸你是个美貌聪慧的姑娘,你却一下子就变蠢笨了。就像一只可爱的白兔变成笨拙的山熊。” 藏娇瞧他英俊面容上满是遗憾,瞧着自己口中大肆嘲笑。气得双颊绯红,恨恨的唾了一口:“你才是笨拙的山熊,难不成我说的不对么?你不是行凶后为逃避羽林卫追捕潜入我寝宫躲藏,又夺走我的玉簪。” 呼延青烈叹口气,自顾张望一番拖了一颗枯死的小树过来随意坐下朝藏娇招手:“站着说话不累么?来,坐下吧。” 藏娇如水双眸冷冷横了他一眼:“我不与你这恶人坐在一处。” 呼延青烈哈哈一笑:“漂亮的姑娘总是脾气很大,在我们白山国如果我邀请一位姑娘坐在我身边,她一定会高兴得跳上三天三夜的舞蹈。 哎,你要是不坐下,我怎么跟你说我夜闯禁宫杀人的事情呢?” 藏娇听着他自吹自擂,本要挖苦他两句,听到最后一句又犹豫起来,扭着纤手想了片刻小心在树干一头款款坐下,横着他道:“现在你可以将你作的恶事说出来了罢?” 呼延青烈丝毫不在意藏娇冷淡口气,两道浓黑眉毛皱起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我是夜闯了禁宫,可那个姑娘不是我杀的。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说的都是真话,而且我想那个姑娘是我的哥哥杀的,” “你是说,是那个白山国的副使,不,扮成副使的大皇子呼延洪烈杀害了玉贞?”藏娇惊讶抬起如烟秀眉看着一脸严肃的呼延青烈不敢置信。 “不错,在我们白山国,权贵其实是分为两派的。一派是我哥哥和我父皇等一大批酷爱征战的人,他们权势很大,把持了白山国的大部分权利,许多侵略周边小国部落和攻打楚南边境都是他们做的。 而我和另一批贵族则一直持反对态度,我不喜欢战争,战争毁灭了很多人的家园。杀害了很多女人的丈夫,很多孩子没有了父亲。 而他们的财产,牛羊,妻子儿女都成了白山的奴隶。我的母亲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也是部落首领为了保住自己族人的平安而献给我父亲的。” 呼延青烈慢慢诉说着,光影在脸上忽明忽暗,眼中渐渐泛起阴霾继续道:“呼延洪烈的母亲是我父王的正妃,外貌虽然并不算漂亮,可她出身高贵,在白山国有强大的家族支持地位十分尊贵。 而我母亲,不过是小部落献上求和的玩物。像她那样美丽的女人嫁到白山以后,很快就得到了我父王的宠爱。正妃容貌不美,却最嫉妒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小的时候我清楚记得,我母亲过的不快乐,常常忧愁生病。 正妃却总在我母亲生病的时候把她叫去,给自己编织毯子或者用鞭子抽打她的腿。我父亲有许多妻妾,一些是白山贵族的女儿,一些就是像我母亲这样的身份。 十三岁的时候母亲死去了,被正妃用一个铜盘击中了头。我父王也没有说什么,在他眼里母亲已经老去不再美丽,他又有许多新的漂亮女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和正妃争吵。 我本来还有两个异母哥哥,封了南院和北院大王,可是他们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只有我,从打母亲死去以后我就明白,那两个哥哥一定是正妃和她的家族下手害死的。 于是我就开始装作驯服和愚蠢,正妃也许是觉得再杀了我父王会发怒,我又那么没用就把我的命留下了,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五年。” 呼延青烈脸色阴沉,不断的诉说着,藏娇愣愣的听着渐渐替他有些伤感,心头的憎恶仿佛渐渐消逝了许多,看着他如刀刻斧削般的侧脸轻声问: “那正妃如此狠毒杀害了你的母亲,你不想替她报仇么?为何你又会来到我楚南,还有那杀害玉贞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延青烈从腰间摘下一柄金柄嵌宝匕首摩挲着:“我没有一天不想替母亲报仇,于是我装成乖巧的绵羊过了五年,暗中联络了我的族人和朝中一些贵族获得他们的支持。 呼延洪烈不是傻瓜,他年纪比我大,地位高贵。许多人都把他当成白山未来的主人,在没有巩固自己的势力的时候,我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我手下的忠心部属告诉我他会假扮成副使出使到楚南来,我想这也许是个机会,我要杀掉他!于是我一路跟踪,在沿途驿站交了几次手,他手下的图鲁特是白山有名的勇士,我受了一些伤而且在逃跑时掉下了身上的玉佩。 就是你从那个死去的女子手里拿到的那块,这个阴险的人知道是我在对付他,于是也开始极力追踪我,就这样我潜入了你们的皇宫,而他则在夜里去后宫和他安插在你们后宫中的眼线联络。 那个死去的女子一定是发现了他们才会被杀害,毕竟是在你们的地方怕事情败露,就留下了我的玉佩嫁祸给我。我潜伏在暗中看见你去了殡宫,我想东西一定在你的手里,于是想来拿回玉佩。 可是,当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是那样的美丽纯净,就像深夜里开放的雪莲一样迷人。于是我就那样看了你一会儿,谁知道你就醒来了,看见了我,事情就是这样的。” 第二十一章 开解 呼延青烈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扣人心弦,藏娇不禁轻轻点头,明眸流露几许暖意看着呼延青烈:“如此说来,你也是个可怜人。那晚在省身房我昏昏沉沉之际,仿佛看到你的眼睛,可是你吗?” 呼延青烈挑起浓黑眉毛带上几分惊讶:“你看到了我?想不到你那时还没有完全昏迷过去。呼延洪烈他们向你们的皇帝辞行后并没有离开京城,而是潜藏在他们安排在京中的眼线处。 我便留在京中,一边想寻找机会下手,一边也会偷偷潜入内宫来看你,有时候只是远远儿的看一眼。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呀,我并没有恶意,在我们白山,男子看见了喜爱的姑娘,眷恋是很平常的。 渐渐的我发现你处境很糟糕,有许多妃嫔就和我父亲的那个正妃一样嫉妒憎恨你,不断的想夺走你的美貌,皇帝的宠爱和性命。 你还不知道吧,那天你跪在那里,我就躲在窗外悄悄瞧着心中难过。你昏迷在地上,那个丑陋的矮胖女人在你身后要用簪子杀死你,我就闯进去将她杀了。 杀她前我逼问她是谁叫她这样做的,她说是那个叫秋云的执事。把你送回房里以后,我就找到那个执事的屋子进去将她的头发全剃光了,这样她以后就不敢再加害你了。” 藏娇听得一身冷汗淋淋,紧紧攥着小拳头问:“秋云和桂香要杀我,我自问从来不曾得罪她们又素不相识,为何要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呼延青烈看着藏娇莹润姣美的脸上写满惊惧疑惑,缓缓摇头:“你真是一个纯净善良的姑娘,她们要害你,是因为有人指使啊,那个卑劣的女人哪里有贵重的金镯?那是别人给她杀害你的酬金啊。 我们白山女人性情暴烈,妃嫔妻妾互相打骂时常发生,可你们楚南的女人却比我们白山人阴险多了,她们不会明刀明枪的对你下手,用的都是阴谋诡计,那个胖女人和刚才你遭遇的事情,用你们的话说就不就是借刀杀人吗? 至于到底是谁要杀你,你不妨想一想,你为什么好好的会被人弄到这种地方来?远离了你的朋友和仆人,你们的皇后危在旦夕,皇帝忙着照料她不会想到你。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杀掉你不是最好不过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藏娇紧紧咬着嫣红双唇,一字一句的迸出八个字来。呼延青烈顿时大为赞同,点着头道:“ 不错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说起来你们楚南的书本语言还是很有意思的,她们恨你美丽的容貌,怕你夺去了皇帝的宠爱,于是要杀掉你,让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这样,她们才能安心。” 呼延青烈的话如同雷鸣般隆隆击打在心上,藏娇垂下小巧头颅幽幽长叹一声:“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也只能怪我不曾防备才落到这般田地。 可我也无计可施,家父不过县中微末小官,京中并无助力之人。后宫诸位娘娘身居高位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虽有皇后娘娘柔善,对我多有照拂,可如今却病入膏肓。我…我该如何是好…” 呼延青烈看着大颗大颗泪珠从藏娇如水般朦胧美目中涌出,禁不住伸出手来想替她擦去泪水,又连忙缩回手搓了搓举止无措,咳了几声干巴巴的道:“ 你别哭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到白山去。把我最好的府邸给你住,等到我报仇以后问鼎皇位,迎娶你做白山国的皇后。” 藏娇本来在低头伤心默默流泪,冷不丁听了呼延青烈这几句话险些没跳起来,瞪大凤眼看着他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呼延青烈挠了挠头:“带你离开楚南去白山国,以后做我的皇后啊,不好么?”藏娇刷地站起来,纤弱身姿连连后退,神情谨慎如看疯人般盯着呼延青烈: “呼延皇子,你救了我的性命乃是恩人,即便你是白山人亦也不以为忤。可你若是不知尊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儿,就别怪妾敬而远之了。” 呼延青烈听她这几句话言语激烈,一张小脸紧绷着满面不悦,双手紧紧交握胸前如防贼般看着自己,不觉哑然失笑: “好好好,你不愿意就算了,我知道你心里爱着你那个白脸书生般的皇帝。我不会像我父亲他们那样看中一个女人就去抢夺,我喜欢的姑娘应该心甘情愿。 你不要像草丛中的白兔看见秃鹰在天上飞过一样紧张好吗?放下那双可爱的小手吧,如果我要对你做些什么,你昏倒的时候不是很方便吗?哎哟…. 呼延青烈手忙脚乱躲避藏娇劈头盖脸砸过来的细枝碎叶,藏娇瞧他左支右拙憨态可掬,禁不住弯腰咯咯娇笑起来,声如银铃清脆悦耳。数日来的郁积不快仿佛在这一阵纵情欢笑中消失殆尽。 呼延青烈拂去浓黑发上几片残叶,怔怔看着笑得花枝乱颤般的藏娇,眼中流露一抹情思眷恋灼灼如火。 欢畅笑了一阵,藏娇双眸晶亮看向呼延青烈:“呼延皇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你是个好男儿日后定有佳人相伴。 这数日来我郁郁寡欢忧思百结,与你之遭遇相比却又不算什么。入宫来我处处忍让谨慎,她们却越发张狂,若我再回宫中,定然不容她们。” 呼延青烈眼中掠过一抹淡淡失望沉声道:“你能如此想也好,女人之间的争斗我不懂,但伤及性命之事不可饶恕。我只怕不能长期守候于你,以后你自己要尽力谨慎行事,一个人不要再到处乱走了。 往后几天我有事要办,你要是有急事可以让人拿着玉佩到京中三水街的庆和酒肆传话,就是我回了白山,也会有人尽力帮助你。记下了吗?” 藏娇点点头,肃容朝呼延青烈深深一福:“皇子救命之恩,藏娇永不敢忘。若有朝一日回到宫中略有所进,定然报答。你自己也要小心些,那个呼延洪烈目光阴沉性情狡诈,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你自己切记保重。” 呼延青烈看着藏娇一双水雾般凤目中满眼都是真诚关切之意,不由微微弯起薄唇温情一笑:“我知道了,你也一样。时候已经不早了,快些回去罢。” 瓜田中玉兰苏醒过来,昏昏沉沉的爬起身,只觉得脖颈上阵阵疼痛难忍。打起精神左右四顾不见藏娇身影,忍着痛边往湖边寻找边高声呼唤:“娇娘子,娇娘子你在哪里?” 藏娇在树丛中听着玉兰的呼唤声阵阵传来,忙对呼延青烈道:“我的同伴来了,你也快些离去吧,若被人发现便了不得了。” 呼延青烈玛瑙般深邃明眸深深看了藏娇一眼,扭身飞掠而去。 藏娇理了理身上衣衫与散乱发丝走出树丛回应道:“玉兰姐姐,我在这里。” 第二十二章 无欢 “滚出去!!!”随着一声尖利怒骂和花瓶落地的脆响,莫兰依掩着左颊低头含泪匆匆退出宋昭仪正殿。流苏侍立殿外赶着迎上去看时,只见半边白嫩脸颊上红印宛然夺目。 “您已经连着几日前去求宋昭仪允您往昭阳殿探望皇后,次次都被责打辱骂出来。昭仪娘娘这里只怕行不通了,美人还是要另想办法免得徒然受罪啊。” 流苏扶着莫兰依边走边深深叹气劝慰,莫兰依拭去泪水,细白牙齿紧咬樱唇摇头:“姐姐已经陷身司苑局数日情势不明,若不能见着官家禀告,我坐卧难安。 我也无法可想了,只有闯一闯这含珠宫的宫门了!昭仪便有责罚,我一力承担就是!流苏,你与柳丝好生留在苑中,我自去昭阳宫走一趟!你也不必拦了,我意已决!” 甩开流苏拉住自己衣袖的手,莫兰依银牙紧咬,迈着细碎步伐往宫门走去,才到门口便瞧见长顺儿正站在宫门处指手画脚的斥骂两个当值的蓝衣小内侍。 长顺口沫四溅正骂得起劲,忽然瞥见莫兰依急匆匆走过来便是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的上前拦住拖着长腔儿唱戏一般问:“哟~~~瞧婧美人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往哪儿去呀? 美人敢是忘了,咱们娘娘可是再三吩咐过的,不允您随意出宫。您哪,还是回去罢,免得等下娘娘震怒降下责罚,小奴们可担当不起啊。” “大胆的刁奴,给我让开!”莫兰依清秀脸上头一回露出浓浓怒色,秀目瞪圆扬起素手照着长顺儿阴阳怪气的笑脸上狠狠打了一掌。长顺抚着半边脸尖声叫起屈来,吩咐两个小内侍拉拉扯扯一齐拦住莫兰依。 “我是陛下亲封四品美人,凭你们几个刁奴也敢对我伸手,统统给我滚开去!”莫兰依烟眉紧蹙声色俱厉,一拂袖推开长顺几个怒冲冲昂头夺门而出,也不管身后长顺气急败坏的喊叫着跑进殿去通报宋昭仪。 莫兰依清瘦身姿挺得笔直头也不回,迎着晨早初升艳阳,淡绿罗裳衣袂飘飘。秀美小脸上神色坚毅无比,步履匆匆走在去往昭阳宫的路上。 昭阳宫内,宽大紫檀玉屏云纹九凤床上面如白雪的皇后缓缓睁开双眼,睫如蝶翼微微扑动恍若一场大梦初醒。芳婉仪扑到床前满面惊喜轻声呼唤:“娘娘,娘娘您总算醒来了。” 皇后转动幽幽凤眸看向芳婉仪与急急俯身床边的赵璟声音低微:“官家,羽依,我这是……” 赵璟宽厚手掌握住皇后纤手喜不自禁:“妙容,妙容你终于醒了,朕,朕真是..” 扬声向房中一名男子道:“孟先生果然不负神医之名,皇后果然苏醒。来来来,还请看看皇后脉象可有妨碍。” 那男子正是孟令启,头带天青襦巾身着烟灰隐花薄绸长衫儒雅从容,一扫之前在骡车上尘污邋遢之相。上前屈膝叩拜了皇后取出红丝侧头细细诊治片刻展颜微笑: “陛下不必担心,娘娘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久病虚弱,草民开些补气养血之药按时服用即可渐渐康健。” 赵璟长眉舒展指着孟令启向皇后柔声道:“这位孟先生便是岳父自北方接回的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若不是孟先生来的及时,妙容你,朕恐怕…” 皇后转头向孟令启微微点头致意:“有劳先生救治,不知我这究竟是什么病?” 孟令启眉心微蹙,摇头向皇后含笑道:“娘娘有些忧患积劳已致气血虚弱,不是什么大病,只管安心将养即可。” 皇后将信将疑,赵璟握了她手柔声抚慰:“孟先生医术高明,他说无事自然是无事的。你昏迷了这许多日子才醒过来精神短少,先用些参汤养养气力。” 芳婉仪亲自端了一盏参汤来用银勺小心喂给皇后服用,赵璟向孟令启使个眼色笑道:“既然妙容无事,还请先生到外头开个方子,朕也正好有事与先生商议。” 孟令启领会,起身躬身告退出了皇后寝殿来到别室,赵璟撩袍坐下向孟令启示意:“先生请坐,不必拘礼,朕有些事情还要请教。” “陛下的意思草民明白,可是要问皇后娘娘的病情。”孟令启小心在下头椅上偏着身子坐了向赵璟拱手。 “正是,朕知道皇后这病来的蹊跷,也曾遍请名医诊治,都说不出个缘故来。先生四海云游见多识广,可知道皇后这病究竟是什么来历?”赵璟皱起长眉忧心忡忡向孟令启说道。 孟令启神色转为肃然,语声饱含遗憾:“既然陛下要知道娘娘病之根本,草民便照实说了。若有不尽人意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草民在娘娘面前乃是宽慰之言,虽然将娘娘以金针之术唤醒,然而娘娘身中奇毒日久腑脏皆伤,纵然草民有心也无回天之术了。” 听闻孟令启说皇后的身子已经回天乏术,赵璟倒并不震惊,只有深邃双目中流露浓浓哀伤,沉声道:“朕也知皇后病情奇诡必有隐情。先生可知她中的是哪种奇毒?何以诸多大夫竟都闻所未闻?” 孟令启起身接过宫人递上的茶盏小心放在案上拱手:“草民先时也从未见过此毒,若不是偶入白山国境深山中偶遇一户山民种植了几株草药十分奇异,心中好奇询问。 那山民告知这是白山几近绝迹的一种药草,名唤无欢。取其枝叶炮制既成无欢散,服食可令人日渐忧郁沉闷肌体无力,久之渐渐昏迷不醒乃至死去。” “既然这种药草能致人死命,种植又有何用?”赵璟紧皱眉头问他。“陛下有所不知,凡药皆有毒性,少量服之可救人性命,多用则相反。白山少水干旱,多有人患心火焦虑之症狂躁不安,以无欢散少量服用可安稳心神去其狂躁。 而长久服用便伤及腑脏精神,皇后娘娘服用此药只怕已超过数年之久,那下毒之人极为沉稳缓慢,不过每日下些许微末既不被人发觉,又可渐渐沉积导致毒入膏肓。” 赵璟长叹一声:“朕原以为后宫一向安稳平和,朕的皇后却不知不觉着了道儿,说来还是朕的罪过。孟先生,不知皇后还有多少时日?实说便是。” 孟令启微微沉吟:“陛下,若臣留在宫中经心调治,娘娘长则一年,短则数月。”赵璟垂头不语,龙目微红语声哀戚向孟令启道: “先生闲云野鹤,不知可愿留宫任职。朕断不会委屈先生,当任太医院令之职,享正三品官禄。另赐黄金千两,宫外赐宅,先生可随时入宫不须避忌。” 孟令启连忙起身跪拜道:“陛下无需如此,草民本是陛下子民,理当为君父效力,不敢图财帛官禄赏赐。 况此次入宫草民多亏青县县丞金大人鼎力相助,当日草民与陈太傅遣派来的几位卫士匆匆奔赴京中,沿途却不断遭遇袭杀。不得已绕开官道改走荒僻山路躲避。 行至青县地界山中突然遭遇一股黑衣人偷袭,卫士全数死伤。草民匆忙中滚下山崖受伤昏迷,山中猎户救起草民后缺医少药。适逢金大人带着差役进山,便将草民带回私邸费心救治。 草民见金大人淳厚温和实乃有道君子,便渐渐将实情相告,说来也巧,金大人道膝下嫡女也在宫中封为才人。 听我遭遇便派遣忠仆婢女一路乔装打扮送我入京,还托我带来一封家书。草民恰想起此事还要烦劳陛下将这家书转交于那位贵人。” 第二十三章 贤妃果然贤惠 孟令启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给赵璟,赵璟接过书信嗐了一声:“这些日子除了上朝便是守着皇后,冷落了玢婕妤许久,也不知她在云舒宫过的可好,现皇后已经醒来,朕当去看她一看,将书信交于她。” 将书信拿在手中端详,见封皮上一笔行书遒劲端正颇有气度,不由赞赏道:“玢婕妤的父亲虽居低职,倒写得一手好书法。这字由心生,想来为人必然庄重沉稳。” 说起金县丞,孟令启面上泛起感念笑容:“草民不敢妄议朝廷官员,只是在金大人私邸中养病时日不少,若论私交金大人确是仁正君子,有德之人。 青县中提起金大人莫不交口称赞,惠民颇多。莫论风度,便是人品相貌也是极为儒雅敦厚的。” 赵璟想起藏娇绝色容貌不由点头:“虎父无犬女,朕的玢婕妤才貌气度是为上佳,有如此佳女,自然父母也是好的。 只是玢婕妤自入宫后频频染疾,虽是微恙却也令人忧心,待皇后身子略安稳些,先生可愿意随朕往云舒宫与玢婕妤看视一番,若无大碍,调理一番也好。” 孟令启大喜,站起身整衣拱手:“草民受金大人救命之恩,也正想为玢婕妤尽些绵薄之力,多谢陛下。” 想到皇后命不久矣,赵璟神色黯然,心里酸痛却又不便在孟令启面前显露,端起茶默默喝了一口,想着再陪伴皇后几日,看着她有些起色再去看望藏娇。 “婧美人,皇后身子不适,淑妃娘娘严旨,后宫嫔妃不得冒然搅扰,请回去吧!”守在昭阳宫门口的两个内侍板着面孔居高临下瞧着莫兰依,冷冰冰的撵人。 “我有要事要面见官家,并非妄自搅扰皇后,还请两位中官通融。”莫兰依今日是铁了心要见赵璟,不理睬两个内侍轻蔑眼神,顶着烈日站在门口执意要求。 “婧美人莫不是以为自己圣恩隆重,连淑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么?再如此不知进退,休怪咱们禀告了淑妃娘娘降下责罚,婧美人可吃罪不起。” 那内侍见莫兰依固执,提高了嗓门儿尖声镇吓。 莫兰依看着两个内侍淡淡一笑丝毫不惧:“既然淑妃娘娘不准嫔妾入昭阳宫,那我就在宫外等候。娘娘总没说不让在宫门外待着吧?” 说罢微微撩起裙角双膝一屈,跪倒在昭阳宫门前清声高呼:“臣妾娇荷苑美人莫兰依有要事求见官家,祈官家降恩允臣妾觐见。” “嗨哟嗨哟,婧美人好大的胆子!如此大呼小叫视宫规如无物,那就休怪奴等不客气了。”两个内侍气急败坏,瞪着身姿挺直跪在地上的莫兰依便要上来拖人。 “胡泉,胡海,你们两个混账崽子在闹些什么?不怕惊动官家么?” 两个内侍正鼓起眼珠挽了袖子预备上前拉扯莫兰依,只见贤妃带着颂贤宫红衣执事平潭施施然走来,扬声叱喝两个内侍。 “奴等拜见贤妃娘娘,娘娘恕罪。”两个内侍见是贤妃,连忙战战兢兢的退开施礼参拜。 “这不是婧美人么?美人为何跪在宫门不入?”贤妃看着跪在地上樱唇紧抿神情倔强的莫兰依满脸惊诧发问。 “回娘娘,因皇后娘娘身子沉重受不得惊扰,淑妃娘娘为着皇后着想命奴等守好宫门,闲杂人等不得胡乱搅扰。 奴等已经与婧美人说过了,可婧美人不依,硬是要跪在这宫门口高声呼叫,奴等恐怕惊了娘娘静养才请她离开,可不是奴等的过错。” 两个内侍赔了笑脸点头哈腰忙不迭的抢着向贤妃解释,话音未落,贤妃沉声怒喝:“好大胆的奴才,掌嘴!” 大宫令平潭欺身上前,两个内侍一人脸上便重重挨了一个响耳刮子金星乱冒,哆哆嗦嗦伏在地上闭口不敢再言。 贤妃沉着脸怒斥:“混账东西!便是淑妃令你等守着宫门,婧美人乃是官家亲封的美人,岂是什么闲杂人等,定是你们两个奴才故意刁难。” 回身看着莫兰依柔声吩咐:“平潭,扶起婧美人来。本宫素来闻听婧美人温婉柔顺,今日执意跪在宫门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说来与本宫听听。” 莫兰依扶着平潭的手颤巍巍站起身,含泪满眼感激看向贤妃:“嫔妾失仪,望娘娘恕罪。只因云舒宫玢婕妤无辜被打入司苑局生死不明,嫔妾与玢婕妤向来交好心里实在焦急。 几次欲求见官家禀报却不得出宫,今儿嫔妾也是拼了这条命为玢婕妤闯宫求见,若是玢婕妤在那司苑局中有个好歹岂不痛心,嫔妾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贤妃平和面容上泛起一丝波澜,微微点头赞叹:“婧美人真是心地淳厚善良之人,为着姐妹之情甘愿闯宫也算至情至性,本宫不会怪你。 说来玢婕妤被打入司苑局一事本宫也有耳闻,只是太后娘娘亲下了懿旨,婧美人却不可说玢婕妤无辜。太后最为慈和宽仁,若没个缘故不会轻易发落宫中嫔妃。 因此本宫虽有耳闻,却也不敢轻易违逆太后,既然你有心为玢婕妤鸣冤,不如随本宫面见官家说明原委,官家自有决断,也算本宫助你一把。” 贤妃一番话说得情理合宜,莫兰依感激涕零盈盈拜倒:“娘娘宅心仁厚,若玢婕妤能安然从司苑局脱身,嫔妾与玢婕妤定然感怀娘娘,恩有重报。” 贤妃微微一笑摆手:“什么恩不恩的,虽然位有尊卑,都是宫中姐妹。日后好生侍奉官家与娘娘,便是报答我了,你随我进去吧。” 两个内侍见莫兰依抹了眼泪欢欢喜喜跟在贤妃身后便要随着进入宫门,神色慌乱磕磕绊绊欲上前拦阻,平潭双目冰寒看向他俩,重重哼了一声。 吓得两个内侍踉跄后退,贤妃整整宝蓝色冰绡大袖,眼角都不扫两个内侍一眼昂首走入宫门,莫兰依攥紧小手紧跟身后。 赵璟正与孟令启两个在外殿细细商议如何与皇后续命,需用哪些精贵药材。李兆胜手持拂尘进来轻声通禀:“官家,贤妃娘娘与婧美人在殿外求见,可要宣进来?” 赵璟放下手中药方诧异道:“贤妃倒是时常来探视皇后,婧美人如何也来了?她素来是个胆怯嘴拙的,怎么突然求见朕,既如此便宣进来罢。” 李兆胜领命匆匆出去扬声通传,孟令启起身退到屏风之后告罪回避。 不过片刻功夫,贤妃与莫兰依两个先后进来,跪地柔声参拜了赵璟。贤妃细声细气向赵璟道:“臣妾因心念皇后娘娘凤体,每日探视,今儿却在宫门外碰着婧美人跪在地上不得入门,臣妾问了原委便带她进来了。婧美人有要事要禀告官家,还望官家听她分说分说。” 赵璟看着站在地上清瘦纤弱的莫兰依面露惊奇,温声问她:“婧美人有什么事要见朕?为何不直接通报却跪在宫外?” 第二十四章 传我凤旨 赵璟一声询问,莫兰依清秀脸庞上止不住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扑簌簌滚落不停,扑通一声跪倒在澄泥金砖地上深深叩首,哽咽着哭诉: “嫔妾大胆跪告宫门求见非是为了自己,而是玢婕妤不幸身陷司苑局生死不明,嫔妾心如油煎营救无门。 好容易闯出含珠宫求见官家,却又被守门内侍拦阻不得觐见,嫔妾,嫔妾是万般无奈才跪在昭阳宫前祈求得见官家一面,为玢婕妤做主。 官家,嫔妾与金姐姐虽为异姓,实情同姐妹。姐姐有难,嫔妾怎能坐视不管。官家,求您降下圣恩救救金姐姐吧。” 莫兰依呜呜咽咽诉说着情由,想着藏娇在司苑局不知是如何受苦,自己在含珠宫委曲求全拼死闯宫,连日来种种辛酸苦辣一齐涌上心来,情难自禁放声大哭,白皙额头在坚硬地上碰得殷红湛然。 赵璟先时还以为莫兰依不过是因自己许久未入后宫孤寂哀怨,小女儿性子发作闹着要见自己。谁知竟听到这惊人消息一时头脑有些糊涂,半信半疑连连催促莫兰依起来: “婧美人先起来好生说话,你方才说玢婕妤身在司苑局?朕不是听错了吧,她不是好端端的在云舒宫待着么?怎会跑到司苑局那等地方去!” 莫兰依伏在地上抽泣不肯起身,哀声道:“嫔妾怎么敢欺骗官家,金姐姐自承露殿侍驾第二日便被带到鹤年宫,太后娘娘说姐姐狐媚惑主,身弱无孕。就,就贬为白衣宫人打落司苑局劳役了!” 赵璟心里如惊雷炸响,倏地长身而起指着贤妃:“怀珍,婧美人说的可是实情?!朕不过几日未闻后宫事,为何会有如此变故?你可知情?” “回禀官家,婧美人所说的确是实情。”贤妃不慌不忙站起身语带遗憾“然而此事是太后娘娘亲自查办的,臣妾也略有耳闻却不曾经手。 玢婕妤品貌双全,是极难得的佳人。虽偶尔染疾也无大碍。可太后召了太医诊脉,竟查出玢婕妤日后并无子嗣。 官家,您也知道太后娘娘素来待后宫是极慈和宽仁的,唯有这子嗣是挂在心头最最要紧的事。这乍听得玢婕妤无孕恐怕大失所望,加着兰昭仪好像也在鹤年宫,想是说了什么误会了玢婕妤。 太后娘娘动怒发落了玢婕妤,皇后娘娘又在昏迷,臣妾也不敢冒然进言。今儿婧美人为着姐妹情谊闯宫求见,臣妾想着过了这么些天,太后娘娘的气也消了些,亦不想见着玢婕妤陷身苦役,便带她进来了。 官家也莫着急,太后娘娘是一番好意,钱太医也是太医院有名的妇科圣手。淑妹妹便是钱太医瞧了才有身孕诞下大皇子,想来不会误诊,这其中怕是出了什么差错吧?” 哐当一声巨响,赵璟面色铁青,狠狠一掌击在暗红酸枝木案上,茶碗倾倒水迹流淌雷霆震怒:“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算计了朕的皇后,又来算计朕的爱妃!这楚南的后宫还是朕的家吗! 李大伴!你速去太医院传钱世宁入宫,再将淑妃,兰昭仪与太后宫中的紫衣执事传一个来,朕倒要问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官家,娘娘听着外殿吵闹,命臣妾来问是什么缘故,贤姐姐与婧美人这是?”珠帘叮铃碎响,芳婉仪急步进来微带诧异看着殿内满脸怒色的赵璟与贤妃等人。 “是朕不好,搅闹妙容了,李伴伴,且不要去传她们,免得闹得妙容不得清净。”赵璟揉揉紧缩眉心挤出个笑容来。 “其实无事,只是玢婕妤被母后发落到司苑局去了,朕想着如何与她开解。罢了,贤妃与婧美人既来了便去与皇后请安吧。” “什么?姐姐醒了?”贤妃平淡面容上泛起满满的欢喜,一扫平日沉稳端庄的模样儿,也不等赵璟发话,提起脚便急急忙忙往皇后寝殿跑去。 赵璟看着她身影摇摇头:“怀珍待皇后倒是真心实意的,比待朕还要亲厚几分。对了,婧美人也随芳婉仪去看看吧。” 看着莫兰依惊喜跟着芳婉仪出去,赵璟对屏风后的孟令启温声道:“孟先生请出来吧。” 孟令启从梅竹四页螺钿屏风后转出来忧心忡忡向赵璟深深一施礼:“陛下,被打入司苑局的玢婕妤便是金大人的千金? 草民身受金大人恩惠,并不敢置喙皇家事,只是玢婕妤若是因身弱无孕之疾,草民倒可尽力一试。虽不敢说定能医好,断不至终身无子。” 赵璟喜上眉头击掌道:“对呀!有孟先生这样圣手在此,玢婕妤何患无医。且请稍候片刻,待我遣人去司苑局接回玢婕妤,再劳烦孟先生费心诊治。” 即刻便要吩咐李兆胜遣人去司苑局将藏娇接回云舒宫,芳婉仪忽然又走进来福身禀告皇后请官家过去一趟有话要说。 赵璟不敢怠慢,急匆匆走到皇后寝殿,见皇后喝了汤药养息一阵已渐渐有些气力,倚着柔软锦袱靠枕半躺在凤床上看着赵璟微弱道: “妾听羽依说玢婕妤被打入司苑局了?说来也是本宫的过失。她救了咱们永福落水大病一场身子必然大受伤损。 好容易熬到病愈侍寝,妾却又突发急病连夜将官家唤走,可怜她生生儿一个人独守空房一夜。 这样的委屈都受了,却又被母后给平白发作到司苑局去做苦役。连浣衣局都不如,她如花似玉的人怎么受的住。 官家,既然是妾的过失,妾不能不管。今日请官家恕妾多事,却要给玢婕妤一个体面,不能,不能让她这样凄凄惨惨重回内宫。” 皇后一连气说了许多话,气息微微有些紊乱声音越发低微,芳婉仪忙握住皇后的手轻轻与她顺气,莫兰依早已感激涕零跪倒在床前低声啜泣。 赵璟红了眼眶坐到皇后身边握着她纤瘦小手柔声道:“妙容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尊贵。要给玢婕妤体面怎能说是多事,这大楚后宫终归是你凤旨定夺。” 皇后轻声笑起来:“官家这么说,妾就放心了。我陈妙容总算不枉与官家做这夫妻一场。” 强打精神凤眸一挑,扬声吩咐:“传本宫懿旨,云舒宫玢婕妤娴雅贞淑,柔仪婉顺五德俱全。先有护嗣之功,后有艺压白山使臣扬我楚南女子之威。 纵使玢婕妤染疾我皇家亦不可薄待,着启本宫皇后銮驾半幅,芳婉仪与婧美人与本宫紫衣执事率銮驾迎回后宫,复旧其位,安居云舒宫。” 芳婉仪肃然沉声道:“嫔妾领命,谨遵娘娘懿旨。”莫兰依已是泣不成声,一个头重重叩在地下,高呼皇后娘娘隆恩浩荡。 第二十五章 孤注一掷 “秋云,你整日躲在自己的狗窝里装痴扮傻,主子交代的事办的一塌糊涂。你这头发没了,敢是脑袋也不想要了吗?” 屋外的太阳白晃晃的挂在天上,秋云房中的窗户上却乱七八糟的糊着几层厚厚的麻纸,遮掩得屋子里一片昏暗模糊,桌上凌乱散放着肮脏碗盘与残羹剩肴。一股子说出不的酸臭馊潲味积在室内中人欲呕。 说话的人用手帕紧紧掩着鼻子也难忍*恶味阵阵冲来,斜眼看着趴跪在地上衣衫凌乱的秋云目光露出浓浓厌恶。 秋云头上的头发才刚长出黑茸茸的一层发茬,乍看去倒像个刚还俗的野和尚。连日来惊恐不定寝食难安,一脸的横肉都消瘦了许多,眼圈青黑面色蜡黄。 抖索着身子颤声道:“红柳宫令恕罪,不是奴婢办事不力,实在是那个姓金的贱人太过诡异。奴吩咐了桂香在省身房将她结果了,谁知桂香暴毙在房中。那贱人却好端端的回了住所, 奴的头发也不知是被神鬼还是什么剃了个精光。 还有奴吩咐下药的那两个宫人,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下了药的药汤被灌给了司苑局的几只狗吃了,自己却一个跌死在路上,一个平白的掉进了井。” 秋云说着脸上尽是恐惧惊骇之色,伸长脖子小心翼翼转着两只肉泡眼左右看了看,生怕哪个幽暗角落有什么神鬼突然出来将自己结果了一般。 红柳皱起眉退后几步色厉内荏低喝:“分明就是有人暗中出手助她,你这蠢货却在这里满口胡言乱语。你有心畏惧神鬼,还是想想主子震怒怎么责罚你罢! 娘娘可是几次催促,你却连连失手,倒折损了几个办事的奴婢。那金氏贱婢的同党正在宫中百般设法营救她,你要是再不动手,只怕夜长梦多,到时就给自己收尸吧!” 秋云双眼骨碌碌转动,抬头可怜巴巴看向红柳:“不是奴婢迁延不敢动手,只是奴婢如今被夺了执事管不得司苑局的宫人,手下无人可用。 新来的灵芝奴婢打听得与宫中的哪位娘娘有些瓜葛,待那小蹄子颇为和善。她们房里的那几个贱奴又对那小蹄子护的紧,奴婢实在找不着机会动手啊。”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今儿灵芝已经被我家娘娘寻了个瓜果不新鲜的借口叫到含珠宫去了,把你这副邋遢模样收拾收拾,按着我的吩咐去便是,管教那贱人毙命。” 红柳走近秋云弯腰压低嗓子对秋云吩咐了一番,秋云瞪大一双肉泡眼战战兢兢道:“这,这奴若是动了手便是当场杀人,她虽被贬为宫人,只怕内宫有人替她出头,奴婢岂不是死路一条。” 红柳直起身冷哼一声:“你道你这条命金贵的很么?你若不动手,娘娘的手段你是知道的,金氏不死,只怕今儿死的就是你了。” 看了目露凶光的秋云一眼,又放软了口气哄她:“你只管放心,娘娘说了,只要你今日把那个贱婢料理了,即刻便送你出宫脱身,娘娘还吩咐我带给你五百两银子,你看。” 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到秋云手中继续诱导:“你看,你有了这些银子,出宫寻个地方隐姓埋名躲上两年,后宫还有谁会想到一个死了的宫人。到那时你手上有这许多银钱,还怕没有好日子过不成?” 秋云粗短手指紧紧攥着银票,舔了舔干涩嘴唇眯起眼睛追问红柳:“娘娘当真说了,那贱人死后便即刻送我出宫?宫令不会诓骗我吧。” 红柳换上一副和善笑脸嗔了她一眼:“秋云你这是什么话,娘娘金口玉牙,宋大人在朝中权势熏天,难道还会苛待你个小小宫人?只要你忠心,便是日后出了宫,娘娘也会多多照拂于你的,只管放心行事便是!” “既然娘娘说话算话,那我就豁出去搏上一搏!”秋云竖起两眼杀意升腾,两手握着银票紧紧攥拳,满口黄牙咬得咯吱吱响。 “娇娘子,今儿饭堂新杀了一口肥猪,听说有二百余斤呢。”小冬儿脸上红扑扑的扎撒着手跑进屋中向才和玉兰两个侍弄了瓜田回来的藏娇报喜。 “二百余斤?这猪子可不小。今日午饭有鲜骨头汤吃了。”玉兰是个爱油水的,一听小冬儿这话便欢喜起来,眉开眼笑砸着嘴接话。 楚南国官宦或豪富人家都只食用鱼羊鸡鸭,藏娇实在吃不惯豚肉,觉着有些腥臊。每日吃饭不过挑拣些素菜勉强食用。见她们两个欢喜也跟着微笑:“冬儿最喜啃那豚骨,今儿可尽着吃一顿了。” “娇娘子是官家娘子出身,不喜欢豚肉,好歹也要吃些,我瞧着你一日比一日清瘦了。”玉兰擦着*的手过来怜惜看着藏娇消瘦脸颊摇头叹息。 “无妨的,便是素菜也好,倒是你两个喜欢要早些去才是。”藏娇对着半块铜镜将头发仔细抿紧插好木钗,换下汗湿布衣打叠干净,与小冬儿三个人携着手往饭堂去。 一大盆热腾腾的猪骨烩青萝卜摆在木桌上油汪汪的诱人,玉兰与小冬儿搓搓手忙不迭的抓起木勺满满的添了一粗瓷大碗,藏娇捡了几块萝卜和腌的酱豆腐干儿安静吃起饭来。 才吃了几口,便见秋云带着李枝儿大摇大摆的走进来。饭堂中的宫人本都热闹吃着饭闲话,见着久未露面的秋云头上裹着条布巾,怪模怪样十分可笑。都闭了嘴你看我我瞧你,忍着笑默默无语。 秋云转着浮肿眼泡在饭堂中梭巡一圈,阴笑着走到藏娇几个人桌边叉着手嘲笑:“婕妤娘娘这般金贵的人也吃起这骚豚肉来了,看来也是个贱骨头。” 藏娇冷冷看了她一眼懒得理睬,继续低头吃饭。李枝儿在旁边嘶哑着嗓子开口:“秋执事难道不知这位娇娘子是个骚贱的,在宫里便狐媚子勾搭侍卫,被贬到这司苑局来还摆上娘娘谱儿了。” 这话便说得十分刺耳难听了,藏娇心里一沉怒气渐起,将筷子搁下淡淡道:“李宫人与我并不相识,却屡次出言羞辱挑衅,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小冬儿有些怕秋云,却不怕那李枝儿,大声帮腔:“李枝儿,你吃那肥猪肉膘子油蒙了心吗?怎么哪里都有你的事,好端端整天寻趁娇娘子不是,只怕就是疯癫了。” 玉兰抬头使劲横了李枝儿一眼,拿着筷子只对藏娇说话:“娇娘子不必理这疯婆子,咱们吃饭。” 秋云见她们三个依旧低了头旁若无人的自顾吃饭,当自己如无物倒也不动怒,只诡笑着朝李枝儿甩了个眼色。 李枝儿直愣愣瞪着眼站在桌边,突然伸手哗啦一声掀翻了桌子,只听一片叮叮当当哗啦破碎之声,桌子翻倒,碗盏碎了一地。菜汁污水淋淋漓漓泼了藏娇与玉兰小冬儿一身。 小冬儿尖叫一声,伸手便去抓挠李枝儿。 第二十六章 生死一线 小冬儿人虽小,着实有一把子力气。圆脸蛋憋得通红,一双小胖手扭住李枝儿身上衣襟不放,脑袋如小牛一般紧紧顶着她腰腹向前冲。 李枝儿个头虽然比小冬儿高出一头,力气却远不如小冬儿,被顶的连连后退。嘴里尖利高声乱七八糟骂着小贱人,小娼妇,两只瘦爪子抓着小冬儿的头发死命拉扯。 玉兰怕小冬儿吃亏,嘴里呵斥着她们两个劝架,暗地里舒开手在李枝儿身上没头没脑的乱掐乱拧,见李枝儿连连吃亏,也有和李枝儿交好的宫人便上来厮打。 与玉兰相熟的宫人自然不甘落后,一边骂着囔糟的贱妇还敢动手,一边纷纷推开桌椅围上来抱团儿对打,你挠花了我的脸,我揪落你几绺头发。 司苑局的膳堂彻底乱成了一团糟,本就污脏的泥地上盘儿碗儿碎裂一地,桌椅板凳东倒西歪,那些不相干惊叫着到处躲避的宫人们到处奔跑藏躲,脚下踩得萝卜白菜如烂酱污糟,油脂汤水满地横流。 藏娇几时经历过这种阵势,纤弱身子被人群裹得站脚不稳,一拥一簇几乎不曾绊倒在泥地上,好容易靠到墙边大睁着水盈盈的双眼满心惊骇不知该如何是好。 执事的灵芝偏又不在,只有外头几个管事的尚宫进来大声喝骂,宫人们打发了性子根本不理睬,也有机灵些的便匆匆跑去请司苑局的中监苍苟。 一片混乱中始作俑的秋云却不曾卷入混战,两只肉泡肿眼在人群中恶狠狠盯准藏娇,一手伸进怀里一手用力拨拉开身边的人奋力向藏娇身边挤去。 秋云离着藏娇越来越近,藏娇只顾勉强躲避人群,压根不曾发现危机渐近。 秋云狰狞着面孔挤到藏娇身边眯起双眼凶光毕露,猛然从怀中抽出一把锋利匕首用力朝藏娇心口当胸便刺。 “不知死的畜生!” 一条长鞭如灵蛇般卷过众人头顶,鞭稍恰恰落在秋云头上。 刷的一声脆响,秋云歪歪斜斜的裹头白巾上顿时伸出一片血红痕迹,有鲜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 秋云促不防备,惊叫一声匕首当啷落地,伸手捂住额头仓皇倒退。脚下被翻倒的桌腿一绊,重重栽倒在地上,头脸恰巧磕到桌腿,右边眼角顿时皮开肉绽裂开一个大口子。 刷刷刷又是飞来几鞭,重重抽打在饭堂内乱滚成一团的宫人们身上,个个哭天喊地不知出了什么情势。 司苑局执事中监苍苟尖着变了音的嗓子声嘶力竭的叫喊:“反了!反了!婉仪娘娘驾到,尔等还不住手。” 手持一条乌油油暗沉沉幽光闪烁的黑金软鞭站在膳堂门口的芳婉仪一声冷笑:“中监管的好执事,这司苑局的膳堂都改成斗武场了。” 莫兰依带着哭腔奔进遍地狼藉的膳堂,也不留意脚下不小心踩到爬跪在地上的中监的手。只顾在人堆中寻觅呼喊:“姐姐,姐姐,官家吩咐我们来接你了。” 藏娇软软的靠着墙瞧见地上磕得血肉模糊的秋云和闪着寒光的匕首,再瞧见满脸焦急的莫兰依与威仪凌厉的芳婉仪。 耳边回荡着官家教我们来接你了的话语,身子便是倏地一松,陡然酸甜苦辣如潮般涌上心头,喉间一片哽咽阻塞,苍白樱唇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 莫兰依好容易瞧见了蓬头散发粗衣陋衫的藏娇,急步扑过来抱住藏娇放声大哭:“姐姐怎么受这样的罪…都是我不好,若早些儿决断也不至姐姐在这地方待这般久。” 爬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秋云目光黯淡面如死灰,情知大势已去,咬了咬满嘴血污的黄牙,横下心朝桌角上一头撞去决意自尽。 乌金软鞭灵蛇般飞来卷住秋云粗壮脖颈,轻轻松松的将她壮硕身子提起狠狠摔落在芳婉仪脚前。 芳婉仪柳叶眼中一片灰黑如看死人般瞧着哼哼唧唧的秋云,抬起脚尖在她身上蹬了几下。笑容诡谲语声冰寒: “卑贱畜类,还想博个好死,痴心妄想。”一脚将秋云如滚粽子一般踢出门口吩咐人捆了带回宫中再审。 莫兰依搀扶着藏娇颤巍巍走到芳婉仪面前,藏娇流泪屈身欲要参拜,早被芳婉仪一把托住:“可怜见的,还讲究这些礼数做什么。” 冰冷黑眸带上几分暖意打量一番藏娇憔悴面容和粗陋衣衫由不得满眼怜惜,轻轻拍拍藏娇削瘦肩头道:“你受委屈了,放心,官家与娘娘定会与你作主。” 说罢肃立扬声正色道: “皇后娘娘有旨,玢婕妤娴雅贞淑,柔仪婉顺五德俱全。先有护嗣之功,后有艺压白山使臣扬我楚南女子之威。 纵使玢婕妤染疾我皇家亦不可薄待,着启本宫皇后銮驾半幅,芳婉仪与婧美人与本宫紫衣执事率銮驾迎回后宫,复旧其位,安居云舒宫。” 身后随侍尚宫内侍,抬辇寺人呼啦啦的一片齐齐跪地参拜:“奴等恭迎玢婕妤更衣回宫。” 藏娇看着芳婉仪与莫兰依和跪拜众人百感交集,盈盈拜倒泣不成声:“臣妾金氏藏娇,谨遵皇后娘娘凤旨,叩谢娘娘隆恩。愿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昭阳。” 一语未完,泪如雨下。芳婉仪柔声抚慰:“好了,有事回去再说。先让她们服侍你去梳洗更衣罢。” 随行的紫衣执事素月忙率了红衣尚宫上前搀扶藏娇,走到门口藏娇忽然想起,回身指着跪在地上人从中的玉兰与小冬儿: “妾在此处病弱艰难时多亏了她们两个悉心照料,不知可否将她二人带回云舒宫?” 芳婉仪看了玉兰和小冬儿一眼淡淡点头:“既是曾服侍过你,也算有功。便赐她们二人为绿衣尚宫,日后在云舒宫伺候差使便是。” 小冬儿和玉兰相顾大喜,跪爬上前重重磕头谢娘娘与婕妤恩典,藏娇扶起她两个微笑:“不必如此,咱们在一处共过艰难,日后虽是主仆也有情谊,只管随我去便是。” 小冬儿看看被捆成一团的秋云,转身指着抱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李枝儿大声道:“这个李宫人屡次欺负娇娘子,不不,玢婕妤。用心十分险恶。今儿若不是她掀了桌子挑衅,婕妤也不会受着惊吓。” 李枝儿打从秋云挨了鞭子便知道大事不好,趁乱借着人群溜到墙脚缩成一团躲藏。小冬儿这么一喊一指,吓得脸色由青变白,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不等芳婉仪说话,早有两个健壮宫人上去将烂泥般的李枝儿拖出来捆上与秋云扔到一处。有先时帮着李枝儿厮打的宫人早已吓得哭哭啼啼如丧考妣跪在地上碰头求饶。 藏娇也懒得看那些人的生相,只向芳婉仪柔声讨情:“她们不过是姐妹间同仇敌忾,并无害人之意,娘娘饶过她们罢。” “哼,一群蠢物,也配本宫发落。苍狗儿,这司苑局的差使你做的不错,回头我定给你记个大功。这些奴婢你该知道如何料理吧?” 那中官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哆哆嗦嗦回话:“奴叩谢娘娘恩典,小奴监管不力,待发落了这些私相争斗的奴婢,小奴便自请辞去司苑局监管一职,再往掌刑监领罪。” 芳婉仪一圈一圈儿缠绕着手上的鞭子正眼也不瞧他,收起软鞭携了藏娇手臂与莫兰依等人浩浩荡荡离去。 第二十七章 着我锦罗裳 陋室内外已严严密密无一遗漏的遮挡上雪白绸布焕然一新,室内粗陋陈设早已撤去不复存在,仿佛这里从来就是一个铺着厚厚大红软毡,锦绣屏风环绕,四面重重纱帐飘垂的精雅浴房。 红毡中央摆放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香柏木铜箍朱漆雕花浴桶,桶内满储香汤,散发出浓浓芳香馥郁清水中各色花瓣五彩杂陈,恰到好处的水温热气缭绕。 四个宫人围着坐在浴桶水中隔板上只露出白滑小巧香肩的藏娇以蛋青和掺着丁香豆蔻珍珠粉的澡豆细细清洗长发,藏娇脸庞被水气蒸腾嫣红如花,瑞凤眼中迷迷蒙蒙水雾萦绕。 洗到身上时宫人轻轻诧异惊呼一声,藏娇才发现自己肌肤极为柔滑娇嫩,因多日只着麻衣粗布,莹润肌肤上竟擦出了星星点点红紫伤痕,轻轻咬牙忍着热水浸泡疼痛。 宫人边小心往伤痕上轻柔的涂抹梅花雪脂边摇头叹息:“婕妤这样好肌体,竟伤损至此,只怕要连敷上半月雪脂方可渐渐复旧如初。” 待梳洗沐浴擦拭完毕,便将藏娇清爽长发梳理柔顺,以羊脂白玉嵌南珠长簪小心的挽成一个堕马髻,一绺青丝似垂未垂。眉心细心描上五瓣桃花红钿,耳边精致玉坠轻摇翠(色)(欲)滴。 藏娇伸开双臂,由她们服侍穿上玉色绣蝶双飞薄绸里衣,齐胸鹅黄冰绡撒花玉兰盛放百褶裙,系紧柔软银丝软缎宽带。 灵巧双手将莲青藕丝襦裳上十二个金线锁边蝴蝶絆钮逐一扣紧,两个宫人托了鎏金錾葡萄枝蔓半人铜镜上前齐声道:“请婕妤整妆。” 藏娇眼波流转,看向镜中婷婷玉人锦衣华裳窈窕依旧,雪肤花貌姝妍若仙。那木钗蓬发,粗布麻衣之时仿佛南柯一梦恍恍惚惚不复再存。 宫人们满眼艳羡,齐声赞叹不止:“婕妤天姿丽质,容色如仙,肌体如玉,无一不美。奴等大胆说句,楚南后宫中再没有比婕妤更美的佳人了。” 藏娇对镜淡淡一笑缄默不语,斜飞凤眼中神情似喜似悲。 待妆饰齐整开门出室,便见黑压压的一地人群车驾。 楚南朝自先帝登基便素来崇尚节俭,凡皇家仪仗皆比前朝略减。 皇后正巡出行仪驾当启十六人抬九凤朝阳沉香木肩辇一乘,沉香木金顶朱漆东珠玄辐垂帘凤车一乘,并仪舆二架,仪车二乘。 司仪少监掌九凤黄罗锦缎曲盖一柄,内侍持白马尾拂尘二人,提炉尚宫二人,捧金花香盒尚宫二人,捧金地盥盆一人,执金唾壶一人。抱嵌宝贮水金汤瓶二人。 余者绿衣尚宫持五色锦缎绣九凤盖,十花盖,四方伞。绿衣内侍掌四龙凤扇,八鸾凤扇,羽林御卫持八金节,打二龙凤旗,禁宫内侍持十卧瓜,四立瓜,四吾仗以显皇后威仪。 如今皇后懿旨半幅銮驾迎藏娇回宫,当减去凤车与仪辇仪车各一架,凤盖鸾扇按例减半,因是在内宫不需出外城,又去除了卧瓜金吾羽林侍卫。 便是如此也需使用许多人手,加上随侍芳婉仪和莫兰依的宫人内侍,抬辇寺人。藏娇立在门口举目看去,长长两列浩浩荡荡声势浩大。 皇后宫中紫衣执事素月紧走几步上前,躬身抬臂小心搀扶藏娇上了九凤朝阳沉香木肩辇放下罗幔,执伞少监将九凤黄罗伞盖密密遮蔽头顶。内侍拂尘甩动,提炉宫人手中金炉香气袅袅升腾缭绕。 执事大监长声喝道:“奉皇后娘娘懿旨,半幅凤鸾仪仗迎云舒宫主位玢婕妤回宫起驾~~~~~~~~” 乐声悠扬起动,前行引路内监敲打鸣锣,一声接一声儿的长声喝道悠悠传遍整个司苑局,一行人抬着藏娇与芳婉仪和莫兰依的肩辇浩浩荡荡,缓缓消失在司苑局通往内宫的漫长石路。 抬辇的十六个内侍走的很稳,床一般庞大的沉重肩辇在他们身上仿佛轻无一物,只有额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和沉重踏实的步伐显出强壮的力气和平日极好的训练。 藏娇高坐在宽阔座椅上,透过从头顶悬挂下来摇曳的纱帐向外看去,随着离内宫越来越近,宫道两旁挤挤插插躲在各种树荫花木背后和廊台楼阁里偷看的宫人也越来越多。 想起无妄之灾的那个雷雨天,也是这条冷冰冰的青石长道,也是这许许多多站在花树亭台中看得更加明目张胆一些的宫人,指着蓬头散发,遍体淋湿的自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自己被绿漪带着宫人推搡着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走在这路上,注视的目光中有嘲笑轻蔑,有怜惜感慨,更多的是漠不关心中只是看一丝热闹的冷淡眼神。 如今又是这一群人,偷偷摸摸的躲藏在遮挡后翘首仰望,不敢指指点点,生恐冲撞了华丽凤辇上高贵美貌不可方物的贵人。满眼嫉恨,羡慕,渴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如针尖般盯射在身上。 藏娇忽然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去看这些宫人,也不想再看这眼前的繁华富丽。一颗心忽然有些冰凉刺痛,心中有一块柔软地方仿佛轻轻结上一层硬壳。 不对,不是这样的。这样的心绪不该是自己所有,眼前浮现起阿爹与阿娘慈祥面孔,大郎天真无邪的笑容,还有莫兰依清秀焦急的面容,芳婉仪冰冷眼中的暖意。 “姐姐,官家吩咐我们来接你了。玢婕妤娴雅贞淑,柔仪婉顺五德俱全。着启本宫皇后銮驾半幅,复旧其位,安居云舒宫。”耳边一句一句的回响起来。 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清明依旧,回首看向跟在仪仗后的芳婉仪与莫兰依的身影,藏娇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目光中暖意流动,心间微温,硬壳又仿佛缓缓化开一角。 仪仗缓缓前行,路过碧影湖,遥遥远望惜星阁,观莲台,路过秋露宫,路过鹤年宫,路过风荷园,环绕太液湖西侧再经丽正殿,含珠宫,毓秀宫,颂贤宫,日色西斜,霞光万道中云舒宫渐渐显露眼前。 “婕妤,云舒宫已到,恭请婕妤下辇。” 素月柔婉声音响起,藏娇搭着素月手臂踏着伏地躬背的寺人背脊缓缓下辇。柔声向素月道谢辛苦,芳婉仪携着莫兰依在后头下了辇走上前交代: “娘娘今日才苏醒,精神尚短。我与婧美人回去复旨便是,你若要拜谢娘娘,明日来去既可,不急在一时。” 藏娇眼中饱含感激,盈盈向芳婉仪下拜:“妾的琐事,却劳烦皇后与婉仪娘娘费心,妾不敢言报答,只有五内铭感,厚恩载德。日后为皇后与娘娘死而不惜。” 芳婉仪微微一笑伸手扶起藏娇:“什么死不死的,好容易死里逃生,当要好好活着才是真的。余话不必多说,我都明白,只管好生歇息休养罢。” 云舒宫的琴歌长安,荷儿与秋兰秋芝,吉祥富贵,桃儿杏儿和粗使寺人上上下下早已得到消息,此时齐齐跪在云舒宫门口等候藏娇归来。 待藏娇站在宫门遥遥望着仪仗与芳婉仪和莫兰依的辇驾消失远去,琴歌与长安等纷纷起来,荷儿纵声哭笑着朝藏娇奔跑过来。奔到跟前双膝一软,跪在藏娇面前抱着腿死死撒开不放,嘴里含混不清的叫喊着娘子。 秋兰秋芝等人纷纷围上来流着泪七嘴八舌,有的道娘子清瘦了许多,有的道娘子在司苑局可有受伤,哪里不适奴婢们好给娘子上药。 藏娇一一点头应着,拉起抱着腿哭泣不止的荷儿,听着耳边纷闹问候之声,看着眼前张张殷切面孔。心中一阵酸热涌上,不由的泪如泉涌哽咽难言。 究竟是琴歌老成稳重,红着眼圈儿喝止了众人,上前向藏娇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微微颤抖: “婕妤终于回来了,这天气炎热,奴服与荷儿侍婕妤回寝殿更衣休息。 你们也莫要添乱了,秋兰快去厨房传膳,捡着婕妤爱吃的只管多上几样来。秋芝你去催水,没看见婕妤衣裳都有些湿了么? 长安,你带着手下吉祥儿几个将宫门关上,免得那起子捧高踩低的畜生们又趁乱混进宫来,其余的都散了,各自做活去。 整日盼着主子回来,惊惊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如今主子回来了,可放心各安其职了。” 第二十八章 惊慌 半幅凤鸾仪仗迎姝回宫,如此大的阵势,惊动的自然不是一两个人。 此时的楚南后宫暗潮涌动,莫兰依等人自然是欢天喜地,暗藏鬼胎的便人人自危,惶惶如惊弓之鸟, 最为惊诧震怒的还是鹤年宫的宁安老太后。 “反了,反了。哀家养的好儿子儿媳,不图他们孝顺奉养,只求莫气死哀家便是了。我还留在这宫中碍眼做什么,不如去皇陵与先帝相伴算了。” 宁安太后铁青着面孔一边颤巍巍的摘去头上玉簪金饰摔落地上,一边除下精美燕云纱刺绣宽袍,换上粗纱海青挽着佛珠一头扎进平日礼佛的静室。 闭紧房门对着神龛打坐念佛,任凭绿漪和绿枝在外头跪着哭喊也不理不睬。 绿漪和绿枝哭求喊叫了一阵听着静室里毫无声息,吓慌了手脚。两个人一头吩咐红衣尚宫在静室门口守着,一头哭哭啼啼联袂前往昭阳宫面见皇帝。 云舒宫苑内的几株高大秀美珙桐垂下朵朵如鸽般素白花瓣,几只驻窝的长尾鹊鸲藏在花间欢快扑翅鸣叫。 重归锦绣从中的藏娇没了炎热蚊虫肆扰,好生睡了一觉醒来晨妆已毕,神采焕发的坐在花梨木团桌前看着摆满桌案的食物。荷儿站在桌边不停手的布菜: “娘子,尝尝王大娘用小火煨了一夜的清炖燕丝干贝鸭子,您看这鸭子肥皮酥烂得筷子一碰便绽开了,闻着这香味儿都是透鲜。 还有这个牛乳杏仁豆腐,王大娘说这道菜杏仁浆足足磨了三遍才能柔润甜滑入口即化,婕妤身子娇弱多吃些是极好的。 娘子陷在那该死的司苑局里饭食粗陋哪里吃得下,婢子昨夜就瞧着娘子瘦了这许多,受那天大的罪,这回可要好好的补一补才行。” 藏娇端起乌釉冰纹官窑瓷盏中白如凝脂的牛乳豆腐吃了一小勺,果然细腻滑嫩香甜美味,又尝了几口香糯鲜浓的鸭皮。 荷儿见她胃口好,眉开眼笑的夹了一个葱油椒麻小花卷儿,几点儿玫瑰酱瓜过来,再添一碗当季新剥的莲子菱米清粥。 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看着满桌琳琅满目菜肴流口水的小冬儿眼睛瞪得如同铃铛,偷偷耸着扁平鼻子深深吸气满脸陶醉.玉兰过来悄悄掐了她一把,惹得唧哇一声怪叫, 荷儿扭头皱眉看向小冬儿责备:“冬儿不要大呼小叫,仔细惊了婕妤用膳。” 小冬儿吓得赶紧低头认错:“荷儿姐姐,我不是成心的,只是婕妤桌上的菜我活了这么大都没见过,这香味儿闻着跟神仙宴席似的,我肚子又饿,忍不住就...就...” 越说声音越小,脸蛋涨的通红,恨不得把头都低到裙角下去。 藏娇想起在司苑局日日都是豚肉汤菜腥臊油腻不堪入口,再看看眼前精致菜肴不由摇头叹息一声:“不怪你,只是这内宫不比那边,该学的规矩多跟着你荷儿姐姐学学。我也吃饱了,你们只管去用饭,顺便就把这些分着吃了罢。” 玉兰到底年岁大把持的住,虽是面露喜色却也知道规矩屈身谢恩,小冬儿听得能吃,两只单眼皮儿的小眼睛顿时烁烁发亮绿光直冒。 目不转睛的看着荷儿和秋芝两个将案上菜肴一一捡了放进捧盒端出外室,两只脚如被线牵着的木偶一般直撅撅的跟了出去。 琴歌摇头笑着进来服侍藏娇净了手口,点上一盏浓浓的金橙橘皮普洱茶与藏娇消食。一边拿着团扇与藏娇轻轻扇凉,一边叙说数日来云舒宫中发生的种种事情。 “官家,鹤年宫太后娘娘宫中的执事绿漪和绿枝在宫外哭着求见。”素云匆匆走进皇后寝殿轻声回禀正温柔看着皇后服药的赵璟。 “她们两个都来了,想是母后为着玢婕妤的事闹起脾气来,哎...传她们进来罢。”赵璟抚着眉心摇头。 “官家,母后亲定了玢婕妤的罪发落了,如今我刚醒来便驳了母后的旨意大张旗鼓的接玢婕妤回来,母后心里不快也是应当的。 说来玢婕妤虽是接回来了,那狐媚不孕的罪名儿还在身上,我如今身子不济,官家还得合母后分说明白才是,也免得她老人家郁积不安。” 皇后服下最后一口药汤,含笑看着赵璟。 赵璟取手帕与她轻轻拭了唇柔声安慰:“不打紧的,母后自来尊贵惯了,冷丁的驳了她的旨意自然有些想不开,说来我也正要往鹤年宫走一趟,顺便传唤兰昭仪等人问明缘由。 还有昨儿羽依捆来的那两个司苑局的宫人,竟然光天化日大胆谋刺玢婕妤,连夜便交到苦刑司去审问了,今儿应该有消息回报。 你只管安心养息,迟些孟先生还要进宫与你请脉,这些事我都会料理,你不必操心。朕等着你身子好些,带你去上林苑看新进的几只花翎雉鸟呢。” 绿枝和绿漪两个满头大汗,灰白头发凌乱黏在额角狼狈不堪的跟着素云走进寝殿来,一见赵璟便哭哭啼啼的跪下磕头: “皇上,太后娘娘今儿早膳也未曾用便穿了海青进了静室房门紧闭,婢子们一个也不允进去,跪在外头哭求了半日求太后娘娘开门也毫无声息。 婢子们恳请皇上赶紧去瞧瞧太后娘娘,若是太后娘娘有个山高水低,婢子们也只有一死尽忠了。” “住嘴!没看见皇后受不得吵闹,满嘴的胡言乱语什么!朕的母后难道朕还不知孝顺?你们两个老刁奴嘴甜心苦,休要以为朕不知你们背地里做的什么勾当!” 赵璟怒冲冲的皱眉呵斥,绿漪绿枝趴在地上悄悄对视一眼神情慌乱,再不敢喊叫。 赵璟站起身来拂拂袖子,吩咐外头的李兆胜道:“你去吩咐人到苦刑司把昨天送去的那两个贱奴提到鹤年宫,再将太医局的钱世宁,还有淑妃,兰昭仪都传到鹤年宫去,朕有话说。 你们两个不必在这哭天抢地了,朕即刻便到鹤年宫去看望母后,先好生回去服侍等候,下回再这么大呼小叫失了礼体休怪朕不给你们留情面。” 绿漪和绿枝两个磕头领命,爬起来胡乱擦了把头上的汗狼狈退出昭阳宫。 看着两个老婢出去,赵璟向躺在床上的皇后摇头冷哼一声:“ 她两个服侍母后多年,朕本当尊重。背地里借着母后的势作威作福也就罢了,看在母后份上不出大格朕都姑息不言。如今还想借着母后挤兑起朕来,其心当诛! 妙容,朕先往鹤年宫走一趟,若是孟先生来了与你请脉无恙,便叫内侍引孟先生往云舒宫与玢婕妤诊治诊治,朕总觉着玢婕妤这无孕的消息甚是蹊跷。“ “娘娘,娘娘,秋云落在苦刑司那起爷的手里,您可知道苦刑司不是寻常地方,便是久经战阵的汉子也要脱一层皮下来。秋云那样怂包软蛋货,只怕一个大刑也熬不过便要招供了。 昭阳宫的眼线报来消息,官家已命人提了秋云和那个什么枝儿的到鹤年宫审问,只怕这事儿是纸包不住火了,您可得尽快想个对应之策啊。” 说话的正是先时在秋云房里唆使行刺藏娇的红柳,神情焦急站在脸色发白的宋昭仪面前低声急促禀告。 第二十九章 巧嘴 “对应之策!!!尽是一群该杀的蠢物!这会子想着要本宫寻思对应之策了!废物!废物!”宋昭仪尖利的声音划破沉寂,挥手扫落桌上花瓶茶具破碎一地。 “还能有什么对应之策!那两个贱奴留不得了!碧华,你火速吩咐长恭飞鸽与我阿爹报信,叫他即刻下手除掉那二人! 千算万算,没想到本宫的宫苑里竟出了个女游侠儿,大着胆子闯宫不说,眼看着要落气的皇后竟然也活过来了,这是老天都要跟本宫作对么! 你也别在这傻站着了,给我将莫氏贱婢苑里的奴婢都吊起来狠狠的打,不看好了贱人,还撺掇着她出去坏我大事,这样的贱婢打死便是!” 红柳提心吊胆的答应着暴怒的宋昭仪,转身欲走又转回小心翼翼发问:“娘娘,若是秋云几个老爷来不及动手供了娘娘出来,娘娘打算如何应付皇上?” “如何应付,拿脖子上的脑袋去应付!”宋昭仪紧攥双拳,一张梨花面上神色狰狞,咬着牙在殿中来回走动。 红柳垂头悄悄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劝道:“娘娘息怒,若是实在不行,不如......” 宋昭仪狠狠一摆手:“你不必说了,若是来不及,这替罪羊自然是要拉一只出来的。你去李美人那里走一趟,将我的话说一遍,该如何做她是知道的。 要是不听话,就别怪本宫心狠,她那个多病的侄儿和寡嫂,便陪着战死的大兄一齐上路吧! “是,娘娘,奴婢明白了!”红柳仿佛得了定心丸一般长出了一口气,松下紧绷面皮急匆匆的离去。 “皇帝不在昭阳宫陪着你的皇后,跑到我这老婆子宫里来做什么。莫不是皇后娘娘又下了什么懿旨,还望皇帝明说,哀家也好接旨领命。” 好说歹说从静室哄出来的宁安太后高坐在软椅上神色冰冷,耷拉着眼皮看也不看赵璟,手中不断捻动着迦南木佛珠不阴不阳的发问。 赵璟苦笑一声拱手赔笑:“母后先不要动怒,总归都是儿的不是,只是皇后将玢婕妤接回宫中一事,内中缘故极深,还请母后稍安勿躁,等人都到齐了儿再与母后详释。” 太后冷哼一声扭头不睬,淑妃和兰昭仪接了传召便早已到了。见太后言语中对皇后怨意颇深,淑妃便转动娇媚眼波瞧着赵璟扑闪着睫毛撒娇: “官家,玢婕妤狐媚惑主身弱无孕之事太后娘娘与钱太医早有定论,臣妾并不十分知情,皇后娘娘却无端端的将个带罪宫人凤辇迎回,实在是对太后娘娘有些不敬。 臣妾每日忙着照料昶泰儿读书认字实在通身儿不得闲,宫里事务又繁琐亢杂。臣妾忙得脚不点地,却不知官家唤臣妾来是做什么?” 兰昭仪端庄柔顺的坐在下首椅上,偏又坐出几分风姿婀娜,听着淑妃的问话不动声色的扫了淑妃一眼,心里暗道蠢物。 果然赵璟便皱起长眉沉声斥责起淑妃来:“玢婕妤狐媚惑主,身弱无孕你都知道,还说并不知情?既不知情,又怎知道玢婕妤便是有罪之人? 皇后将后宫事务放心交于你和贤妃,你却吩咐内侍拦阻在昭阳宫门口不允婧美人觐见,弄得她跪在宫前求告无门! 你连这等事都安排得如此仔细,也不知禀报朕一声,倒大模大样问起朕唤你来做什么,看来这后宫事务交于你倒是个错处!” 淑妃自打有了昶泰,赵婧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多年不曾受过如此严厉苛责。原以为赵璟忙着朝堂与皇后之事对自己所为并不知情,如今看来心里都有一本账。 心慌意乱眨巴着妩媚杏眼,站起身跪地委委屈屈的哭诉起来:“臣妾…臣妾哪里有不允婧美人觐见,是臣妾想着皇后娘娘病中静养,后宫诸人纷纷跑去搅扰恐对娘娘不利。 因此才着人下了令蠲免嫔妃请安,也好让娘娘好生休养,臣妾并不知道婧美人会陡然跑去昭阳宫跪求面圣啊。官家,臣妾冤枉……” 淑妃的眼泪倒是说来便来,几句话未说完,滴滴答答的泪珠儿已经掉了满地。丰润肩头一抖一抖的耸动,泪眼迷蒙委委屈屈的瞧着赵璟,说不出的可怜柔弱。 “好了,金氏的罪是哀家亲自定的,官家要怪,怪老婆子便是,何苦拿着宝瓶撒气!哀家不是那等胡乱挫磨人的!说起来不论大小,多少也都算哀家的媳妇儿,难不成哀家整日拿着媳妇们冤枉不成? 那金氏妖妖调调仗着有几分容色蛊惑着官家逾矩晋位赐宫,哀家向来见不得这样的。单是如此都罢了,钱太医乃是太医局妇科上最出色的医家,可是当着哀家面儿亲自诊了金氏身弱而宫寒,子嗣上极艰难的。 官家说我可冤枉了她?这样无用的狐媚女子还养在后宫做什么,嫌这宫里吃闲饭的不够多么?宝瓶再不好,也是养了唯一皇子的功臣。官家为了个金氏如此苛责,不就是指桑骂槐嫌弃哀家多事吗?” 太后拉长了脸一连气儿说了一通话,连气息都有些急促起来。淑妃听着自己是养了皇子独一份儿的功臣,还被赵璟斥责,顿时觉着委屈无比,越发的擦眼抹泪起来。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下首规矩柔顺的兰昭仪见太后气得不轻,赵璟神色沉郁尴尬,低头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起身过来先扶起淑妃: “姐姐快别哭了,官家是咱们的天,说上几句也是夫君训妻之道。便是官家不明内情,姐姐好生解释自然能澄清的。只管这么啼哭委屈,可是有些怨愤官家了。” 不等淑妃瞪眼辩驳,又朝太后端庄行了一个大礼:“太后身子贵重,官家向来是极孝顺的。不过是些言语误会,千万莫因些许之事伤了母子情分和您老的千金贵体。 说来那天玢婕妤在鹤年宫的时候,妾可巧也蒙太后召唤便遇见了。若说妖媚么玢婕妤容色的确有些殊艳过极,但那也是天生的美貌,官家毕竟是男子,多疼爱几分也是有的。 可钱太医当日细心诊治了半日,斩钉截铁回了太后说玢婕妤无孕。我想这钱太医是出了名的好妇科,也不至于误诊。 臣妾想着……莫不是玢婕妤先前落水时受了些寒气郁积体内,钱太医恰巧探查脉象诊治出来了。 这女子受寒的确容易无孕也是有的,太后娘娘最重官家子嗣,一片拳拳之心。这般结果自然是不悦的,官家也要体谅些个。” 这一番话说得是入情入理,娓娓动听。既不曾说了太后不是,又撇清了自己什么都未参与,还宽慰体贴一番,暗里又刺了淑妃不懂事体一顿。 听得太后点头微笑,看着兰昭仪的眼神极为满意:“这事不与你相干,好孩子。也是哀家不愿整日人来人往,趁便就把你和玢婕妤都召来了,省的做两回费事。 官家把兰昭仪也叫了来,难不成以为是她在哀家面前进了你的玢婕妤谗言不成?官家便不信我这老婆子,难道还不信她沈家满门的忠心和人品?” 赵璟看着兰昭仪浅笑盈盈端庄站立,脸上神情平和如常。说话行事也十分得体妥帖,倒添了几分满意点头问她: “不过是随便询问几句,既然碧柔不过凑巧便无事了。听说母后教你与淑妃贤妃同理宫务,你可做得惯?” “贤淑二位姐姐掌管宫务多年十分妥当,臣妾不过是从旁帮衬拾遗。如今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臣妾才疏德浅,只有尽力学着做些,也好为娘娘分忧。” 兰昭仪实在是极会说话的,几句话说得极为入耳,赵璟缓缓点头面露赞赏。 太后却不耐烦了,皱起两道疏淡眉毛满脸不悦:“官家也来了半日了,哀家这腰都坐痛了,那钱太医和两个人犯怎么还没有到?这宫里办差的如今都懈怠了不成。” 第三十章 欲要取之 必先予之 “官家,启禀官家,苦刑司的人来报,收押在监中的秋云与李枝儿两个人犯,方才在来的路上突然暴毙了。” 李兆胜急匆匆的迈着碎步从殿外进来躬身向赵璟禀告。 赵璟两条长眉一挑,凌厉看向李兆胜沉声喝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暴毙!苦刑司的内侍是如何羁押犯人的!” “回官家,执司的掌事大监正跪在宫外请罪,说是昨儿官家吩咐务必要问出口供,因此小番儿们连夜审问,想是用刑过了些。 女犯熬刑不过,今早拖出监来时已经气息奄奄,还未到内宫便暴死在路上了。”李兆胜擦了一把汗偷眼看着面沉如水的赵璟。 “什么死呀活的,说来那两个人犯到底是什么人,官家在跟哀家打什么哑谜呢?”太后听着苦刑司死了两个女犯,李兆胜又说得不清不楚,不由赶着朝赵璟发问。 赵璟叹了口气挥手:“教那蠢物回苦刑司去罢,那两个女子本就半死不活,一时熬刑不过也是有的。传朕的话,罚他半年俸银,日后掌刑要谨慎些。” “官家你倒是说啊,教哀家蒙在鼓里,这好端端的说着金氏的事,又扯出什么人犯是什么缘故?” 赵璟正待回复催问不停的太后,殿外便有人通传神医孟先生求见,还有太医局的钱太医也奉召到了。 待人纷纷进来,太后越发奇怪,指着趴在地上的钱太医和大礼参见的孟令启发问: “官家是嫌我这鹤年宫不够热闹么?钱太医敢是官家召来问金氏脉象的,这个人又是谁?” 孟令启低头略退半步,整衣正容朝太后双手抱拳欠身深深打了一躬满脸含笑道: “回禀太后老仙君,草民孟令启,原籍京中。听闻皇后娘娘病危,皇上召传入宫诊治,现已苏醒无恙。 因草民医术尚可,皇上一片仁孝之心,吩咐草民今日进宫来与太后娘娘请个平安脉。 老仙君在宫中自然是福寿绵长,偶尔请个平安脉乃是皇上的孝心,咱大楚皇室母慈子孝,教化万方,当真是普天万民之幸。” 孟令启本就生得相貌儒雅身材硕长,更有中年男子沉稳平和,儒雅之气。这谈吐对答揖礼之间,进退得当言语和煦,兼之衣饰清洁风度翩翩,自然令太后生出几分好感。 眯起微花双眼细看着孟令启微微点头:“嗯,说得好。原来是孟先生救活了我的儿媳妇,按理说也是我皇家的恩人,官家当要好好赏赐才是。” 孟令启又长身一揖:“草民不过为君父尽心效力,都是该当的,万万不敢妄称有恩。若太后恩准,可否容草民近观气色,请脉问安?” 太后和蔼一笑:“既然是皇帝一番孝心,孟先生又有妙手回春之医术,为哀家请脉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哀家年纪大了,没那么多避讳,你上前便是。” 孟令启告了罪小心翼翼提步上前走近太后,细细观看了太后脸色一阵,拱手道: “草民见太后面色微有潮红,双眼稍干,虽炎热而少汗。大胆请问太后,平日可是有些心神躁动,饮食无味。夜间多梦少眠,精神短缺之感?” 太后神色一凝,挑起淡淡眉毛,看向孟令启的眼神便多了几分信任: “不错,孟先生单凭观哀家气色,便能察觉这许多症状,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哀家近年来饮食渐减,胸膈烦闷,的确有孟先生所说之状。 平素太医院王老院令常来与本宫请脉,本宫也曾和他说过。王大人又道无妨,只是多多静养,饮食清淡便是,莫非孟先生有解决之道?” 孟令启笑道:“王老院令在医界素有大名,太后老仙君若按他的法子倒也使得,只是成效甚慢。况且年长之人若少动静养,常食清淡,便觉着菜色无味,身子倦怠,渐渐不思饮食。 这人体精神气血全靠饮食所养,若食之无味,吃的少了自然心血精气不足,夜间便多梦难眠。如此周而复始,则精神倦怠越发不适。 草民有师门秘传金针之术,可助打通太后血气关窍。血气流动自然脾胃宽和,不单食之有味,也无须日日清淡,便是肥甘也可偶尔试之。” 说到底太后也只是个迟暮老人,味觉消退。 她自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尝遍天下珍馐。如今日日清淡,慢说常年养尊处优的太后,便是寻常百姓也难免渴望吃些味浓鲜美之物饱饱口腹之欲。 听说孟令启能让自己不必每日清粥素菜,又可添加精神哪里有不愿意的,连声应承:“孟先生有这样的神通手段,那哀家倒愿意一试。” 孟令启含笑取出随身金针道:“草民秘传金针之术不必除去衣物,只需认准穴位点刺即可见效,还请太后安坐,容草民下针。” 半个时辰后,孟令启小心取下太后手足背部的金针:“老仙君可以起身走动几步,看可有成效?” 太后在他下针一刻钟后,便觉着浑身舒泰胸口闷涨渐消,血气渐渐流畅拥塞开动。 如今取了针更是从头到脚的轻快,依言站起身抓着拐杖,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满心惊喜: “哀家觉着头目清明,胸口轻快,便是这腿脚也灵便了许多。平素肩背上总有疼痛湿冷之感,艾灸姜敷都难见效。如今背上暖融融的酸痛全消,孟先生果然是国手神医。 绿枝,去取贡绸十匹,金十五锭赐予孟先生。” 赵璟见太后面色果然比先时红润,声音响亮。 心里也是欢喜的,连声道:“母后身子健旺是我大楚之福,日后孟先生供职太医院,还要常常来照料母后才是。” 兰昭仪看着太后与赵璟一脸喜色,知道今儿赵璟召了孟令启来就是要给玢婕妤翻案,坐在椅上神情无波,心里已经风车般盘算着转了无数个圈。 暗道壮士断腕,等到玢婕妤一来自然真相大白,如今只有另想办法,地上这只就算替死鬼罢。阴森森的看了跪在地上的钱太医一眼,目光犹如尖针。 果然,赵璟趁着太后高兴,清声笑道:“既然母后也觉着孟先生医术高明,不如将玢婕妤召来,让孟先生诊上一诊,万一钱太医的医术不精误诊了玢婕妤,岂不是憾事。” 太后此时对孟令启千信万信,闻言点头应允:“官家说的也是道理,哀家听那太医院的话,多年都没今日这么精神过。那就召玢婕妤来,让孟先生看一看可还有救。” 钱太医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硬着头皮梗起脖子高喊: “太后娘娘,这位孟神医虽有些山野偏方奇术,可是妇人疾病上只怕不比微臣强。这医者术业专攻,有擅治小儿的,有擅长筋骨的,难道孟先生是个全才不成?” 听着钱太医一番话,太后又有些迟疑起来,钱太医说的不差,但凡医家皆有擅专一门之能,这全才的医师极为少见。 孟令启也不与钱太医争辩,只抬头缓缓回忆:“草民原籍京中,家中本是开医馆的。父母早年亡故,不到及冠草民便独立撑持。 后来巧遇一位游方老人传授草民医术,犹记得京中柳大人家三代单传,到了柳大人一辈竟然无嗣,接连纳了数房妾侍都无所出。 也请了钱大人去瞧过,钱大人可记得?柳大人付了千两诊金一无所获,后来柳大人寻到草民,一副药方,不单正妻老蚌生珠,接连四房妾侍都频传喜事。 随后草民便随着师父游方去了,也不知柳大人最后到底得了几位贵子。钱大人久在京中,想来应该知道,不如钱大人告诉草民?” 第三十一章 多子多福 这说的柳大人便是大楚朝已经告老的吏部尚书柳长石,共有四子一女。 其妻年近四十才生养了一个嫡子,还是头胎。为此绿枝还曾拿来当笑话说与尚是皇后的太后听过。孟令启这么一提,太后便猛然想起。 惊异问道:“哀家记得此事,当年柳侍郎为着无嗣纳了许多妾侍,还被御史在先皇面前参过一本,道他淫奢好色,他便不服,在朝上与那御史大吵一场。 虽说当时作个笑话听,可后来柳侍郎可是实打实的接连生了几个儿子,嫡长子便是现在的吏部侍郎。难道当年那位送子神医便是孟先生?” 孟令启微微一笑:“柳大人本是多子之相,只是求子心切调养得不得体。草民不过随手诊治,当不得送子神医之名,老仙君谬赞了。” 太后猛地一转身连珠炮般向赵璟一叠声嚷道:“官家还等什么,孟先生有这样的神技,还不快召那玢婕妤来让孟先生诊治一番,还有这后宫妃嫔都劳烦孟先生好生瞧瞧。 我大楚国运虽隆,只是后宫子嗣过少,官家已过而立还只有一子一女。若是孟先生能与我皇家再添几个孩子,慢说太医局,便是这封侯拜相也未尝不可。” 也不等赵璟说话,挥着手道:“绿枝绿漪,你们快去云舒宫传哀家的旨意,让玢婕妤即刻到鹤年宫来请神医诊治。” 绿枝倒还没什么,绿绮心里便是倒吸一口凉气,当时玢婕妤拿到鹤年宫来,自己收了兰昭仪的银子可是没少暗地下手挫磨,如今要到云舒宫去,实在尴尬。 又不敢驳了太后的旨意,低着头领命和绿枝两个硬着头皮走了。 “吃吧吃吧,多吃些,我今儿恐怕就要上路了。日后没人照管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后宫西北角上一处偏僻宫室,庭院中灰土满地,落叶杂草无人打扫。 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站在石亭外看着另一个手中攥着一根油滋滋的羊骨蹲在亭心狼吞虎咽撕咬的女子轻声低语。 那蹲在亭心用力啃咬骨头上肉筋的女子满脸污垢,头也不抬的大口撕扯咬嚼啧啧有声,赫然竟是疯癫了的曹彩蝶。 此时她哪里还有半分当日观莲台骄矜之色,脸上疤痕累累,满手满嘴都是油污,腮帮高高鼓起呜噜呜噜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含混话语。 那瘦弱女子眼里泪光隐隐,看着曹彩蝶摇头叹息:“若我是你,便不会听信人家谗言教唆跑去寻人麻烦,结果落到这个田地。 当日若是我能聪明些,不受人左右坑害她人,也不至于在这冷宫苟存性命。如今我的报应来了,以后你在这里,若能找些吃食便活下去。若不能,就当黄泉下有个伴吧。” 说罢转身长叹欲要离去,曹彩蝶突然放下手中的骨头,满是油污的手一把拉住她裙角呜呜大叫,比划着不让她走。 “我家中还有寡嫂幼侄,我不去抵罪她们便要死了。”女子低下手轻轻掰开曹彩蝶的手指,弯腰摸摸她蓬乱头发咬住嘴唇扭身离去。 “想不到李美人还是个善心的,自己都泥佛过河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对这样疯癫的废物还如此照拂。” 红柳站在苑内冷冷看着李美人走过来尖声挖苦嘲笑。 李美人嘴角微微一弯:“红柳宫令说笑了,我不过将死之人,当日也是这样被人唆使酿下大祸打在这冷落宫室多年。 如今看着她和我当初一样,自然有些同病相怜。烦劳宫令回去禀报娘娘,就说我李阮儿已经领命,娘娘只管放心安富尊荣就是” 红柳还想嘲讽几句,忽然瞥见李美人双眸漆黑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不由打了个哆嗦舔舔嘴唇尖声道: “既然你是个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了。若是等下陛下传召,你可知道该怎么做。别耍什么心计,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 李阮儿如枯木般站着默默不语,忽听刷的一声,亭心突然飞出来一根油乎乎的骨头重重打在红柳脸上,眼前顿时金星直冒,鼻梁一阵酸痛难忍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曹彩蝶蓬头散发的从亭中拍着手跳出来乱嚷:“打中恶鬼了,哈哈哈,打中恶鬼了!你这恶鬼不要走,待本娘娘来收了你!” 嚷叫着张牙舞爪从亭子里跑出来双手弯曲如爪抓向红柳,红柳惊慌尖叫一声,掩了脸慌不择路往外狂奔。 不小心踩到裙角重重绊了一跤,磕得鼻子鲜血长流也顾不得,一骨碌爬起来乱骂着往冷宫外飞跑。 曹彩蝶笑嘻嘻的跳到李阮儿面前拍着手大笑:“恶鬼走了,我把恶鬼打走了。” ******************************************************** 藏娇婷婷站立在鹤年宫中,屈身朝上首太后与赵璟等人叩拜。 水波般层层荡漾的蝉翼纱襦裳下摆在黄檀硬木地板上如蝶翼缓缓展开,腰间环佩轻轻撞击碰出叮铃清脆之声。 嫣红樱唇如花瓣水润盈盈开启清声问安:“妾金氏藏娇,拜见太后娘娘昭懿金安,拜见官家万福万岁。请兰昭仪娘娘安。” 太后心中仍旧有些不悦,板着脸将手随意一挥,冷着声儿轻哼: “起来罢,前些日子哀家将你发入司苑局,听说险些丧命。多亏皇后下旨将你迎回。想来你是感念皇后怨恨哀家的。 那也随你,今儿官家请了位神医孟先生来与你诊脉,若是还有些运气能养育子嗣,哀家便恕你狐媚惑主之罪,以后可要好自为之。” 自藏娇回宫,赵璟也是头一回看见,细细打量藏娇虽然精神尚好,容貌依旧光彩照人,身姿却比先前纤细瘦削了许多,面上虽淡淡敷了胭脂,隐隐透出苍白。 想来在司苑局受了许多苦难,几回生死瞬息之间,心里怜惜油然而起。含笑向藏娇道:“玢婕妤不必拘束,一旁坐下,孟先生乃是国医圣手,有他给你诊治,自然是无碍的。” 孟令启早在来鹤年宫之前便去过云舒宫与藏娇诊治,藏娇心里有数,依然柔柔谢恩坐到绿漪赶着端来的锦凳上垂首端坐。 孟令启取出红丝教宫人缠在藏娇腕上,三指搭住红丝闭上双眼仔细诊号半日,又换了一只手。 太后摒着一口气等候多时,见孟令启耗时颇久,想来是藏娇身子难以治愈。不由沉下脸开口动问:“孟先生为何费时许久,难道金氏的身子是治不好了么?” 孟令启收了红丝朗笑一声,满脸喜色走到殿中向太后与赵璟拱手道:“草民要恭贺太后与皇上,玢婕妤身子不单无碍,反而气血健旺生机勃勃。 想来是自幼便调养的极好,不知钱太医为何要说玢婕妤是身弱宫寒之症。以草民方才诊得脉象看来,玢婕妤如今虽是处子,然肌体康健,当身如暖玉,胞宫宜男。 若他日与皇帝合卺,草民敢断言,不出三月便当怀有身孕,且母体先天甚好,生养子嗣必然聪敏无疾,与皇上添三五个子嗣不在话下。” 钱太医瞪着一双死鱼眼听了孟令启的话,心中哀叹一声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兰昭仪垂下眼目光犀利盯了他一眼朱唇紧抿。 太后此时也也懒得管钱太医,只倏地站起身来柱了手边凤头拐杖走下殿来满脸惊喜盯着孟令启追问: “依孟先生的意思,这玢婕妤不单无病,反而身体康健子嗣兴旺,生养的孩儿聪敏伶俐,强健少疾?” 孟令启点头神情肃然言辞确凿:“不错,草民愿以性命担保,玢婕妤必然是多子多福之体。老仙君只待皇上与婕妤合卺之后,不出一年,定有含饴弄孙之喜。” 第三十二章 前倨后恭 笑容自太后脸上渐渐泛起,仿佛突然长出了一朵花苞儿。 笑容渐渐绽放,花苞儿也越开越盛,最后整个老脸就变成了一朵怒放的菊花。 楚南国最尊贵的老太太拄着杖三步两步走到藏娇面前仔细端详,又围着左右转了几圈,甚至伸手在莹润脸上捏了一捏。 “哀家就看这孩子容色鲜明,媚而不俗。肌体虽柔润却不丰肥,腰肢婀娜体态合宜。与哀家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哎......我赵氏一脉向来子嗣不丰,只有哀家为先帝诞下皇子。 说来这玢婕妤哀家那天雷鸣雨暗的远远儿看的不真切,如今这么一看果然是个有福的孩子。孩儿啊,你莫要怕。哀家那天对你是刻薄了些,也都是被这庸医所误。 往后你只管好生在云舒宫养着,喜欢什么吃的穿的玩的用的,缺了哪样珍奇药材就来跟哀家说。若谁给你委屈受,只管告诉哀家,我定然与你作主。 你虽位份不高,也是哀家半个儿媳,多多的给皇上添几个聪敏皇子,哀家岂有不疼你的道理。” 太后点着头肯定了藏娇的各种好处,转身朝赵璟喜笑颜开的叮嘱: “皇上是个有福的,皇后虽在病中却也伶俐明理,好在知道将玢婕妤接回来了,这么好的小娘子若是折在司苑局,就少了皇孙,哀家岂不是大罪过了。便是他日入了皇陵,也难见你父皇。 对了,上回不是因为皇后急病,与玢婕妤还不曾侍寝么,哀家想着教阴阳监快快选个上吉的大好日子,好生收拾准备了便早些侍寝罢。 你们早日和合,也好早早给哀家添几个孙儿。这后宫只有昶泰一人又年纪渐大,翻年便要分宫别居,哀家在宫里整天一个人孤零零的冷清。 玢婕妤给哀家多多的添上几个孙儿,就不那么冷落了。对了,哀家前些日子得了几件稀罕东西,就都赏赐给玢婕妤以慰司苑局之苦罢。” 回身对着绿枝举了拐杖吩咐: “你快去将那尊汉玉送子观音和石榴石整雕的榴开百子摆件儿送到云舒宫去,再把哀家平日用的金丝血燕拿上几盒,还有上等花胶,虫草老参都多拿些赐给玢婕妤。 我可怜的孩儿,哀家瞧着这手腕都纤细了,想是受了大苦。回头官家定要将司苑局的执事好好责问一番,为何要苛待我的好孩儿。” 扭头瞧见钱太医还跪在地上,不由分说举起拐杖劈头盖脸的胡乱打下去:“哀家只道你是个能医,谁知医术低微满嘴胡言,险些误了哀家的孙儿。 像你这等庸医还说是妇科圣手,我看你是浪得虚名,多半也是自个儿胡乱编造的。似这等人还留在太医局做什么,收拾铺盖滚回乡中种田去罢。” 钱太医抱着头脸缩在地上又不敢躲避,嗫嚅着嘴想分辨几句。忽见兰昭仪恶狠狠满眼杀意,目光有若尖针般盯在自己脸上。 钱太医狠狠打了个哆嗦,又将嘴紧紧闭上,只胡乱嚷着叩头讨饶:“是微臣医术不精,误诊了玢婕妤。微臣有罪,求太后娘娘开恩饶恕。” 兰昭仪站起身来搀着太后回殿上重新落座,亲手斟了茶递上与太后柔声劝道:“太后娘娘息怒,这钱太医也曾医好过几个人,想来众口相传越说越烈,便捧成了个名医。 看着玢婕妤先时不入太后的眼便胡乱诊治决断,实在是人品有失。念在他多年在宫中效力,太后赏他回乡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钱太医你还不叩谢太后娘娘隆恩,在这里嚷些什么。” 钱太医也知道今儿丢官罢职是少不了的,能留下一条性命也算万幸。何况兰昭仪与了他不少金银,便是归乡也足够做个富家翁安度余生。 他倒也光棍,一咬牙便跪在地上接连磕了几个头叩谢太后。 淑妃的奇特之处便是有时蠢笨的紧,有时又很有几分精明。见兰昭仪言语有颇为钱太医开脱的意思,眼珠就开始微转,阴阴的笑起来: “兰妹妹这话就奇怪了,这钱太医也是伺候过本宫脉案一段时日的。服了他的药本宫才养了昶泰,说来也不算庸医。 即便是个庸医,难道这玢婕妤身子有无虚寒子嗣还看不出来么?依我看,别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专登来诬陷玢婕妤的吧。嗯~~~~” 这话倒是一语中的,赵璟与太后怀疑目光都落在兰昭仪脸上,兰昭仪娇美脸上如面具般得体的表情终于破开一丝裂缝,掩嘴强笑了几声: “淑姐姐说这钱太医是受人指使,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不知什么人和玢婕妤有这样深仇大恨,要设下这样毒计陷害她于死地呢? 我虽蒙官家圣恩才晋了昭仪,太后娘娘不嫌愚钝,赐了我协理宫务。可这后宫大小人事还不尽熟悉。淑姐姐掌管后宫多年,想来最清楚不过了。 说来淑姐姐也的确该琢磨琢磨,如今宫中只有您位份高崇,又养了唯一的大皇子。若真有这样嫉妒的人,恐怕姐姐堪忧啊。 话题转了一圈又绕回淑妃的脖子上,淑妃挑眉琢磨琢磨兰昭仪的话,杏眼一瞪:“沈碧柔,你说这话是安的什么心。难不成是本宫妒忌玢婕妤,怕她怀上龙嗣夺了本宫的地位不成! 你别跟我两面三刀嘴甜心苦的,人前装着比贤妃还要贤惠。打量着你那做皇商的爹孝敬了些银子换来个位份便得寸进尺。若说妒忌,你没少欺负在你宫里的几个低位吧。” “都住嘴!”看着两个嫔妃便要拌起嘴来,言语之间越发难听。赵璟心里十分不快,长眉紧皱重重喝了一声:“淑妃你位居四妃之列,怎么说话如此没轻没重。 什么拿银子来换位分,莫非朕糊涂到要拿妻妾换取臣属的家财不成!还有兰昭仪,淑妃说的也不无道理,玢婕妤无端被误诊无孕打入司苑局。 在司苑局劳役辛苦不说,还几次遇着宫人刺杀陷害,今日那两个暴毙人犯便是刺杀玢婕妤的宫人。若说这其中无人指使,朕也是不信的!” 太后这才知道藏娇在司苑局几乎被人刺死,大惊失色用拐杖尖儿戳着钱太医气狠狠的痛骂:“都是你这狗才胡言乱语,害的玢婕妤几乎丧命。既如此还留你祸害人作甚! 官家,那两个贱奴倒死得巧,依律该凌迟才是。便如此也不能轻饶,当将两个谋逆贱奴曝尸三日,家人连坐三族!敢谋刺主子,想来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安分良民。 至于这个钱太医,先丢入苦刑司严刑审讯,看看究竟有没有人指使她诬陷玢婕妤,待问出话来再做理论。刚斥责了苦刑司的执事,想来这回可不能让他也暴毙了罢。” 藏娇自从太后一脸和颜悦色的拉着自己连声好孩儿的叫唤,便一直默默坐在一旁心里百感交集。如今看着太后换上当日待自己的冷厉神色,随口便是要诛杀秋云等人三族。 心里一阵五味杂陈,想着这后宫便如天上风流云散,忽而艳阳高照,忽而疾风骤雨。 自己这些人便如风中柳絮摇摇欲坠,不知何时腾上青云,何时又委顿泥中。绝美脸上神情黯然,怅然若失。 一道温煦目光落在藏娇脸上,藏娇若有所感抬头顺着目光看去,却是孟令启眼中饱含和善笑意看向自己,神情犹如家中心情不快时阿爹也是这般暖暖看着自己殷殷询问。 心头泛起微微感激,轻轻点头回以浅笑。 第三十三章 一桩喜事 鹤年宫一行,钱太医打入苦刑司严加审问,淑妃与兰昭仪各怀鬼胎遮掩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各自回宫。 赵璟除了朝务,大半时间依旧在昭阳宫陪伴皇后。藏娇却得了太后青目赏赐许多东西,较之先时当真是风光无两。 莫兰依自闯宫那日便彻底得罪了宋昭仪,含珠宫自然也住不得了。皇后吩咐芳婉仪与她主张,依着先前赵璟的旨意,迁宫搬到云舒宫偏殿与藏娇同住。 患难姐妹共聚一处自然有无限欢喜,只是流苏与柳丝因着莫兰依擅自闯宫都受了宋昭仪鞭责受伤颇重。若不是莫兰依与芳婉仪赶去得及时,只怕两人性命性命都要断送在含珠宫里。 如今流苏和柳丝都在自己房中静养,藏娇怕莫兰依无人使用,便遣了琴歌带着秋芝与玉兰过去服侍几日。 玉兰规矩倒是学的很快,不过几天功夫做事已经颇有章法。只有小冬儿还憨憨傻傻,每日只盯着吃食不放,眼瞧着便胖了一圈儿。 好在吃的虽多,干活却也勤快,只是做不了细致活儿。秋兰教她梳头,险些不曾把秋兰的头发拔掉几根,若学着布菜上茶,三两日便打掉了五六个盘碗茶盅。 恨得琴歌罚她一天不许吃点心,最后无奈只好教她做些房内擦拭地板桌椅的粗苯活儿,这却做得极好,桌上地上擦得晶明瓦亮一尘不染,苍蝇站上去都要滑几个跟头。 此时已是夏末,云舒宫到了夜晚打开窗户,太液湖的凉风携着水气习习吹来凉爽宜人十分舒适。藏娇与莫兰依两个常在楼阁上高卷珠帘,挑灯对弈。 或是携手湖畔同游,赏那湖光水色。路上遇见各宫往来宫人,无不恭谨问安献媚,日子过得无比舒适安闲。 只有太后自从孟神医给藏娇诊脉之后,念念不忘她好生养一事,常使人送些赏赐来。又不断催促赵璟,问他何时召藏娇侍寝。 赵璟明知皇后不过一年半载的光景,实在想多陪伴皇后些日子度过这人生最后光阴。被催逼得烦了,无奈寻了个时候将皇后的真正病情缓缓说给太后听。 太后虽然素来不喜皇后,好歹也是多年婆媳。听着皇后仅剩了这点儿时光,心里也有些难过。倒回想起往日皇后的许多好处来,把那嫌恶皇后的心渐去了七八分。 虽然抱孙心急,好在昶泰过了年才搬出淑妃宫室分宫别居,时常来承欢膝下。倒也聊以安慰寂寞老怀,虽有些遗憾,也勉强默许了赵璟的心意不再催促。 皇后却不知什么缘故,打苏醒来藏娇回宫后前去拜望陪坐过几次,每回只让永福儿跟着藏娇一处玩耍。还时不时的将永福打发过云舒宫来,一玩耍便是一日。 永福已经十岁,多少知道些人事。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时日无多,往往落泪哀伤之时总有藏娇陪伴抚慰,渐渐的与藏娇更加亲近起来。 孟令启如今已经领了太医局院令的职衔,却只负责照应皇后的病情和藏娇平安脉,偶尔与太后请脉,入宫的时候十分频繁。 转眼又到了与藏娇请脉的日子,藏娇已经拿到父母托孟令启带来的家书,知道孟令启与家中的渊源,待他自然与别人不同,格外亲厚和气几分。 孟令启今日穿着烟青色薄纱袷袍,足下青缎厚底布履清洁齐整。抚着梳理得一丝不乱的乌黑长须端起荷儿斟上的莲心白菊茶喝了一口。 含笑朝藏娇拱手:“婕妤身体安康,旧疾已经痊愈再无忧虑,微臣也好放心向金大人回书信禀告了。” 藏娇端坐芙蓉榻上不由失笑:“孟大人还是这般客气,如今你的官职可比我阿爹高出几阶。他见了你当自称下官,怎么还能谈禀告二字。” 孟令启眯起眼笑了,眼角显出几条浅浅纹路。放下茶盏欲要说话,却又不知为什么止住,端了茶又垂头喝起来。 藏娇瞧着他好似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不由问他: “大人这些日子好似有话要说,每每又匆匆离去,不知先生是不是遇着什么难事,若是有但说无妨。凡是我能帮上的,一定尽心尽力。” 孟令启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红色,难得的不见平日沉稳,搓了搓手艰难开口:“既然婕妤不拿微臣当外人,微臣也就直言相告了。 当日令尊大人派遣忠仆婢女乔装打扮送我上京,婕妤脱难后黄大郎便回了青县。依着婕妤的吩咐不曾提起宫中磨难,也是怕金大人忧心之意。 只是那位绣杏小娘子,她,她却不曾归去。一直,一直便住在官家赏与我的宅子里帮着料理些家事。” 绣杏在藏娇从鹤年宫回来以后,进宫见过藏娇一面,主仆重逢,自然说了许多家中闲话,细细的说了阿爹阿娘在家中都安好,弟弟大郎已过了童子试,还得了县中案首。 藏娇心里十分欢喜,因绣杏不是宫中侍女,只好拿了许多珍贵药材并些稀奇物件交于她返回青县时带给爹娘与弟弟。 算算日子,早已该回到青县家中,孟令启这么一说,藏娇便睁大了一双水濛濛的眼睛看着孟令启满脸疑惑。 孟令启清清嗓子咳了几声,低下头来尴尬忸怩道:“绣杏娘子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也是清清白白的小娘子。上京时为着替孟某遮掩,一路扮做我的妻子隐瞒各处关卡查验。 微臣想着虽是因情势权宜之计,可这一路来同在车内起止,绣杏娘子的清白名声却被微臣连累了。 微臣便想若是绣杏不嫌我年纪老迈,孟某又尚未娶妻,便迎娶绣杏做正房娘子。只是一时不敢开口,谁知黄大郎回青县时,绣杏却不肯走了。 微臣只好将她留在宅内另居一室,婕妤不知,绣杏虽然年纪小却十分能干,将我那宅邸的家事仆婢打点的井井有条。” 他咳嗽几声,抬头偷眼看看一脸好奇探究的藏娇,脸上越发红起来,捻捻胡须低下声音:“微臣想着,她既不肯回青县,名节又被微臣牵累。 一个年少的小娘子,难道还等着她来与我商议不成。微臣便想着今日与婕妤请脉,顺便求婕妤作主,若蒙不弃,可否作主将绣杏下嫁与微臣,臣,臣定然会好好待她。” 他话刚说完,荷儿已经在旁边笑得打跌,拍着手朝藏娇嚷嚷:“哎哟哟,娘子娘子,婢子还说绣杏那丫头性急嘴利,将来不知哪个不走运的娶了家去呢。 谁知孟大人喜欢,绣杏儿若嫁了孟大人,可就是官夫人了呢。下回再见着她,婢子就要屈膝请安了,哈哈哈。” 藏娇听得满心满脸都是欢喜,荷儿这么一打趣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随手拿起团扇在荷儿身上扑打了几下: “你这丫头,当着孟大人的面儿说他的小媳妇儿合适么?绣杏要嫁人你这般欢喜做什么,想是你也盼着早些嫁人了。” 荷儿脸蛋臊得通红,一头扎到手心里不肯抬起来了。藏娇笑着向满脸尴尬的孟令启道: “我还以为大人遇着什么难事了呢,原来竟是这事。要我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大人不知,我家那绣杏丫头啊,自幼是我阿娘调教的。 针织女红无一不精,行事机敏百伶百俐。就是性情欢脱了些,也是为着她这性子,我前思后想让她回了青县,不曾带进宫来。 荷儿性情稳重,在宫中少有灾祸。绣杏的性子我怕她护主心切定要吃亏。如今她机缘巧合与大人有这么段姻缘福分,我看是极好的。 大人品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绣杏有这样的归宿再好不过,我便替阿娘作主将绣杏许配给大人。这嫁妆么,就由我来出。只是没法子从宫中发嫁。她在京中并无亲眷,只有就在大人府上了。” 荷儿抬头笑嚷了一句:“娘子,我也有添妆礼送与绣杏。只是等到三朝回门,大人可要带上新婚夫人进宫来与我们见见。” 第三十四章 愿为门下走卒 说定了绣杏的婚事,又是嫁与孟令启这样的出色人物,藏娇与荷儿打心底里透着欢喜。 荷儿赶着点了两盏莲子元肉红枣和合茶来,请大媒和未来的新郎官儿喝一杯联姻茶。 藏娇与孟令启笑着喝了茶,孟令启神色喜悦,拱手向藏娇道:“微臣还有些话想与婕妤细说,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藏娇弯起淡淡黛眉凤眸含笑:“孟大人如今也算是一家人,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先生只管畅言便是。” 这一回孟令启却不再尴尬,神情转为肃然,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臣见如今婕妤在云舒宫的日子颇为安逸,只是旧日的磨难,不知婕妤可否还记得。” 藏娇神色一凝,若有所思看向孟令启:“大人的意思是……可是觉着我应当居安思危?” “婕妤果然是冰雪聪明。”孟令启目中露出赞赏之色,左右四顾并无闲人耳目,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臣在婕妤家中养病之时,与金大人十分投缘,常常煮茶夜话。 金大人为人淳厚却不失智谋,常对臣说起婕妤,说的最多的并不是婕妤入宫的风光荣耀,或给家中带来多少好处。 而是至今悔恨,不曾早早给婕妤定下亲事,避过入宫。他总是叹息深宫虞诈人心难防,婕妤自幼便是和善温婉的性子,进了这深宫不知要受多少明枪暗箭。” “是啊,阿爹在家中是最疼我的,虽然不似阿娘那般嘘寒问暖细致周全,却总是对我与大郎百般呵护,甚至待我比大郎还要疼爱。 阿爹总道女儿家养在闺中时金尊玉贵,做了媳妇便要服侍公婆周全上下。此时不疼爱,日后便无机会再疼爱女儿。” 藏娇回想起阿爹昔日话语,喃喃复述,心头眼中酸意顿起,泪光隐约闪动。 孟令启叹息一声:“婕妤说的何尝不是,臣他日也有儿女,自然也是与金大人疼爱之心一般无异。 只是婕妤既然已经进宫,便成定数。如今官家对婕妤虽然颇为宠爱,却还有皇后在心上。太后娘娘虽待婕妤青目有加,为的不过是多添几个孙儿。 婕妤自打进宫后屡屡中计,不单身子受损,此次更是几乎险些将性命也送了。若是再不精心筹划,只怕不是每次都能像这般好运罢。” “孟大人说的是,经历了这许多磨难,我也渐渐想明白了。在宫中单凭运气只怕会粉身碎骨,便是官家护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孟大人谈吐不凡见识广博,还望不吝指点藏娇一二,他日我若再宫中立稳根基,断不会忘记孟大人的恩情。” 藏娇转动手中茶盏,缓缓向孟令启诉说着心事。 孟令启展眉一笑:“婕妤若这么想就对了,家中老大人与夫人对婕妤十分牵挂,大郎君也是聪慧好学。 童子试高中案首,将来不怕不是国柱栋梁之才。依微臣之见,若是婕妤能渐渐培植些自己的势力,对婕妤,对家中都是大好事。” 藏娇神色凝重,凤眸看着孟令启言辞极为诚恳:“既然孟大人这样说,想是心里已有筹划。不妨尽情直言,你我也好一同谋划。” 荷儿见两人渐入正题,轻轻走到门口守候,防着有闲人窃听。 孟令启凝眉思索道:“婕妤如今圣恩隆重,太后也颇为青眼。只是家世不足,在朝中缺乏根基。臣与吏部的柳大人私交甚笃,不日会请柳大人向皇上举荐令尊大人进京为官。 虽是谋私,但金大人公事人情都极为练达,为人又有君子之风。这样的官员放在小小青县委实有些屈才,若做了京官,虽是从低末做起,却不愁没有晋升之机。 婕妤的弟弟金大郎今年也有十二岁,虽童子试中了案首,然而青县中明师难求,若大人进了京,臣则可请国丈陈大人引荐一位饱学之士以为业师,他日前程不可限量。” 藏娇自然是盼着爹娘也弟弟能进京来的,多少也可相见一慰思亲之苦,依言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阿爹的为人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在青县也造福一方百姓不曾婪索苛民。若进京为官,也是一桩好事。” 孟令启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如此一来婕妤的家势可在五,七年内渐渐崛起,虽根基尚浅,也足以辅助婕妤,然外援虽重要,最要紧的还是宫中。 婕妤如今在宫中只有婧美人一个帮手,却有淑妃,宋昭仪乃至兰昭仪等妃嫔虎视眈眈。她们久居宫中耳目众多,朝堂树大根深势力盘结。” 藏娇听他说兰昭仪不由迟疑插话:“大人说兰昭仪,我看她平日温婉平和,还曾在风荷园护持过兰依,想来不是使弄心计的人罢。” 孟令启微微一笑大摇其头:“婕妤性情纯良不善作伪,以一颗仁心看待世人。而臣却走遍三山五岳,见过无数世情冷暖。据臣所知,这位兰昭仪可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她出身不高,我朝虽不重农抑商,买卖获利终究不入正流。可便是这样一位商贾之家的娘子,不单稳坐一宫主位,更倚靠财势高居九嫔之首。 她的父亲是我楚南有名的沈财神,婕妤想想,一个商界巨贾没有几分精干权谋,怎能将嫡女送上高位,又博得官家亲口夸赞忠直重义御赐皇商呢?” 藏娇回想兰昭仪种种行事,无一不周全妥帖,是后宫中第一个会说话的。犹记阿爹审断县中一案时,疑犯供词完美无缺毫无破绽。 然而阿爹却道没有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那桩案子最终水落石出,便是那最不可疑的嫌犯做下的。细品孟令启的言语,却和阿爹所说无二。 孟令启看着藏娇神情由思索渐渐转为慎重,微微点头接着说:“婕妤也不必过于忧思,后宫倾轧自古以来酷烈非常,便是当今太后也是这般过来的。 婕妤以为当真是那些妃嫔无出,只有太后所出官家一人吗?非也非也,那些妃嫔或是夭亡,或是意外频出,或是遭人下药无所不为,才只留下官家一人啊。” 藏娇听得心惊胆战,压低声音轻轻问他:“太后早年竟然如此凌厉,怪不得这楚南后宫只存下三两位太妃唯唯诺诺深居不出。可是官家却也子嗣单薄,难道太后竟不怀疑?” 话问到这里,孟令启突然长身站起袍袖一展向藏娇拜倒:“臣既蒙金大人搭救性命,又娶了婕妤家仆,日后便是婕妤门下走卒,无事不可对婕妤言。 只是婕妤听了臣的话,不要惊恐责备才好。臣每每想对婕妤言讲,都想着婕妤禀赋纯善,只怕容不得臣这样自私之人。” 藏娇惊异看着孟令启陡然行此大礼,连声吩咐荷儿过来搀起孟大人来。起身走到孟令启面前微微一福,言辞恳切: “我一片诚心待先生如师友,怎敢当得起您自称走卒。若不是您在太后面前力保,哪有我现在的自在日子。 藏娇对先生感激尚且不及,更何谈责怪。到底是何等大事,让您如此慎重?” 第三十五章 人不为己 “婕妤可知道,微臣奉太后娘娘之命与后宫嫔妃请脉,脉象十之*都被落了无孕秘药!”孟令启深邃双目盯着藏娇,一字一顿说出骇人听闻之语。 荷儿轻啊一声,死死掩住嘴扭头盯着门外装作什么都不曾听见,藏娇凤眸睁大淡眉高挑,细细盯着孟令启脸上神情上下打量半日,认定他言语不是做伪。 勉强压抑着满心震骇认真问道:“大人不是在与我开玩笑?宫中除了淑妃与皇后,其余人等都被下了秘药,这样天大的事情官家与太后难道一无所知?我不信。” 孟令启叹息一声:“臣诊过的脉象里,皇后娘娘不单中了无孕之药,更中了另一种白山奇毒,命不久矣。至于淑妃也是一样从此无孕,此生只有大皇子一人了。 婕妤要问大皇子与和安公主的来由,臣只能推断这下药之人要么是在皇后与淑妃有孕之后侍驾。要么便是心思缜密,知道若上下都无孕必然引起彻查。须知皇家子嗣断绝朝堂必当大乱,江山国统都要动摇。 因此下药之人挑选的这个人选非常好,淑妃的父亲早已去世,朝中并无强力外戚协助,即便生下皇子,也没有人在朝上舍命拥戴。而皇后生的是位公主,威胁不大。 无论前者后者,此人都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他的图谋只怕并不只这楚南后宫,他日一旦生变,谁也预料不到会是什么后果。” “孟大人,那我家娘子是否也中了秘药。”荷儿虽在一旁做了半天的聋哑人,还是忍不住问出心里最要紧的疑问。 “令微臣最难揣测的就是,婕妤身上并没有中这种秘药,这让臣更加奇怪万分。按理说婕妤被诬陷无孕,要是那个人动的手,那么婕妤在司苑局是必死无疑的。 婕妤便是一时好运逃过此劫接回宫来,对那人也没有了任何威胁。可是婕妤偏偏没有中这种秘药,这就令臣百思不得其解了。” 孟令启眉间竖起几道深深皱纹,也未曾想出其中的缘由。 藏娇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满手冷汗淋淋,脸色苍白看着孟令启语声惊疑:“大人发现了这样一个今天秘密,难道并不想禀报皇上么? 要知道太后与官家最渴盼的便是子嗣,如果大人将这个秘闻报上,便当真是封侯拜相,万载之功。” 孟令启微微一笑看着藏娇:“所以臣要请婕妤恕罪,微臣是个自私的人。既然要为婕妤出力站稳深宫登上高位,为什么要去管不相干的人事呢? 何况报上去这样更甚于谋逆之罪的秘闻,那背后的人被逼到狗急跳墙,到时候不要说臣的性命,便是这楚南国只怕都是地动山摇。如此大劫之下谁又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呢?” 藏娇手心的冷汗渐渐干涸,神情也慢慢回复平静,垂下眼帘声音低沉如玉箫般缓缓道:“而我却没有中那种秘药,那么将来为官家生育皇嗣的只能是我。 不管后宫乃至朝堂江山发生什么变故,只要我好好守护住自己的孩子,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我的爹娘和弟弟也会因此而盛极一时,甚至权贵永固,孟先生,可是这样?” 孟令启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目光灰濛濛透过挂在藏娇身后一幅月夜秋霜图面无表情:“是,臣的确是这个想法。如果婕妤觉得臣自私毒辣,臣也可以治好她们,让楚南后宫子嗣繁多,官家太后欣喜若狂。 而臣自然是跃居高位,富贵权势尽归彀中,不必做一个宫中妃嫔的谋士走卒。还可以另娶贵妻,广纳美妾,仆婢成群,金银满室。这些,都是臣可以拥有的。” “可是孟先生是一个忠义之人,只为知己者死,不为权势苟存。家父不过救了孟先生一命,不过娶了藏娇家中的一个婢女。却就甘愿屈尊为卒,为藏娇一家运筹帷幄。” 藏娇也缓缓站起身来,昂首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嫣然一笑接着孟令启的话缓缓说下去: “藏娇不是糊涂人,更不是普渡世人的观音圣母。为着阿爹阿娘,为了大郎,为了身边所有真心待我之人。我要稳稳的走下去,在这刀光剑影的深宫中好好活着。 我倾慕官家,他日会多多为他养育孩儿。陪着他在这深宫寂寞长日饮茶对弈,歌舞谈笑,尽我之力抹去官家心中忧烦。因此,我并不算自私,先生更不算自私。” 藏娇字字句句传入孟令启耳中,看着眼前仪态万方荣光姝绝的女子,宛若雾中清雅白荷渐渐幻化,待放牡丹天香国色矜贵高华。 微笑弯腰深深打下一躬:“既然婕妤已有决断,臣就先告退了。待臣迎娶绣杏将她终身归宿安顿妥当,臣会常常入宫与婕妤请脉,共商大计。” 孟令启说完这几句话,小心倒退几步便走到门口。刚刚踏出房门,藏娇在身后轻轻问了一句:“孟先生,皇后的身子可还有救?若有救,请先生救救她。” 孟令启怅然摇头:“娘娘病入膏肓,多则一年少或半载,臣确实无能为力。” 第三十六章 奇怪的梅才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云舒宫中渐渐起了些变化,先前常常宫门紧闭,除了偶尔需要取物传话,都是安安静静待在宫里悠闲度日。 现在却时常宫门大开,有传云舒宫小厨房的几个厨娘做的一手好点心,小冬儿又是个爱吃憨厚的,常蹦蹦跳跳捧着藏娇赏赐的糕点到各宫串门子,大大方方的将点心与一众宫人们分享。 秋兰秋芝和吉祥富贵儿他们在宫里本就熟络,或帮哪宫的姐妹扎个花儿,或谁病了帮忙买些物件,渐渐的各宫尚宫内官都偶来走动。 宫人内监们凑在一处自然是家长里短无话不谈,于是要紧的不要紧的消息,便从各个宫中流转进来。譬如落梅宫的黄修仪又配制出了一种香粉,据说涂在脸上肌肤细嫩异香扑鼻。 向来本分守礼的丽婉仪和表妹端木才人难得去昭阳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陪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含珠宫的宋昭仪自从禁足撤了之后性情比先前柔顺了许多,宋夫人递牌子进宫探望了两次恐怕也有劝诫的功劳。 还有秋露宫的顾才人新创了一种画技,说是不用画具,只光着雪白的赤足沾了朱砂水墨在宣纸上踩踏。这样弄出来不单画面儿奇特,还别有一番风情。 诸如种种稀奇古怪的消息儿最后都归总到琴歌与荷儿耳朵里,再一一禀报给藏娇。 琴歌站在寝殿内向低着白腻光洁脖颈,正仔细在花绷上绣着一朵并蒂荷花的藏娇禀报: “婕妤,昨天官家说您送到昭阳宫的果子露极好,清凉酸甜。皇后娘娘赞不绝口,给官家也尝了尝。官家说让婕妤今儿多备一些,晚上要来用晚膳。” 藏娇抬起头笑道:“既然官家要来,吩咐小厨房炖一味海参蹄筋,记得炖烂一些。还有官家喜欢吃的鲜虾蕹菜馅小馄钝包上数十个,再预备个椒油拌银芽金针丝儿,蜜汁浇的烤鹌鹑腌两只。” 琴歌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主子,容色比先时越发莹丽。颦笑间气色舒展光华流转,风采一日比一日盛放。 轻淡笑语中威仪随意流露,令人不敢仰视。想想张了张嘴唇还是多问了一句:“婕妤,秋露宫的顾才人新创的画技已经引得官家去看了两回了,她可是已经侍过寝的人。 婕妤至今还未侍寝,官家每每来了也不过是一起用膳闲话。婕妤上回就该和官家合卺的,怎么现在这么不上心。可别,可别让旁人占了先机有了身孕就后悔莫及了。” 藏娇挑起斜长眼尾波光潋滟看着琴歌一笑:“你不必担忧,我自有主张。你只管放心的去多听些新鲜故事,我也想看看这后宫的人还有多少花样手段。” 琴歌摇摇头,也摸不清藏娇怎么整日不是扎花儿便是和婧美人闲步喝茶。官家来了只是柔婉精心服侍,官家也不提侍寝之事,婕妤却笑盈盈的不以为意。” 摇摇头叹着气出去亲自往小厨房吩咐晚上的膳食去了。 瞧着琴歌一脸惋惜的出去,藏娇回头看着身边侍立的荷儿笑道:“琴歌倒是一心一计的替我打算,只是她不明就里却又告诉不得她。” 荷儿叹了口气:“琴大姐姐是一片好心,只是现在皇后这个情形,官家哪有心思在后宫流连。顾才人她们越是折腾,官家便越心烦。只有到了娘子这儿,既不献媚又不邀宠,细心的服侍着,才觉得松快。” 藏娇雪白手指拈着针线在粉色花瓣上低下头又细细绣了几针:“功夫也差不多了,孟先生托柳大人举荐我阿爹进京的事情已经有了恳信,只怕这两天就会在朝上提及。 咱们只管让官家吃好喝好,缓一缓歇一歇国事家事上的辛苦,旁的事情不用操心,孟先生会安排好的。 对了,上回绣杏让孟先生带进来的辣腌甘露子还有没有了?官家这几日食欲不振,倒是喜欢吃那个。若有,你去盛出一小碟子来,我也想那个吃了。” “还有一小罐子呢,和安公主也喜欢吃这个,奴婢想着公主年小不敢给吃多便偷偷藏起来了。说来和安公主最近越来越喜欢往咱们宫里跑了,婢子看她十分依恋娘子呢。” 荷儿踩着脚凳踮起脚尖在顶柜格子里摸出一个封的严严实实的黑陶小罐子跳下地来。 “是啊,和安公主是个可人的孩子,可惜……罢了,不说这个。我脖子有些酸了,咱们去花苑里散散,兰依今儿到哪去了?”藏娇放下花绷起身活动了下胳膊预备出殿。 “听玉兰说婧美人往落梅宫看梅才人去了,上回流苏和柳丝被伤得不轻,婧美人朝梅才人讨要了些积雪脂来涂抹才不曾留疤,今儿想是到梅才人那去送谢礼了。” 莫兰依正坐在落梅宫偏殿梅采萍的房中喝着她新制的花草茶。端起杯来细细闻一闻,一股幽淡清香便缓缓在鼻端萦绕,浅尝一口向梅采萍夸奖: “梅姐姐这茶制的真好,清醇芳香苦中带甘。我在家也喜欢喝些淡茶,这宫中酷爱点茶,觉着太过浓腻了些总是喝不惯。” 梅采萍依旧眉黛青青,肌肤雪白。满头浓密乌发结成粗黑发辫垂在胸前,与先时在惜星阁时并无两样,只是衣饰略精致华美了些。 弯起嘴角露出一口洁白灿烂牙齿向莫兰依杯中又添了些茶:“这茶是用了干梅花瓣儿与竹叶松子配成,喝着清爽对身子也好。你若喜欢回去时拿两罐儿,给玢婕妤也带去尝尝。” 莫兰依听她不再对藏娇姐妹相称,有些诧异:“姐姐自打分到落梅宫,几乎少有见面。金姐姐常叹姐妹们各自分居都生分了许多。 我先前是在含珠宫被宋昭仪拘着不敢四处乱走,金姐姐又总多灾多难的,梅姐姐在这落梅宫自由自在,也不想着来瞧瞧我们。” 梅采萍听着莫兰依说话儿直白倒也不生气,冲着自己的侍女白芍使了个眼色。白芍悄无声息走到开着的窗扇前向外左右张望,冲着梅采萍摇摇头儿,出去肚子走到门外穿廊守着。 莫兰依看着她主仆两个神神秘秘十分熟惯的做着这些,睁大清秀双眼看向梅采萍。梅采萍端起茶喝了一口朝她淡淡一笑:“怎么,莫妹妹觉着我在这落梅宫十分自在?不知从哪里瞧出来的?” “这…听闻黄修仪是个性子清淡的极少管事,宴饮时也曾见过两回。淡妆素抹言语安静想来是个好性情的。她这宫室又偏远些,想来待姐姐当是宽和的。” 呵~~梅采萍轻笑了一声:“素淡是素淡,不爱管事儿也是真的,这落梅宫随我出入。只是主位既然爱清净,我自然也不好太过招摇。 这宫里人多事杂,好端端的便死了玉贞妹妹,我还是安分些呆在宫里,免得无事生非惹祸的好。妹妹想着我来看我,自然是高兴的。若没空不来也使得。 我倒没有别的意思,若是妹妹一时需用什么药了,打发人来拿便是。亲身儿走过来还是少些好,此处离着各处宫室都远,妹妹万一路上遇着些什么就不好了。” 莫兰依听着梅采萍的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令人摸不着头脑。本是好意带了些东西来感谢讨要积雪脂的事儿,她这般倒不好多坐了。 呐呐的又随意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起身告辞,梅采萍也不留她,教白芍取了两罐子制好的三友茶塞给她,随意送到殿外便返身回去了。白芍在身后赶着将门哐当一关,倒像是躲着吃人的老虎一般。 莫兰依一路纳闷的往落梅宫外走,却从檐廊云头上飞下来一只白蚁振着翅膀撞在额头上吓了一跳,看着那只摇晃着匆匆逃走的飞虫,抱怨了几句云舒宫就没有这些东西。 叨叨咕咕的回到云舒宫,想着寻藏娇说说梅采萍的怪异冷淡,藏娇却恰巧又带着荷儿到花苑去闲步。只得一个人闷闷的回到自己偏殿,顺便到下房看视流苏和柳叶的身子恢复如何。 第三十七章 君当如磐石 药碾子中的草药在石臼中渐渐研成细末,梅采萍小心将粉末倒入另一个盛着半罐药粉的瓷罐中用玉簪搅拌均匀,凑到鼻前闻闻气味。想是有些冲鼻,身子一颤微微打了个激灵。 “娘子,这些药已经服用两月了,还要继续服下去么?”白芍拿着一张桑皮纸严严实实覆在罐口用细绳捆扎紧凑,盖上罐盖。 “吃,当然要吃下去。不然怎么对得起我阿爹千万百计寻来的药方呢。”梅采萍端起泛着热气的一盏黑乎乎的药水皱眉闭眼,仰头一口喝下肚去。 “可是娘子,这药吃多了虽可化解黄修仪下的不孕之药,对身子终究有些毒害。这黄修仪自己养不出皇嗣来,便要将娘子一起拖下水。”白芍将药罐放入床底木架暗格中恨恨皱眉。 “她祖上便是制香做药的世家,若是要弄些助孕养身的药再容易不过了,却至今未孕。我想着要么便是身子有恙,要么便是也中了别人的手脚。她自然不忿,便要将我也拖下水。 落到她这宫里,也算是我的霉运。落梅宫落梅宫,官家倒说的好,落尽我一身霉运。原想着她这宫室僻静,好歹图个清静。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我真真是心灰意冷了。” 梅采萍皱着黛青眉头,脑海里又浮现起在莲婷宫附近紫藤架遮掩的假山石洞里听到的言语。那人低低的告诉曹彩蝶若是想要博取圣恩,只需到秋露宫附近等待便是。 耳边又回响起曹彩蝶痴痴的笑语:“好姐姐,不枉你我姐妹一场。姐姐是高雅的自然不屑争宠,我却看不得林玉贞那贱人小小年纪就仗着官家狐假虎威。 待我博得圣宠,先教训了林玉贞那小贱人,再在官家面前提携着姐姐。到时候你我姐妹同心,在这宫里还有谁敢不巴结咱们。” 当时自己听着她们二人对话,不过是暗笑曹彩蝶愚笨轻信她人,谁知当夜便传出了林玉贞的死讯。想着不由身子一抖打了个啰嗦。 白芍见梅采萍面色改变目光呆滞,便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件事,赶着上来拉了她的手急促劝慰:“那都是与娘子无干的事,怨只怨曹氏是个蠢笨的,林才人运气不好才双双中了那人的计。娘子不过偶尔听着,如今日日将自己关在宫中,便是不想再碰着这些腌臜事。各人生死都是天命,不是娘子害的,娘子又何必惊惧。 梅采萍默默不语,走到墙上悬挂的一卷观音像前案上拿起一支线香点燃插入炉中,低声念诵起地藏菩萨本愿经来。 “官家,今儿这个海参蹄筋炖的极烂,您闻闻这香气,都要飘到太液湖上去了。” 藏娇用银勺舀起一勺煨炖得酥烂的蹄筋盛到赵璟碗里,歪着头看着赵璟夹进口中连声赞美鲜浓可口。柔媚凤眼中满满的都是喜悦,唇边小小酒窝笑意湛然。 “嗯,你这小厨房的厨娘手艺可是大长。那个甘露子也给朕来一点,这东西配着小馄饨儿滋味绝美。”赵璟吃了几口蹄筋,指着腌得红艳艳的甘露子要尝尝滋味。 藏娇拿起银筷小心夹起几个脆甜鲜辣的甘露子放到赵璟面前的小碟中,又盛了一碗汤清味鲜,撒着碧绿葱花的虾肉小馄钝送到赵璟面前。 赵璟吃着馄钝,见藏娇雪白素手托着脸蛋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笑着夹起一颗甘露子递到她嘴边:“朕在别处怎么就吃不到这样的好东西,娇娇别只顾着看,你也尝尝。” 藏娇白嫩脸庞泛起红晕,张开柔软小嘴将甘露子吃到嘴里。赵璟看着她红润樱唇微微蠕动,唇边蹭上一丝辣汁痕迹,不由抬起手用丝帕为她轻轻拭去。 落日的霞光透过纱帘,满室遍洒微红柔光。二人对坐浅笑轻语,其乐融融的用毕了晚膳,赵璟倚靠着官帽椅宽大后背舒服的叹息一声: “娇娇,朕只有到了你这里,才觉得这深宫里还有个家,这日子还有滋味。” 藏娇持着檀香木细纱团扇轻轻与赵璟扇着风柔声道: “官家何出此言,让娘娘知道可要伤心的。妾知道您太辛苦了,虽说天下都是官家的,官家所要的也不过是温馨一隅,妾不过是尽心想要官家轻省些。” 赵璟手指滑过藏娇细腻脸庞凑到她面前问:“朕那夜在承露殿弃你而去,令你受了许多磨难委屈。回来又不曾与你和合,你可怪朕?” 二人离的极近,藏娇转动眼波看着赵璟,忽然发现他浓黑乌亮的髪鬓间竟夹杂了几根银丝,灿若朗星般的目中微微泛着红丝,眉心中的川字纹路益发深重。 心中倏地一酸,赵璟不过而立之年,正当壮健之时。若是勋贵豪富之家的风流子弟,此时只怕还神采飞扬的过着走马飞花,宴饮流觞的闲散富贵日子。 眼前的赵璟虽依旧丰姿俊朗,秀逸挺拔,却周身笼罩着浓重威严肃穆与沉沉疲态。藏娇伸出素手轻轻握住赵璟温热手掌贴住掌心低柔呢喃: “官家与妾说过娘娘身子只怕支撑不久,结发夫妻多年,娘娘又是那样好的人品风仪,官家怎能不悲伤。妾闻听有种相思鸟儿一只若逝,另一只便日日啼血哀啼,官家心里的苦臣妾知道。 如今您日日忙碌朝堂国事,又担忧着皇后娘娘的身子,这般操劳忧乏的时候还能记得来看看臣妾,妾已经十分满足了。 在妾的心里,官家是夫君更是亲人。就如在家中阿娘服侍阿爹一般,只要能让官家觉着片刻的安闲舒适,便是要妾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眼前人莺声软软,脉脉含情,满眼依恋倾慕瞧着自己。赵璟心中阵阵情愫如春潮泛起,舒开手臂将藏娇柔软身躯揽入怀里,低头在光润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藏娇乖巧偎依在赵璟怀中,赵璟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埋在藏娇柔软光滑的秀发中,只觉淡淡幽香沁入鼻端中人欲醉。喉间忽然有些干渴,一阵热意从心底升起。 低哑着嗓音在藏娇耳边轻声道:“娇娇,朕今夜不想到别处去了。” 侍立在门外珠帘后听候吩咐的琴歌听见屋内赵璟的话,几乎欢喜得要鼓起掌来。掩住嘴踮起脚尖屏住气息,竖起耳朵听着藏娇的回复。 第三十八章 大皇子病了 屋内悄然无声,任琴歌伸长了脖颈竖酸了耳朵,也听不到丝毫声响。 屋内的赵璟看着轻轻脱开自己怀抱的藏娇向玄色檀木云足矮几边走去的身影目光中满是好奇疑惑。 矮几上豆青荷叶圆盘中放着内侍省供奉上来的几样新鲜瓜果,藏娇拿起一只嫩黄新橙与小银刀走回赵璟身边,斜挑凤眼微抬看一看赵璟,垂头用小银刀缓缓破开一只新橙。 橙皮乍破,满室清鲜香气与橙黄果汁迸出。藏娇小心将橙切成几瓣,拿起一瓣递与赵璟浅浅一笑泛起两个梨涡,睫毛低垂默默不语。 赵璟微微一讶,随即接过橙瓣大笑起来:“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人皆道莲婷宫顾才人书画双绝风流雅致,依朕看来,朕的娇娇才是真正的风流别致。能以风月情怀戏喻今夜,朕不得不做一回红尘天子了。” 站起身来一弯腰将藏娇柔弱无骨的身躯轻轻抱起,绕过碧纱锦格向悬挂着淡紫花萝鲛绡帐的宽大酸枝云母拔步床上大步走去。 琴歌在外头只听见房中一阵响动与赵璟的言语,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喜的是今夜婕妤可算要和官家鸾凤和谐了,又担忧藏娇如今不过婕妤位份,依宫规不可在自己宫中承恩。 可是此时谁敢开声提醒官家,踌躇了半日心慌意乱的搓着手绢儿出去寻李兆胜商议去了。 赵璟怀抱藏娇小心翼翼放到柔滑碧丝百花凉箪上,轻轻将她外罩纱裳除去。满心羞涩的藏娇眼帘低垂,长长睫毛如蝶翼振翅微微眨动,周身雪白肌肤如桃花绽放寸寸泛起粉红。 虽是夏末夜间凉爽已不需用冰,看着床上美人娇羞欲醉,满室风光旖旎无限,赵璟还是觉得有些热意蒸腾起来,额头身上渗起微微薄汗。 三两下除去外裳抛到一旁,上了百花箪揽着藏娇躺下,只觉她身子微微发烫,阵阵暖香袭人。不由将手顺着玲珑起伏腰肢缓缓抚摸,贴着小巧如珠的耳垂呼着热气低语:“我的娇娇,朕今日可不会弃你而去了。” 藏娇被耳边赵璟口中的气息吹得全身酥软,心口砰砰跳个不停。洁白细牙咬着嫣红樱唇轻轻转身将身子娇羞靠着赵璟胸膛,声音细不可闻:“官家从来都不曾丢下过藏娇。” 两朵柔软丰润香软微弹,紧贴着赵璟。赵璟心头一阵狂热,一收臂弯将藏娇紧紧搂在怀中,丰润红唇向着一点小小嫣红嘴唇俯下,便要一亲芳泽以慰心中干渴。 正当如此良宵似水风月无边之时,门外响起李兆胜不合时宜的尴尬唤声:“官家,毓秀宫淑妃娘娘遣掌宫执事怡安宫令求见。” 赵璟在寝殿内听得真切,顿觉扫兴。皱了眉扬声责问:“好端端的此时跑到云舒宫来寻朕作甚。” 怡安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回禀官家,大皇子自晚饭后便有些发热不适,娘娘本不准惊动官家,谁知刚才大皇子将晚膳全都呕吐了出来,此时浑身高热,娘娘已经急命人传召太医去了,还请官家前去看看。” 藏娇早已目光清明,起身将衣衫着起,柔声向赵璟道:“官家,大皇子身份贵重不可有失,既然生病必是想着您的,还是赶快去毓秀宫瞧瞧罢。”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昶泰是赵璟唯一的皇子,怎能不看重疼爱,赵璟看着眼前柔声劝慰自己的藏娇,心里虽是说不出的尴尬愧疚,却也连忙下地穿履着衣。 藏娇赶着替他穿戴整齐,束发正衣。赵璟沉着脸开了殿门出去,怡安一脸泪痕满面焦急的跪在门外哽咽:“大皇子一直在呼叫父皇,娘娘心急如火才不得不命奴婢赶来报信,望官家恕罪。” 赵璟见她神情焦急也不好多加责备,又记挂着昶泰。只得忙忙吩咐李兆胜遣人将肩辇抬来,回身看着藏娇语气中满是歉意:“又是朕的不是了,回头再与娇娇好生赔情。” 藏娇微笑着站在殿外看着赵璟乘了肩辇急急出了云舒宫,抿了嘴儿转身回殿。 琴歌生怕她不快,赶着走到身后出语安慰:“婕妤不必伤心,官家也是没法子。都怪这大皇子病得也是不巧,偏是婕妤的好时候便病了。 官家好容易来一趟云舒宫,便是留宿有些不合规矩,太后娘娘抱孙心切也不会说什么,谁知淑妃偏弄了这一手。” 藏娇淡淡一笑在罗汉榻上坐下,听琴歌言语中颇有抱怨之意,素手轻摇不以为意:“这有何妨,大皇子是如今楚南的命脉,官家只有这么一个独子自然是要紧的,难道还不许他去不成。 你虽然替我惋惜,殊不知轻易得的,不是最好的。这难得到的,才会摆在心尖儿上惦记。官家已经两次失信,心里难道不愧疚么? 要获恩宠,什么时候不行。何况今儿在我宫里也确实不合规矩。这淑妃把官家叫去,倒也不是坏事。好了,别傻站着了,叫她们取热水来与我沐浴吧。” 琴歌咕哝着出去吩咐荷儿进来服侍,又打发桃儿杏儿去后头抬水来。 赵璟心急火燎的来到毓秀宫昶泰的寝殿,进殿便见昶泰闭着眼躺在床上,太医局的小儿太医坐在床脚踏板上垂头号脉。 见赵璟进来忙拱手问安,淑妃穿着轻薄桃红绡衣娇滴滴的迎上来曼声叫了一句官家,娇媚脸蛋上还挂着两颗泪珠儿,瞧着十分可怜。 赵璟走到昶泰榻前,见昶泰圆胖小脸烧得通红,鼻翼眼睛干枯,嘴里呼呼出着粗气不由吓了一跳,赶着将手放在昶泰额头上一试,触手滚烫。 心里怒气顿生,回头盯着淑妃沉声责备:“宫嬷与服侍的人是怎么伺候昊儿的,竟然让他病到如此地步!” 满室服侍赵昊的年长宫嬷并宫人内侍连忙齐齐跪倒伏地请罪,淑妃看着赵璟暗沉如水的面庞噘着嘴抽抽搭搭的道: “官家如今不是在昭阳宫陪着皇后姐姐,便是去云舒宫看玢婕妤,哪里还有顾着皇儿的时候。臣妾白天瞧着昊儿还精神的很,谁知用了晚膳后便说不适。 李姆姆,你与官家说说,今儿晚膳前大皇子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一一如实的说来,可不能遗漏了半点。” “是,娘娘。”跪在地上的一个老年宫嬷大声答应了朝赵璟回道:“启禀官家,今儿大皇子晚膳前去了昭阳宫和安帝姬的殿中寻帝姬玩耍,两个人玩了一会子九连环,又踢了一回毽子。 大皇子想是饿了,便问和安帝姬要吃食,和安帝姬从银盘里拿了两块点心与大皇子吃。老奴想着马上就要回宫用膳,便劝大皇子不要吃点心了。 大皇子不肯听老奴劝阻,硬是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一杯果子露解渴。等回了毓秀宫便懒懒的不想用晚膳,只勉强进了半碗八宝糖藕粥。 过了一会子便说身上有些热,老奴给去了一件衣裳还是不行,再过片刻便呕吐发起热来。老奴急忙禀报了娘娘。 娘娘想着大皇子可能是玩热了回宫时被风扑了身子,喝些姜糖发发汗就好了。便不肯派人去请官家,谁知大皇子越来越不好了,这才连忙宣召了太医,因怕大皇子有什么闪失,才命怡安尚宫去请官家来。” 第三十九章 朕...好累 那宫嬷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向赵璟奏报了一遍,赵璟皱着眉头听完还未说话,淑妃便哭哭啼啼闹起来: “官家,不是臣妾胡乱猜疑,大皇子身体向来康健,便是偶尔穿的少些也不打紧。今儿不过去了一趟昭阳宫吃了些东西,回来便病成这样,臣妾也打发人去昭阳宫问了和安帝姬的情形,却是平安无事。 细问之下说和安帝姬也吃了那点心,只是不曾喝果子露。官家可知道那果子露是谁派人送去的,便是云舒宫的玢婕妤。 臣妾的昊儿一直乖巧,在宫中里也随意乱用饮食,怎么喝了玢婕妤送来的果子露便病倒了,这其中缘由还望官家彻查,给臣妾和昊儿作主啊。” 赵璟看着躺在床上烧的滚烫的昶泰,耳边淑妃抽泣不停句句都是指摘赵昊是吃了藏娇送去的果子露才得了疾病,不由心头怒起,厉声喝道: “好了,不要在那里胡乱猜疑!玢婕妤送果子露到皇后宫里不是一日两日,朕今儿还用了两杯,不过是清凉解暑的冰饮,哪里就能把昊儿吃坏了! 皇后和永福也都常食玢婕妤送去的果饮点心,怎么不见有事!分明是服侍的人不经心让昊儿着了凉这才发热不止。你这般搅闹指摘,难不成是玢婕妤有意谋害昊儿! 莫太医你来说!诊了半日可查出大皇子患的是什么症状?又是中了什么毒?!” 莫太医朝赵璟拱手道:“回圣驾,大皇子不曾中毒,想是因嬉戏后热汗乍出,又吃了些寒凉果饮点心凝滞在心。幼儿贪凉,方才宫嬷又说少穿了些衣裳,因此发起热来。 臣诊得病象虽急,却也不妨事。适才已经开了方子让宫嬷们去煎药,待药汤喝下,今夜经心看护着莫使再被风吹,出一身汗就会痊愈。” 听了莫太医的话,赵璟才放了些心。淑妃犹自不甘,嘟嘟囔囔的嘀咕: “那也该怨和安帝姬胡乱给昊儿食用才得了病,她本是姐姐,却不好生照料弟弟,害的昊儿病成这样,自己却丝毫无恙。” “淑娘娘说的极是。” 一声清冷嗓音,自殿外娉婷进来一人。身着紫衣,头带长簪,手中端着一只雕花漆盘。 却是皇后宫中的掌宫执事素月,素月进来先屈身拜了赵璟,再给淑妃请了安,起身站在殿中淡淡道: “皇后娘娘知道了大皇子急病的缘故,特意派婢子来传话。和安帝姬照料皇弟不力,害的大皇子胡乱饮食生了重病。 娘娘已经责打了和安帝姬十个竹板儿,今儿大皇子用过的果子露也拿来了。若是娘娘不放心,可令太医细细查看有无毒物,也免得淑妃娘娘忧心。” 说罢将手中漆盘送到淑妃面前,里头放着一只玉盏,盛着半盏淡红的果子露。 淑妃看着面前的东西和素月半含讥讽的笑脸,桃花脸上忽红忽白,转动了几下眼珠向赵璟强笑: “官家,臣妾也不过是些微抱怨几句,哪里就当得皇后姐姐责打帝姬了。再说这果子露谁知道是不是昊儿用过的,这……” 赵璟平素最为疼爱的便是永福帝姬,虽然昶泰宝贝,毕竟是个庶出皇子多少要严厉些。对自己与皇后唯一生下的嫡长女当然格外宠爱。 听素月说永福被皇后打了手板儿,心里又急又痛,皱着眉跺脚叹气:“你还在啰嗦些什么!永福她小小的孩子家不过是疼爱弟弟,想着昊儿饿了便与他吃。 这果子露玢婕妤制的不多,不过一小瓶儿。永福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喝,却拿出来给昊儿,也是一片拳拳爱弟之心。 偏你有这些怪话说,既然昊儿并无大碍,朕去昭阳宫看看永福。好端端的挨了妙容责打,心里还不知有多委屈呢。” “哎,官家,官家。”淑妃追在赵璟身后连喊了几声,却见赵璟头也不回的去了。 素月微微一笑,朝着淑妃屈身一福:“娘娘的话已经送到,这果子露就留在这罢,婢子告退。” 淑妃眼睁睁的看着赵璟与素月相继离去,气的一挥手掀翻了接在怡兰手里的漆盘,尖声怒骂起来。 永福一双小手被打的通红,与皇后极为相似的一双大眼中水汪汪噙着一包眼泪。扁着小嘴站在赵璟面前细声细气的认错: “都是孩儿不好,没能好生照料皇弟,害的皇弟生了病。母后命姆姆打了儿臣十个竹板儿,若是父皇生气,再打…再打儿臣十个手板便是。” 赵璟坐在永福寝殿里看着娇小乖巧的女儿,伸着小手乖乖站在面前低头认错。两只手心被竹板打的红通通的微微肿起,明明疼的眼中含泪却忍着不落下来。 轻声嫩气的请自己再降责罚,心尖仿佛被一只手抓住紧紧捏了一下,阵阵酸疼涌上胸口。一把抱起永福放在自己腿上摇晃着柔声抚慰: “阿爹知道皇儿是喜爱弟弟,都是宫人们服侍的不经心,与皇儿无干。你阿娘责打你已是不该,阿爹怎么舍得再罚。” 捧起永福的小手放到嘴边轻轻呵气,阵阵痒热惹得永福格格娇笑起来,声如银铃。在膝上扭摆着跳下地来朝赵璟嬉笑: “阿爹,孩儿不疼了。只是阿娘听说淑母妃责怪孩儿胡乱给皇弟吃食,心里有些不快。方才阿娘头疼,素云服侍着阿娘睡下了。阿爹可要悄悄儿去看看阿娘?” 赵璟本就担心皇后病弱动气,听说已经睡下了,拉着永福的小手出了寝殿往皇后殿中去,服侍的宫人见赵璟进来,都悄声屈膝问安。 赵璟摆手止住宫人,见素云悄悄的迎出来低声道:“官家,娘娘今夜着了些气恼头疼的很。婢子吩咐煎了孟神医留下的方子与娘娘服下,娘娘现在已经睡得安稳了。” 赵璟伸着头看看寝殿内低垂帘幔悄无声息,想是皇后已经睡熟。便将永福交于素云吩咐好生送回她宫里去,自己轻手轻脚的退出皇后寝殿来到院中。 抬头看看夜空如洗,一轮弯月已经高高挂在当中,却是夜已深了。 想着此时再往云舒宫去,一来又因事弃了藏娇而去,实在歉疚。二来只怕她也安歇了,摇摇头缓步朝昭阳宫外走去。 李兆胜默默无声躬腰跟在身后。夜风微凉,带着花木清香吹打在主仆二人身上。赵璟负着双手慢慢走在寂静宫道上,忽然开口问李兆胜: “李大伴,若是当年父皇不曾继承皇伯父之位,朕如今便是一个闲散宗室,或许封个闲王。既无须忧心朝堂国事,也不必担心子嗣稀少血脉无人继承。 此刻是不是正在王府中与妙容相伴共对,或者携妻带女畅游山水,红尘嬉戏?” 李兆胜挠了挠头皮:“官家,奴少年时便入太子府服侍您,官家向来是洒脱不羁的性情。如今登基大宝君临天下,奴见官家的笑容却一年比一年少了。 论理这话奴本不当讲,太后娘娘一心期盼的就是官家稳稳继承先皇大位,统治这大好河山。若是被她老人家听到了,奴多半是杀头的罪过。” 提起太后,赵璟长长叹了一口气:“母后一心一计想着我继承皇位,为了镇压吴逆,安抚就藩的端王赵戾,这些年朕费了多少心思。 世人都说朕为了这皇位,镇杀堂兄,逼走堂弟。可他们有怎知朕有多少为难苦处。吴王屡次派人潜入太子府弑杀朕与身怀六甲的妙容。 赵戾这些年在藩地虽悄无声息,暗里却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朕外要防着白山犯边,内要担心宗亲动荡,皇室安宁。 后宫却又纷纷闹闹不让朕得个清净,大伴,朕,好累啊……” 第四十章 可怜慈母心 躺在凤床假寐的皇后听着赵璟退出宫室的脚步渐渐远去,轻咳了一声。 素云立刻牵着永福走进殿来,将铜灯拨亮。灯光下卸去脂粉的皇后脸色已经极为难看,浓浓苍白中带着蜡黄,喘息着向永福招手。 永福乖乖的走到皇后面前脱下丝履爬上床偎依在皇后怀里,皇后托起永福红肿小手,从枕边拿出一个小小玉瓶往上涂抹药膏。 药膏清凉芳香,涂在手上凉丝丝的疼痛顿减。皇后边满面疼惜的细心涂抹着药膏,边轻声问永福: “今天阿娘故意打了皇儿,又不给皇儿涂药却教给父皇看,皇儿怪不怪阿娘?” 永福帝姬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皇后摇头:“孩儿不疼,更不怪阿娘。只是阿娘为什么要孩儿将手给父皇看?” 皇后苍白脸上露出哀伤笑容:“因为阿娘快要走了,以后我的永福便无人疼惜。只有博得了你父皇的怜惜,我儿日子才会好过些。” “阿娘,虽然淑母妃更喜欢皇弟些,可平日见了孩儿也不错,经常拉着孩儿嘘寒问暖。还有贤母妃更是特别喜欢孩儿,经常给孩儿做鞋。 为什么她们会不疼惜永福了呢?再说阿娘的家就在皇宫里,阿娘要到哪里去?难道是回外祖父家中么?为何不带上孩儿。” 永福童音稚嫩,细声细气的说着,想起羽依姑姑与素云嬷嬷说的话,抬起头看着皇后双眼小心翼翼的问:“她们说阿娘快要死了,以后永福就见不着阿娘了,阿娘为什么要死?” 侍立一角的素云用手捂住嘴低声啜泣起来,皇后闭上柔美凤眼将泪水忍回去朝永福露出一个淡淡笑容: “死就是阿娘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回不来了,永福不要担心阿娘去到那么远会不快活。只要永福乖乖的在宫里跟着羽依姑姑和父皇,阿娘就能知道,就会很快活。 至于你那两个母妃和各宫的姨姨们待你好,是因为阿娘是皇后,是掌管这后宫最大权势的人。她们若是不待你好,阿娘就会责罚她们。可是阿娘跟永福说过,若要一个人真心的喜欢你,靠着权势让她们害怕是不行的对不对?” “是,阿娘说过,孩儿记得。若要一个人真心的喜欢自己,便要待那人好。靠着镇吓是不行的,日后那人权势比自己大了,便要反过来欺负你了。”永福点着头儿,一句一句的将话复述出来。 皇后轻轻抚摩着永福细滑的发丝点头夸奖:“我的永福儿真了不得,记住阿娘的话了。那阿娘问你,她们惧怕阿娘才待永福好,等阿娘不在宫里了,或是别的母妃接掌了阿娘的权势,她们还会待永福好么?” “那自然不会了,她们会不喜欢永福,还会趁着阿娘不在欺负永福。可是永福不怕,永福会等着阿娘回来,还会去告诉父皇,让父皇责罚她们。 对了,阿娘,孩儿觉着云舒宫的金姨姨对孩儿是真心的喜欢。每次孩儿去了,姨姨都亲自做些好吃的东西给孩儿。若是孩儿心中不快,姨姨还会像阿娘一样抱着我安抚,陪我玩耍。” 永福在皇后瘦弱温软的怀抱中挤了挤,絮絮的说着自己的办法和见解。 皇后将永福抱紧些淡淡笑了:“原来阿娘的永福这么聪明啊,那阿娘就放心多了。今天你淑母妃因为昶泰皇弟病了,便责怪是你给他吃坏了东西。 如果母妃不在了,她不单会责怪你,恐怕还会对你也同样施为。阿娘虽然打了你,却是做给你父皇看的。你父皇最疼爱你,你受了责罚,便是淑母妃告状,也舍不得再责备你了。 相反的,还会更加怜惜你。永福,你要记住,日后遇着别人责怪或诬陷你,你要先看清事态忍让,不要对着吵闹,更不要意气用事。 将理占住了,再寻你父皇作主。若是有人接替了阿娘的位置,你要对她恭敬谦和,但别畏惧。这宫里除了父皇,还可以去寻羽依姑姑和金姨姨帮忙,记住了么?” 永福懵懂眨着双眼,强记住皇后这一大篇话点头应诺:“是,阿娘,孩儿记住了。那以后阿娘出远门了,永福便只和羽依姑姑与金姨姨玩耍,旁的地方不去。” “好,好,永福儿这么懂事,阿娘就放心了。”皇后面上露出一丝轻松,看着倚在怀里有些昏昏欲睡的永福,小心将她扶抱在自己枕上,瘦弱纤手在永福身上轻轻拍着,嘴里柔声唱起一支歌儿哄着她渐渐入睡。 次日天明,刚刚晨妆梳洗完毕的藏娇便收到赵璟命人送来的许多赏赐,前来传智的内监满脸堆笑,打开一个个精致锦盒殷勤道: “婕妤,这是海安州晋上的明珠十二颗,上品螺子黛二十枚。这是织造府今年呈上的新鲜花样绫绸二十匹。 还有靖王封地出产的各色皮毛,象牙翡翠首饰玩器一箱。圣人说了,这些东西婕妤若喜欢便使着,若不喜欢,再选好的来。” 藏娇吩咐荷儿拿了个沉重荷包与他,含笑答应:“有劳中官费心,还请代回禀官家,就说我十分喜欢,叩谢官家隆恩。” 中官得了许多赏钱,满口说着感谢话儿喜滋滋的回去复旨了,荷儿捧过一盒精致象牙翡翠雕刻的首饰玩器给藏娇看,只见通体碧绿的翡翠雕刻晶莹圆润的玉镯簪环。 各色花样玉佩珠串与洁白象牙把玩小件琳琅满目,藏娇拈起一枚光洁象牙手环笑道: “官家这是为着昨夜的事儿愧疚呢,何必如此。我怎会抱怨官家,倒是害的他又花费了许多心神。” 荷儿看着满锦盒的贵重物件,半喜半忧:“娘子就是心胸宽广,若是宋昭仪等人,又不知道怄成什么样呢。赏赐虽好,若是娘子昨夜与官家和合就更好了。” 藏娇放下手环浅浅一笑:“提她们做什么,都是不知惜福的。日子还长,不必忧虑。这些物件倒真是新奇有趣,秋兰去端膳食了,你教秋芝去偏殿看看婧美人可起来了,请她过来一同用早膳,再挑几件玩意。” 等到秋兰带着两个宫人将食盒捧回,莫兰依也打扮得精致清爽,应邀笑盈盈的来了。 藏娇笑着朝她招手:“妹妹来了,想着今儿起的早,咱们一起用过早膳,再挑选几样可心的玩意儿回去,省的你做两回事了。 第四十一章 世事难料 莫兰依家中寒素,赵璟虽也赏赐过些物件,却哪及得上藏娇的贵重。 好在她如今迁居云舒宫,虽是偏殿住着,藏娇却吩咐饮食上都从宫里的小厨房出,比之先前在含珠宫宋昭仪那里委委屈屈已是好了百倍。 饮食丰盛,又没人阴阳怪气踩高捧低,也省下不少打赏银钱。日子便过的清闲宽松,往日清减许多的身子渐渐丰润了些许。 笑着在桌前与藏娇一同坐下,荷儿忙给莫兰依也盛上一碗炖的浓稠的冰糖燕窝羹。藏娇早上吃的清淡,不过荤素四样点心,几个小菜。 夹了一个水晶笋丁鲜虾蒸饺到莫兰依碟里,自己也小口吃着玫瑰红豆馅儿的小包子,莫兰依喝了几口燕窝粥向藏娇道: “昨儿听说官家本要留宿在姐姐这,结果淑妃娘娘又教人来把官家请走了,说是大皇子病重,可是真的?” 两个人在内殿也没甚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权当闲话解闷。藏娇弯了弯嘴角:“可不是么,不过大皇子倒真是病了。” “我还以为淑妃又是拿着大皇子作筏子,哄骗官家去她宫里。说来也巧,姐姐两回要和官家鸾凤和谐,偏偏的都遇上事,也太怄人了些。” 莫兰依叹息了一声,言语中颇替藏娇可惜。 藏娇调皮夹起一粒浸在小菜中的鲜花椒子塞到她碟子里笑道: “怄不怄人的倒是小事,最可笑的是大皇子贪嘴在昭阳宫喝了大半盏果子露,淑妃便在官家跟前抱怨是我害的。” 莫兰依胆儿小,蹙起秀眉将花椒挑回藏娇碗里发愁: “这可不是小事儿,淑妃这人无事都要搅三分。何况牵涉到皇子。瞧着情景官家是未取信?要是惊动了太后娘娘,可了不得。” 想起太后宠溺昶泰的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儿,藏娇也有些后怕。叹了口气搁下筷子: “原本这吃食上就最容易被人做手脚,不过是与皇后娘娘亲厚些便不曾避讳。经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以后倒是要谨慎些。” 莫兰依拿起筷子赛回藏娇手上:“我也是随口提上一提,姐姐日后经心些便好。太后治宫严谨,又有试食内官。倒不曾听说过什么饮食上落药的传闻。” 提起此事藏娇猛地省起。莫兰依也是遭人下了无孕秘药的。好在她入宫时日尚短,倒是要求孟先生给她开个方子吃着才好。 想着便有些走神,莫兰依见藏娇拿着牙筷呆呆发楞。还以为自己一番话将藏娇吓住了。赶紧放下箸轻拉藏娇衣袖,怯生生的叫了几声姐姐。 藏娇回过神来,知道莫兰依又担忧了。拍拍她手臂示意不必担心,因问她:“妹妹如今晋了美人。莫大人在沧县日子可好过些?” 提起这个莫兰依清秀脸上顿时泛起笑容连连点头:“是,平州的那起子黑心官儿知道我如今晋位美人。想着颇得圣上恩宠呢。 现在极少寻我阿爹不是了,钱谷上头也宽限了许多。阿娘托人稍了书信来,道家中比先前好过许多,阿爹县里财赋也渐有起色。前些日子。还给阿娘买了两支簪子呢。 姐姐家中想是更好,金大人比我阿爹经济世情上练达许多,姐姐晋位婕妤。官家又无比恩宠,那起子府官只怕拍马还来不及。 咱们平州同来的几个秀女。倒只有端木姐姐没有起色。在驿馆初见的时候端木姐姐那般尊贵貌美,想着进宫定是一等一的宠爱,谁知默默无闻。” 说起端木盈,藏娇也许久不曾见过她了。只知道每日跟着丽婉仪待在雀翎宫里深居简出,只有前几日到皇后宫中去过一次。 回想起端木盈在驿馆中遣人送食,又共邀小聚,给了藏娇等人一个下马威,还有那顾盼兮几个何等的骄矜威风。堂堂的府君嫡女,现在见着自己和兰依都要屈身问安了。 自己当时不过想着落选归乡,莫兰依也只是盼着晋个微末位份换取父亲安宁。还不到一年时光,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由缓缓摇头,暗想人生际遇变幻无常,真真的世事难料。 楚南朝吏部侍郎柳光宗手捧玉笏站立殿中恭声上奏: “臣启奏圣上,今有吾皇治下平州府青县县丞金文保。年年考绩优异,县中钱谷丰裕,百姓安居。如此官员虽居微职,却难得尽心尽力不为一己谋私,只求百姓福利,乃是我朝之福。 今三年考绩大评又到,臣斗胆保举金文保入京就任授其职衔。使之感念皇恩,尽心为我大楚朝效力,还望圣上御意斟酌。” 赵璟听着青县金文保一名,想起便是藏娇的生父。见柳光宗极力保举,当下长眉舒展点头道:“柳卿家向来任人唯贤,不知吴尚书可赞同柳侍郎之意?” 如今的吏部尚书吴老大人已年过花甲,吏部诸多事务大半交于柳光宗。听赵璟征询自己,忙弓着腰颤巍巍的出列向前施礼道: “臣对这个金县丞倒也有所耳闻,倒是个能吏。既然此人考绩颇佳,调入京中也未尝不可。臣没有异议,但凭官家降恩。” 赵璟见吴尚书满口赞同,心里欢喜。轻敲一下龙书案便要开口宣旨。宋昊站在两班前列却急吼吼的挤出来插言: “圣上,小小一个县丞,虽然辅佐县令治理一县有些微末小功劳,也是分内之事。京中事务繁复,一个偏僻县中的小吏,陡然进京任职,只怕能力尚缺,有些不妥啊。” 赵璟一见宋昊急不可耐出来驳斥,心里便有几分腻烦。暗道宋昊真是越来越骄横霸道。一个兵部尚书,却要伸长了手管到吏部的事务上头。 摆明了是知道金文保乃是藏娇的父亲,生恐进京多了助力。这般鬼蜮阴微心机,着实令人讨厌。 沉下脸来咳嗽一声看着宋昊:“卿家既不在吏部,又怎知道各府各县考评政绩,何人无能何人有力?柳侍郎与吴尚书都是久在吏部,对各路官员情形了若指掌,他们保举定然不是无的放矢。” 宋昊听赵璟语气不虞,便知道赵璟是极力想召金文保进京,胡须抖动几下,眼珠乱转。心里暗道这小儿忙着讨好宠妾,将自己的女儿冷落在宫中许久,老夫当年一力保他登基大宝,乃是从龙之功。 如今有了几个美貌女人,便将这恩情忘到了后脑勺去。将那些贱妇的家眷一个个降恩启用,视老夫数十年兢兢业业无一物,着实可恨! 眼风扫了两班官员中与自己一党的官吏,便有几个心领神会,纷纷站出来恭声上奏,道宋大人说的有理,还请圣上三思。(未完待续。) ps:上架了~~~感谢我的编辑大大和支持我的书友们~~清明扫墓在外面,好容易寻到个网吧...上架感言估计要过几天...厚颜求个首订吧~拜谢各位亲爱书友支持~~~大家愚人节快乐!!! 第四十二章 笑话儿 赵璟坐在金銮殿上冷眼看着下头宋昊一党的臣子唾沫四溅,慷慨陈词。 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小小县丞难当京官大任,圣上还需三思之类的言语,心中又是腻烦又是憎恶。 这几个官儿多半是武官一脉,在朝中向来仰宋昊鼻息行事。偏又多少都沾些保皇从龙之功,抵御外敌亦有用处,又不好严词苛责。只好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随他们吵闹,也好生瞧瞧这楚南朝堂上下到底有多少宋昊私党。 柳光宗眼看着赵璟脸色越来越冷厉,自己却又只是个侍郎职衔,虽有实权品级却不及宋昊等人,无奈朝胡须已经花白,却身姿笔挺肃立不语的陈阁老身上投去求助目光。 陈阁老早已得过孟令启的知会,心里如明镜一般。只是淡着神色旁观,见众人越发吵闹的不像样子,这才清咳一声长身出列。 陈阁老早年间是帝师,赵璟后又娶了膝下嫡长女陈妙容为皇后,实打实的国丈身份。再拜相入阁位列一品,身份尊贵非同一般。 他这一出来,几个闹纷纷的臣子顿时收敛了许多,喧闹不堪的大殿突然安静下来。宋昊伸了伸脖子,目光炯炯的盯着陈阁老,想听他说些什么。 陈阁老手捧玉笏,向赵璟深打一躬,朗声道:“陛下,老臣听着宋大人与柳大人辩驳青县县丞金文保迁任京官一事,倒是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一个故事。 若陛下不嫌老臣啰嗦,可否容臣将这个故事说出来与众位大人听上一听。” 宋昊暗地横了陈阁老一眼,心里嘀咕这老滑头口口声声说故事,不知又要借个什么典故出些狡猾伎俩,自己还需得认真听上一听。好做驳斥。 赵璟见自家岳父要出来讲古,心里便暗自发笑。岳父人老成精,向来不以针尖对麦芒,只旁敲侧引绕着圈子将人带进彀去。 当下清声道:“陈老大人学识渊博,胸中趣闻亦甚多,有道是奇闻共欣赏,不妨说出来朕与朝中众卿家开开眼界。” 陈阁老捻着颌下长须。不慌不忙的说道:“臣这个故事。说的是旧时乡野间有个村汉,家中贫寒,只靠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 偏偏遇着连年大旱饥荒。田里颗粒无收,眼看着便活不下去了。好在这村汉倒也有几分见识,适逢朝廷征兵戍边,想着自己孑然一身妻儿全无。索性收拾了包裹跑去投军。 要说那村汉虽是微末出身,入了军伍中饱吃了几顿好饭。脱去麻衣换上戎装,倒也有几分英雄气概。” 一旁侧耳静听的宋昊皱着眉咂摸了片刻,突然老眼瞪得如铜铃大,恶狠狠的盯着陈阁老。 偏偏站在两班中的梁御史兴致勃勃。抬着头大声问:“阁老这故事开篇便颇有趣味,只是不知那村汉长得什么模样?” 陈阁老转身左右顾盼了一圈,朝着宋昊比划道:“唔。要问那村汉的模样,倒是高大威武仪表堂堂。喏喏喏,就与宋大人这般威仪有些相似。” 宋昊老脸青红交加,指着陈阁老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坐在龙椅上的赵璟早已知道陈阁老说的是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陈阁老也不理宋昊面色难看,施施然的回身对着赵璟又说起来:“这村汉常年耕种,体健力大。又颇舍得命,没几年便积攒了些军功从一个小小边军晋升成了虞侯。 既成了官身,自然便想着娶妻生子,万一哪天自己血染疆场,好歹也给祖宗留下一条苗裔。于是千挑万选寻着媒人,说娶了一个宰牛屠户家的娘子。 这屠户几代积蓄家资颇丰,又只有一个独女。既找了这样一个有体面的军官女婿,当然要想着法子替他打点前程,也免得自己女儿跟着在边塞风霜艰难。 于是便倾尽家财,替自己的好女婿四处打点,广寻门路在京中禁卫谋了一个职衔。这边军武官转为禁军亲卫可不是那么容易,虞侯大人便吃了出身的亏。 转任时便招人左右为难,有的说不过村汉尔尔,岂能登大雅之堂。有的又说不过庄户,老实戍边效力也就罢了,还想登堂入室,不如回乡种田云云。” 故事说到此处,殿内许多臣子已经知道说的是谁,有的低头忍笑,有的缩到人堆中低头不语。还是梁御史扬声又问:“既是出身微末,又娶的屠户贱流之女,那这个虞侯究竟入了京卫禁军没有。” 陈阁老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宋昊突然铁青着脸大声打断: “圣上,臣觉着柳大人向来慧眼如炬,他保举的人定然是不错的。方才本来就是商议此事,陈大人偏要讲些荒诞故事,倒搅忘了。 如今臣年纪大了,今日早起便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强撑着前来上朝面圣。现在头目森森,腰腿疼痛,望圣上恕臣无礼,准臣先行告退。” 赵璟忍住笑看着宋昊装腔作势,努力将脸摆起一脸关切道:“哎呀,宋卿既然身体不适,早朝告个假也就罢了,又何必强撑着。 说来朕本来还想和卿家商议出兵白山之事,既然卿身子不适便赶快回去罢。朕与武将军等人斟酌便是。来啊,传朕的旨意,着内库挑选上好山参四枝,送往宋卿家府上。” 李兆胜甩着拂尘尖着嗓子应了,宋昊脸色阴沉如水,低头谢过赵璟转身头也不回匆匆仓皇出殿。 见宋昊灰头土脸的走了,宋氏一党官员没了依仗自然乖巧起来,安安静静鸽子回到班中缩着脖子听赵璟与柳光宗等继续议论金文保入京就任何职之事。 宋昊出了宫门,早有软轿与随行管家仆从在宫外等候。见自家老爷出来,管家****忙赶着将轿帘打起,堆起笑请老爷上轿。 宋昊阴沉着脸上了轿默默不语,****素知他的性情,必然是心情极其糟糕。也不敢多问,恐怕老爷盛怒之下赏自己几个大脚,吆喝着吩咐轿夫快快起轿回府。 “混账!简直是混账!!!陈老匹夫,宋某定与你势不两立!” 书房里一连串劈里啪啦叮铃哐啷的声响,惊动了富态的宋夫人挪动着肥胖身子摇摆着走进宋昊的书房。 进门便见着一地的瓷瓶碎块破渣烂盏,弄得一地狼藉。 “哎哟哟,老爷这是怎么了,今天上朝回的倒早,却关在书房里大发脾气,为了什么缘故?”宋夫人虽胖,却和年少时一样爱装扮,头上琳琅满目的堆着金珠簪环耀眼生辉。 身上穿了一件大红潞绸绣金线百福的宽衫,摇着扇子大惊小怪呼喊起来。瞥了一眼宋昊青黑老脸,惊惊慌慌的问他:“难道是明珠儿在宫里出了什么变故?” 不提宋明珠还好,提起宋明珠宋昊越发暴躁。怒吼着又掀翻了一个澄泥石刻的菊花纹砚台,墨水泼得满地都是,倒溅了宋夫人一身一脚的大黑点儿。(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布局 宋夫人心疼的看着自己身上四五个绣娘花了半个月功夫绣成,今儿才上身的新衣裳。两根肥胖手指拈起裙角抖擞着哀声叹气: “我的老爷呀,有话您倒是好说呀,拿这些哑巴东西撒气做什么!快告诉妾身,是不是明珠儿又闯什么祸了?您别光发脾气,想着帮她把事儿给圆过去呀!” “放屁!我宋某的女儿聪慧伶俐,能闯什么祸!”宋尚书胡须乱舞,瞪着牛眼怒吼:“老夫就是后悔将掌上明珠托付给他赵姓小儿!还一力保着这黄口小儿登基称帝! 现在可好了,江山龙椅坐稳了,便开始过河拆桥,伙着陈老匹夫一干老贼变着法儿琢磨起如何挤兑老夫了!可惜了我的明珠儿!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与吴......” 听着一个吴字,宋夫人也不顾的自己的新衣裳了,肥胖身子出奇迅速的一扭便扑过来,肥软手掌掩住宋昊唾沫乱喷的大嘴。 “老爷莫不是疯了,虽是在家,谁知有没有铁血卫安插的耳目。就这样大模大样的说起谋逆赐死的重犯,敢是气糊涂了。” 宋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举止打扮有些荒疏,究竟是高门出身的闺秀,遇着这种犯禁的事还是不含糊,宋昊一张大嘴被她肥白手掌掩得严严实实。 气哼哼的推开宋夫人的手,宋昊一屁股坐在黄花梨的官帽椅上拍桌打椅愤愤道:“老夫当年一力抵挡旧皇一脉,保赵璟小儿继位,这中间费了多少辛苦财力人力! 如今为了一个金姓贱婢,竟然不惜破格擢升要将她那做县丞的父亲调入京中为官,还合着伙与他那老不死的岳父提及我宋家先祖秘事挤兑老夫!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当年这小儿与他那孀母倒说得好,倘若宋大人愿忠于我皇一脉,日后必然恩有重报,位极人臣。将老夫的明珠儿迎进宫去的时候,用了纳妃之礼。 还说甚么只要明珠儿育下皇嗣,必然晋封四妃之首。话倒说得好听。看看我的明珠儿,现在还是个嫔位,无端的被禁足冷落宫中。 夫人啊,你我膝下只有两个嫡女一个嫡子。巧儿尚幼,她的兄长又在边关领军。要是赵昊这小儿那一天翻脸无情,咱们这一家子可是灭顶之灾。” 说到自己的长子,宋夫人也不由动容。走到桌边寻了个还未打落的茶盏茶壶,给宋昊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喝着消消火。自己也扭着肥胖屁股找了个椅子坐下。 长叹一声向宋昊说道:“要说今上,妾身也有些不满。先时待老爷和明珠儿倒都还好,淑妃养了大皇子时,择谱挑选了单名一个昊字。 老爷名字偏偏与大皇子重了,特意上表请罪求皇上另赐一字与老爷,这昊字便避讳皇子不敢再用。 我记得今上倒说的好听:宋卿何必如此,咱们楚南原本就没那么多规矩。何况卿家这名儿用了多年,难道因为一个孩子便要改。只管放心无妨的,说来,明珠是吾的爱妃。朕的孩儿不就是宋卿的子侄吗。” 想起这件事宋昊脸色又是一变:“赵家小儿当时正是动荡不安,求着老夫替他稳固江山坐定龙椅的时候,与他那孀母什么漂亮话儿不说? 这许多年了,明珠儿也没有身孕,还在区区嫔位上苦熬着。说来也怪,老夫也请名医细细诊治过明珠儿的身子,又康健的很。 想来也是那小儿没福,要么就是他不想明珠儿生下皇嗣,恐怕日后咱们外戚独大,若果真如此。这小儿的心思便是剐上一轮也不为过。” 宋夫人只有宋明珠和宋巧巧两个女儿,宋昭仪是长女,从小儿便精心教养十分宠爱,养得性情十分跋扈唯我独尊。 前些日子知道宋昭仪被皇后禁足。心疼得不得了。赶着递了牌子入宫求见安抚了许多话,听说女儿是因为一个新入宫的金婕妤被罚,自然十分恼怒。 看女儿情绪焦虑,落落寡欢。心里疼惜也只能好言好语抚慰一番,这宫中的岁月还得女儿自己去过。也曾经向宋昊抱怨过数次,也没法子。 搓着扇柄儿向宋昊疑惑:“老爷。妾身总觉得这事态对咱们十分不利。先前老爷派去截杀那个什么姓孟的神医,却被那人逃了。眼看着皇后将死,又被那人救活,听闻这中间陈阁老出力不小。” 宋昊拉长了脸道:“皇后是陈老匹夫的女儿,陈氏满门的富贵荣耀根基所在,他自然卖命。可宫里的耳目来报,说是这劳什子神医逃脱后便是金婕妤的父亲救助的。 陈老匹夫这样出力,多半也是报恩之意。哼!那姓金的倒也好命,这样的好事偏偏落在他头上。” 听明白了个中来由,宋夫人沉吟半晌向宋昊犹疑着道:“老爷,依妾身浅见,这金婕妤的父亲进京已成定数,老爷倒不必再和皇上拧着。 她父亲先是远在青县官职卑微,便是要寻些不是,也都是小事。一个县中能有多少瓜葛,可京中就好办多了。 这京城大半都是老爷的门生故旧,要搓弄一个新进京的小吏,还不是手到擒来?索性遂了官家的意任他入京。到时候老爷吩咐几个门下,弄出些由头惩治了不就是?何必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夫人说的也有理...”宋昊折腾了半日火气也消退不少,捻着胡子琢磨起宋夫人的主意来。自己在京中根基深厚,若只是调教整治几个人易如反掌。 只是这根子还在宫里的金婕妤身上,这个女子在宏明殿一曲歌舞惊为天人,自己的女儿论才貌的确不如。若不能除了这个挡路石,便是整治了她父亲也没什么大用。 宋夫人见宋昊不言不语端着个茶盏在手里打转,目光游移不定。常言说知夫莫若妻,白胖脸蛋泛起几条细纹微微笑道:“ 老爷可是想着斩草要除根?这却不难。妾身想到一个主意,不是说这个金氏是平州府治下出身么,雀翎宫的丽婉仪有个表妹也入了宫,就是平州府君的嫡次女。 妾身听明珠儿说她这表妹容色虽也不错,与那些狐媚子一比却又差了许多,自打入宫未获官家青睐,十分的不得志。 一个府君家的千金,却屈居在治下小小县丞女儿裙下,平日言语多有不忿。老爷若是要修理那金婕妤,倒不妨与端木大人通通口风,谁又愿意自家娇养的女儿屈居人下呢?妾可是听说那位端木才人与家中书信来往十分频繁,只怕要有所动作。 若真是这样,老爷不妨助上一臂之力,等那个什么金县丞进了京,便将人先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与端木大人思量个万全之策,将他们父女一起拿下,以绝后患!”(未完待续。) PS:  感谢首订的亲们~~~悲剧的是清明在外地老家扫墓,临走匆忙竟然忘记了存稿君...编辑大大请不要打死我... 无奈坐在网吧拼命回忆着码字....老李只想对天嚎叫~~~我要回家!!!家里有存稿!!! 亲亲们请稍微忍耐一下...明天的火车后天就到家了~~~就可以安静更新了~~么么哒 第四十四章 游玩 “娇娇,娇娇。”赵璟撩着袍角大步走进藏娇寝殿,藏娇午后有些困乏,想着清清静静的睡一觉,打发了屋里服侍的人各自随意散散。 自己便躺在红酸枝木四脚雕花美人榻上放了碧纱帐随意拿着本书闲看,渐渐的星眸朦胧眼皮沉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赵璟进来便见藏娇似醒非醒,双颊红润如花,微睁着水雾迷蒙的凤眼看着自己。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急下榻屈身万福迎接。 大踏步上来将尚有些迷蒙的藏娇揽在怀里笑道:“长日闷热,睡个午觉气色好看的很。快坐下,是朕吩咐她们不要惊动你,没惊着你罢?” 藏娇皱起小巧鼻子娇俏一笑,依着赵璟胸口拿起手帕拭擦着他额角细汗:“官家是在娘娘那里用的午膳么?妾不成想您今儿突然来了,中午看了会子书便睡着了。” 伸手捉住藏娇纤柔小手,赵璟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朕下了朝在清心殿忙碌一阵,在皇后宫里陪她用了午膳,想着有件好事要告诉你,便来了。” “好事?难道是娘娘的身子有痊愈之望?”藏娇瞪大明眸惊喜看着赵璟发问。“皇后的身子是好不了了......”赵璟摇头一叹。“是娇娇你的好事。” “妾的好事?”藏娇抬头好奇看着赵璟想了半日还是一脸迷茫。 “今日早朝时吏部侍郎向朕举荐你父亲调任入京,朕已经准了。”赵璟宠溺抚着藏娇乌黑光滑的发丝,深吸一口阵阵袭来淡雅香气,心满意足的闭上双眼。 “呀,阿爹真的要进京来了么?”藏娇心里一片惊喜,扭动身子看向赵璟,几丝秀发调皮滑入赵璟鼻端,不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赵璟大笑着揉揉酸痒鼻头,伸手将藏娇嫩滑脸蛋轻轻一捏:“小丫头,朕还会骗你不成。朕已经下旨。擢升你父亲入京中任殿中侍御史。 虽然还是从七品的职衔,却掌纠察朝仪,兼知库藏出纳及宫门内事。算是个极有体面的差事,御史多半清贵些。日后你父亲在朝中也好有些威仪。” “官家待妾实在是太好了...如此一来。阿爹与阿娘还有大郎都可进京来了。虽不能见面,总算是在一处我心里也欢喜。” 藏娇娇美脸上绽放满满欢喜,赵璟看着她笑道:“为何不能见面?虽说宫规嫔位方可召见家人,有朕应允,你每月可见家人一回可好?” “真的么?官家。妾不是在做梦罢?”藏娇眼中莹莹闪烁晶亮光芒,喜不自胜拉着赵璟温热手掌摇晃不停,满脸小女儿憨态毕露无遗,娇俏动人。 “自然是真的,这就欢喜到如此了?那朕再说个好事与你听可好?” 听着赵璟还有好事,藏娇越发兴致浓浓:”官家今儿敢情是报喜童子,好事儿一桩连着一桩,快说与妾听听。” 赵璟微微沉吟一下,语声带上几分唏嘘缓缓道: “说来也算是好事罢,皇后时日不是很多了。朕想着她还能走动时带她出宫去散散,上林苑中奇鸟异兽颇多,朕上回对她说带她去瞧瞧几只新进的番邦长尾雉鸟。 今儿陪她午膳时提及此事,皇后倒是颇有兴趣,一口答应了。还特意与朕提及游玩人少无趣,要朕将永福和你都带上。朕想着你自打入宫也不曾有几件乐事,不如一同前去。 一来与皇后做个伴儿,二来永福也甚喜欢与你玩耍。朕已经吩咐李伴伴预备妥当,后日便一同启程往上林苑游玩。娇娇可愿意啊?” “这......官家专登陪着娘娘闲游散心,妾跟着同往是否有些不妥。”藏娇想着便有几分迟疑。赵璟微笑摇头:“无妨,妙容的心思朕知道。自打你救了永福,她便将你当做自己姐妹一般,虽是平日不显。却常常叮嘱朕要待你好些。 皇后不是心口不一之人,既说了要你同去,你便放心去便是。那上林苑占地千亩,三山环绕碧水流波。有无数的珍奇异兽与花木美景,咱们在那里闲散两日,也是乐事。” 藏娇毕竟还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娘子。虽是比旁人略稳重些,哪里有不爱玩的。听着赵璟这般说了,索性欢欢喜喜的应承。两人商议已定,日光尚早,干脆拖过棋盘来,窗下对坐打棋解闷儿。 藏娇与赵璟欢欢喜喜的打棋消闲玩耍,兰昭仪在合浦宫中却满面含霜,拿着一支尖利长簪有下没下的戳着手里的一只蜜梨,看着那梨子的刺孔中汩汩冒出晶莹水滴,冷笑着道: “可好了,好端端的皇后不做,却做起老牵头马泊六来。自个儿病的七荤八素伺候不了官家,也效仿那淑妃弄起了美人计。 倒是好消闲,夫妻两个跑去上林苑寻乐子,还带上个姓金的狐媚子。敢是怕官家兴致来了自己应付不过,派金氏上去凑数不成。” 各样污言秽句源源不断从那朱红樱桃小嘴中喷涌而出,言辞不堪入耳。 落霞是听惯了主子这般笑眯眯的说着恶毒言语的,只老老实实侍立一旁等着兰昭仪这一阵子火气过去。 来报信的耳目勾着头笼着肩在地上缩成一团,恨不得把两个耳朵用棉絮堵起来,将兰昭仪那些恶毒咒骂皇后,足以抄家砍头的肮脏语句装作什么都不曾听见。 梨子已经被戳得稀烂,滴滴答答的流下黏糊糊的汁水落了满地,兰昭仪的火气也仿佛渐渐熄灭。看了一眼地上报信的耳目,忽然娇滴滴的张开小嘴。 语声甜软开口问地下的人:“方才我说了些什么?”那地上的耳目闭眼摇头连声道:“娘娘刚才在吃梨,夸赞这梨子甜如蜜糖,旁的奴就什么都没听见了。” “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兰昭仪发出一串银铃般笑声,满意的走到那人面前,用簪子尖端挑起她下巴凑到跟前笑道:“你今儿从未来过本宫这里,又怎么会听到本宫夸奖梨子甜美呢?” 地下那人看着尖利簪子一闪一闪锋锐无比,脸上神色大变:“是是是,奴从来就不曾来过娘娘宫中,方才,方才奴是在说梦话。” 簪子寒光一闪,在眼前掠过,兰昭仪随手将簪子抛到一旁居高临下冷冷盯视着她道:“做梦也不行!你最好是踏踏实实的睡觉,睡死些,睡沉些。不要梦里胡言乱语,给自己引了杀身之祸。” 左右横也不是竖也不是,那人干脆趴跪着连连磕头应承,半个字也不敢再说了。 兰昭仪满意的看着她,又换上了先前甜美笑容,吩咐落霞将人扶起来笑盈盈的道:“方才本宫与你闹着玩儿呢,可莫当真啊。本宫这个人就是喜欢开玩笑,对吧落霞。” “是,娘娘向来纯真烂漫,待奴婢们和气宽厚,常常开些玩笑嬉戏,奴等是最清楚的。”落霞站着眼也不眨的跟着迎合。 “就是嘛,一句玩笑而已,不必吓得如此。”兰昭仪轻轻拍了怕那人的肩头,从手上捋下一只沉甸甸的赤金镯子放到她眼前: “这个,拿去玩罢。日后有什么消息,早早来报。你父亲的那个小铺子,我会叫外头人关照的,只管安心。” 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接了镯子道了一声谢娘娘赏赐,见兰昭仪没有其他吩咐,低着头一路躬身连滚带爬的退出了合浦宫。 兰昭仪站在窗前看着挂在窗上的一只金丝鹦鹉笼子儿,笑盈盈的对着笼子里的鹦鹉儿轻轻说道:”宝贝儿,咱们有事干了。”(未完待续。) PS:  二更来的有些晚...今天受批评了~~请亲们耐心等待一两天哈~~很快更新就跟上来了~~~ 不要抛弃不要放弃我哦~~~~ 第四十五章 永福的驸马 上林苑纵横绵延,自楚南开国既缓缓建造,各代帝王均逐渐圈地盘山,加盖各样宫室,增添玩物。直至赵璟这一代,已经占地广阔纵横绵延数县之远。 内中宫室风格不一,依山傍水以各处景观命名,内中饲养各种珍禽异兽,广植奇花异草。山林绵延不断,野兽出没其内,皇家但凡春秋游猎骑射皆在上林苑举行。 赵璟与皇后同坐一乘八匹白色骏马所驾的金顶龙凤呈祥玄色饰边龙车,和安帝姬与藏娇则各乘一驾双马朱轮铜箍翠幄雀翎马车跟随在后。因只是帝后随意出游,便不曾动用全部依仗,轻车简从,羽林卫统领杜少恒率两队卫士随行护卫。 内宫往上林苑最近入口车驾一路缓行,约莫要走上半日。和安帝姬也难得有父皇母后携带出宫游玩一趟,自然觉得十分新奇有趣,一路偷偷掀起车帘往外看个不停。 又嫌一人独坐车内气闷,索性命人住了车驾,爬到藏娇的车上与藏娇同坐。藏娇一个人待在车内,又不好像和安帝姬一般掀起车帘四处观看。见她上来十分欢喜,拿了些蜜饯樱桃哄着和安帝姬,二人一路唧唧喳喳说笑声不绝于耳。 听着后头笑语声隐隐传来,半个身子倚靠在榻上柔软靠枕的赵璟朝皇后笑道:“永福儿与玢婕妤倒合得着,每回相见都有说有笑。” 皇后靠着另一边儿的软枕微笑回应:“说起来玢婕妤也不过大了永福儿六,七岁光景,又未曾侍寝情愫未开。瞧着虽已是标致的小娘子,总归还是个孩子。” 想是有赵璟放下朝务专心陪着自己出来闲游解闷,皇后今天的气色比着往常格外的好。两弯轻淡烟眉用青黛细细描过,苍白面颊上薄薄的施了一层珍珠粉和桃花胭脂泛起淡淡珠光粉色,瞧着风姿妍丽宛若初秋芙蓉。 赵璟今儿精神也十分爽利,身着一件宝蓝袷纱长衣,腰间束着银青玉扣大带,悬挂明黄双丝长穗玉佩。白玉般脸上神采奕奕。颌下胡须剃得干净只微显一层青黑痕迹。 一手拉着皇后纤纤瘦瘦的手指,一手半掀起车窗帘幔瞥了外头一眼笑道:“楚南女子十三即可出阁,妙容你嫁给朕时也不过刚刚及笄。玢婕妤今年十六岁,不算孩子了。 倒是咱们的永福儿翻过年便是十一岁。那眉目容貌一天比一天的像你。有好的勋贵家子弟,倒是可以渐渐斟酌驸马人选了。” “驸马啊...是啊,一转眼永福儿都这么大了。妾还真想看着永福嫁人生子,抱一抱外孙呢。可惜......”皇后微微一顿,随即笑着继续道: “官家若是替永福儿选驸马。臣妾想着品貌是一定要端正的,最好呢是勋贵家的嫡幼子,小姑要少些。 不要选那长子长孙之流,虽说继承了家业爵位,肩头也压上一族的荣辱重担。咱家永福儿是个娇懒闲散惯了的,只安闲享福便好,可没心思给他们做宗妇去。 这嫡幼子就好多了,上头祖父母溺爱,爷娘疼惜,中间还有长兄嫡姐帮扶着。又不缺钱财花费。成婚后便另开公主府,和驸马一同搬过去度日。 虽说皇家媳妇儿不需在翁姑面前立规矩,为着驸马多少也要虚应个礼数。开府别居就省了许多麻烦,咱家永福儿金尊玉贵的嫡长公主,虽没了阿娘,也不能被人轻看了去。” 皇后先时还絮絮叨叨的婉婉说着永福帝姬日后成人出嫁选婿的琐事,赵璟笑眯眯的耐心听着,渐渐便声音哽咽,说到没了娘的儿时,已经抽噎起来。 赵璟心里又酸又痛。靠近前小心将皇后搂在怀里贴着胸口柔声哄着:“妙容不哭,待咱们在上林苑游玩几日,回去朕便宣旨,晋咱们的永福儿为和安大长公主。 不单世代永享荣华富贵。还要即刻建造公主府。就依着你宫里的装饰亭台,建个更大更漂亮的长公主府好不好? 朕明日便教内务省将图纸详细描画出来给你过目,你替永福儿参详参详,要建成个什么样儿的,哪里坐卧那里游玩,朕不惜银钱。务必尽善尽美,精致富丽......” 说着说着自己也撑不住,眼眶微红,扭过头去用手拭了泪水。一手环抱着皇后一手轻轻拍着她瘦弱肩背哽咽不语。 好在皇后毕竟身弱体虚精神短少,赵璟哄着哄着便又渐渐昏昏欲睡,躺在赵璟怀中慢慢睡了过去。 车马摇摇曳曳,途中停下进了两次茶,一回小食,更衣净手。不知不觉半日时光便过去了,车马缓缓驶入上林苑高大石门,司职宫人内侍早已在石路两旁跪迎圣驾。 杜少恒引着羽林卫前后巡看查探无事,方浩浩荡荡引着帝后车驾与藏娇等人的车马向东秀宫而去,上林苑宫室本分东南西北四处建造,四处景观各自不同。 若要春游则往南面广种奇花异草,湖泊溪水处去,秋日狩猎多在西面山野平谷下,那里密林深厚,野兽频繁出没。 东面是距禁宫最近的一个入口,各种果树花木繁多,又有几池温汤,一湖碧水,即可冬季沐浴,又可夏日消暑。 杜少恒一路分派御林卫士四散围绕东秀宫安置暗哨,一边查探有无西山伤人野物闯到东面来。各色分派齐全,直到东秀宫坐落所在,李兆胜才高声秉奏官家与娘娘,和安帝姬,玢婕妤下辇。 藏娇牵着永福柔嫩小手搭着随行内侍长安手臂走下马车,微微伸展一下久坐有些酸麻的腰腿,便见永福帝姬指着前方欢天喜地的喊叫蹦跳。 顺着永福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派青翠山野前绿荫荡漾,映着一条银带般弯曲河水后大片华美宫室绵延成片。无边绿意繁花中隐现飞檐朱橼,高轩秀阁。 “姨姨,你看这上林苑可真美,宫里虽然也有花草,却没有这里多,也没有这里绿。”永福童言童语,指点着向藏娇诉说心中喜悦。 “是,帝姬向来喜欢花草景致,这回好痛痛快快的玩上几日了。妾先送帝姬到娘娘那里去,回头再来找帝姬玩耍可好?” 藏娇小心拉着永福,留神着脚下大块青石路防她跌倒,越过众人逶迤来到皇后面前屈身问安:“娘娘一路劳累,身子可安好。帝姬在路上兴致颇高,妾想着先请帝姬与娘娘休息片刻,再行游玩。” 皇后看着蹦蹦跳跳拉着藏娇的帝姬,脸上露出宠溺微笑:“既然永福喜欢和你一处玩耍,你便带着她罢,我与官家住在东西两殿,你便住南面宫室就是。这东秀宫虽然宫室甚多,有些年久空置不曾打扫。 待午膳过后,再将永福送到自己宫苑,让服侍她的姆姆伺候她睡一觉,才有精神玩耍。你们不必管我,只管自在歇息去吧。” 赵璟携着皇后素手点头应允:“既然皇后要你和永福一起玩耍,便去吧,教内侍们引你们去自己宫室,朕陪着皇后歇歇,迟些用膳。”(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 藏娇带着还是精神十足的永福帝姬在在宫人收拾得清洁舒适的宫室里歇息了一阵,说笑玩耍片刻便到了午膳时候。 藏娇出来只带了琴歌和长安两个,另有服侍帝姬的四个宫嬷小心将帝姬专用的银筷银碗在案上铺设妥当,等着宫人传菜。 上林苑常年有寺人打理,一应蔬菜瓜果野味都是新鲜现成的,况且先前已知道御驾要来,早两三日就开始预备得妥妥当当。 永福晃着梳了双丫髻的小脑袋,兴冲冲的坐在桌边。饶有兴趣的瞧着琴歌掀开头一道银盖,一股热气蒸腾而出,光闻着那气息便觉得香浓不可言。 “此是上林苑西山狩养的新嫩野鸡数只,去其皮骨熬制浓汤,再以山中采摘的野菌,木耳,香茶芽慢火煨炖,撇去渣沫揭成清汤。请帝姬与婕妤品鉴。” 侍立一旁的宫人轻声禀奏菜色名目,藏娇亲自拿起银汤勺与永福帝姬舀了一小碗金黄澄澈的鸡汤吹得恰好,见她喝得眉开眼笑,吩咐琴歌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汤色金黄明亮,清澈见底,不见一丝鸡肉残渣,却有一股香气袅袅冲上鼻端。用小银勺喝上一口,只觉得唇齿间甘美鲜甜,清爽滋味妙不可言。永福喝得有味,伸着小碗嚷嚷还要添,宫嬷忙又给舀上小半碗。 藏娇慢慢喝完汤,舒展秀美烟眉点头赞赏:“这山野中的新鲜东西味道果然不同。”琴歌见藏娇喜欢,笑道:“上林苑自来就有好吃食,比宫中新鲜美味得多。婕妤再尝尝这个。” 细白瓷盘里却是一道湖中捕捞的鲜活刀白鱼,用蜜酒花瓣腌制蒸酿而成。宫人细心将骨刺剔得干干净净,才将鱼肉盛在小碟内奉给藏娇与帝姬。 鱼肉嫩滑鲜甜美味,佐以应季清翠鲜蔬与各样精细小菜吃着格外顺口。两人不知不觉吃得开怀,若不是宫嬷拦着怕积食,永福帝姬还要多吃一小碗饭。 拍着圆润的小肚皮,永福心满意足的放下银箸,等宫人端上鲜桔皮水净了手口。藏娇见她吃得多了些,索性带着帝姬在宫室内各殿转了一圈回来,永福才渐渐的打起哈欠困乏起来。 “姨姨,永福和你同寝好不好。”永福拉着藏娇的手口齿缠绵的摇晃撒娇。藏娇含笑欣然允诺。两人同上了螺钿花鸟雕漆拔步床,宫人放下纱帐帘幔。藏娇轻轻与永福打着扇子,瞧着她渐渐睡去,自己也不知不觉朦胧合眼睡了一觉。 中间宫嬷进来看视两次,见两人睡得安稳不敢惊动。悄悄退了出去等候。 待到藏娇醒来时已是申时一刻,见永福小脸红润鼻息沉沉睡得还香,自己悄悄起身,将袷纱被与她小心盖严,轻手轻脚下床唤琴歌进来服侍洗漱。 藏娇问过琴歌,知道赵璟与皇后不曾来传唤永福,想是也在午寝。左右闲着无事,问起宫人这东秀宫附近温汤所在,索性带着琴歌向温汤馆去瞧瞧。 上林苑的温堂池共有三处,在东秀宫的是最大的一处。汤室内温暖如春,锦屏遮掩内中洁白玉石砌成宽大汤池,缕缕热气暖意荡漾,池边还设有榻几桌案以供浴后小睡栖息。 里头服侍的宫人见藏娇进来忙赶着问安迎接,藏娇见那池中温汤清澈见底,水波盈盈,不免喜悦动意。执事的红衣宫人笑道:“时候尚早,汤池水暖,婕妤正好沐浴一番,奴即刻便命人取玫瑰花瓣来服侍婕妤。” 藏娇点头依允。宫人忙忙的出去预备,片刻便取了大捧花瓣撒入池中,并澡豆鸡蛋发膏等物放置妥当。琴歌服侍藏娇除下簪环,披散一头乌亮秀发。宽去外裳。露出里头荷儿绣制的红绫白梅花样抹胸小衣。 藏娇朝琴歌笑道:“我自己在此沐浴便好,你且出去罢,若有事便唤你。”琴歌只得将白布细巾与澡豆洗沐之物放在一边,与宫人们告退出去,将汤池殿门紧紧关闭。 藏娇将长发挽在一侧,低头除去抹胸小衣。露出莹润白皙玲珑玉体,坐在池边细布上伸出小小如月般两弯金莲在水中轻轻一探,觉着温暖适度,小心将修长光洁双腿踩着池底白石,身子如游鱼一般滑入温热水中。 暖暖温汤恰到胸口,托起一双丰盈圆润,小巧饱满双峰,殷红两点若隐若现。藏娇将双臂展开拨动水波,只觉四肢百骸被温热泉水浸润得暖洋洋温润润,舒适妙不可言。 藏娇在汤池内泡浴,琴歌在外头听着里边静悄悄的偶尔水声响动,知道藏娇无事传唤,便和那执事的红衣尚宫闲聊解闷。 这才知道上林苑的三处温汤各有不同,藏娇如今沐浴的汤池水温最为适宜,时常沐浴可令肌肤光滑白皙,乃是专供后宫嫔妃沐浴使用。 当年先帝在位,太后还是皇后时,便最喜欢此处。下令后宫妃嫔不可使用此池,直到先帝去后,才鲜少前来。待到妙容皇后却十分开明,吩咐将温汤隔出大小不同汤室,允后妃分别沐浴。 南面与西山各自还有一处汤池,南面乃是一眼热泉,汤色微黄略为热烫。乃是泉水中含有硫磺所致,若体有微癣瘙痒,沐后即可痊愈。先帝最喜那处温汤,时常驾临洁身浸泡。 西山的则是寻常温汤,皇族勋贵等春秋狩猎嬉游,自然周身大汗,圣驾往往赐其等西山温汤沐浴。 执事的红衣尚宫十分善谈,想来也是久在上林苑看守汤池寂寞无趣,好容易遇着身份相当的琴歌,两个人倒是颇为投缘,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正说起前年靖王赵戾进宫祭拜旧朝帝陵,官家御赐靖王与宗室勋贵等西山狩猎嬉游的事,忽然外头殿门开启,珠帘一挑,赵璟负着手施施然走了进来。 琴歌与那红衣尚宫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是圣驾,忙忙的屈身叩拜问安。 赵璟冲着她们微微摆手:“不必声张,朕是悄悄儿进来的。你既在这里,想来你主子在里头沐浴?”后头这句却是冲着琴歌问的。 琴歌忙回话:“是,婕妤中午哄着帝姬睡下,自己却醒的早。想着此处有温堂池,婕妤便好奇要来瞧瞧,现下正在汤池里呢。” 听说藏娇在里头沐浴,赵璟微微一笑向她们二人道:“朕进去瞧瞧,你们退下罢,不用你们服侍,待传唤你等再进来不迟。” 琴歌听这话,心里便是一阵窃喜,忙忙的拉了那红衣尚宫躬身退出,往外殿守着闲话去了。 赵璟见她们二人出去关了殿门,嘴角勾起露出笑意,在内殿门口转了一圈,搓搓手悄悄推开汤池殿门,蹑手蹑脚的走进汤池室内。(未完待续。) PS:  刚刚到家,坐了一夜的车...旁边铺位有个娃娃哭闹不停,一夜都没睡着.. 白天就觉得胸口刺痛...更新的晚了,请亲爱的书友们见谅... 发现最近只要刚刚更新,别的网站就马上同步更新了,订阅会变得很少,希望亲们能支持一下作者写书的不易,尽量多看正版,毕竟一章也就是一毛多钱,但是对作者的支持特别大~~拜托各位亲了!谢谢 第四十七章 共浴 汤池内静悄悄只有水声微微响动,赵璟屏息凝气轻轻将殿门合启,悄悄绕过锦屏向汤泉中凝眸看去,只见藏娇背着身子站在水中,只露出洁白小巧一抹香肩。湿淋淋乌黑长发在水中如绿藻荡漾。 颗颗晶莹水珠在圆润细腻肩头上渐渐滑落,莹润肌肤受温汤水汽蒸腾微微泛起粉红,水中隐约可见窈窕玉背曲线动人,顺着婀娜纤细腰肢渐渐延伸下去便是丰圆挺翘的粉臀与纤长双腿。 赵璟一双深邃黑眸渐渐幽深,看着水中尚浑然不知的人儿,只觉一阵热意自身体内升腾而起,悄悄动手宽去衣袍,显出一身坚实肌体绕过锦屏走入水中。 藏娇听着身后水声响动,陡然回头见着赵璟惊得轻轻尖呼一声,双手忙忙掩住光裸前胸,睁大一双水雾蒙蒙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赵璟,小嘴儿张得圆圆的惊愕之极。 赵璟在汤泉中向她走近,柔声叫道:“娇娇莫怕,是朕。”水雾中赵璟一身坚实肌肤菱角分明,虽不似武人般健硕庞大,却线条分明肌体流畅。胸膛宽阔平坦如玉石雕刻,腰身结实双腿硕长。 渐渐走进藏娇,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搂入怀中。藏娇之前虽与赵璟半裸相对,却哪有今日这般寸缕不着近在咫尺。娇小身躯微微颤抖着紧紧贴在赵璟怀中,只觉胸口砰砰乱跳,一双雪白小手捂着胸前浑然忘记放下。 赵璟语声微涩,附在她柔嫩耳垂边轻声细语:“几次都负了娇娇,却不成想在这上林苑一偿夙愿。” 藏娇气息紊乱娇喘轻微,身躯软软倚靠在赵璟怀中。语声嘤咛如燕弱不可闻:“官家,这是在汤泉中呀。” 赵璟双手缓缓朝下抚摸她光滑肌肤轻笑:“汤泉中很好呀,不会冷到朕的娇娇。”藏娇放下捂着胸口的柔嫩小手,无力推拒着赵璟,柔媚凤眸目光微乱低声哀求:“官家,不要在水中…妾害怕……” 赵璟微微一笑,双手托起怀中玉人。大踏步踩着池底白石走上池边,将藏娇轻轻放在榻上,闭起眼细细抚摸,只觉手下处处光滑柔嫩。阵阵体香中人欲醉。 忍不住张口在藏娇肩头上轻轻一咬,只听水雾迷蒙中一声娇柔呻吟婉转若啼,蒙蒙雾气缭绕遮掩住满池春意…… 永福帝姬午睡初醒,睁开水灵双眼见藏娇不在房中,嘟着嘴高声唤起姨姨来。守候外头的宫嬷忙忙走进来笑道:“帝姬醒了。老奴打水来服侍帝姬洗漱。” 永福帝姬伸着小脚让宫嬷穿上缀着东珠的雀头银丝履跳下床嚷道:“姨姨呢?姨姨到哪里去了,永福要姨姨。” 宫嬷一边追着与她披上外袍一边哄劝:“婕妤出去游玩,只怕要一阵子才回。不如帝姬去皇后娘娘那里看看,只怕娘娘也醒了,在寻找帝姬呢。” 想起大半日都跟着藏娇不见阿娘了,永福点头道:“那送我去母后那里罢,等姨姨回来了记得与她说。” 宫嬷点头答应,传了帝姬的肩辇过来,一路随行服侍送到西面皇后居住的殿阁。永福下了肩辇高喊着阿娘,跑进皇后寝殿。 皇后早已醒来。服了药半躺在床上靠着软枕歇息,见永福蹦蹦跳跳的进来,面上泛起欢喜笑容朝永福招手:“乖乖儿,到阿娘这来。” 永福爬上床榻趴在皇后怀中,皇后见她一张精致小脸红彤彤的精神十足,瘦弱素手抚着永福脸颊怜爱道:“福儿是和玢婕妤一同用膳?睡的可好?” 永福用力点头:“是,孩儿和姨姨喝了山鸡汤,还吃了鱼。阿娘,这上林苑的东西比宫里好吃的多,永福以后还想和阿娘一起来。” 皇后苍白脸上泛起温柔笑容:“好。永福儿喜欢,就和阿娘在这里多住几日。日后阿娘不在时,便让父皇和你婕妤姨姨带你来。” “以后姨姨也可以带孩儿来么?今天姨姨带我各处玩耍了一圈,还打着扇子哄我睡觉呢。孩儿和姨姨来也可。只是孩儿方才醒来。姨姨不在殿里了。” 永福眨着大眼语声稚嫩,皇后看向一旁宫嬷,宫嬷忙低声回禀道:“娘娘,婕妤去了温堂池沐浴,尚未归来。” 皇后微微一硒,眼中露出一丝哀婉转瞬即逝。点头道:“也好,本宫时日无多,玢婕妤也该与官家和合了。 素云,等下你去取些补血养气的药材花胶,送到玢婕妤宫中去。教她好生休养,服侍好官家便是,不必来本宫这里问安。” 素云心领神会,皇后看着永福道:“福儿,阿娘有些困倦,教嬷嬷带你去自己寝殿可好?或是想去哪里玩耍,也只管去。” 永福懵懵懂懂的应了,起身随着宫嬷出去。素云见帝姬出去,走到床前向皇后低声道:“娘娘,午后官家午歇起身,也往汤泉去了。” 皇后浅浅一笑:“玢婕妤初次侍寝,却因我病倒不成,后来又被淑妃用大皇子做由头将官家唤走,两回都失了机会。 本宫与官家同游上林苑带上她,也是存了这意思。如今她总算梅开初度,只盼她早日有了喜信,好给官家多添个血脉。 这上林苑山清水秀,是个养身的好所在,索性在此多住几日。若是官家夜里往玢婕妤宫中歇息,不必多问,吩咐人好生服侍便是。” “娘娘一心为着官家后嗣,只是委屈了自己。”素云低头抹去眼泪,将皇后的被子轻轻掖好,垂头默默不语。 皇后靠着软枕,语声清淡:“本宫只想官家江山稳固,日后我若不在了身边也有个可心的人儿服侍,不至深宫寂寞。玢婕妤性情柔善纯良,又得了孟神医辅佐。 她父亲即将入京为官,不愁无人助力。若是机缘巧合,他日能与宋,沈两家抗衡也未可知。本宫只想官家后宫无忧,这点儿委屈,一个将死之人又算的了什么?” 温堂池中,赵璟怀抱柔弱无骨般的藏娇走入水中,细心与她打上澡豆揉搓清洗秀发肌肤,池边榻上铺的白巾一片鲜红绚烂,宛若梅花盛开。 藏娇白嫩颈上胸前红莓点点,脸颊嫣红若醉春潮绽放,在赵璟怀中软软挣扎扭动:“妾服侍官家沐浴才是,怎敢让官家劳碌。” 赵璟紧一紧手臂沉声道:“好生待着,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服侍朕什么。朕是娇娇的夫君,为你洗沐有何不妥。乖乖的听话,朕会照料好你。”(未完待续。) PS:  娇娇终于长大了~~~撒花~~~~ 第四十八章 遇险 杜少恒身上的银丝软甲在傍晚的阳光下隐隐闪烁光芒,手把着羽林卫制式长刀刀柄,站在树荫下远远看着婷婷走在河边绿草上的藏娇曼妙身影,浓黑剑眉下明亮双眸露出一丝失落渴慕。 藏娇浑然不觉远处有人注视自己,与琴歌沿着清澈河流缓缓行走观赏四围景致。头上青丝已挽成玲珑宝髻,斜插一支八宝琉璃金雀钗。 赵璟令人飞马从宫中送来的茜红云烟纱宽袍果然轻薄华美无比,衣摆袖口处以银线密密绣成小朵银白木兰花精巧别致,穿在藏娇身上衣袂飘拂翩翩若仙。 姣美面庞上眉目间处子青稚已悄然渐退,颦笑间隐隐有无限婉媚情态暗藏流转。身后的琴歌亦步亦趋跟随着藏娇,满脸喜色遮挡不住。 接连三日,赵璟每到夜间便流连在藏娇宫中,想起值夜偶尔听到的响动,脸上不由泛起红色。婕妤接连承泽雨露,若是有幸,只怕不出两月便该有喜信了。 藏娇连日承恩,饶是赵璟轻怜蜜爱,小心体贴,亦有些腰肢酸乏体软不支。好容易今日赵璟歇午后携着皇后娘娘与和安帝姬去看新进贡来的长尾雉鸟,不想搅扰他们夫妻短暂时光的相聚,索性告了乏留在宫中。 独自在宫中看了会子书,看着日影西斜,便率了琴歌出来走动观景,舒展舒展酸痛身子。两人沿着河边石路漫步,河水清澈见底潺潺流淌,修剪整齐的草地上不时跳出一二只草蜢螳螂。 一群蝴蝶儿大如手掌,顺着花香翩翩飞舞,藏娇看中间有几只凤蝶五色斑斓煞是好看,忍不住握住手中团扇,轻手轻脚向前追赶,意欲扑上一两只来玩耍。 那蝴蝶儿仿佛有灵性一般,见藏娇渐渐走近便振翅飞舞向前,若藏娇追得乏累歇息。蝴蝶便也在不远处飘飘舞舞。两人追着蝶群,不知不觉越行越远,已离开河边草地石路,岔入通往山中树林的小径。 远远儿遥望的杜少恒见藏娇主仆二人追逐着什么走进山中。皱眉沉吟片刻,大步追上前去高声呼唤婕妤留步,却又隔得甚远,藏娇浑然不觉,身影渐渐隐入山林。 一声悠长鸟鸣在山中骤然响起。山谷灌木林中枝叶索索抖动,几个黑衣身影听见鸟鸣骤然起伏,在茂密枝叶中迅速穿行。 “卫二,那胡人的暗香引蝶术果然有用,咱们在此蹲伏两日,总算将那女人等到了。再过一刻便会来到咱们潜伏之处,便好动手了。” 声音嘶哑的蒙面男子手持长刀,猫着腰压低嗓音向旁边的黑衣男子说话。 被唤作卫二的黑衣人身材瘦小精悍,裹头黒巾下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远远看着藏娇主仆二人纤细身影渐渐深入山中点头: “家主手下搜罗各种奇人异术。这胡人的引蝶术最能吸引女子。你我下手时留心些,莫要弄出响动,惊动了羽林卫。” 藏娇与琴歌两人一路追逐蝶群,渐渐香汗微微,气喘疲乏。琴歌见四周渐渐树木深邃日光黯淡,心里起了几分忐忑。喘着气向藏娇道: “婕妤,这蝴蝶精灵的很,咱们已经进了上林苑的山林。虽说这边不是西山少有猛兽,也怕有蛇虫之类,不如还是回去罢。” 藏娇追得兴起。想着自己走了这样久,那蝴蝶儿偏偏就在眼前,虽是乏累又有些不舍。从怀中取出鲛帕擦拭着额上汗迹指着前边道: “这蝴蝶儿美的奇异,偏又调皮的很。此处是皇家园林想必无妨的。咱们小心些再追一阵子,若是不成就罢了。” 琴歌见藏娇兴致颇高,不好再说。两人略为歇息片刻,又提着脚步儿悄悄跟了上去。夕阳不知何时已经沉下大半,山林中渐渐暗淡。 蝴蝶始终与两人隔着七八步的距离,藏娇实在追得乏累。叹口气娇笑拿着团扇扇风,郁郁不舍的看了一眼那飞舞的蝴蝶,向琴歌道: “累煞人了,也罢,这山中暗得很。再不回去便瞧不清路径了,咱们回去罢。” 琴歌连忙上来搀着藏娇手臂,转身寻找来时路径归去,茂密树从顶上忽然扑啦啦惊起一片飞鸟,两个黑衣蒙面男子在树丛中闪身出来几步便跃到两人面前。 这一下真是让两人惊骇万分,琴歌壮起胆用身子挡着藏娇惊声叱问:“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潜伏在这皇家林苑拦截贵人,到底意欲何为?” 黑衣蒙面男子也不答言,琴歌身后突然传来一记重击,脖颈一阵剧痛软软倒在泥土落叶上悄无声息。 藏娇凤眸睁得大大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琴歌,急急扑在她身上抬头惊问:“是什么人派你们将我二人引入山林!那些蝴蝶可是你们操控?” 卫二一双三角眼中射出贪婪目光如毒蛇一般上下****着藏娇湿润绯红的绝美脸庞与玲珑身姿,冷冰冰的干笑一声:“还是个聪明的美人儿,可惜这样的绝色美人,却马上就要去见阎王了。” “卫二,既然家主并没吩咐要活的,就这样杀死了岂不可惜。兄弟们活了半辈子还只玩过万花楼的姑娘,如此漂亮的后宫嫔妃,平日只能看上一眼,今天……” 卫四添了舔干涩嘴唇,口水将面上的黑巾都打湿了一块。色眯眯的盯着藏娇目不转睛,两只手互相搓摩蠢蠢欲动。 击昏琴歌的卫五将地上琴歌的柔软身子拨到一边,大步走到藏娇面前急吼吼的朝三角眼男子吼道:“卫二,你说句话到底行不行,老子素来没耐性,若不行就一刀割断这美人的脖子。” 卫二一双眼骨碌碌的盯着藏娇上下转动,喉头不断滚动,咳了一声道:“那就拖到树丛中去,快些行事!天色已暗,那皇帝老儿只怕要回来了。若发现这女人不在宫中四处搜检起来,咱们可就难以脱身了。” “好勒,兄弟果然够意思!回去定然在万花楼请你一桌大酒。”卫四得了应允,急不可耐走到藏娇面前便要伸手。 眼前寒光一闪,八宝琉璃钗锋锐的一头抵在白嫩脖颈,藏娇咬着樱唇冷冷清声道:“你若敢用你那脏手捧我一下,我便即刻自绝。” 一阵风卷过树丛,眼前绝色美人婷婷站立,斜挑凤眼中清明澄澈,淡淡流过一丝哀绝。钗头刺入脖颈,雪白肌肤上滑下一抹血痕。宛若红梅泣血惊心夺目。 卫二悻悻撩开黒巾唾了一口:“还是个辣手的,既然如此就怪不得咱们心狠,今儿就在这送你归西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脱险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抹刀光如闪电乍起,划过站在藏娇身前的卫五脖颈,漫天血光迸出。半个脖颈连着血肉与卫五的肌体分离,几缕残筋扭曲着挂在肩头。 紧紧捂住嘴忍住尖叫,藏娇看着一身银辉的杜少恒从树丛间陡然跃出,平日见到自己总是微红腼腆的英俊面庞上此时满带煞气,手中紧握精铁长刀,迅速斩向卫四。 兔起鹘落之间,卫四不及反抗便颓然倒地,双眼睁得大大的直直瞧着血流满地的卫五尸身,喉间咯咯作响,片刻之间垂头气绝。 险况来得太过突然,几个黑衣卫自以为做得隐秘无人发现,谁知闯出这个杀神来。卫二到底是久经历练的老手,接连死了两个同伙虽然惊慌,却不曾乱了手脚,举起手中钢刀向杜少恒迎面劈下。 双刀相接,金铁交鸣间火花迸现,发出一连串叮当乱响。卫二只觉得对面臂力极大,震得手中微微酸麻。撤回刀看时,一把上好短刀磕得满是缺口。 杜少恒看着他冷笑一声,声如寒冰:“我这刀是名师铸炼,就凭你这宵小也敢与我硬抗!你即刻弃刀自降,说出是何人幕后主使,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卫二从鼻子里重重冷哼一声:“我说是谁,原来是杜将军的独子,为那赵璟小儿做了看门狗!怎么,这女人你也有意?想要我说出幕后主使,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藏娇退在一旁倚着树干稳住软软身子,看着杜少恒与卫二对答,凤眸陡然睁大看着杜少恒身后惊声示警:“杜统领小心身后!” 话音未落,一支袖箭夹着风声呼啸穿过枝叶牢牢钉在杜少恒的后心,顿时便听着杜少恒一声闷哼吃痛,满脸惊怒回头猛然扫出一刀却落了空。 潜藏在暗中久未现身的卫三一记偷袭得手,闪过刀风来势汹汹,持一把尖锐钢刺朝杜少恒胸口狠狠疾刺。趁着杜少恒躲避卫三,卫二却趁机向藏娇扑去,银亮刀光在藏娇墨黑瞳中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婕妤!”杜少恒眼看着藏娇生死只悬一线,目呲欲裂,如雷霆般厉喝一声和身扑向卫二,健硕肩头狠狠将卫二干瘦身躯撞出数步。险险救下藏娇。 一手将藏娇护在身后,一手挥舞刀锋抵挡卫三攻势。看着杜少恒背心上几乎整根没入的袖箭,一片血迹透过甲胄缝隙弥漫开来。 “杜统领,不要管我了,他们几个是一心来取我性命的。你伤势颇重。再支持下去只怕也要被我连累。逃离此地向官家禀报,再为我报仇罢。”泪水如珍珠般大颗大颗滚落,藏娇举起长簪对着自己胸口狠命刺下。 “要想伤婕妤,除非先将臣碎尸万段!”一只手牢牢抓住藏娇纤细白嫩手腕,杜少恒剑眉飞扬字字铿锵,另一只手紧握长刀,狠狠将卫三斜斜劈成两段。 派出袭杀藏娇的四个黑衣杀手已经有三个死在杜少恒刀下,卫二见势不妙,手中扬起一条绳索卷住一枝树干用力准备逃逸,却觉得脚下一沉。苏醒过来的琴歌紧紧抱住他一条腿死命不放。 卫二一双三角眼中凶光毕露,狠狠踢腿将琴歌踹到一边。便是耽搁了这么片刻功夫,头上猛然受了杜少恒手中刀柄重重一击,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琴歌看着安然无恙的藏娇,神情一松捂住胸口喘息不止,一场袭杀总算惊险万分的结束。 藏娇急着扑向地上的琴歌,将她扶抱在自己怀里紧忙脚乱查看有无伤口,杜少恒将满是血迹的长刀归入鞘中,上来查看了一番琴歌的伤势,轻声安慰藏娇: “婕妤放心。这位尚宫恐怕是有些微内伤,性命无碍。这山中黑暗,危险之地不可久留。婕妤若是能行走,臣便领着婕妤出山。” 藏娇苍白脸上满是泪痕看着杜少恒点头依允。杜少恒忍着背心疼痛解下腰间丝带将卫二紧紧捆缚牢靠拖在手里,藏娇弯腰将琴歌扶起。三人高一脚底一脚在昏暗中寻找路径蹒跚走出山中。 赵璟早已回到行宫,早有宫人神情惶惶前来禀报玢婕妤与身边执事琴歌两人出去游玩至今未回,不见踪迹。 焦急之下赵璟吩咐羽林卫并宫中内侍打起灯笼火把在东秀宫附近各处搜寻,三人拖着卫二好容易走出山林,便见着遍地灯火与呼喊之声。 杜少恒打起精神呼哨召唤羽林卫同袍。不一会便有一队羽林卫飞奔而来。杜少恒的外袍背上已经血迹斑斑,终于将藏娇安全带出了山获救,心里一松,一头便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赵璟得了消息忙忙的赶来,见藏娇脸色惨白,明眸含泪。身边的琴歌嘴角渗出鲜血。又惊又怒,一把上前抱住藏娇惊问:“娇娇,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跑到山林里去。 这地上的是什么人,杜统领与琴歌为何受了重伤?” 直到靠进赵璟温暖扎实怀中,看着羽林卫将地上的卫二拖走,抬了杜少恒与琴歌请太医诊治。藏娇一颗心才渐渐安定,流着泪向赵璟一五一十将出来游玩扑蝶,不知不觉被诱进山林遭遇袭杀。 生死之际杜少恒出现舍身相救,琴歌又及时拖住了逃遁的卫二等等各般来龙去脉断断续续的说了个清楚。 赵璟听得惊心动魄,如玉雕石刻般的脸庞阴沉似水。吩咐将手辇抬来将藏娇送回东秀宫南面宫室,自己也随行细心抚慰。 见藏娇今儿实在被吓得不轻,看着她喝下太医开出的安神汤药沉沉入睡,才板着脸来到皇后殿内向等候消息的皇后说起今日藏娇遇险之事来。 “竟然有这样的事,皇家林苑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谋刺恶贼。又用了少见的胡人奇术,只怕是早有预谋。好在有个活口,官家当好生审审。” 皇后听得惊怒不已,轻轻捂着胸口向赵璟叮嘱。赵璟将锦被与皇后细心掖好抚慰道:“放心罢,这事朕定会亲审逆贼。今日谋刺玢婕妤,明日岂不是要谋刺朕了。待我问出幕后主使,定然严惩不贷。” 安顿好了皇后与藏娇,又去羽林卫的住所看过了杜少恒的伤势,万幸杜少恒身上的软甲是家传宝物,银丝编结细密,颇为坚固。 箭矢看着虽深深嵌入背脊,却被银丝卡在缝隙中不过深入半寸不曾伤及了要害。只是失了大量血气极为虚弱。 太医用了上好的金疮药与内服补气养血的汤药,也就渐渐缓和起来。见赵璟亲自来查看自己伤势,杜少恒又惊又喜,挣扎着要起身拜见圣驾。 赵璟摆手止住,抚慰夸赞了几句,又细细问起今日情形。杜少恒毕竟是个男子,许多事情说起来便和藏娇不同,当下将自己偶然瞧见藏娇带着琴歌一路追逐走进山林恐怕有所闪失便悄悄跟随护卫。 却见到几个黑衣人欲谋取藏娇性命,与那几个黑衣人的功夫路数,来历猜测与赵璟详细说了一遍。听到惊险处赵璟面色铁青,又叮嘱了杜少恒只管好生养伤之类言语,便来到羁押犯人的临时监室吩咐提审逆贼。(未完待续。) PS:  因为清明假期连续奔波了几天,导致身体不适生病...更新也耽误了几天,真的很对不起支持我的编辑大大和各位书友。 多亏编辑大大非常细心理解,对作者的身体关心远远胜过成绩,真的感谢亲,这几天渐渐好转,更新会回复正常,也请各位书友不要弃文,这本书绝不会太监,一定会好好的写下去,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鞠躬!!! 第五十章 孰真孰假 藏娇莫名遇袭险些丧命,赵璟这一回是真正动了大怒。 铁青着脸坐在花梨木大案后皱眉沉思,自打承袭皇位以来,从未有过像今年这般乱像丛生。先是苦心寻觅来为皇后医病的孟神医被一伙神秘黑衣人截杀,再是后宫中林才人遇刺暴死内宫。 白山国年年犯边,今年居然还派使臣大模大样的来下战书约战。好容易孟神医被藏娇的父亲搭救送上京城,皇后却已经病重不治。 内忧外患,偏偏宋昭仪的父亲又千方百计谋取私利,连带宋氏都变得跋扈狡诈。铁血卫早就呈报宋昊手下养着许多死士,袭杀孟神医的和刺杀藏娇的黑衣人是否同伙? 若真是一党,宋昊的胆子与手脚就太可怕了,朕有心感念他当年扶持之功,却也不得不为妻女皇权考虑。抚摸着深深皱纹的眉心,赵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将贼人带上来吧,朕要亲自审问。” 几个卫士应声领命,片刻便将已被抽了几十鞭子,满头满脸血迹伤口的卫二推推搡搡押解进来。一个卫士在卫二腿弯处狠狠踹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赵璟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的卫二,旁边卫士拱手禀报:“圣上只管随意询问,这贼子口里藏毒的牙齿已被拔去,双手筋脉俱已挑断,便是自尽也万不可能。” 赵璟点了点头,示意卫士们做的很好。看着卫二虽然萎缩在地却依然四处乱转精光暗藏的三角眼,想起如果不是杜少恒舍命相救,藏娇只怕就要死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心里顿时涌上浓浓嫌恶,沉声向卫士吩咐:“揪起头发来,让朕看看这贼子的丑脸。”两个卫士顿时把卫二散乱头发向上重重提起,对着赵璟。 “你是谁的手下,又是谁吩咐你前来皇家禁苑刺杀贵人。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朕可免你三族之一不死。”深邃墨黑双瞳看着卫二,赵璟一句句的淡淡发问。 言语虽轻淡,却流露浓浓威压。卫二挣扎着想低下头避开赵璟目光,头皮却被扯得生疼,只好龇牙咧嘴的忍住痛开口:“老子落在你们手里,管他什么人指使。有种的杀了爷爷便是。” 卫二的言语嚣张无比,听得两边的卫士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马将他砍成八块,赵璟却并不生气,轻蔑一笑: “看你一身狼狈。只怕是才挨了鞭子。朕知道你们这些贼人多半都是死士,寻常的皮肉之苦只怕不放在眼里。可你也低估了朕手下人的手段。 李伴伴,与他说说,你手下的珍肴司都有哪些刑讯的手段,让这贼子见识见识。” “是,官家。”李兆胜笑嘻嘻的应诺躬身,转头向卫二笑道:“咱家手下不问寻常贼子,像你这样的恶贼,落到我珍肴司手里倒是可以炮制一番。 咱家看你干瘦如狗,想来煮个香肉最合适不过。这香肉烹炮啊。应当先将你剥光了衣服细细的洗上一洗,刷得白嫩干净,再架上一口汤锅煮沸。 把你挂在汤锅支架用绳索捆扎妥当,缓缓转动,每转一圈儿便浸泡到沸水中汆上一汆。这可是个细致活儿,下锅要快,沸水沾身便快速提起。 如此尊驾先是浑身燎泡,再次水泡溃烂,沸水直烫皮肉,将里头皮肉烫熟。再用冰水浇泼,如此你便觉着全身畅快,恨不能多多的来些冰水,可是一圈已过。你又要下那沸水锅。 若是执意不招,便慢慢轮转渐渐烫熟,尊驾杀的人虽多,只怕不曾吃过人肉,闻过那水烹人肉的香味儿吧?这道刑罚的名目便是滚香肉,待会便招呼尊驾好好尝一尝。” 李兆胜冷冰冰说着残忍刑罚。脸上神情却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卫二,仿佛在琢磨将他洗净烫熟需要多少火候,一脸的跃跃欲试。 卫二先还硬着头皮听着,李兆胜每说一句,他脸上的神情便白上一分。等到李兆胜说完,卫二干瘦脸上已经面无人色,若不是有卫士提着头发,只怕已经软瘫在地。 李兆胜说完了滚香肉,又说起下一道的名目来:“若是尊驾不喜欢吃香肉,那便尝尝我珍肴司的脆肠儿,那也是一道上等好菜。 要说这脆肠儿,最费工夫。不单外头要洗剥干净,内里也要以漏斗插入嘴中,大翁灌水直至腹胀滚圆。 掌厨的挑上肚皮用力踩踏,如此尊驾便上下两头一齐喷水,定要灌洗多次,才能将里里外外都洗的清爽。 再用特制木棍儿插入尊驾的粪门用力绞拉,那肠子头儿便绕在木棍之上,转动木棍,香脆肠儿便寸寸拖出体外……” 李兆胜还没说完,卫二已经听得满头大汗淋漓,目光涣散大声嘶喊:“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有种便将爷一刀杀了,省的受那些罪!” 李兆胜见卫二已经心神崩溃,向赵璟递过眼色轻轻点头,赵璟猛地拍击桌案厉声喝问:“将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朕便赦你不必受刑!” 声音如晴空霹雳一般滚过暗室,卫二哆哆嗦嗦的闭着眼喊道:“我说,我说,小人是兵部尚书宋昊的手下,受了宋昊指使前来刺杀玢婕妤。 宋大人说了,他的嫡女在宫中被玢婕妤夺取宠爱,只要我等将玢婕妤杀死,便许我等不再做死士,赏赐高官厚禄。” “可笑!那在青县山中袭杀孟神医与铁血卫一干黑衣人,可是宋昊指使你们所为?!”赵璟接着他的话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发问。 “青县袭杀神医?”卫二缓过一丝神来,眨巴着三角眼寻思片刻随即点头承认:“是,那也是宋尚书命小人等所为。小人等是宋尚书府中豢养死士,一切都是听宋昊命令行事。” “圣上,他在撒谎!”杜少恒扶着一个羽林卫,喘息着走进来高声叫破卫二谎言。 “杜统领有伤在身,应当好生休息才是,怎么到这里来了。”赵璟见杜少恒脸色苍白,忙命卫士搬了座椅来赐他坐下。 杜少恒也不矫情,谢了座斜着身子小心落座,指着卫二道:“臣是军伍世家出身,对军中战法颇为熟悉,先时与刑部共同查验过在青县运回的几具铁血卫尸身。 那几具尸身上的刀剑伤痕与他们几个的招式路数截然不同!道道伤痕都是军中战法所伤,刀刀命中要害。他们几个不过是草莽出身的功夫,虽然精妙却和军中规制战法大不相同! 臣不知他们供认受宋尚书指使谋刺贵人是真是假,臣却可以肯定铁血卫的死伤不是他们所为。他们恐怕只是为财帛供人驱使的走狗,便是袭杀也难以一举歼灭数个已有提防的铁血卫。” 杜少恒一番话说完,卫二看似涣散无神的三角眼顿时闪过一道精光瞄了赵璟一眼,突然一扭头从肩膊上狠狠咬开一个鼓包上的皮肉,顿时鲜血横流。 一个小小蜡丸从血肉中落进卫二嘴里,他行动太过突然,卫士还来不及阻止,蜡丸已经被他三两下咬碎吞落入肚。 杜少恒与李兆胜齐叫了一声不好,卫二嘴边已经流下一缕黑血,头一歪身子软软委顿在地气绝身亡。(未完待续。) PS:  细看最近章节,感觉有些不满意。 不在意成绩,只想将每章写的精彩些。急于求订阅成绩很难不影响质量,我会好好注意质量与剧情走向。 请各位亲们继续支持我......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谢谢订阅投票的各位亲们~~感谢你们,有你们在,就有我的动力! 第五十一章 忠仆劝主 负责监管犯人的卫士也不曾防着卫二还有这一层暗藏手段,措手不及之下犯人已死,多说无益,只有跪地请罪。 “罢了,这些贼子都是恶贯满盈之徒,早有诸多防范。不怪你们,日后谨慎些便是。”赵璟无奈摆手示意卫士们起身,不再追究。 “圣上,凶徒虽然已经死去,却也留下许多线索疑点。”杜少恒看着地上卫二的尸首皱着飞扬剑眉若有所思: “据他口供所称,刺杀玢婕妤乃是宋尚书指使手下所为。然而臣认为宋尚书在朝中多年,虽然跋扈性情日益显露,行事张扬。 然而这等公然派遣死士潜入皇家禁苑的大事,只怕不至于如此冒失。他是两朝老臣,对皇家禁卫十分了解。上林苑各处都有侍卫巡逻,便是一时不察出了纰漏,时间耽搁稍久便容易被人发现。 而且这凶徒身上另外暗中藏毒,显然是抱了必死之心。李大监的刑罚虽然酷烈骇人,却也难吓倒一个决死之人。加上他将所有事情都一概包揽,推在宋尚书身上,这其中只怕有诈。” 杜少恒虽然年青,分析辩察却十分明晰,条条说来入情入理。赵璟不禁颌首沉吟,过了片刻将桌案轻轻一击:“杜统领不愧为杜老将军嫡孙,果然有家传风范。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无风不起浪,便是贼人有意栽赃,只怕宋尚书身上也不干净。 朕也不会因一个凶徒信口指摘一番便即刻定罪,只是这事必须细细查明才好。李大伴,吩咐铁血卫精锐,查察宋昊最近行踪,都与什么人来往,府邸可有不同寻常的异动。 杜统领,你伤势未痊,朕允你回府休养,待好了再进来当值。杜老将军虽然年迈,在军中却依旧威望甚重。你不妨回去替朕请教一番,若是朕亲征白山国,有几分可行?” 杜少恒先还以为赵璟想教祖父动用军中线报,查察拦截孟神医的黑衣人来历。谁知却是要亲征白山国。不由剑眉轻扬,咳了一声站起身来拱手严肃请问赵璟: “圣上的意思是想要御驾亲征,远赴边疆讨伐白山蛮夷?” 赵璟看他年青俊脸上一脸肃穆,不由扬声笑了起来:“杜卿坐吧,难道卿家觉着朕武力不济。不能亲征白山?” 杜少恒举起手满脸尴尬,挠挠头道:“臣不敢,圣上文治武功卓绝。只是御驾亲征乃是国本大事,其实区区白山蛮夷,只需我楚南大军降临,自然土崩瓦解。 圣上麾下将帅无数,能征善战者极多,又何必劳动圣上山高水远亲涉险地?便是臣,也愿意为圣上军中效力,充当马前小卒。” 赵璟看着杜少恒缓缓摇头:“杜卿年少。想的难免简单些。虽然我大楚不缺征伐领兵帅将。可对白山夷,朕还真有些顾虑。 且不说兵部一直是宋昊把持,他若忠正不阿,毫无异心,朕自然放心。可是若这个贼人口供是真,那兵部落在宋昊手里就是巨大隐患。 刺杀玢婕妤,拦截与皇后续命的孟神医,这两条罪状哪一条坐实了,都是抄家灭族之祸。朕为何先前内宫几次生乱,都是高举轻放。也是顾忌所在。 如今白山夷使者已经归国,战书已下。朕若不能一举荡平白山,各处藩王必然趁势作乱。你还年少,个中复杂利弊。回去问你祖父便知。” 说了这许多,赵璟也觉得心中积郁去了不少,倒松快了些。有些事情过于繁复,君王制衡之道,国策经略,却不是杜少恒所能明了的。挥手示意杜少恒退去。吩咐卫士将卫二尸体拖出去料理了。 说了半日口干舌燥,赵璟端起桌上温茶喝了一口,看看安静侍立一旁满脸谦恭无害的李兆胜沉声发问: “李伴伴,上回送到苦刑司的钱太医,朕命人悄悄转到你珍肴司问讯,他可招了些什么?” 匆匆结束上林苑之行回到宫中的赵璟,在一个黄昏便衣轻装,鱼龙白服,只带着李兆胜两个人悄悄的出宫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娘娘,卫二他们几个……出事了。” 合浦宫寝殿内,落霞站在兰昭仪身前惴惴不安,垂头小声禀报着令人心慌的消息。 “我知道了,虽说没有杀了玢婕妤,不是也不错么?卫二总算有几分聪明,知道临死栽赃到宋昊头上。不枉我阿爹一年白花花的银子供养着他一家子。” 兰昭仪娇美脸上一片平静,风波不起。静静坐在帘幔阴影里慢悠悠的喝着手中玉碗内白如凝脂的杏仁酥酪,浅浅笑了一下:“玢婕妤倒是好时运,几次三番都有人搭救。 别以为在司苑局里将我的两个暗子扔下湖救了她的人我不知道,那人就是白山国不得志的四王子,前阵子还在京城出没,近期倒是不知去向了。 好容易用了阿爹手下的胡人奇术将她引出来,偏偏又被杜少恒那毛头小子给撞破。听说背心上中了一箭,如今在家养伤。 要我说玢婕妤这招蜂引蝶的本事还真不小,狐媚子在上林苑与官家汤泉苟合,连承露殿都不用去了。也不知是九尾的狐狸精出世,还是天生****!遇见一个男人,这男人便为她舍生忘死的。” 兰昭仪圆润的樱桃小口里又开始源源不断的喷涌脏话,落霞低着头笑眯眯的听着,恰到好处的附和穿插几句,这点比红柳倒是精明多了。 洁白的杏仁酥酪在兰昭仪滔滔不绝的口水下已经冷得像一团凝固的猪油,白呲呲的一片看着令人了无食欲。 兰昭仪厌恶的撇着嘴将玉碗向桌上随意一丢,拿起水红丝帕擦擦手接着说话: “不过这几回的事倒给我提了醒,既然狐媚子一时杀不掉,那就索性先留着。含珠宫那边的妖婆子也没闲着,她娘前天又进宫来了。 一个月递了三回牌子求见,只怕没那么思念女儿吧,还不是进来给宋氏出谋划策。咱们屡屡失手,不如就让含珠宫的出来折腾折腾,试试深浅。 再说眼珠子也不能只盯着玢婕妤一个,她宫里的婧美人素来与她好的跟一个娘生的似的,我想起来咱们对婧美人好像还有点微薄恩情,不如从她哪儿下下手。” 落霞偷眼看看兰昭仪阴晴不定的脸色,觉得主子对玢婕妤的事儿有些太过着魔。轻轻嗽了两声,压着嗓门小心进言: “娘娘说的是,不过奴听说官家为了刺杀的事动了大火,连李大监的珍肴司都要祭出来了。若不是卫二死的快,进了珍肴司的人尝过那一十八道大菜,能不招的没有两个。 要是咱们接连下手,难免闪失有把柄被人捉到手里,老爷毕竟只是皇商,虽然有钱有人,根基总没有宋尚书他们深厚。 若是连累了老爷,娘娘在宫里的日子就一落千丈了。奴想着让宋昭仪她们去琢磨琢磨也好,这几日官家虽然回了宫,却只去昭阳殿与云舒宫,娘娘这里都不曾来看过一眼。 依奴浅见,娘娘也莫要冷落了官家,就算是杀一万个狐媚子,最终还是得官家的心在您身上才行呀。”(未完待续。) PS:  更新来了~~~热乎乎哒~~~ 第五十二章 呼延青烈的心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阿烈,你到底还要逃遁多久。现在呼延洪烈已经向大王禀告了你潜藏偷袭他的事情,大王非常震怒。白山国你难以回去,流落在大楚边界你有没有想过日后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一身男装打扮的穆莎明亮大眼盯着眼前打扮成寻常楚南边境百姓模样的呼延青烈,愤怒的责问。完美的蜜色脸庞上满是忧伤和焦虑。 “我有我的办法,穆莎,你还是回到自己的府邸安稳生活吧,至于我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现在呼延洪烈一心想要代替我迎娶你做他的王妃,你又何必再和我纠缠在一起。” 呼延青烈坐在楚南边界一间普通民居桌边,看着形容略显憔悴的穆莎叹了口气无奈劝慰。 一把锋锐的小巧匕首从穆莎腰间拔出,刀锋直指呼延青烈的脖颈:“我是阿依娜妃亲自为你定下的未婚妻子,我的父亲一直暗中默默支持保护你。 你突然消失在白山境内,我到处打听才知道你潜入了大楚,于是哄骗着呼延洪烈求他带我一起出使。我只是为了来寻找你,你却叫我嫁给他?阿烈,你太可恶了!” 想起一路风霜跋涉之苦,从小娇养在王府中的穆莎长长睫毛颤动落下晶莹泪水。“一路上呼延洪烈对我不断纠缠,为了寻找到你我不得不忍着恶心和他虚伪敷衍。 你在暗中袭杀他被发现,他对我更加刁难。不断的问我是不是在欺骗他,甚至怀疑我是你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专门泄露他的行踪给你。 这些日子我过得有多么艰难,你从来都不会知道。阿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二岁的时候你在冬猎大会上送给我一只捕到的小白狐说要迎娶我做你的妻子。 从那时起,阿依娜妃便为我们定下了亲事,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披上长长的红纱,带上精美的金饰,嫁给你做你的王妃。可是现在,你全都忘记了吗?” 穆莎圆润的肩头剧烈抖动。泪水如断线般的珠子成串滚落。握住匕首回向自己颈边,痛苦的闭上大眼哽咽:“白山的好女儿一生忠贞,不会嫁给另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既然我的未婚夫要抛弃我,那么就让我回到天神的身边侍奉。” “穆莎!你这是要干什么!”呼延青烈迅速起身。瞬间便来到穆莎身旁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将匕首夺下来。 看着呼延青烈琥珀色的眸中满是迷茫,忧虑的复杂目光,穆莎轻轻颤抖了一下,定定的看着他的双眼问道:“阿烈,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了更美好的女孩。 她是不是比我穆莎更美丽。更出众。白山国无数的贵族女儿,你从来没有注视过一次,也从来没有这样迷茫。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出来,你心里有另一个姑娘。” 呼延青烈不得不佩服穆莎作为女子的敏锐,瞥开目光看着窗外低矮的屋檐,一个宛若雾中白荷的绝美身影又在心头冉冉浮现。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渐渐变得朦胧柔和,无限期待遐思呈现在穆莎面前。 踉跄退后几步,穆莎看着他恨恨说道:“你心里果然有了另一个姑娘,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她一定不是白山的贵女。她在大楚。对不对?” 穆莎心里隐约想起楚南皇宫宴饮上那个步步生莲,做金盘舞上翩翩欲仙的宫妃。黑亮大眼顿时睁大看着呼延青烈惊问:“是她!是那个跳舞赢过我的皇帝妃子,对不对?! 我看到她悄悄偷看了呼延洪烈好几次,显然是认得他的。而你和呼延洪烈虽然不是一个母亲,却长得十分相似。你见过那个妃子!你爱她,对吗?!” 呼延青烈也万万没有料到仅仅凭着这一点儿微末的信息,竟让穆莎猜中了八九成的心思。沉声道:“穆莎,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只是不想耽误你,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穆莎红润如莲花的嘴唇弯起笑了,笑声冰冷凄楚:“阿烈。你一定是疯了。不要再对我撒谎,我们从小在一起,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的脸庞上就会露出什么。 我穆莎最了解的人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你!你爱的那个美丽女子是大楚皇帝宠爱的妃子,你想要她,就只有去抢夺! 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连白山都无法回去,你拿什么去抢夺一个大国帝王的妃子。去抢夺你喜欢的女人?!” 看着眼前愤怒而悲伤欲绝的穆莎,掠过那明艳美丽的面容。呼延青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握着匕首回头重新做回粗糙木椅上缓缓开口: “穆莎,从小我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一样疼爱,你的天真爽朗和欢快笑声带给孤独的我无数快乐。母妃给我定下亲事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就这样和你过一生也很好。 可是自从母妃被那个恶毒的老妇打死,我的生活变得像阴云笼罩的天空一样黯淡无光。我没有能力给你幸福快乐,你跟我在一起注定要遭遇许多烦恼。 穆莎,你有美丽的容貌和幸福的家庭。王爷和王妃是那样的疼爱你,你应该拥有更好的伴侣,而我,背负着无数的重担。 我没有能力爱上谁,也没有本事给心爱的人幸福。这些年我一直在筹划复仇,如果可能,我希望尽力化解白山与大楚之间的战乱。 你回去吧,现在的我有许多事要做,没有时间耽搁在儿女情长上。我已经有了一些计划,如果能够实施的话,白山和我和许多人都会有一个新的未来。 好了,回去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阳光透过重重云层,均匀的斜晖洒落在青瓦屋顶上。 青县金宅中,刚刚接到调令的县丞金文保与夫人对坐桌前,金夫人看着一脸凝重的金县丞,粉白圆脸上带着担忧,轻轻为金文保续上一碗茶: “老爷,娇儿在宫中深受圣人宠爱晋封婕妤。如今吏部又调老爷入京为官,这是一件大喜事啊。大郎的功课甚好,若是孟大人能替大郎寻个高明业师,日后咱金家满门荣耀。 更好的是离娇儿近了,老爷常常叹息不能见到娇儿一面,这进了京总有机会可以见上一面,咱们也放心些。怎么老爷如此忧虑?” 想起久未谋面的爱女,金文保脸上带起一丝微笑,转瞬又黯淡下去。叹了口气向金夫人说道:“好事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只是近日接到孟大人的书信,此次调我进京只怕没那么简单。 虽说看着是锦上添花,这内中的凶险,非同寻常。娇儿在宫中的事情,孟大人虽然说得轻淡,我却知道娇儿只怕是很不顺遂。 夫人且想,孟大人乃是陈阁老苦心求访请到京中与皇后娘娘诊病,却遭人袭杀在我青县深山中。若不是巧合进山查探民情相遇搭救,只怕孟大人就丧命在此了。 连陈相与皇后娘娘都不畏惧,敢痛下杀手的人,幕后主使又岂是寻常之辈?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尊贵无比,亦莫名病入膏肓。 我的娇儿人生地陌,在宫中举目无亲,孤苦无助。咱们自幼娇养在膝下的女儿,如今不知是何等陷境。一想起这个,为夫便心如刀割。”(未完待续。) PS:  我也腆着脸求张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