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 玉仪两岁那年,跟随父母一同去了京城,恭贺外祖母豫康公主五十大寿。 原本住几日便要回去,不料玉仪淘气摔断了腿,拖拖拉拉调养了一个多月,仍只能勉强下地,委实经不起长途跋涉颠簸。玉仪之母顾氏已经不是姑娘了,须得回家侍奉公婆,只得忍痛将女儿暂留娘家,自己跟着丈夫匆匆离去。 谁知道,玉仪这一留便是十年。 顾氏回去没多久,因为受凉生了一场风寒小病。起先还不见凶险,不料过了两、三个月后,渐渐开始汤水不进,医药无效,后竟然撒手人寰。 豫康公主得知女儿年轻早逝,悲痛伤心不已。 时人求亲有“五不娶”,其中一条便是“丧妇长女不娶”,以免“无教戒也”。 玉仪年幼丧母,将来说亲便成了一处缺憾。但凡高门大户之家,都会担心没有母亲教养姑娘,不知规矩礼数,往往一开始便排除外了。 豫康公主见玉仪年幼,其父不知几时才会续弦,故而让人送回去奔丧后,便接回自己身边抚育。不过世事难料,次年玉仪就添了一位继母,没过几年,又陆续添了几位弟弟妹妹,孔家二房好不热闹。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十年过去,玉仪只收到过十封家书。 每一封都是年末从苏州寄来,内容大同小异。先是孔府给公主府拜年,接着再感谢抚育孔家女儿之情,后再告知孔府一切安好,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今年初春,孔家突然来信要接玉仪回去。 豫康公主甚是恼火,冷声道:“什么理应接回孔家待嫁?真是笑话!难道我堂堂公主府比不上他孔家?生而不养,如今倒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女儿了。” “孔家虽然从前情分薄了些,但要接自家女儿回去待嫁,也是正理。”说话是豫康公主身边旧人----方嬷嬷,因自幼服侍公主长大,又终生未嫁,故乃跟前得力贴心之人。 “情分?”女儿刚刚病逝,姑爷次年就续娶了人,豫康公主一想到此,心内就一阵堵得慌。然而胸闷了半晌后,却无奈道:“我也明白,玉丫头父亲还,名分上还有一位继母,她婚事轮不到我说话。”叹了口气,“我虽然心疼她,可说到底终归还是外家。” 方嬷嬷劝道:“公主也不必太担心,表小姐总归还有父亲做主,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况且表小姐才十二岁,成亲至少得过两、三年,孔家还得慢慢挑,到时候咱们再帮着留心点就是了。” “我原还想着,京城里给她找一门好婚事。” “这……”方嬷嬷有些犹豫,顿了顿,“虽说表小姐是公主看着长大,但到底还是孔家人,京城跟苏州又太远,怕是……” “罢了。”豫康公主虽年近六十,但与生俱来骄气仍是不减,冷冷道:“我明白你意思,他们孔家苏州是数一数二大户,可放到京城里,谁会把一个小小知府放眼里?玉丫头若是勉强攀了高门,往后日子不是那么好过。” 方嬷嬷陪笑道:“有公主,谁还敢小瞧了表小姐?” “算了,你也不用安慰我。”豫康公主摆了摆手,颇为唏嘘,“倘使母后还,或是我有一、二个兄弟,即便不……”忍了忍,终究还是略去敏感话头,“无论如何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看着别人脸色过日子。” 说起玉仪这位外祖母,出身那是相当高贵,乃先帝嫡后之独女,封号豫康长公主。因自幼极得父母宠爱,又是嫡后所生,故而脾气颇为唯我独尊,就连婚事也是自己挑选,驸马身边是一个通房都没有,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不过随着先帝驾崩后,情势便急转直下。 当今圣上并非嫡后所出,生母为先帝庶妃吴氏。虽然按理说是两宫太后并尊,但一个是嫡母,一个是生母,皇帝感情自然有所倾斜。对于异母姐姐豫康公主,皇帝加只是面上情儿,等到嫡太后郁郁寡欢病逝,便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 玉仪母亲顾氏年幼时,还跟着享受过几天风光日子,等到她出嫁时,昔日风光早已不。故而只能屈尊低就,嫁给了苏州知府嫡次子,虽说是外省,但江南自古乃富庶之地,胜家境不错。 如今吴太后仗着亲子为帝,掌控后宫数十年,前面朝堂也颇有影响,吴氏一门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豫康公主虽然是嫡后之女,但毕竟跟皇帝隔了一个肚皮,又没有做王爷兄弟,实难以说得上话,连累驸马也升不了官。 认真说起来,公主府尊荣也不过是个虚架子罢了。 主仆二人都是各自感伤,面上却不带出。 静默了半晌,豫康公主开口道:“回去也好,找个小门小户夫家过日子,不求荣华富贵,但求舒心惬意过一辈子。” 方嬷嬷堆起满脸笑容,顺着话头道:“正是这个理儿。有什么荣华富贵,是咱们这些人没有见过?从来就只有咱们经历过,别人却没见过。等表小姐回到了苏州,谁人不奉承一声知府孙小姐?等到将来嫁为人妇、相夫教子,那才是有福气呢。” 豫康公主点点头,犹豫片刻道:“我想过了,除了跟去婆子丫头以外,还得有一个稳妥得力人,方才压得住阮氏。” 这份担心不无道理。 现今孔家二太太阮氏颇能生养,过门半年便有了身孕,且一发不可收拾,玉仪不孔家十年里,阮氏竟然陆续生下三子一女。这世上妇人,唯有儿子才是可靠依傍,有了三个亲生儿子,管阮氏只是续弦,出身比不得前头顾氏半分,但地位依然不可动摇。 方嬷嬷先是连连点头,继而一惊,“莫非公主想让奴婢跟过去?!” “没错,唯有你可靠也得力。” “这……”方嬷嬷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照顾表小姐责任重大,奴婢已经人老年迈,只怕不中用……” “行了。”豫康公主睨了一眼,不客气道:“你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也不必这般为难,并不是去了就不回来,只要守到玉丫头顺顺利利出嫁,你自然也就回京了。” 方嬷嬷确是不情愿,一来不愿离开旧主,二来不喜苏州地处偏远,再好也比不得从小习惯京城。然而公主之命不能违,再说玉仪出嫁已经有了谱,顶多就是三、五年事,这才勉强应了下来。 豫康公主又道:“毕竟玉丫头离开孔家好些年,母亲也不了,内宅里只怕早没了她地方,指不定是什么景况呢。你是宫里出来老人,京里也见惯了内宅之事,万一玉仪压不住,少不得由你弹压弹压。” 对此方嬷嬷颇有信心,笑道:“不消公主吩咐,奴婢省得。” “这倒是其次。”豫康公主坐得久了,揉了揉后腰,“没了亲娘丫头,少不了要受些委屈,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只担心没个可靠人跟前,那阮氏胡乱插手玉丫头婚事,这可关系到她一辈子,我不能对不起她娘嘱托。”说起早逝女儿,忍不住又要滚出泪来。 方嬷嬷也是看着顾氏长大,对小主人颇有感情,此刻亦不免伤感,打起精神劝慰道:“公主不必太过担心,奴婢心里跟明镜儿似,若是孔家有什么不妥,奴婢必定先弹压着,再及时往京里送信。” 豫康公主颔首道:“嗯,我就是这个意思。”再次捻起孔家书信,轻飘飘,手里几乎没有分量,因为里面只有一张纸。 可是就这一张纸,却改变了玉仪今后人生。 孔家书信送到后院时,玉仪正和表哥顾明淳下棋,表姐顾明芝则旁边,充当自己狗头军师。 “孔家信?”顾明芝一把抢了过来,俏皮笑道:“还没到年底就有书信来,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顾明淳怕玉仪心里难受,瞪了妹妹一眼,“浑说什么!” “本来嘛。”顾明芝无视哥哥威胁,轻巧抽出了信纸,嘴里嘟哝道:“从我记事起就这样,哪年不到年底才有信?”又道:“三妹妹你别伤心,孔家忘了你,你就公主府跟我们长住,谁稀罕他们家似!” 顾明淳皱眉斥道:“越说越离谱了。” 玉仪习惯了他二人拌嘴,笑道:“这是二表姐心疼我……” 豫康公主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娶妻李氏,生下明淳、明芝。玉仪虽非李氏所生,却几乎她跟前养大,待之如同己出一般,宛若自己一个小女儿。 平日没外人时,明淳明芝都是以“三妹妹”称呼。 “可恶!”顾明芝一声怒喝,气呼呼道:“孔家居然想接三妹妹回去!”一把将书信拍桌子上,“不行,我得告诉祖母去。” “明芝你站住!” “二表姐……”玉仪赶紧上前拉人,劝道:“你真是急糊涂了,这信原就是前面送来,想必外祖母早就知道了。”心下微微纳罕,孔家不是早就忘了自己,如今怎么又想起来了? 两世为人,好不容易才适应现今环境。 玉仪幼时摔那一跤,不仅摔断了腿,还磕到了头,等到再次醒来时,灵魂早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如今玉仪常常感慨,幸亏当时身体只有两岁,即便有什么破绽,也不会被人发现有何怪异。花了十年时间,努力隐藏现代人习惯,努力适应古代女子生活,终于渐渐融入其中。 有时候,反倒觉得前世成了一场梦。 公主府内人口简单,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是他们关心爱护,才让自己生活如鱼得水。 十年光阴,他们早就成了自己亲人。 如今这一切都要改变了吗? 远苏州孔家,对于玉仪来说太过疏离,那里有一群素未谋面陌生人,却又和这具身体有着血缘关系。 继母膝下儿女双全,让自己回去,总不会是要补偿一点母爱吧?往后每天看到元配之女,提醒自个儿只是个继室,难道不觉得碍眼?十年都不闻不问了,还不如忘得彻底一点。 “三妹妹?”顾明淳一贯冷静稳重,此刻声音里却透出一丝慌乱,“你别担心,祖母只是不想瞒着三妹妹,才送信过来,未必就同意了孔家。”这话说得自己都没底气,倘使豫康公主不同意,又何必专门让人送来?只消说一声,甚至连说都不用说。 玉仪微笑点了点头,“我没事。”心中却明白,此事已经成了定局。 这个时代尊崇一个“孝”字。自己生父尚,生母虽亡,然而继母也是母,双亲健本就不该远游。如今家中派人来接,即便外祖母贵为公主,也不便强行留人,自己是不能有半点犹豫。 这边顾明芝怒气退去,一脸颓丧,“孔家这不是多事吗?好端端……”说着,突然惊呼起来,“我知道了,一定是那阮氏馊主意!没准正打着好算盘,想拿玉仪去攀一门好婚事,好给自己添一门贵亲呢。” 顾明淳闻言脸色惨白,心下却有几分相信了,半晌找不出话去反驳,强自辩道:“信里只说是接人回去,兴许是姑父想念三妹妹呢。” 顾明芝撇嘴道:“都过了十年才想。” “什么婚事,什么贵亲。”顾明淳无话可驳,只得斥责妹妹道:“你一个女儿家,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你就嘴硬吧。”顾明芝撇了撇嘴,“回头可别自己偷偷抹泪。” 顾明淳心事被妹妹说破,又当着玉仪,不免微微红了脸,“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一拂袖,转身逃出门去。 顾明芝还身后喊道:“有人哭鼻子去咯。” 玉仪原本满心愁绪,此刻也忍不住一笑,“你呀,从小就喜欢欺负自己哥哥,还不是仗着舅舅舅母疼你。” 顾明芝眨了眨大眼睛,戏谑道:“心疼了?” 玉仪摇头一笑没有辩白,免得越描越黑。 其实明淳那点小心事,自己早就知道了。可惜两世为人经历,无法对一个十五岁少年产生情愫,毕竟代沟差了不是一点半点,甚至可以说差了几千年。况且明淳还太年少,自幼相处那点小情意,未必能够长久,说不定过个两、三年就忘了。 不过这个时代,明淳却是理想丈夫人选。 不论人品、样貌、家世都不错,而且还知根知底,重要是他对自己有情。虽然这份情不见得能长久,但至少不会刚婚几天,丈夫就急哄哄去纳妾,平时夫妻相处也能融洽。 古代女子只能依附丈夫生存,如果非要选一个人,明淳当然是上选,可惜彼此血缘关系太近了。不过以目前情况来看,即便没有这个因素,将来也一样是个未知数,天知道自己回苏州会如何。 不论是父亲想要接自己回去,还是继母意思,但隔了十年才来接人,显然并不看重自己。别说自己跟继母既无血缘,又无相处之情,不论从那一方面来说,她都不可能真心为自己打算。 糟糕就是真如明芝所说,继母另有所图。 自己一个未出阁女儿家,只能唯父母之命是从,继母又掌管后宅,到时候岂不是要仰人鼻息生活?还有那些隔了肚皮弟弟妹妹,对于突然回来姐姐,身份又比他们尊贵一些,只怕也是喜欢不起来。 整整十年安逸日子,就要结束了。 晚间顾明芝坚持要一起睡,两个人好说话。 玉仪前世留下来习惯,喜欢独睡,不过眼前分别即,表姐又是一番好心,也就没再拒绝。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一时间怎么也睡不着,却也不想说话,因为实没啥高兴话说。 顾明芝亦是睡不着,辗转反侧,“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让人把你接走?” “看你说。”玉仪不愿气氛太沉闷,笑道:“我是回自己家,又不是去什么狼窝虎口,家里人来接,自然是要回去。” “怎么不是狼窝?!”顾明芝索性翻身坐了起来,认真道:“说不定,姑父早就想接你回去了,只是那个阮氏一直阻挠,所以才冷落了你十年。” “胡说。”玉仪好笑道:“十年都拦住了,怎么如今又不拦了?” “也可能姑父早被阮氏迷了心窍,由得她说啥就是啥。以前不接你是懒得养你,如今看你长成大姑娘了,接回去正好占个便宜。”顾明芝一副看穿别人伎俩得意,“如花似玉大姑娘一个,又是公主外孙女儿,不知多少富贵人家等着要呢。” 玉仪捏了她一把,笑道:“没羞没臊,让外祖母听见一准罚你。” “你敢?”顾明芝一面躲,一面嗔道:“人家可是担心你,不领情算了。”说着,把头蒙进了被子里,闷声笑道:“不过我想过了,其实也不要紧。” 玉仪以为她有什么好办法,问道:“哦,怎么说?” “嘻嘻……,说了你可别恼。”顾明芝素来怕痒,为防玉仪突然发作,先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方才说道:“你回去也好,随后就叫我爹去苏州提亲,把你和我哥婚事定下,过几年再嫁回来就好了。” “呸!”玉仪笑啐道:“你脸皮越发厚了。” 顾明芝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高兴道:“哎呀,可惜现天晚了。不然马上就去告诉我哥,免得他耷拉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钱似。” “别去乱说。” “害臊了?”顾明芝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回头就不叫你三妹妹,而是要叫你大嫂嫂了。” 玉仪看着她天真笑靥,不知说什么是好。 人生不如意十之**,哪能事事遂心?倘使等自己回去不是继母,而是生母,此事尚还有几分希望。而如今……,还是别抱任何希望好,免得希望越大,到时候失望就越大。 况且自己首先面对不是婚事,而是如何跟继母和家人相处。 不知道阮氏是个什么样人?但她既然能生下三男一女,那么应该和父亲关系不错,而几个孩子都平安长大,说明她治家也很有一套。 这样人,相处起来不会太轻松。 人心 孔家一共三房人口,大老爷和二老爷是老太太所出,三老爷是庶出。 大老爷前几年亡故了,只留下一双儿女,由大太太宁氏带着,如今跟着老太太一起过日子。二老爷先娶豫康公主之女顾氏,之后续弦阮氏,如今阮氏府里主持中馈,俨然已是当家太太。 除了阮氏所生三男一女以外,二老爷还有两位妾室,一个庶女,加上玉仪这个元配嫡女,膝下一共六个儿女。 因为人多又没见过,玉仪看了半天,也没记住这一大堆人名。 说来好笑,玉仪自幼京城公主府长大,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回孔家,以至于连自己家人都闹不清。如今即将回去,不得不恶补一下孔家资料,免得到时候见了面,张冠李戴闹出笑话来。 “天哪!”顾明芝旁边感叹,“这么多兄弟姐妹,还跟你都不是一个娘生,这住一起,还不乱成一锅粥啊。” “谁像你?别人家里自有规矩。”自从妹妹说了那个想法以后,顾明淳已经不那么担心了,到时候再让玉仪嫁回来,顶多也就三、五年事。 说起来,没有姑娘是从婆家出门,玉仪就算要嫁人,迟早也会先回去。如今看着玉仪,顾明淳就好像觉得是去备嫁一般,反倒生出几分欢喜来,甚至还巴不得她早点回去,也好早点回来。 玉仪不知道他想法,也没心思去琢磨。既然回去是无法改变,与其这儿感慨叹息,倒不如多做点准备,免得回去两眼一抹黑。 “说什么知心话呢?”李氏从门外进来,笑道:“听说玉丫头要走了,我带了一匣子小玩意过来。”朝身后看了一眼,一个丫头立即捧盘上前。 “母亲……”顾明芝拽着母亲袖子,撒娇道:“你想想办法,别让三妹妹走了。”抓起案头孔府人物资料,“你瞧瞧,他们家这么多乱七八糟人,三妹妹回去了,还不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啊。” “越来越不像话了。”李氏皱起眉头,斥责道:“无缘无故诽谤别人亲眷,实太过失礼!没规矩。” 顾明芝知道母亲素来严厉守礼,当下低了头。 “不怨二表姐担心,连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玉仪笑着打圆场,又拿起其中一个匣子,趁机转移话题,“都是些什么好东西,让我瞧瞧。” 李氏笑道:“我年轻时用过一些首饰,现人老了用不上,正好你拿着,回家戴着玩儿罢。” 翡翠手镯、珍珠项链、金簪、玉钗、宝石耳坠,装了满满一匣子。 玉仪公主府没少见过好东西,但一来她年纪小,二来大家世族也不兴太花哨,平日打扮都只是点缀,首饰也是分门别类放置,很少这般五颜六色堆一起,看叫人眼花缭乱。 “舅母心意我领了,可也用不了这么多。”玉仪拣了一对碧玺耳珠出来,把匣子关上递过去,“留着给二表姐戴吧。” 李氏执意不肯收,叹气道:“我虽只是你舅母,但实则却和亲娘一样。”说着,眼眶一红,滚出些许眼泪来,“我心里舍不得你走,不过你舅舅说也理,哪有拦着人家亲生老子接人?少不得只能放你回去了。” 玉仪心下亦是黯然,抿嘴不言。 李氏又道:“这些东西你带着,往后几年不添首饰也够了。”顿了顿,“万一有个急难之时,还可以换成银子。” 李氏才三十出头年纪,算起来还没玉仪活年头多,平日心里虽然亲近她,但也绝不可能当做母亲对待,所以感动之余也还忍得住。 顾明芝却已抽抽搭搭起来,滚着泪道:“三妹妹你别怕,要是孔家人对你不好,就写信送回京城,到时候我们派人去接你。” 顾明淳也道:“三妹妹,你可千万别忘了写信啊。” “舅母你们放心。”玉仪一手握住李氏,一手握住表姐,再看了表哥一眼,“我回去以后,一定会多忍耐少争执,时常给你们写信。”又笑了笑,“再者外祖母说了,会让方嬷嬷跟我一道回去。” “方嬷嬷?”顾明芝吐了吐舌,脸上还挂着一丝泪痕,“有她倒是不错。”又微微皱起眉头,“只是方嬷嬷那脾气,只怕三妹妹你也会不自。” 方嬷嬷宫里呆过一段时间,玉仪和明芝年幼时,曾被公主指派,负责教导小姐妹俩礼仪。玉仪毕竟心理年纪大,还算坐得住,明芝年幼又性子活泼,方嬷嬷手下吃了不少苦头,至今仍是避而远之。 “数你淘气。”李氏笑骂道:“玉丫头从小就不像你,又懂事又听话,方嬷嬷喜欢还来不及,哪里会难为她?你也不小了,是该好好收一收性子了。” 顾明芝笑嘻嘻道:“祖母前几天还夸我了呢。” 李氏嗔道:“你呀,有玉丫头一半懂事我就满足了。” 玉仪张了张嘴,终只是微微一笑。 其实她方才想说,像明芝这样娇憨也没什么不好。只有父母双亲庇佑下,同胞手足迁就下,才会过得真幸福,才会养成天真恣意性子。 可是这话不能说,说了就好像自己过得不好,舅舅舅母一家薄待了自己似。不论李氏是真心喜爱自己,还是看外祖母面子上,作为舅母来讲,这些年她并没有亏待过自己。 至少李氏送来这一匣子,那可都是真金白银。 李氏回到自己房中,一个人闷声不语坐着发呆。 “夫人,喝口茶。”进来一个穿橘黄比甲丫头,正是先头捧盘那个,把热茶稳妥放好,问道:“夫人还想着表小姐呢?” “秋杏你说……”李氏眼中有一丝茫然,不确定道:“我对她也不算薄了吧?” “哎唷,天地良心!”秋杏一脸替人叫屈模样,滔滔不绝道:“这些年来,夫人待表小姐如同亲生一般,但凡咱家小姐有,就从没短过表小姐一分一毫。别说公主那边,待外孙女比孙女还要亲,就只差捧到天上去了。” 李氏皱眉道:“什么外孙女、孙女,这话别再说了。” “这话我也只跟夫人说。”秋杏解释了一句,接着道:“比如方才,夫人给那一匣子首饰,随便挑出一件,那也得值个百来两银子。从来送人都是一件一对送,哪有像夫人这般大方,整匣子送人?说出去都没人信。” 李氏闻言稍微踏实了点,说道:“我也是盼着她好,以后回苏州嫁了人,自己手里有点压箱底钱,婆家才直得起腰。” 秋杏笑道:“只怕公主也是这么想,到时候表小姐出嫁,抬嫁妆箱子时,都得把喜杆给压断了。” “不知那阮氏……”李氏心里又烦乱起来,纠结了半晌,觉得终究与自己无关,方才慢慢撇开,只是叹道:“但愿那阮氏是个和善人,别太难为了玉丫头,她若能结一门好亲事,也不枉我养育了她一场。” 秋杏不解道:“夫人觉得那阮氏不好相与?” “我哪里会知道?”李氏不斥了一句,“孔家又不比咱们公主府,有着婆婆撑腰不准纳妾。可是那阮氏都生了三儿一女,庶出才得一个丫头,单凭这一点,想来也是一个精明人。” “夫人也太操心……” “母亲歇了没有?”顾明淳外面喊话,打断了屋里二人细谈。 李氏先朝秋杏递了个眼色,然后才唤儿子进来。 “母亲,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顾明淳眼神有些躲闪,期期艾艾,“回头三妹妹走时候,我想……,亲自去送送她。”像是怕母亲不答应,又忙道:“三妹妹这一走,都不知道何时才回来。” 李氏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忍了忍,拾起笑容道:“这有什么大不了?你想送,回头多派几个小厮跟着就是了。” “母亲答应了?”顾明淳有几分不敢相信,继而如释重负绽开笑容,“母亲放心,我出门一定不去惹事,送了三妹妹上码头就回来。” 李氏怜爱看着儿子,颔首道:“去吧,别让你妹妹知道了。” “明白!”顾明淳拍了拍胸脯,难得露出了几分孩子气,“我这就回去,收拾几样好东西给三妹妹带走。” 李氏看着儿子渐渐走远,脸上笑容逐渐褪去,长长叹息了一声,半晌才道:“你瞧瞧他这样子,我不早做打算怎么行?这也是没法子事。” 秋杏劝道:“夫人已经仁至义了。” 李氏细想了想,这十年来自己没有亏待过玉仪,行事也不偏不倚,确确是当做女儿一般对待。当初还想给她寻一门好亲,要不是……,但现如今也补偿她了,那一匣子首饰,没有一件是拿不出手。 秋杏接着道:“等往后表小姐嫁了人,上头有了婆婆,中间有了妯娌,别说还要伺候丈夫,辖制妾室,日子不知道多絮烦。到那时再想起夫人养育之情,素日对她关心疼爱,临走时又这般大方舍得,只怕一辈子都要惦念呢。” “罢了。”李氏终于放下了包袱,抿了口茶,“她自幼是个聪明伶俐,我也不要她日后惦记挂念,只盼她嫁户好人家,和和美美过一辈子吧。” 看着面前这一大堆东西,玉仪有些哭笑不得。 “哥,你这是搬家呢?”明芝是夸张大笑,乐不可支道:“我原以为自己算啰嗦了,没想到跟你一比,真是……” 玉仪怕表哥不好意思,打岔道:“二表姐,你帮我看看哪一样好些。” 顾明芝哪有不明白?朝哥哥皱了皱鼻子,方才过来帮看东西。 先拣起一柄象牙骨纱扇,嘴里道:“哎呀,这个真是不错。”又拿了一个碧绿通透坠子,“哎呀,这个也挺好。”东挑西捡了半天,故意道:“可真是样样儿都好,难怪有人取舍不下。” 顾明淳脸皮微微泛红,上前拦道:“别看了,又不是给你。” “谁稀罕!”顾明芝撇了撇嘴,转而朝玉仪笑道:“我看也不用挑了,索性你全部都带走好了。” “挑什么呢?”门外有人问话。 “祖母。”顾明芝笑盈盈迎出去,亲昵搀扶着豫康公主进来,指了指桌子,“哥哥想送点东西给三妹妹,好带回做个念想。” 方嬷嬷后面笑道:“这也太多了些。” 顾明淳讪讪道:“我也不懂,所以多拿了几样让三妹妹挑。” 豫康公主进屋坐下,方道:“船上不好带东西,玉丫头你挑一、两样就好。”饶有兴趣看了看,笑道:“哟,连文犀照水墨都拿出来了。” 方嬷嬷凑趣笑道:“奴婢没记错话,这是三年前大少爷鲁国公府得。当时驸马带着大少爷赴宴,正巧各家去年轻人不少,鲁国公拿了这方文犀照水墨出来,让大家以春为题咏诗,后是我们大少爷拔了头筹!” 豫康公主看向孙子,一袭宝蓝色暗纹杭绸通袍,肤色白净、身量微丰,显得格外温文敦厚。“明淳这孩子一向聪明。”点头赞了一句,又侧首问玉仪,“选好没有?我还有话给你说。” 玉仪其实早就选好了。 所谓男女有别,自己带回孔家东西绝不能犯忌。什么玉佩啊,扇子啊,都有私相传递嫌疑,带有记忆旧物是不行。可是表哥一片赤子之心,不忍冷心拒绝,所以只能挑贵重又无碍,免得他以为自己不领情。 “少不得让大表哥割爱了。”玉仪笑了笑,指了那方文犀照水墨,“这是花钱也难买到,大表哥若是不心疼,就把这个送我吧。” 顾明淳连忙笑道:“三妹妹喜欢,只管拿去就是。” 豫康公主心内点头,这个外孙女儿是个稳妥,比起年长一些孙女,举止行事都让人放心。等孙子孙女都出去了,方道:“孔家不日就要来接人,我原是不想放你走,可是把你强留了,反倒让你落个不孝名声。” 玉仪微笑道,“让外祖母担心了。” “当初我舍不得你娘,留她到十七岁才出嫁,没想到几年功夫就……”豫康公主忍不住伤感起来,拭了拭泪,“如今你才十二,又没了亲娘,此番回到孔家,叫人怎么能放心下?倘使你娘天有灵,只怕也要怪我心狠。” “怎么会呢?”玉仪劝道:“这十年来外祖母恩情,玉仪都记心里,娘若是知道了,也只有感激何来埋怨?况且我回孔家乃理所应当,岂能叫外祖母为难?我回去后自有爹爹做主,外祖母无须担心。” 豫康公主原有说不完话,此时却只余满腔伤感,只是紧紧握住玉仪手,不断摩挲,半晌才道:“你回孔家以后,既有父母尊长又有兄弟姐妹,且孔家人多事杂,日子必定不如京城过得舒心。那阮氏是何脾性暂且两说,但她有儿有女,想来不会看重于你,你父亲身为男子不问后宅事,唯有你自己照顾自己。” 方嬷嬷旁边相劝,“公主,奴婢也会看着表小姐。” 玉仪也道:“是啊,方嬷嬷可是个明白人。” 豫康公主摇摇头,无奈笑道:“方嬷嬷总归只是仆妇,阮氏可是当家太太,只能护你多少多少,有时候也说不上话。” 玉仪情知这是实情,方嬷嬷再精明厉害,也不好和阮氏对着干。 “不过你放心,外祖母不会忘记你。”豫康公主拍了拍她手,又道:“我给你备了三千两银子,都换成了小额银票,先让方嬷嬷替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玉仪知道这是外祖母关心,并没有多言谦辞,只是想起李氏送来匣子,取了出来道:“这是昨儿舅母送来,我虽不是很懂行,但估摸了一下,一起至少值个千把两银子。” 豫康公主有些诧异,抬头看了方嬷嬷一眼。 “这些首饰都是上好,只是贵重了一些。”玉仪笑着说了自己想法,“不如我也只拣一样留着,其余等走了以后,还请外祖母帮还了吧。” 豫康公主略微犹豫,才道:“既然是你舅母送,你就收下好了。”将匣子推给了方嬷嬷,“你替玉丫头收好,平日里少拿出来显摆。” 方嬷嬷点头道:“奴婢省得。” 豫康公主又嘱咐了许多事宜,玉仪都一一应下了。 说来说去,豫康公主还是担心玉仪年幼气盛,怕她不小心得罪了阮氏,暗地里要吃苦头。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回去还得靠玉仪自个儿,好有方嬷嬷一同过去,总算稍微放心一点。 “你说……”回到房中,豫康公主忍不住问道:“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不然话,那些首饰完全可以添做聘礼。” “不会吧。”方嬷嬷怔了一下,“表小姐自幼养夫人跟前,难道不比外头强?这些年来夫人待小姐如何,公主也瞧眼里,绝非一朝一夕做出来。” “平日疼爱是一回事,娶做儿媳又是另外一回事。” “许是公主想多了,夫人只是……” “算了,不说了。”豫康公主不以为然一笑,“不管她有什么想法,反正我是认定了玉丫头,淳哥儿也是一片真心,过一、两年,派人去苏州提亲便是。” “如此好。”方嬷嬷也高兴起来,“有公主,夫人又是个绵和性子,表小姐将来只有享福。” “呸!”豫康公主啐了一口,道:“你是想自个儿早点回京吧。” 方嬷嬷笑道:“公主真真是火眼金睛,什么事都瞒不过。” “少我这儿打花枪了。”豫康公主也笑了,又道:“孔家只怕不日就要来接人,你这几日不用我跟前忙,先准备准备,缺什么赶紧让人去办。” 离京 过了小半月,苏州孔家派人来到京城。 豫康公主这边早已安排妥当,跟随玉仪同往苏州人,除了方嬷嬷以外,还有两个贴身大丫头彩鹃、素莺,四个小丫头扶琴、问棋、吟书、挽画,以及两房粗使仆役,一共跟去十六个人。 这还是豫康公主精简再精简,挑了又挑留下来。 其中彩鹃原就是孔家之奴,年幼跟随玉仪上京,后来又再次返回,陪着玉仪京城住了十年,如今连说话都是一口京腔了。 孔家原本想着玉仪身边就两、三个人,预备船并不大,结果豫康公主手一挥,叫来大半屋子丫头婆子,居然都是要跟着回苏州。 这次来接人是孔府二管家,见状为难道:“原不知有这么多人,只怕如今还得另租一条船才行。”心里是发愁不已,这租船花费,以及多出来十几个人开销,回去可怎么跟二太太说啊。 豫康公主早就料到了,爽笑道:“大船我已经备好,往返苏州开销也算公主府上,别不用操心,只消照看好你们小姐就好。” 二管家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公主只管放心,必不会让小姐受半点委屈。” 豫康公主嘴角微微含笑,手上漫不经心拨弄着茶盖,慢悠悠饮了一口,方才缓缓吐道:“三心二意、马马虎虎当差,我谅你们也-不-敢!” 二管家脸上笑容一时收不住,僵了半晌才道:“不敢,不敢。” “先下去候着。”豫康公主打发人出去,进了里屋,看着一手养大外孙女,万般不舍道:“记住我交代你话,凡事和方嬷嬷商量着些,若是受了委屈少去计较,熬过这几年便好了。” 顾明淳正站旁边,听得这话顿时喜不自禁。 “都记下了。”玉仪心里没有底,自己真还能够再回来吗?真会顺利嫁给表哥,平静过完后半生?看着面前熟悉亲人,不知为何微微不安,总觉得这一去便难以回头了。 顾明芝眨眼笑道:“看我说没错吧?” “斯文点。”李氏瞪了女儿一眼,又拉起玉仪手道:“记得好好孝敬父母,和兄弟姐妹要友爱,少读书多学点女红,将来也好……” 豫康公主打断道:“行了,别误了时辰。” 李氏察觉到了婆婆不,暗道自己是不是表现太明显,好似一心盼着外甥女走似,----管这是不争事实。平日里习惯了婆婆积威,只得诺诺道:“是啊,玉丫头路上小心一些,千万顺顺当当。” 有丫头拿了团垫过来,玉仪郑重朝上磕了三个头,“外祖母,保重身体。”又朝李氏福了福,“舅母,回头替我向舅舅辞别。”末了抓住表姐手,“二表姐,到了苏州我就给你写信。” 李氏看见儿子眼睛一亮,不由皱了皱眉。 豫康公主瞧眼里不做声,对玉仪笑道:“走吧。”朝孙子招手,“路上别淘气,等下送了你妹妹上码头,就赶回来。” 顾明芝吃惊道:“哥哥要去码头送人?” 豫康公主含笑看着她,“你就别想了,姑娘家好好家呆着。” 管顾明芝不情愿,但也知道自己出门没戏,只是不甘心,恨恨瞪了哥哥一记。 顾明淳得偿所愿,才懒得跟妹妹计较,连眉头都没抬一下。 玉仪坐了软轿,丫头婆子簇拥下离去。 豫康公主满心失落回到房中,因玉仪和方嬷嬷都走了,顿时觉得空荡荡,连个说话人都没有。身边虽有几个得力丫头,但自己烦恼不能随便说,因此越发觉得胸闷不已,看什么都不顺眼。 正巧李氏跟了进来,问道:“昨儿庄上送来几只野鸭子,要不要腌着吃?” 豫康公主懒懒道:“你做主就行了。” 李氏心中有鬼,不由多打量了婆婆一眼。可惜豫康公主连眼皮都没睁,面上是看不出喜怒,惴惴不安中,赔笑道:“那我先去吩咐午饭了。” 片刻后,豫康公主缓缓睁开眼来,望着晃动不已水晶珠帘,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码头,顾明淳反反复复交待道:“三妹妹,无事可不要站得太靠边,外面都是江水,那可不是好玩。”又道:“听说船上夜里寒凉,三妹妹记得多加件衣服。”说一千道一万,到底还是不放心,索性跟着上了船,打算亲自检查一番。 结果一会儿嫌床太窄,一会儿又嫌帐子料子不好,再者浴桶又不是黄花梨木,茶盅也不是白玉瓷,总之嫌这嫌那,说得好像都没法住人了。 方嬷嬷拿他没办法,只得催道:“回去吧,马上就要开船了。” 顾明淳全不理会,只朝玉仪叮嘱道:“三妹妹是小时候坐过船了,如今也不知道还习不习惯?我让人找了晕船丸药,要是难受了,就叫彩鹃给你服一粒。” 彩鹃好笑道:“表少爷,你都说了三遍了。” “大表哥,你就放心吧。”玉仪也笑,“还有方嬷嬷跟着呢。” 顾明淳搓了搓手,又道:“船上饭菜不好,三妹妹你将就着些,吃清淡一点,千万别路上闹肚子。”凝神想了想,“还有还有,夜里千万把窗户关严实一点,免得水面上寒气进来,秋凉容易伤了身体。” 玉仪连连点头,“放心,都记下了。” 外面已经来人催了好几遍,问到底几时开船,方嬷嬷只说再等等,回来跺脚道:“我小祖宗!你就别这儿唠叨了,行不行?” 顾明淳把能说都说了,实找不出什么可交待,只得恋恋不舍告辞,临到门口又回头,郑重嘱咐道:“三妹妹,回去后记得给明芝写信。” 到底是想让玉仪给谁写信,只有傻子才不明白。 屋里丫头都是好笑不敢笑,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不是怕臊着玉仪,恐怕早就笑出声来了。 方嬷嬷无奈道:“走吧,走吧,不会忘了。” 顾明淳只盯着玉仪看,待她亲口答应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玉仪怕他耽误时辰,只好道:“大表哥早点回去,免得外祖母和舅母担心,记得替我向舅舅辞别,再跟二表姐问个好儿。” 顾明淳点了点头,怅然道:“三妹妹一路珍重。” 这回终于是真走了。 方嬷嬷送了人回到侧房,让香彤倒了碗茶,饮毕问道:“累死我了,嘴皮子都说干了。”又问:“小姐歇了没?” 香彤回道:“没有,正看书呢。” 方嬷嬷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思绪却早已飘飞远去。 眼下自个儿领得这份差事,还真是一个烫手山芋。若是那阮氏和善还好,守着表小姐过几年,只等京城公主府人来提亲,一嫁一娶就算完事。可那阮氏……,单看孔家二房内宅景况,就知道里面水不浅,将来还真不好说。 还有一点,夫人似乎并不喜欢这门亲事。 李氏不喜欢自己做儿媳,这一点玉仪也看出来了。 原本就是两世为人,心理年纪远远超过实际年纪,况且又公主府长大,见多了京城淑媛贵妇,这点小小见识还是有。 舅母以千金之礼相赠,怎么看都不像是随意出手,倒像是给自己添嫁妆。可是她若认定自己这个儿媳妇,又怎会如此早早给了?等到将来下聘礼时,不是加名正言顺? 若真如此,那这门亲事可就玄了。 自己是长公主嫡亲外孙女不假,可惜母亲不,父亲又没有官职,即便祖父是苏州知府,却也只是外省官儿,京城里说不上什么话。 假如舅母一心望子成龙,当然希望娶一个能帮得上忙儿媳。 玉仪心中五味陈杂,除了对自己未来命运感慨外,还有些为公主府担心。舅母家人口简单,再加上她育有一子一女,舅父又身边没有侍妾,平日生活太过舒心,遇事也就很少多想一层。 当今天子年富力强,吴氏一门正春风得意,吴太后又跟外祖母不大对盘,岂会愿意看到顾家崛起?即便舅母真看不中自己,也希望她眼界别太高了,免得到时候贵亲没结成,反倒碍了他人眼。 再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倘使明淳真娶了一个权贵人家千金,面对公主当然不敢放肆,可是面对六品京官之女婆婆,又岂会真放眼里? 当初外祖母怕吴太后忌讳,故而选儿媳时格外谨慎。之所以选了舅母,看中就是她家世清白,父亲官职不显,不然京城名媛多了去,何以轮得到她?说起来,舅父乃长公主嫡子,表哥只是长公主嫡孙,这身份可差多了。 那天跟外祖母说了首饰事,也是想提个醒儿,免得外祖母一厢情愿,到时候弄出尴尬局面来。至于后会不会嫁给明淳,玉仪反倒不是太操心,因为这不是自己能做主,多想也是无益。 再说彼此是表兄妹,从现代遗传学来说,玉仪并不是太愿意这门亲事。 况且嫁人是结两姓之好,若是婆婆十分不情愿,纵使自己勉强嫁过去,也不会有什么舒心日子。这个时代,可是要求儿媳绝对服从公婆,否则就犯了七出,落个不孝父母罪名。 那种整天被人戳脊梁骨,甚至还有可能被丈夫休弃,一辈子都苦巴巴日子,想一想都浑身发冷。再说自己回到孔家,婚姻大事还得看继母意愿,若是她不愿意,这件事就没希望了。 前景不容乐观,玉仪心里暗自苦笑摇头。 罢了,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原本大画舫留了孔家人位置,但二管家舍不得让来船白白空着,又觉得跟公主府人搁一块儿不自,所以领着人还坐原来船。 开船后,一个姓汪婆子凑近笑道:“二管家,怎么咱们不跟三小姐一处?”艳羡看着远处大画舫,“瞧瞧,多气派啊。” “气派倒是气派。”二管家往前面眺望了一眼,摇头笑道:“只是那边人已经够多了,咱们何必去挤那个热闹?再说了,大伙儿只是来接人,回去后又不跟着三小姐过,可别落得两头不讨好。” 此言一出,那些一样艳羡人都熄了心思。 三小姐那边固然热闹非凡,身边人还都出自公主府,可是离了京城,到了苏州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所谓人离乡贱,公主府人再气派不过是京城,到了苏州孔家,强龙还能压得了地头蛇?况且二太太也不是吃素,嫁进孔家十来年,生下一堆儿女,早孔府里站稳了脚跟。二老爷又是不管事,内宅事都是二太太说了算。 此番三小姐回去,还不知道是谁降服了谁呢。 汪婆子连连点头,“没错,咱们还是别淌这趟浑水好。”接着咂了咂嘴,又道:“不过三小姐到底是养公主府,那通身气派,可真是没得说,把府里几位小姐都比下去了。” “可惜啊。”二管家摇摇头,不看好道:“没了亲娘做依傍,将来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一个姑娘家长得美不美,人聪不聪明倒是次要,终还得看命好不好。 有句话叫做“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哪怕你没出阁时是个天仙,只要一朝嫁错了人,这一辈子便算是毁了。 这话不便深说下去,再说就要涉及到孔府主子,几个人心神领会一笑,转而丢开说起闲话来。汪婆子是个嘴闲不住,又道:“方才送三小姐那位公子,听说是公主府大少爷,看起来可是个念旧人。” 另一人笑道:“要是咱们三小姐再嫁回去,那可是亲上加亲。” 二管家闭着眼睛打起了瞌睡,汪婆子仍是兴致勃勃,说道:“果真如此话,那公主府聘礼不知道多丰厚。” “算了吧。”前头那人摆手道:“若是聘礼气派,那嫁妆也就不能寒碜了。”压低了声音,伸出了两个手指头,“可不是割了这位肉了。” 汪婆子会意一笑,“也对。” “行了。”二管家睁开眼睛,不道:“别以为现是外头,就满嘴胡沁,忙了一天不嫌累?还不都歇着去!” 汪婆子回到下房,却还是不住起身往前面探哨,看了半日,回头问道:“赵荣家,咱们真不用去三小姐那边吗?” 赵荣家是阮氏陪嫁丫头,才刚三十出头,肤色白净,打扮甚是干净利落,闻言笑道:“汪妈妈想去便去,问我做什么?” “我是怕三小姐身边人手不够,有要帮忙地方。”汪婆子有些讪讪,咧嘴笑道:“你也知道,我那五小子要娶亲了。” 赵荣家有些不屑,面上却不显露,只道:“汪妈妈且先坐下,便是要去帮忙,那也得等船靠岸了。”她是阮氏身边得力人,并不稀罕几个赏钱,不像汪婆子年迈,一点蝇头小利也不放过。 汪婆子尴尬笑道:“也是,那等晚间补水时再说吧。” 到了晚饭后,汪婆子果然溜到了大画舫上。 “小姐。”问棋外面拔高了声音,“汪妈妈过来请安。” 玉仪一怔,继而朝彩鹃看了一眼,方才让人进来,笑道:“汪妈妈请坐,你是太太身边人,不用如此多礼。” “早就想过来了。”汪婆子陪笑谢过,方才斜着坐了小半边杌子,“只是我人又老手脚又笨,没得给三小姐添乱,只是礼数不敢废,好歹也该给小姐问个安。” 先前公主府时,豫康公主不耐烦一大堆人说话,便只见了二管家。除了刚上船远远看了一眼,汪婆子这还是第一次见着玉仪,若说是专门来请安倒也没错。 玉仪笑道:“汪妈妈有心了。” 汪婆子没话找话,说道:“太太听说三小姐要回来,高兴什么似,提前半月就开始收拾屋子,通通换了一遍。”赞了一回,又道:“五小姐是盼星星盼月亮,说是等着三小姐带稀罕物儿呢。” 汪婆子口中“五小姐”,乃是阮氏唯一女儿玉娇。 古代没有相片,玉仪只知道这位妹妹年方九岁,生得娇憨可人,很得父亲和继母喜爱。这汪婆子赞完主母,还不忘夸夸小主人,把自己说得多受欢迎似。只是不知这是阮氏授意,还是她忠仆之职。 汪婆子有没扯了一大篇,估摸口水都说干了。 问棋门口眉头微皱,进来却是笑盈盈,手上捧着一大碗温热桂花甜汤,递到汪婆子面前,“汪妈妈尝一尝,这是小姐上月亲手做桂花蜜。” “三小姐就是心灵手巧。”汪婆子赞了一句,方才一勺一勺喝了起来,每喝一勺都要停一停,仿佛细细品味一般。环视了屋内一圈,赞道:“瞧瞧这屋里布置,即便仓促外,也能看出不一样气派来。” 玉仪微微一笑,只问:“汪妈妈觉得这桂花蜜如何?” “真是又香又甜。”汪婆子赞不绝口,咂嘴道:“一股子浓浓桂花香味儿,喝着也不絮烦。” 玉仪侧首,吩咐道:“去给汪妈妈装上一瓶。” “那怎么使得?”汪婆子谦辞了几句,忽而一眼瞥见床头绣活,赶忙走过去瞧了瞧,然后取到玉仪跟前,赞道:“好鲜亮活计,三小姐手怎么这般巧?到底是公主府里能人多,请绣娘师傅也不一般。” 玉仪对自己针线有数,充其量也就一般般,实当不起什么手巧赞誉,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汪妈妈过奖了。” 彩鹃见她喝了汤还不走,不由皱了皱眉。 这边问棋会意,取了五钱银子赏封过来,笑眯眯道:“辛苦汪妈妈过来一趟,这是一点茶水钱。” 汪婆子这回总算明白过来,笑着接了道:“那三小姐先歇着,我就回去了。” 等人走后,彩鹃长长吁了口气,“可算是走了。” 问棋是捧腹大笑,比划道:“那么大一碗桂花甜汤,居然喝得一干二净。” 有句话叫做“迎客茶,送客汤”,偏那汪婆子浑然不知。屋里丫头也是好笑不已,都道:“可惜了那碗好汤。”。 方嬷嬷亦笑了笑,又打量了房间一圈,见没少什么东西,也没多出什么东西,方才放下心来。继而神色一正,道:“小姐此番回去不比京城,你们都管好自己嘴,切忌背后议论他人长短,给小姐惹出是非,让我知道了决不轻饶!” “是。”众人收敛了笑容,一起齐声应了。 意外 古时交通不便,从京城到苏州要花上小半个月。 玉仪自打来到这个时代,就一直养深闺,如今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感受一下没有污染清空气,不由觉得心旷神怡。 只可惜,方嬷嬷坚决不让下二楼。 玉仪只好隔着纱帘,每天坐窗口看外面风景,腻了就翻翻书、绣绣花,再跟丫头们说笑几句。 “你们瞧。”问棋扑窗口有一会儿了,朝屋内招手道:“那个汪婆子也太贪心,这几天总朝这边张望,难不成还要再来请安不成?” 彩鹃啐道:“少胡说,你整天盯着别人做什么?” 问棋撇了撇嘴,又笑,“小姐你评评理,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玉仪正桌边绣一朵牡丹花,闻言过去看了看,回来笑道:“兴许人家只是出来透透气,四下看看罢了。” 问棋撇了撇小嘴,嘟哝道:“行行行,算我多事。” “没规矩。”彩鹃笑着嗔道:“也是我们小姐脾气好,换一个主子,就你这胡乱淘气毛病,早不知道挨了多少耳刮子了。” 问棋赶忙低下头,“小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行了,你又吓她做什么?”玉仪毕竟是受过现代教育人,骨子里有着人人平等观念,平时只要下人不犯什么错,素来都是十分宽和。 彩鹃叹道:“不是我想多嘴,只是怕她回去后还口没遮拦,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到时候给小姐添麻烦。” 丫头里面彩鹃年纪大,素莺稍小一点,其余四个都是十二、三岁年纪,其中问棋小,才得十一岁。因她生得一副讨喜模样,人又机灵嘴巧,很合玉仪脾气,平日里不免性子有点跳脱。 以前公主府还无碍,只是回了苏州…… 玉仪觉得彩鹃有道理,也就没再多说,吩咐道:“时辰不早了,去让厨娘准备几样爽口小菜。” 外祖母怕阮氏乱给自己丫头,不仅不得用,还免不了会添点乱子,所以才精挑细选了这几个。甚至连彩鹃和素莺人家都订了,分别是陪过来两房下人小子,免得阮氏胡乱配了人,自己没有得力使唤。 只是扶琴、问棋四个,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如果不出什么差错,等将来自己出阁之时,她们便是陪嫁丫头,很有可能共用同一个丈夫。 按照外祖母说法,反正男人大都是三妻四妾,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自己安放几个,只要把卖身契拽手里,又听话又省心。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不错,而且玉仪也相信,问棋她们会比外人好控制,没准还能帮自己固固宠。万一自己生不出儿子,正好抱过来养着,反正都得管自己叫母亲,面对生母却只能叫姨娘。 可是一想到这儿,玉仪就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似。 晚饭上了素拌三丝、清炒小菱藕、拌海蜇,主菜是富贵一品锅,再配了一个素面片莼菜汤。玉仪因为心情欠佳,胃口也不好,草草吃了一点,再喝了半碗汤,便道:“你们几个端出去吃吧。” 彩鹃等众人都走了,方才问道:“小姐是不是觉得我多嘴了?” “不关你事。”玉仪笑了笑,握住她手道:“你跟我身边久,算是我为放心人了。如今你婚事也定了下来,有了好归宿,等你为曹家添了后,我自然还要让你回来。” 彩鹃不防听到这么一番话,羞红了脸啐道:“小姐才多大年纪,就说什么归宿什么添了后,真真也不害臊!” 玉仪笑道:“我为什么要害臊?说又不是我。” 心下却是微微黯然,像彩鹃和素莺各自嫁了人,夫家又同样是自己下人,将来也算是两处助力。可像问棋她们,假如真成了自己丈夫侍妾,甚至再生儿育女,又该怎么相处呢?彼此有了利益冲突,即便自己肯念旧情,人家为了子女也未必愿意,想想真是叫人头疼。 这么一想,还是陪嫁一些买丫头好。 玉仪托着腮,自个儿胡思乱想了半日。 “小姐?”素莺走了进来,问道:“热水已经烧好了,这会儿要不要用?” “去准备吧。”玉仪还保留着前世习惯,每日必定一浴,即便寒冬腊月也依然不变,好公主府还不缺这点柴火。 可到苏州后,怕就不能这么恣意了吧。 玉仪抛开那些没有意义遐想,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正要叫人来揉头发,突然脚底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阵钻心刺痛涌来,不由“哎哟”道:“瞧瞧,地上是不是有虫子?” 问棋素来比旁人胆大,冲进来问道:“虫子哪里?” 因房间里水气腾腾,视线甚是模糊,只隐约看见一个小东西动,等到问棋蹲下身去抓时,那虫子早已钻到木桶后面去了。 “别抓了,跑了就算了。”玉仪忙道:“小心蛰着你!” 彩鹃急得跺脚,“小姐,你还管别人?!”顾不上斥责问棋本末倒置,急命她道:“先把小姐扶到床上再说。”一个架着一边,连扛带抱把人弄了出去。 玉仪不知道自己脸色难看,笑道:“没事,这会儿不太痛了。”动了动脚,才发现不是不痛,而是脚面已经麻木,大脑感觉不到痛楚而已。 方嬷嬷闻讯进来,一眼便瞧见玉仪那红肿脚面,顿时又气又急,朝丫头们劈头盖脸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呐!伺候小姐洗个澡,也能闹出这么大事儿!”又问:“今儿是准备热水?” 问棋一张小脸煞白,哆嗦道:“我……,是我。” 玉仪笑道:“也不怨她,谁知道那虫子几时钻进来。” “回头再收拾你!”方嬷嬷暂时没空管问棋,凑近瞧了瞧,叫苦道:“这可怎么办才好?”一脸焦急,吩咐道:“,让人去城里请个大夫来。” 晚上不方便行船,此刻画舫正靠一个小镇码头。 玉仪情况渐渐开始不妙,起先还笑劝方嬷嬷不要生气,只过了一会儿,脚面就开始透出紫黑颜色,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好小半个时辰后,大夫来了。 方嬷嬷已经急得团团转,此刻没空责骂丫头们,忙请大夫上到二层画舫,谁知等到要诊治时,却叫人为难起来。 无他,玉仪伤口脚面上。 若是寻常诊脉,还可以搭一块丝绢手上掩盖,可是伤脚上,又是被虫子咬出了伤口,盖住如何知道情况?不盖话,岂不是让外人瞧了去? 姑娘家身体是珍贵,别说是未出阁小姐,那能让陌生男子瞧见?不然即便侥幸治好了,也失了名节,将来玉仪还怎么做人?怕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饶是方嬷嬷胸有城府、灵机百变,此刻也只能干着急,只恨那虫子不长眼,被咬人不是自己。公主派自己护送表小姐,那是看重自己,不料却出了这等事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只能一死了之了。 众人皆看出了方嬷嬷为难,但谁也不敢开口,让大夫点过去治病,一起都变成了泥塑菩萨,僵硬不动。 大夫为难了半日,隔着帘子小心道:“你们先说说,现今脚肿如何了?” “让他出去。”玉仪胸口越来越闷,一方面是毒素所致,另一方面是被眼前人气,气喘吁吁道:“给我拿一把剪子来,还有……,打一盆清水。” 唉,真是害死人古代啊! “小姐?”彩鹃捧了剪子过来,却不肯给,“小姐……,你要做什么?” 玉仪心里绝倒,难不成还以为自己要自杀?哭笑不得道:“给我……,先把毒血放、放出来,再用清水洗一洗。” 彩鹃哆哆嗦嗦递过去,还不敢撒手,“这……,这太……” “害怕就闭上眼睛。”玉仪都喘不过气来了,没力气啰嗦,举起剪子要往自己脚面划去,奈何整个左腿都麻木了,根本够不着。心里不由一阵气急,恨恨道:“谁来帮我一把,不然……,万一死了也是个屈死鬼。” 丫头们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 “我来!”问棋哭着扑到床边,“以前我家杀过鸡……,我会用刀……”抽抽搭搭抢了剪子,“反正都是我害,让我死了去替小姐吧!” “划个十字……,挤了,再用清水……”玉仪话未说完,脑子一阵剧烈晕眩,身体向后一栽,顿时人事不省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彩鹃自八岁做小丫头起,就一直伺候玉仪,又从孔家一路跟到了京城,如今再一起返回苏州。除了玉仪已故乳母崔氏,便数她跟身边久,主仆二人感情深,当下嘤嘤哭出声来。 外面扶琴、吟书几个不知所以,听见哭声还当玉仪活不成了,吓得魂飞魄散,一则为小主人伤心,二则为自身将来担忧,纷纷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二层画舫内哭声大作。 此时天渐渐黑透了,岸边稀稀疏疏亮起了灯。离孔家画舫不远处,悠悠然驶来一艘稍小一些画舫,上面灯火通明,每一盏灯笼都写着一个“江”字,夜色中闪烁着灼灼光芒。 画舫东面,坐着一位衣着华丽年轻公子。 一身暗红色刻丝团纹锦袍,领口、袖口皆以素绫压边,上面再用金线刺绣,形成连绵不断藤蔓花纹。唯恐旁人不知道他有钱似,束发上还别了一只黄澄澄足金簪子,再以一颗硕大祖母绿饰之,看上去活像一只华丽丽孔雀。 此刻这只孔雀眉头微皱,喝道:“过去瞧瞧,前面人是怎么回事?大半夜鬼哭狼嚎做什么?” “六爷不必烦恼,想来是人家出了什么事儿。”说话是一位青年男子,剑眉凤目、身姿如松,透着一种世家公子从容,“若是能帮得上忙,咱们就去帮人一把,若是不耐烦,离远一点停泊便是了。” “随你,反正是你船。” 不多时,江家下人回来报道:“前面是豫康公主府人,护送公主外孙女孔小姐回苏州,不料被虫子咬了,仿佛有些不大好呢。” “原来是豫康公主船。”江廷白多看了一眼,笑道:“难怪这么气派。” “气派什么?”罗熙年颇为不屑,嘲道:“不过是个空壳子破落户罢了。” 江廷白知道他心情不好,不去接他话头,只是道:“不知道是什么毒虫,居然这般厉害。正巧我兄长得了几盒稀罕药膏,让我回家一起捎走,里面有一盒子,说是能解百毒呢。” 罗熙年嗤笑道:“人家被咬了,与你何干?偏你爱管闲事。” “爷----”旁边斟酒美人娇声浅笑,声音宛若银铃,“江公子这叫急人所难,乃是仗义之举,怎么能说成是管闲事?” “琼姿姑娘过誉了。”江廷白微微一笑,“都已经碰上了,总不好眼睁睁看人死,倘使救人一命,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罗熙年懒洋洋道:“真是闲。” 江廷白并不动身,而是道:“既然人家是孔府千金,我去不方便,还得有劳琼姿姑娘辛苦一趟。” “罢了,救人要紧。”琼姿旁边咯咯娇笑,站起身来,“妾身这一去,若是能够帮上孔小姐,他们那边也安静一些,爷也好早点安歇。” “去吧,去吧。”罗熙年挥了挥手,眼皮也不抬道:“不用拿话哄我。” 琼姿上了公主府画舫,说清楚了自己来历,又道药膏或许对解毒有用,顿时令方嬷嬷等人大喜过望,只道天无绝人之路。 请来大夫看过药,点头道:“确是解毒膏药,眼下我也没有好,只能先将就试一试。”一面命人拿去涂抹,一面又开了一副口服汤药,叹道:“事已至此,也只能人事听天命了。” 方嬷嬷颤声道:“多谢姑娘相救之恩,等……,等我们小姐醒来……”原是要说道谢话,却因担心玉仪安危,哽咽几次都没把话说完。 琼姿连忙避开,“当不得,不过举手之劳。”心里忐忑不安,看那孔小姐情形,似乎中毒颇深,小腿上已是一大片青紫之色。也不知道这药管不管用,若是有用还好,若是救不活那孔小姐,自己回去没准还要落埋怨。 六爷一向都是个喜怒不定,虽说这事不与自己相干,但是既送了药,也就有了那么一点点干系。若是真治不好孔小姐,江公子落了面子,没准六爷便会迁怒自己,往后也就渐渐淡了。 管琼姿只是罗熙年外宅,甚至相处了半年,连他真实身份都不清楚,但也从那些下人嘴里,隐隐听说了一些事。 据说当初得宠那位瑶芳姑娘,色艺俱佳、艳冠群芳。 只因有次说了一句,梅花没有树叶光秃秃不好看,便惹得六爷发了一大通脾气,后来连人都被送走了。 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出身贱籍歌伎。 琼姿摇了摇头,像是要抹去心中担心一般,转而把心思放回来,朝方嬷嬷道:“小姐是贵人,一定会平安无事。” 方嬷嬷勉强弯了弯嘴角,点点头,“多承琼姿姑娘吉言。” 然而玉仪抹了药膏后,并没有明显好转,先时虽然晕了过去,但还偶尔呻吟一、两声,后来竟然渐渐没动静了。 片刻后,问棋捧了热腾腾汤药进来。 方嬷嬷急忙亲自喂药,谁知玉仪一直牙关紧咬,费了好大劲儿,脸皮儿都掰出红印子了,还是没有办法令其张嘴。 “这可怎么是好?”方嬷嬷六神无主软床边,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上前探了探鼻息,不料触手却是发凉,“小姐……”颤抖着再伸手过去,几乎摸不到呼吸,顿时再也忍不住,哽噎滚出泪来。 “小姐、小姐她……”彩鹃怔了怔,待明白过来,却是吓得哭都哭不出了,只是无声张大了嘴巴。 众人皆是屏住呼吸,屋子里顿时一片死样寂静。 贵人 玉仪一直昏睡到了半夜,脑子里浑浑噩噩犹如一团糨糊。 前世……,今生……,许多片段一起涌了出来。 时而是当初做小白领场景,加着毫无意义班,吃着千篇一律盒饭,回家再听母亲唠叨,说是又有人介绍了一个青年才俊,叫自己周末打扮漂亮一点,争取这回一次搞定。 时而是刚穿越到古代那会儿,陌生、无助、害怕,还因为成人灵魂用幼儿身体,不得不把智商降低,做出童稚可爱样子,免得不小心露出马脚。特别是夜里睡觉,连梦话也不敢说,免得被人当做中了邪,一盆狗血泼了过来。 仿佛做了一个绵延无边迷梦,不过场景却很真实。 可是……,为什么脚上好痛? 还有,胸口怎么像塞了一团棉花? 玉仪神智渐渐复苏,终于想起自己回孔府路上,孔家船刚出了事,自己又被一只小虫子咬了。 呃,这回不会要把小命报销了吧? 可惜了这一副不错皮囊,还有大好青春,而且好不容易熬到长大了,不用再装幼稚了,谁料竟然遇上这等悲催事。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听到彩鹃抽抽搭搭,玉仪想告诉她自己还没死,可惜身体完全不配合,好像完全脱节了一样,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 方嬷嬷旁边不停念佛,语音含悲道:“这可怎么办啊,还是掰不开嘴。” 玉仪听了心里直叹气,掰不开嘴就拿筷子撬啊!人都要死了,还讲究那么多做什么?难不成,还怕自己醒了追究此事?真是叫人无语了。 后还是彩鹃豁出去了,去找了一双干净筷子,奔回床边哭道:“嬷嬷,我来负责撬开小姐嘴,若是伤着小姐身体,我情愿自己一人受罚!” 不怪方嬷嬷左右为难,实玉仪情形太不好,怎么看都像是救不活了。 原本好好一个千金小姐,路上遇到这等事,方嬷嬷有看护不力之责,若是再把脸面弄坏,那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方嬷嬷心里念了一万遍佛,祈求佛主能够救活自家小姐。此时此刻,早已顾不得什么京城苏州,只要玉仪能活过来,便是自己一辈子留苏州也使得。 或许是方嬷嬷祈求起了效,半个时辰后,玉仪身体竟然动了动,随后缓缓睁开眼来,只是面色仍然苍白得很。 方嬷嬷上前一把搂住了,激动道:“小姐醒了!” 玉仪虚弱吐了一句,“还没死……” “呸呸呸!”方嬷嬷笑着流泪,连连道:“小姐是大富大贵命,别再说那些不吉祥话!”泪水直往下滴,哭道:“只要小姐能好起来,我情愿往后日日吃斋念佛,再给佛主塑造金身,年年月月香火不断。” 彩鹃拿勺喂了几口清水,玉仪缓了缓,这才看清屋里还有一名陌生女子,方才隐隐听得方嬷嬷等人说话,便朝那女子微笑,“多谢琼姿姑娘。” “我只是替人送药。”琼姿见她得救,心下大大松了一口气,笑盈盈道:“药膏是江公子,他不便打扰孔小姐,才让我送药过来。” 此刻大夫还船上,方嬷嬷命人叫了进来,隔着帘子切了切脉,颔首道:“可算是熬过来了。”转头吩咐,“再把汤药按时给小姐煎服,伤口也要按时清洗,然后仔细涂抹药膏,慢慢毒性就会退掉。” 彩鹃朝着大夫磕了一个头,又朝琼姿磕了一个头,哽咽道:“我先替小姐谢过二位救命之恩。” “使不得,使不得。”琼姿让了让,侧身避开了她,“你我原是一样人,受不得如此大礼。”又道:“我出来有些久了,也该回去了。” “琼姿姑娘见谅。”方嬷嬷让人先送大夫下去休息,又陪她走了出去,“今日忙乱不堪,待到明日再行道谢。” “不用如此多礼。”琼姿并不意,反而笑着婉拒了,“我们家爷一向疲懒,不喜欢会见生人,嬷嬷无须挂心不安,还是留下来,细心照顾小姐养病才是正事。” 这便是不愿见人婉拒了。 方嬷嬷心下明白,笑道:“既然如此,请容我们送上一份谢礼。”侧身耳语了几句,香彤点了点头下去,很捧了一盘东西上来。 揭开面上红绫,居然一盘黄澄澄金元宝,拢共二十四个,每个都是小饺子一般大小。方嬷嬷一面亲自捧给琼姿,一面道:“只因外出不便,身边没带什么好东西,些许茶水钱,还望小姐不要嫌弃。” 琼姿跟罗熙年身边,平日里着实见过不少好东西,这些金子虽然够打上几套好头面,但也不至于难以舍弃。因此略一犹豫,便婉拒道:“嬷嬷太过客气,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方嬷嬷道:“琼姿姑娘对我们小姐有大恩,些许意思不值一提。”歉意一笑,“等日后小姐回了京城,必当再有重谢。” 琼姿身份微贱,收了孔家重礼不敢自专,次日得空便奉与罗熙年看了,又把方嬷嬷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罗熙年一声嘲笑,拣了两个金元宝手里把玩,正巧船上厨娘来问早饭,便顺手扔了一个过去,“赏你!” 把那厨娘先是愣了愣,继而反应过来,欢喜不知道该如何奉承,连连点头,“爷等着,我这就去做几个好菜上来。” 江廷白旁边抚掌,笑道:“六爷好生大方。” “还日后重谢,还以为是十几年前呢?”罗熙年嘴角微挑,不屑道:“京城就巴掌那么一点地方,谁家昨儿请了什么戏,前儿又吃了什么菜,大家都是一清二楚。说得难听点,连放个屁都能闻着味儿。” 琼姿“扑哧”一笑,嗔道:“爷,这话也说得太不雅了。” 罗熙年哼了一声,“爷从来就没斯文过。” 琼姿笑容不由僵住,讪讪道:“妾身……,妾身不是……”想要赔不是,又怕惹得他不,心中惴惴不安,手上不停绕着绣花丝帕。 “六爷。”江廷白不愿场面尴尬,打断问道:“难道公主府真不行了?” “还呆这儿做什么?”罗熙年冷哼一声,瞧着琼姿战战兢兢走远了,方才神色一敛,淡淡道:“也不能说不行了,俗话说烂船还有三斤丁呢。” 江廷白道:“六爷似乎不喜欢公主府,莫非有什么过节?” “我一个不肖纨绔子弟,能跟人有什么过节?”罗熙年颇为自嘲,眼里闪过一丝阴霾之色,“主要是如今后宫那位,跟豫康公主一向合不来,我可不想你施了恩,反倒扯上什么瓜葛。” “多承六爷关心。”江廷白笑了笑,道:“我也不想多管闲事,只是跟顾家有点拐着弯儿亲戚情分,都已经听说了,实不好装作不知道。” “你心里明白就好。”罗熙年对别人家事没兴趣,闲闲拨弄着茶盖,也不喝,半晌才道:“我家里近鸡飞狗跳,实是没法儿住,打算躲个一年半载,等老爷子寿诞再回去。” 江廷白笑道:“那就去我家住一段日子。” “算了吧。”罗熙年敬谢不敏,摆手道:“你那祖父太有本事了,居然一口气养出九房儿孙来,子子孙孙,估摸你连自家兄弟都闹不清。我可不敢去凑那份热闹,回头给不起见面礼可就太丢人了。” “罢了,你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江廷白摆手一笑,“我家虽是九房儿孙,却有五房都不苏州,况且九房只得一双寡母孤女,实则也不过剩下三户而已。”摆了摆手,“倒是你们府里,还真是乱得没法说。” 罗熙年扯了扯嘴角,“要不这样,我又何必多出来?” 江廷白又闲话了几句,起身出去透风。 正巧看见琼姿立画舫前头,一脸不安之色,心下微微一笑,上前道:“六爷就是那么个脾气,嘴上不饶人,琼姿姑娘无需太过多想。” 琼姿黯然道:“都怪妾身不会说话。” “你还不会说话?”江廷白趣了一句,又道:“你且想想,六爷身边那么多人,为何却只带了你出来?” 琼姿眼睛亮了亮,脸上不觉透出一些欢喜,喃喃道:“可是我总说错话,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让六爷生气了。” 江廷白笑道:“他生气不关你事,别乱想了。”他并不是一个婆婆妈妈人,只不过想让好友过得舒心点,这才多此一事,言于此便笑笑走开了。 晌午吃饭时,只见罗熙年神色一如平常。 琼姿仔细瞧了瞧,果然不像是真恼了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心思一转,斟了一杯满满酒,递过去道:“爷,喝一杯。” 罗熙年懒洋洋,也不去接,只她手里喝了两口,然后道:“今儿送来元宝还不少好,你拿去打副头面戴戴。” “谢爷赏。”琼姿笑盈盈道:“妾身不缺首饰,先放着吧。” “哦?”罗熙年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大方。” “不是妾身大方。”琼姿神情娇媚,笑道:“只是跟爷身边,难道妾身还缺头面戴不成?只要爷不嫌妾身嘴笨,不生妾身气就好。” 江廷白咳了咳,“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回避什么?”罗熙年瞪了他一眼,“少来,这可是你船。”又让琼姿满了酒,一饮而,“你若说都是真心话,也不算太蠢。” “爷……”琼姿撒了个娇,佯作委屈嗔道:“当着妾身面说妾身蠢,叫人好不伤心啊。” “是么?”罗熙年挑了挑眉,“那你先背过身去。”琼姿不知所以,乖巧柔顺转过了身,却听他补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琼姿嘟了嘴转过身,恨恨道:“爷这就算不当着面了?” “哧!”江廷白忍俊不禁,抚掌道:“你近心情好了不少,还有雅兴斗嘴了。”举起手中酒杯,“来,你我先一起畅饮几杯。” 罗熙年连喝三杯,方道:“外头空气,总是要比京城里好一些。” 且不说他们一路饮酒高歌、肆意作乐。 这边玉仪已好了许多,除了脚面还有一些浮肿,胸口偶尔还犯恶心以外,基本上算是脱离了危险期,调养一段日子就好了。 另外,那只罪魁祸首也被人找到。 原来是一直小小金蝎子,先头被问棋追丢了后,不知怎么又跑到了厨房,还蛰了厨娘一下。好药膏是现成,第一时间就抹上了,那厨娘只痛了一阵子,第二天又开始活蹦乱跳。 玉仪想起前世看“人与自然”,说是蝎子哲人一般很少致死,即便毒性厉害些,也不过是千分之一概率。 呃,难道自己是传说中彩票体质? 接下来日子风平浪静,玉仪看多了江面风景后,兴致也不高了,况且每天被方嬷嬷等人盯着,除了解决生理问题,基本都拦着不准下床。 玉仪反复争取后,才被批准了房间内活动自由。 马上就要回到孔家了,----玉仪不觉得那是自己家,她这一世记忆里,一天也没有那个家呆过,实产生不出任何感情。 玉仪想到了继母阮氏,想到了十年都对自己不闻不问父亲,还有五个陌生小毛头,以后就要变成一家人了,这种感觉真好奇怪。 这种奇怪感觉,一直延续到抵达苏州登岸。 到了码头,江家画舫上来了人。 琼姿大家都认得,跟一个淡紫长袍公子身后,介绍道:“这位是上次赠药江公子,听闻孔小姐就要登岸,难得一路同行许久,特意过来告个别。”又歉意道:“我家爷昨儿喝多了,人还没有醒,所以就不过来了。” 玉仪里面听了,不由失笑,想来是懒得跟陌生人打招呼吧,只是宿醉这个借口可不算太高明。 问棋挑了窗帘缝隙,嘀咕道:“咦,外面来了个白面书生。” “胡嚼什么?”彩鹃拍了她一下,“小姐这儿,还不把帘子放下来?仔细方嬷嬷回来说你。” 问棋吐了吐舌,赶紧缩回了头。 此刻方嬷嬷正外面寒暄,笑道:“多承江公子救命之恩,真是无以为报。” “嬷嬷太客气了。”江廷白微微欠身,回笑道:“若是仔细论起来,江、顾两家还是亲戚呢。”这是大户人家有教养公子做派,遇到别人长辈身边有体面奴仆,都甚为客气,以示对主人家尊敬。 方嬷嬷听他如此说,想了想,“仿佛记得,我们家大老爷妻舅媳妇姓江,莫不是跟江公子是亲戚?” 江廷白笑道:“是我一位堂姑。” 大舅舅妻舅媳妇堂侄儿,这是什么拐着弯儿亲戚?玉仪一时听得头晕,只知道彼此有些亲戚关系。 既然有了亲戚关系,又帮过忙,路上也多得对方照应,方嬷嬷便道:“江公子且稍等片刻,我们小姐已经大好了,且容道一声谢。” 玉仪是现代人灵魂,当面道谢也没什么好忸怩。毕竟人家救了自己一命,说声谢也是应该,只是彩鹃、素莺仍不放心,一左一右搀扶出去。 江廷白给玉仪第一印象是,干净、清瘦、皮肤白皙,有一种温文尔雅气质,再加上世家公子气度,不失为翩翩公子一枚。 因为不是正经亲戚,不便长久交谈,两人略说了几句,没等玉仪仔细打量,方嬷嬷便叫人送了回去。这边江廷白也笑着告辞,琼姿又嘱咐了些客套话,彼此谦让礼貌一番,便各自回了自己船。 “怎么样?”罗熙年迎面笑问:“可见到绝色佳人没有?” 江廷白摆摆手,笑道:“什么绝色,不过还是个小姑娘罢了。” 琼姿旁边掩嘴而笑,声音娇软,“江公子真是言不属实,那孔小姐虽然年幼,可也是个美人胚子,长几年未必不是个出众。再说了,方才明明看了人家好几眼,这会儿却又装不意了。” 江廷白只是摇头笑,罗熙年好奇道:“当真?”说着,一翻身坐了起来,“能让我们江大公子动心人,想必不错。” “当然了。”琼姿咯咯笑,回头道:“想来江公子怕说得太好,让爷也动了心,把他心上人抢走了。” “什么心上人?”江廷白无奈笑道:“真是越说越没个边儿。” 罗熙年闻言哈哈大笑,搂住琼姿,故作认真道:“当真如此,我这就去把那孔小姐抢了来,也好气气他,到时候你可别吃醋。” 江廷白忙道:“莫要乱说,坏了人家姑娘闺誉。” “妾身不吃醋。”琼姿笑得花枝乱颤,指了指对面,娇声道:“只不过,江公子可要找爷拼命了。” 罗熙年一本正经看过去,“别动,让我仔细瞧瞧。” 江廷白委实说不过他们俩,只好笑着走开。 孔府 下了船,孔府马车早就等候着了。 方嬷嬷陪坐车里,一路上细细交待,末了道:“小姐莫要太担心,虽说如今当家是二太太,可你是元配嫡出长女,该敬地方且敬着她,若有了委屈也不必十分忍让,好歹还有你外祖母呢。” 玉仪感激她年迈跟来,点头道:“嬷嬷放心,你说我全都记心里。” “你和你娘都是我看着长大。”方嬷嬷有些感慨,叹道:“说起来,你娘小时候就很沉稳,没想到,你比你娘还要胜上三分。” 玉仪心内一阵汗颜,顾氏沉稳应该是性格早熟,可自己却不一样,体内装着三十多岁灵魂,当然活泼不起来。 方嬷嬷又道:“你外十年方才回到自家,又是长姐,想必弟弟妹妹都,应该还要一起吃个接风宴。” 一群小豆丁有什么好见?玉仪兴趣不大,主要把心思放了阮氏身上。 正说着话,只听外面人道:“到了。” 玉仪感觉到马车顿了顿,随后便是一阵响动,似乎是小厮们拆门槛,紧接着又往里走了一段,只听婆子外面道:“软轿已经备好,请三小姐下车。” 因为孔府还没分家,所以都是论一起排行,玉仪虽是二房嫡长女,但孙女中却排到了第三。 软轿再往前行了一段路,停了下来。 方嬷嬷扶着玉仪下轿,一个穿石青比甲丫头迎了上来,笑着赞道:“这就是三小姐吧?瞧瞧这通身气派。” 赵荣家介绍道:“这是太太屋里珍珠。” 玉仪看其穿着打扮,还有言语间那份干练自信,猜度应是阮氏跟前大丫头,于是含笑点了点头,“珍珠姐姐好。”不用示意,彩鹃已经递了一个荷包上去。 珍珠接了荷包前面引路,边走边笑道:“可把三小姐给盼来了,咱们太太、几位小姐,还有小爷们,全都里面等着呢。” 进了院子,珍珠抢先上去打起帘子,“太太,三小姐到了。” 玉仪刚上了台阶,便听里面传出一个中年男子声音,“进来吧。”能太太正房里男子,也只有自己那便宜爹了。 跨进门槛,玉仪略微站了站,方才适应内里不太明亮光线。抬眼看去,只见正中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左边坐着三个小男孩儿,右边坐着两个小姑娘。 见玉仪进来,小豆丁小萝莉们齐刷刷站了起来。 玉仪极扫了一眼,便宜爹长相甚是斯文、儒雅,倘使刮去胡须话,----嗯,没准还是一枚萌大叔呢。 孔仲庭也正看着眼前明丽少女,唏嘘道:“一转眼,仪姐儿都长成大姑娘了。”又颇为欣慰点点头,“很有几分像你母亲。” “外祖母也是这么说。”玉仪笑了笑,转眼去打量旁边阮氏。 与之前想象完全不一样,----面相既不是凌厉精明,亦不是娇弱惹人生怜,第一眼印象甚是具有亲和力。因为保养十分得宜,再加上一双漂亮大眼睛,和粉面桃腮俏脸,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实难想象已是四个孩子母亲。 小丫头取来一个布垫放正中,猫着腰退下去。 玉仪只好先收起惊讶,管有些别扭,但还是老老实实磕了头,嘴里道:“给老爷太太请安。” “起来吧。”孔仲庭还感叹,“才一眨眼功夫,居然过去了十年。” “老爷。”阮氏打断了丈夫追忆,温婉笑道:“孩子们都还站着呢。别不说,三丫头可是一路劳顿,怕是累坏了。” “先坐下说话。”孔仲庭点点头,珍珠便领着玉仪坐右边首位,待他入座,几个弟弟妹妹方才跟着坐下。 阮氏指了指左边几个豆丁,笑盈盈道:“这几个都是你兄弟,承文、承武,小那个是承宝。”一面说,一面露出一丝骄傲来。 三个儿子,应是阮氏这辈子得意事了。 承文、承武是一对双生子,相貌几乎一般无二,承宝年幼,今年才得五岁,旁边紧挨着一位奶娘。 阮氏又指了右边,笑道:“挨着你坐是玉清,边上是玉娇。” 玉清是庶出,只比玉仪小半岁,长相虽然清秀,但却显得有些畏畏缩缩、束手束脚,想是平日被做小伏低惯了。 玉娇则是阮氏唯一女儿,管只是继室所出,但也算得上一个‘嫡’字,再加上从前玉仪不府中,自然是千金万金娇小姐了。 “三姐姐好。”玉娇年纪虽小,却透着从小养成自信张扬,眼睛笑得弯弯,越过玉清溜下椅子,自来熟道:“三姐姐回来,又多一个人陪我玩了。” “好。”玉仪笑着答应了,完全没料到她这般热情,原本还以为会生疏自己,毕竟突然多出一个姐姐,出身又高贵,哪有一人独大来爽? 阮氏斥道:“没规矩!还不好好回去坐着?” 玉娇撅了撅嘴,“我也是见到三姐姐高兴嘛。”人坐了回去,嘴里却没停,侧着身子探头道:“三姐姐京城住了好些年,一定见多识广,可有稀罕物儿带回来?回头等三姐姐得闲了,我可要好好叨扰叨扰。” 阮氏微微皱眉,正要说话,孔仲庭却摆手道:“罢了,娇姐儿还小。”言语间,甚是宠爱这个小女儿,“再说了,她们姐妹和睦才好呢。” 阮氏弯了弯嘴角,笑道:“老爷说是,我只是担心三丫头累坏了,不如让她先去歇一歇,有话晚点再说也一样。” 孔仲庭颔首道:“还是你想周到。” 玉仪听得十分有趣,不论什么话,阮氏都能为自己找到合适说辞,且让丈夫赞同自己意见,这便有些意思了。 其实单论容貌,阮氏长相不过中上,但胜自有一份温柔妩媚,再加上生育子嗣顺当,地位稳固,眉目间甚是舒展,透着多年惬意日子养出安定。 这样人,内心应该是自信而强大吧。 玉仪心下苦笑,从阮氏方才表现来看,虽然表面上似乎无可挑剔,但自己仍能感觉出她不喜,想来是没有机会做朋友了。 孔府宅子不算小,毕竟老太爷是苏州父母官,山高皇帝远,自个儿也就是本地土皇帝了。甚至跟公主府相比,面积上还要占优势,只是没那么华贵气派。不过三户人口住一起,也不够一个主子一个院子,且孩子们大都还年幼,故而都合了一块儿。 二房所住地方唤做流霞院,承文几个小少爷皆是年幼,并没有分出去,都住正房后头暖阁里。玉娇原住后面锦绣堂小正房,因阮氏说了,那儿是过世二太太给三小姐留,所以玉娇搬到了东厢房,玉清则住对面西厢房。 玉仪估算了一下,从前面正房到锦绣堂,拢共不过几十步距离。以后自己屋里就算砸个碗、摔个盆,阮氏那边也能听见,还真是人眼皮底下过日子。 不过进门一瞧,却是微微有些吃惊。 屋子里布置虽不富贵,但却有着大户人家低调奢华,且每一样、每一件,都摆设恰到好处,颜色也很协调。 让人一看便知,这屋子是有人用心搭配过。 既然是顾氏留给女儿住处,精巧些并不奇怪,难得是,阮氏竟然肯都留下来给自己。若说以前是为了让玉娇住舒服,那么如今都换了人,难道就没起过搬走几件心思?玉仪见过不少好东西,看得出那些瓶瓶罐罐都甚是值钱。 连方嬷嬷也是惊讶,诧异道:“这些东西大都是你母亲陪嫁,都这么些年了,难为还能留如此齐全。” 如此看来,这位继母要么是真心大方舍得,要么就是城府太深,不肯面上落下半点话柄。不过玉仪坐了半个月船,这会儿人还觉得晃呢,实太想好好睡一觉了。暂且顾不得去琢磨阮氏,揉着肩膀道:“大家都先歇一歇,过会儿就该吃晚饭了。” 今晚还有一顿接风宴洗尘,得打起精神应付。 玉仪原以为自己会不习惯,谁知道却是一觉香甜无梦,醒来时,都不知道身何处何地了。 彩鹃让人打了盆水过来,替玉仪挽起了衣袖,素莺旁边拿着帕子,两人配合起来十分娴熟,洗脸、梳头、换衣服,好似流水线作业一般。 玉仪正享受**米虫生活,突然听见玉娇声音,“三姐姐做什么?”这里原是她住过,竟不等丫头传话,便自己轻车熟路走了进来。 方嬷嬷微微皱眉,大约是觉得玉娇没有礼数,有些看不上。 “五妹妹。”玉仪理了理衣裳,笑道:“进来坐。” 玉娇环视了屋子一圈,眼里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 因着她先前之言,玉仪睡觉前便交待了,拣几样京城时兴珠花出来,留给五小姐戴着玩儿。玉清那边也是一样,只是少了几支。倒不是玉仪看不起庶出,只是担心给一样,到时候玉娇不愿意,反倒给人家添了麻烦。 至于三个小豆丁,承文、承武都是文房四宝,承宝是一副长命富贵金锁。 这时玉仪让人取了珠花出来,笑道:“五妹妹瞧瞧,若是喜欢便都拿去玩儿。” 玉娇看了果然欢喜,还拿到镜子前比划了一番,回来笑道:“我那儿也有不少好东西,回头让三姐姐挑挑。” 玉仪一面寒暄着,一面寻思着找点什么话来说。 谁知玉娇却是一个话篓子,从首饰说起,再说到苏州哪家府上菜好吃,哪家栽花好看,哪位小姐又有什么嗜好,拉拉杂杂一大篇,竟然一直说到了吃饭时间。 珍珠亲自过来请人,笑道:“太太让厨房做了好吃,小姐们些去,免得等下凉了,就不香甜了。” 走到小院门口正好碰见玉清,看见玉娇亲亲热热玩着玉仪手臂,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又掩饰过去。 玉娇看也不看她,只催道:“三姐姐走,母亲一准让人炸了香芋丸子。” 玉仪不能像她那样目中无人,再说玉清也没得罪自己,于是温柔笑道:“四妹妹一起走罢。” 玉清只“嗯”了一声,悄无声息跟后头。 进了屋子坐下,玉仪才发现比中午多出几个人来。 阮氏笑道:“坐罢,老爷马上就来。”见玉仪往旁边打量,指道:“中午还没来得及见过,那个穿靛蓝褙子是周姨娘,旁边穿杏红褙子是潘姨娘。” 周姨娘与玉清容貌相仿,自然是她生母。 阮氏又指了下面三个大丫头,眼中闪过一丝嘲笑,“从这面看过去,挨个儿分别是红袖、添香、暖衾。” 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玉仪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应该都是便宜爹通房丫头吧,难怪起这么暧昧名字。 嫡妻、继妻,两个妾,三个通房,居然一个茶壶配七个碗! 便宜爹啊,您老人家真是艳福不浅。 先前方嬷嬷并没有提到这几个通房,估摸一则是看不起,二则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屋里人屋外人,实不是姑娘家该知道。 “怎么没有香芋丸子啊?”玉娇不满叫道。 “大呼小叫做什么?”阮氏瞪了一眼,又道:“今儿特意准备糖醋鱼片、腐乳蒸肉,都是你三姐姐爱吃。” 玉仪笑道:“让太太费心了。” 也不知道是阮氏特意打听呢,还是便宜爹记得吩咐,看便宜爹对自己十年十封家书关怀,想来应该是前者吧。 这么说来,继母还真是有心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孔仲庭才慢悠悠过来。 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就连玉娇也文静起来,不再嘟囔,席上只闻轻微夹菜声音,一顿饭吃得静悄悄。 饭毕,丫头们服侍着漱了口。 孔仲庭手里端着一盏浓茶,吹了两口热气,方道:“玉仪留下来,其他人都先下去吧。”言语间,眉头微微皱起。 阮氏自然也没有走,静坐一旁不语。 孔仲庭放下茶盏,问道:“听说你路上被蝎子咬了,现今觉得如何?” “早好了。”玉仪回道:“幸而遇见一位姓江公子,正巧一路同行回苏州,给了一盒子解毒药膏,又有大夫开了清毒汤,如今已经无碍了。” 孔仲庭点点头,“那就好。”凝神想了想,“姓江?莫非是前江阁老家?” 玉仪道:“正是。” 阮氏笑道:“老爷若是想答谢,回头我让备份礼就是了。”又朝玉仪笑了笑,“有件事想问你一下,原不知道带了这么多人回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排,免得委屈了公主府人。” 玉仪忙道:“都是外祖母疼爱,才给了这些人,倒是给家里添乱了。” 孔仲庭摆摆手,“这也是你外祖母好意。” 按说安排仆役都是内宅事,应由阮氏做主,因为牵扯到公主府,孔仲庭才会特意询问。该怎么说豫康公主早教过了,玉仪笑道:“外祖母说我年轻不懂事,身边多几个人也是好,等到将来用不上了,再把人都送回京城去。因此他们吃穿用度,还算公主府上,只消太太赏三顿饭吃就行了。” 阮氏目光闪了闪,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笑意。 要是陪送来人都给了玉仪,那么也就算是孔府人了,要打要骂,都得看主母心意。既然还是公主府人,自然轻易动不得。况且又没有要一应开销,还白帮着孔府做事,于情于理,都该好生养着才是。 阮氏面上神色不变,笑道:“照这样话,倒显得我们孔家占了便宜。” 玉仪听出她婉拒之意,假装不懂,“要不然,他们月银从我份例里扣?” “行了,行了。”孔仲庭不耐烦后宅琐事,摆手道:“哪里用得着你来开销?”又转头与阮氏道:“虽说添了几个人,咱们家也不是养不起,公主府那边是不会乎这点花费,既然说了不用咱们开销,那就照这么办好了。” 玉仪恭恭敬敬端坐着,一副唯父母之命是从模样。 对于孔仲庭来说,既不用花费,又能做事,再者还是嫡妻娘家人,比外头买可靠,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而且豫康公主好意,也容不得小小孔家拒绝,她便是再不得势,要拿捏孔家也是办得到。 既然孔仲庭都同意了,阮氏当然不会抹了丈夫面子,于是笑道:“也好,正巧近家里添了好些事项,倒是省得我再去买人。” 玉仪一脸感激之色,腼腆道:“给太太添麻烦了。” 内宅 天刚朦朦亮,玉仪就被方嬷嬷叫了起来,“小姐早点起来梳洗,今儿得去太太那边请安。”虽然心里看不起阮氏,但应有礼节却是不能废,不然坏了小姐名声,传出去难免被人说不孝,将来说嫁时也成了毛病。 玉仪揉着惺忪睡眼,苦笑道:“天都还没亮呢。” 方嬷嬷立马就是一大通话,“等天亮透了再起来,哪里还来得及梳洗打扮?岂有披头散发去请安?小姐要记得,眼下可不是公主府。” 玉仪投降道:“是是是。”心道,就当大学生军训好了。 今天是给阮氏请安第一天,怎么着也不该迟到。 阮氏见她一大早过来,笑道:“你连日赶路劳顿了,又还喝着药,正该歇着,不用过来这么早。”朝着拿镜子周姨娘挥挥手,又道:“你兄弟妹妹们都还小,平日都没认真请安过,你瞧我,都还没收拾利索呢。” 这话到也不算假,玉仪出门时,东、西两处厢房都还没有动静。 玉娇倒也罢了,毕竟才九岁,阮氏又是她生母,娇纵一些也不奇怪。只是玉清居然不来请安,也不知是阮氏宽容大度,还是不愿多看庶女,再或者懒得教养,索性由她自生自灭。 玉仪看了看旁边两位姨娘,以及低眉顺眼三位通房,心下有了答案。 “你们都先下去吧。”阮氏挥退了立规矩几人,让人给玉仪上了茶,“本来该带你去拜见老太太,还有长房和三房那边。碰巧昨儿上午都去了普光寺,那里是我们家常年供奉,老太太爱清净,怕是要住几日才回。” 玉仪露出一脸歉意,“都是因为我要回来,才耽误了太太出门。” “不与你相干。”阮氏脸上透出大度,笑道:“家里总得留个人,况且娇姐儿伤寒才好,你几个兄弟又小,我哪里走得开?” 不光留下来等候自己,还怕自己不安,连留守理由都想好了,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到这个份儿上,真是……,真是叫玉仪自愧不如。 赵荣家也旁边,插嘴笑道:“咱们府里虽然比不上公主府,可是零零碎碎事儿也不少,太太每天都忙得团团转,便是想偷个懒儿也不行。” 玉仪跟着善解人意了一回,顺着话道:“太太整日价为家里操劳,还不忘替我安排住处,只怕这几天都坏了。” 阮氏微微点头,仿佛说你知道就好。 正说着话,玉娇也过来了。 “母亲。”玉娇一进门,先吃了一惊,“三姐姐也这儿?” “这叫什么话?”阮氏柳眉微蹙,训斥道:“你三姐姐一早就过来了,陪着我说了大半天话,哪像你没规没距!” 玉娇吐了吐舌,笑着歪缠道:“我怕吵着母亲休息嘛。” “别揉了。”阮氏连连道:“好好衣服,全都给你揉坏了。”又吩咐人,“等会宝哥儿醒了,先别喝羊奶,昨儿胃还不舒服呢。” 时辰不早,陆陆续续有仆妇过来回话。 玉仪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道:“太太忙着,我先回去了。” 回到锦绣阁,彩鹃迎上来道:“段嬷嬷来了。” 段嬷嬷原本是顾氏乳母,因早年寡居一直没有改嫁,后来顾氏出阁时,便一道陪嫁了过来。自顾氏亡故后,她便一直留孔府,说起来,还是玉仪两岁前见过了。 当然了,对于现玉仪等于没见。 “仪姐儿……”段嬷嬷拉着人看了又看,眼泪直滚,“都长这么大了,活脱脱就是你母亲年轻时样子,当初也是这般水灵聪慧,招人疼,想不到没几年就……”她这一辈子没有养住儿女,只把自己奶大顾氏当亲女儿疼,原本打算陪着终老,却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 玉仪虽然瞧着十分感动,但实生不出伤心来,只得揉了揉眼,劝道:“段妈妈别哭了,让人看着不像。” 段嬷嬷忙擦了擦泪,强笑道:“瞧我,见到小姐都高兴坏了。” 方嬷嬷与她都是公主府出来,早就熟识,彼此又是好些年不见,今日意外再次重逢,都有说不完话。 “你这老货,还活得这么硬朗呢。” “呸,得空再跟你理论。”段嬷嬷啐了一口,又指了指身后丫头,“这是跟我身边栖霞,先前丫头嫁嫁,卖卖,后只保住了她一个。” 想来阮氏进府以后,必定对顾氏留下人做了清理,不过段嬷嬷是顾氏乳母,年纪又大了,身边不可能没个人服侍。即便是阮氏心里不愿意,也得为自个儿着想,总不能让人说自己闲话,落个刻薄原配太太旧人名声。 栖霞上前磕了头,“见过三小姐。” 玉仪一面笑着点头,一面悄悄打量着她,干干净净面庞,穿戴得体,既然段嬷嬷特意留下来,想来有她过人之处。自己初到孔府,实离不开这样人,因此和颜悦色笑了,让彩鹃赏了一个荷包,“栖霞姐姐年纪比我大,以后还得多提点着些。” 栖霞忙道:“三小姐言重了。” 方嬷嬷和段嬷嬷都是年长旧仆,况且今后还得仰仗她们照顾,玉仪便笑着让人端了两个小杌子过来,谈话间不免又说起了顾氏。 段嬷嬷微微叹息,惋惜道:“你母亲原本就生得好,出身又高贵,不单为人知书达理,难得是还肯扶贫怜弱,真真当得起贤良淑德四字。” 方嬷嬷亦道:“我们家大小姐,可是当时京城里闺阁女儿榜样。” 玉仪不由一阵汗颜,听了半晌,忍不住插嘴问道:“母亲既然这般出色,外祖母又只得这一个女儿,当初怎么就舍得嫁了这么远?” 段嬷嬷犹豫了一下,方道:“当初公主不愿意京城里一门婚事,这才把你母亲嫁到了苏州。” 咦?难道母亲京城被人逼亲?玉仪想了想,这样说来也挺有道理,不然依母亲条件,怎么也该嫁到京城官宦人家。 段嬷嬷接着道:“老爷那时候还年轻,婚后好几个月都没出过门,平日里待你母亲极好,小两口不知道多惹人羡慕。只可惜……”说着,又要滚下泪来。 玉仪先是一阵感慨,继而有个疑问:“既然感情那么好,怎么还会有四小姐?” 玉清只比自己小半岁,按着日子来推算话,应该是顾氏怀孕期间,周姨娘同时怀了孕。要是这样,那算什么感情好啊?换做现代女子,丈夫若是敢自己怀孕时,去跟别女人xx,还不得拿刀劈了他! “这有什么好奇怪?”段嬷嬷不以为然,道:“你母亲有了身孕不方便,就让周姨娘服侍老爷,她运气好,所以才有了四小姐。” 啊呸!果然如此。 本来对便宜爹印象还不坏,仪表堂堂,先前阮氏面前又帮了自己一把,现立马把先头加分抹去。 玉仪忍不住感慨,自己那便宜爹肯定是一头人马,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动物。哪能整天说着我喜欢你、我稀罕你,你是我心肝,却老婆怀孕时,跟别女人滚做了一团? 段嬷嬷觉得该顺便教育一下玉仪,于是趁热打铁道:“小姐也不小了,将来遇上了也要有个打算。比如周姨娘,她原是你母亲陪嫁丫头,卖身契你母亲手里,生死全凭你母亲一句话,既能帮着留住老爷心,又不敢反了天去!” 这简直就是跟夏虫语冰,玉仪不便反驳,只是笑笑。 段嬷嬷见她没听进去,也不好细说,只道小姐年纪还小,往后再多多提醒便是。因此把话题岔开了,笑道:“从前你母亲女红很好,琴棋书画也是都会,想必小姐亦得了几分真传。” 玉仪嘴角抽了抽,讪讪道:“略会一点。” 说到女红,那个十字绣和编中国结算不算?还有什么琴棋书画,请问分别是指口风琴、五子棋、小人儿书和儿童简笔画吗? 母亲大人啊,你说你当年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会有那么多精力?整个童年,全都用枯燥无味学习中,不觉得累吗?难道说,你要做那美貌与智慧化身? 噗----,真是想想都让人吐血三升啊。 太过分了,这实是太过分了。 其实玉仪倒也不是完全不会,好歹古代呆了十年,公主府师资也不算差,每一门课程都请了顶尖师傅。只不过豫康公主并不执着这些,认为高门大户女子,只要仪态大方,懂得持家之道便足够了。 说到底,女人出嫁后靠是儿子和娘家,以及驾驭丈夫本事。什么女红,什么琴棋书画,再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所以玉仪每样都会一点皮毛,但离“精通”二字差得太远,不会发自肺腑“贤良淑德”,主动去给丈夫纳什么妾。 至于顾氏,只能说她天生就是个做楷模。 午睡后闲着无事,玉仪正要找本杂书来翻翻,便见彩鹃拿了针线筐过来,连声叹气道:“这一个牡丹富贵荷包,小姐弄了都三个月了。”说话间,竟然有几分长姊般语重心长,“今儿段嬷嬷说得不错,小姐年纪不小了,也该多留心一下女红,读书写字先放一放再说,那到底不是姑娘家本分。” 玉仪被她老气横秋语气噎到,当即拿起那张着嘴荷包,“这个月我就做完。”冲着彩鹃笑了笑,“别皱眉头了,当心变成长皱纹老婆子。” 彩鹃恨铁不成钢,“小姐还笑……” “小姐。”问棋隔着帘子,传话道:“江家四房书大奶奶来人说话。” 江家?四房?书大奶奶?玉仪一头雾水,这几个词儿套一起不知是谁,拆开了不知道,诧异之余,朝彩鹃点头道:“让人进来罢。” 彩鹃也是摸不着头脑,出去领了一个年轻利落丫头进来。 那丫头福了福,笑道:“婢子落梅,给孔三小姐请安。”又道:“我们书大奶奶娘家姓贺,闺名婉贞,怕小姐不知道是什么人,让我来了先报名讳。” 贺婉贞?玉仪想了片刻,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笑容,“我道是谁,原来是贺家贞姐姐。”因见落梅穿着体面,想来是有身份丫头,便赏了坐,“记得三年前平昌候家办了花宴,那日各家都去了不少小姐,贞姐姐带着两位妹子,三个人倒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 “可不是,当日我也去了。”落梅笑道:“我还记得,当日孔三小姐穿了一身柳绿百褶儒裙,配了鹅黄色半袖小袄,鲜嫩真跟一把子水葱似。” 玉仪笑道:“你记性可真好。” “不是我记性好。”落梅笑着解释,“当时孔三小姐还不足十岁,说话却跟个大姑娘似,不怪叫人印象深刻。” 呃,当日自己真很多话吗? 玉仪僵硬笑了笑,又问:“贞姐姐如今可好?” “都好。”落梅点点头,“只是有些惦念京城里日子,这不……,刚听说孔三小姐回到苏州,巴巴就让过来请了。” 说起来,自己和贺婉贞不过一面之缘。加上当时自己年纪幼小,不好参与怀春少女话题,除了彼此见面寒暄,估计拢共不会超过三句话。 这种情分都值得来相邀,除了远嫁思乡之情外,恐怕多,还是怀念从前闺阁时光吧。毕竟做人儿媳,哪有家做小姐来自? 落梅问道:“不知道孔三小姐哪日有空?” “我能有什么事儿?”玉仪笑了笑,道:“左右我家也是闲着,贞姐姐什么日子得闲,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了。”略想了想,又道:“刚巧我们老太太去寺里了,估摸着这两日便会回来。” 意思是说,只要除了近几日哪天都行。 落梅心神领会,起身笑道:“那我回去跟我们奶奶说一声,等过几日天气好些,再过来邀请孔三小姐,一起聚聚说说话。” 等人走后,彩鹃趁热打铁道:“小姐这几日别再看闲书了,赶紧做几个荷包,到时候去江家也好送礼。” 玉仪扶额,是想让自己多多展示一番吧。 阮氏没有跟庶子庶女一起用饭习惯,管只有玉清这一个庶女。 玉仪对继母这个习惯表示支持,不然一日三餐坐一起,虽说大户人家“食不言、寝不语”,但饭前饭后总得说点什么吧? 没话找话可是一件遭罪事儿,况且多说多错。 赶饭前找了个空儿,玉仪把关系原委与阮氏说了,方道:“我想着,到时候带上四妹妹和五妹妹,再问问另外两位姐姐,要不要一起出去散心。” 玉仪还有两位堂姐,一位是长房嫡出玉华,一位是三房庶出玉薇。 阮氏想了想,问道:“人会不会太多了一些?” 玉仪笑道:“那边两位姐姐和我不熟,去不去还是两说。”看了一眼玉娇,“我那儿还有一支满池分心小步摇,胜小巧精致,正适合五妹妹戴着出门。” 玉娇原本就年幼活泼,盼着出去玩儿,一听这话来了兴致,拉着阮氏撒娇道:“母亲就答应了吧。”嘟了小嘴,“三姐姐才刚回来,正该和各家小姐认识认识。” 阮氏气笑道:“我又没说不让去。” “其实,是我想多拉几个人壮胆。”玉仪感觉到一缕感激目光,视而不见,只是笑盈盈道:“万一到时候人少说不上话,反倒冷了场,这才来请五妹妹帮忙,免得因为各家不熟闹出笑话。” 玉娇脸上浮起一丝骄傲,打包票道:“三姐姐放心,苏州小姐们没我不认识。” “瞧你,跟个泼猴儿似!”阮氏虽是笑骂,眼底却透出浓浓宠溺,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等老太太回来再说。” 玉娇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高兴道:“迟后天,老太太一定会回来。” 玉仪又再坐了会儿,方才离去。 “太太觉得如何?”赵荣家问道。 阮氏摒退了屋内丫头们,连玉娇也没留,此刻正揉着额头道:“完全不像一个小丫头,倒似活了几十年似。” 赵荣家道:“不是说,从前那位顾氏也很稳重。” “是个难得,可惜不是我肚子里出来。”阮氏叹了一口气,道:“你瞧方才,三言两语就把娇姐儿哄住了。” 赵荣家笑道:“五小姐还小着呢。” “也不小了。”阮氏道:“娇姐儿就是再长三年,和三小姐一般大,也不会有她一半稳妥。”又问,“你不是听说,当日三丫头被蝎子咬了后,屋里丫头都不知所措,她却敢让人拿剪子,还叫当面划开自己腿吗?” “可不是,胆子也忒大了些。”赵荣家咋了咋了舌,“据说大夫还讲了,若不是三小姐先放出了大部分毒血,只怕后面有药也是无用。” “有胆有识,干净利落。”阮氏赞了一句,“也不知道公主府是怎么教人,生生比别家高出一筹。” 赵荣家不以为然,“不过是个胆儿肥罢了。”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跑到船上去?”阮氏凝神想了想,不解道:“按说公主指派那些人,绝对是信得过,难不成有什么外人去过?或者,当真只是一场意外。” “船上不是公主府人,就是咱们家人,哪有什么外人?”赵荣家觉得主母多虑了,笑道:“想是我们三小姐福气太大了,命里难免会遇到一些波折。” “由不得我不多想。”阮氏冷哼了一声,“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旁人第一个怀疑会是谁?到时候,那黑锅可不是全让我背了。” 赵荣家这才露出骇色,结巴道:“应……,应该不会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阮氏收起冷笑,正色道:“我原以为,不过是个十岁出头小丫头,没想到却不好哄,将来只怕不好办呢。” “那件事……” “行了!”阮氏不悦打断,“没有合适机会之前,不要乱提!”眉头微微蹙起,闭目养神了片刻,方才缓缓舒展,挥手道:“你下去吧。” 姐妹 “小姐。”彩鹃从外头回来,传话道:“兰草说,周姨娘等方便时候再来,多谢小姐方才相助,大恩大德一定铭记心。” 玉仪微笑摇头,“哪里就到这个份儿上了?太过了。” “小姐也是。”彩鹃不无埋怨,“咱们自己都顾不过来,还管人家做什么?再者我瞧了,四小姐性子太过绵和,不像是能扶得上。当心接了一块烫手山芋,回头反倒甩不掉了。” 玉仪叹道:“能帮就忙一把,举手之劳。” 先时去阮氏那里之前,正巧路上“偶遇”到周姨娘,趁着无人,竟然跪了下来求自己。说是四小姐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平日除了几个丫头,根本没有人认真管教过,几乎算是一无所知。求自己看一个父亲份上,好歹教导几句,免得将来四小姐任人拿捏,却只知道偷偷抹泪。 很多人家庶女,因为从小就要看嫡母脸色,早早便学会了察颜观色,即便没什么大本事,但将来过日子还是不成问题。 玉清情况则不同,阮氏根本就是不闻不问,虽然没有打骂虐待,但也没有一分一毫教导,甚至都不给她见人机会。至于周姨娘,只要孔仲庭没留宿阮氏屋里,就得整日整夜立规矩,想单独见见女儿实非易事。 阮氏倒是给玉清配了一个奶娘,几个丫头,不过这些人又有什么眼界?况且玉清又不得势,丫头仆妇们都是抱怨连天,哪里顾得上教导小姐?玉清这种孤立环境下长大,性格便有些沉默寡言、胆小懦弱,别说有什么见识了。 虽然玉仪不太喜欢周姨娘,但也不希望一个好姑娘长成呆姑娘,力所能及范围里,还是愿意伸手拉玉清一把。再者周姨娘身份,决定了她只能站自己这边,即便帮不上什么大忙,少一个对手也是好。 所以,玉仪才会想法让阮氏同意带人出去。毕竟阮氏也还是要脸面,若是嫡女继女都去玩了,单单撇下一个庶女家,未免让人觉得太过刻薄。 借此机会,也好让玉清接触一下外面人,同时也让别人对孔四小姐有个印象,免得真弄成“养深闺人未识”。外间男子不能识,各家各户太太奶奶却是要识,不让人家挑媳妇时,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选。 彩鹃犹抱怨,嗔道:“江家书大奶奶请小姐说话,是念着从前相识情分,小姐倒好,认不认识都拉去。” “你懂什么?”玉仪戳了她一下,笑道:“我与她原本不熟,见面也不过寒暄几句罢了。贞姐姐既然是做了媳妇人,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些,到时候下帖子,必定是邀请孔府小姐一起去。只怕单这样还不够,没准还要再请几家小姐,彼此热热闹闹,才不至于冷了场。” 彩鹃气笑道:“那还太太面前多嘴做什么?” 玉仪敛了笑容,淡淡道:“玉娇还小,这种宴会去不去都无碍,玉清却不小了,周姨娘正满心着急呢。我若单叫玉清,却不拉着玉娇去,必定会让她们母女不痛,岂不是自找麻烦?何苦来哉。” “罢了,罢了。”彩鹃无奈道:“总是说不过小姐你。” 自己力所能及范围里帮别人,不知道谁又有余力拉一把自己?如今远离京城千余里,没有了外祖母做靠山,那种无力感越来越强,将来路亦不知走向何方。 玉仪心内苦笑,面上却是一如平常。 次日早起请安,玉娇正阮氏跟前撒着娇,见玉仪进来,亲热过来拉人,“三姐姐过来坐,母亲要给我们裁夏天衣裳呢。” 玉仪笑道:“五妹妹今儿起这么早?” “哪有。”玉娇有一丝羞赧,“昨儿我母亲这里睡。” 玉仪暗叹,真是有妈孩子像块宝啊。 “对了。”玉娇又道:“三姐姐刚从京城里回来,想必带了不少时兴样式吧?我想叫人照着做几身呢。” “这还不容易。”玉仪顺着她话,笑道:“回头裁缝来了,取了我衣裳,照着裁几身就是了。” “衣服事回来再说。”阮氏舒展了一下身子,方道:“昨儿夜里上房来人,说老太太从寺里祈福回来了,等你们几个到齐了,先跟我一起过去请安。”又吩咐人,说是让把玉清也叫来。 玉仪心下很是满意,去给老太太请安,总比阮氏跟前讨人嫌好,不禁放松了一点心情。阮氏虽然是自己继母,但也是做儿媳妇,自个儿还要去立规矩,到时候也就顾不上自己了。 说起来阮氏甚有福气,不单儿子生得多,嫁人后运气也不错。 原本孔仲庭只是嫡次子,虽然将来能分点家产,但继承不了孔府,顶多也就是个富二代。不料大老爷前几年病逝了,孔仲庭变成孔家实际长子。虽然下面还有一个三老爷,但却是庶出,排行又比他小,二房也就成了是孔家顶梁柱。 阮氏家只是一名庶女,不然也不至于屈就做人填房,谁料她运气太好,如今一跃成为孔府当家太太。长房虽然还有个大少爷,但是庶出,又是婢生子,将来孔家偌大家业,只怕都要落到二房头上。等到老太爷、老太太百年以后,阮氏也就是孔府老封君了,又有三个儿子,家中嫡出姐妹也比不上。 玉仪正神游,突然瞥见玉清低着头走了进来,给阮氏请了安,然后无声无息坐角落里,仿佛自己只是一块背景墙。 玉仪看了,心内不由微微叹息。 旁边玉娇早抱怨了小半天,撅着嘴道:“不是只有大姐姐才是心肝儿吗?老太太又不喜欢我,便是不去也使得。” 大概是平日里听惯了,玉清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依旧一动也不动沉默。 阮氏却像有点顾忌,大约是怕玉仪说出去,看了一眼,又朝玉娇斥道:“以后再说这样混帐话,就告诉老爷去!” 玉娇倒不怕亲爹,只是对母亲有些畏惧,低了头,小声嘟哝道:“爹才不管这些事呢。” 阮氏低气压没吓着玉娇,倒吓着了玉清,头越发得低了下去,似乎连呼吸都收敛起来了。 玉仪看得直皱眉头,这个妹妹实太过畏畏缩缩,虽然不能怪她,可要是长大了也是这个性子,将来出了门肯定要吃苦头。 或许,这正是阮氏所希望看到。 玉仪收起心思,朝玉娇笑道:“五妹妹,正好我对家里人不熟悉,今儿有你陪着我,也免得叫错了人闹笑话。” 玉娇这才提起一点兴趣,点点头,“三姐姐放心,有我呢。” 阮氏便叹了一口气,“你呀,有你三姐姐一半懂事就好了。” 玉仪忙道:“太太说笑了,五妹妹天真娇憨很是惹人疼,现年纪还小,将来长大了必定是讨喜姑娘。” 阮氏微微一笑,“但愿借你吉言罢。” 去上房那边院子要绕过孔府正堂,从流霞院后门出去,走过后廊,又连着穿过了两处角门,一道垂花门,拢共花了一盏茶功夫。 与流霞院纤巧精致有所不同,老太太这边加轩昂阔朗,当然了,这多半是知府大人孔老太爷喜好,毕竟太过秀丽显得小家子气。 玉仪一进门,就看见半屋子太太小姐、丫头婆子,把一个富态雍容老妇人围中间,正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阮氏进门第一句便是,“我们来迟了。”又笑着解释,“三丫头刚回到家,路上免不了多看了几眼,让老太太久等了。” 玉仪被噎了一下,笑了笑回道:“多亏太太说得仔细,各房各处我都记下了。”说我磨蹭误事,你也别想摘干净。 阮氏笑容微微一滞,继而招手,“过来拜见老太太。” 玉仪老老实实磕了头,又递上了早准备好礼物,笑道:“因回来匆忙,只来得及给老太爷、老太太各做了一双鞋。”这只是表示诚心而已,豫康公主另外还备了一份重礼,都是拿得出手东西。 孔老太太让丫头接过来,细细看了看,夸道:“三丫头果然手巧,不愧是长公主身边养大人。” 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玉仪自然不会当真,笑道:“我虽外祖母家住了几年,到底还是孔家女儿,都是因为老太太心灵手巧、福泽深厚,才让我们这些孙女儿也跟着沾光了。” 孔老太太闻言笑得合不拢嘴,与身边妇人道:“瞧瞧这小嘴儿甜,感情我这老婆子是自卖自夸呢。” 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妇人,眉目端方严肃,外罩一身重莲紫团纹褙子,下着墨绿九褶绣裙,接话微笑道:“三丫头说不错,她们几个姐儿再灵巧再聪慧,还不都是跟了老太太,原是这个理儿。” 阮氏一旁静静看着,含笑不语。 孔老太太招手道:“三丫头过来。”指了方才中年妇人,“这是你大伯母。”又指了另一个年轻点圆脸妇人,“这是你小婶婶。”后指了两个娉婷少女,“这是你大姐姐玉华和二姐姐玉薇。” 玉华长相甚是平常,还不如大太太看着雅丽,想来是继承了父亲容貌,但胜气度出众、举止温柔,是一个标准大家闺秀。 三房玉薇则长得十分出众,甚至可以用眼前一亮来形容,身量也高挑些,纤秾合度,颇有一份娉娉袅袅味道。大约是因为庶出原因,且是婢生女,一方面甚是自负美貌,一方面又有点自卑,举止便不如玉华舒展大度。 玉仪一一拜见了,走到自己位置坐下,按着长幼,排了玉薇和玉清中间,如此一来,倒把玉娇给隔开了。 除了孔老太太和大太太,其余人都是等阮氏坐下,方才一一落座。 孔老太太上了年纪,喜欢听点鲜热闹事,玉仪便拣了老人家爱听,添枝加叶说了许多,叫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屋子里众人说笑了半晌,老太太才道:“我还有话要跟太太们说,你们姐妹几个下去玩罢。”说是有话,不过是支了桌子打牌而已。 玉华是跟着老太太住,院子就旁边,又是长姐,便领着几个妹妹去了自己住处,命丫头泡了茶上来。 “才知道三妹妹回来,不曾准备什么。”玉华笑了笑,又道:“原还想给三妹妹做一件衣裳,方才见了你针线,倒是不好意思献丑了。”说着,让人取了一只牡丹花头累丝金钗过来,“三妹妹头发黑,戴这鲜亮首饰正合适。” “多谢大姐姐。”玉仪保持着礼节性微笑,说道:“我从京城带了些小玩意儿,回头给二位姐姐送来。”给长房、三房礼物都是早备好了,此时不过顺便提一句。 因玉华给了东西,玉薇略有些不自,眼神中似乎犹豫了一阵,后从手上抹下一对绞金丝细镯子,笑着递了过去,“不值什么,四妹妹可别嫌弃。” “今儿可是得了姐姐们好东西了。”玉仪笑吟吟接了,套手上,因见玉薇身上没什么贵重首饰,这对镯子怕是她日常戴,估摸不愿比玉华差得太远,这才咬牙勉强割爱。 玉仪琢磨着,回头给玉薇东西得再添一份,又因怕冷场,故意找了话来说,“我这个人是怕没人说话,正巧姐妹们都是这般好相处,以后少不得多叨了。” 玉华微笑道:“原是应该,说什么叨扰话。” “只要三妹妹不嫌我那儿地方小,什么时候去都使得。”玉薇也笑了笑,但是却透出一股子酸溜溜味道。 玉仪对这两个姐姐不熟,不过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篇,估摸着时间,等差不多时候再告辞。 玉清自进屋就没吭过声儿,玉娇正东看细看,环视了屋子一圈,回头问道:“都说大姐姐屋子是好,依三姐姐看,比起京城里房子如何?”话里话外,都藏着掩饰不住嫉妒和挑拨。 玉仪打太极笑道:“不好比,各有各妙处。” “三妹妹这件半袖甚是好看。”玉华把话岔开了,拈起她袖子细瞧,“料子也是又轻又软,想来是如今京城里时兴吧?” 玉仪还没开口,玉娇又抢先道:“那当然,这可是京城里好东西,咱苏州府里顶尖货色,也是不能比。”说着,笑眯眯扫了玉华身上一眼。 屋子里火药味儿甚重,玉仪想到先前玉娇抱怨,很明白过来。看来孔大小姐太受祖母宠爱,惹得小妹妹很是不满,估摸今日要不是自己来了,只怕玉娇都不愿坐这儿。 玉华只做没听见,起身道:“我去看看点心备好了没。”屋里屋外一堆丫头,哪里用得着她一个小姐去看?不过是借口走开罢了。 玉仪觉得再坐下去也没意思,笑道:“我刚回来,箱子笼子都还没收拾好,等改天得空了,再来找大姐姐说话。”心下打定主意,以后好不要几个凑一块儿,还是私下分开来往好,不然说不定闹个没趣。 玉华也不深留,点头道:“那我送几位妹妹出去。” 玉娇一拍屁股走人,门口还咕哝了一句,“板凳都还没坐热呢。”玉薇她身后一笑,独自婀娜飘然出去了。 玉华脸上微微难堪,但仍含着笑,将玉仪、玉清送了出去。 因老太太那边还打牌,玉仪几个小姐妹便没等着,自行回了流霞院,玉娇气鼓鼓回了自己屋子。玉清仍是一副天聋地哑样子,等人走远了,方才怯生生问道:“三姐姐,不知这会儿得不得空?” 玉仪难得见她主动开口,遂笑道:“闲着呢,四妹妹到我屋里喝杯茶吧。” 玉清进了屋子,方才说清自己意思,原来是想做一双鞋给玉仪,又不知道尺寸大小,想来收了玉仪东西,打算用鞋子做回礼。 玉仪微微感动,先头玉华说给自己做衣裳,多半只是一句虚话,不过是借着夸自己几句罢了。玉娇、玉薇也只是看着回了礼,并没有想过要动一针半线,只有玉清想着给自己做东西,这份诚意实属难得。 玉仪对这个沉默寡言妹妹添了几分喜爱,因笑道:“做鞋子是费事,交给针线上人便是了。我倒是想要一个荷包,你得空帮我做一个,嗯……,就照这边时兴样式做罢。” 玉清点头应了,又说了会儿闲话便走了。 谁知道隔了两天,玉清不单做了一个精巧荷包,还赶出一双鞋子来,搞得玉仪很是过意不去,“都是我多嘴,反倒让四妹妹受累了。” 玉清低头道:“不要紧,也没用多少时间。” 玉仪看她样子,似乎还不知道过几天出门之事,因此便趁机说了,然后道:“四妹妹先挑几身合适衣裳备着,免得当时候出门慌张。” “我……”玉清脸色竟然是惶恐,低下头道:“我、我还是不去了。” “这是为何?我都跟太太说好了。” “我没出过门。”玉清头越发低下去,双手不安绞着手绢,“不知道该穿什么衣裳好,再说……,今年春衣都旧了。” 玉仪诧异道:“春衣才穿一个多月,怎么就旧了?” 玉清本有一套做春衫,前几日不小心污了,偏生丫头懒怠没及时拿去洗,后来便洗不掉了。她素来不是多事人,不会外面抱怨自己丫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反正……,我不想去。” 玉仪不想逼急了她,只得道:“那好,你先回去歇着吧。” 彩鹃送人回来,好笑道:“小姐你瞧,人家还不领情呢。” “罢了,回头再说。”玉仪转身拿起那双鹅黄色绣鞋,不大不小正合脚,脱下来细看,花样虽然简单了些,但是针脚却透出常年用针功底。 “好平整细密针脚。”彩鹃忍不住赞了一句。 玉仪点了点头,笑道:“看来是周姨娘太谦虚了,还说四小姐什么都不会,别我不知道,但这一手女工还是挺不错。” “当然不会差了。”正巧段嬷嬷进来,闻言道:“太太常说家里人太闲,指着周姨娘和四小姐做东西,二房有一小半针线,都是她们母女做。” 玉仪闻言一怔,继而叹气,“何至如此?” 段嬷嬷却是知道内情,冷笑道:“小姐才刚回来,还不清楚太太性子。”压低了声音,“不过看周姨娘不顺眼罢了。” “这是什么道理?”玉仪想不明白,奇怪道:“我看老爷待周姨娘也平常,还不如那位潘姨娘来势,甚至连暖衾几个都比不上,何苦来?” “那潘姨娘是老太太给,太太如何敢十分作践?”段嬷嬷鄙夷道:“至于暖衾几个,不是太太陪嫁丫头,就是太太花钱买来,生死全凭太太说了算,平日里再得宠也不敢骄傲。只剩下周姨娘性子绵软,无依无靠,又独她生了一个小姐,可不就让人给惦记上了。” 玉仪点了点头,心里又想,只怕还因为周姨娘是顾氏陪嫁丫头,阮氏一看周姨娘便想起顾氏,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填房身份,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此说来,玉清母女委实可怜很。 仔细看玉清做鞋子和荷包,针脚虽然很平整,但是花样却甚普通,颜色搭配也不够大方,倒像是从丫头们那里找来样子。 玉仪微微摇头,自嘲道:“看来,我还不算糟糕。” 疑心 隔了几天,江家四房果然下帖子来请赏花。 正如玉仪猜测那样,请帖上邀了孔府五位小姐,直接送到了老太太那儿。据送贴子仆妇说,另外还邀请了梅、袁几家,再加上江家几房小姐多,要都去齐了,估摸能有二十几人呢。 孔老太太听了,与众人笑道:“这去得一窝蜂似,可是让你们奶奶破费了。” “我们奶奶喜欢热闹。”那仆妇笑着解释,说道:“再者各家小姐也未必都去,也有自己有事,也有家歇着,哪能都一起有空?我们奶奶说了,不怕去人多,就怕人少,不然那么多汤菜点心,可就都白准备了。” 孔老太太笑道:“听听,说得我都想去瞧一瞧。” 那仆妇十分机敏,忙道:“哎哟哟,那可是求之不得。” “罢了。”孔老太太不过说笑,摆了摆手,“去都是花骨朵儿一样小姑娘,我一个老婆子没得讨人嫌,还是让她们姐儿几个去吧。” 玉华微微笑道:“我就不去了,还是家陪老太太说话吧。” “陪我一个老婆子做什么?”孔老太太嗔了一句,又满带欣慰道:“你这丫头好是好,就是太安静了。你几个妹妹都去呢,你这个做大姐姐,正好看着她们一点,免得她们外头淘气。” 玉华不是爱热闹性子,况且这种花宴因为人多,往往会招来不少太太奶奶,成为一场变相挑儿媳大会。年纪小还罢了,像自己这种适龄婚嫁姑娘,往往是被看得多,那种被人上下打量、评头论足感觉,实让人很不舒服。 孔老太太笑着让人送江家仆妇出去,又唤人道:“去把那支九曲灵芝簪找出来,上头嵌了三色宝石,可别拿错了。” “祖母……” “你别说了。”孔老太太不容孙女拒绝,摒退了丫头们,认真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聒噪,可是你都十七了,总不能一辈子躲家里,该应酬还是要去。再者此次去人多,也不会有人盯着你看,便是跟旁人没话说,好歹还有自家姐妹呢。” 自家姐妹?玉华有些无奈笑了笑。 玉娇就不说了,玉清则是个锯了嘴闷葫芦,玉薇倒是长袖善舞,可惜跟自己却并不投契。至于才回来玉仪,拢共就上次见了一面,哪里有什么话好说?因为祖母和母亲看重,自己婚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挑挑拣拣了好几年,早年求亲人家都已经抱上孙子了。 眼看越拖越大,求亲人也开始渐渐少了。祖母和母亲这才着了急,可是一时三刻哪里能成?倒也不是没人来求,只可惜那些来说亲,比起前些年推掉那些,还要差上三分。 甚至于,自己还落了一个眼界高名声。 玉华心中说不出烦闷,只恨女子为什么要嫁人,要是一辈子做姑娘,那才是真自由自呢。 可这话要是敢说出来,一准要把祖母和母亲气病了。 孔老太太让人找了簪子出来,玉华头上比了比,连连夸道:“瞧瞧,正衬我们华姐儿气度,既大方又华贵,戴着再合适不过了。” 玉华见祖母心意已决,只得道:“那我去瞧瞧妹妹们,看她们都准备好了没。” “去吧,去吧。”孔老太太高兴道:“你们年轻人脾气相投,一起多说说话,别整天陪着我这老婆子了。” 出了正房院子大门,玉华便吩咐丫头瑞雪,“你把这簪子拿回去收好,顺便帮我找一身衣裳,我去二太太那边一趟。” 瑞雪问道:“不是今儿出门戴吗?” “不了。”玉华摇摇头,“别姐妹们都没有,独我有,回头又惹一场不痛。”再者她心里还有一个顾虑,觉得打扮太华丽,仿佛嫁不出急着被人挑似,这叫她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 瑞雪知道小姐清高毛病又犯了。 心内不由叹气,已经是没有了父亲做依靠,还这般孤介高傲,也难怪那些太太们不中意,谁不愿意娶一个嘴甜乖巧儿媳?可是这话又不好说,况且说了小姐也不听,只会觉得旁人粗鄙不堪,全都是一股子媚俗味儿。 玉华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去找玉仪好一些。不似玉娇那般骄纵霸道,也不像玉薇那般急功近利,不会像玉清一样胆小怕事,言谈举止都透出大方从容。 谁知道到了锦绣堂,玉仪翻了一床衣服出来,正给玉清挑选,丫头们忙忙碌碌好不热闹。“大姐姐来了。”玉仪倒也没急着去收拾,反而问道:“不如大姐姐也来帮忙瞧瞧,看四妹妹穿哪一身合适。” 玉清原本就不好意思,见玉华来了,是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用了,真不用了。”慌里慌张,倒似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玉仪故意板了脸,扭脸道:“我可是一番好意,四妹妹不领情就算了。” “不、不是。”玉清急了,“三姐姐衣裳件件都是好,只是我用不上,三姐姐自己打扮就行,等下我还是不去了。” 玉仪有点头疼,佯怒道:“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玉华见玉清急得不行,不由笑道:“三丫头逗你玩呢。”拣了一件鹅黄色压边对襟褙子,又挑了一条月白色百褶裙,“这一身怎么样?四妹妹身量有些单薄,太艳丽颜色压不住。” 玉清怕玉仪真生气了,连连点头,“挺好,这身挺好。” 玉仪这才笑了,拉了她到梳妆台前坐下,“别动,把头发拆了重挽一个。”一面解散,一面朝玉华问道:“顶头梳个双叠小堕马髻如何?嗯……,再搭配一串白珍珠压边,别两朵黄玉兰,耳朵上坠两粒细线翡翠珠子。” 玉华点头笑道:“甚好,比先前那个双罗髻好多了。” 玉清满身不自,被玉仪拍了一下,“老实坐着,不然揪着头发可别怪我。”招手叫来素莺,“你挽好看,我先找首饰去。” 彩鹃旁边问道:“三小姐,你等下打算穿什么?又戴什么?” “还早呢。”玉仪满不乎,“我身上就可以,不换也行。”说实话,自己京城没少赴过花宴,难道江家有意思不成?回头找个空儿,躲了清闲才是正经。 “好哇,你们都这儿!”玉娇气呼呼走进来,见玉华、玉清都,却单单落下自己,不由越想越是恼火。 玉仪笑盈盈走上来,拉住她道:“五妹妹,走去看那支满池分心小步摇。” 玉娇挣了挣,后敌不过步摇诱惑,还是嘟嘴跟着走了。 以玉娇九岁年纪来说,实不适合梳太复杂发髻,步摇也就没地方戴,不过玉仪这一支难得小巧精致,恰恰满足了她爱美之心。 等到玉娇将步摇拿到手里时,脸上怒容顿时就消失了。 黄澄澄足金打成簪身,顶头做成满池分心花样,中间嵌了一粒水胆玛瑙,内里殷红如血,偏生握手里还会盈盈晃动。再看外圈,累金丝巧妙绞出三个小孔,挂着三串米粒大小彩色宝石串,末端以一颗上等松香石押尾。 难得华丽,难得是小巧。 那么多奇石异宝堆一起,既不凌乱,也不显得丝毫花哨,搭配十分巧妙。 “真漂亮!”玉娇爱不释手,转来转去看了半晌,转怒为喜道:“好姐姐,你真舍得送给我?”往胸口贴了贴,“可不许后悔!” 玉仪抿嘴一笑,“那可没准儿。” 其实玉娇年纪还小,顶多也就是被惯坏了孩子,有点自私、任性,还有一点凡事自我为中心,这样“小公主”前世见多了。 “反正我是不还。”玉娇笑嘻嘻,跑到妆台前左右比戴,对着镜子问道:“三姐姐你说,我梳个什么发髻好呢?”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哐当”一声脆响。 “怎么了?”玉仪朝外问道。 素莺进来回道:“刚才小雀打了热水回来,进门时差点碰着问棋,人没烫着,倒把问棋吓得扔了茶碗,跌地上就碎了。” 玉娇急匆匆走了出去,打量着地上碎片,突然怒道:“不长眼!怎么把这粉瓷金给砸了?这可是一套,现缺了一个到哪儿补去!” 玉仪见她怒火连天,比自己这个正主儿还着急,不由失笑,上前劝道:“碎了便碎了,东西再好也只是用,回头让管事妈妈罚她便是,又何必上火?” “不行!”玉娇不依不饶,瞪了一眼问棋,大约觉得是玉仪人不好发作,便指着小雀骂道:“蠢货!连打个水都不会,还留着你做什么?!” 小雀早就吓呆了,听说要撵自己,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 “你还哭?”玉娇加恼火,上前就是一巴掌,自己还揉手,朝外喊道:“外面人呢?还不把这死丫头拖出去,狠狠打!” 豫康公主虽然心疼外孙女,但也不好越俎代庖太过。故而只备了屋里丫头,外间诸如扫地、打水小丫头,一般都不超过十岁,有才得七、八岁,实排不上什么用场,所以还是孔府下人。 可即便如此,小雀也是算玉仪名下,况且砸得又是玉仪东西,玉娇反应实有些过了。 玉仪觉得说不出怪异,但还是耐着性子,先叫人把小雀带了下去,----自己是不愿为难一个小学生。继而拉了玉娇坐下,又让问棋上了好茶,方道:“五妹妹且先消消气,等下晌午咱们还要去江家,还是先忙正经,那些鸡毛蒜皮小事就别管了。” 玉清换了一身全装束,本来就不自,又见闹了这么一场,是缩到墙缝里去了,生怕别人看见她似。 玉华倒还是一贯平静无波,端茶微笑不语。 “看你,再生气就不好看了。”玉仪还笑劝,问道:“不知道五妹妹今儿打算穿什么?也好比着梳个合适发髻。” 玉娇这才呼了一口气,“算了,先去江家玩了再说。” 玉华建议道:“咱们巳时中出发,各自先回去换衣裳吧。”见众人都没意见,便叫人去跟三房玉薇说一声。 玉仪送了姐妹们回来,坐床边发呆。 方嬷嬷进来道:“真真没有教养!好好千金小姐,弄得跟个破落户似,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动起手来了?亏了二太太整天当个宝,也不为闺女将来担心。” “嬷嬷。”玉仪突然问道:“你觉不觉五小姐有点奇怪?” 方嬷嬷是注重礼仪教养,还对玉娇深深不满,闻言道:“可不是奇怪,哪有姑娘家动手动脚?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不是。”玉仪对这些没有兴趣,正色道:“嬷嬷你想,原本是我丫头砸了我东西,我都不恼,她恼什么?难不成,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自己东西?” “什么叫潜意识?” “呃……”玉仪暗骂了自己一句嘴,含混道:“我是说,五小姐是不是心里认为这屋子还是她,屋里东西也都是她,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与她何干?”方嬷嬷皱眉,转瞬明白过来,“难道她还等着小姐嫁出去,以为小姐人一走,这些东西就又都是她了。” “我看差不多。”玉仪点点头,“我回来后玉娇一直对我很亲热,一点排斥都没有,说不定她真认为我住不久,所以这屋子暂时借借也无妨呢。” “呸!她这是做梦!”方嬷嬷啐道:“即便将来小姐出了阁,你母亲陪嫁也是给你,顶多把屋子留给她住罢了。” “是啊。”玉仪心里还有一个奇怪想法,忍不住一起说了出来,“有没有可能,太太对五小姐许诺过什么?” “许诺?”方嬷嬷一声冷笑,“即便二太太不要脸面,打算扣下你娘陪嫁,可等小姐出阁时候,五小姐离嫁人也不远了。”顿了顿,“除非小姐马上就嫁。”这话说出来,把自己吓了一跳。 玉仪叹道:“我就是担心这个。” “她敢?”方嬷嬷开始还生气,继而眉头皱起,“难道二太太她……,已经对小姐婚事有打算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脸色越发难看。 “谁知道呢。”玉仪勾了勾嘴角,“反正都是我们瞎猜,又没有证据。” “不行。”方嬷嬷却认真起来,思量了半日,“这件事我得往京城说一声,让公主早做准备,只要小姐亲事定下来,那阮氏有什么算计都不怕了。” 定下来?只怕不是那么好定吧。 玉仪不愿说出对舅母猜测,不管说不说,方嬷嬷都会为自己争取一把,又何必扫她兴?况且自己都看出来,难道方嬷嬷还会不明白?只是有一丝希望,都会让人忍不住去试一试。 与其去操心自己控制不了,还不如多琢磨眼前。 玉仪想了想,决定找机会从玉娇那里试试,或许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又或许自己能做点什么,以免后结果太过糟糕。 花宴(上) 眼下已经到五月,天气有些炎热,特别是临近中午时候,日头是照得人头昏脑胀,恨不得一直藏阴凉处。 孔老太太专门拔了两辆车,送孙女们去江家。不知为何,一向爱热闹玉薇这次没有去,于是便剩下四个小姐,刚好两个人一辆车宽宽松松。 玉仪不知道是,玉薇这会儿正为不能出门伤心,可惜三太太有事交待,她断不敢不听嫡母话,只得暗自含恨。 临上车了,玉娇非要拉着跟玉仪一起坐,玉华没说什么,玉清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每人带了一个贴身丫头,两个跟车仆妇,另外还有几个统一拿包袱小丫头,满满当当又是两辆下人车。 孔老太太还不放心,再三交待了仆妇方才让出门。 到了江家,才发现今儿来得人真不少。 经过一番引见,玉仪见到了已梳妇人头贺婉贞,回想三年前一面之缘,眼下几乎认不出了。 贺婉贞拉了她到旁边,歉意道:“本是想找你说说话,不料我婆婆知道了,又说与了别家几位太太听,这一来可算是热闹了。” 玉仪笑道:“热闹才好,也不碍着咱们说话。”又递上一个长命百岁金锁,“恭喜贞姐姐得了贵子,留着给哥儿玩罢。” 贺婉贞满眼都是笑意,笑着接了,递与丫头让收好,然后道:“你才回来,苏州这些官太太、千金小姐,都还不认识,今儿可得好好会一会。”又压低了声音,“等会得空咱们再单独说话,这会儿怕是不行了。” 玉仪微笑道:“不着急,反正还有一下午闲着呢。” 贺婉贞点了点头,脆声笑道:“走,我先带你去转一圈。” 玉仪依稀记得她做姑娘时,是个十分贞静性子,没想到出嫁几年,就变成一个口角爽利妇人,应该做当家奶奶锻炼出来。 贺婉贞一面走,一面笑道:“要不是七房白大爷提起,说是路上碰见孔府三小姐,我还不知道你来了苏州。”略带担心,看了看玉仪,“现没事了吧?” “早好了。”玉仪笑了笑,觉得“白大爷”这个称呼很滑稽,要是放现代,一准儿是个花甲老翁。 江家子嗣兴旺,江老太爷孙子孙女一共几十个,经常三、两个都是一年生,故而各房分开排行。可是这样一来,每一房都有老大、老二、老三,为免叫起来分不清,便前面都加了一个名字。 江廷白是七房长孙,所以唤做“白大爷”。 贺婉贞丈夫叫做江廷书,是四房长孙,下人便称呼她为“书大奶奶。” 玉仪想到这儿,不由笑问:“要是赶上你们老太爷做寿,底下儿孙们都回来,外加嫁出去女儿,连带女婿、外甥,岂不是得百来号人?” “别提了。”贺婉贞也是好笑,说道:“去年正赶上老太爷做八十大寿,张冠李戴喊错人,丢了盘子砸了碗,一共闹出好几处笑话来。特别几位老姑奶奶,长年没有回来过,给底下侄子辈发红包时,有发了两、三回,有一回也没给,弄得后来又补了好些。” 玉仪忍俊不禁,“小孩子也罢了,大些难道也不吭声?” “吭什么啊?”贺婉贞抿嘴一笑,“当时人多挤一块儿,进进出出,估摸连谁给红包都没闹清。” 花宴设江府后花园,玉仪是提前溜去见贺婉贞,此刻人已经差不多到齐,熙熙攘攘占了大半个园子。当中拼了好几张桌子,弄出一个九尺来长大平台,上面堆满了瓜果点心、花酒果浆,以便旁边客人随意取用。 “等下我还要招呼客人,你自个儿好生吃着。”贺婉贞嘱咐了一句,方才笑盈盈带着玉仪过去,“来来来,我给大家引见一位客人。” “既然有。”旁边一个女子娇笑,掩面道:“那书大奶奶就是嫌我们旧咯?再不然,是嫌我们来次数多了?罢了,下回可不能再来混吃混喝了。” “瞧瞧这张小油嘴!”贺婉贞啐了一句,回头笑道:“这是姚家四奶奶,厉害便是一张嘴,寻常人来十个八个,也未必说得过她。” “罢了。”姚四奶奶笑道:“还当你有什么好话,却是编排我。” 玉仪来之前便做足了功课,苏州城内官宦之家以及各大家族,都有一定了解,并没有听说什么姚家。想来不是官职太小,就是商贾富户之流,与自己有交集可能性不大,对方又是平辈,只是礼貌欠了欠身,“姚四奶奶好。” “这位就是知府大人家三小姐吧?”姚四奶奶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听说孔三小姐才从京城来,瞧瞧这通身气派,这打扮,就是跟比我们小地方不同。”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都看了过来。 玉仪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也来不及深究,但是却感到数道目光投来,四面八方涌向了自己。心下微微不悦,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含笑道:“我本来就是苏州姑娘,不过到京城暂住而已。如今回来,想和各家奶奶小姐们说说话,所以今儿就凑热闹来了。” 贺婉贞也笑道:“可不,刚还说叫我好好引见一番呢。” “罢了,你先去忙吧。”玉仪指了指不远处玉娇,笑道:“我家姐姐妹妹们都那边,等下想认识什么人,只问她们便是了。” 开玩笑,今儿坐小姐们十几个,奶奶们也有五、六个,要真一个一个引见,彼此再说几句,那得弄到什么时候?自己还不被人打量穿了啊?又不是什么寿星主角,这风头不出也罢。 贺婉贞会意一笑,“那好,我去看看饭菜备好没有。” 姚四奶奶笑道:“去,去。” 有玉娇,玉仪根本不愁不认识人。 一则是玉娇认识人多,二则苏州地界,谁能不给孔家几分面子?三言两语就搭上了话,先见了江家几位小姐,继而是袁通判家奶奶小姐,再然后是梅同知家,后是姚家一类攀附陪客。 因为人太多,说笑了大半天,玉仪也没记清楚谁是谁。只记得梅家有位大小姐,闺名唤做丽卿,眉目间与明芝有几分相像,不由多留意了几眼。 玉华跟好几位小姐都认识,虽然话不多,但聊得也还算融洽。 玉清第一次参加花宴,见来了这么多人,自己先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生怕说出什么惹人笑话,只是紧紧跟玉仪后面。 袁家三小姐性子活泼,见状笑道:“你这个妹妹,好似生怕被人拐了似。” 玉仪回头看了一眼,玉清已经臊得脸红了起来,赶忙解围道:“是我不熟悉,所以让家里姐妹陪着,免得等下认错了人。” 没想到,这句话把玉娇得罪了。 “让她认人?”玉娇颇有些不屑,轻笑道:“只怕不带着还好一些。”这话说得玉清加抬不起头来,越发脸红窘迫。 玉华微微皱眉,----家里吵嘴也罢了,外头一家人就该齐心合力,不然只会让外人看笑话,因此岔开道:“今儿天热得很,四妹妹陪我去换身衣服吧。” “好。”玉清慌忙点头,颇有点落荒而逃狼狈。 现气氛有点僵硬,梅大小姐便笑道:“瞧瞧那边,仿佛又来了一个。”一边招呼身边人,“走,咱们去把人拉过来说话。” 见她好心解了围,玉仪不由对她感激一笑。 梅大小姐也回应笑了笑,还眨了眨眼,样子十分俏皮,又问众位小姐:“正好今儿人多,咱们一起联个诗怎么样?” 袁三小姐赞同道:“我看这个主意不错。” 江家今儿出来了好几位小姐,玉仪也闹不清谁是谁,只见其中一位稳重些,开口道:“那好,我让丫头们去准备纸墨笔砚。” 用过午饭后,有两位小姐不耐热先回去了,有几位相熟,一起去了江家小姐闺房。剩下,也有坐池子边钓鱼,也有凉亭说话,几位难得偷空奶奶们,则支起桌子打牌,总之各有各玩法。 玉娇喊困跑去了睡觉,玉仪惦记着找贺婉贞说话,便把玉清交给了玉华,自己领着彩鹃往后院走去。倒也不是真有什么话要说,只是人家特意邀请自己,----虽说弄得已经变了质,但是应有礼貌还是要,至少得辞行前单独说几句。 方才便是从贺婉贞院子过来,玉仪认得路,彩鹃跟后面抱怨道:“早知道人这多,这么聒噪,咱们今儿就不该来。”又道:“那位什么姚四奶奶,真不会说话,害得大伙儿都盯着小姐看,倒像是小姐看不起人似。” 玉仪低声道:“别多嘴,又不是自己家里。” 彩鹃左右看了看,“这儿没人。”又有些歉意笑了笑,“好啦,我不说了。”正要找两句笑话逗趣,突然旁边假山洞里钻出一个人,不由吓得惊呼,“什么人?!”还没等她看清楚,后颈上边重重挨了一下。 “江公子,你这是何意?!”玉仪恼怒道。 “进来再说。”江廷白一改当初从容不迫,神色焦虑不安,竟然一把将玉仪拽进了假山,压低声音道:“对不住了,孔三小姐。”也不等人回答,便将昏迷彩鹃也拖了进去。 这一处假山做得十分庞大,为了凸显山石嶙峋之态,内里暗洞内不少,外面山峰是高低错落。玉仪站假山阴影里,冷冷道:“江公子也是书香门第出身,难道还打算做点苟且之事不成?” “孔三小姐误会了。”江廷白一边解释,一边不住往远处院子门口看去,心不焉道:“自从上次画舫上一见,我就对小姐难以忘怀……,所以……” 玉仪可是活了两世人了,前世又不是没谈过恋爱,一看他样子,就知道是借机掩饰什么。忽然目光一凝,落暗处一片锦缎袍角上面,----原来藏了个大活人,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人物,让江廷白这般鬼鬼祟祟,拉着自己来做掩护。 正思量间,又见不远处院门口涌进来一群人。 玉仪不由疑惑,那藏着人分明是个男子,怎么躲到后宅里来了?况且今天来了这么多小姐奶奶,江廷白不可能不知道,莫非得了失心疯不成?还是说这个男子非常重要,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藏好,甚至不惜拉着自己,造成两人这儿幽会情景。 江廷白还那里胡乱“表白”,外面人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玉仪打断他道:“躲到里面去!” “什么?” “我叫你躲到里面去!”玉仪目光凌厉,心里是无边恼火,----他为了藏人,竟然不惜毁坏自己名节!要知道这个时代,女子名节可是要紧。看了一眼越来越近江家仆妇,加重语气,“你要不听我,我现就喊人过来。” 江廷白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脸色一寒,目光闪烁了片刻,后还是捞起彩鹃一起躲了进去。 “什么人哪里?!”一群仆妇簇拥着一个中年女子过来,看样子,那女子应该是江家某位奶奶,只是不知何故,脸上带着一股子恶狠狠怒气。 一名婆子道:“大奶奶,等我进去瞧瞧。” 江家虽然一共有九房,但除了有九房孤寡,留苏州依附家族度日外,庶出几房都已分了出去。剩下几房中,唯有二房为元配嫡出,四房、七房则为继室所出。四房大奶奶是贺婉贞,七房江廷白还未娶亲,剩下大奶奶便只能出自二房。 玉仪对江家了解不多,只知道二房大奶奶姓梁。 “不用去。”梁氏冷冰冰道:“里面那位请出来吧。”等了半晌不见回音,不由恼怒道:“难道还能一辈子呆假山里?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先头说话那名婆子忍不住,抢先冲了进去,却是“啊”了一声,退出来道:“大奶奶,里面是一位小姐。” “小姐?”梁氏不信,执意亲自走了进去。 只见地上蹲着一位十二、三岁少女,一身天水蓝暗花褙子,里面一袭杏黄色儒裙,看起来既端方又俏丽。此刻正低头捧着脸,两腮绯红,像是羞臊不敢见人,只余耳上两粒琥珀珠轻轻晃动。 “你是哪家小姐?” “我……”那少女声音细若蚊呐,正是玉仪,“我是今天来参加花宴,因为裙子弄脏了,所以……,这里等我丫头送裙子来。” 梁氏看了看,疑心道:“弄脏裙子也不至于藏起来啊。” “不、不是……”玉仪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把手里紧握裙子展开,上面是一团暗红色血迹,“我……,我小日子提前来了。” 梁氏这才释然,只是此刻还有要事,没心情笑话这个倒霉少女,于是道:“那你这儿等着吧。”象征性解释了一句,“我们太夫人猫丢了,正四处找呢。”话音刚落,便一阵风似又去了别处。 找猫需要如此大动干戈?找人才是真吧。 玉仪低头看着被簪子扎破手腕,等外面人走远了,方才朝里道:“出来吧。” 江廷白率先走了出来,紧接着是苏醒过来彩鹃,此刻脸色苍白,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小姐……,他、他们……” 玉仪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安抚道:“别怕,没事。” 江廷白上前一步,拱手道:“今日之事,下多谢孔三小姐了。” “当不起。”玉仪厌恶退了退,冷笑道:“江公子是能成大事之人,为了达到自己目,连别人清白都置之不顾,又何须拘泥这些小节?况且我本欠你一命,今日便当是两清了吧。” 江廷白脸难得红了红,歉意道:“我也是一时情急无奈,还请……” “还请见谅是吧?”玉仪怒火止不住往上蹿,恨恨道:“若是方才你们家人进来,撞见我和你拉拉扯扯,我脸面还要不要?往后还活不活?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毒死画舫上,倒也清白干净!” “若是让人误会了。”江廷白略一踌躇,然后道:“那我断然不会放任不管,自当娶小姐为妻。” “娶我为妻?”玉仪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江家,真恨不得扇他一巴掌,怒极反笑,“照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以身相许咯?” 假山洞里“哧”传出一声笑,却不见人出来。 玉仪没兴趣知道藏了什么人,只知道自己若是名节败坏,到时候即便江廷白真肯娶,江家也不会要!失了名节女子,顶多也就给人做妾份儿了。 真是越想越窝火,只恨从前没看穿这个黑心小白脸,抓起彩鹃手,冷声道:“既然江公子不打算杀人灭口,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江廷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后叹了口气。 “好一个牙尖嘴利小辣椒。”阴影深处走出一个中年人来,身量微微发福,模样白皙富态,悠然笑道:“你可算是棋逢对手了。” 江廷白不愿此事上多说,只道:“此处不宜久留,眼下还是先出城再说。” 花宴(下) 玉仪路上安抚了彩鹃,等她情绪平静,方才进了贺婉贞院子,到里屋解释了一番,仍说是自己小日子提前来了。 “怎么这般不当心?”贺婉贞不无埋怨,嗔道:“还好没给人瞧见,不然臊也臊死你了。”自己去翻了衣橱,找了一条颜色相近裙子出来。 玉仪心道,但愿那个梁氏不是个长舌妇吧。换了裙子回来,又让彩鹃把染上血迹处理干净,方才坐下,“我就先不出去了,等下裙子弄好了,换了好回家去。” 贺婉贞摒退众人,倒了两杯清茶放坐上,笑道:“大伙儿都正玩得好着呢,前面也用不着我,先陪你说说话。” 玉仪知道她思乡心切,便拣了京城趣事来说。 贺婉贞饶有兴致听了半日,感慨道:“我们姐妹几个全是浮萍命,这一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再回去了。”贺家太太并没有亲生女儿,三位小姐都是庶出,不单贺婉贞远嫁离京,另外两位贺小姐也嫁了外省。 “你还是浮萍命?”玉仪笑道:“父母双亲、公婆健,又跟相公和和美美,膝下还有哥儿,回头再添一个姐儿,可就是全福夫人了。” 贺婉贞心情稍好一些,末了叹道:“我只是担心家里姨娘,隔得这么远,连寻常走动见面都不能。” 玉仪却道:“你如今是江家四房当家奶奶,只要你过得好,家里面总是盼着多个臂膀,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姨娘。” “你说得不错。”贺婉贞连连点头,收起感慨,又道:“你也不小了,怎么没京里头订一门亲事,反而跑回苏州来?你别臊,我只是替你担心。” 因为后宅当家不是生母,而是继母,就连外人都不看好自己前程。 玉仪微笑道:“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能做主?” “你不是有个表哥吗?又是青梅竹马。”贺婉贞认真道:“你们是中表之亲,从小又一处长大,知根知底,若是结为夫妻再好不过了。” 且不说舅母不情愿,便是舅母答应了亲事,玉仪也不愿意近亲结婚。若是明淳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那才是真上佳人选。不过关于优生优育观念,对古人来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提也罢。 玉仪敷衍了几句,贺婉贞以为她是姑娘家害臊,也不便多说,两个人便拣了家常闲话来说。玉仪想起那位姚四奶奶,问道:“那个姚四奶奶,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我瞧她见谁都熟得很,可看起来关系却并不亲近。” “破落户罢了。”贺婉贞眼里有一丝不屑,“姚家开了苏州有名绸缎铺子,拉拉杂杂还做点别生意,爱往人堆儿里挤,也就是有几个臭钱罢了。” 所谓“士农工商”,这时代商贾是被人看不起。 “大奶奶。”上次去过孔家落梅进来,门口道:“太夫人那边来人,说是请孔家小姐过去说话。” 玉仪有些诧异,“单请我们家姑娘?” “知道了。”贺婉贞抬了抬手,然后解释道:“这几年,我们太夫人一直操心七房白大爷婚事,一有没见过小姐来家里,都要请过去瞧一瞧。” 江廷白已经二十好几,按说他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了。 听说原本也定过亲,结果先是江家七老爷去世,没几年七太太也病逝了,这一来耽搁了六、七年,订亲姑娘早等不得另嫁了。等到孝期守完,又有人说他命太硬,克父克母克妻儿,吓得再也没有姑娘敢嫁进来。 江太夫人乃是继室,只生了四老爷和七老爷,素来疼小儿子,不料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七房只有江廷白一根独苗,江太夫人是心疼不得了。 之前玉仪听说这些时候,还觉得古人迷信,经历了“假山事件”后,对江廷白印象差到了极点。此刻心里暗道,肯定是因为黑心小白脸心肠不好,所以才会克死自己父母,活该他娶不到媳妇。 玉仪原想不去,可是又找不到合适借口,而且去别人家原该拜见长辈,无故推托反倒叫人疑心。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勉为其难点了点头,让彩鹃取来熨好裙子,略作收拾,方才去找玉华几个汇合。 玉娇中午多喝了几杯果子酒,正闹头晕睡觉,便没有叫她,----免得外人面前留个贪杯形象。玉华是见过江太夫人,也知道她癖好,但是她身为长姐,自认有义务照顾两位妹妹,早已利落收拾妥当。 唯独玉清万般忸怩,害羞道:“两位姐姐去吧,我这里陪着五妹妹。”想了想,“要不,就说我也睡了。” 宁愿陪着一向欺负自己玉娇,也不愿意出去见人。 玉仪一阵头疼,板起脸道:“连姐姐们话也不听了,还学人家撒谎?往后人家说起,孔府小姐去别人家做客,居然一次喝醉了两个!年纪小也罢了,大也这般不懂事。”顿了顿,“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玉清从没被人训斥过,只觉自己犯了天大错,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委委屈屈看向玉仪,“我去,我去,全都听三姐姐。” 玉华旁边笑道:“你总是爱吓唬四妹妹。”不过玉清都答应了,她自然也不会去拆台,“走吧,等下记得大方一点。” 玉清原本答应好好,可是走路上,却越来越不自。看到身边不时路过江家丫头,越发紧张不安,不像是去拜见别家长辈,倒像是做贼被抓去受审,惹得小丫头们偷偷窃笑不已。 玉仪回头扫了一眼,那些笑声立即停了下来,然后低声道:“走路别含着胸,眼睛看脚前六尺地方,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要东张西望。等下你跟着我和大姐姐,照着做便是,若是江太夫人、太太们打赏,只管上前大大方方接了。” “好。”玉清答应了,可是眼神中明显带着一丝紧张。 贺婉贞早到了,从里面笑着迎出来道:“进来,太夫人正念叨着呢。” 江太夫人面相十分和蔼,已是六十多岁人了,头上却几乎找不到白发,想来是常年保养结果。“让几位孔小姐坐下说话。”一面说话,一面拿了准备好东西,笑眯眯道:“一点小玩意儿,给你们小辈们拿去玩儿。” 三支一模一样金钗,款式简单大方,都是十足赤金,分量不轻。 估摸要是玉娇来了,就应该是四支一模一样。 江太夫人问道:“豫康公主身体可还好?说起来,还是十几年前见过了。” 江老太爷任阁老时候,江家也住京城,只是那时候还没有玉仪,后来江老太爷年纪大了,辞官回了故里。如今二老爷留京城为官,大老爷去了福建,四老爷调到了陕西,江六老爷升到了浙江,其余几房也有子弟中了科举。 故而江老太爷虽已不再是阁老,但江家根系庞大,门中子弟又颇为上进,江家仍是不容小觑世家大族。 即便是知府孔家,苏州也不敢简慢了江家。 “外祖母身体还不错。”玉仪带着应有尊敬,笑道:“可惜隔得远了,不然太夫人你们原本就是旧相识,定然会有说不完话。” 江太夫人笑道:“几时能回京城就好了。”她原是京城长大,后来江老太爷上京为官时,续弦娶了她,如今老了自然盼着叶落归根。 当初江太夫人进门时,江二老爷已经成家立业单过,两人年纪又差不多,偶尔遇见不过是按礼节招呼,谈不上分毫母子之情。故而二老爷京数十年,江太夫人也没打算去住个一、两个月。如今七老爷又没了,只有等四老爷几时任京官了,或许才会跟着回京城看看,也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玉仪怕老人家伤感,便说起了明淳那位江姓舅母,说道:“小时候,我跟着表哥表姐去玩,也见过舅太太一、两面,后来才知道是江家女儿。” 江太夫人笑道:“你说是三房里二姑奶奶,顶顶伶俐一个人。” 玉仪也笑,“是啊,舅太太素来会说话。” 正说着,便见先前找“猫”梁氏进来,瞧见玉仪怔了怔,然后朝江太夫人道:“方才带着人找了一大圈,总算把那猫找回来了。”话虽如此说,脸上却不见分毫喜色,反倒是一脸愁容。 江太夫人淡淡道:“找到就好。” “那我先回去了。”梁氏似乎有什么急事,竟然一刻也不愿意多呆,只临走时又看了玉仪一眼,然后不等江太夫人点头就走了。 江太夫人脸色便不大好,只低头拨着茶。 贺婉贞见气氛不对,忙朝孔家姐妹笑道:“国大奶奶是个大忙人,这会儿又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玉华便道:“我们不过是坐着闲话,奶奶们该忙便去忙正经,不用很陪。” 贺婉贞笑道:“我今儿已经打算好偷懒,说什么也不走了。” “你呀。”江太夫人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当着外人也这么没脸没皮,也不怕被人笑话。”看得出来,言语间很是喜爱这个孙媳妇。 玉仪接话笑道:“太夫人不知道,贞姐姐从前没出阁便是如此,我看如今越发懒厉害了。有太夫人心疼她,日子当然过得舒心自,三年不见,看起来倒比从前还年轻些呢。” “好啊。”贺婉贞连连笑道:“我请你来做客,你反倒来揭我老底儿。” 一番说说笑笑,倒也十分热闹融洽。 因为江廷白事,玉仪并不想江家久留,说得差不多便起身告辞。玉华也没兴趣呆下去,玉清是巴不得早点回家,末了找到玉娇,人还迷迷瞪瞪没大苏醒呢。 “你看这孔三小姐如何?”江太夫人问道。 贺婉贞被留了下来说话,回道:“她自幼就是养豫康公主跟前,教养是不成问题,模样儿也不错,人又大方爽利,我觉得挺不错。” “若论人品相貌根基,倒也和廷白般配。”江太夫人有些惋惜,摇头道:“可惜年纪小了点,我们廷白不能再等了。” 贺婉贞是愿意玉仪嫁过来,忙道:“也不算太小,先订了亲,回头再准备一、两年嫁妆,嫁过来刚刚好。”顿了顿,“反正小叔叔也有屋里人,只不过子嗣上头晚几年罢了。” 江太夫人又道:“只是她那继母我看不上,亲生儿女一味娇惯,庶出养得一股小家子气,实上不得台面。” “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贺婉贞抿嘴一笑,“若是孔三小姐嫁到江家,往后便是江家媳妇,有老祖宗你教导着,还愁什么?” 江太夫人哈哈笑道:“我知道你,想找个称心如意好妯娌。” 贺婉贞莞尔一笑,又有些担心道:“孔三小姐是豫康公主外孙女儿,孔家又是嫡出长女,只怕人家未必愿意呢。” “难道我们廷白还配不上她?”江太夫人只觉自己孙子是好,有些不乐意,“她若是公主亲闺女,或许我们家攀不上,外孙女都隔了两层了,又能有多高贵?到底姓孔不姓顾,也就是知府家孙小姐罢了。”又补道:“说一句自大话,她祖父我还没瞧眼里呢。” 贺婉贞方才不过是故意激将,眼见有了效果,忙笑,“老祖宗说是,哪怕是个金枝玉叶,也没有我们白大爷配不上。” 江太夫人问道:“今儿廷白去哪儿了?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江廷白此刻正苏州城外,看着渐渐远去几匹马儿,直至再也看不清上面骑坐人,方才扬鞭策马回城。刚到城门口,便见四周已经开始戒严盘查,心中暗道一声好险,亏得今天没出什么岔子,到底平安把人送走了。 回想今日之事,不由想起了那孔三小姐,一想到那牙尖嘴利好似小猫样子,就忍不住摇头一笑。当初画舫上见面时,只当是一个文文静静小姑娘,没想到竟然是一朵玫瑰花,浑身尖刺儿。 不过当时幸亏她反应,----毕竟自己法子只是下下策,万一真造成误会,自己倒还没什么,孔三小姐只怕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至于自己说事后娶她,虽然不是随口诳语,但真到了那种糟糕地步,便是自己愿意娶,祖母也肯定不会同意,到时候只怕难以收场。 当初画舫上出手相救,除了有点远亲关系外,另一方面也是想交好孔家,毕竟家族根基都苏州地面上。倘若自己毁了孔三小姐名节,到时候交好就不用想了,没准儿两家从此结下了仇,那自己祸可就惹大发了。 不对……,还有豫康公主那边顾家,越想越是捏了把汗,亏得那丫头反应,这才把一场惊险化为虚无。 还好,还好,江廷白心里松了一口气。 “白大爷。”刚到江家门口,便见一个小厮跑上来道:“太夫人传了话,让白大爷回来了过去说话。” 江廷白年纪不小了,不方便再住内宅,平日都是住七房这边,只每天去江太夫人跟前请安。今日忙着送那位重要客人,一早就没有过去,眼下不等换衣服,便又匆匆去了上房院子。 江太夫人迎面便问:“我听廷书媳妇说,你回来路上,出手救过那孔家三小姐,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是。”江廷白点了点头,“因为用了几瓶子药膏,是书大哥托我带给大嫂嫂,所以才说了这事,没想到她们京中原是旧识,倒是越发巧了。” “你觉得孔三小姐如何?” 江廷白一怔,明白祖母又为自己婚事操心了。 江太夫人又道:“今儿我也见了,是一个贞静秀雅好姑娘,样貌也不错,家里根基和你也般配。”顿了顿,“只是不知道你怎么想?” 贞静秀雅?江廷白呛了一下,“呃,年纪似乎太小了些。” “也不小了,先订亲再准备嫁妆,总得花个一、二年功夫,嫁过来刚好。”江太夫人照搬孙媳妇话,埋怨道:“你这个年纪,别人孩子早就满地跑了。你不急,祖母还等着抱曾孙子呢。” 江廷白暗道,如今便是我想娶,人家也不愿意嫁了吧。 “你也别太挑剔了。”见孙子不吭声,江太夫人反倒热心了,“我看人家姑娘挺好,你还配不上人家呢。”不知不觉中,又把孙媳妇用过激将法搬了出来,“早点把亲事定下来,省你回头挑花了眼。” 江廷白哭笑不得,祖母今天怎么还拧上了?又不好反驳,只得道:“虽说祖母你看好了,也得先问过孔家才是,等人家答应了,再说其他吧。” 江老太太满意道:“这个你不用管,我看中孙媳妇没有娶不到。” 江廷白想着自家去提亲,那孔三小姐知道了,会不会以为是自己戏弄她?婚姻大事竟然恍若儿戏一般,怕是气得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是有趣。 拒婚 江太夫人虽说对玉仪有意,但也不会冒冒失失去提亲,而是先私下打听了,确认玉仪并没有定下亲事。这才请了梅同知家夫人来,婉转说明意思,许了谢礼,让梅夫人帮着问个话儿。 梅夫人欣然允诺下来,这门亲事若是成了,便能同时交好江家和孔家,对丈夫前程少不了好处。 要知道同知乃是知府副职,将来若是孔老太爷升任了,或是年老归田,这知府一职很可能会由梅同知继任。此刻讨好上司乃是必不可少,若是再得江家提携,不光升任知府有望,甚至还有可能做个京官儿。 梅夫人满心热络,心情竟比说亲两家还要急切。 第二天,便借口娘家捎了几样土产,拎着东西上孔家做客。闲话了好一大篇,终于转到了玉仪身上,“听说你们家三小姐才回来。可惜前几天我不得空,江家办花宴时候没赶去,不然也见一见,瞧瞧京城里姑娘都如何打扮。” 阮氏原以为她是来说闲话,此刻不由猜出一、二分来,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梅夫人若是想见,我这就叫人去请三小姐过来。” “那倒不用。”反正又不是给自己相儿媳,梅夫人对玉仪本人兴趣不大,而是转着圈问道:“听说三小姐是个极伶俐标致姑娘,又难得贤淑大方,不知多少人家想娶了做儿媳呢。”饮了口茶,“不知可曾定下没有?” 阮氏笑盈盈道:“你们家哥儿才十岁,这就急着相看了?” “哪有?不过随口问问。”对方没有准话之前,梅夫人可不敢提江家,免得到时候结亲不成反成仇,敷衍道:“再说了,我们家哪有这个福气?实当不起。” 阮氏也不勉强相问,只是闲闲拨弄着茶水。 梅夫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话,到底还是忍不住,又道:“要说京城里好年轻人多了,三小姐又是公主养大,怎么没京里订一门亲事?” “她还小呢。”阮氏笑着打太极,偏生就是不正面回答。 梅夫人心里急得好似猫抓,又不敢得罪阮氏,勉强静下心来,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家常话。一会儿夸阮氏好福气,养了三个儿子,一会又夸孔五小姐聪明伶俐,眼看都说到晌午了,还是没有打住意思。 阮氏见她一副不达目不罢休样子,心下有些厌烦,但又不愿梅夫人改天再来这么一回,弄得自己都没空听婆子们回话。况且自己要办那件事还没定,有人掺和进来只会乱,未免中间横生波折,想了想道:“梅夫人认得人多、见识广,回头我们娇姐儿大了,还请帮着多多留心。” 梅夫人笑容一滞,“难道你们家三小姐已经定了?” “倒也没定下来。”阮氏微微一笑,“彼此正相看着呢。”压低声音,“你也知道,三小姐不是我生,她亲事要多加留意,免得别人说我这个继母不上心。” 自己刚来提亲,人家就已经有对象了?梅夫人心里一阵失望,比自己没说到媳妇还要沮丧,到底不死心,追问道:“不知是哪家有福气孩子?啧啧,你们家三小姐那般好人品,谁娶了谁有福气。” “可不是,都说她是个有福气呢。”阮氏话音一顿,淡笑道:“不过眼下只是先看着,到底成不成还两说,等定下来了,少不得找梅夫人添一份嫁妆。” 梅夫人茫然点点头,喃喃道:“应该,到时候再恭喜你们家三小姐。” 亲事尚未说定,不愿过多透露详细情况,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没结成亲,于两家都不是什么值得庆贺事。梅夫人一再追问,本来就是有些不礼貌,此刻也不好厚着脸皮深问下去,只得讪讪起身告辞。 赵荣家送人回来,问道:“这梅夫人,是来替人给三小姐提亲?” “应该是吧。”阮氏点点头。 “没说是谁家?” “哪有一上来就直接说?”阮氏失笑,“万一说不成,又把话传了出去,倒是闹得两家都不愉。”揉了揉手腕,“不过她说不说都是一样,十之**是江家。” “太太如何知道?” “这还用想吗?”阮氏勾了勾嘴角,道:“三小姐回来还没几天,除了前天去了江家,根本就没有出过门,而且听说,江太夫人还亲自叫去说了话。虽说花宴上去人不少,可你瞧梅夫人那上心劲儿,除了江家,还有谁能让她那般着急?你别忘了,她可是同知家夫人。” “看不出,三小姐还真是人小鬼大。” 阮氏淡淡道:“她原本就不差,有人相中也实属平常。” 赵荣家撇了撇嘴,窃笑道:“听说三小姐路上遇险,就是那江家四房白大爷救,莫非两人那时候就熟识了?”灵机一动,低声道:“太太,这可是一条把柄呐。” 未出阁小姐,跟陌生外姓男子有交情,且又有“英雄救美”段子,想要造出一段“佳话”来,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阮氏却微微蹙眉,“你别乱来,当心坏了我事。” 赵荣家竖起一根食指,问道:“姚家真肯出这个数?” “看你那没出息样儿。”阮氏嗤笑了一句,又道:“你觉得是个了不起数,人家未必放心上。他们家要得就是一个靠山,不然生意做得越大,风险就越大。只要生意稳稳当当,出去了自然还会赚回来。” “不过……”赵荣家一副肉痛样子,“若是这事儿真成了,只怕姚家给聘礼也不会少,到时候嫁妆……”有些不甘,“那太太岂不是又填回去了?” “人家难道是不会办事?”阮氏微笑道:“放心吧,他们家生意还想做长久呢。” 梅夫人带着满心惋惜,硬着头皮去江家回了话。 “照这么说,已经说人家了。”江太夫人微微不,她自觉这门亲事并不辱没了孔家小姐,没想到一点转圜都没有,被人拒绝干干脆脆。 ----自己早就打听了,孔三小姐并没有说亲,偏生这么巧,刚让人去打探消息,那边就有人相看了。 到底有没有,大家各自心里明白。 梅夫人叹气道:“是啊,孔家二太太亲口说。”又忙道:“太夫人你放心,我只是随口问了问,别什么也没提。” 江太夫人笑道:“是我们廷白没那个福气罢了。” “那孔三小姐即便有福气,也是有限。”梅夫人心里有一股子怨气,又不好直接抱怨丈夫上司家,转而笑道:“可惜我们家大小姐是姨娘养,不然倒也想高攀一回呢。” 江太夫人见她说话不好听,闲聊了几句,便让丫头送客了。 江廷白虽然不知道这一番波折,但见祖母再也不提孔家,便明白亲事没说成,只笑了笑便丢开手。倒是他屋里两个通房丫头,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以为七房又要订下大奶奶了,各自心思动摇不定。 一个想着赶紧给奶奶做几双鞋子,一个打算给奶奶缝一身衣裳。又都悄悄去打听,那天太夫人属意哪位孔小姐,好问清楚性格脾气、喜好,免得做出来东西不合眼。 玉仪还不知道有这么些人为自己忙活,阮氏是不会透露一星半点儿,此刻她正教玉清识字写字,日子过得甚是悠闲平静。 “手上稳着点儿,别乱晃。”玉仪站书案前,神态像个小学老师,“你今儿先把这个字记住了,明儿我再教你,识字得慢慢着来,一口可吃不成一个胖子。” 玉清写了好几遍,还是歪歪扭扭不能见人,不由十分羞愧,又有些泄气,低着头小声道:“妈妈说其实我们女儿家,不识字也使得。” 妈妈说,又是妈妈说…… 玉仪揉了揉自己脖子,免得血压升高,----也不知阮氏哪儿找蠢妇,自个儿蠢也就罢了,还把好好小姐也教坏了,活脱脱一副丫鬟样儿。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玉仪恨铁不成钢,埋怨道:“你怎么能跟些仆妇相比,岂不是自甘下流?女儿家识字虽然没有大用,但也不能做睁眼瞎,不然将来人家把你卖了,你还替人数钱呢。” 玉清嘴角动了动,半晌才道:“我这个人笨,不值得三姐姐这般费心。回头让五妹妹知道了,再说给太太听,倒是让三姐姐为难。” 原来是担心自己。 玉仪脸色缓和了些,怅然道:“好不好,也不差这一点。”收起字帖,“你拿回去慢慢练,不记得了再来问我。” 自己教妹妹识字,于情于理并没有错处。 阮氏若是真有心为难自己,也不这上头,随便找个借口,单是一个“孝”字压下来,就够自己喝几壶。 只要将来说亲时,阮氏别给自己找个缺胳膊少腿儿,或是人品败坏,都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哪怕她把顾氏留下陪嫁克扣了,自己也不怕,还有外祖母三千两和舅母给那一匣子首饰,再加上这十年来自己积蓄,算起来也不少了。 要知道像玉薇这样庶女,也就四、五百两银子嫁妆。 玉仪私下换算过银子比例,这个时空里,一两银子能值现代八、九百块,也就是小一千数。自己手头上有近五千两银子,差不多也就是五百万,这会儿又没有炒房,足够自己下半辈子嚼用。 可惜古代女子必须依附丈夫,依附夫家生存,不然自己有这些钱,花钱雇几个丫头仆妇,每天做个混吃等死米虫,那才叫一个美呢。 玉仪甚至想过,只要嫁人不是太坏,哪怕嫁一个酸腐秀才也不错,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就行。当然了,家里人口越简单越好。像江廷白那样家族,上面一堆长辈,中间一群妯娌,后院肯定还有几个妾室,嫁过去脑细胞都要多死几个。 呸!那个黑心小白脸! 玉仪心里一阵冷笑,像江廷白那种人,首先想到是自身利益、家族荣誉,至于女人什么,不过是满足**和生育子嗣必需品。 当然了,这样人也会比较理智。 理智好处就是,只要做妻子恪守本分,贤良淑德不吃醋,管好丈夫小老婆和庶子庶女,那么就会得到相应尊重。 毕竟嫡妻也算是中层干部,当Bss丈夫总会给几分面子。 要说这样人选不能算太差,比那些人品有问题,赌博□,玩背背山,还是要高出那么几筹。 ----不过,自己拿他做假想对象做什么? 难道说,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怀春年纪?还是十年没听到人表白,连那样谎话都让自己浮想联翩?玉仪摇了摇头,决定就此打住遐想。 “小姐……”扶琴带着哭腔跑了进来,跪地上道:“我闯祸了。” “怎么了?”玉仪知道她一向十分稳重,不知何事吓成这样,为免她惊慌失措说不清楚,量平缓语气道:“别慌,有事慢慢说。” 扶琴稍稍镇定,回道:“刚才我去小厨房端银耳羹,没看出碗盏差别,结果把太太炖桂圆燕窝端走了。” 玉仪失笑道:“我当是什么呢?端错了,换回去不就是了。” “小姐忘了。”扶琴低下了头,“方才小姐教四小姐识字,说是不想吃,让我拿下去吃……” 玉仪想了想,方才自己确是这么说过,不由笑道:“吃了便吃了吧。回头我去跟太太说,就说是我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实不行,再把咱们带回来送几两过去。” “我……”扶琴欲言又止,“我尝了一口,觉得有些不像银耳,……心里一吓,失手把那碗盏打碎了。” 玉仪忍不住扶额,道:“下回一次把话说完。” 彩鹃啐道:“看你笨,吃个东西都能砸了碗。” 正说着话,便有阮氏丫头找了过来。 “三小姐。”那丫头玉仪认得,叫做翡翠,说话一贯清脆利落,笑吟吟道:“方才小厨房人呢说,太太炖官燕被人端错了。那边还有一碗银耳没人来取,听说是三小姐这边炖,所以来问问,想是一时认错也是有。” 玉仪早撵了扶琴出去,笑道:“是端错了,我吃了才知道。” “太太说了,若是三小姐爱吃,回头再人送点过来。”翡翠笑眯眯,又道:“只是叫我把那碗盏取回去,那是成德年间旧物,太太素日心爱,要不是装燕窝也舍不得拿出来。” 玉仪心思飞转了转,----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自己正担心那碗盏值钱,偏生就成了阮氏心爱之物,还被自己人砸碎了。 扶琴不认识东西也罢了,小厨房人也不认得吗?怎么会把东西给错了?若是阮氏还为公主府下人介怀,专门挖了这么一个坑,等着人去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奇怪是,自己这边人刚砸了碗盏,阮氏那边就知道了。 看来外院小丫头里藏龙卧虎,还有几个千里眼啊。 而且阮氏动作这么,分明是告诉自己,即便丫头仆妇都是公主府人,只要是她想知道,还是一样能知道。 “这可怎么是好?”玉仪脸带愁容,懊恼道:“方才我尝着味儿不对,一惊吓,就失手把碗盏砸碎了。” “这……”翡翠露出恰到好处惊讶,迟疑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回去跟太太说。” 玉仪叹道:“我跟翡翠姐姐一起去。” 见到阮氏,玉仪笑着赔了不是,把责任都拦了自己身上,----免得回头阮氏发作起来,扶琴要吃暗亏。 阮氏听了玉仪一番“解释”,倒没生气,仍是一如平常般温婉,摆手道:“砸了便砸了吧,东西就是给人砸。” 赵荣家也道:“不怪三小姐,只怪那些丫头没服侍好。” 玉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玉娇旁边嘟嘴道:“一屋子笨丫头,前几天才砸了那套粉瓷金茶碗,今儿又弄碎了太太东西,就该好好罚她们!” “算了。”阮氏似乎毫不介意,只是道:“你三姐姐刚回来,丫头们还不太熟悉咱们家,等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一出闹剧,就这么轻轻揭过? 玉仪有些看不穿了,心道莫非自己心理太阴暗,错怪了继母?面上不便露出,只是闲闲陪着说话,眼见要用晚饭方才离开。 谁知道刚回房没多久,珍珠便过来传阮氏话。 “三小姐。”珍珠笑吟吟,指着身后一个鹅蛋脸面美貌丫头,“太太说,‘姑娘离乡多年才回来,只怕对家里不熟,所以让碧如过来帮几天忙,等姑娘什么时候不需要了,再让她回去便是。’” 这算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吗? 自己留下了公主府人,阮氏到底心中不甘,隔了这些天还是塞一个人过来。若单论人数倒是自己胜了一筹,可惜自己留下人虽多,却没有一个阮氏跟前,而这碧如却好似一根肉中刺,时时刻刻都叫人不舒服。 端午(上) “你叫碧如?”玉仪笑了笑,“名字倒是跟彩鹃她们合上了。” “给三小姐请安。”碧如上来磕了头,“原来不是叫这个,正因为彩鹃、素莺两位姐姐,才改了名儿。”然后又道:“太太说了,‘若是姑娘不喜欢这个名儿,就由姑娘换一个。’” 名字不过是个符号,叫什么都差不多。倒是人来了,说是暂时帮忙,却连名字都顺着这边换了,往后只怕是不好打发。 方嬷嬷笑道:“碧如姑娘原是太太身边得力人,放三小姐这儿,委实是大材小用了。不如这样,彩鹃她们若有什么不懂,回头去问碧如姑娘便是了。” 碧如眸光微微闪烁,回道:“嬷嬷放心,我是个老实本分人,即便帮不上姑娘什么,也绝不会添乱。若是姑娘不喜欢,太太便埋怨我粗笨不中用,只好派个伶俐姐姐来了。” 方嬷嬷闻言怔住,一时无言。 玉仪算是听明白了,无论如何阮氏都是要插一个人来,不是碧如,就是紫如、蓝如、黄如,今儿不来便是明儿,还不定因此闹出什么事来。 倒是这个碧如很有趣,既把阮氏意思说清楚了,又表明了自己立场,居然是盼着自个儿留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一不小心,两面都不讨好,到时候太太小姐全都得罪了。 碧如见她不说话,以为还是要撵自己走,赶忙跪下道:“三小姐,我针线活计不错,彩鹃、素莺两位姐姐屋里忙,我就外面做针线,一定不给三小姐添乱。” 玉仪顺着看过去,发现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眼睛,配上白皙皮肤,楚楚可怜小儿女姿态,委实算得上是一个妙人儿。 难道说因为长得好,又有心往上爬,所以被阮氏不容,才被派了这个苦差事?若是做了小姐丫头,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做姨娘资格,毕竟再好色老子,也不好意思收用女儿房里人。 可是,碧如眼里并没有委屈啊。 莫非她不愿意给人做小?可若是便宜爹看上了,即便她躲到自己这里来,以后年纪大了放出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或许,她是故意洗白自己? 不论如何,既然反正都要来一个,这个看着还算顺眼,那就是她吧。 玉仪略作沉吟,颔首道:“那就委屈碧如姐姐了。” 方嬷嬷欲言又止,玉仪微微摇头,挥手让碧如先下去换住处,方道:“谁来都是一样,这个看着还好。”说着无奈一笑,“咱们回来不久,不便多生事端。再说了,明枪总比暗箭好防一些。” 方嬷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玉仪让把人都叫了进来,正色道:“碧如是太太身边人,便是我,也要看太太面上,敬她一、二分。你们是外祖母给人,京城里见多了贵人,可如今咱们是苏州,可别给我拿大惹事。” 丫头们齐声应了,方嬷嬷道:“小姐放心吧,她们都是你外祖母精心挑出来,个个儿都是明白人,再说还有我看着,断不会给小姐惹麻烦。” 玉仪有点累了,“好了,都各自去忙吧。” 彩鹃一脸懊恼之色,叹气道:“隔了这么些日子,太太还是不忘插个人进来。”忽而顿了顿,瞪大眼睛,“那盏官燕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原本可是给小姐用。” “能有什么问题?”玉仪不由失笑,“你觉得太太像是那种没脑子人?用一包耗子药去除掉嫡小姐?放心,她还不会那么蠢。” “是啊。”方嬷嬷也道:“这个阮氏,实是太难缠了些。” 玉仪道:“太太也不是神仙,未必料得到扶琴会砸了碗,不过是找个‘不熟悉内宅事务,连碗都端错了’由头,好把她人插过来罢了。” 彩鹃又道:“那个碧如……” 玉仪淡淡道:“先看着吧。” 人虽然留下了,但还得观察一段再派差事。至少也要弄明白她有什么打算,又是出于什么心理,宁愿到自己这儿来当眼中刺、肉中钉,也不愿意留阮氏身边。 然而碧如正如她自己说那样,果然老老实实,并没有凑到跟前来惹人嫌,玉仪跟前仍是彩鹃和素莺服侍。彩鹃悄声道:“她倒是会偷懒,拿着二等丫头月例,什么事儿也不用干。” 玉仪道:“她不是说自己针线好吗?既这样,就让她给我几双鞋子吧。”一来看看她有没有说真话;二来看看是不是用心了,是否真愿意投诚;主要是,不能让人闲着,免得打听是非、搬弄口舌,闲出什么不是来。 彩鹃听了不乐意了,不满道:“她都做了,我做什么?好不好,还得做出来才能算数!小姐怎么就信了?” “连干活也要争着,一大早还吃起飞醋来。”玉仪取笑道:“你年纪不小了,比素莺她们几个都大,要是得空了,不如先绣绣自己嫁妆。” 彩鹃涨红了脸,急道:“什么嫁妆?小姐是浑说!”一扭身,自己跑了出去。 素莺原想跟着说笑几句,但一想到自己年纪跟彩鹃相仿,又都是说定了亲事,讲起嫁人,反倒不好意思插话了。 “小姐。”问棋外头传话道:“书大奶奶让人送粽子过来。” 明天就是端午,相熟人家互送一点粽子乃是常情。 玉仪便笑道:“让人进来。” 来人是落梅,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篮子小丫头,进门笑道:“我们奶奶让人包了八宝粽,有豆沙馅儿、蜜枣馅儿,一起零零总总七、八样,每样都拣了点,让三小姐尝一尝。” 玉仪笑道:“难为你们奶奶有心。”又道:“我这个人懒,却是没有回礼。” “你先下去。”落梅朝小丫头低语了一句,见屋里只有方嬷嬷,方才道:“我们奶奶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三小姐。” 玉仪见她郑重其事,便朝方嬷嬷点点头,让其守门口,然后点了点头。 落梅脸上笑容已经退散,走近一步,悄声道:“我们奶奶听说,府里正给三小姐说亲,心下奇怪,怎么三小姐从前不曾提起?许是三小姐害臊呢。” 玉仪脑袋“嗡”一响,睁大了眼睛。 落梅见状便明白了,末了道:“我们奶奶还说了,三小姐可得提早做好打算,别到时候慌里慌张,留下什么憾事。” “我知道了。”玉仪脸色有点发白,勉力微笑,“回去告诉你们奶奶,多谢她那些粽子,我不会辜负了她心意。” 落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了。 “什么?她竟然敢……”方嬷嬷无比震惊,恨恨道:“我就奇怪,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插个人来,原来是谋算小姐,派人来盯梢!” “嬷嬷,现不是生气时候。”玉仪初恼怒之后,反倒镇定下来。 方嬷嬷皱眉道:“隔得这么远,前几天送出去信都还路上,现便是马上再写一封,一来一回也二十天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玉仪微微摇头,分析道:“咱们还是先顾眼前吧,看能不能打听出是什么人家,又是什么让太太动了心,这才好想对策。” “能有什么好人家?”方嬷嬷连连叹气,愁道:“但凡是个好,她又何必瞒着咱们?早就说出来卖乖了,自己还能博个美名儿。” 这一日,锦绣堂气压出奇低。 第二天是端午节,按礼都要去给孔老太太请安,且要聚一起热闹一天。 素日孔老太太常说,府里几个孙小姐都还小,不用日日晨昏定省,----实则是玉华住她跟前,其余几个孙女见不见都一样。 玉仪私下想,也难怪玉娇心里不平衡。一般都是孙女儿,偏偏老太太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眼里只有玉华一个,其余几个倒好似外头拣来。 不过也好,自己对每日晨昏定省可没兴趣。 刚到上房正屋,便见桌上堆了一堆花花绿绿粽子,还有几匹绸缎,以及其他节日贺礼。阮氏领着几个女儿进门,见状笑道:“是姑太太那边送来礼吧?瞧着比去年还多出好些,想是姑太太费了心。” 孔老太太爱听这些话,即便素日对阮氏不够亲热,此刻也是乐呵呵,笑道:“谁让我只生了她这个一个女儿,正该多送一些。” 大太太接话笑道:“姑太太如此孝顺,老太太生一个顶人家十个。” “不用眼红。”孔老太太心情很好,打趣道:“你们也都是有女儿,将来自然有享福时候。” 这话大太太和阮氏听了也罢,只是三太太并没有亲生女儿,只得玉薇一个庶女,闻言笑起来便有些勉强。 话说玉薇今天一身桃红色装束,她原又身量纤细,眉目风流,轻薄春衫映衬下,越发像一支灼灼其华娇艳桃花。 玉仪留心看了一眼,玉薇头上那支漂亮珠钗,还是上回自己补送,想来若不是真没什么好东西,也不会赶节上拿出来用。回到孔府有一段日子,玉仪也渐渐听说了一些事,玉薇不光是婢生女,而且是赶三太太还没过门就有了。 任凭哪个妇,心里头也会堵一口恶气。 偏生玉薇又出落水灵灵,三太太看来,简直就是一只小狐狸精。当年自己没过门时,她娘就是凭着美色勾引了自己丈夫,还提前生下了她,害得自己一进门就丢了脸,姐妹中间头抬不起头来。 三太太不喜玉薇,孔府已经是人人都知晓事。玉薇母女每天都要去立规矩,早上服侍三太太吃饭,晚上服侍三太太睡觉,平日里稍不如意就是一顿责骂。 再看看玉清,始终脱不了一股子小家子气。 庶女不好做啊。 可是自己这个没娘嫡女呢?玉仪摇了摇头,看起来似乎比庶女好了不少,但婚姻大事上却是一样,自己完全做不得主。 将来出阁后谁日子难熬,还真没个准儿。 离晌午开席还有一段时间,孔老太太让人支了桌子,带着三个儿媳打牌,一会儿便赢得高兴合不拢嘴。玉华陪着妹妹们说了会话,架不住玉娇冷嘲热讽,玉薇又是不阴不阳,只好借口换衣服走开。 进屋却发现母亲也,不由问道:“外面不打牌了?” 大太太自丈夫去世后,就常年茹素念佛,此刻正慢慢捻着佛珠,摇头道:“我不耐烦这些,老太太让吉祥替我了。”又道:“等下把你绣好锦囊取出来,再把我给老太太念米珠装好,回头好送去供奉。” 玉华取了锦囊来,上面有自己绣了整整一个月佛像。 “你怎么也不玩了?”大太太拿着锦囊看上面针线,似乎还比较满意,见女儿不回答,便冷笑道:“不用说,又是五丫头嘴不好吧。” 玉华不愿说旁人是非,只道:“没什么,我回来换身衣裳。” “你就是这么老实!”大太太有点恨铁不成钢,佛珠也不念了,不屑道:“她算个什么东西?继室所出而已。”又拉了女儿坐下,“你可是咱们孔府嫡长孙女,就算三丫头跟你比,也还要差那么一、二分呢。” 近些年,母亲脾气越发大了。 玉华不愿把玉仪也拉进来,遂道:“三妹妹人挺好,为人和善又伶俐。” “伶俐个什么啊?”大太太像是想起什么可笑事,哧一笑,“自己将来都还不知道哪儿,还去管别人,听说还教四丫头识字呢。”又笑了一回,“你说说,这不是一股子傻气吗?” “三妹妹也是好心。”玉华辩白了一句,“再说了,她跟四妹妹又不同,毕竟是从前二婶婶生养,将来也不会太差。” “罢了。”大太太不以为然,“倘使从前二太太还,自然有她好日子。可如今亲娘都不了,外家又不管,还能飞到哪儿去?” 玉华不解道:“怎么不管了?” “你想想。”大太太分析道:“你祖父已经连任了两届苏州知府,马上就该考察,若是这时候得一门贵亲,岂不是能帮上一把?如果顾家愿意娶三丫头做儿媳,或是给她京城找一门亲事,孔家还会接她回来吗?苏州,咱们家就算是顶了天了。” 玉华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一时想不透,也不愿去理会,便道:“好不好都是各人命,况且婚姻大事,哪里由得了女儿家做主?” 大太太却道:“反正啊,你那些妹妹们不会有什么出息,往后少跟她们歪缠。”语气一凝,认真道:“你放心,我自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好好,又说我做什么?”玉华有些害臊,起身道:“我出去看看,母亲屋里歇着吧。” 大太太想到独生女儿婚事,微微皱眉。 放眼苏州,也就是江家稍微让人看得上眼,可惜江家人口复杂,女儿嫁过去只怕是要受累。可是自己只得这一个心肝儿,嫁到外省又舍不得。一时间,左思右想越发心绪不平,念佛心早跑没了。 端午(中) 孔老太爷是苏州知府,今儿不少官宦人家都到孔家拜会。 与上次去江家有所不同,孔家今天是主人。孔老太太和几位老夫人说话,大太太和三太太陪着太太奶奶们,玉仪几个小姐妹负责各府小姐,阮氏则忙着调遣安排,准备晌午酒席和下午瓜果点心。 今儿一共来了八位小姐,再加上玉仪几个,凑一起简直就是一出群芳会。 其中三位小姐年纪小点儿,便由玉娇带着去喂鱼、斗草,剩下五位都是出阁,自然要斯文一些。玉仪只记得梅家大小姐,唤做丽卿那个,大眼圆脸,白里透红皮肤,叫人一看就想捏上一把。 另外还有江家七房一对姐妹花,袁家三小姐,让玉仪感到意外是,上次那个姚四奶奶家也来了一位小姐,闺名唤做蕙娘。 玉薇长袖善舞,这个时候发挥淋漓致。 管各家来小姐不少,年纪大小脾气也各有不同,可是玉薇招呼面面俱到,既不忘和这个说几句话,也不忘帮那个添杯茶,一会儿又让小丫头打了水来,给小姐们洗手净面。 玉仪满心感慨,这就是天天嫡母面前锻炼成果啊。 好玉娇去了别处,玉华和玉清两个都是闷葫芦,区别于一个锯了嘴,一个没锯嘴,都是由得玉薇去忙活。 玉仪有些想念明芝,便拉了梅丽卿到一旁凉亭说话。 “照这么说,你京城整整住了十年?”梅丽卿家亦是庶出,但是和玉清、玉薇不同,言谈举止都十分大方,即便是面对玉仪这般不熟悉人,也没有丝毫忸怩拘束之态。 玉仪越发喜欢她,点头笑道:“我有个一起长大表姐,那模样和你差不多,要是换了同样衣裳,没准儿还会认错呢。” “这么巧?”梅丽卿一笑,脸颊露出两个圆圆酒窝,“可惜太远了,不然两个人穿成一样,去唬人才好玩呢。” “是啊。”玉仪总觉得有目光时不时扫过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姚蕙娘眼神一闪,扭头看向了别处。心下不由纳罕,问道:“我头上珠花歪了?还是身上衣服又哪儿不对?” 梅丽卿瞧了瞧,摇头道:“我看挺好啊。”又问:“怎么了?” “你们两个躲这儿做什么?”袁三小姐走了过来,笑道:“上次江家也没见你们怎么说话,今儿怎么就熟络起来了。” 玉仪笑道:“外头热,亭子里坐着凉。” 袁三小姐也坐了下来,低声道:“姚家人好不厌烦,哪里都有他们家。”往凉亭外看了看,“那个姚四奶奶就不说了,你瞧那个叫蕙娘,眼睛跟着贼似,老是往你们这边瞅,也不知道看什么。” 原来不是自己幻觉,----玉仪扭过头去看,姚蕙娘孤孤单单,只有玉华偶尔跟她说一、两句,明显跟这些官宦小姐不是一个圈子。 只是自己有什么可看,真是莫名其妙。 梅丽卿笑道:“人家瞧瞧怎么了?又不少你一块儿肉。” 袁三小姐啐道:“呸,我是替你们担心。”手里拿着一柄牡丹花绢面团扇,不时摇晃几下,“没准人家打着你们哪家主意,想嫁进来做儿媳呢。”顿了顿,掩面一笑,“所以先来看看,到底哪个做小姑子合适一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玉仪不由心思一动。 梅、袁两位小姐是相熟,梅丽卿闻言比划着羞她道:“什么嫁人小姑子,你满嘴胡说八道,也不脸红,当心回头我告诉你们家太太。” “你去说啊。”袁三小姐笑嘻嘻道:“我是胡说八道,你说出来就不脸红了?我才不信你敢说呢。” 玉仪已经没了说闲篇兴致,借口身上出汗,要回去换身衣服起身走了。 走到半路,廊子头差点撞上一个年轻媳妇。 “姚四奶奶?”玉仪认出了来人,管不太喜欢眼前这个人,但出于礼貌,还是微笑问道:“是不是找蕙娘?后花园凉亭那边呢。” “哦,知道了。”姚四奶奶长相只是算中等,脸型略长,但打扮却十分利落,显得人甚是精明,笑道:“我们家二小姐怕热,我来给她送套衣裳。”像是解释一般,指了指身后小丫头包袱。 玉仪心里有事,不耐多说,便道:“四奶奶顺着这条道过去,就能看见人了。” “三小姐……”姚四奶奶叫住打算离开玉仪,欲言又止,想了想,叫小丫头到廊子另一头等着,方道:“三小姐是个和善人,不像有些眼界高,瞧不起我们商户出身人家,总是嫌这嫌那。” 这话何其莫名其妙,玉仪难以理会对方意图,只是微笑听着。 “就说我们家五爷吧。”姚四奶奶自顾自说道:“今年也有十七了,十三岁那年就考上了秀才,明年还打算再去乡试,没准儿还能做个举人老爷呢。再着说了,我们姚家虽不敢说富可敌国大话,但产业还是有些,就是这样,那些官宦小姐却还瞧不上。” 彩鹃听她说了半晌,不耐烦道:“姚四奶奶,要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姚四奶奶赔笑道:“三小姐你看我这个人,说话就是不中听。” “没事。”玉仪面含微笑,婉声道:“你们家少爷既然是年少才俊,将来自然有高中一天,也自当遇到慧眼识珠姑娘,两厢结成良缘。”又补了一句,“不知道谁家小姐这般有福气,先替四奶奶道声喜了。” 姚四奶奶双眼放光,忙道:“多谢三小姐,多谢了。” 玉仪心思恍惚回到房中,彩鹃还旁边道:“那个姚四奶奶好没道理,无缘无故拉着小姐,还说些污七八糟话,真是荒唐。” 方嬷嬷见玉仪只是发呆,问道:“小姐不舒服吗?” 玉仪摇摇头,“有点热。” 彩鹃忙道:“我去端一盏冰镇酸梅汤来,再打盆凉水洗洗脸。” “三小姐吗?” 问棋外头道:“,刚回来。” “周姨娘。”玉仪站起身相迎,笑道:“姨娘请坐,大热天难为亲自走一趟。”正好彩鹃端了酸梅汤上来,便道:“姨娘先解解渴。” 周姨娘不过三十左右年纪,因为脸上带着隐隐疲惫之色,透出些许老相,但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个清秀佳人。 “我不渴。”周姨娘并没有去端酸梅汤,连凳子都没坐,先欠了欠身,“多谢三小姐费心了。”又问:“听说太太把玳瑁拨了过来?” 玉仪淡淡笑道:“现叫碧如了。” 周姨娘有些不安,“是不是因为四小姐……” “不是。”玉仪再次指了指坐,“不管四小姐事,姨娘坐下说话。”微微苦笑,“太太有她自己打算,不与旁人相干。” 周姨娘阮氏面前立规矩习惯了,斜签着身子坐了,犹豫道:“有件事,不知道与三小姐相不相干……”像是心里做某种抉择一样,顿了顿方道:“有人隐隐约约听到几句话,好像提到了三小姐。” 方嬷嬷紧张问道:“什么话?” “也没大听清。”周姨娘露出歉意,说道:“赵荣家有个远房侄儿,是二门外小厮,一贯好赌,也不知道输了多少银子。前几日跟人喝醉了酒,口发大话,说是过些日子就有银子了。” 方嬷嬷没听到要紧,追问道:“又怎么扯到了三小姐?” “人家就问他,什么时候才有银子。”周姨娘深深看了玉仪一眼,“那小厮说,等三小姐一出阁就有,还说……,迟不超过半年。” 原来是为了钱,才把自己卖了。 再想到姚四奶奶那番话,玉仪轻轻叹了口气,----虽然结果不是太好,但却有种跌落到地踏实,疼归疼,却再也不用整天悬着心了。 周姨娘不便久留,说完便欠身告辞。 方嬷嬷命彩鹃守门口,回来恼道:“太太竟然这么急?小姐还不到十三啊!” 玉仪反问道:“十三和十四有区别吗?”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方嬷嬷万万没料到,阮氏如此豁得出去,竟然打算让嫡女下嫁商户,连自个儿贤名都不顾了。这样厚脸皮对手,还是头一回遇到,急得屋子里打转,半晌停下,“要不……,小姐去找老爷说说?” “嬷嬷。”玉仪突然想笑,“我怎么说?告诉老爷,听说太太打算给我说亲,可是这门亲事我不愿意?且不说老爷骂不骂我,便是说了,太太也不可能没有应对之策,她既然笃定半年内能把我嫁出去,就必定经过深思熟虑。” 对于古代人来说,“孝”字是任何人都必须遵守规则。 方嬷嬷即便心思再多,这绝对无法改变规则下,也是无计可施。暂时能想到办法,就是赶书信一封,让公主府知道,再马上派人来提亲。 玉仪没有否定她这个想法,颔首道:“信是要写,只是咱们也不能干等着。” “那咱们能做什么?”方嬷嬷心思飞转动,“要不小姐先病一段儿?这一病,至少能拖延一点时间,甚至惹得提亲人家不喜欢,或许就……” 玉仪摇头道:“若是太太和老爷都不喜欢这门亲事,他们让我病,这主意或许还有用。可嬷嬷别忘了,如今太太是愿意做这门亲,她说我没病就是没病,就算真躺床上起不来,不也一样能塞轿子里去吗?” “她休想!”方嬷嬷气愤道:“难道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如果闹了起来,或许太太有些丢脸,可是我呢?”玉仪苦笑,摇头道:“这种事情,终归是姑娘家吃亏。” 一个千金小姐,出阁时候跟继母大闹,不管孰是孰非,将来又还有谁敢娶这般泼辣儿媳?女儿家名声一坏,提亲人家都会下降好几个档次。 “你母亲走太早了。”方嬷嬷满是伤心,难过道:“若是早给你定下一门亲事,也就不会……”又想到了李氏,对于送信入京也是一片黯然。 “彩鹃。”玉仪唤了人进来,吩咐道:“去请段嬷嬷过来。” 玉仪回苏州时,豫康公主给了两房仆从带过来,不过都是京城人,对苏州情况并不熟悉。而玉仪乳母崔氏和丈夫卢贵,都是苏州本地人,虽说崔氏已经过世,但卢贵和他家人还苏州。 要打听消息,当然还是本地人熟门熟路。 玉仪重换了一身衣服,鹅黄色窄袖中长素面褙子,中间月白色主腰,下穿一条渐变染绿九折儒裙。头发也再挽了一回,金钗之类一概不用,只斜斜插了一只浑圆光洁珍珠簪,再点缀几朵小珠花,整个人恍若清水出芙蓉一般。 这个时候,怨天尤人是没有用,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不可取,越是软弱反而越叫对手看不起,----既然避不开,那就迎面一战吧。 不论输赢,反正自己都是力了。 “换个衣裳换这么久。”袁三小姐笑着埋怨,又赞道:“不过真是好看,也不见有什么特别,就是搭配起来很合适,叫人无可挑剔。” 梅丽卿细细打量了一回,点头道:“是不错,越发衬得你皮肤白皙。” 玉仪笑道:“你们俩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连说话都是一唱一和。” 正说着话,前面太太奶奶们也过来了。 阮氏见了玉仪,眸光一亮,怔了怔方才笑道:“今儿这身打扮不错,把旁人都比下去了。” 玉仪不动声色,笑道:“比下谁,也比不了太太啊。”亲亲热热挽了阮氏胳膊,回头朝众人笑道:“我们太太是出了名儿年轻,容我说句放肆话,这站一块儿,瞧着像不像姐妹两个?” 那些原本打量玉仪目光,又都落了阮氏身上。 “可不是。”梅夫人当先笑道:“谁能都像阮夫人这般有福气,儿女双全,也难怪心宽显得年轻了。” 江家二房国大奶奶梁氏,今儿也场,心里正因江太夫人让自己出来送礼,却留下贺婉贞主持端午节而恼火,闻言笑道:“旁不说,单是这生儿子本事,咱们就都比不上阮夫人,一个人便把男胎运给占全了。” 玉仪便宜爹有两位姨娘,三个通房,然而阮氏进门以后,这些人不仅没生出一个男丁,就连半个女儿也没有。不论其中有没有阮氏手段,可其他夫人眼里,谁又会相信她是干干净净? 换个现代说法,众夫人那都是羡慕嫉妒恨呐。 阮氏眼见火飘到了自己身上,当着众人又不好摆脸色,只得朝玉仪笑道:“都是你这丫头,什么玩笑都敢开。” 玉仪笑嘻嘻道:“那还不都是太太疼我。” 阮氏笑容僵了一下,嗔道:“你呀,爱淘气。” 姚四奶奶旁边看得一愣,----自己都说那么清楚了,这孔三小姐不会还没听明白吧?可听她先前后那句话,又仿佛是听懂了。 若是她领悟了自己意思,还有心情打扮漂漂亮亮,还这般若无其事,甚至还……,看眼前阮氏吃瘪样子,就知道这三小姐是一个难缠。 姚四奶奶心里叹了口气,但愿她真看不上姚家吧。 眼看到晌午时分,阮氏笑道:“诸位太太小姐,咱们先去入了席吃饭,下午还安排了几场戏,有是时间说话。” 端午(下) 入席时,小姐们一起安排了两个圆桌。 玉仪、玉清、玉娇,和袁三小姐、梅家两姐妹,一共六个人坐了一桌。而玉华、玉薇,则和江家四位小姐以及姚蕙娘,一共七个人坐了一桌。众人都是言笑不断,玉清虽然沉默,但到底是自己家,拘束也是有限。 依旧还是姚蕙娘落了单,跟这一群官宦小姐格格不入。 玉仪原先还有些同情她,可是知道她是来打量自己,便就收了好心,再也懒得去理会。----不管她是出于对哥哥关心,还是有别什么想法,都是自愿来,来之前就应该想到,不同圈子人难以有共同话题。 说白了,受冷遇也全都是自找。 玉仪漫不经心喝了口酒,又看了看另一桌上姚四奶奶。 姚四奶奶那一番突兀话,但凡有点脑子,都能猜得出她实际潜台词,其实是希望自己拒绝这门亲事罢了。 说实,那姚五爷听起来不算太差,所谓士农工商阶级差别,自己眼中也不是问题。即便是迫于时代所限,嫁到商户就会低人一等,但对方可是读书人,好歹也有望考中举人。 问题关键,就于一个‘钱’字。 虽然不知道姚家许诺了多少,但阮氏好歹也是知府家儿媳,又当家主持中馈,能让她动心必定不是一个小数目。 姚家送了巨额银两,当然是希望孔家能够关照一下,避免一些生意上麻烦,甚至帮开一些便利。但是这样一来,自己要夫家地位,完全得看娘家帮助多寡,换而言之,就得一辈子看阮氏脸色。 否则姚家白花了钱,自己又是做儿媳妇,岂能不受气?甚者,人家一句‘你是我家花钱买来’,连丫头仆妇都看不起,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阮氏挖了这么大一个坑,除非是脑残片吃多了人,才会傻乎乎跳下去。 很明显,玉仪对脑残片没有兴趣。 一会儿功夫,热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 这种场合,没有人会吃饭时候高谈阔论,只有孔老太太、阮氏等人,以主家身份,笑着招呼了几句,一顿饭安安静静中吃完。 众人移了地方,围坐戏台周围准备看戏。 玉仪前世是看电视长大,习惯了节奏,对依依呀呀戏曲不太欣赏来,每次都是坐着应景。耐着性子看了两出,又陪着梅、袁两位小姐说了会儿话,正打算找个机会溜走,右边一个柳叶眉少女悄声道:“孔三小姐,能不能借妆盒子一用?” 玉仪右手边是江家七房姐妹花,说话是姐姐锦珠,另一个唤做绣珠,两个人打戏一开始便坐旁边。玉仪和她们不熟,再者难免想起了黑心小白脸,便没有搭话,但眼下人家都这样问了,自己是主人,当然不便拒绝。 江锦珠微微赧然,指了指眼角,“方才看戏太认真,把妆弄糊掉了。” 看个戏都能这么投入,玉仪甘拜下风,点头笑道:“正巧我也要回去一趟,那就一块儿走吧。” 玉仪平时化妆少而淡,接近与现代裸妆,化妆品用也就不,况且上次带回来也不少,所以还是京城里货色。取了一盒子芙蓉粉出来,介绍道:“这是仿着宫里头做法,原粉接近肉色,里面还掺了一点点胭脂。” “啊,这样也可以?” 玉仪想说,化妆不是刷墙越白越好,而是接近肉色佳,可是懒得解释,只是笑道:“你先试试,不喜欢了咱们再换。” 江锦珠净了面,依言擦了薄薄一层,果然轻、香、粉、白四字占全,眼里不禁有些意外之喜,高兴道:“这个好,比外头卖好用多了。” 江绣珠瞧了瞧,眼里露出一丝心动之色。 玉仪看眼里一笑,朝江锦珠道:“江家姐姐若是喜欢,这盒就拿去用吧。”又叫彩鹃,“另外再去拿一盒出来,送给江五小姐。” 江绣珠有种被看穿不好意思,但还是道了谢。 江锦珠笑道:“这可怎么好?我们都没带东西来。”想了想,“反正咱们两家隔得不远,妹妹喜欢什么,改天我再让人送来。” 才一会儿功夫,就从孔三小姐升级到妹妹了。 这份儿自来熟功夫,是让玉仪自愧不如。 不免又想,到底是黑心小白脸妹妹,跟她哥哥一个秉性,见到谁面上都是笑眯眯,心思却是叫人猜不透。 玉仪原是打算回来偷懒,反正等会儿戏散了,各家太太小姐们都会离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自己不凑那份儿热闹也罢。 可是眼下江家姐妹这儿,总不好让客人自个儿回去,只得打起精神,说说笑笑将她二人送回戏台。 亏得玉仪又回来了,否则差点错了一场好戏。 台上刚刚唱完了一场武戏,正换场功夫,旁边突然有人“咕咚”晕倒了。 “潘姨娘……”有小丫头急得尖叫,惹得众人都扭头去看,见是一位姨娘晕倒,虽然没有谁不顾身份议论,但私下不免神色各异。 孔老太太微微皱眉,只没出声儿。 阮氏脸色是难看,急斥道:“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扶下去!”丫头、仆妇们一阵手忙脚乱,来不及拿条椅出来,便将潘姨娘连抱带拖弄走了。 下一场戏接着开始,众人又都没事人般继续看戏。 谁知正看得热闹,潘姨娘又让小丫头扶着回来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孔老太太面前跪下道:“都是我错,扰了老太太和大伙儿兴致。” 潘姨娘从前做大丫头时候,很得孔老太太欢心,不然也不会给了孔仲庭,后来怀孕尚未生产,又抬了做姨娘。 可惜福气还是有点薄,终没能生下来。 孔老太太虽然喜爱潘姨娘,但那也如同喜欢猫儿狗儿一般,因见她闹出乱子,这会儿不说悄悄躲起来,还特意跑来再表白一次,眉头不免越发皱得厉害。 “老太太,方才大夫替我瞧过了。”潘姨娘急急补道:“说是……”看了看阮氏,仿佛很有顾虑,小声道:“说是有了两个月身孕。” 如此一来,场看戏人表情就丰富了。看笑话、幸灾乐祸、高兴、气得双眼冒火、若有所思,真真精彩之极。 这会儿戏台上唱得再精彩,也吸引不了众人目光了。 梅夫人先头阮氏那里碰过钉子,眼下逮着机会,赶忙朝孔老太太笑道:“给太夫人道喜了,明年一定要来吃红鸡蛋。” 梁氏说话绝,看了阮氏一眼方道:“刚才竟然是我说错了,这福气原是人人都应该沾一点,潘姨娘一看就是福气大,怕是要给孔家再添一个男丁。” 孔老太太十分高兴,朝阮氏道:“好几年没遇到这样喜事,你派人好生照看着潘姨娘,吃喝饮食务必心,来年也好让我抱上大胖孙子。” 难为阮氏还沉得住气,笑道:“老太太放心,一定不会让潘姨娘受委屈。” 梁氏又去逗玉娇,“娇姐儿,你明年可就又多一个小弟弟了。” 玉娇正气鼓鼓嘟着嘴,闻言立即炸了毛,朝潘姨娘啐道:“什么弟弟?!还不知道是哪儿来野种呢!” 潘姨娘听了这话,立时“哇”一声哭出来,几欲昏厥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倒阮氏面前,哭喊道:“太太可要给我做主,我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清清白白一个人,实受不起这样话。” 孔老太太朝玉娇斥道:“说得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玉仪十分能理解玉娇心情,多出一个妹妹分宠就够烦了,又还是异母,心里当然有些不痛。不过烦恼归烦恼,但这给老爹套绿帽子举动,未免太过放肆了些,恐怕也只有玉娇做出来。 潘姨娘哭道:“若是太太不信我,情愿发毒誓立时死当场……” 玉仪心里不由暗暗竖起大拇指,打死阮氏,她也不敢说不相信潘姨娘,否则不光丈夫头上绿油油,自己脸面也要全丢光了。 果不其然,阮氏立即把玉娇骂了一顿。 玉仪忙上去拉玉娇,埋怨道:“五妹妹你喝多了,咱们回去。”当着这么多外人,一味牙尖嘴利也不好,该表现贤良淑德时候,也该多多表现一下。 也叫众人知道,孔三小姐多么替继母着想,多么有孝心。 阮氏脸色稍稍缓和,可也看得出,那份平静维持很勉强,点头道:“你妹妹年纪小,喝多了就爱说胡话,你先陪她回去醒醒酒。” 一句话,把玉娇归为年幼无知贪杯上头。 孔家突然变得如此热闹,那些看够了好戏太太奶奶们,也都十分识趣,挨个儿找借口告辞离去。原本安排好戏,只唱了一半,弄得戏班主不知是去是留。走吧,害怕拿不全银子,不走吧,这还唱给谁看啊? 玉仪对便宜爹小老婆印象不深,除了周姨娘见过几面,其他几个几乎等于一个符号。只记得印象中,潘姨娘并不是漂亮那个,不过她却比别人有福气,竟然阮氏眼皮底下又怀孕了。 嗯,也非常有胆量。 还敢今天这种场合捅出来,闹得人皆知。 玉仪心下偷笑,闹了这么一出,阮氏应该会被分走一些注意力吧。 希望潘姨娘有勇有谋、再接再厉,顺顺利利把胎坐稳,把孩子生下来,一举得男那就是好了。 反正自己弟弟妹妹多很,也不多这一个。 且不说玉仪这边稍稍放松心情,江家七房姐妹花回家后,各自对玉仪都有一番评价,不过两个人都有一个共同意见,----孔三小姐可以算入未来大嫂人选。 自从上次江太夫人找玉仪说过话后,江家关心玉仪,可不止江廷白那两个通房丫头,锦珠、绣珠便是其中另外两个。 不怪她们俩这般上心,听到点风便是雨。 要知道,江家七老爷七太太都不了。 正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将来谁做了江家七房大奶奶,便就是这对姐妹花大嫂,如同母亲一般,对她们命运有着绝对掌控权。 妹妹江绣珠评价是,孔三小姐性格开朗大方,人也和善,长相家世也不错,堪与长兄配为夫妻,也很适合做自己大嫂。 江锦珠认同这些基础上,又有深一层见解。从孔三小姐应对继母从容不迫来看,是个有主见,能够独当一面人,将来管了七房内宅,也能庇护自己和妹妹少受族人欺负。 两个人后达成了一致,决定给兄长那边再加一把火。 江廷白听了两个妹妹一番话,有点哭笑不得,“你们去人家家里做客,怎么倒相看起人来了?一点没个姑娘家样子。” 因为江廷白素日待两个妹妹甚好,所以都不怎么怕他。 江锦珠先道:“我们也是为大哥哥好,难道找个好姑娘做嫂子不对吗?” 江绣珠连连点头,附和道:“那个孔三小姐挺不错。” “你不知道……”江锦珠把夸赞阮氏事说了一遍,笑道:“谁都看得出,她那继母待她是面上情儿,可她偏做不知,还说得阮夫人不得不应和,真真好一张利嘴。” 利嘴嘛,这个自己倒是早就知道了。 江廷白好笑道:“那丫头本来就是个带刺儿。” 江锦珠又说起后面好戏,抿嘴笑道:“换做别人,没准要趁机落井下石,可孔三小姐却做得十分大方,任凭谁也夸她一句贤良。” 江廷白还有事,没功夫和两位妹妹啰嗦歪缠,打断道:“你们不用想了,孔家已经给孔三小姐说亲了。” “啊?”江氏姐妹皆是一脸失望,后怏怏而去。 “你还真看上那丫头了?”罗熙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打趣道:“真后悔那天没有亲自看一眼,到底是什么天香国色,把我们江大公子迷得神魂颠倒。” “都说是个小姑娘了。”江廷白摆摆手,笑道:“再说了,嘴又厉害得紧。” 罗熙年抚掌笑道:“欲盖弥彰,欲盖弥彰啊。”略一思量,“照这么说,你们后来又见过面?而且……,你还被人数落了?” “那日我家办了花宴,各家小姐都有过来。” “不对呀。”罗熙年眼珠一转,笑得古怪,“后宅里办花宴与你何干?老实说,是不是偷偷去看了人家?” 江廷白大笑道:“我偷看她做什么?” “别掩饰啦。”罗熙年嘿嘿笑道:“你要是没去偷看,又怎么会再遇见?总不能是人家小姑娘来找你吧?没准还轻薄人家了,所以才挨了一顿臭骂。” 江廷白回想那天,----当时举动还真很是轻浮,换个女子,说不定才就吓得软成一团,甚至哭哭啼啼开了。因为事情牵扯到那位贵人,不愿多加详说,只是笑道:“我至于吗?说得好似色中饿鬼一样。” 罗熙年连连笑着摇头,一副我看穿你了表情。 江廷白也懒得辩白,转了话题问道:“你近还打算外面晃荡,真不回去?” 罗熙年以为他不好意思,识趣不再追问,一副大爷派头坐椅子上,翘了腿,“都说江南自古多美人,果然不虚,我正玩得乐不思蜀,还回去做什么?” 江廷白好笑道:“那你干脆苏州做姑爷好了。” “算了。”罗熙年摆手道:“这种事儿太麻烦了,我可消受不起。”又问:“照说你比我还大几岁,怎么不先把这事儿给办了?” “没有姑娘看上。” “这话谁信?”罗熙年刚想说几句,突然想到他父母双亡,又被有心人恶意中伤一事,便止住话头道:“罢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何患无妻?江廷白心里摇了摇头,自己眼下还是无妻好,万一……,将来是福是祸还说不定,也免得连累了人家好姑娘。 棋局 潘姨娘有孕一事,如同一锅热油了泼了碗冷水。 除了孔老太太和孔仲庭母子俩,是真心为添子嗣高兴以外,其余人都是各有各心思,孔府上下变得不平静起来。 不能平静,当然是阮氏,此刻正摒单留下赵荣家说话,脸色冰冷,“怎么又是她?上次是咱们疏忽也罢了,这回可好……,哼,还众人面前闹得我没脸!” “不能够啊。”赵荣家皱眉道:“每次老爷去过别处以后,第二日都炖了汤,也叫人守着喝完了。”压低声音,“再说,给两位姨娘又……” 阮氏恼道:“我不管是哪里出了岔子,反正现人家已经有了!” “那……”赵荣家想了想,劝道:“太太也不用上火,怀胎也得十个月功夫,这么长时间,难保不会出点什么意外。” “她以为闹了出来,我就得怕她了。”阮氏忍不住冷笑,揉着胸口,“罢了,眼下先不要去管这事儿,等过几个月,大家都淡忘了再说。”又有些恼火,“说不定,别人正等着看我笑话呢。”说到这儿,心底突然闪过一丝阴霾。 赵荣家保证道:“太太放心,回头一定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等等。”阮氏抬手示意止住,问道:“你说,会不会有人给潘氏出主意?” “太太是说……” “谁知道呢。”阮氏心烦又添一层,冷声道:“潘氏不过是个丫头出身,见识有限很,怎么突然就胆大起来了?但愿不是那一位!” “太太放心,往后我会留心那边。” “其实,让她生了也无妨。”阮氏带着些许自负,不屑道:“潘氏即便顺利生产,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再说承文他们几个都大了,潘氏便是有生儿子命,也不见得养得大,便是养大了,也终究脱不掉一个‘庶’字。” 赵荣家急道:“太太,你可不能让别人称了心!” “让我想想……”阮氏权衡其中利弊,----到底是自己贤名要紧一些,还是多一个庶子或庶女麻烦大些?毕竟潘氏生男生女,还是个未知数呢。 可是被人算计却不反击,这种憋屈感觉叫人太难受。 阮氏一向都是不服输性子,一想到潘姨娘有可能正偷笑,笃定自己不敢对她怎么样,心里火就蹭蹭往上蹿,恨恨道:“没错,不能留!” 赵荣家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今儿姚家送了三千两银票过来,让太太太给个准确日子,该怎么回复他们?” “急什么?人都这儿了,还能跑了?”阮氏有些烦躁,事情都赶一块儿了,压了压火,方道:“姚四奶奶今儿不也瞧见了,我这几天正忙着,那件事过几天再说。”一声轻笑,“如今钱都给了一小半儿了,要急也是他们,我们急什么?” 赵荣家笑道:“可不是,倒是我忙糊涂了。” “碧如没传回什么话吧?”阮氏问道。 “没有。”赵荣家道:“我看三小姐是一个谨慎人,也有几分小聪明,况且她又不知道那件事,能有什么举动?对太太,至少面上情还是有。” “不知天高地厚!”阮氏冷笑,“仗着自己口齿伶俐些,就敢当众拿我说笑,再聪明也是有限,到底脱不了孩子气。” “何须太太费心?不过是一个毛丫头罢了。”赵荣家低声一笑,又道:“等到京城那边来了消息,彻底断了咱们家念想,就找个机会,把三小姐大事给办了。”说着,得意一笑,“等她做了姚家儿媳,将来就只能事事求着娘家。别说是公主外孙女,就是亲女儿,也得敬着太太这个母亲,再能耐也反不出天去。” 阮氏心情好了点,笑道:“有了这些钱,加上我这些年积蓄,和那位留下,再凭着我们家根基,总能给娇姐儿说一门好亲事。若是娇姐儿嫁得好,孔家也多一份助力,又有几个弟弟给她撑腰,将来婆家也不会受委屈。”叹了口气,“也不枉我从小受了那么多气,嫁人都要比姐妹们矮一等。” 踩着嫡女头,扶着自己亲生女儿往上爬,如果女儿嫁得好了,又能让儿子多一个好姐夫。而儿女们都出息了,自己孔家地位就牢固,妙是,嫡女还得一辈子看自己脸色。 继室又如何?元配留下来嫡女,还不一样随自己心意拿捏。 阮氏想到这里,心里是畅了不少。 赵荣家奉承道:“将来孔府偌大产业都是老爷,也就是哥儿,太太只有享不完福,不知道多少人艳羡,几位姑奶奶也有眼红份儿。” 阮氏悠悠道:“这便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玉仪这边,私下里也不免说到潘姨娘。 方嬷嬷叹气道:“可惜这种事,小姐一个未出阁姑娘家不好掺和,连带我们也不便凑热闹,只盼那潘姨娘有些主见吧。” 做女儿去管老子小妾闲事,说出去实太难听。 玉仪知道自己不方便,也没打算去添一把柴火,反正潘姨娘既然敢闹起来,就应该早打算好了。只要能分走阮氏一些注意力,那就是好,正要说话,便见段嬷嬷带着栖霞过来请安。 彩鹃领了人进来,自个儿则门口郑重守着。 玉仪指了坐,段嬷嬷先谢了方坐下,然后道:“姚家一共五位少爷,前头三位都没养大,四少爷是姨娘养,五少爷是姚家太太老来子,平日里是心疼。”又道:“只因五少爷年纪小了些,又一心读书,之前一直由四少奶奶帮着管家。” 玉仪听到此处,心下不由一笑。 这也难怪姚四奶奶不愿意了,她本来就是庶媳,姚家处境尴尬,当然不希望妯娌出身太好。不然将来婆婆那边偏心,妯娌娘家又有势力,自个儿还何以立足?只是她却不想,如今孔府当家是阮氏,自己是前头所出,这娘家再好也不是那么可靠。 或许姚四奶奶已经想到了,只是想弄黄了这门亲事,再鼓动婆婆慢慢挑好,关键是一个“慢”字,----姚五爷晚几年成亲,她也好再多捞几年银子。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玉仪猜想。 但不论如何,姚四奶奶并不希望自己嫁入姚家,不然也不会特意暗示。 这些弯弯绕绕玉仪能想到,方嬷嬷自然也不会猜不出,冷笑一声,啐道:“区区商贾低贱之籍,还当咱们会上赶着嫁过去?居然敢巴巴拉着小姐,说那些混账话。” 段嬷嬷道:“咱们虽然看不起,可姚四奶奶却有自己小算盘。”又道:“还得多亏她不愿意,这才私下透了信儿,不然咱们都还蒙鼓里呢。” 玉仪静静听了,问道:“那姚五爷可有什么问题?” 段嬷嬷摇头,“这倒是不曾听说。” “罢了。”玉仪忽而失笑,道:“即便真有什么,姚家也只有掖着藏着,还能叫人知道?” 况且今古时代观念不同,比方那姚五爷是个好色,外面喜欢拈花惹草,屋里还有三、五个通房丫头,甚至已经有了庶子、庶女,自己嫁过去只能做后娘等等。 这些自己看来是个大毛病,段嬷嬷她们却会不以为然。 “这门亲事,姚四奶奶不愿意没什么用。”玉仪整理了一番思路,方道:“我想了想,老爷虽然不管后宅事,但女儿婚姻大事,总还是会过问一两句。太太要做成这门亲,至少得老爷答应,甚至老太太和老太爷那边,也得有个体面说法。” 方嬷嬷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 段嬷嬷道:“就是不知道太太有何打算,居然能把这门亲做成了。” “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事说出去并不体面。”玉仪分析道:“能有什么东西打动老爷他们?又或者……”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有什么法子,让我不得不嫁到姚家。” 方嬷嬷脸色一变,“难道太太打算用龌龊法子?” “咱们防着一些,平日里也要再谨慎一点。”玉仪心里微微添堵,然后道:“太太到底怎么想,我们是很难猜出来。眼下能做就是,怎么样既不损了我名声,却又能把这门亲给搅和了。” 至于将来,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将来未必有好人选,或许没准儿差,但是眼前明显是一个坑,自己不甘心就这么跳下去,不想就这么认命! 只要有时间,就代表还有筹划机会。 “三小姐。”说话是玉华丫头瑞雪,笑道:“大小姐让人做了几样糕点,叫我来请三小姐尝尝鲜。” 玉仪笑着到了声谢,领着彩鹃出去。 到了正房后院才发现,居然只单单请了自己一个人。 玉仪不动声色,朝着面含微笑大太太福了福,“大伯母好。”又朝玉华笑道:“难为大姐姐有心,做个糕点都还记着我。” 玉华点点头,“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玉仪正要凑趣几句,便听大太太道:“华姐儿你去后面催催,怎么还没端上来?” 既然请自己来吃糕点,又是特意单请,居然会东西都没准备好?还要让孔大小姐去催?玉仪心里明白,这是大太太想单独跟自己说话。 只是彼此并不熟,不知道有什么体己话可说。 谁知玉华却不肯走,朝瑞雪道:“你去瞧瞧。”一副神色紧张样子。 玉仪满目诧异,大太太是脸色尴尬,嗔道:“你这孩子,不过多走两步路事,也这般疲懒。”见玉华还不挪窝,无奈道:“我还能吃了你妹妹不成?” 玉华这才起身,还道:“五妹妹虽然有些淘气,三妹妹却是极好。” “知道了,知道了。”到底是亲生女儿,即便这般不尊敬,大太太眼里依然藏着一丝宠溺,然后回头笑问:“回家来可还住习惯?有没有什么难开口,说与大伯母听也是一样。” 玉仪不知她有何用意,但是肯定不能说不习惯,或是缺东西,不然就显得阮氏刻薄了自己,因此笑道:“还好,姐妹们都很好相处,大姐姐又是和善亲近。” “她是个老实。”大太太说起女儿,眼神都柔和了不少,不似平日那般清冷,又问:“听说你回来时被蝎子咬了,如今伤口可还疼?” “早好了,连疤痕都不见了。” 玉仪留心打量着,大太太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惋惜,然后低头喝了口茶,“那些东西是阴毒,一不留神被咬了,丢了命,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说着又笑,“到底我们三丫头福大命大,这才逢凶化吉。” 玉仪笑了笑,没做声。 大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暗示什么?----是暗示蝎子一事乃有人授意,或者甚者,潜台词便是说阮氏? 会有这种可能吗?玉仪一时想不清楚,心里有点乱。 大太太将茶碗放了桌上,动作轻柔无声,透出一种大户人家里女眷优雅。其实她不拿佛珠,衣服也不穿那么暗沉话,人要年轻四、五岁,眼角眉梢是带出一缕精明,想来从前也是一个神采飞扬妇人。 玉仪突然想到,大太太从前可是阮氏当家太太啊。 如果大老爷没有病逝,如今主持中馈就应该是大太太,掌管着孔府家务,即便是阮氏,也要从她手里领每个月月钱。老太爷老太太百年之后,大太太才是理所当然孔家主母,孔仲庭和阮氏只是二房人,终会被分出去变成孔府旁支。 ----可惜大老爷早早去了,这一切全部改变。 玉仪察觉出了一丝微妙信息,以前却被自己忽视了。 “三丫头。”大太太笑得和蔼亲切,说道:“你京城住了那么久,猛地一回来免不了怀念,有没有给你外祖母写信?虽说两地相距远了点,但时不时报个平安,也好让老人家放心。” “写了,只是还没有那么回。”玉仪笑了笑,觉得大太太每一句话都有深意,一时想不透,便暗暗记心里。 “说起来,公主还真是心疼你这个外孙女儿。”大太太笑道:“你回来之前,就早早送了信回来交待事宜,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会薄待自己家女孩儿……” 回来之前?公主府有人给孔家送了信? 一语恍若石破天惊! 玉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大太太后面说了什么,根本就听不进去。 不,那人绝对不是外祖母!也不可能是明淳、明芝、大舅舅中任何一个,那么唯一可能就是…… “母亲,松花糕送上来了。”玉华一进门,便见玉仪惨白着一张脸,不由埋怨看了大太太一眼,“母亲,我都说了三妹妹是极好人。”因为每次玉娇嘴碎过后,大太太都会数落几句,有时候甚至牵连到玉清和玉薇,故而她只当玉仪也被训斥了。 大太太笑道:“知道啦,只道你喜欢三妹妹。” “大伯母找我说家常话呢。”玉仪突然抬头一笑,拉了玉华手,“好姐姐,今儿天热很,我不想吃甜腻腻东西了。”站起身来,“改天再来找姐姐说话。” 玉华有点摸不透虚实,点头道:“我送你出去。” 玉仪觉得脚底下轻飘飘,一晃就回到了住处。 方嬷嬷见她脸色不好,忙问:“大太太为难你了?” “没有。”玉仪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微笑道:“路上太阳有些大,晒得人头晕晕,我想进去躺一会儿。” 刚背过身子躺好,眼泪就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 是舅母! 是她给孔家写了一封信! 当初即便知道李氏不希望自己做儿媳,玉仪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做母亲,谁又不盼着儿女过得好?舅母想找一个权贵千金做儿媳,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舅母根本不用做这么绝。 原本可以坦坦荡荡说出来,告诉婆婆,告诉外甥女儿,不喜欢亲上加亲,而是想找一个满意儿媳。那么自己即便不嫁给明淳,外祖母也可以京里另外挑一个,而不是落到继母手里,落到如此被动无力境地。 舅母只因不想当面和婆婆争执,不想让自己贤名受损,就不顾外甥女死活,硬生生下了这么一步糟棋。 如今外祖母不知实情,还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嫁给明淳,以为孔家会等着公主府提亲,绝对想不到儿媳如此狠心。 ----为了儿子前程,竟然不惜施计将外甥女骗回苏州。 外祖母之所以会放自己回来,都是因为她以为这是暂时,不过是孔家暂住几年,不然绝不会就那么轻易同意了。毕竟对于孔家来说,能和公主府再结一次亲,那是一件有利无害好事,没有理由会不考虑。 难怪阮氏会那么大胆,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玉仪突然想笑,自己就像是一颗小小棋子,别人利益下,被拨来拨去,后不知道会停何地。 闹剧(上) 京城,豫康公主府内。 “也不知道玉丫头怎么样了。”豫康公主心里很是挂念,埋怨道:“这丫头,一回去就乐不思蜀,把外祖母都忘了。” 大丫头木槿闻言一笑,“公主,你这不是冤枉表小姐吗?表小姐打小就养公主跟前,平日里是乖巧孝顺一个人,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公主您啊。” 豫康公主笑道:“我也知道,就是担心玉丫头。” 木槿宽慰道:“先头回来人不是说了,表小姐已经顺利到家。想是刚回去,被繁琐杂事给绊住了,况且隔得这么远,送封信过来也得十来天呢。” “就是因为隔得远,我才……”豫康公主语音一顿,朝门口进来小丫头问道:“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 小丫头欲言又止,神色间十分慌乱。 木槿立即将屋里人挥退,然后道:“别慌,有什么话好好说清楚。” “我姐姐夫人院子里当差,上午送茶水时候,听到夫人里面和人说话,隐隐约约说到了什么聘礼,还有什么徐家姑娘。”小丫头低头缩着脖子,不敢看豫康公主脸色,“我姐姐留个了心,等人走了悄悄跟去看了一眼,虽然没瞧太真切,但十有**就是官媒魏氏。”又补了一句,“从前来给二小姐说过亲,所以我姐姐认得。” 木槿塞了一把铜钱给她,低声道:“别声张,回头再打赏你姐姐。” “哐当!”一只精致茶碗摔碎地,弄得四分五裂。 外头丫头闻声进来,木槿连忙道:“没事,我失手砸了个碗,都出去吧。”能公主身边服侍,都不会是笨人,立时识趣退了出去。 “好、好、好!”豫康公主气极反笑,“她倒是长本事了啊!”看向木槿,“今儿你们老爷休沐,把老爷和夫人一块请过来。” 玉仪舅舅顾绍廉,翰林院任了一个清闲小职务。因为吴太后关系,要紧事也轮不着他,大多数时间都抄抄写写,聊以打发时间,反倒练出一手好字来。 平日里爱便是诗赋书画,今儿这一副远山青松图才画了一半,便被母亲叫到了上房。刚一进门发现妻子也,不由笑道:“母亲今儿得闲,还叫了我们……”忽然察觉到屋里气氛不对,不由把话停住。 “我问你。”豫康公主看向儿子,脸色冰冷,“咱们家跟徐参政家联姻一事,你知不知晓?” 顾绍廉露出吃惊表情,转头看向李氏。 豫康公主心下了然,淡声道:“这么说来,一切都是你自作主张了。”她说话不疾不徐,脸上也没有特别厉色,却能让人不寒而栗。 李氏怕婆婆这个样子,垂下眼帘,心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豁出去一把了。为了儿子锦绣前程,被婆婆埋怨又算什么?于是硬着头皮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老爷又不问这些琐事,我这个做母亲自然要多操心。再说了,那徐家二小姐是嫡出,样貌好、人品不错,家世也配得上我们明淳。”一口气说完,心下“咚咚”乱跳。 豫康公主微微失望,说道:“你一向不是伶牙俐齿人,今儿却说得这么溜,想必早就背过许多次了吧。” 顾绍廉皱眉道:“母亲问你话,好好答。” 李氏婆婆和丈夫双重威压下,不由吓出了眼泪,心中亦是委屈万分,“我只是想给明淳找一门好亲事。”顿了顿,“我知道,公主和老爷喜欢玉丫头,可是……,我这些年并没有薄待她,临走之时,我把小半积蓄都给了她。” “你觉得你没有错,是吗?”豫康公主问道。 李氏沉默不语,态度就是好回答。 “你……”顾绍廉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当面教子背地教妻,实不想让妻子太过难堪,因此忍了忍,只问:“与徐家亲事说到哪一步了?” “已经合过八字,该预备聘礼……” “就是说,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了。”豫康公主气得胸口疼,指着她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儿子婚事不问婆婆也罢了,居然连丈夫也瞒着!我当初真是看走了眼,还只当你是一个贞静贤淑,没想到……” 李氏咬了咬唇,“儿媳做错了什么,公主只管教导便是。” 顾绍廉一声断喝,“休得放肆!” 豫康公主合上眼帘,叹道:“我们这样人家,既然已经订了亲,就断然没有反悔之理,况且无缘无故退亲,只会平白得罪了徐家。”睁眼看向李氏,“只怕你早就揣摩透了这一层,所以才趁着端午节我去了宫里,就把儿子终生大事定了。” 顾绍廉愧道:“是儿子管教内宅不严。” “罢了,木已成舟。”豫康公主摆了摆手,叹道:“玉丫头婚事,我回头自会慢慢再给她择一门。” 李氏有些心虚,不知道苏州那边是何景况,----自己明确拒绝了联姻,孔家会不会已经另外订人了?可是这份担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来,只是低着头,不敢去看公主眼睛。 豫康公主还以为她是愧疚,也没多想,“你只知道我心疼玉丫头,却忘了,明淳才是我嫡亲孙子,难道我就不心疼他?难道我为他挑婚事,不为他着想?”脸上带着倦色,眼里却隐藏着一丝伤心,多则是深深失望。 顾绍廉低头道:“都是儿子错,惹得母亲难过了。” “你媳妇,你自己回去教导。”豫康公主挥了挥手,让儿子儿媳全都出去。 顾绍廉沉着一张脸,领着李氏回了房,关上门,劈头盖脸骂道:“蠢妇!当真是个蠢妇!从前只觉得你嘴笨了点,没想到却这么蠢!” 李氏从未受过如此重话,忍不住哭道:“我怎么蠢了?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你一个深宅妇人懂什么?”顾绍廉斥道:“你只知道参政贵为从三品,却不知徐参政是个墙头草,一会儿支持郑王,一会儿又巴结赵王,自个儿早就不得势了。况且咱们家是个什么景况,难道你不知道?还敢搅和到这种稀泥里面去!” 李氏喃喃道:“我……,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就敢胡乱做主?”顾绍廉往桌上拍了一巴掌,问道:“你也不想想,咱们家风光早就不如从前,人家三品官嫡出女儿,凭什么嫁给你儿子?还不是为了将来多一条退路。”顿了顿,又道:“别人恭维几句,就连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什么少年才子、满腹经纶,你当京城里这种人还少啊。” 李氏强自辩道:“如今徐家好好,他们大小姐又嫁了广宁郡王,能有什么事?或许是老爷过于担心了呢。” “好好好,我不跟你说这些。”顾绍廉连连摆手,又道:“我只问你,如今玉丫头已经回了苏州,明淳定了别人,你叫她今后怎么办?” “公主方才不说,回头再给玉丫头找一门好。” “那是母亲没办法说话!”顾绍廉看着没有主见妻子,越发觉得恼火,“但凡寻一门好亲,谁不是提前三、五年就开始打听?如今与玉丫头一般大,好一点早让人挑得差不多了。” 李氏怯声道:“玉丫头上面还有父母,应该……” “我妹妹早就不了!”顾绍廉一声冷笑,说道:“且不说那孔二太太待玉丫头有几分真心,即便她是个贤良大度,苏州又能找到什么好亲事?”正要再说几句,突然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不由喝道:“谁外头?!” 只听小丫头外喊道:“大少爷!你慢着些,别被门槛绊到了。” 李氏急忙出去看儿子,推开门却早就不见了人影。 “老爷,夫人。”正此时,木槿从院门口赶了进来,急道:“公主方才突然晕过去了,老爷夫人去瞧瞧吧。” 顾绍廉急得连连跺脚,回头骂道:“你看你办好事!” 十天后,苏州江家七房后花园内。 江廷白捻起一颗棋子,朝对面人笑道:“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又问:“你晚上请我去飘香楼吃一顿,如何?答应话,我就让你一步。” “不请!”罗熙年一口回绝,懒洋洋道:“输就输,难道爷还输不起?”忽然瞥见门口一个小厮鬼鬼祟祟,仔细一看,是自己贴身小厮扫药,不由骂道:“爷叫你进来了吗?滚出去!” 江廷白知道他心里憋了一口气,只是笑笑也不去劝。 扫药却吓得低了头,又不敢走,“六爷,京城里送来了急信。”从怀里摸了出来,陪笑着递给了江廷白,自个儿猫腰缩到了凉亭角落,等候主人示下。 “回头再收拾你!”罗熙年瞪了一眼,到底还是不敢耽误正事,赶忙拆了信,谁知看着看着,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江廷白问道:“什么好事?” “好事,好事。”罗熙年笑着摆手,一脸乐不可支,“还跟你未来娘子有关呢。”又朝扫药看了一眼,“还不滚!” 江廷白失笑道:“我哪有什么未来娘子?” “就是那个孔三小姐啊。”罗熙年将信展开了些,指着上面道:“你看啊,上面说豫康公主长孙,也就是你未来娘子表哥。嗯……,家里给他订了一门亲事,还是参政大人家嫡次女,原本挺好一门亲事,现准郎却不见了。” “有这种事?”江廷白没有他玩笑兴致,第一感觉是事态有些严重,----这信不会无缘无故寄到苏州,既然那人是孔三小姐表哥,很可能两人有旧,才弄出一场逃婚闹剧。 若是那位冲动表哥真来了苏州,那肯定是来找孔三小姐,甚至有可能……,这对孔三小姐可不是什么好事。 罗熙年乐得不行,抚掌道:“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呀。”江廷白摇头一笑,“这种事儿也能乐得起来。” “你不知道。”罗熙年索性把信递给了他,说道:“那位顾公子是个书呆子,平日擅长就是做几首酸诗。有次去我们家做客,老爷子见了好一通夸奖,说得跟国之栋梁一般,还叫我跟他多学学。嘿嘿……”说着一笑,“这未来国之栋梁,居然想带着心上人私奔,难道还不可笑吗?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怎么京城那边会送信给你?” “我们两家是世交,这种事也不好大肆宣扬。”罗熙年摊了摊手,似乎很是无奈,“刚好我又苏州,有什么办法。” 江廷白颔首道:“那就是要你帮着找人了。” “是啊,真是麻烦。”罗熙年一脸不情不愿,过了会儿又笑,“我原以为自己是一个够癫狂了,没想到还有疯疯子。” 江廷白皱眉道:“若是那位顾公子是来找人,那也太没脑子了。”想起那张宜嗔宜喜小脸,摇了摇头,“这事儿若是闹出来,叫孔三小姐还怎么做人?” 罗熙年一脸戏谑,“咦,你这是心疼未来娘子呢?还是吃醋了?” “你就拿我玩笑吧。”江廷白没去辩解,只道:“那孔三小姐帮过我一个忙,这份儿人情我得还了。”又道:“苏州你不熟,找人事还是交给我吧。到时候找到了人,你再出面劝一劝,想个法子把人送回京城去。” “好啊,我还不想管呢。”罗熙年拿了一颗棋子手里转动,翘着二郎腿,一边晃一边思量着,自言自语道:“让我想想,要是我打算跟个姑娘私奔,会怎么做呢?是先到姑娘家门口守着,还是……” “行了吧。”江廷白哧一笑,打断他道:“你打都是什么比方!” 顾明淳确来到了苏州,当然他不是没脑子人,不至于冒冒失失跑去孔家,而是打算先找一家客栈住下。 当时听闻母亲给自己另外订了亲,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离开京城,去找玉仪,免得稀里糊涂娶了别人。至于到了苏州怎么去见玉仪,见到后又该怎么办,这些都还没来得及想好,----总之,自己一定要娶玉仪为妻。 一路风尘仆仆,顾明淳首先往大客栈奔去。 谁知刚要了一间上房,交了银子,肩头就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还以为是家里派来追兵,猛地回头一看,待到看清来人方才松了口气。 “咦……”罗熙年手上拿着一把折扇,左右打量,“顾公子,真是你?”然后把扇子往手里一敲,“怎么会这么巧?,随我到楼上去喝杯酒。” 顾明淳也是一脸诧异,“六爷,你怎么也苏州?” “走,上去再说。”罗熙年笑眯眯,只管扯着人往楼上走,到了窗台边,指着一位穿石青色直裰公子,介绍道:“这位是我苏州朋友,江大公子。”又看了看顾明淳,“这位是……” 顾明淳怕他说出“豫康公主”来,忙道:“下姓李。”又朝罗熙年递了个眼色,示意不要揭穿。 罗熙年配合眨了眨眼,回头笑道:“这位李公子,是我京城一位好友。” 江廷白笑着点头,“李公子请坐。” 罗熙年先大大咧咧坐下,然后问道:“李公子,什么时候到苏州?”又道:“我来这儿好些日子,正愁没人说话,李公子你就来了。啧啧,这就好比那久旱逢甘霖,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江廷白听他满嘴胡说八道,不由饮酒一笑。 “我刚到。”顾明淳打量了一会儿,见罗熙年不像是骗自己,确认了跟家里人无关,慢慢放下心来。 “李公子一个人来苏州?可有要事?”罗熙年问道。 顾明淳神色闪烁,支吾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出来随便逛逛。” “我明白了。”罗熙年一拍大腿,一副我太理解你了表情,“我也是家闷得慌,就跑出来玩了。”又一脸不解,“只是李公子一向喜好读书,怎么也有这般闲情?莫非是我从前错看了你?你我竟是同道中人。” “咳。”江廷白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漫天胡话,然后道:“李公子一个人外,住客栈多有不便。正巧我还一所闲置宅子,六爷也住哪儿,你们俩是旧相识,又外面偶遇,不如住一块儿说说话。” 顾明淳想了想,自己住客栈很容易被人找到,要是住别人家,说不定还能躲过家里追来人,因此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就多谢江公子了。” 罗熙年嘴角勾了勾,看向他眼光有一丝轻视,又有一丝嘲笑,自己端起酒慢慢品味起来,半晌才道:“不错,好酒!” 闹剧(中) “顾家大少爷订亲了?” “是。”孔仲庭一改老爷派头,父亲面前毕恭毕敬,“京里人刚得到确切消息,顾家已经给徐家下了聘礼。” “也就是说,咱们跟顾家姻亲算是断了。”孔知府脸色不是太好,微微沉吟,“原本还指望这次考察时,公主府那边能帮上一把,让我继续留任苏州,如今看来希望不太大了。” 孔仲庭询问道:“若是父亲不留任苏州,会去哪儿?” “还能有什么好地方?”孔知府虽然年近六十,但精神却十分矍铄,目光是透着一份锐利,“我早些年站错了队,好隔得远不起眼,上头没有盯着,但是要高升却是难办,况且我这个岁数,要有官运早该发达了。”叹了口气,“苏州是个好地方,要是能再干一、两任,也就心满意足了。” 孔知府做了十年苏州父母官,当地根基牢固,况且苏州又是富庶之地,能连任也就算高升了。依他想法,好能再任上七、八年,把银子捞够了,再告老辞官回家乡荣养。 孔仲庭原本是嫡次子,幼时养得娇惯,大事上并没有兄长远见,对父亲只有唯唯诺诺应承。至于后宅事,他是一概不管,每日只顾着吃喝玩乐,跟一群狐朋狗友消磨人生。 孔知府也没指望次子能挑大梁,只要他老实一点,不去惹是生非,本本分分守着家业过日子,不去做那等败家子就够了。 孔知府又道:“想必顾家京城里攀上了贵亲,所以看不起我苏州知府孙女。”看着扶不起来次子,嘱咐道:“不过三丫头到底是嫡出,外家又是公主府,还是能够攀上一门好亲事。你多上上心,将来也好拉孔家一把。” 孔仲庭却有些惭愧,近忙着潘姨娘那边,别倒是没顾得上,嘴上敷衍道:“儿子会慎重一些,挑一户门当户对人家。” 孔知府见他恍恍惚惚,斥道:“别糊里糊涂就把女儿就嫁了,浪费一个嫡女!” “是。”孔仲庭连连点头,“父亲放心,儿子会留心。” 祖父和父亲这番对话,玉仪毫不知情,是绝对不会想到,表哥居然会跑来苏州找自己。那日自己哭过之后,便找来方嬷嬷把事情说了,又亲自写了一封信,将事情婉转告诉了外祖母,免得到时候错点鸳鸯谱。 她还不知道,公主府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方嬷嬷虽然又惊又怒,但是李氏总归是顾家主母,身为仆妇,即便是年长又有体面,也实不方便指责,只得一声叹息。 玉仪安抚道:“京城事就这样吧,我们也管不了。”收拾好了心情,反倒比平日加镇定,“还是先琢磨姚家这边,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地方。” 此时孔家二房,还处潘姨娘有孕余波中。 阮氏免了潘姨娘每日请安,吃穿用度也加了分例,甚至还早早让人挑乳母,一副大作准备派头。孔仲庭是满心高兴,毕竟这个时代讲究多子多福,再说能让妻妾肚子大起来,也说明自己能力不错嘛。 孔老太太还时不时赏点东西,嘱咐潘姨娘好生养胎,周姨娘、几个通房也纷纷过去道喜,就连一向不问事务大太太,也送了一盒子上好阿胶过去。从表面上看,似乎大家都为这件事欢喜。 唯一表现出很不高兴,只有玉娇。 可是阮氏不容她胡闹,为免惹出什么乱子来,索性叫丫头守了门,将玉娇限制正房暖阁内。这日玉仪过来请安,玉娇一见她,就如同见着救星了一般,将人拉到旁边屋子说话,央求道:“好姐姐,我真想跟你一块儿住。” 这话玉娇前几天就说过,玉仪明白她意思,无非是被约束难受,想找借口脱离母亲控制罢了。 只是这个烫手山芋,自己如何敢接? 玉仪笑着打太极,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还得跟太太商量。” 玉娇连求了好几次,都被婉拒,再加上近几天被关得暴躁,耐心差不多耗,闻言立即发脾气道:“不过是想找三姐姐说几句话,就这般推三阻四,怎么平日教玉清读书写字,却不见三姐姐推脱呢。” 玉仪想不到她说翻脸就翻脸,只是懒得跟个小姑娘计较,遂笑道:“五妹妹若是想到我那儿写字,我也一样欢迎啊。”以玉娇脾气,能耐下性子练字才怪呢。 “你们都欺负我!”玉娇突然哭了起来,想是这些天被阮氏敲打了不少,积攒了一肚子委屈,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玉仪有点无语了,这这这……,这是从何说起,回头让人看见,还以为自己把她咋了呢。屋里丫头早被玉娇撵出去了,玉仪掏了块丝绢,递过去劝道:“好妹妹,别哭了。” “姐!” “姐你哭什么?” 两个稚声稚气声音挨着响起,进来两个小豆丁,正是那对双胞胎兄弟----承文、承武,一左一右围住了玉娇。 看样子,这里应该不需要自己了。 玉仪刚想走,就被承武一把拉住袖子,质问道:“你把我姐怎么了?!”又回头问玉娇,“姐,她是不是欺负你了?告诉我!”一副我是男子汉,有我替你撑腰不用怕样子。 “就是。”承文也道:“这屋子里除了我姐,就只有你一个人。” 玉仪真是哭笑不得,解释道:“五妹妹想出去玩儿……”想说是因为太太不让,又觉得不妥,只好朝玉娇道:“五妹妹,你倒是说句话啊。” 谁知道玉娇只是一味哭,抽抽搭搭。 承武便死死拽住玉仪,不让走。 玉仪比承武要高半个头,要挣开并不是难事,只是担心拉拉扯扯绊倒了他,回头自己反倒说不清。没办法,只好朝外面喊道:“彩鹃,去请太太过来一趟。”与其跟一群小屁孩儿讲道理,还不如找大人来。 ----阮氏虽说不喜欢自己,但面上情还是要做。 “肯定是你欺负我姐了!”承武听说要请阮氏过来,怕玉仪就这么走掉了,往四周扫了一圈,顺手抓起一碗茶砸了过去,嘴里还嚷嚷道:“你一回来,就霸占了我姐屋子!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玉仪一时不防,被泼了一身温热茶水茶叶,好不狼狈。 “做兄弟,把茶水往姐姐身上招呼,是何道理?”玉仪直直看向承武,一种厌恶情绪涌上心头,冷声问道:“难道夫子是这么教你?” 自己霸占了玉娇屋子?原来阮氏是这么暗示儿女们,亏她想得出来。 承武有些畏惧那平静目光,嘴里又辩不过,只得气呼呼道:“胡说八道!你才不是我姐姐呢!” “太太……”玉仪看向刚到门口阮氏,一脸伤心,“我原不知……,兄弟们都是这么想。”又道:“其实我住哪儿都无所谓,不然还让五妹妹搬回去吧。” 阮氏一进门,便看见玉娇一边哭一边偷看,儿子又气呼呼,偏偏嫡女还被泼了一身茶水。门口丫头婆子们都瞧着,只得朝承武骂道:“混账东西!还不给你三姐姐赔个不是。” 承武鼓着腮帮子,扭过头去不说话。 阮氏又问玉娇,“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我来说吧。”玉仪擦掉身上茶叶,平静道:“五妹妹想到我那儿去住,再三央求了好几次,我说先回禀了太太,五妹妹等不急就哭了。正巧武哥儿进来,见姐姐哭,一时着急生出误会,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阮氏脸色不太好,她又不傻,哪里还猜不出是玉娇想要跑出去? “其实这事儿我也有错。”玉仪又道:“若是我早些把话说清楚,也不会让武哥儿误会了,所以……”她正色道:“太太要罚,就连我一块儿罚吧。” 阮氏抿了抿嘴,“罢了,这怎么能怨你?回头我会好好教训武哥儿。” “太太虽是好心,我却不敢因此失了礼数。”玉仪却不依不饶,认真道:“该罚就是要罚,我愿回去抄一百篇小楷,以示太太训诫。” ----受害人都自己认罚了,闯祸难道还不该罚?以阮氏为人,应该不会不顾自己贤良名儿,不愿意落个把柄嫡女手里。 不是玉仪非要跟小孩子置气,有些时候态度是很重要,若是这次就这么算了,只会让孔家上下觉得自己软弱可欺,嫡小姐也要被当做庶出对待。再说了,若是不给承武找一点麻烦,下回说不定就是番茄、鸡蛋,那岂不是烦不胜烦? 阮氏脸色变了又变,后道:“这事儿是武哥儿不懂礼数,没规矩。”看向自己儿子,“罚你回去抄两百篇小楷。” “小姐,他们也太张狂了!”彩鹃气愤道。 玉仪淡淡道:“罢了,不过是小孩子置气而已。” 其实自己到没有多讨厌承武,小孩子能护着姐姐,即便有些过分,但那也是出于手足之情,再说当时情景难免让人误会。倒是玉娇,因为自己没有遂她心意,就故意哭闹且不答话,好等着弟弟发难出手,实有些叫人添堵。 哎,有个兄弟就是好啊。 如果外祖母有个兄弟,十有**能做真龙天子,要有这么大一座靠山撑腰,自己还怕谁?或者自己有个兄弟也好啊,兄长能够照顾自己,弟弟将来也有长大一天,总好过现孤单一个人。 如今虽然回到孔家,但是对于承武他们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外来者,很难被真当做姐姐。不过也没什么,自己看他们也是一群小孩子,谈不上多少手足情,再说孔家呆时间又不会长,过几年就该出嫁了。 如果阮氏计谋得逞话,应该还会。 ----半年时间,这句话犹如一把刀悬玉仪头顶。 “怎么弄成这样?”方嬷嬷见到玉仪狼狈样子,忍不住询问,得知是承武泼茶水,不由恼道:“这哪像是官宦人家少爷,倒似那薄祚寒门养出来!小姐也是好性儿,还自罚一百篇小楷。” 玉仪方才走了一路,气早消了,闻言只道:“嬷嬷,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吩咐彩鹃取了衣服来,自己动手换了。 方嬷嬷一边帮着整理衣衫,伤感道:“都怪嬷嬷没用,护不了小姐。” 玉仪抚平了身上小褶皱,笑道:“旁人没教养,又与嬷嬷何干?”阮氏到底是主母,方嬷嬷还能找她理论不成?自己孔家无依无靠,受点小委屈实算不得什么。 即便是外祖母,不也早就料到这一天了。 问棋外头道:“小姐,江家书大奶奶来了。” 贺婉贞?玉仪示意方嬷嬷打住,走出去迎道:“你是四房当家奶奶,今儿怎么这般得闲?还有空四处串门子玩儿。” 贺婉贞笑道:“想跟你说说话。”一把拉住玉仪,“走,里面凉凉再说。”连见礼什么都顾不上,就把人扯了进去。 玉仪好笑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下子变成猛张飞了。” “你们都先出去。”贺婉贞不耐挥了挥手,也不管这是别人家,自己只是来做客,待人退干净了才道:“这有一封信,你先瞧。” 玉仪见她一脸焦急,情知必是要事,赶忙拆信,等到看完不由目瞪口呆。 信上说,表哥顾明淳来了苏州! 贺婉贞苦笑道:“七房白大爷让我送信,我还怕他对你有什么念头,坚持要先看过才答应转送,谁知道……”叹了口气,“本来你表兄被他们设法留住了,打算找人护送回京去,不料一不留神人就跑了。” 玉仪忍不住扶额,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怕你表兄冒冒失失来找人,所以让我提前给你打个招呼。”贺婉贞连连摇头,又语重心长道:“这件事上你可不能糊涂,人是不能见,也不要传递什么东西。不然你本就处境艰难,闹出事来只会雪上加霜。” ----聘为妻,奔为妾。 玉仪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即便是私下相会或是递信物,给传出去了,自己将来也嫁不了好人家。表哥这么冒冒失失跑来,除了让家里人担心,让舅母加怨恨自己,实是半分用处都没有。 而且,还很有可能让自己名节败坏。 玉仪正反复思量间,问棋声音又传了进来,“小姐,老太太让你过去说话。” 怎么事情都赶到了一块儿?老太太一个月也难见一回,今儿倒是想起了。 玉仪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让自己镇定一点,微笑道:“多谢贞姐姐了,你话我都记心里,凡事会小心。”又道:“这事儿我会跟嬷嬷们商量,放心吧。” “去见你们老太太吧。”贺婉贞点头道:“我留这也帮不上忙,先回去了。” 孔老太太一脸慈祥和蔼,笑眯眯道:“三丫头坐下说话。” 玉仪笑着谢了,又给旁边大太太和玉华见了礼,方才坐下。 “人一老,就总是爱忘事儿。”孔老太太笑道:“方才还是你大伯母提起,说后儿是你母亲祭日,我这才想起来。”说着,叹了口气,“你母亲都走了十年了。” 玉仪一阵汗颜,自己怎么把这日子给忘了。 好还没有错过,面上不显,露了一点点哀戚之色,回道:“难为老太太和大伯母惦记,真是母亲福气。” 孔老太太道:“你母亲是个难得,出身好、又不娇气,贤良淑德样样占全,实乃是我喜欢儿媳妇。”又朝大太太看了一眼,“不像你大伯母,嘴笨笨。” ----这话何其不实,大太太是老太太娘家侄女,亲上加亲嫁过来,自己母亲再好也比不上。玉仪赶忙笑道:“话少也有话少好处,大伯母虽然说得少了,但是孝心却是一样不减,老太太可别错怪了。” 大太太笑道:“还是三丫头会说话,叫人心里熨烫。” 孔老太太也笑了笑,说道:“你今年才回来,又刚巧赶上你母亲十年祭日,你大伯母说得没错,应该隆重祭奠一下。” 玉仪心思飞转,分析着话里透出来意思。 看样子,这个主意是大太太出。不知道她以什么说动了老太太,以老太太意思来重办顾氏祭日,----这样一来,阮氏就不得不答应下来。 到时候,继室元配灵位前得执妾室礼。 这不等于打阮氏脸吗? 先前大太太亲自找了自己过去,闲话大半天,却“无意”说出京里来信,绝对是有自己小算盘。如今又闹了这么一出,让自己弄得继母没脸,----玉仪没法不阴暗,难以认同这是大太太一片好意。 孔老太太接着道:“我让人去普光寺打过招呼了,准备去寺里给你母亲上香,顺便再添一些香油钱,保佑家里人都平平安安。” 玉仪颔首道:“让老太太费心了。”这件事没法拒绝,即便自己对顾氏毫无记忆,但这具身体却是她所孕育,永远都无法抹灭。 况且若不是顾氏、豫康公主府,自己处境只会艰难。 回到房中,玉仪跟方嬷嬷、段嬷嬷说了此事。 “祭奠原是应该。”方嬷嬷听了直蹙眉,“可是闹出这么大排场,又要太太当着众人面自比妾室,岂不是让她恨你?没想到大太太一个孀居之人,心思却还是这般活络。” 段嬷嬷道:“大太太心有不甘吧。” “她不甘心。”方嬷嬷冷哼道:“小姐还是个孩子,拉扯进来做什么?有本事,也该去和二太太争啊!”说着沉下脸来,“也怪我们太老实了,回头有机会,得叫这些人吃个暗亏才行。” 玉仪却顾不上让大太太吃亏,----眼下还有一桩大麻烦事,要是不解决,只怕等不到看别人吃亏,自己就要先出局了。 “对了。”方嬷嬷按下郁气,又问:“先头江家书大奶奶来时候,我瞧着她脸色不太好,到底找你有什么事?” 闹剧(下) 顾明淳跑了。 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 罗熙年气得炸了肺,性格里那份乖张也冒出来,恶狠狠道:“爷要是不把他找出来,爷就不姓罗,姓顾!”从来都只有他耍别人,今儿却被别人耍了,这个场子一定得找回来。 “六爷消消气。”江廷白劝道:“顾公子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想要溜走还不容易?想必他对我们起了疑心,这才偷偷跑掉。” “哼!”罗熙年脸上闪过一丝戾气,恼火道:“这才是扮猪吃老虎呢!” 江廷白笑道:“顾公子怎么会是那种人?回头叫他给你赔罪。” 罗熙年正气头上,严令随身小厮四处寻找,江廷白也撒了不少人出去,甚至还找人画了画像,可惜顾明淳就跟消失了一样,始终毫无消息。 一连几天,罗熙年都阴沉着一张脸。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江廷白有些担心,想起一张白纸似顾大少爷,不由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事儿六爷先别管了,我去安排,让人到三教九流地方问问,但愿别出什么事才好。” 罗熙年哼道:“叫他吃点亏也是活该。” 扫药捧了一张名帖进来,禀道:“门口有个自称京城里来,想见六爷一面。” 罗熙年出了一会儿,回来脸色是不好,咬牙道:“就算把苏州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把那酸秀才揪出来!” 江廷白摇头道:“可惜这事儿不便动用官府,不然应该会一些。”一则豫康公主府不想公开,二则此事牵扯到孔三小姐,所以只能悄悄找人。 “大爷。”这次进来是江家小厮,垂手道:“书大奶奶来了。” “书大嫂子。”江廷白笑着将人迎了进来,指了指罗熙年,“这就是我说那位京城来六爷,眼下也帮着找人呢。” “六爷。”贺婉贞欠了欠身,见他没有让罗熙年回避意思,便道:“方才孔三小姐让人来送信,问我今儿去不去普光寺,他们家要去寺里给她母亲上香。” 江廷白一怔,回头看了罗熙年一眼。 罗熙年眯眼道:“走,咱们也去普光寺候着!” 贺婉贞欲言又止,江廷白朝她笑道:“书大嫂子放心,我们有分寸,不会给孔三小姐添麻烦。” 贺婉贞点了点头,叹道:“只盼点找到那位小祖宗,不然可就闹大了。” 孔老太太、三位儿媳,以及五位孔家小姐、六位少爷,几位姨娘之流,再加上仆妇小厮们,一行人热热闹闹压了大半条街。 玉仪坐马车里,晃晃悠悠想着自己心事。 不知道表哥今天会不会出现,万一来了……,自己该怎么应对?若是撞见别人又该怎么办?可是表哥若是没有来……,那人又是去了哪儿?会不会遇到了什么不测?越想越是心烦,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三姐姐?”玉清旁边小声问道:“是不是有点晕车?” 玉仪微笑摇头,“没事。” 玉清低下了头,小声道:“听姨娘说,我小时候也是见过先头太太,可惜年纪小都不记得了。”看了看她,“三姐姐今儿心里不好受吧。” “嗯。”玉仪合上了眼,连话也不想说。 玉清本来就不是多话人,见状也就沉默下去。 前头隐约传来丫头们说笑声,叽叽喳喳,还有妈妈们呵斥声,小厮们驱赶行人吆喝声,搅和一起吵得人头疼。 玉仪心里冷笑,这哪里是出来祭奠上香?简直就是合家去郊游! 自己没有见过母亲顾氏,十年前丫头们剩下也不多,至于老太太、大太太,她们又有谁会真心惦念?不用说阮氏,今日出来就是等同被人羞辱,提醒她身为继室事实,不暗暗咒骂就算不错了。 孔家普光寺常年供奉香油,孔老太爷又是苏州父母官,因此寺里知道孔家女眷要来,早早就把后院清理干净。 至于香案、香炉等等,也全都预备妥当。 上香时候,孔老太太是长辈无须亲自上前,由大太太帮着上了一炷香,还象征性说了几句话,诸如让顾氏放心,孔家如今一切安好,玉仪也长大成人云云。 孔老太太叹了口气,朝玉仪道:“可怜你母亲,年纪轻轻就那么去了。” 阮氏眼角微微一跳,很垂下眼帘。 玉仪回道:“孙女虽然没了母亲,但是有老太太和老爷、太太教导着,还有叔伯婶婶们心疼,姐妹兄弟又都十分和睦,也算是身福中了。” 孔老太太满意笑道:“你能这么想,很好。”又朝阮氏道:“你带着孩子们,都去上一炷香吧。” 阮氏自从前几日知道此事后,心口气就一直没顺过。 今儿出来了,脸上倒是十分平静样子,听到老太太说话,便立时应了。从旁边丫头手里取了香,点燃了,然后走到阮氏令牌前面,轻声道:“姐姐天有灵,如今玉丫头出落十分懂事,又乖巧,实是个难得孩子,也不枉姐姐养育一场。”插好了香,迟疑了片刻,后还是跪下去行了个礼。 玉仪隔她有三尺远,看得十分清楚,阮氏跪下去那一刹那,指甲深深嵌到了掌心里,双手关节白发亮。等到自己过去上香时,两人擦肩而过,是从对方身体里感受到一丝寒气,想来已经恨极恼极。 回头一看,孔老太太脸上还是万年不变和蔼,大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嘲笑,三太太嘴角微微翘起,玉娇和承武几个则是满脸愤慨。 接着大太太、三太太,以及玉华等兄弟姐妹,几位姨娘,也都一一过去上香。 旁人还好说,玉华等人都是按着规矩行事,承文几个小少爷则由乳母帮着,一切倒也有条不紊。独有玉娇,前几天才跟玉仪闹了别扭,今儿又见母亲受了气,上香时候便胡乱一插,结果反倒弹起一层香灰来。 阮氏不待老太太喝斥,便抢先道:“笨手笨脚,到旁边站好。” 大太太嘴角勾了勾,眼里闪过一丝看好戏表情。 玉仪开口道:“老太太是上了年纪人,还请大伯母、小婶婶陪着去说话,我就不跟着去了。”虽然心里对顾氏没有感情,可是出于对逝者尊重,也不愿让人这儿闹起来,惹得众人看笑话。 她这话情理,孔老太太等人说了几句便走了。 玉娇故意迟了一步,然后走近道:“前儿武哥儿泼了你一身茶,就想出这样法子来欺负人!还说是公主府教养,心眼儿也不过跟针鼻儿一般大。” 玉仪心中厌恶至极,轻声道:“滚远点。” “你……”玉娇瞪大了眼睛,咋呼道:“你刚才说什么?!” 前面人还没走远,玉仪露出一脸无奈之色,提高声音,“好妹妹,看今儿是我母亲祭日份上,别闹了行不行?” 孔老太太回头看了过来,斥道:“还不把五小姐拉走?!” “母亲!母亲她……”玉娇根本不听丫头们劝解,挣扎喊道:“她刚才居然说让我滚!她欺负我!” 玉仪一脸惊诧,委屈道:“五妹妹,我几时说过这样话?” “娇姐儿。”大太太劝道:“三丫头是你姐姐,别她啊她啊,叫人听了笑话。”又朝阮氏道:“娇姐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好生管管,免得将来出嫁婆家挑剔。” 阮氏回道:“多谢大嫂关心,回头就叫娇姐儿多向她大姐姐学,将来也出落一般知书达礼,没人敢挑剔。” 一语戳到大太太痛处,----女儿已经十七岁,再过两年就步入老姑娘行列,从前挑人家挑花了眼,如今反轮到别人来挑自家。 大太太冷冷道:“娇姐儿性子活泼,二太太怕是要多费些心了。” “都走吧。”孔老太太打断道:“你们年轻人说话不当紧,我这老胳膊老腿儿,早就站不住了。” 此言一出,众人赶忙都跟了上去。 玉仪冷眼看着这一场嘴战,觉得有点可笑。 大太太和二太太主母之争,老太太偏袒,三太太冷眼看戏,自己只是一个被牵连路人罢了。 再有当初玉娇对自己亲近,也不过是一时鲜,好比读书时班里来了个同学,总是会被大家关注几天,慢慢也就平常了。 稍不如意,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这一家子看起来热热闹闹,却是各有各心思。 玉仪看着顾氏灵牌,静静不出声,----她想象不出,以顾氏那样出身,会被什么人逼婚逼到无奈,以至于下嫁苏州孔家。 下人们见她闷闷不说话,都不敢出声儿。 方、段两位嬷嬷均是一脸伤感,尤其是段嬷嬷,正低头拿着绢子拭泪,方嬷嬷则旁边小声劝着,气氛十分低沉。 玉仪心里装着事,见她们说得差不多了,方道:“外面日头大,两位嬷嬷都是上了年纪人,先到偏房歇一会儿吧。”又补一句,“我想自己这儿静一静。”支走了方嬷嬷等人,小院子里加安静了。 玉仪又道:“彩鹃留下,其余人都到外面去吧。” 关于顾明淳逃掉事,玉仪谁也没说。 原是打算告诉方嬷嬷和彩鹃,但是多一个人知道,总是多一份担心,只是交代丫头们好生当差。况且顾明淳一直没有下落,说出来,倒是弄得人心惶惶,只怕没事也要吓出点事。 玉仪估摸着,表哥若是藏哪儿等着见自己,既然没有找上孔家,那就只能另外寻机会。今天便是一个大好机会,眼下身边又没有外人,如果表哥真附近,应该会趁这个时候出来吧。 ----等他一炷香功夫,见到人就把话说清楚,劝他回去。 四周静悄悄,只有院子里风过树叶“沙沙”声,时间一点一点溜走,顾明淳却始终没有出现。正玉仪等得有些焦躁之际,突然听见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踩滑了一脚似,吓得彩鹃忙道:“什么声音?” “你这儿,我去瞧瞧。” 彩鹃不肯,“那怎么行?还是叫人……” “没听见我话吗?”玉仪从没用过这种冷冰冰语气,吓住了彩鹃,明明她比玉仪还高一头,却有些畏惧起来。“别动,也别乱喊吓着外面人。”再次交代了一句,玉仪方才向走过去。 隔断后面,是这间屋子一扇后门。倒不是什么大房间,而是放着一些香炉、蜡烛等物,想来寺里经常有人单独上香,所以专门辟了这样一处所。 “小姐,没什么吧?”彩鹃担心道。 玉仪看着面前年轻男子,一张丰神俊朗脸庞,浓眉大眼、嘴角微翘,使人第一感觉便是那股子傲气,反而忽略了他长相。 这是个什么人?居然胆大包天藏这儿? 玉仪后退了两步,刚要喊人,便见江廷白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无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歉意笑容,示意有话要说。 “小姐?!” “没什么。”玉仪淡淡朝外道:“一只耗子,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又对江廷白做了个口型,让等一下。走出门去,把紫鹃拉到外面门口,“你这儿守着,有人来就喊一声。” 彩鹃不明所以,但还是郑重点了点头。 玉仪再次折了回去,朝江廷白问道:“还是没有找到我表哥吗?” 江廷白摇摇头,“没有。” “如此看来,怕是有些不妙。”玉仪眉头微皱,说道:“我表哥心思单纯很,这又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身边也没跟个人,没准被什么人哄骗了。” 江廷白不料两个人想到一块儿去了,闻言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方道:“我也正担心此事,已经派人往可能地方寻找,想来很就有消息。” 玉仪道了谢,然后道:“想必公主府人也该找来了,江公子不妨告知一下,人多总是多一份力,也好早点找到人。”又道:“如果江公子见到我表哥,请帮我转告他一句话。” 江廷白颔首道:“孔三小姐请说。” 玉仪沉默了片刻,抬头道:“聘为妻,奔为妾。”----表哥来苏州找自己,不能证明他有主见胆子大,反而恰恰说明,他没有信心能说服舅母,娶自己为妻。 千里迢迢跑来找人,不过是一时任性赌气罢了。 自己不会就这么跟他走,他也没办法改变婚事,想来冲动过后,应该明白自个儿该怎么做。有些事情逃避了一时,却逃避不了一世,不论中间出了什么岔子,终还是会回到应有轨迹。 江廷白原本还担心玉仪年幼,没准就糊涂动了心,现看她想清清楚楚,说得明明白白,早先准备好相劝话,反倒没了用处。 “江公子,这份人情我记下了。”玉仪没有再啰嗦废话,只是道:“若是今后有机会能帮得上忙,一定会竭全力。”转身掩了门,带着彩鹃一起出了院子。 “一只耗子?她居然说我是一只耗子?!”罗熙年脸早就绿了,可惜被玉仪晾了大半天,憋到此刻才发泄出来,是怒不可遏。 江廷白笑劝道:“不过是随口一说,孔三小姐又不知道六爷身份。况且咱们这儿,本来就有些不妥,人家也只是掩饰罢了。”当初罗熙年非要翻窗进来,说是要看人私奔热闹,江廷白实拦他不住,这才跟了进来。 其实说句“耗子”,罗熙年还只是微微不,后来玉仪完全无视,才是叫他恼火。从来别人对他,都是只有恭维巴结、谄媚讨好,即便是宫里贵人见了,也都是可客客气气。 今儿这样被人当做空气,还是头一回。 “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罗熙年一脸忿忿然,冷哼道:“亏得你没娶这样女人,不然我就跟你绝交!” 江廷白笑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小丫头也忒胆大了,见了生人也没个反应。”罗熙年想了想,又道:“你们俩是不是有点什么?不然怎么她一见了你,居然就不喊人了。” “我救过她一命。”江廷白解释道:“再说,我们也勉强算是亲戚。” “算了吧。”罗熙年一脸你们俩有问题表情,“我说你怎么这般热心,原来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自己心上人啊。” 江廷白被他拿这事儿开玩笑多了,懒得再辩,只是笑劝:“六爷消消气,咱们还是早点出去吧。” “都是顾家那小子闹得!”罗熙年自持身份,觉得没必要跟个女子计较,但又憋了一口气,便把怒火都转到了顾明淳身上,“好好,没事瞎跑个什么劲儿?!等我找到人,非得狠狠揍他一顿,再把人押回京去,然后向公主府那边赔罪。” 江廷白有点哭笑不得,摇头道:“何至于此。” 欲动(上) 夏日炎炎,蝉鸣声是吵得人格外心烦。 玉仪托腮坐窗边出神,面前放了一盏冰镇桂花甜汤,清澈晶莹汤水,小小金桂花瓣,看起来就十分诱人。 “小姐,你近怎么魂不守舍?” 玉仪松了手,好笑道:“你说话也文绉绉了。”说到这儿,不免又想起下落不明顾明淳,----事情竟然闹成了这样,万一表哥有个三长两短,不说舅母如何痛恨自己,只怕外祖母也不会原谅。 再说自幼和表哥表姐一起长大,不管舅母存了什么私心,但表哥表姐待自己一片赤诚,又如何能不担心焦急?这个傻子,怎么会如此荒唐胡闹! 这么些天,公主府也该收到消息了吧。 此刻李氏正哭得死去活来,谁也劝不住,“淳哥儿,我淳哥儿啊……”心里有万千懊悔,只要能找回儿子来,别说是娶外甥女儿,就是娶个丫头也不再拦着。 顾绍廉痛骂道:“这个混账东西!居然敢私自跑出去,连父母尊长都不顾了。”嘴上骂归骂,可自己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哪能不心痛?听苏州那边传回来消息,说是儿子跑失好几天,难道说遭了什么不幸,要绝了顾家后不成?想到此处,连骂人力气都没有了。 豫康公主还不知道孙子走失,只当顾明淳仍苏州,还担心他冒冒失失,没准儿会跑到孔家去找玉仪。前几日晕了过去,歇了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眼下因为担心孙子、外孙女,不由又是一顿胸闷,唤人道:“去,泡一壶枸杞槐花茶。” 木槿吩咐了小丫头,回来劝道:“不是已经派了人去接,多几日就回来了。” “明淳打小懂事听话,这般淘气还是头一遭。”豫康公主点点头,又道:“亏得国公爷家小六也苏州,不然岂不闹得人人皆知?那孩子虽然比别人胡闹一些,但办事还是稳妥。” 木槿笑道:“照这么说,公主也就可以放心了。” 豫康公主不免又想到徐家,皱眉道:“夫人不愿意娶玉丫头做儿媳,这也罢了。”揉了揉胸口,“只是这徐家二小姐,我还是要亲眼瞧一瞧再说。” “公主慧眼如炬。”木槿抿嘴笑道:“一定能挑一个满意孙媳妇。” 小丫头捧了槐花茶上来,豫康公主端起饮了一口,方道:“玉丫头婚事,也得好好挑一挑。嫁到别人家做媳妇,不比我眼前,得找个人口简单家风好人家,免得将来嫁过去受气。” “只要表小姐嫁回京城,有公主看着,谁家还敢难为不成?” 豫康公主摇头道:“你还年轻,哪里知道做人儿媳难处?便是我,虽然不用日日侍奉公婆,但见了面,也一样不能恣意而为。”说着,叹了口气,“罢了,等空了再琢磨这些,只盼那罗小六办事利索一点,早些送淳哥儿回京。” 豫康公主口中“罗小六”,眼下正湖中画舫内喝着小酒,吃着小菜,身边还有美人亲自夹鱼,并且将鱼刺挑得干干净净。 “不吃了。”罗熙年将筷子一拍,皱眉道:“这是什么做法?油腻腻。” 琼姿有点手足无措,“爷……” “六爷还是坐下吧。”江廷白旁边劝道:“这找人急也没用,再说了,顾公子若是有心要藏起来,哪里那么容易找到?” 罗熙年哼了一声,继而又笑,“也好,反正有人比我们着急。” “六爷还生气?”江廷白不免有点意外,好笑道:“要不然回头找到顾公子,让那孔三小姐赔个不是?” 他本是开玩笑话,没想到罗熙年居然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那丫头要不说几句好话来听,我就把顾呆子扔到孔府去!嘿嘿,看她还敢不敢目中无人。” 一想起那天就来气,好像自己真是一只耗子似。 江廷白笑了笑,只觉得眼前这位有点闲得慌,居然跟个小姑娘闹情绪,自己可没这么多水磨功夫。不过也没放心上,反倒即便找到人,也只是交给顾家,根本就不可能再见到孔三小姐。 即便罗熙年自己,也没料到真会再见着玉仪。 日子不紧不慢,又晃晃悠悠过去了几天。 一进入六月,天气热得厉害了。 初二这天是阮氏生辰,她今年二十五岁,也算是个小小整生日,因此来道贺人家络绎不绝。这不比平常办花宴什么,只邀请相熟几家,既然来庆生都是客,官宦、当地望族等等,甚至诸如姚家一类商户,也派了人来送礼。 那些送礼人,都是冲着孔知府名头来,----虽然他们都想拜见孔知府,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能见着,所以各家都去了女眷,好歹拜见一下孔老太太。 玉仪便是这个时候,见到了姚家人。 孔老太太收了礼,象征性打了个招呼,笑道:“姚太太好。”虽然语气温和又不失礼数,但却甚为客套,还有一些上位者俯视之意。 姚太太约摸四十出头样子,圆圆脸,身上打扮甚是华丽,旁边站着一脸恭谨姚四奶奶,装束也是一样透出富贵。 玉仪外祖母家时,讲究都是低调奢华,除非场合需要,一般都会避开穿得如此惹眼,免得被人笑话一股暴发户气。眼下那位暴发户太太目光,正朝自己这边看来,虽然做得很自然,但是玉仪还是感应到了。 姚四奶奶不时擦擦汗,实则也是打量个不停。 玉仪心里有些恼火,这算什么?买家提前来验货?可是眼下也不便走开,只得静静微笑端坐,假装没有看见。 玉薇正好坐旁边,低声笑道:“三妹妹,你今儿打扮可真是漂亮,来人都只顾着看你了。”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子羡慕嫉妒恨。 玉仪提高声调,问道:“二姐姐你说什么?” 惹得众人纷纷看了过来,都将目光转向了玉薇。 其实姚家人打量玉仪,孔老太太也发现了,见状便道:“你们姐儿几个年轻,陪我们坐着也是闷,去找各家小姐说话吧。” ----即便玉仪不是心爱孙女,也不是谁都可以打量。 姚太太这才收回目光,眼里含着一丝满意。 那孔三小姐穿得十分简单,上身一件鹅黄色交领短衣,外罩藕荷色对襟半袖,下穿一条柳绿色碎花松绫裙子。不过却细节处做足了文章,裙子尾摆绣了两道缠枝宝莲纹襕边,或含苞待放,或微微绽开,每一朵莲花都是栩栩如生。 再者头上装束,也是清清爽爽十分大方。 堕马髻、碧玉长钗,十分衬那张精致白净小脸,仿若一瓣娇嫩夏莲,明丽中又透着一股清味儿。 要紧是,孔三小姐明明知道别人打量,却能不动声色,还能婉转找机会悄悄离开。-----既不显得失礼,同时避免了自己尴尬,姚家正需要这样沉得住气儿媳,免得毛毛躁躁持不了家。 姚太太侧头看了一眼,姚四奶奶因为丢失了目标,目光闪烁不定,仿佛恨不得上前拉住孔三小姐。心下不免叹了口气,起身道:“方才打扰太夫人许久,我们也该出去了。” 孔老太太笑道:“恕我不周。”又唤吉祥,“去送送姚太太和姚四奶奶。” 玉仪又见到了梅丽卿、袁三小姐等人,江家来了好几位小姐,上次那一对姐妹花也来了。因为今儿人多,姚蕙娘没有像上次那样落单,总算找到了自己圈子,和几位小家碧玉一起说话。 玉仪心里一直记挂着顾明淳,哪有心思凑热闹?只跟梅、袁几位小姐打了招呼,便想找了机会溜走,反正人多很,也不缺自己这一个。 “三妹妹。”玉薇笑盈盈走上来,今儿穿了一身银红色妆花褙子,月白色湖纱儒裙,衬得她越发娇艳如花。 玉仪和她来往很少,方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印象中这个姐姐长得挺漂亮,也很长袖善舞,但是三房本来就不得势,她又是庶女,平时根本没什么机会说话。 像今天这种场合,玉薇应该会努力发挥特长。 果不其然,玉薇很就和几位小姐搭上了话。她为人伶俐,又很懂得猜人心思,再加上刻意奉承,一时间倒也笑语不断。 “原来三小姐这儿。”阮氏大丫头珍珠找了过来,笑道:“太太刚得了几匹鲜料子,说是花色太亮,只合适小姐们穿出去,所以叫我来找人过去呢。” 有什么稀罕料子,要赶这忙乱不堪时候去看?玉仪觉得纳罕,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微笑道:“好,这就去。” 珍珠又道:“三小姐先走,我去找找四小姐和五小姐。” 袁三小姐抱怨道:“我们才来,你怎么又要走了?” “人家去去就回,急什么?”梅丽卿抿嘴儿一笑,然后道:“你去吧,免得你们太太等急了。” 玉仪见她善解人意,不由感激一笑,便道:“好姐姐,你们先说着话。”言毕,领着彩鹃离开了热闹人群。 玉薇继续跟众人说笑着,只是心思却不了。 照说今儿阮氏是寿星,即便暂时偷一天懒,把安排人事责任交给别人,但也肯定不会闲着,那么多太太奶奶,光是一一见礼就够忙乱了。 这个时候专门去看料子,何其古怪。 玉薇不由想到了那个传言,自从这个妹妹从京城回来后,姚家便经常来见阮氏,赵荣家侄儿又说了那一番话。自己生母还猜测过,姚家是不是看上了三小姐,因为觉得这亲儿几乎不能成,说说便也就撂过去了。 可是先前姚太太目光,还有姚四奶奶不安打量,似乎都透露这什么信息,难道说姨娘那个猜测是真? 若是真,那么二太太会不会…… 以玉薇出身来说,姚家这门亲事不算太差,至少有钱,听说准备娶亲还是一个嫡子。若是能嫁过去做少奶奶,没准还能掌管姚家,再也不用为没穿戴而发愁,重要是不用看人脸色。 嫡母对自己恨之入骨,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呢。 眼前有一丝希望,是不是应该去搏一搏? 如果自己猜错,顶多也就是白走一趟罢了。如果自己猜对,那么以自己姿色,应该有几分把握。即便中间出了岔子,糟也不过就是到姚家做妾,终归也是不愁吃穿富贵妾,总比被嫡母胡乱配了人要好。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玉薇有些犹豫不定,心口一阵“咚咚”乱跳。 欲动(下) 从孔府后花园到阮氏住处,需要绕好一大段路。 玉薇下定决心,准备先上前把玉仪调开再说,谁知追上去却不见人影儿,----她还不知道,方才玉仪被人撞了,正好“崴”了脚,又从小路回了自己住处。 玉薇连丫头也没敢带,心里七上八下。一面安慰自己是想多了,一面又期望发生点什么,谁知惴惴走了半路,连个丫头都没有撞见。 难道二太太真是让人去看料子? 玉薇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有点失望起来。 自己命怎么会这么苦?托生姨娘肚子里也就算了,还是招嫡母怨恨姨娘,任凭自己如何讨好嫡母,一样不遭待见。 哪怕是二房闷嘴葫芦玉清,日子也要好过一些。 姚家这样亲事,玉仪避瘟疫一样避开,自己想上赶着去,却还没有机会。庶子屋里婢生女,说起来是孔府二小姐,实则就比丫头强那么一点点,不……,连那些大丫头都比不上。 生得花容月貌又如何?除了遭嫡母嫉恨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今后也不知道是嫁个破落户,还是卖给别人做妾,又或者面上看着好,丈夫却是个扶不上墙,甚至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以嫡母对自己态度来看,实想不出会有什么好亲事等着。 玉薇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这十几年过得煎熬。方才忍住羞愧跑上来,期盼能够凭借美色改变自己命运,此刻全都化作了伤心,眼泪也簌簌落了下来。 “啊!”玉薇突然一声尖叫,身后不知什么人用力一推,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那道力带到了池塘里,溅起一簇雪白水花! “阮氏要杀了嫡女?!” 这是玉薇落水前后一个念头,心中后悔不已。 流霞院,阮氏住正房院子里。 玉娇正忙着翻翻捡捡,一会拣起一匹烟云罗,一会又翻出一幅霞影纱,爱不释手道:“这几个颜色都不错,做裙子是好了。” 阮氏穿了一身大红色团纹褙子,挽了牡丹髻,金钗也比平日多戴了几支,很有几分喜庆过生味道。朝旁边姚太太、姚四奶奶一笑,“我这丫头就是淘气,让你们见笑了。”又斥玉娇,“还不斯文些坐下。” 姚太太笑道:“夫人过谦了,像娇姐儿这样活泼才讨人喜欢呢。” 姚四奶奶一向爱附和婆婆,赶忙道:“太太说没错。”又道:“要不是五小姐年纪小了些,这般好模样人品,咱们也想赶紧讨回家……” “怎么三小姐人还没来?”阮氏不动声色打断了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何身份,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给她几分颜色,还想开染坊了不成? 她看来,自己女儿如同金珠银珠一般宝贵,岂能下嫁商贾人家?即便只是一句玩笑话,也不能随便乱开。 玉清坐旁边,今儿气氛一直很古怪,----姚太太特意送了几匹稀罕料子,虽然不平常,但也不至于赶这会儿让人来挑,过了今天什么时候不行?再看嫡母和姚太太等人神色,分明就是等三姐姐,心里十分不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好了!”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太太,出事了!” 阮氏和姚太太彼此对望一眼,仿佛彼此有默契似。 珍珠上前斥道:“有话好好说!” 那小丫头脸色苍白,结巴道:“二小姐……,二小姐掉到水里头去了。亏得有个什么姚公子看见,这才、才把二小姐救了上来,这会儿还没醒呢。”“ “二姐姐掉水里了?” “二小姐?!”阮氏豁然站起身来,眉头蹙起,“走,过去看看。”回头瞪了玉娇一眼,“你给我站住,哪儿也不许去!少凑热闹。” 孔府二小姐池塘边喂鱼,不慎失足跌落池中,正巧姚家五少爷听见惊呼,这才成功将人救了上来。 一段活生生英雄救美“佳话”,很孔府中传开。 管这段故事漏洞百出,----孔二小姐自家喂鱼,怎么会那么不小心?身边人又去了哪儿?姚家五少爷怎么会出现后院?又是怎么具体操作将人救了?虽然有不少疑问,但是众人都识趣没有追问。 只是当时场面可以想象,一个娇滴滴小姐,被人从池塘里捞了出来,肯定是浑身湿透、曲线毕露,还跟一个陌生男子搂搂抱抱,委实让人遐想连篇。 不管怎么说,孔、姚两家怕是要结亲了。 面对此事,孔府上下反应各异。 孔二小姐现昏迷当中,暂且不论,她姨娘却是暗地里念了声佛,三太太则是意外加上震惊恼怒,有一种说不出来憋屈。 孔老太太知道以后,与大太太道:“怎么会出了这样事?真是叫人看笑话!” 因为这件事,孔府唯一能做就是把小姐嫁出去,否则话,玉薇还有谁肯要?将来还怎么做人?只有把亲事一办,才能借机掩饰一下。 大太太手上拿着佛珠,低声道:“听说当时原本该去,是三丫头。”接着,便将事情起因原委说了一遍,末了一笑,“谁料那么巧,三丫头居然刚好崴了脚。” 孔老太太活到这把岁数,什么事没有见过?略一思量,便察觉出了其中蹊跷。 “老二媳妇居然打这样主意?!”孔老太太吃惊之余,多是生气,“姚家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连脸面都不要了!三丫头若真是嫁到姚家去,对承武他们几个有什么好处?她自个儿也不想想,还有一个亲闺女后头,落个薄待嫡女名声,将来谁还敢娶她女儿?!” 大太太不无得意,鄙夷道:“家就是一个姨娘养,能有多大见识?” 对于孔老太太来说,长子、次子都是自己生,一样疼。大少爷虽然是长孙,但却是庶出,且又隔了一层,不如次子来亲近。这些年,老太太逐渐加看重二房,这让大太太心急如焚,巴不得阮氏出点岔子。 庶子承章年初就十七岁了,只等一娶了媳妇,长房也就有了能立起来人,这个时侯阮氏出错越多越好,以便今后把管家之权夺回来。 孔老太太静默了许久,方道:“三丫头倒是个聪明。” “是啊,确有几分小聪明。”大太太心里不悦,面上却不显,叹道:“只可惜,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她却不想,自己女儿千好万好,但没了爹,说起亲来只怕比没娘还要糟。 “三丫头婚事,咱们也得帮着留心一点。”孔老太太琢磨了片刻,道:“不说什么豪门世家,但也不能太辱没了。以三丫头身份,攀一门好亲事还是不难,她若是嫁得好了,对咱们家也能有几分帮助。” 孔老太太眼里好亲事,大约只要门第高、权势大就足矣,和豫康公主想人口简单、夫婿老实,是完全不同两个概念。 大太太分析道:“嫁回公主府怕是不能够了。” “也不一定要那样高贵。”孔老太太不以为然,“京城里有是权贵人家,只要公主没忘了这个外孙女,肯拉一把,说门好亲事应该不难。”又道:“若是能把你公公调到京城,那就加好了。” 把公公调到京城?大太太心思一动,若是那样自己和女儿也要跟过去,到时候京城里达官贵人遍地,女儿是不是也能嫁得好一些?想到这儿,心下有点暗自庆幸,还好当初那件事没成…… 怎么会弄错了人?! 阮氏又气又怒,----这个计策虽然没太大含金量,但是一旦成功,就足以把嫡女吃得死死,想不嫁姚家都不行。 到时候,不光家里这些人没法阻拦,就算豫康公主府知道了,也要脸面,只能顺势让外孙女出嫁,不然将来只会糟。 眼看就要到手一万两银子,如今七千悬空,还留下一个难以解决问题,----这件事闹了出来,已经打草惊蛇,下回想再施计也不那么容易。说不定,公主府那边会闻风而动,立马另外订一门亲事,自己算盘就全落了空。 不过,此刻豫康公主府早乱套了。 管顾绍廉一直瞒着消息,但豫康公主才是公主府主人,没过几天,还是知道了孙子走失一事。豫康公主闻讯气得不行,差点没再犯病晕过去,哪里还顾得上给玉仪找亲事?外孙女虽然亲,但孙子却是亲重要,何况孙子眼下生死未卜,豫康公主急得寝食难安,人都瘦了一圈。 “太太?”珍珠声音外响起,问道:“前面宴席开了,老太太让人吉祥过来传话,请太太点过去。” 这个生辰,实叫人过得窝火。 阮氏虽然生气,但也知道这种场合知道耽搁不得,不然本就看笑话人们,越发笑嘲笑孔府了。到时候老太太肯定生气,自己这个主持中馈儿媳也不好过,因此略收拾了一番,便领着人出了房门。 玉仪既然脚“崴”了,自然不会席。 阮氏心里冷哼一声,----心里却是疑惑,怎么会脚“崴”得那么巧?难不成有人走露了什么风声?要不然,那丫头岂不是成精了。 玉仪倒是没有成精,当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可能预见姚五爷会出现,----毕竟自己和姚家素无来往,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要说有私情未免太过牵强。故而只是留了一个心眼儿,打算找个地方坐坐避开,反正也没什么要事,回头找个借口便是了。 谁知道刚走到连廊口,就撞上了急匆匆碧如,还被一碗冰镇酸梅汤泼了一身,没法子只好回去换衣服。 哪里料到衣服还没换完,便听说前面出事了。 彩鹃露出后怕神色,小声道:“亏得小姐今儿运气好,没有去,不然可就中了太太圈套了。” 运气好?玉仪笑了笑,摇摇头。 彩鹃怔了一下,“难道说,碧如……” 碧如自打来了锦绣堂,自知不会招人待见,从来不跟别人争功抢光,只是默默做着针线活。今儿偏生那么巧,突然想起来要端酸梅汤了,还惦记着给小姐送去,又笨手笨脚泼了人一身。 这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巧合? 玉仪看着彩鹃,郑重道:“你记住,今儿是我自己崴脚。” 彩鹃立马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不管碧如出于什么心理,才跑来通风报信,总归是帮了自己大忙,不然可就称了阮氏心了。可惜现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保不了别人,----若是让阮氏知道,是碧如有心撞倒自己,那她孔家也就呆不长了。 彩鹃问道:“要不要叫她进来说话?或者,给个赏封?” “不必。”玉仪摆摆手,----碧如冒了那么大风险,难道只是求几两银子?她所求之事必然不简单,否则这么做不值得。略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告诉碧如,今儿我不小心崴了脚,让她做几双软和鞋子来穿。”加重了语气,认真道:“只要做好、用了心,我是不会忘记。 “小姐!”方嬷嬷探听了外面消息,急匆匆进来,“姚家已经开口了,说是过几天择吉日过来下聘。” “太好了!”彩鹃欢喜道:“那小姐就不用嫁到姚家了,对吧?” 不提亲行吗?虽说是姚五爷救了孔二小姐,可是有了肌肤之亲,不娶便是要逼死人家姑娘,那孔府也就得罪大了。 玉仪没太多高兴,只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没了姚家,鬼知道还会不会有张家、李家、王家,眼下表哥又走失了,外祖母只怕也顾不上自己,将来仍然是个未知数。 况且还有表哥事悬着,叫人整天提心吊胆。 倒是玉薇,她若是顺利嫁到姚家去话,就再也不用整天寒酸可怜过日子,算不算是得偿所愿?至少,她不是被人逼。 玉薇醒来以后,说得第一句话便是,“三妹妹耳坠子掉了,我去找她,没想到出了这样意外……”呜呜咽咽,又是哭得一阵梨花带雨。 自己何时掉过什么坠子?她分明是知道自己不会拆穿,且拆穿也没有用,才敢这样漫天大话撒谎。 方嬷嬷恼道:“阮氏好生恶毒龌龊心思,亏得小姐侥幸逃过。” “姚家事,已经跟咱们没关系了。”玉仪心绪不平,不愿再说些没用八卦,静了静心,开口道:“嬷嬷,还有一件大事我没告诉你。” 尘缘(上) 三天后,姚家让人来孔府下聘礼。 玉薇是三房小姐,来人只老太太那儿请了安,便带着礼单去了三房,具体怎么跟三太太交涉不得而知。 大太太起先还存了看笑话心思,一则阮氏身陷流言蜚语当中,惹得公婆猜忌,二则三太太吃了顿闷气,指不定怎么难为姚家人呢。 可惜那姚家跟没娶过媳妇似,明明玉薇才十四岁,过一、两年出嫁也不晚,却愣是把婚期定了今年秋天,一副急哄哄样子。 大太太这才心急如焚,收起幸灾乐祸心思,急得团团转,----若是玉薇先出嫁,那玉华岂不是显得没人要?再者论起年纪来,长房里还有一个庶出大少爷,比二小姐大了一年,哪能让妹妹抢前头? 这个人可真是丢不起! 原本大太太以为,三太太一贯爱为难玉薇母女,此次玉薇捡了便宜,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嫁得太顺心。谁知道三太太竟然答应了姚家婚期,惹得大太太暗骂,“谁家嫁女儿不矜持一点,她倒好,三个月就嫁女儿!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钱,就这么痛把女儿给卖了!” 可惜骂归骂,急得还是大太太自个儿。 不说嫁人,至少也要先给玉华订一门亲。 玉华婚事有点难办,大太太挑来选去都不满意,后把目光落了江家,那可是根基深厚名门望族。不过江家公子多,太太太觉得这个有这个好,那个有那个不错,一时犹豫不定到底选哪一个。 幸好庶子婚事不用上心,找个差不多小姐,只要脾性软和、听话就行,若是嫁妆再丰厚点就好了。也不知道大太太怎么搭上线,竟然拉上了梅夫人,后两人一合计,一个庶子一个庶女,正凑一起配成夫妻。 孔家大少爷承章婚事,很提上日程。 消息传开,玉仪闻讯不由微微吃惊,“照这么说,梅大小姐要做我大嫂了?” 梅家大小姐闺名丽卿,正是长得有点像明芝那位,以她同知家庶女身份,嫁给知府家庶出孙子,倒显得有些高攀了。 不过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这也是人之常情。 对于自己大堂兄,玉仪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一个白净斯文少年,话不多,很符合他庶子身份。再加上承章已经十五岁了,不便内院厮混,玉仪回来这么久,拢共说得话不超过三句,还不如未来大嫂熟悉呢。 方嬷嬷笑道:“小姐有大嫂也好,只怕太太也就少盯着这边了。” 古时男子成家便意味着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承章虽然是庶出,但胜年纪大已经成年,承文、承武几个虽然出身好一点,但还都是小孩子,----况且老太太心里,明显大太太比阮氏来亲近,只是不知孔老太爷如何作想,感情天平倾向哪一边。 孔家长房和二房嫡支之争,肯定不可避免。 如果阮氏把大部分心思都用了这上头,那么对玉仪关注肯定会减少,这是方嬷嬷乐见其成,巴不得两房斗得越厉害越好。 姚家解决异常轻松,玉仪一直有种不真实感觉。 如今战局又添了势力,加混乱了。如果长房吸引走阮氏大部分目光,自己是不是可以松一口气? 方嬷嬷高兴没多久,又发愁,“大少爷也真是,到底藏到哪儿去了?不知道公主府如今是什么样子,只怕公主都急坏了。” 玉仪想起表哥顾明淳,也是满心担忧,“不知道表哥怎么样了。” 阮氏卧房里,丫头们已经被摒退干干净净。 “二夫人。”姚太太叹了口气,“看来是我们家没那个福气,高攀不了三小姐。只是如今除了这样事,没办法,也只能娶你们家二小姐进门了。” 阮氏脸色难看,但也说不出反驳话。 “其实娶二小姐,一样是我们姚家高攀。”姚太太自谦了一句,又道:“上次那三千两银子,二夫人只管收好,将来好替二小姐添点嫁妆。不过今年秋天皇商名额一事,还请二夫人帮忙多周旋,若是事成,我们家自当另备谢礼。” 这份谢礼是多少没说,但显然不是先前要补七千两。 其实对于娶孔家三小姐,姚家也没抱太大希望,况且他们希望重点,是借联姻夺下皇商名额之事。苏州有钱不止姚家,想要近一层,联姻当然是个好法子。只要能把事办成了,娶个庶女也不是不能接受。 官商间何止天壤之别,能娶官宦人家庶女确也是高攀。 孔知府正面临着政绩考察,能不能留苏州还是个悬念,姚家只要争取到了皇商名额,把生意做大了就行。至于将来是孔知府,还是赵钱孙李,左右都是一样孝敬,反而倒是次要了。 阮氏淡淡道:“那我力吧。” “二夫人是个难得伶俐人,一定能让我们家得偿所愿。”姚太太微微一笑,语气里透出些许坚持,仿佛暗示阮氏,若是办不成便得不到好处。 阮氏忍了许久,方才平息心中怒火。 等人走了,赵荣家劝道:“也不怪姚太太生气,谁家三千两银子娶个庶女?况且三老爷就是庶出……” “闭嘴!”阮氏呵斥道。 赵荣家一脸讪讪,没敢搭腔也没敢退出去。 近事事不顺心,阮氏冷笑道:“想来我们三丫头眼界高,看不上商贾人家,将来我就成全她,给她找个高门大户出嫁。”顿了顿,“可别再把脚崴了才是。” 赵荣家忙道:“下次一定看好了。”看着阮氏脸色,小声道:“只是公主府那边会不会……” “那就看谁动作了。”阮氏轻声一笑,“三丫头如今还不到十三岁,大约公主府人也不急,总想着还早吧。” 赵荣家笑道:“咱们先把亲事定下,再慢慢来。”又问:“方才姚太太意思,似乎不愿把剩下七千两出完?” 阮氏哧一笑,“你真当孔家姑娘那么值钱呐?这一万两里头,至少有五千两是因为公主府缘故。姚家想做皇商,就得跟京里贵人打交道,若是有个媳妇是公主外孙女,那今后行事多便利?” “也对。”赵荣家点点头,“二小姐只是庶子膝下庶女,生母又是个丫头,即便是托生咱们家,花个五百两银子娶回去也不亏了。” 阮氏惋惜道:“如今姚家退而求其次,当然不肯大出血了。” “太太,潘姨娘来了。” 阮氏止住话头,淡声道:“让她进来。” 潘姨娘穿了一件桃红色刻丝褙子,身形还不大显,配着头上碧莹莹翡翠首饰,整个人显得格外娇艳。因有了身孕,进门便只略福了福,然后道:“太太,婢妾有件事想请太太示下。” 赵荣家见她这妖娆打扮,低声嘟哝了一句,“妖精!” 阮氏却是无动于衷,只问,“什么事?” “前儿我托人算了一卦。”潘姨娘将手抚肚子上,十分轻柔,“说是我这一胎,跟属羊人有些忌讳,正巧我屋里荷花是属羊,所以想请太太给她派个别差事。” 孔府姨娘有两个三等丫头,荷花便是阮氏指给潘姨娘。 赵荣家道:“姨娘且安生些吧,哪里那么多讲究?” “不是讲究。”潘姨娘便一脸怯怯模样,小声道:“我也是为孩子着想……,怕有了什么相冲,这才来找太太。” 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孕,就敢公然撵自己人了!阮氏心里冷笑不止,开口道:“好啊,那就找个人跟荷花换换。” “不、不用了。”潘姨娘忙道:“有槐花就够了。” 阮氏笑道:“那怎么行?姨娘现可是双身子人。”朝赵荣家道:“你去,从三等丫头里找几个不属羊出来。”语音略顿,“让潘姨娘慢慢儿挑。” 赵荣家办事效率极高,很领了四个丫头进来。 虽说都是做三等丫头,可是姨娘身边丫头,和太太身边丫头,完全没有丝毫可比性。四个丫头全都低着脑袋,仿佛都没睡醒似,生怕做错一个什么动作,让潘姨娘看上挑走了。 潘姨娘来来回回看了半天,陪笑道:“个个都好,我实是挑不出来。”又道:“其实我那儿有槐花真够了。” “那我给姨娘选一个。”阮氏哪肯罢手?仔细斟酌了一番,后目光停留一个穿绿比甲丫头身上,“就你吧,往后改名叫桂花。” 桂花一脸垂头丧气,其余三个皆一副松了口气样子。 潘姨娘又说了几句闲话,便领了桂花走了。 赵荣家啐道:“呸!自己也不过是个丫头,还会挑三拣四了。”又奉承道:“还是太太厉害,她敢送走张三,咱就立马补一个李四。” 阮氏嘲笑道:“叫她敢我跟前耍花样!”忽而一愣,“我怎么觉得,这里头好像有什么古怪似?你给我盯紧点,别让她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赵荣家知道主母心情不好,近几天看什么都疑神疑鬼,也不说破,只是笑着应道:“太太放心吧,有我看着呢。” 大太太雷厉风行,把庶子承章婚期定了八月,恰恰比玉薇早十天,----一则是不想落三房后面,二则庶子早点娶媳妇,也就早点能跟二房竞争。要知道,大太太前年就把承章算了自己名下,等得就是这一天。 至于玉薇,先是受了惊吓养病,继而是躲屋里绣嫁妆,自那天后再也没出来过。 这日问棋外头听了闲话,回来笑道:“听说三太太只肯出三百两银子嫁妆,这还是三老爷好说歹说,为了三房体面,才又加了一百两银子。” 玉仪问道:“姚家不是挺有钱,出了多少聘礼?” “六百两。”问棋比划着,笑道:“这种事从来都是水涨船高,聘礼和嫁妆总得差不多才行,所以三老爷才下不来台,听说三房为这事都吵了好几天了。” 玉薇日子不好过吧。 玉仪摇了摇头,反正这条路是她自己选,再说只要熬过这几天,往后就是姚家媳妇了。可惜她还有个姨娘,少不得还是要受嫡母拿捏,也不知道婆婆小姑如何,那个姚太太、姚四奶奶,还有姚家小姐蕙娘,看起来都不是好糊弄。 要是姚五爷肯向着媳妇一点,或许日子会稍微好过一些。 问棋又笑,“听说上次汪妈妈小儿子成亲,还花了一百两呢。” “汪妈妈家这般有钱?”彩鹃吃惊道:“不过是一个仆妇,就算有些体面,太太们再赏一点,也不至于这般铺张吧。” “谁知道呢。”问棋撇撇嘴,“指不定东家借、西家挪,打肿脸充胖子呢。” “好了,就你嘴碎。”玉仪打住她们俩议论,吩咐道:“彩鹃,你去找两样不大用首饰出来,我拿去给二姐姐添个妆。” 彩鹃嘟哝道:“小姐还管她?也不见二小姐平日有多好。” “叫你去就去。”玉仪笑斥道:“再说不管她出于什么想法,又得了什么好处,终归是替我解了围。”底下没说是,古代女子活着都不容易,玉薇跟自己也没过节,多给她添一点压箱钱,将来手头也周转一些。 只当是结一个善缘吧。 一支赤金嵌玛瑙灵芝头长钗,一对鎏金缠丝银镯子,另外还有一对小小翡翠耳坠,虽然个头不大,但是绿得十分鲜艳通透。 玉薇飞估算了一下,加一起少说也值六、七十两银子。 “这……”玉薇心情有些复杂,----得知自己要嫁进姚家后,先是欢喜得意,继而又觉得玉仪有些傻,放着这么好亲事不要,去攀那些虚名儿。 甚至暗暗想过,玉仪说不定正偷偷后悔呢。 没想到她这么大方,还来给自己添妆,并且出手如此大方,----难道是看自己要嫁进姚家了,所以赶来巴结?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被否定了,人家要是稀罕话,早就自己嫁过去了。 “二姐姐拿着吧。”玉仪微笑道:“常听长辈们说,给别人儿媳都是艰难,若是手头上没有东西,办事也不方便。况且二姐姐今后做了媳妇,少不得要人情走动,多一点头面首饰总是好。” 玉薇突然鼻子酸酸,勉强笑道:“除了姨娘,从没有人如同三妹妹这般心善,连我这样身份人,也肯……”有些哽咽,又道:“三妹妹喜欢什么花样子,我给你做双鞋子穿吧?” “算了。”玉仪笑道:“你绣自个儿嫁妆还忙不完呢。” “呸!”玉薇立即红了脸,啐道:“你现说我,以后自己还不是一样……”突然想到了二太太,顿了顿方道:“三妹妹是个金贵人,将来一定比我嫁得好。” 玉仪不愿多说这个话题,况且她与玉薇本来也不熟,于是笑道:“看二姐姐一脸满意样子,想必那个姚五爷长得不错吧。” “我不记得了。”玉薇脸红了,低头忸怩了一阵,方才小声道:“其实……,也还算不错了。” 玉仪笑道:“恭喜姐姐了,以后一准生个漂亮小侄儿。” “啊呀!”玉薇脸红似血,羞赧道:“这种话你都敢说?!也不害臊!”因为彼此亲近了不少,还轻轻戳了玉仪一下。 玉仪却感叹,不过是十四、五岁初中生年纪,很就要为人妻、为人母,实有些太早了。而且古代医疗条件不好,但愿玉薇顺顺利利,一举得男,免得为了生儿子不停怀孕,还要饱受婆家气。 罢了,这儿替别人担心,自己将来还不知道哪里呢。 玉仪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刚回到房中,就见方嬷嬷急匆匆迎上来,低声道:“小姐,有大少爷下落了。” “啊?!”玉仪赶忙跟了进去,让彩鹃留门口守着,连连问道:“是哪儿找着人?表哥现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方嬷嬷指了一个年轻媳妇,“你来说。” 玉仪一看,是外祖母给自己陪来一房下人,她丈夫唤做曹礼,大儿子曹龙将来要娶彩鹃。如果没有意外,今后一辈子都要跟着自己过了。 曹礼家忙道:“前儿我家虎子有点不好,吃了药也不大见效,听说三法观香火很是灵验,就特意跑去求个平安。上完香刚要回去,远远瞧见一个人像大少爷,因为小姐交代不要声张,也没敢立即跟过去。” 玉仪问道:“后来呢?” “我拿了点碎银子,问了道观里一个小道士。” “弄清楚了?”玉仪提着心,问道:“真是大少爷吗?” “是。”曹礼家有点吞吞吐吐,仿佛有什么隐情似,脸带难色,“确是大少爷没错,只是大少爷他……” 这么吊人胃口,玉仪实有点受不了了,急道:“到底怎么了?说啊!” 曹礼家咽了咽口水,回道:“大少爷他……,出家了。” 噗…… 玉仪只觉一口气没收回来,差点噎得心肌梗塞,吓得方嬷嬷赶忙上前扶住她,半晌才缓过劲来,摆手道:“我没事。”深吸了一口气,“去,找书大奶奶过来说话。” 尘缘(下) 玉仪被雷到了。 不,准确说是感觉被雷劈焦了。 自己这边心急如焚,整天吃不好、睡不香担心,顾大少爷倒好,居然玩起了出家把戏。这要搁现代,起码可以上天涯娱乐头条,甚至占据各大门户网站娱乐版首页,足够《知音》编一个中篇爱情故事。 嗯,标题和副标题如下: 权二代千里寻恋人,为情所困遁入空门。 ----狠心妹子哟,你可听见了表哥真情呼唤? 不是玉仪没心没肺,实不相信顾明淳真会出家。不然话,怎么不找个寺庙先把头发剃光,偏偏找个道观,而且还是没穿道袍记名弟子。 连头发都舍不得,别说真抛弃红尘了。 如同前世那些娇惯少年,受到一点点挫折,就动不动寻死觅活要跳楼,甚至真悲剧了,徒留下伤心无限家人。 至于嘛,不就就是失个恋! 顾明淳命不可谓不好,有个做公主亲祖母,父亲是高层京官,母亲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又是家里独子,将来人生一片光明。这辈子不需要有任何作为,只要本本分分守成,就有花不完银子,睡不完大小漂亮老婆,呼奴唤婢、锦衣玉食,还有什么不满足? 如果玉仪是他,只怕做梦都要笑醒。 假如这事儿不摊玉仪头上,只怕还要遐想下去。不过既然是女主角,自然就要做主角该做事,贺婉贞来了后,便紧着将事情说了一遍。 贺婉贞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没事。”玉仪微笑道:“依我看,表哥不过是一时赌气而已。”有些话,当着外人不方便说,只道:“找人劝劝他就好了。” ----不过是鸵鸟心态,无法面对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贺婉贞发愁道:“我们都是外人,估摸不好劝。” 玉仪可没打算亲自去,自己眼下已经是如履薄冰,再踏错一步,很有可能会万劫不复,敛了笑容道:“让白大爷给我表哥捎一句话,如果他执意要苏州出家,那以后等我嫁人了,就带着相公孩子一起去看望他。” “你呀!真是个促狭鬼。”贺婉贞忍俊不禁,笑了好一阵,“人家为你伤透了心,你还说这种话?好没良心。” 没良心?到底是谁没良心? 如果表哥真出家了,舅母肯定会把自己恨之入骨,舅舅、表姐也是一样,甚至外祖母也会怨恨自己。失去了外家庇佑,自己可就真是无依无靠了,甚至连方嬷嬷等人都留不住,那还不任由阮氏捏扁搓圆? 不顾对方死活,难道还算得上是爱? 如果是,那也是被猪油蒙了心! 玉仪原先还担心,生怕顾明淳出了什么事,盼着他平平安安回京,现看他这般自暴自弃、不计后果,忍不住生出一丝怨怼。 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牵挂,父母担心,怎么会这般任性胡来?只是此时抱怨这些没用,于是道:“再拜托大白爷,这件事先别告诉顾家人,等我表哥出了道观,再把人送过去便是。” “也好。”贺婉贞点点头,赞同道:“人多口杂,回去没准儿传得满城风雨。”甚至有可能,还会牵连到无辜玉仪。 “大恩不言谢。”玉仪认真道:“这件事,就有劳贞姐姐了。” 贺婉贞颔首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安排。” “道观?出家?”罗熙年愣了好一阵,突然大笑起来,“哈哈,我可真是服了这位了。”摇了摇头,“这主意,还真不是一般人想得出来。” 江廷白也是好笑,又把玉仪要捎带那句话说了。 “她要带着相公孩子一起去?”罗熙年听了是笑得不行,眼泪都出来了,连连摆手道:“唉,我这次出来可真开了眼了。” 江廷白笑道:“这位孔三小姐,说话确很有意思。” “哼。”罗熙年冷笑道:“她倒是干脆利落!” “走吧,早点办完事心净。”江廷白打断他牢骚,吩咐小厮备了车马,为了防止顾明淳再跑掉,还让人提前守住三法观前后门。 相比第一次见面,顾明淳消瘦了不少,也不知道是道观菜不合口味,还是因为相思而憔悴,就连眼里神采都暗淡不少。 江廷白开门见山道:“还是叫你顾大公子吧。” 一见江、罗二人进门,顾明淳先是吃惊,继而反倒镇定下来,情知他们必定围合了三法观,点了点头,“随便叫吧。” 罗熙年恶狠狠道:“你这回再敢乱跑,我就打断你腿!信不信?” 顾明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孔三小姐有句话要转告你。”江廷白对面椅子坐下,再次重复了一遍。 顾明淳先是不可置信,继而脸色苍白,不死心问道:“三妹妹她……,真、真是这么说?”又低头喃喃,“不……,不会。”一想到玉仪真会嫁给别人,心里就哽得难受,忍了又忍,才把鼻腔酸意强行压住。 江廷白劝道:“所谓‘聘为妻,奔为妾’,这个道理顾公子不会不明白吧?若果顾公子真有心,就应该回去说服高堂,再明媒正娶孔三小姐,而不是用这样方法。”叹了口气,“你这样做,只会让孔三小姐陷入困境。” “我知道,可是……”顾明淳摇了摇头,“他们不会答应,我们家不会……,徐家不会……,我、我没有办法。” “公主府人已经到了苏州。”江廷白不是婆婆妈妈人,该说都说了,听不听得进去,都与自己无关,“顾公子,收拾收拾跟我们走吧。” “三妹妹她……”顾明淳突然想起什么来,瞪大眼睛,看着江廷白问道:“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还让你来转告?难道……”想起玉仪说要嫁人,“难道说,三妹妹要嫁给你?” 江廷白听了啼笑皆非,忙道:“不是这样……” “怎么不是?!”罗熙年早旁边不耐烦了,恼道:“人家江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出身名门望族,还能正儿八经去提亲,怎么就不能娶你表妹了?再说了,他不娶还有六爷我呢,谁都比你强点!” 顾明淳分明知道他是气自己,但还是噎得说不出话。 “点跟我们走!”罗熙年一脚踏椅子上,倾身向前,威胁道:“你要是死皮赖脸不动,或者又想半路逃跑,我就立马回京叫人去孔家提亲!以后带着……”他本想说以后带着孩子来看你,自己也觉得太离谱,只好改口,“反正你就等着哭吧!” “顾公子。”江廷白决定再多几句嘴,说道:“自从知道你出来,孔三小姐就日夜替你担心,我家嫂子去看她时,人都瘦了一圈。” 罗熙年回头看他,露出一副你撒谎也不脸红表情。 “还有。”江廷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咳了咳,“方才孔三小姐还交代,千万不要先让顾家人知道,让我们先把你送出道观,再去让顾家人过来接,免得有什么流言传出,对你不利。”顿了顿,“孔三小姐如此体贴,难道你还忍心再让她担心吗?” 顾明淳抬起头,沉默了许久才道:“好,我跟你们走。” “明儿一早就走。” “嗯。”玉仪点了点头,将那方文犀照水墨拿了出来,递给贺婉贞道:“别东西不方便,这个替我交给他吧。”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点淡淡伤感。 前世里依稀有这样记忆,年少轻狂,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喜欢,却能为此可以奋不顾身,跌得浑身是伤。只可惜,那些美好情感总是不会长久,如同流星划过生命天空,如同烟花绽放出一刹那绚烂,终转瞬即逝。 自己之于表哥,应该算得上是初恋了吧。 往事仍然历历目,却只能成为记忆,成为翻过去那一页。 贺婉贞将盒子一起收好,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转告吗?” 玉仪犹豫了很久,后道:“没有。” 既然今生都不能再见面,以后各自娶妻,各自嫁人,彼此都有自己人生,又何必再留只言片语?不过徒留牵挂罢了。 只盼他平安回去,顺利娶亲生子安稳度过一生。 “文犀照水墨?!”罗熙年吃了一惊,抢过去仔细看了看,“这好像是我家老爷子得那块吧?”又问顾明淳,“本来我想要,结果你做了几首酸诗,老爷子一高兴就给你,是不是?” 顾明淳坐船舱窗口边出神,闷闷,一声不吭儿。 江廷白笑道:“这是孔三小姐给顾大公子,你刨根究底做什么?” “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罗熙年手里抛了抛,“既然又落回我手里,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出去,嘿嘿……,这块破墨就是我了。” “六爷……” “拿去吧。”顾明淳突然开了口,又对江廷白道:“我表妹这个人,面上看起来比谁都和善,其实是牙尖嘴利,性子又强,凡事从不肯旁人面前示弱。”语音有些哽咽,顿了顿,“只是她……,为人聪明又明事理,其实……,是一个很好很好姑娘。” 江廷白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说这些做什么。 “江公子。”顾明淳眼圈一红,认真道:“如果你真……、真要娶我表妹,一定记得待她好一点,千万莫要辜负了她。”说到此处,心口猛地一痛。 鬼使神差,江廷白沉默片刻后,居然点头道:“好。” 罗熙年看着面前两人,一个似乎痛不欲生,一个仿佛接下重任,委实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拂袖起身道:“真是两个疯子!” ----往返千里,终却连一面都没有见到。 顾明淳静静望着江水,连江、罗二人几时走都不知道,只见周遭景致正缓缓移动,耳畔响起了哗哗水流声音。 或许只有这样任性一回,今后才不会后悔,才不会觉得当初丝毫没有努力过,才不会对陌生妻子心存芥蒂,以至于同床异梦。 唯有如此,才能过旁人眼里属于自己人生。 风波(上) 表哥真走了。 玉仪总算放下了心,也松了一口气。独自收拾好自己心情,然后再把这一段记忆封存,安静放一个角落,再也不去触碰它。 “小姐……”问棋急匆匆跑进来,悄声道:“潘姨娘小产了。” “小产?”玉仪回神过来,心里算了算,“还不足三个月吧?”从上次端午节得知有身孕,眼下才六月初,刚过了一月就出事了。 难道自己高估了潘姨娘战斗力? 问棋又道:“听说前几天太太给了一个丫头桂花,那桂花不太愿意,去了潘姨娘哪儿就不好使唤,似乎还吵过几回呢。”撇了撇嘴,“这不……,就出事了。” 不会吧,阮氏会这么蠢? 且不说当日潘姨娘有孕,闹得人人皆知,便是阮氏真要做什么手脚,也不必弄得如此明显,让自己成为众矢之啊。 方嬷嬷也听说了消息,进来道:“这事儿,我瞧着里头有些古怪。”冷哼一声,“如若不然话,那阮氏也就太蠢了。” 孔府又要不安宁了。 这是玉仪第一反应,只是这场主母和姨娘争斗中,不知道谁才是胜利者?如果是阮氏下手,未免有点蠢,可如果潘姨娘有什么算计,以孩子来做牺牲,那简直就是愚不可及了。 可惜这种内宅事,往往一下子都看不清楚。 玉仪吩咐道:“别管旁人事,咱们只管守好自己院子,别掺和到是非中去,免得沾了污水洗不掉。” 方嬷嬷点头道:“好,我这就去交待。”却没挪窝,叹道:“大少爷应该都出了苏州了吧,但愿路上顺顺利利,也好叫公主少担一点心。” 玉仪微笑道:“会,一定会。” 正说话间,突然前面隐隐传来一阵哭闹声,听声音方向,似乎是从阮氏正房传过来。彩鹃赶忙出去打听,片刻后回来道:“是潘姨娘闹起来了,口口声声说是桂花误了她,说吃了桂花端汤,结果没过多久就小产了。” 说桂花,不就等同于指责阮氏吗? 难怪前面吵得如此厉害。 “老爷……,为我做主啊。”潘姨娘头发也散了,簪子也掉了,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伏地上道:“婢妾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桂花,她……,她害我也罢了,怎么能对肚里孩子下手?老爷……,那可是你亲骨肉啊。” 孔仲庭看着眼前一团糟,心里十分烦乱。 不由想起当初和顾氏婚之时,那时自己刚刚中了举人,又娶了娇妻,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顾氏不仅出身十分高贵,并且貌美贤惠,从未端着公主女儿架子对待自己,小夫妻俩如胶似漆,过了好几年蜜里调油日子。 自己连着两次会试不中,顾氏也没说什么,仍然挑灯伴读、红袖添香,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后来顾氏怀孕了,便将陪嫁丫头给了自己做通房,结果双喜临门,几个月后通房也有了身孕,也就是后来周姨娘。 那时候上头有父母遮风避雨,前面有大哥大嫂打理家业,自己是受宠幼子,伴着娇妻美妾日子好不悠哉。谁知没过几年,顾氏病逝了,再接着大哥也亡故了,孔府顿时变得动摇不安。 大嫂整日哀伤不已,没有精力主持中馈,便建议母亲给自己续一房,顾氏去后第二年,阮氏进门了。 嫡妻和继妻之间,不论容貌、性情还是出身,全都相去甚远。 当时自己尚亡妻之痛中,并没有看上庶女出身阮氏,然而阮氏虽样样比不得嫡妻,但却胜温柔贤惠,一进门就把两个陪嫁丫头开了脸。且她命里宜男,一口气居然生下三个儿子,对孔家也算得上是有功,这才慢慢认同了她。 再后来母亲给了一个丫头,阮氏又买了一个丫头。 不过齐人之福也是有弊端,再加上大哥去世,孔府繁琐事压了下来,自己课业也都荒废了。 直到如今,仍然只是一个举人老爷。 孔仲庭忍不住浮想联翩,如果顾氏还话,自己是不是已经苦读高中?甚至公主府提携下,妇唱夫随去了京城任官?而不是现这样,窝苏州过着眼前鸡飞狗跳日子。 潘姨娘从前是母亲身边丫头,如今出了事,再者她当日有孕闹得那么大,自己少不了要受母亲一顿训斥。 一想到这儿,孔仲庭心里就越发烦躁起来。 潘姨娘还呜呜咽咽哭,一副不处置桂花誓不罢休样子,哭得阮氏直皱眉,淡声道:“姨娘刚刚小产,也不知道保养一些,当心回头把自个儿哭坏了。” 自己丫头,绝对不敢没有命令下乱来,----说桂花汤里做了手脚,这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信。鬼知道潘姨娘怎么瞎折腾,不小心弄掉了胎儿,反倒攀诬桂花,也就等于给自己泼了一盆污水! 真是叔可忍嫂也不能忍,阮氏不由怒了。 孔仲庭也看出阮氏有点激动,与平日不大相同,只是受害者是潘姨娘,不理解她怎么反倒一脸恼火?难道这事真跟她无关?想着要去母亲那里应付,不免心烦意乱,挥手道:“行了,行了!叫人牙子把人领走就是了。” 出了这种家丑,难不成还要闹得满城皆知?当然是速战速决好。 不过阮氏如何肯依? 若是让桂花认了,岂不等于扇自己嘴巴?等于告诉别人,自己见不得小妾怀孕生子,所以派人下了黑手。 容不得小妾主母大有人,要撵人、要让小妾不孕,手段也多得是,谁会蠢到这步田地?往后苏州官宦女眷圈里,自己肯定会沦为一大笑柄。 “不行。”阮氏反对道:“这事儿得好好查清楚。” 潘姨娘立马哭道:“太太意思……,难道是我自己吃错了东西?”呜呜咽咽,朝着孔仲庭磕了几个头,“老爷,难道我疯了不成?怎么会做那种傻事……” 阮氏忍了又忍,才把要发作怒火压了下去。 孔仲庭膝下并不缺儿女,一个姨娘肚里胎儿,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对他来说没了就没了。原本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道阮氏还不肯领情,耐心用,不由恼火道:“你要查慢慢查!老太太那儿你自己去说!” 次日下午,孔老太太让阮氏过去说话。 为了一个姨娘,还真要审问自己不成?阮氏路上平息了好久,方才神色如常,谁知进门才发现,太太小姐丫头婆子围了一屋子。 莫非有别事?阮氏笑道:“这是做什么呢?大家都围一处。” 孔老太太一身青金色团纹大袄,衬着略微富态体型,显得甚是雍容,正笑眯眯跟孙女儿介绍,“这是杭绸里雨过天青,这是烟霞织锦……”见阮氏进来,方才打住话头,笑道:“因为家里连着几件喜事,特意让宝庆祥送了些料子来。” 阮氏笑道:“老太太是要赏我们衣服呢。” “瞧瞧,还能少了你当家太太?”孔老太太打趣了一句,方道:“我想着除了预备章哥儿喜事,再给二丫头一些做陪嫁,剩下给她们姐妹几个裁衣裳。”又朝几个儿媳笑了笑,“放心,也有你们。” 大太太先道:“我就不用了,没得浪费了好料子。” “看大嫂说。”阮氏笑吟吟道:“章哥儿预备喜事,你还不裁几件衣裳?好歹也要做婆婆了,别让媳妇进门笑话。” 大太太淡淡道:“礼服早预备了。” 阮氏又笑,“你是章哥儿母亲,这种时候多裁几件也使得。” 大太太脸色有点难看,捻着佛珠笑道:“你呀,一准儿是自己想做心衣裳,又不好意思跟姑娘们争,偏生还把我拉进来。” ----什么母亲?要结婚不过是一个庶子罢了。 三太太也笑道:“二嫂进门这么些年了,脸皮还是薄得很。” 孔家兄弟三个岁数相差不远,说起来,三太太比阮氏还要先过门,年纪上也要大几岁。从心理上来说,很难真当做嫂嫂一样尊敬。 又因为如今阮氏主持中馈,长房、三房用钱都要从阮氏手里要,所以一旦有什么争执,大太太和三太太必定站一边,每回都是阮氏落了单。 当着老太太面,阮氏不好多说什么。 玉娇却忍不住,讥讽道:“这方面,母亲就是不如小婶婶啊。” 三太太自持身份,不便跟一个晚辈计较,只是冷笑,“娇姐儿这么伶牙俐齿,将来嫁人了,不知道多招婆家喜欢。” 阮氏不软不硬回道:“娇姐儿还小,不像二丫头马上就要嫁了。” 三太太闻言,一张圆脸顿时变成了球形。 玉仪一直坐旁边没吭声儿,此时是充耳不闻。 反正姚家问题解决了,阮氏暂时还没顾得上惦记自己,表哥也顺利走了,自己只要做一块背景墙就好。哪怕她们吵得口水满天飞,顶多也就回去多洗把脸,脑残了才会开口,那不是没事找事嘛。 好孔老太太不嫌麻烦,总算适时时候打断了,说道:“你们姐儿几个都先回去,回头裁缝再去量尺寸。” 玉仪无声无息跟了出去,下台阶时候,隐隐听到老太太问了一句,“听说潘姨娘小产了?这件事……”因不便走远,后面渐渐低不可闻。 阮氏面含微笑站着,一脸恭谨听着孔老太太说话,反正早就做好准备,该听听着就是,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是太太,她是姨娘,哪怕她生一百个儿子,也都得管你叫母亲。”孔老太太训斥了一通,好不容易才结束,末了道:“有些事,别太认真了。” 话里话外,都隐隐含着指责阮氏意思。 阮氏没有去看妯娌们,想必各自脸色都很精彩,只是应道:“儿媳明白,老太太说很是。” “还有一件事。”孔老太太慢悠悠道:“今儿上午,潘姨娘过来求我给个恩典,说是情愿以后日日吃素、诵经念佛,做一个家居士。” 阮氏有些惊讶,这是从何说起?潘姨娘居然想就此把尘缘断了。 孔老太太又道:“我想着,这也算是她一份心意,以后吃斋念念佛,为家里人求个平安什么,所以就准了。” 阮氏当然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点头道:“那我给潘姨娘腾一间清净住处。” “另外……”孔老太太说了大半天,有些乏了,脸带倦意道:“那个什么桂花,赶紧叫人牙子领走,别留家里,叫下人们没得乱嚼舌根。” 阮氏有些不愿意,“老太太……” “怎么?”孔老太太有些不悦,“眼看家里连着两件大喜事,你是当家主母,难道就不怕外人看笑话?”挥了挥手,“去吧!” “是。”阮氏把指甲嵌了手心里,不用抬头看,也能想象得出妯娌们得意,她生性要强,强咬着牙面含微笑离去。 接下来日子,一直风平浪静。 到了八月,孔府先是要办大少爷承章婚事。 大太太这次很是大方,居然给梅家下了八百两银子聘礼,另外再出四百两银子办酒席,梅家那边则陪了一千两嫁妆。 倒不是梅夫人对庶女大方,只是为攀一门好亲,将来也好给儿子们多个助力。再者梅丽卿虽是庶出,却是由梅家老太太养大,出嫁前添了二百两银子嫁妆,这才凑成了一个整数。 以孔承章和梅丽卿庶出身份,这场亲事也算热热闹闹了。 吉日定八月初七,初六这天梅家人过来铺房。 梅丽卿一共陪了二十四抬嫁妆,四个丫头,还有一房下人,嫁妆里还含了城郊一处田庄。据说梅老太太坚持要添上田庄,梅夫人还为此争了几句,后来还是梅同知出了面,这才把老娘和媳妇摆平。 承章性格有些腼腆,这一整天都差不多红着个脸,惹得众人笑话,说他比娘子还要害羞,府里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假如阮氏是玉仪亲娘,没这么多顾忌,说不定还要先去梅家打趣一番,好好臊一臊未来大嫂。可惜如今这种状况,淘气心思也只得想想罢了。 想到梅丽卿,玉仪不免又想起了明芝,想起了顾家和外祖母,还有明淳,不知道他成亲了没有,是不是已经做了郎官了。 彩鹃见她情绪不高,却又猜不出为什么,只好问道:“小姐怎么了?” 玉仪摇头,“没事。” 彩鹃迟疑道:“小姐是不是听说江家事了?” “什么江家事?” “也没什么。”彩鹃有些后悔多嘴,不过又觉得没必要瞒着,犹豫了会儿才道:“听说,大太太打算把大小姐嫁到江家呢。” 玉仪一怔,“嫁给那个黑心小白脸?” 彩鹃忍不住一笑,“小姐起得都是什么名儿?”又摇了摇头,“大太太看中了两个人选,一个是江家七房白大爷,一个是江家四房喻二爷,听说还没定下来。” 玉仪对此没有太大兴趣,淡淡道:“爱嫁谁嫁谁。” “可是……”彩鹃吞吞吐吐,“依我看,江家白大爷对小姐挺好,虽说那次他有些失礼……,但本性却是不坏。”略微停顿,“总比……,总比将来太太挑要好。” 江廷白那次拉上自己制造误会,确算不上君子所为,但是当时自己对于他来说只是个路人,难道还指望人家怜香惜玉?从后来接触来看,江廷白还是一个比较有责任心人,如果自己嫁给了他,应该会为自己挡风遮雨吧。 退一万步说,江廷白虽然不见得太好,但肯定会比阮氏找强一些,相貌、身份、家世等等,也还算得上门当户对。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么样呢?古代尊崇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玉仪懒得再去琢磨,况且江廷白又不是自己心中米斯特·瑞,岔开话题问道:“对了,那次假山里面,你有没有看清藏那个人?” 彩鹃摇摇头,“没有。” 能让江廷白急得失去风度和理智人,想来应该是一个大人物吧。 玉仪正胡乱猜想,只见问棋从外面跑了进来,低声道:“刚出了一件喜事,说是暖衾姑娘有身孕了。” “又有了?!”玉仪嘴角抽了抽,实有些佩服便宜爹播种能力。 “嗯。”问棋点点头,“听说已经四个多月了。” 玉仪微微蹙眉,总觉得这件事听起来怎么有点怪异。 照理说一、两个月葵水不来,是个傻子也会怀疑自己怀孕没有吧。可是这位暖衾姑娘倒好,一直等到四个多月才被诊断出来,并且刚好赶孔府娶孙媳妇时候,真是好巧好巧,都巧到有点反常为妖了。 风波(下) 作者有话要说:</br>>>>>风波这一章修改增添了哦,看了初草稿同学,请调头回去瞄一眼~~<hrsize=1/> 孔仲庭有三个通房丫头,红袖、添香和暖衾,其中前两个是阮氏陪嫁丫头,暖衾则是前年阮氏买。他如今大、小老婆里面,暖衾既是漂亮那个,又是年轻那个,平日里自然也就受宠爱。 现代不是有句话,叫做男人爱十七岁嘛。 眼下得知暖衾有孕,孔仲庭是宠之重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自己刚刚婚那会儿,连走路都是轻飘飘。 暖衾生就一双细长秀目,柳叶眉、樱桃唇,加上年轻皮肤水嫩白皙,正是那个时代标准美人。因是自己房里,便只松松挽了一个髻儿,点了几处珠花,配着肉桂色长袖褙子,透着说不出娇软无力。 “你怎么不早点说?”孔仲庭嘴里埋怨,眼里却带着一缕欢喜之意。 暖衾因为骨架子小,衣服又穿得宽松,眼下仍然不是很显怀,温婉回道:“人家只是怕弄错了,想等日子长些稳当了再说。” “好。”孔仲庭点头道:“只要胎像稳当就好。” “老爷……”暖衾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有话你就说。”孔仲庭忙道:“想吃什么,或是想用什么,但凡不过分都依你,回头就让太太给你办。” “前儿潘姐姐……”暖衾一脸惶恐不安,小声道:“婢妾头一次怀孕,心里免不了有些担心……” “没事。”孔仲庭安抚道:“桂花已经撵走了。” “……”暖衾勉力一笑,见他完全没领会自己意思,心中叹气,只得换了一个话题,“另外婢妾还听说了一件事,是关于三小姐。” “哦,仪姐儿怎么了?” “仿佛听说……”暖衾一边打量着,一边肚里斟酌着说辞,“那次端午节上,原本太太是要叫三小姐过去,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换成了二小姐。” “有这事?” “是啊,太太怎么会无故叫二小姐去挑料子?”暖衾抚了抚胸口,做出一副后怕样子,“老爷你说险不险,亏得三小姐没去,要是去了岂不是遇上那个无赖?三小姐是何等身份,岂能下嫁到姚家那种人家?没去真是万幸啊。” 孔仲庭冷哼道:“姚家人当真下流,竟然敢打我们家主意!” 暖衾又道:“也是奇怪,那姚五爷是怎么混到内院来?多亏他没乱跑,不然冲撞了太太小姐们,那罪过可就大了。” 孔仲庭一怔,隐约听出点什么不对味儿来。 暖衾见好就收,又道:“近家里总是这般不太平,婢妾心也是七上八下,偏生这孩子又赶上了,真是叫人担心。” 孔仲庭沉默了。 “老爷。”暖衾一副洁白小羊羔模样,可怜兮兮道:“婢妾会不会福气不够,也像潘姐姐那样?一想到这儿,婢妾就怕得连觉都睡不好。” 若说潘姨娘小产,孔仲庭没有怀疑过阮氏,那当然是不可能。只是潘姨娘并不是太得宠,阮氏又是正妻,孔仲庭不愿夹母亲和妻子间为难,这才马马虎虎撂开了。 眼下牵扯到了玉仪,那可是嫡妻留下来唯一女儿,妾只是通买卖物品,女儿却是自己亲骨肉,况且还是一段美好回忆结晶。 孔仲庭起了疑心,忍不住开始重审视阮氏。 她给自己添了不少屋里人不假,但是却没生下一男半女,潘姨娘两次怀孕,结果都意外小产了。难怪潘姨娘那么伤心,竟然断了念头,索性做了家居士,看来是再也不想趟这趟浑水了。 阮氏一向温柔体贴,但这只是对自己,对她所生育儿女,对别人恐怕就是另一番光景。仪姐儿不过是个女儿,又不是儿子,如果阮氏连一个嫡女都容不下,自然也不希望姨娘们生下庶子。 ----女儿只要一份陪嫁,儿子却是多多少少要分家产。 况且仪姐儿出嫁,用她生母当年陪嫁就够了,实则花不了家里银子,难不成阮氏还想打嫡妻嫁妆主意?再说仪姐儿嫁好了,将来也能拉几个儿子一把,连带玉娇婚事都能高一层面,难道孰轻孰重阮氏都分不清? 孔仲庭虽然有点浑浑噩噩,不耐俗事,但好歹也是知府儿子,是中过举举人老爷,且才三十出头,还不至于昏聩到无能无知。 暖衾瞧他神色变了又变,小声唤道:“老爷……” 突然“砰”一声响,吓了屋里两人一大跳,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人往窗户上砸了一块小石头,看起来劲儿还不小。 “谁外头!”孔仲庭心情本就欠佳,此刻是生气,大步流星踏了出去。 原来是承武拿着弹弓射窗户,承文、承宝手里也各有一个,玉娇则站一旁看热闹,见到父亲出来,几个人慌慌张张赶忙逃跑。 “都给我站住!”孔仲庭一声断喝,上前斥道:“这是谁教你们规矩?!哪里还有半分大户人家教养!” 暖衾慌忙跟了出来,劝道:“老爷别生气,少爷们只是玩闹罢了。” 玉娇瞪了一眼,“少这儿假惺惺!” 原先还觉得女儿娇憨可爱,现只觉得娇纵生厌,孔仲庭脸色一沉,“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学学女红什么,跑出来胡闹什么?你看你三姐姐,那才是大家闺秀样子,哪像你这样漫天淘气?没规矩!” 话未说完,便听承武咕哝道:“她不是我姐姐……” “放肆!”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惹得孔仲庭不禁猜测,是不是阮氏对孩子们暗示了什么,这才让他们不认自己姐姐。偏偏承武还一副倔强模样,气得他上前就是一巴掌,“谁说仪姐儿不是你姐姐?谁教你?!” 承武“哇”一声哭了起来。 承文还好,承宝年纪本来就小,从未见父亲发过这么大火,而且还打了哥哥一巴掌,顿时吓得跟着大哭。 玉娇也吓愣住了,还是承文机灵,赶紧跑了出去搬救兵。 阮氏闻讯匆匆赶来,见状心疼道:“老爷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哥儿几个年纪还小,哪里受得住?到底怎么了,惹得老爷动这么大气。” 孔仲庭质问道:“是谁告诉他,仪姐儿不是姐姐?” “老爷……”阮氏一怔,继而一脸委屈,“难道怀疑是我教不成?天地良心,三丫头一回来,我就让玉娇搬了地方,平日里吃、用、穿,哪一样差了?我还要怎样待她?只差把心掏出来了。” 辩论上,孔仲庭从来都是胜不过阮氏。因此冷哼了一声,说道:“不管是有人教,还是这小混账自己琢磨,都一样该打!” 暖衾旁边劝道:“老爷,莫要吓坏了四少爷。” “玉不琢不成器!”孔仲庭越发坚定了决心,要好好整顿一下,把严父形象竖立起来,吩咐道:“去,找根藤条来!” “老爷……”暖衾急得跪了下去,恳求道:“四少爷年纪还小,即便有错老爷教导便是,莫要打坏了。” 阮氏冷冷道:“我哥儿们好着呢,坏不了。”又道:“姑娘起来吧,免得一会儿动了胎气什么,倒又是一桩罪过。” “……”暖衾一副有冤无处诉表情,低着头悄悄退后。 “老爷。”玉仪闻讯赶来,----因为无辜被牵连进来,不得不来瞧瞧,走到半道听说孔仲庭要打承武,赶忙加脚步赶到。 孔仲庭皱眉道:“你来做什么?回去!” 现场一片混乱,阮氏一副怒火中烧模样,承武、承宝一起大哭,玉娇和承文站一旁,恨恨盯着暖衾。 玉仪静了静心绪,先朝阮氏道:“太太,先让人把小兄弟送回去,别风地里哭,当心回头哭坏了嗓子。”然后才朝便宜爹福了福,“老爷一向疼爱几个兄弟,兄弟们也都是聪明伶俐,老爷只需教导几句便好,哪里用上那么大阵仗?”又笑了笑,“再着说了,明儿就是大哥哥娶亲日子,若是弄伤了也不好看,咱们都还等着拿红包呢。” 女儿话说得好听,也句句理。 孔仲庭气早消了大半,再说他也没有打儿子嗜好,只是说出去话,不想就这么收回,冷哼道:“不教给他们一点规矩,回头惹人笑话!” 玉仪有些无奈了,----若是真打了承武,不管伤没伤着,都只会让阮氏和玉娇等人恨自己,以后麻烦还少了吗?便宜爹威风倒是耍够了,自己怎么办?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玉仪叹了口气,轻声道:“爹爹,莫叫女儿难为。” 这句话十分有杀伤力! 孔仲庭脸顿时黑了,侧首看向阮氏,指着承武骂道:“你看你养好儿子!今儿看仪姐儿面子上,饶过他一回,改天空了再算账!”到底顾忌着明天喜事,自己找了个台阶便下了。 阮氏脸一阵青一阵白,冷笑道:“三丫头,真是生了好一张伶俐嘴。” 自己是来劝架,怎么反倒落了不是?再说那句话本来就是实情,又没有歪曲,玉仪也没什么好话,淡淡道:“多谢太太夸奖。”懒得再理会,领着彩鹃翩然而去。 到了晚上,孔老太太派人过来传话。 以阮氏主持中馈没有精力为由,将暖衾交给了大太太看管,还特意拨了一个三等丫头过去,一副等着抱孙子架势。 阮氏得知这个消息后,不免肝疼难忍,----自己好好,有孕通房却被移交给了长嫂照顾,简直就是向众人宣布,自己容不得妾室有孕! “其实我也没那么忙。”阮氏赶到上房,试着挽回,“再着说了,大嫂明儿就要添儿媳做婆婆,哪里顾得过来?还是让暖衾搬回去吧。” 孔老太太是应了儿子所请,才会特意照看暖衾,哪里会为阮氏几句话改变主意?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笑道:“你大嫂是添儿媳妇,也就是多一个助力,又不是抱了大孙子,有什么好忙?你放心,抢不走你这个做母亲功劳。” 这话说得,阮氏差点没呕一口血。 她自己有儿有女,岂会真稀罕一个庶子庶女?不过是为了贤名着想,这才低声下气来请人,没想到被老太太不软不硬挡了。 ----自己做了十年主母,这次竟然栽了几个贱婢手里! 不怪阮氏恼火,早先她就怀疑过潘姨娘有些古怪,果然要了桂花去,没几天就那么巧小产了。当时阮氏还以为是潘姨娘粗心,自个儿弄得小产了,没法子才拉上桂花背黑锅,好给自己扣一个屎盆子。 然而接下来,潘姨娘做了什么狗屁家居士,紧接着暖衾又怀了孕,这一切分明就是一个大大圈套! “太太是说,这一切都是潘姨娘几个捣鬼?!”赵荣家不可置信问道。 “桂花不可能不听话。”阮氏十分笃定,桂花卖身契还自己手里,“如果没有暖衾那贱婢事,或许我还能相信潘氏,以为是她自己不小心小产。”因为气极,一张漂亮脸微微扭曲,“可如今……” 赵荣家沉默了一阵,渐渐有所领悟。 阮氏忍住郁气,冷冷道:“我就奇怪,那天她怎么突然想起来撵我人,还打扮花枝招展,故意做张做乔惹我生气!原来就是为了把我圈进去!” 这个局设得很巧妙,潘姨娘本来没有要人,是阮氏看不惯她恃宠而骄才给,桂花弄出了这样事,谁能相信阮氏是无辜?----潘姨娘不会傻到自绝身孕,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初根本没有怀孕! “再者说了。”阮氏又道:“红袖和添香不用提,潘氏当初过来,咱们给分量绝不会不够,只有暖衾是买进来……”冷声一笑,“不知道她们用什么法子,竟然解了那药。” 赵荣家道:“太太肯定暖衾一定怀孕,而不是故弄玄虚?” “还用问吗?阮氏恨得咬牙切齿,冷冷道:“她们兜了这么打一个圈子,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小姐你想。”方嬷嬷分析道:“如果当时暖衾有孕,就抖了出来,阮氏必定有千百种法子,让她没有痕迹小产,或是一尸两命。” “嗯。”玉仪点了点头,“潘姨娘当日闹得人皆知,如今却小产了,全苏州府太太奶奶们,只怕都等着看太太笑话。” 如今暖衾交给了大太太照顾,阮氏手再长,要想伸到大嫂屋子里,只怕也须一番周折。况且前面一个姨娘小产了,紧接再让另一个通房小产,阮氏便是想下手,只怕也不是那么方便了吧。 方嬷嬷笑道:“那潘氏倒是奸诈,赶紧做了什么家居士。” ----虽然这层护身衣不见得结实,但也总好过没有。 玉仪还有一点疑惑,奇怪道:“可是这样一来,潘氏不是再也没有机会怀孕了。” “小姐,你还是太年轻。”方嬷嬷见多了这种深宅龌龊事,解释道:“那潘姨娘之所以敢拼个鱼死网破,又断了尘念,必定是早就不能怀孕了。” 玉仪瞪大眼睛,“嬷嬷是说,太太她……” 是了,阮氏嫁进孔府整整十年,除了潘姨娘以前怀过一次,其余几位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但便宜爹既然能有六个儿女,自然不会是他问题,而姨娘通房齐刷刷大不了肚子,也不至于悲催全都是不孕症吧。 方嬷嬷冷笑道:“我就不信,阮氏真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现已经不是她要不要脸面问题。”玉仪摇头,“如今府里上上下下,全都盯着太太看呢,她又不傻,不会为了一个庶出孩子毁了贤名。”----暖衾即便顺利把孩子生下,不是还有一半机会是庶女嘛。 不过阮氏也是,有些事实做得太绝了。 要么让小妾们全都退散,要么就得给人家一点希望。 通常有一线希望时,人们再苦再难还能勉强忍受,若是到了绝境,反倒容易生出鱼死网破决心,用全力去拼一拼! 那些通房丫头们,谁愿意一辈子都是只是个丫头?还不都是盼着生个儿子,以后好做姨娘,再熬到儿子长大分家产,也不枉做小伏低一场。 哪怕只是生一个女儿呢,也聊胜于无。 不然以后年老色衰,又没有依靠,没准儿哪天就被主家给卖了。 阮氏连一点希望都不给人,难怪潘姨娘要做出如此壮举,正所谓“拼得一身剐,赶把皇帝拉下马。”既然再也没法生孩子,与其等着人老珠黄那一天,还不如早早另谋处路,----做了家居士,孔家总会给一口饭吃。 这之前,先让阮氏背一回黑锅,掩护暖衾生下孩子,给她添一点堵也是好。 “这个圈套倒是有些意思。”方嬷嬷笑了笑,“如果是潘姨娘几个想出来,那倒是有点小看她们了。” 只是这种事谁说得准呢?没准背后还有什么高人指点,也未可知。 不知道为什么,玉仪突然想到了大太太。 “罢了。”玉仪叹了口气,“咱们拿着当个笑话听听,也就算了。”看热闹,也要看得起资格,不管怎么说,还得先把自己问题解决了。 新妇 作者有话要说:</br>>>>>中间和末尾各加了一段~~~一段是描写明淳妻子,一段引出路人马公子~~<hrsize=1/>  “来了,来了……” “让开,娘子来咯……” 孔府今儿迎娶长孙媳,宾客盈门,夹杂着吵闹欢笑声,噼里啪啦鞭炮声,响彻震天锣鼓声,热闹沸反盈天。 彼此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大喊,方才能够听清。 玉仪姐妹几个,不方便去人多地方凑趣儿。不像承文、承武几个,一大早就守门口等红包,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总是贪玩爱热闹。 玉仪屋里翻检首饰,准备找几样出来,到时候做回礼送给梅丽卿。一一看去,目光落一个乌漆小盒子上,----这是上次表哥留下,特意让江廷白代为转交,原以为是个什么物件,谁知道里面却是二千两通兑银票。 顾家虽然不缺钱花,但是大户人家家教一般都很严,给子弟们吃好穿好,手头上银子却不是不多,免得有了钱就去学坏。以表哥月银、年赏等等,这十几年绝对攒不出这个数,想必卖掉了不少贵重物件,这才凑出两千两银子。 只怕表哥回去后,舅母那边少不得又是一通埋怨。 真是一个呆子。 玉仪忍不住叹气,自己手头钱倒是不少,可惜一个姑娘家,根本就花不出去,也不敢随便拿出来花。古代女子无法自己立足,若是没有男人支撑门户,钱越多,反而越容易被人觊觎,很容易平白招来祸事,落个财色两空。 唯一出路,就是嫁一个还算靠谱丈夫。 自己要求也不高,哪怕是像承章这样庶子也行,只要人品差不多,没有染上什么恶习就行。想到这儿忍不住叹气,如果自己和表哥没有血缘关系,又能顺顺利利结为夫妇,那该多好啊。 玉仪不知道是,顾明淳被人送回京城公主府后,李氏为怕再起变化,不惜厚着脸皮再三登门徐家,要将婚期提前,后定下吉日就明天。 要做郎官了。 顾明淳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母亲方才特意过来交待,说今晚一定得好好睡一夜,不然明儿一整天下来,只怕身子骨会吃不消。可是……,顾明淳翻了七百三十二个身后,依然睡不着,甚至用被子蒙住了头,……还是睡不着。 烦躁之下,干脆穿衣坐了起来。 “大少爷,是不是渴了?”问话是大丫头双珥,从十岁做小丫头算起,顾家已经呆了七年了,“等我去倒杯茶来。” “我不喝。”顾明淳指了指床脚踏,“坐着说话。”从双珥手中接过衣服,胡乱披身上,“你名字还是三妹妹起,对吧?” “嗯。”双珥轻轻点头,知道他这是要提起表小姐,故意找个开头,于是劝道:“大少爷,明儿大奶奶就要过门了。” “我知道!”顾明淳烦恼打断她,说道:“她过门又怎么了?难道还不兴让我说说话?你不想听只管出去!” 自家少爷那点心事,双珥实太清楚了,闻言没有挪窝,只是轻声道:“大少爷你先别生气,且听我说。”见小主人情绪平静一点,方道:“大少爷不管有什么话,当然都可以说,只是以后别当着大奶奶面儿……” 顾明淳皱眉道:“你怕什么?还能吃了你不成?!” “不是我怕。”双珥摇头道:“只是万一大奶奶听了不痛,难免会迁怒到表小姐身上。”略微停顿,“大少爷只当为表小姐着想,好歹和大奶奶和睦一点,将来表小姐也多一个好表嫂,婚事也顺当一些。” 顾明淳闻言不说话了。 “睡吧。”双珥又劝,“睡不着,合上眼躺躺也是好。” “你说得有道理。”顾明淳有些垂头丧气,但还是乖乖上了床,----虽然一想到玉仪嫁给别人,自己就心如刀绞,可是玉仪如果遇人不淑,嫁给一个混账,那简直就是叫自己生不如死。 两相权衡,还是希望玉仪能够遇到一个良人。 双珥服侍着他宽衣躺下,轻手轻脚掖好被子,又放下纱帐,自己走到外间小床上坐着,静静出神发呆。 难得大少爷如此痴情执着,又所谓得不到便是好,只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表小姐,----或许,这对于自己正是一个机会。 八月初八,顾、徐两家结成两姓之好。 徐家二小姐家是个言辞爽利人,不过到了今日,却一样羞涩不行,特别是被人送入洞房以后,心口就一直扑通乱跳。 好不容易等外面人都走了,喧闹结束,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余下一片满目红艳之色,红烛、红纱帐、红被子……,一切都是那么喜庆。 这个时候,徐月岚终于有机会看清自己丈夫。 一袭大红色乌纱圆领常服,簪花披红、面相敦厚,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只是那双漂亮眼睛里面,却看不到多少喜悦。 或许是外面应酬太累了?今天晚上宾客那么多,应该喝了不少酒吧。 徐月岚体贴为丈夫着想,但出于娘子矜持,不方便先开口说话,谁知道等了半天,只等到一句,“我累了,睡吧。” 管之前母亲交代了许多,妈妈们也一再嘱咐,但是这种突发状况,却是徐月岚没有料到,----这是什么意思?丈夫不打算跟自己圆房?! 顾明淳也不让丫头们进来服侍,疲惫解了衣袍,自顾自翻身朝墙睡下。 徐月岚先是吃惊,继而羞恼,但不愿意婚就留下芥蒂,婉声问道:“外面被灌了不少酒吧?要不要煮一碗醒酒汤……” “不要。”顾明淳果然拒绝,仍没转身。 秋日夜晚寒凉,徐月岚只好自己上了床,静默了许久之后,终还是帮丈夫掖了掖被子,轻声道:“你……” “对不起。”顾明淳把头蒙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心里总是想着一个人,原本想忘掉她……”声音哽咽,“可是……,忘不掉……” 原来如此。 只要丈夫不是厌恶自己就好,----至于心里有别人,说明他是一个长情人,他肯向自己坦白,也证明是一个坦荡荡君子,总比那些家里妻妾成群、外头还拈花惹草人强多了。 了解顾家人口时,仿佛记得有一位表小姐养顾家,但是几个月前走了,丈夫心里人应该就是她吧。说起来,自己还得感谢那位表小姐,正因为她,丈夫身边才不仅没有妾室,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如今自己是名正言顺顾家大奶奶,那位表小姐肯定不至于屈尊做妾,将来自然会另嫁他人,跟丈夫不会再有半点关系。 眼下问题,是该怎么把圆房问题解决了。 徐月岚从头上拔下一支长簪,犹豫了片刻,做了决定,然后对丈夫轻声道:“既然忘不掉,那就留心里好了。” 丈夫现心里有她,不代表一辈子都有。 她自幼聪颖慧黠、饱读诗书,凡事都很有主意,对于用柔情打动丈夫很有信心,因此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也是梅丽卿拜见公婆、小姑,正式开始做孔家媳妇日子。 一大清早,先给大太太和大老爷灵位敬了茶,行了大礼,又拜见了老太太,接着是阮氏和三太太,后给了几位小姑子见面礼。 玉薇马上就要出嫁了,赶着出来收了礼,略说两句便告辞回去。 玉华虽然是正儿八经大姑子,可惜她和玉清一样,两个人都不爱说话,而玉娇又是一团孩子气。只有剩下玉仪,梅丽卿没出阁之前便认识了,彼此又说得来,因此拉着多说了几句。 大太太摆足了婆婆架子,一副太后样子,享受着儿媳服侍,一会儿端茶,一会儿倒水,真是样样服帖。玉仪旁边看着,这古代做儿媳简直就是奴隶,服侍婆婆不算,还得事事看着婆婆脸色。 难怪那些说亲人家,一听说对方没了母亲,宁愿多给些陪嫁,也要把女儿削尖脑袋嫁过去,图得就是个不用伺候婆婆。 嗯,黑心小白脸倒是很符合这个标准。 孔老太太开口道:“我们女人家说话,你先出去吧。” 大太太也道:“去吧。”今儿一身绛红色大袄,下着秋香色襕边裙子,看着不似平日那般冷清,多了几分喜庆之意。 “是。”承章应了,又看向婚小妻子,“你这儿陪老太太和母亲说说话,我先走了。” 孔老太太见状笑道:“瞧瞧,这小两口好蜜里调油似。” 承章闹了一个大红脸,梅丽卿也是羞窘得不行。 大太太不免想起自己婚时,丈夫一本正经、不苟言笑,那时自己还嫌他不够温柔体贴,可如今……,----再不体贴那也是丈夫,也能为自己遮风挡雨,如今失了支柱,寡母孤女好不艰难。 不然怎么会沦落如此?为了女儿将来娘家有个依靠,不得得破费操办庶子婚事,还得盼着庶子上进,夫妻和睦,再多生几个儿子。 亏得承章生母不了。 不然话,大太太只怕难以咽下这一口怨气。 梅丽卿忙了大半上午,终于吃饭前找到点空闲,领着丫头找到玉仪,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亏得有你,我也有了一个自去处。” 玉仪笑道:“难得大嫂忙里偷闲,还记得我。” “呸!”梅丽卿抿嘴一笑,啐道:“现就打趣我吧,将来你就不做别人儿媳了?到时候,可不见也有一个相熟小姑子。” 玉仪笑嘻嘻道:“都说大姑小姑难缠,今后我可得好好歪缠一下。” “你呀。”梅丽卿笑了笑,又道:“从前都听人说做人儿媳难,也见过媳妇婆婆面前立规矩,今儿轮到自己,才知道……”底下话却是不好说,转而问道:“不知道我们太太脾性如何,你跟我说说,也免得回头弄巧成拙。” 这可不大好说。 说轻了显得敷衍,说过了又是自己错。 “大伯母没什么特别规矩。”玉仪斟酌着说辞,笑道:“不过依我看,只要大嫂真心实意为大姐姐打算,便是有什么小错误,大伯母也不会计较。” 此话说到了点子上。 梅丽卿明白自己处境,婆婆眼里,自己和丈夫甚至今后子女,都是为亲生女儿撑腰用,要想讨婆婆欢心,就得先把大姑子讨好了。 ----媳妇不好做,庶子媳妇加不好做啊。 玉仪又笑,“大姐姐你是见过,人好脾气好,是一个极好相处人。” 梅丽卿心有感触,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亏得大姑子不是个难缠,要是赶上五小姐玉娇那样,以自己嫂嫂身份,那可真是有点吃不消。 要知道姑娘家都是横着走,媳妇天生就是要受气。 “我先回去了。”眼看就要晌午了,梅丽卿不敢久坐,还得回去伺候婆婆吃饭,起身道:“得空再来找你说话。” 玉仪看着刚挽了妇人头梅丽卿,正行色匆匆离去,----想起端午节见面时,还是一个性格大方娉婷少女,如今却仿佛套了一把无形枷锁,连说话都得掐着点儿,真是叫人唏嘘无限。 午饭时,梅丽卿一直忙前忙后脚不沾地。 看着庶子媳妇乖巧柔顺,大太太越发觉得自己有眼光,当初没有看错人,心情也好了一点,开口道:“我吃好了。”又让小丫头搬来一张凳子,拿了副碗筷,“承章白天要去外头应酬,你就跟着一起吃吧。” 让媳妇吃自己剩饭剩菜,还好似莫大恩典一般。 梅丽卿笑着说了几句,方才坐了下来。 玉华吩咐道:“先给你们大奶奶盛一碗汤,暖暖胃。” 梅丽卿向大姑子投以感激一瞥,从丫头手里接了汤,小口小口喝着,一面思量着是不是该吃点,免得让婆婆和大姑子等久了。 玉华似乎看出了她心思,说道:“大嫂你慢慢吃,我陪母亲进去说说话。”起身去搀扶了大太太,“母亲,咱们到里面喝杯茶。” 大太太婆婆瘾还没有过够,有些不愿意挪窝,好想着以后天长日久,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这才颔首道:“也好,今儿中午吃得油腻腻。” 梅丽卿闻言停下筷子,吩咐丫头道:“去泡一壶浓浓茶,好解油腻。” “大嫂你先吃饭,有我呢。”玉华止住了她,陪着太太太进到里间,自己亲手泡了一壶浓茶,放小几上,然后随后拣了本书来看。 大太太看着女儿直叹气,有些埋怨,“你呀,待谁都是这么热心肠,以后自己出嫁了,可不见得有好相处大小姑子。” 玉华微笑道:“咱们都吃完了,独剩下大嫂一个人再吃,我看她有些不自,所以才让母亲进来。”母亲心思她当然明白,笑了笑,“就算母亲要立规矩,那也得等人把饭吃饱了。” “傻丫头。”大太太嗔了一句,又道:“昨儿得消息,说是户部马尚书一家回来奔丧,他们家老太太去了,马尚书很可能要守孝三年。” 玉华蹙眉道:“说别人家事做什么?” 大太太不理会女儿不耐,继续道:“那马尚书已经五十多了,膝下只有一个老来子,且是嫡出……” 玉华顿时明白过来,红了脸,“母亲!” “你先别臊,听我说完。”大太太沉下脸来,说道:“我想过了,江家七房白大爷年轻又没有官职,且父亲不,前途浅了一些。四房喻二爷虽好一点,但他上头还有个嫡长兄,将来至多分一点家产,还是不太满意。” 玉华对母亲挑剔有些无奈,忍不住泼冷水道:“母亲忘了,女儿如今也一样没有父亲。” “那怎么能一样?!”大太太提高了声音,“你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儿媳妇,当然得要求高一些。至于女方,只要女儿家人品好就行了。”缓了缓,“再说了,你上头还有祖父、几个亲舅舅,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呢。” 这个时侯,大太太倒是想起承章了。 玉华抿嘴不言,只是觉得母亲有些太过挑剔。 “不知道那马公子人品如何?”大太太叹了口气,琢磨了一阵,“这我可得叫人去打听清楚了。”又想着,要是那马公子为人不错话,一年守孝完就可以娶女儿,再等上两年,马尚书也守完了孝,那时必定还会回京任职。 到时候,女儿可就是尚书家少奶奶了。 反正庶子先娶了亲,长房勉强三房跟前搬回来一局,且玉薇婚事太急,玉华实是赶不到前面了。毕竟玉华是大太太独生女,婚事自然是慎之又慎,恨不得把男方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方才能够放心。 危机(上) 马尚书一家奔丧之事,很苏州城内乍起一圈涟漪。 那些存了攀权富贵念头人家,是激动不已,像是天上掉了馅儿饼似,都急哄哄想把女儿嫁过去,闹得马家门口车水马龙。 那马尚书儿子名唤逢春,如今二十来岁,正是贪图声色犬马年纪,哪里肯规规矩矩为祖母守孝一年?家呆了一个多月就憋不住了,这日领着仆从,招来一群混熟狐朋狗友,一起相约到飘香楼吃饭。 马逢春京城都嚣张惯了,回到苏州越发没有顾忌,吊儿郎当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道:“把你们这儿好、拿手菜,统统都端上来。” 狐朋甲赶忙跟着吆喝,“点,点!别让马公子等久了。” 狗友乙也不甘示弱,抢了小二手里茶壶,亲自给马逢春倒了一碗,奉承道:“公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什么味儿!”马逢春只尝了一口,便扔了旁边。 狐朋甲赶忙叫人去换茶,殷勤无比。 “要不……”狗友乙建议道:“找个姑娘过来唱歌小曲儿?”又色与魂授道:“芳菲阁出了一位头牌姑娘,小曲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小模样儿那叫一个惹人怜爱。马公子若是有兴趣,这就叫人去请。” 马逢春嘻嘻笑道:“近来我家探口风人,都把门槛压断,要不是看我家还守孝,只怕媒人都该来了。”朝狐朋狗友环视一圈,“你们说说,我连良家女子都顾不过来,还有心情去找粉头?” “原来如此……” “难怪马公子近气色这么好……” 众人纷纷奉承,狗友乙讨好问道:“不知都是哪些大家闺秀?马公子说出来,也让咱们羡慕羡慕。” “什么大家闺秀?苏州拢共才多大地界儿?”马逢春有些看不起,夹着刚端上来小菜,下着酒道:“不过有一位身份还不错……”故意吊人胃口似,停住不说,只顾低头吃起菜来。 “到底是谁?” “马公子,你说啊……” “就是,就是。” 马逢春也不顾别人着急,吃了个小半饱才道:“嘿嘿,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实则周围人都能听清楚,“孔知府家有一位三小姐,那可是豫康公主嫡亲外孙女儿。” “啊?”狐朋甲配合做出夸张表情,还看了众人一圈,惊呼道:“竟然是知府家孙小姐?!” 狗友乙忙问:“这么说,马公子要跟公主家做亲戚了。” “倒也未必。”马逢春用指甲剔着牙,不时弹一弹,慢悠悠道:“也得看那孔三小姐长得如何?万一是个丑八怪母夜叉,大爷我可没兴趣。” 狐朋丙□道:“只要能跟公主家做亲戚,还管那么多作甚?反正天黑了女人脱光衣服,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你才睡过几个女人,懂什么?”马逢春哈哈大笑,比划了一个下流手势,“虽然用起来差不多,但是摸起来可就大不一样了。” 众狐朋狗友也跟着大笑起来,嚷嚷道:“有道理,有道理……” 冷不防旁边飞来一个茶碗,“哐当”一声,不光茶碗摔桌上碎了,还溅了众人一脸滚烫茶水。 马逢春立时大怒,扭头骂道:“谁这么不长眼,找死啊!” 狐朋甲反应,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住那罪魁祸首,喝道:“刚才是不是你小子扔?!没看见……”话未说完,便被那人一把扭转跪下,疼得嗷嗷乱叫,“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 “爷管你是谁!”罗熙年一脚踩那人背上,也不管其他人,只朝马逢春道:“给爷记住,以后说话嘴里放干净点!” “哎哟哟,有两手嘛!”狗友乙撂着袖子走过来,打量道:“你哪儿来啊?”见其穿着富贵不俗,猜度着是不是那家贵人亲戚,“苏州都认识谁,说来听听!”先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免得来头太大,到时候不好收场。 狐朋丙却没这份儿耐心,大声道:“还啰嗦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先把这小子揍一顿再说!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罗熙年喝道:“都滚一边儿去!” “六、……六爷,你老人家怎么会这儿?”马逢春煞白了一张脸,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笑容,掸了掸椅子,讨好道:“六爷你坐,先喝杯酒消消气。” 看得那一群狐朋狗友瞠目结舌,还以为产生了幻觉。 “爷没空!”罗熙年冷哼一声,松了手走人,临到楼梯口又道:“你记住,六爷我京城能赏你马鞭子,别处也是一样!” 马逢春虽然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连连点头,“是是,六爷慢走。” 来到江府,罗熙年火气还没消完。 江廷白见状笑道:“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遇到一个混账东西,真是晦气!”罗熙年端起茶喝了两口,润了润,忽而“哧”一笑,“你那个心上人小辣椒,好像处境不妙啊。” “孔三小姐?”江廷白被他打趣多次,干脆默认不再反驳。 罗熙年悠悠拨着茶盖,不紧不慢道:“今儿遇到户部马尚书儿子,也不知怎么从京城来苏州了,听说要娶你小辣椒呢。”冷哼一声,“那姓马就不是个玩意儿,因为是个嫡出老来子……”说道此处,像是想起什么不愉来,冷笑一声,“反正家里惯得不像话,京城里早就臭名远扬了。” 江廷白脸色微沉,没做声。 关于姚家求娶玉仪一事,虽然知道内情不算多,但是玉薇出现蹊跷,孔府下人间也免不了议论。再加上先前江太夫人探口风被拒,以及贺婉贞偶尔透露信息,江廷白已经猜得七七八八,心里大致有个了解。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孔三小姐是养深闺小姐,如果孔二太太没对马家流露半点意思,马公子也不可能信口胡说。 孔二太太居然这般狠心,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把嫡女往火坑里推。 “哎……”罗熙年勾了勾嘴角,自嘲道:“果然没娘孩子是根草啊。” 江廷白不由想到了自己,虽然父母早亡,但当时自己也算成人了,况且上头还有祖父祖母心疼。孔三小姐就不一样了,继母狠心,父亲也未必管事,祖父又是一个官心甚重之人,家里没准真会答应这门亲事。 毕竟马家不比姚家,从表面上来看,孔家要嫁女儿还有些高攀了。 “心疼了?”罗熙年歪着头看他,笑道:“你要心疼也还来得及,反正她那表哥也不会再回来,你找人去孔府提亲,自己娶回来不就完事了。” 江廷白沉默许久,点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噗……”罗熙年喷了一口茶,好不狼狈,甩了甩手,然后瞪大眼睛问道:“你来真?真要娶那小辣椒?” “有什么不妥吗?”江廷白不解道。 既然横竖都要娶妻生子,那还不如娶一个有些了解,况且孔三小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和自己也挺般配。即便嘴头上利害一点,那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再说当初是自己得罪人家太狠了。 “那倒没有。”罗熙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了想,“只是你要娶了小辣椒,那我不得还管她叫嫂子?以前过节也不能提了。” 江廷白忍不住大笑,“那也算得上是过节?还提什么。” 罗熙年有点郁闷,摇头道:“没劲。”突然觉得外面也没啥意思,到哪儿都一样,这些争权夺利、妻妻妾妾事,没有谁能够免俗,“罢了,我还是回京城去吧。” 江廷白问道:“什么时候?” “近吧,不拘哪一天。”罗熙年晃了晃脚,说道:“下个月是我们老爷子寿辰,我虽然是一个不肖子,但也没有不理老子道理。”又冷笑,“再说了,那些人巴不得我不回去呢,哼,我偏就要回去碍他们眼。” “回去也好。”江廷白突然正色起来,认真道:“六爷若总是这么外面呆着,家里有什么事都不知道。况且……,国公爷年纪也大了,六爷总该为将来想想,好歹先寻摸个一官半职,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也好硬起腰杆自立门户。” 罗熙年嘴抿成一个漂亮弧度,但却没有笑意,眼神里是充满复杂之色,片刻后才道:“你说得对。”目光转向了北方,笃定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江廷白也有自己心事,并不轻松,淡淡笑道:“但愿下一次与六爷见面,你我都已经不再为琐事烦心了。” ============================================= 下一章入V,欢迎亲们多多支持~~~ 霸王们,都出来吧! 28 危机(下)-37 雷霆(上) 危机 江廷白办事一向稳重老练,有了上次拒婚教训,当然不会冒冒失失,找个媒人就到孔家去提亲。自己分析了一下,如果直接找阮氏肯定不成,——但当初阮氏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想把嫡女下嫁商贾人家呢? 这世上让人们忙着奔走,无非权和钱,前者姚家肯定没有,姚家有也就是大把银子了。 眼下江家尚未分家,江廷白即便是嫡孙,手头上也并没有多少银子,反而倒是玉仪是个小富婆。江廷白想了,自己肯定不能满足阮氏胃口,找她也是无用,只会落得上次一样结果。 那么……,就只有先绕开阮氏了。 只要孔二老爷坚持,阮氏也没有办法反对丈夫,而要孔二老爷答应,好办法就是孔知府开口——据江廷白了解,孔二老爷是个不问世事,一向只唯父亲之意马首是瞻,也就是说要打动孔知府。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钱,自己没有。 权,自己没有。 原来想娶个稍微如意点妻子,居然这么难? 江廷白摇摇头,不由叹了口气。 只是让他随便娶一个将就,又不愿意。管江廷白表面上看来挺温和,实则却是个很固执人,为了达到自己目,宁可比旁人多花上几倍努力。 想来想去,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孔知府马上就要到任期了,以他年纪和政绩,想要升官应该不容易,况且苏州可是个富庶好地方,想来希望能够继续留任吧。 从这一个切入点来思考,问题豁然开朗。 “你想娶孔三小姐?”江太夫人微微讶异,不明白孙子为何当初不意,过了这么久反倒执着起来,笑道:“难道你又见过那孔三小姐,才有了这个念头?” “那倒没有。”江廷白撒了谎,——祖母是一个很正派妇人,如果知道自己私下见过孔三小姐,再扯出什么表哥逃亲之事,肯定会否定这个孙媳人选。 江太夫人笑问:“那是为何?总得有个缘由吧。” “祖母不是着急吗?”江廷白笑着回道:“孙儿想过了,总是这么一个人晃荡也不成个样子,到底后宅得有个主母,回来时也有人嘘寒问暖什么。当初曾经见过孔三小姐一面,模样不错、性子也挺好……”说到这儿,稍微卡了一下壳,“咳……,反正我觉得这门亲事还成。” 江太夫人到没有疑心其他,只当孙子是不好意思,不由笑吟吟道:“好好好,你也知道自己该成家立业了。”又戏谑道:“那祖母就等着抱曾孙子咯。” 江廷白低头笑了笑,“有劳祖母费心了。” 等孙子走后,江太夫人找来了贺婉贞,问道:“上次托梅夫人去提亲,孔家不是说给三小姐议亲了吗?怎么到现还没有动静?” 贺婉贞早受了堂弟重托,回道:“说出来,只怕惹您老人家生气。” “怎么了?” “那孔二太太也太下作!”贺婉贞不屑骂了一句,方道:“当时倒是给孔三小姐议亲了,并不撒谎,只是议亲对象……”叹了口气,“居然是姚家!” “姚家?”江太夫人难以相信,诧异道:“莫说那孔三小姐是公主外孙女,便是单单从孔家来论,那也是知府家嫡出孙小姐,岂能自贬身价到那等田地?那阮氏也真是做得出来,也不怕人笑话,不担心自己女儿后头,将来没人敢要!” “谁说不是呢。”贺婉贞一脸厌恶,又道:“后来亏得孔三小姐机敏,躲开了,又被她二姐自个儿抢了先,不然这会儿都已经嫁人了。” 江太夫人皱眉道:“这实也太过不堪了。” “还有呢。”贺婉贞又道:“马尚书不是回来守孝了吗?听说有个不成器儿子,吃喝嫖赌样样占全,那阮氏一计不成,还打算再施一计,要把嫡女嫁到马家去呢。” 江太夫人也是续弦,虽说对元配所出二房不亲近,但也没有想过恶毒算计,吃惊之余感慨了好一阵,方才打趣道:“难道我们家白大爷看不下去,打算英雄救美?所以才要娶那孔三小姐。” “谁不爱个青春年少?”贺婉贞转了话头,笑道:“白兄弟怎么想不要紧,关键是祖母您愿不愿意救这个美。”又把江廷白那些分析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不好办,只怕白兄弟难以抱得美人归呢。” 江太夫人生性十分要强,受不得别人激,以往贺婉贞用这个法子百试百灵,然而今天却似乎不行了。 江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方道:“如今只有二老爷京城任官,要帮孔知府……”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为廷白着想,拉不下这张老脸,只是此事不比寻常,事成后可就欠二房一个大人情了。” 孔府上房里,孔老太太正和大儿媳说着闲话,间或说到玉华亲事,正说得有滋有味时,阮氏来了。 “娘,有件事想跟您说。”阮氏笑盈盈,对大太太打了个招呼,然后方道:“是三丫头亲事,我瞧了一门人家挺好,特意来跟娘商量一下。” “哦?”孔老太太仔细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哪家孩子,说来听听。” 阮氏笑道:“就是刚回来马尚书家。” 大太太原本闲闲拨弄着佛珠,闻言一顿,嘴角勾起一缕嘲讽笑容。 那马逢春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 虽然还未和女儿做亲,却也忍不住动气,没想到堂堂尚书家,居然养出那么一个下流混账!莫说是把嫡女嫁过去,就是庶女……,呃,那也要看对方条件如何,断然不肯轻易放人。 可惜马逢春是嫡子,家世又好,庶女出身肯定看不起,况且自己也没有。 倒是便宜阮氏了,三小姐出身好、模样儿也好,又是元配嫡出,嫁过去马家肯定是愿意,只是不知道阮氏收了多少好处。 想到此处,大太太不由有些红了眼。 阮氏没空猜度大嫂心思,正跟婆婆介绍道:“那马公子今年二十一岁,是马夫人老来子,以前订过亲,因为一些缘故没有成。”她没说是,那马逢春订了好几次亲,后都因为女方家得知消息,坚决退了婚。 大太太忍不住讥笑道:“听起来不错啊,这一嫁过去就是元配奶奶。”故意咬重了“元配”二字,看着阮氏眼角一跳,心里顿时爽不少。 阮氏此刻没心思斗嘴,忍了忍气,又道:“而且马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偌大前程都是马公子,三丫头要是嫁过去,没准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呢。” 孔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问:“那马家有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特别。”阮氏回道:“人家说了,只要姑娘人品好、样貌好,以后能贤惠大度持家就行,至于聘礼什么都好商量。” 一般说这种话人家,不是随口说笑,就是自家子弟太不成器,不得已才降低娶媳妇标准。 很显然,马家是第二种情况。 孔老太太出嫁前是官小姐,出嫁后又做了大半辈子官太太,并非那种粗鄙妇人,岂会连这些弯弯绕绕都猜不到?况且二儿媳是个什么人,心里也清楚,平日对待嫡女是个什么心思,那是明白很。 孔老太太抿了口茶,笑道:“这也太好了些?便是配个天仙也不算辱没了。”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大太太皱眉道:“要不然,京城里头那么多名门淑媛,难道还不比苏州好挑一些?怎么就轮到咱们家了。”故作郑重道:“弟妹啊,这你可得打听清楚了。” “打听过了。”阮氏力保持着微笑,说道:“若说大毛病是没有,不过年轻人难免有些爱鲜,家里有几个妾室通房。”话锋一转,“这大户人家谁不一样,便是我们老爷跟前,不也有两个姨娘、三个通房吗?” 这话说,仿佛自己是一等一贤惠太太。 大太太当时嫁人自负出身不错,般配得起孔家,对大老爷两个通房看得紧,只抬了承章生母做姨娘,并且没有再添人。 数量上确是逊了阮氏一筹,因此冷着脸不语。 阮氏接着道:“娘你想啊,那马尚书多也就守孝三年,三丫头若是嫁过去,将来肯定会跟着一起回京,咱们家也多了一门贵婿不是?” 孔老太太不为所动,只是“嗯”了一声。 阮氏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说不出打动老太太理由,她是不会向着自己,没准还要故意拆台,因此又道:“再说了,咱们只要把亲事定下了,也就结了这门亲戚。”压低声音,“今年秋天爹就要任期考察,或许还能帮上忙呢。” 孔老太太闻言抬眼,继而陷入沉思当中。 那马逢春到现还没娶亲,必定不止儿媳说得那点毛病,孙女嫁过去,本来就有些攀高门,再加上遇人不淑,将来日子想来不会好过。 只是玉仪不比玉华,一则隔得远一些,二则又没有从小承欢膝下,实谈不上半分祖孙之情。以一个并不疼爱孙女,换得丈夫前程,换得整个孔家未来,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生意。 再说公主府那边也是,既然当初强硬要接人走,为何现又不管了?即便两家不能联姻,好歹也订下好亲事再回来吧。果然骨子里沾了一点皇室血统,都是一样骄傲不实,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思来想去,孔老太太有些心动了。 即便是大太太,虽然不愿意看到阮氏得了好处,但是玉仪嫁了高门,或许对玉华婚事亦有帮助,因此也就没再唱对台戏。 阮氏静静看着婆婆和大嫂,心中不由浮起一丝嘲笑。 孔老太太找了个合适时间,跟丈夫说了此事,原本还准备了说辞,打算把马逢春形象好好润色一下,以免显得自己凉薄。 谁知孔知府连问都没有问,自个儿权衡了一番,便颔首道:“那就给三丫头备一份厚厚嫁妆吧。” 孔老太太找来阮氏,将丈夫意思婉转说了。 阮氏自是得意,回头就去开始准备玉仪八字庚帖,——至于公公说厚厚嫁妆,倒是要费一番思量,怎么样才能看起来还算不错,实则又花不了几个银子。 大太太私下听到了消息,不由忿忿道:“阮氏这次真是里子面子都赚足了!”又想着得打听好婚期,免得让玉仪也嫁了女儿前头,上回三房抹了自己脸,这口气到现还没咽下去呢。 玉华见母亲生气,问道:“二婶婶赚到什么了?” “一门好亲事。”大太太冷哼道:“你二婶婶要把三丫头嫁到马家去。” 玉华心下微微吃惊,——原本母亲十分热心这门婚事,后来却不提了,如此看来必定是男方有问题。加上那句什么“里子面子”话,再联想到二婶婶为人,不由暗暗有些担心,只怕堂妹这门亲事不妥当。 知女莫若母,大太太一见女儿陷入沉思,便明白了几分,厉色斥道:“你一个姑娘家,休要去管这等闲事!你若是敢对三丫头乱说话……”她一向宝贝独生女儿,责罚话实讲不顺口,只得又道:“自古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你便是告诉三丫头也没用,要是让她多心,只会添乱子。” 玉华点头道:“女儿晓得。” 大太太却不敢马虎,坏了这门亲事,得罪可不仅仅是阮氏,到时候公公婆婆知道了,自己和女儿都会被牵连。因此未雨绸缪,严令丫头盯着女儿,除了老太太跟前,近哪儿也不许去。 玉华对于玉仪谈不上姐妹之情,但是想到自己婚事波折不断,深感这世道做姑娘不易,不忍心就这么看着堂妹跳进火坑。 可是到底要怎么透信,才能万无一失呢?既保证那个人不会多事,又要保证自己不会被牵扯进去,还要能帮上堂妹,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回去想了半天,玉华还是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订亲 马尚书一家奔丧之事,很苏州城内乍起一圈涟漪。 那些存了攀权富贵念头人家,是激动不已,像是天上掉了馅儿饼似,都急哄哄想把女儿嫁过去,闹得马家门口车水马龙。 那马尚书儿子名唤逢春,如今二十来岁,正是贪图声色犬马年纪,哪里肯规规矩矩为祖母守孝一年?家呆了一个多月就憋不住了,这日领着仆从,招来一群混熟狐朋狗友,一起相约到飘香楼吃饭。 马逢春京城都嚣张惯了,回到苏州越发没有顾忌,吊儿郎当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道:“把你们这儿好、拿手菜,统统都端上来。” 狐朋甲赶忙跟着吆喝,“点,点!别让马公子等久了。” 狗友乙也不甘示弱,抢了小二手里茶壶,亲自给马逢春倒了一碗,奉承道:“公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什么味儿!”马逢春只尝了一口,便扔了旁边。 狐朋甲赶忙叫人去换茶,殷勤无比。 “要不……”狗友乙建议道:“找个姑娘过来唱歌小曲儿?”又色与魂授道:“芳菲阁出了一位头牌姑娘,小曲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小模样儿那叫一个惹人怜爱。马公子若是有兴趣,这就叫人去请。” 马逢春嘻嘻笑道:“近来我家探口风人,都把门槛压断,要不是看我家还守孝,只怕媒人都该来了。”朝狐朋狗友环视一圈,“你们说说,我连良家女子都顾不过来,还有心情去找粉头?” “原来如此……” “难怪马公子近气色这么好……” 众人纷纷奉承,狗友乙讨好问道:“不知都是哪些大家闺秀?马公子说出来,也让咱们羡慕羡慕。” “什么大家闺秀?苏州拢共才多大地界儿?”马逢春有些看不起,夹着刚端上来小菜,下着酒道:“不过有一位身份还不错……”故意吊人胃口似,停住不说,只顾低头吃起菜来。 “到底是谁?” “马公子,你说啊……” “就是,就是。” 马逢春也不顾别人着急,吃了个小半饱才道:“嘿嘿,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实则周围人都能听清楚,“孔知府家有一位三小姐,那可是豫康公主嫡亲外孙女儿。” “啊?”狐朋甲配合做出夸张表情,还看了众人一圈,惊呼道:“竟然是知府家孙小姐?!” 狗友乙忙问:“这么说,马公子要跟公主家做亲戚了。” “倒也未必。”马逢春用指甲剔着牙,不时弹一弹,慢悠悠道:“也得看那孔三小姐长得如何?万一是个丑八怪母夜叉,大爷我可没兴趣。” 狐朋丙□道:“只要能跟公主家做亲戚,还管那么多作甚?反正天黑了女人脱光衣服,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你才睡过几个女人,懂什么?”马逢春哈哈大笑,比划了一个下流手势,“虽然用起来差不多,但是摸起来可就大不一样了。” 众狐朋狗友也跟着大笑起来,嚷嚷道:“有道理,有道理……” 冷不防旁边飞来一个茶碗,“哐当”一声,不光茶碗摔桌上碎了,还溅了众人一脸滚烫茶水。 马逢春立时大怒,扭头骂道:“谁这么不长眼,找死啊!” 狐朋甲反应,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住那罪魁祸首,喝道:“刚才是不是你小子扔?!没看见……”话未说完,便被那人一把扭转跪下,疼得嗷嗷乱叫,“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 “爷管你是谁!”罗熙年一脚踩那人背上,也不管其他人,只朝马逢春道:“给爷记住,以后说话嘴里放干净点!” “哎哟哟,有两手嘛!”狗友乙撂着袖子走过来,打量道:“你哪儿来啊?”见其穿着富贵不俗,猜度着是不是那家贵人亲戚,“苏州都认识谁,说来听听!”先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免得来头太大,到时候不好收场。 狐朋丙却没这份儿耐心,大声道:“还啰嗦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先把这小子揍一顿再说!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罗熙年喝道:“都滚一边儿去!” “六、……六爷,你老人家怎么会这儿?”马逢春煞白了一张脸,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笑容,掸了掸椅子,讨好道:“六爷你坐,先喝杯酒消消气。” 看得那一群狐朋狗友瞠目结舌,还以为产生了幻觉。 “爷没空!”罗熙年冷哼一声,松了手走人,临到楼梯口又道:“你记住,六爷我京城能赏你马鞭子,别处也是一样!” 马逢春虽然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连连点头,“是是,六爷慢走。” 来到江府,罗熙年火气还没消完。 江廷白见状笑道:“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遇到一个混账东西,真是晦气!”罗熙年端起茶喝了两口,润了润,忽而“哧”一笑,“你那个心上人小辣椒,好像处境不妙啊。” “孔三小姐?”江廷白被他打趣多次,干脆默认不再反驳。 罗熙年悠悠拨着茶盖,不紧不慢道:“今儿遇到户部马尚书儿子,也不知怎么从京城来苏州了,听说要娶你小辣椒呢。”冷哼一声,“那姓马就不是个玩意儿,因为是个嫡出老来子……”说道此处,像是想起什么不愉来,冷笑一声,“反正家里惯得不像话,京城里早就臭名远扬了。” 江廷白脸色微沉,没做声。 关于姚家求娶玉仪一事,虽然知道内情不算多,但是玉薇出现蹊跷,孔府下人间也免不了议论。再加上先前江太夫人探口风被拒,以及贺婉贞偶尔透露信息,江廷白已经猜得七七八八,心里大致有个了解。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孔三小姐是养深闺小姐,如果孔二太太没对马家流露半点意思,马公子也不可能信口胡说。 孔二太太居然这般狠心,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把嫡女往火坑里推。 “哎……”罗熙年勾了勾嘴角,自嘲道:“果然没娘孩子是根草啊。” 江廷白不由想到了自己,虽然父母早亡,但当时自己也算成人了,况且上头还有祖父祖母心疼。孔三小姐就不一样了,继母狠心,父亲也未必管事,祖父又是一个官心甚重之人,家里没准真会答应这门亲事。 毕竟马家不比姚家,从表面上来看,孔家要嫁女儿还有些高攀了。 “心疼了?”罗熙年歪着头看他,笑道:“你要心疼也还来得及,反正她那表哥也不会再回来,你找人去孔府提亲,自己娶回来不就完事了。” 江廷白沉默许久,点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噗……”罗熙年喷了一口茶,好不狼狈,甩了甩手,然后瞪大眼睛问道:“你来真?真要娶那小辣椒?” “有什么不妥吗?”江廷白不解道。 既然横竖都要娶妻生子,那还不如娶一个有些了解,况且孔三小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和自己也挺般配。即便嘴头上利害一点,那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再说当初是自己得罪人家太狠了。 “那倒没有。”罗熙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了想,“只是你要娶了小辣椒,那我不得还管她叫嫂子?以前过节也不能提了。” 江廷白忍不住大笑,“那也算得上是过节?还提什么。” 罗熙年有点郁闷,摇头道:“没劲。”突然觉得外面也没啥意思,到哪儿都一样,这些争权夺利、妻妻妾妾事,没有谁能够免俗,“罢了,我还是回京城去吧。” 江廷白问道:“什么时候?” “近吧,不拘哪一天。”罗熙年晃了晃脚,说道:“下个月是我们老爷子寿辰,我虽然是一个不肖子,但也没有不理老子道理。”又冷笑,“再说了,那些人巴不得我不回去呢,哼,我偏就要回去碍他们眼。” “回去也好。”江廷白突然正色起来,认真道:“六爷若总是这么外面呆着,家里有什么事都不知道。况且……,国公爷年纪也大了,六爷总该为将来想想,好歹先寻摸个一官半职,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也好硬起腰杆自立门户。” 罗熙年嘴抿成一个漂亮弧度,但却没有笑意,眼神里是充满复杂之色,片刻后才道:“你说得对。”目光转向了北方,笃定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江廷白也有自己心事,并不轻松,淡淡笑道:“但愿下一次与六爷见面,你我都已经不再为琐事烦心了。” =======================不确定通知========================== 很少上Q,昨晚上去才发现编辑通知明天入V~~ 自己觉得情节正展开,跟编编留言说再过一个礼拜入V~~~上午要带我家臭小子出去,不上网,不知道编编能看见我呼唤不,或者后台已经安排好了~~~ s,如果下一章V了,会加感谢大家支持~~~~ 订亲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编编说广告位已经做好,让今天V,估计这会儿后台还没设定~~早起鸟儿有虫吃,先看到就免费啦~~~ >>>>感谢大家支持,今天还会加~~~~可爱亲们,多多冒泡哇~~~ 江廷白办事一向稳重老练,有了上次拒婚教训,当然不会冒冒失失,找个媒人就到孔家去提亲。[21z小说阅读]自己分析了一下,如果直接找阮氏肯定不成,——但当初阮氏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想把嫡女下嫁商贾人家呢? 这世上让人们忙着奔走,无非权和钱,前者姚家肯定没有,姚家有也就是大把银子了。 眼下江家尚未分家,江廷白即便是嫡孙,手头上也并没有多少银子,反而倒是玉仪是个小富婆。江廷白想了,自己肯定不能满足阮氏胃口,找她也是无用,只会落得上次一样结果。 那么……,就只有先绕开阮氏了。 只要孔二老爷坚持,阮氏也没有办法反对丈夫,而要孔二老爷答应,好办法就是孔知府开口——据江廷白了解,孔二老爷是个不问世事,一向只唯父亲之意马首是瞻,也就是说要打动孔知府。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钱,自己没有。 权,自己没有。 原来想娶个稍微如意点妻子,居然这么难? 江廷白摇摇头,不由叹了口气。 只是让他随便娶一个将就,又不愿意。管江廷白表面上看来挺温和,实则却是个很固执人,为了达到自己目,宁可比旁人多花上几倍努力。 想来想去,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孔知府马上就要到任期了,以他年纪和政绩,想要升官应该不容易,况且苏州可是个富庶好地方,想来希望能够继续留任吧。 从这一个切入点来思考,问题豁然开朗。 “你想娶孔三小姐?”江太夫人微微讶异,不明白孙子为何当初不意,过了这么久反倒执着起来,笑道:“难道你又见过那孔三小姐,才有了这个念头?” “那倒没有。”江廷白撒了谎,——祖母是一个很正派妇人,如果知道自己私下见过孔三小姐,再扯出什么表哥逃亲之事,肯定会否定这个孙媳人选。 江太夫人笑问:“那是为何?总得有个缘由吧。” “祖母不是着急吗?”江廷白笑着回道:“孙儿想过了,总是这么一个人晃荡也不成个样子,到底后宅得有个主母,回来时也有人嘘寒问暖什么。当初曾经见过孔三小姐一面,模样不错、性子也挺好……”说到这儿,稍微卡了一下壳,“咳……,反正我觉得这门亲事还成。” 江太夫人到没有疑心其他,只当孙子是不好意思,不由笑吟吟道:“好好好,你也知道自己该成家立业了。”又戏谑道:“那祖母就等着抱曾孙子咯。” 江廷白低头笑了笑,“有劳祖母费心了。” 等孙子走后,江太夫人找来了贺婉贞,问道:“上次托梅夫人去提亲,孔家不是说给三小姐议亲了吗?怎么到现还没有动静?” 贺婉贞早受了堂弟重托,回道:“说出来,只怕惹您老人家生气。” “怎么了?” “那孔二太太也太下作!”贺婉贞不屑骂了一句,方道:“当时倒是给孔三小姐议亲了,并不撒谎,只是议亲对象……”叹了口气,“居然是姚家!” “姚家?”江太夫人难以相信,诧异道:“莫说那孔三小姐是公主外孙女,便是单单从孔家来论,那也是知府家嫡出孙小姐,岂能自贬身价到那等田地?那阮氏也真是做得出来,也不怕人笑话,不担心自己女儿后头,将来没人敢要!” “谁说不是呢。”贺婉贞一脸厌恶,又道:“后来亏得孔三小姐机敏,躲开了,又被她二姐自个儿抢了先,不然这会儿都已经嫁人了。” 江太夫人皱眉道:“这实也太过不堪了。” “还有呢。”贺婉贞又道:“马尚书不是回来守孝了吗?听说有个不成器儿子,吃喝嫖赌样样占全,那阮氏一计不成,还打算再施一计,要把嫡女嫁到马家去呢。” 江太夫人也是续弦,虽说对元配所出二房不亲近,但也没有想过恶毒算计,吃惊之余感慨了好一阵,方才打趣道:“难道我们家白大爷看不下去,打算英雄救美?所以才要娶那孔三小姐。” “谁不爱个青春年少?”贺婉贞转了话头,笑道:“白兄弟怎么想不要紧,关键是祖母您愿不愿意救这个美。”又把江廷白那些分析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不好办,只怕白兄弟难以抱得美人归呢。” 江太夫人生性十分要强,受不得别人激,以往贺婉贞用这个法子百试百灵,然而今天却似乎不行了。 江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方道:“如今只有二老爷京城任官,要帮孔知府……”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为廷白着想,拉不下这张老脸,只是此事不比寻常,事成后可就欠二房一个大人情了。” 孔府上房里,孔老太太正和大儿媳说着闲话,间或说到玉华亲事,正说得有滋有味时,阮氏来了。 “娘,有件事想跟您说。”阮氏笑盈盈,对大太太打了个招呼,然后方道:“是三丫头亲事,我瞧了一门人家挺好,特意来跟娘商量一下。” “哦?”孔老太太仔细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哪家孩子,说来听听。” 阮氏笑道:“就是刚回来马尚书家。” 大太太原本闲闲拨弄着佛珠,闻言一顿,嘴角勾起一缕嘲讽笑容。 那马逢春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 虽然还未和女儿做亲,却也忍不住动气,没想到堂堂尚书家,居然养出那么一个下流混账!莫说是把嫡女嫁过去,就是庶女……,呃,那也要看对方条件如何,断然不肯轻易放人。 可惜马逢春是嫡子,家世又好,庶女出身肯定看不起,况且自己也没有。 倒是便宜阮氏了,三小姐出身好、模样儿也好,又是元配嫡出,嫁过去马家肯定是愿意,只是不知道阮氏收了多少好处。 想到此处,大太太不由有些红了眼。 阮氏没空猜度大嫂心思,正跟婆婆介绍道:“那马公子今年二十一岁,是马夫人老来子,以前订过亲,因为一些缘故没有成。”她没说是,那马逢春订了好几次亲,后都因为女方家得知消息,坚决退了婚。 大太太忍不住讥笑道:“听起来不错啊,这一嫁过去就是元配奶奶。”故意咬重了“元配”二字,看着阮氏眼角一跳,心里顿时爽不少。 阮氏此刻没心思斗嘴,忍了忍气,又道:“而且马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偌大前程都是马公子,三丫头要是嫁过去,没准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呢。” 孔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问:“那马家有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特别。”阮氏回道:“人家说了,只要姑娘人品好、样貌好,以后能贤惠大度持家就行,至于聘礼什么都好商量。” 一般说这种话人家,不是随口说笑,就是自家子弟太不成器,不得已才降低娶媳妇标准。 很显然,马家是第二种情况。 孔老太太出嫁前是官小姐,出嫁后又做了大半辈子官太太,并非那种粗鄙妇人,岂会连这些弯弯绕绕都猜不到?况且二儿媳是个什么人,心里也清楚,平日对待嫡女是个什么心思,那是明白很。 孔老太太抿了口茶,笑道:“这也太好了些?便是配个天仙也不算辱没了。”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大太太皱眉道:“要不然,京城里头那么多名门淑媛,难道还不比苏州好挑一些?怎么就轮到咱们家了。”故作郑重道:“弟妹啊,这你可得打听清楚了。” “打听过了。”阮氏力保持着微笑,说道:“若是大毛病是没有,不过年轻人难免有些爱鲜,家里有几个妾室通房。”话锋一转,“这大户人家谁不一样,便是我们老爷跟前,不也有两个姨娘、三个通房吗?” 这话说,仿佛自己是一等一贤惠太太。 大太太当时嫁人自负出身不错,般配得起孔家,对大老爷两个通房看得紧,只抬了承章生母做姨娘,并且没有再添人。 数量上确是逊了阮氏一筹,因此冷着脸不语。 阮氏接着道:“娘你想啊,那马尚书多也就守孝三年,三丫头若是嫁过去,肯定会跟着一起回京,咱们家也多了一门贵婿不是?” 孔老太太不为所动,只是“嗯”了一声。 阮氏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说不出打动老太太理由,她是不会向着自己,没准还要故意拆台,因此又道:“再说了,咱们只要把亲事定下了,也就结了这门亲戚。”压低声音,“今年秋天爹就要任期考察,或许还能帮上忙呢。” 孔老太太闻言抬眼,继而陷入沉思当中。 那马逢春到现还没娶亲,必定不止儿媳说得那点毛病,孙女嫁过去,本来就有些攀高门,再加上遇人不淑,将来日子想来不会好过。 只是玉仪不比玉华,一则隔得远一些,二则又没有从小承欢膝下,实谈不上半分祖孙之情。以一个并不疼爱孙女,换得丈夫前程,换得整个孔家未来,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生意。 再说公主府那边也是,既然当初强硬要接人走,为何现又不管了?即便两家不能联姻,好歹也订下好亲事再回来吧。果然骨子里沾了一点皇室血统,都是一样骄傲不实,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思来想去,孔老太太有些心动了。 即便是大太太,虽然不愿意看到阮氏得了好处,但是玉仪嫁了高门,或许对玉华婚事有帮助,因此也就没再唱对台戏。 阮氏静静看着婆婆和大嫂,心中不由浮起一丝嘲笑。 孔老太太找了个合适时间,跟丈夫说了此事,原本还准备了说辞,打算把马逢春形象好好润色一下,以免显得自己凉薄。 谁知孔知府连问都没有问,自个儿权衡了一番,便颔首道:“那就给三丫头备一份厚厚嫁妆吧。” 孔老太太找来阮氏,将丈夫意思婉转说了。 阮氏自是得意,回头就去开始准备玉仪八字庚帖,——至于公公说厚厚嫁妆,倒是要费一番思量,怎么样才能看起来还算不错,实则又花不了几个银子。 大太太私下听到了消息,不由忿忿道:“阮氏这次真是里子面子都赚足了!”又想着得打听好婚期,免得让玉仪也嫁了女儿前头,上回三房抹了自己脸,这口气到现还没咽下去呢。 玉华见母亲生气,问道:“二婶婶赚到什么了?” “一门好亲事。”大太太冷哼道:“你二婶婶要把三丫头嫁到马家去。” 玉华心下微微吃惊,——原本母亲十分热心这门婚事,后来却不提了,如此看来必定是男方有问题。加上那句什么“里子面子”话,再联想到二婶婶为人,不由暗暗有些担心,只怕堂妹这门亲事不妥当。 知女莫若母,大太太一见女儿陷入沉思,便明白了几分,厉色斥道:“你一个姑娘家,休要去管这等闲事!你若是敢对三丫头乱说话……”她一向宝贝独生女儿,责罚话实讲不顺口,只得又道:“自古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你便是告诉三丫头也没用,要是让她多心,只会添乱子。” 玉华点头道:“女儿懂得。” 大太太却不敢马虎,坏了这门亲事,得罪可不仅仅是阮氏,到时候公公婆婆知道了,自己和女儿都会被牵连。因此未雨绸缪,严令丫头盯着女儿,除了老太太跟前,近哪儿也不许去。 玉华对于玉仪谈不上姐妹之情,但是想到自己婚事波折不断,深感这世道做姑娘不易,不忍心就这么看着堂妹跳进火坑。 可是到底要怎么透信,才能万无一失呢?既保证那个人不会多事,又要保证自己不会被牵扯进去,还要能帮上堂妹,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回去想了半天,玉华还是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订亲 “小姐,我们就只能等京城里信了吗?”彩鹃担忧问道。 玉仪苦笑道:“那还能怎样?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自从三天前猜出阮氏又有诡计,玉仪就一直坐卧不安,赶紧给外祖母亲笔写了一封信,这是她唯一外援,——只可惜,距离太远了。 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便是外祖母收到信,立即就派人过来调停,也是半个月后事了。眼下自己根本摸不清情况,连阮氏到底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只能干着急瞎撞。 不过从阮氏得意表情来看,应该不会对自己有利。 玉仪深感古代女子无奈,终生大事竟然半分参与不得。如果外祖母那边来不及救援,自己也没有想出对策,难道就只能认命或者抹脖子?可别说出家什么,尼姑加是弱势群体,发生尼姑庵腌臜事还少吗?到时候,只怕结果会加糟糕。 哎,这悲催古代。 难不成自己要再穿一回?如果是话,还是穿回现代算了。 方嬷嬷和段嬷嬷两人知道此事后,亦是忧心忡忡。 “小姐。”方嬷嬷眉头紧皱,“你再把前天情形说仔细一点。” 玉仪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将当时情况再次复述,其中任何一点可疑之处都不放过,然后道:“这件事,只怕老太太和大太太也知道。” “这……”段嬷嬷诧异道:“这说不过去啊?除非……” 方嬷嬷接口道:“除非这门亲事,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能认同,而不是阮氏一人独自获利!照这样说,对方必定不会是小门小户了。” 可是苏州能有什么高门大户?除了孔家,数得上也就是江家了。 然而江家适龄公子中,因为门风甚严,虽然不说个个都优秀吧,但也没有什么品行败坏,都还说得过去。 阮氏会有这么好,突然要给自己择一门好亲事了? “对了。”段嬷嬷突然一拍大腿,“听说前些日子,有个什么马尚书回苏州奔丧,难不成……”继而点点头,“多半就是!据说那马公子人品不太好,祖母孝期未过,就经常出去花天酒地,大手大脚花钱,惹得咱家小厮们羡慕了好一阵。” “马尚书家?”方嬷嬷大惊失色,气声道:“那个混账东西,京城时候就臭名远扬了!” 确是臭名远扬,就连玉仪早先也风闻了几句。 方嬷嬷急道:“这可怎么办?我看孔家老太爷官心甚重,咱家大少爷又另外娶了亲事,小姐孤身一人这里,只怕孔家要去攀高门了。”—— 难怪阮氏会那么得意,只怕这门亲事家里人都同意了吧。 玉仪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早知道女儿不值钱,但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当做货品,被奇货可居卖掉了!并且是被自己家人卖掉! 方嬷嬷恨声道:“这都是一家子什么混账!” “我不会嫁。”玉仪能够想象,以货品身份嫁过去是什么遭遇,淡淡道:“不管是装病或者别,总之我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如果孔家不愿意养我这个女儿,那好,就等外祖母把我接回去。” 她没说是,如果外祖母那边也不管话,——哎,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姐,不能啊!” 玉仪心里难过,面上却是淡淡笑着,“那还能怎样呢?” 以卖女儿去换家族利益,这种事实是太多了,何况还是个没亲娘,如何能够不叫人惦记?段嬷嬷心情十分沉重,勉强道:“这只是咱们猜测,也未必。” 玉仪笑道:“即便不是马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人家。” 正锦绣堂人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柳暗花明。 没隔几天,江家派人过来下聘礼! “真是江家?”玉仪实是难以相信,连声问道:“你没听错?太太居然肯把我嫁到江家?而且正好是那个黑心小白脸?” “是啊,是啊。”彩鹃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用力点头。 “怎么会……” “确是江家七房。”段嬷嬷亦是一脸喜色,匆匆进来,“听上房老太太身边丫头说,千真万确,这次绝对不会错。” “可是……”以江家势力,肯定只会按正常程序办事,不可能像姚家那样,私下还给阮氏大把回扣。若自己嫁得好了,难不成阮氏还能真心祝福?为自己高兴?玉仪实想象不出,这有什么值得阮氏得意? “不会错。”方嬷嬷也道:“小姐你不知道,方才江家人刚走,前头那位就开始发脾气了。” 玉仪这才有点相信,——也就是说,阮氏本来订不是江家,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把阮氏阴谋破坏了。 “多谢佛主保佑。”方嬷嬷双手合十,连连道:“也不枉我日日吃斋诵经,好歹保佑了小姐一回。”自从那次玉仪船上出事,方嬷嬷许了愿,等玉仪救过来以后,不顾众人劝阻,便坚持日日吃素了。 上天真这般眷顾自己?玉仪有些不真实感觉,回头看向方嬷嬷,或许真是虔心起了作用?这般峰回路转,也只能这么想了。 玉仪虽然不信神佛,但此时却忍不住握了方嬷嬷手,感激道:“嬷嬷,真是多谢你了。” 方嬷嬷笑道:“只要小姐好就行。” “江家动作倒是,这才几天功夫就开始下聘礼了。”段嬷嬷也是满脸高兴,喜滋滋道:“小姐还不知道吧,江家这次可是用了心,一共六十四抬聘礼呢。” 聘礼多,间接说明男方对女方重视程度。 方嬷嬷感慨道:“玉仪娘嫁时候可是一百二十八抬。” “我怎么能跟母亲比?”玉仪觉得这些都是次要,况且顾氏是公主女儿,比自己嫁妆厚重也很正常,没什么可比性。 段嬷嬷掩嘴笑道:“那一位……”指了指前面,“只得十八抬不说,且里面东西都不值钱,据说大太太当年算过,拢共也就值三百两银子。至于田庄、商铺什么,那是想都别想,庶女里面也是寒碜了。” 给人做续弦,还能陪得起多好嫁妆? 玉仪没有心思去笑话阮氏,只希望自己真订下来了,不要再出什么波折,能够顺顺利利嫁到江家去。黑心小白脸再黑心,也不是那种下流无耻种子,等自己成了他妻子,不会不管自己。 方嬷嬷亦放松了心情,笑道:“嫁妆丰厚一点虽好,但要紧还是人好。”又对玉仪说道:“以阮氏性子,只怕不舍得给你什么陪嫁。不过不用担心,咱们手里有你母亲陪嫁单子,除了当初陪布料、药材,以及平常用,其余应该都还。” “就是。”段嬷嬷笑道:“到时候小姐嫁过去,江家人也不敢小瞧了。” 玉仪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只要没到嫁进江家门那一天,事情都有可能变化,只盼江家订婚期不要太久,免得夜长梦多。 仿佛心有灵犀似,江家居然把婚期定了次年三月。 江廷书惊讶道:“这也太了。”又好笑道:“那孔三小姐才得十三岁,过一、两年进门也不迟,想不到白兄弟这般猴急。” “不是人家猴急。”贺婉贞忍俊不禁一笑,接着道:“那孔家二太太做事,你还不知道呢。”拣要紧说了说,“你说,白兄弟他能不急吗?” “竟然有这种事?!”江廷书吃惊道:“我说祖母怎么突然变性子了,居然肯找到祖父,还欠下二房这么大一个人情。”然后点点头,“那倒是越早娶了越好,一则免得那孔三小姐家煎熬,二则也免得给人带坏了。” 贺婉贞笑道:“以后我可就有个好妯娌了。” “你呀。”江廷书跟妻子感情甚好,取笑道:“瞧你高兴,跟一个小姑娘似。”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太太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十分郁闷。 玉仪婚事定了明年三月,不足半年。也就是说,玉华必须赶这半年时间内订亲,然后迅速嫁人,不然又要落妹妹后头了。 三房抹了一回脸不够,还要等二房再抹自己一回? 大太太又气又急,也顾不得挑挑拣拣了,赶紧找了人,去江家四房打探消息,想把女儿嫁给四房喻二爷。 孔老太太知道消息后,不悦道:“怎么又是江家?难道两姐妹都要嫁给他家?好像咱们多稀罕似,还上赶着去!再说了,四房二爷又比七房大爷年纪小,以后华姐儿见了三丫头,岂不是还得叫嫂子?不妥不妥。” 大太太一向听姑姑话,这次却不肯答应。 谁知道去了江家四房人回来,并没有得到准信儿,没过几天又传出消息,说是江家四房另外订了亲事。 大太太一气之下,便病倒了。 玉华跟前伺候母亲汤药,劝道:“女儿该嫁什么人,那都是命里头注定,母亲又何必着急上火?若是连累母亲不好,岂不是女儿罪过?三妹妹先嫁就先嫁吧,也没什么大不了。”话虽如此说,心里头到底还是难过。 “胡说!”大太太是恼火,斥道:“女儿家出嫁,这可是关系一生头等大事。你不只要嫁三丫头前面,还要比她嫁得好!” 玉华实有些忍不住,涌出眼泪道:“母亲只为了自己脸面,就急着把女儿嫁出去,万一嫁错了人,又当如何?既如此着急,早些年又何必那般挑拣。”这些话,她心里已经憋了太久,今日终于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大太太加生气,“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 玉华眼泪簌簌流,轻声道:“母亲,我真不想嫁人了。”说完,也不管大太太如何作想,站起身来,一脸疲倦走了出去。 大太太那边病了,阮氏这边也不好受。 公公婆婆和丈夫订下来亲事,不容她不答应,——且玉仪不是她生,如果这种情况下反对,不论对错,都会显得她居心不良。 何况,马家亲事本来就有问题。 还有江家送来了六十四抬聘礼,从来聘礼和嫁妆都是互相匹配,那就意味着,玉仪也得陪六十四抬嫁妆过去。 如果想要少花钱办好事,还真费点脑子。 主要是,阮氏不甘心就这么让玉仪嫁了。 一是自己没得到半分好处,二是将来玉娇很难比过去,三是先前双方已经交恶,——可以想象,嫡女嫁得春风得意以后,肯定不会给继母好脸色。以后见了面,难道自己还要低声下气?一想到这儿,阮氏就仿佛吞了一只滚烫苍蝇,又疼又恶心。 阮氏想起了自己未出阁时,百般讨好嫡母和嫡姐,结果嫡姐高高兴兴嫁了出去,回头却对自己百般挖苦、讥讽,说自己是只配给人做妾命。虽然赶上了巧宗,好歹没给富贵人家做妾,但也只是一个继室,到底矮了一等。 倒是玉娇还不识愁滋味,听说玉仪要嫁了,满心高兴道:“等她走了,我就可以搬回锦绣堂正房咯!” “你懂个屁!”阮氏气不打一处来,骂得女儿不知所以。 玉娇委屈不行,气道:“我说错什么了?” 因为阮氏自己是庶出,家受了不少委屈,所以对儿女十分溺爱,凡事都是量满足,生怕吃了一点点苦头。 正所谓过犹不及,阮氏自己却尚不察觉。 玉娇从没被母亲如此骂过,鼻子一酸,就哭了起来,“明明从前说好,锦绣堂只给她住一段日子,等她嫁了,我还要搬回去……” “小祖宗!”阮氏急忙过来捂嘴,低声斥道:“你还嫌不够乱啊!乱嚎个什么?”又往外面看了看,“亏得这是咱自个儿屋子,外面都是自己人,不然传出什么,你爹还不知道怎么怨我呢!” 玉娇扁嘴道:“我没说错嘛。” “是是是,你没错。”阮氏安抚了两句,但心中却是恨意难消,——江家人突然来提亲,还能说是意外,但丈夫听到那些闲话,到底是谁传?!叫自己知道,一定要叫那个人好看! 阮氏恼恨这个人,眼下正玉仪屋子里说话。 “照姨娘这么说……”玉仪诧异道:“是大姐姐透露消息了?” “是啊。”周姨娘道:“要不是大小姐,我也不知道太太订了那样一门亲。”却对丈夫高看了几分,也对自己功劳高估了不少,“到底老爷还是明理,疼爱三小姐,这才许了江家亲事。” 便宜爹对自己有这么好?江家提亲,真是便宜爹促使? 不是玉仪不孝,从便宜爹平日里不闻不问态度来看,实想象不出,他内心深处还藏一份浓浓父爱。 浓浓?父爱? 呃……,真是想想都叫人起鸡皮疙瘩。 不过不管怎么说,便宜爹到底还是有一点良心,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儿,肯为自己出头,——到底还是亲爹啊,至少会盼着女儿过得好一点。 倒是周姨娘这边,玉仪一方面感激,一方面也明白她心思,于是笑道:“多谢姨娘,这次多亏你帮忙了。” 周姨娘忙道:“不用不用,这原是应该。”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应该,除了亲生父母,谁肯掏心掏肺、不记得失付出?玉仪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郑重道:“姨娘只管放心,今后但凡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忘了四妹妹。” “三小姐,我能帮忙地方一定不马虎。”周姨娘得了这个保证,自己也表了一番忠心,然后欢天喜地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和江家订亲事告一段落~~后面……,呃,怎么说,剧情会进入到一个小**~~~总之,玉仪婚事已经大致想好,这之前应该不会瓶颈~~~另外,个人不喜欢太短章节,所以每一章还是比较饱满~~~量保持日,加基本是没有了,当天修改一般是有虫子,亲们记得多多冒泡~~ 风起 “太太,就这么答应江家了?”赵荣家也不甘心,如果阮氏收了银子话,自己肯定能捞上一点油水,“三小姐嫁到江家,那可是一个亏本买卖啊。” 阮氏冷声道:“还能怎样?” “太太……”赵荣家压低了声音,“还记得三小姐回来时候,不是船上被那江家七房救了?听回来人说,两个人仿佛还见过一面……” 阮氏看了她一眼,明白赵荣家话里意思,倒也有一丝心动,继而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行,若是毁了那丫头名声,坏了这门亲事,老太爷那边不会放过我。”说着冷笑,“老太爷连嫡亲孙女都舍得,难度还会心疼我一个儿媳妇?” 赵荣家想了想,叹气道:“也是。” 阮氏道:“江家必定给了老太爷偌大好处,至少要大过马家才行,——如果我猜得没错话,应该就是今年秋末考察之事。”脸上带着怨恨和不甘,“罢了,如果老太爷秋末考察政绩不好,咱们也会跟着孔家失势,那可得不偿失啊。” “算她命好!”赵荣家愤愤道:“那如今,也只有嫁妆上做文章了。” “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阮氏烦躁道:“倒是马家那边,咱们还得亲自去一回,不然可怎么行。”说着,打起精神收拾利落出门。 与马家做亲之事虽然没有说定,但也谈了有五、六分了。 听闻阮氏说辞,马夫人顿时恼怒道:“好好好,你们家姑娘是个有本事,这么就找到贵婿了。” 阮氏陪笑道:“我原是极想和夫人做亲戚,不想我们老爷……” “送客!”马夫人原本就是因为儿子不成器,这才降低标准娶媳,想不到却被人耍了一回,岂能不恼?根本懒得和阮氏啰嗦,直接叫人取了庚帖出来,摔地上,一甩袖子便进去了。 阮氏闹了好大一个没趣,灰头土脸回到家。 “都是那个丫头闹得!”阮氏对嫡女恨达到了极点,气了好一阵,自个儿撂下一句狠话,“叫我不痛,你也休想就这么高高兴兴嫁人!” 阮氏气得肝疼胃疼,玉仪心情却好了不少。 上午还追了一封信去京城,说了江家亲事,又说了自己对这门婚事满意,让外祖母放心云云。因为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也有了笑靥,唤来彩鹃道:“对了,把前儿收到寿礼拿出来瞧瞧。” 先前一直提心吊胆,哪里顾得上看什么寿礼? 首先是孔家人给贺礼,除了玉清亲手做了一双鞋子外,其余都很普通,估摸像玉娇等人,应该都是阮氏一手操办吧。 玉仪从没想过他们能给自己什么好,所以谈不上失望。 继而挑出顾家贺礼,外祖母送了一套老坑玻璃种翡翠头面,包括两只发钗、一副手镯,一对耳坠,两只指甲盖儿大小戒面戒指,全都翠绿叫人爱不释手。 到底是外祖母,打心眼儿里疼爱着自己。 玉仪心中暖暖,又拣起了舅舅舅母送一支金步摇,看那华丽丽样子,应该是京城里大珠宝店里订做,金子够纯够足,上头宝石也足够漂亮。 明芝则送了一个小小荷包,彩鹃见了笑道:“难得表小姐还肯做东西。” 素莺抿嘴一笑,“你这丫头,还敢背着小姐打趣人。”说完立即后悔,如今已经是孔家过日子,按理说应该管明芝叫做表小姐,一时失口居然叫成了小姐,不免显得身曹营心汉。 玉仪听见了只做不知,与彩鹃笑道:“打开瞧瞧,都送了什么好东西。” 打开荷包,里面装着六颗浑圆无暇白珍珠,个个都有半截指头大小,堆一起好不喜人。里面还有一张小小信纸,明芝上面说,本来一共是有十二颗,现一人一半,留着以后嵌头面上用。 玉仪看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免又想起当初外祖母家时光,表姐性子大方活泼,表哥敦厚体贴,加上有亲人呵护疼爱,日子过得一派无忧无虑。 “这个是表少爷和……”彩鹃顿了一下,继而觉得自家小姐也订了亲,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于是道:“是表少爷和顾家大奶奶送。” 既然是夫妻,当然应该合为一体送东西。 玉仪觉得没什么可避讳,打开看了,不由小小惊讶了一下。 “这是……”彩鹃吃惊道:“哪有人送这么奇怪东西?” “哪里奇怪了。”玉仪将那一对小金猪拿了出来,圆嘟嘟十分可爱,想来是因为自己属相是猪,所以才会打了这么一对吧。 掂了掂,分量可是不轻呐。 “送就送吧,还故意打成一对儿。”彩鹃忿忿不平,嘟哝道:“什么意思?!” 玉仪倒是笑了笑,觉得这位表嫂挺有趣,——以明淳对自己心意来看,没个一年半载应该难以忘怀,且他性格比较正统,不会弄什么奇稀罕玩意儿,想来这应该是出自表嫂手笔了。 送一对,是暗示祝福自己早结良缘吗? “挺好呀。”玉仪笑道:“收起来,回头还能换成银子花花呢。” 素莺因为方才说错了话,一直不自,见状忙道:“我去收起来吧。”见玉仪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似,搂着盒子匆匆进去。 彩鹃怕玉仪心里不痛,忙道:“我看江公子比表少爷好多了。” “你又知道。”玉仪觉得好笑,趣她道:“当心方嬷嬷听见了不依。” 自己心里却是有些茫然,就这么把终生大事定下来了?比起盲婚哑嫁,好歹还见过江廷白几次,虽然中间有一次不愉,但后来他还是帮了自己。 不能算好,但也不算太差了吧。 “这对翡翠镯子真是漂亮。”彩鹃小心翼翼拿起来,看了又看,朝玉仪道:“小姐你瞧着颜色、水头,只怕全苏州也难找出几对来。” 玉仪知道她这是故意打岔,怕自己因为表哥伤心,于是顺手套了手腕上,对着阳光比了比,笑道:“是挺好,还是先收起来吧。”手头有不少贵重首饰,回苏州后就没再戴过,不想碍了别人眼,免得平白给自己招来是非。 “公主好生大方。”彩鹃笑道:“这一整套头面,没有六、七百两银子绝对拿不下来,都够寻常人家嫁好几回闺女了。” 外祖母对自己一向舍得,玉仪笑道:“你急什么,将来我也会好好把你嫁了。” 彩鹃啐道:“呸,小姐说都是什么话。” 玉仪笑了笑,心下却奇怪。 原本还以为自己离得远了,外祖母淡忘自己了,现看来是不像啊。可为什么自己去了好几封信,外祖母都浑然不理,还是依旧说着平常问询话,都是嘱咐自己保重之类。 因为徐月岚进了门,再加上李氏性子比较懒散,所以便慢慢将家务事放手,改由儿媳妇来主持中馈。 这日上午,外面小厮送来一封苏州信。 徐月岚一看便猜到,应该是那位表小姐寄过来,因为是指名交给公主亲阅,所以并没有多琢磨,立即拿了信去了上房。 毕竟作为孙媳妇,紧着祖母事也是应该。 豫康公主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虽说加中意外孙女儿,也不太喜欢徐家,但是对这个孙媳妇还是满意。见她特意过来送信,便笑道:“让个丫头送过来就是,那用着你亲自跑一趟。” 徐月岚笑道:“刚忙完家里事,正好闲着,就想过来陪公主说说话。” “你不嫌我年老啰嗦就行。”豫康公主笑了一句,拆开了信来看,谁知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半晌才抬起头,淡笑道:“你去忙吧。”又朝丫头们吩咐了一句,“去,叫夫人过来说话。” 徐月岚亦是官宦大家女儿,一见便知道出了什么事,且自己不方便场,赶忙笑着应了,领着丫头匆匆出了房门。 李氏尚不知情,一如平常般闲闲往上房过来。 刚一进门,豫康公主就吩咐道:“所有人都出去,关上门!”声音虽然不大,脸色却是十分难看,好似凝结了一层冰霜。 “娘……”李氏有些害怕,换了亲近一点称呼,“出什么事了?” “你!你疯了吗?”豫康公主气得不行,将信狠狠甩李氏脸上,“你说,是不是你扣了玉丫头信?还有前几个月苏州来信,是不是你叫人伪造?!” 李氏脸色一白,“这……,这是从何说起?” “你自己看!”豫康公主指着地上信,怒道:“玉丫头说,上次说马家已经退了亲!上次?上封信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我……”李氏眼见掩盖不了,吓得跪地上,哭道:“我只是想着明淳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成了亲,怕玉丫头说什么……,再惹出乱子来。”又忙道:“那几封信我都没有打开,这就叫人拿过来。” 李氏顾不得叫小丫头,自己慌慌张张取了苏州旧信过来。 看着外孙女一次又一次求援,自己却丝毫不知,还以为外孙女过得平平安安,豫康公主真是又气又伤心,“你自己瞧瞧,玉丫头这受得都是什么罪?几次三番,都险些被那阮氏算计了!你……”指着李氏,“你这是害死她啊!” 李氏也吓住了,分辨道:“我……,我没有……” “前江阁老家继室之孙,无父无母,且没有一官半职,就是这样……”豫康公主看得连连冷笑,“就连这样人,玉丫头都觉得已经很好了!好好好,你还真是一个有良心好舅母!哄得我毫不知情,还这里慢慢给玉丫头挑亲事,等我挑好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李氏知道此事闹得大了,低头一言不发。 “要不是看你生下了淳哥儿,我这就叫绍廉休妻!”豫康公主目光锐利,直直盯着李氏说道:“从今天起,你就回自己屋子好好反省反省,不准出屋子半步,也不准再插手家里任何事!下去吧。” 李氏早吓得六神无主、脚下虚浮,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不敢再看公主一眼,逃也似出门而去。 木槿从外面进来,捡起地上信问道:“公主,出什么事了?” 豫康公主先没有回答,只是道:“立即派人去苏州,好好给我查一查那阮氏,是人都不可能不出错,查到什么统统回报与我。”然后才把事情大致说了,“让去人仔细打听一下,看看男方人品有没有问题。” 木槿问道:“公主打算让表小姐出嫁?” 豫康公主道:“既然已经订了亲,无故退亲只会损了玉丫头名声,只要男方人品好,家世、钱财那些都是次要。”叹了口气,“再说江家门风和家世,也还算说得过去。”说到底,还是这世道做女子不易啊。 顾绍廉晌午了才回府,一进门便被告知上房让过去说话。 “母亲,我也有事要说。”顾绍廉来不及问公主有何事,先道:“今儿朝堂上有人上了一道折子,弹劾苏州知府贪墨受贿!” “有这事?”豫康公主抬起眼皮,心中速分析着,“是什么人?可看得出又何来头,或是为了什么缘故?” “是密折。”顾绍廉摇了摇头,“这件事有点棘手,主要是近朝堂十分动荡,只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没准儿还会牵连出其他事。” 豫康公主沉思了一阵,叹气道:“孔家都是些没良心人,我才懒得管,只是还有玉丫头……”把信推给了儿子,“你看看吧,你媳妇干好事!” “这……”顾绍廉越看越吃惊,气道:“这个蠢货!” 豫康公主冷笑道:“如今看来不用我拨弄孔家,他们就已经自顾不暇了。”又摆了摆手,“别管你媳妇了,先琢磨琢磨孔家这件事吧。” 鲁国公府某处凉亭内,微风习习。 “你知不知道姑娘家生辰,送什么东西好?” “我怎么会知道?”罗熙年睨了好友容珮一眼,嗤笑道:“你几时见我给姑娘送过东西?还问到我这儿来了。” 容珮抬手直抓头皮,泄气道:“女人家心思真难猜!送金银说你俗气,送字画又说你挑没品味,送首饰又说你不合规矩……” “哪儿那么多废话!”罗熙年一副受不了表情,“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罗里啰嗦个没完?要是喜欢,直接娶回去不就完事了。” “嗐……”容珮傻笑道:“你不懂,你不懂。” “我才懒得懂。”罗熙年嘲笑他道:“你可真是个一根筋!从小就喜欢那丫头,长大了眼里还是只有她,不是傻子是什么?” 容珮不服气道:“行行行,我是傻子!哼,将来有你做傻子时候!” 罗熙年理都不理他,自顾自悠闲喝着小酒。 “你那么多女人,真不懂?” 罗熙年瞬间变了脸色,恶狠狠道:“那些不是我女人!还有,以后少我面前提这种话!没得叫人恶心。” “是是,我说错了。”容珮赶忙陪了不是,为了调节气氛,岔开话题道:“你真打算这么家呆下去?你不知道,近朝堂上可热闹了。”说着又笑,“就今儿早上,还有什么苏州知府被弹劾,听说会牵连到好些人呢。” 罗熙年这才抬头,问道:“什么知府?” “苏州知府。”容珮本是随口一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感起兴趣来,心思转了转,试探问道:“是不是上次去苏州时候,认识哪家小姐了?” “爷没你那么无聊。”罗熙年沉吟了片刻,探身问道:“你们锦衣卫,近有没有什么空缺?” “咦?你想来我们锦衣卫?”容珮闻言满心高兴,连连抚掌,“来吧,来吧,没空缺也得给你腾一个不是?放心,有哥哥我罩着你呢。” “放屁!要你罩着?!” “你来可以。”容珮收起嬉皮笑脸神色,认真道:“不过近没有什么好缺,要不……,叫你家老爷子想想办法?” “不必。”罗熙年摆手道:“要往上爬,还是自己慢慢来好,强插进去做一个小头头,没意思不说,别人还不服气。” “你真要来?”容珮想了想,说道:“我虽然只是一个小旗,但上头千户是我族兄,让他安排一下,你过去了不会有苦差事。” 罗熙年没有答应,而是道:“我要去北司。” “你去北司做什么?”容珮诧异道:“我们南司还好一点,那边是问供、受刑,哪天不弄死几个人?血淋淋,保管叫你饭都吃不下。” 罗熙年坚持道:“你别管,帮我安排一下就是。” “行行行。”容珮算得上是他发小,知道这是一个下了决心,就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人,无奈只好答应了,奇怪道:“北司那边有什么好?值得你非要去!” “嘿嘿……”罗熙年露出雪白牙一笑,嘴角勾起,“刺激!” “啪!”容珮下巴掉桌子上,半天没合上。 风起 大太太到底不甘心,几经周折,终于把玉华婚事定了下来。 “哎……”大太太忍不住叹气,“早些年,何曾把袁通判家看眼里,现却只能自降身份,和这种人结亲。” “母亲。”玉华埋怨道:“既然已经订了亲,又何苦再说这种话?” 大太太哼道:“三房嫁前头也罢了,到底是庶出,嫁得又是商贾人家,没什么值得拿出手。”顿了顿。“可是你瞧三丫头……,那江家也是疯了,居然舍得出六十四抬聘礼,也不知装都是什么破烂!” 难怪她心里恼火,袁家只愿意出三十六抬聘礼。 玉华只得安慰道:“母亲不是说江家七房无父无母,又没有官职,将来前途不够好吗?袁老爷虽然只是通判,但将来却有做京官机会,况且不是说……”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不是说袁家大少爷挺上进,母亲还愁什么?总之,母亲还是先好生养病才是。” “你呀。”大太太虽然对袁家不满意,但亲事都订了,还能说什么?只得戳了女儿一下,“你就是个傻丫头,都不知道你到底像谁?真是拿你没办法。” 玉华笑道:“女儿当然是像母亲。” 像自己吗?大太太心头突然一跳,想起了一件不愿意想起事,当初……,如果那件事成了,今天局面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不能怪自己太心狠,为了女儿,只要她能够过上好日子,自己做下再多罪孽也没关系。 若有因果报因,那就全都算自己头上吧。 “太太?”瑞雪问了一声,待里面让进方才入内禀道:“太太小姐,二房那边好像吵起来了?” “出什么事?”玉华问道。 “听说因为三小姐订了亲,暖衾姑娘就给做了一套衣裳,偏生不巧,送过去时候遇见了五小姐。”瑞雪简明扼要拣了重点,回道:“五小姐骂暖衾姑娘是个下贱,做东西也下贱,还说什么人配得什么东西,把三小姐也绕进去了。” 大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问道:“那三丫头吵了没有?” 玉仪怎么会这种时候吵架?又不是疯了。 可惜这边玉娇破口大骂,那边暖衾哭得泪水涟涟,两个人都是卯足了劲儿,自己反倒成了一个看客。 巧是,孔仲庭今儿没出去找人喝酒。 “怎么回事?”锦绣堂跟阮氏正房相距甚近,孔仲庭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因见小女儿和爱妾闹得不可开交,嫡女却旁边冷眼旁观,微微不悦,“你是个做姐姐,怎么也不劝一下?” 阮氏尾随其后而来,闻言好不得意。 玉仪感慨,果然感情都是时间培养出来—— 只因自己跟便宜爹感情生疏,玉娇和暖衾加亲近一些,便宜爹本能就护着她们俩,反把自己这个嫡女排斥外。 “女儿实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玉仪决定像演技派学习,虽然没有挤出眼泪,但委屈之色却是十足,诉苦道:“暖衾姑娘好心做了一套衣裳,不知怎么得罪了妹妹,就说她人和东西都是下贱,还说女儿收了东西,也是一样下贱。” “你居然说这种混账话?”孔仲庭有些下不来台,朝玉娇怒斥。 不等玉娇开口,暖衾先跪了下去,哭道:“三小姐说得一字不差,还请老爷为三小姐做主,为婢妾做主啊。” 看看人家这种实力派演员,眼泪就跟自来水似,真是收放自如。 玉仪佩服之余,又哽咽道:“自己和五妹妹都是爹爹骨血,若女儿有了不是,那岂不是爹爹过错?若爹爹有了不是,那兄弟姐妹们岂不都是……”言下之意,自己若是沾个“贱”字,那二房一大家子就都是贱人。 玉娇先气得跳脚道:“你放屁,我没有那个意思!” 玉仪转过头去,问道:“那妹妹意思,是单独针对我和暖衾姑娘了?”不过才九岁大小姑娘而已,不信把你绕不进去。 “我……”玉娇气呼呼,她本就是个不转弯性子,一梗脖子道:“我就是骂你了,还骂暖衾那个贱人了,怎么样?!” 阮氏脸色十分丰富,眼里喷火似直勾勾盯着玉仪。 “放肆!”孔仲庭一向觉得小女儿乖巧,从前虽然有些任性,但也不会如此口不择言,当着众人气得不行,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不等阮氏上前,玉仪看准时机抢先拉住人,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劝道:“父亲有话好好说,若是失手打重了,岂不是叫妹妹加恨我?怕是以后加难以相处了。” 真是无奈了,这鸡飞狗跳日子点结束吧。 不然话,还要整天陪着演这种三流剧目。 正这个时侯,三流剧目反派暖衾姑娘出镜了,上前拉住玉娇,用又娇又软又担忧口吻劝道:“五小姐,你给老爷认个错吧。” 玉娇哪里肯让她拉自己?当即反手一甩。 这一甩产生了华丽特效,居然把暖衾甩得退了好几步,继而侧身跌倒,紧接着便是一生尖叫,“哎哟,我肚子好疼!哎哟……” 孔仲庭虽然有六个子女,但显然对怀孕这种事了解不深,见暖衾疼得冷汗直滴,赶忙喊道:“去叫大夫过来!点!” 什么叫实力派?什么叫真正实力派? 眼前这位姑娘就是! 玉仪心里对暖衾佩服之际,也对便宜爹情商参数打了个折扣。看来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只相信眼前所看到,而不管事情究竟合不合理,——九岁小姑娘,再用力又能有多大力啊?玉娇又不是变身后希瑞。 或者说,美色能降低男人情商? 比如暖衾姑娘相貌平庸,身材也不是这般纤细娇弱,那视觉上就有点滑稽了,便宜爹肯定不会怜香惜玉,没准还要上前踹上一脚。 玉娇不料低估了自己潜能量,见状怒道:“你少装模作样!” “不要说了!”没等孔仲庭开口,阮氏先把女儿护了身后,朝丫头珍珠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赶紧将人带走。这边还得忍住气,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点去把大夫请过来。” 玉娇满脸不甘之色,带着比窦娥还要冤莫大冤屈,被珍珠等人拖走了。 “小姐,那个暖衾也太会做戏了。”彩鹃眼里有一丝揶揄,抿嘴笑道。 玉仪摇头一笑,“再会演戏又能如何?还不是个配角儿。” 暖衾即便一时胜了一小局,也改变不了自己是通房事实,还是得看阮氏脸色过日子,肚子里孩子也未必能生下来。纵使小心翼翼顺利生下了,今后一样是个庶子,一样得嫡母收下讨生活,这一路还不知道多艰辛呢。 还有那位潘姨娘,看起来好像是让阮氏吃了个暗亏,可是她自己呢?难道从今后青灯古佛伴着,心里就不凄凉痛苦吗?便是胜了,也一样是可悲。 即便是自己,因为处晚辈这个身份上,且继母也是母,很难对阮氏做出什么算计。而且如果不能一击成功,只会加深阮氏对自己怨恨,她若存心撕破脸,吃亏人多会是自己。 有什么法子,才能一击让阮氏不能翻身呢? 玉仪支起下巴望天凝想着,一时找不到突破口,耳畔听得有人进来了,然后是问棋脆生生声音,“小姐,江家七房两位小姐过来了。” 江家七房?锦珠绣珠?玉仪脑子转了转,才想起这两位是自己未来姑姐,虽然感觉有点别扭,但还是笑着迎了人进来。 “给妹妹做了个荷包。”江锦珠一向人语,掏出一个蹙金线小荷包,又看了绣珠一眼,“你手帕呢,也拿出来瞧瞧吧。” “做不好。”江绣珠微微羞赧,递上了一块绣兰花素色绢帕。 玉仪少不了要夸赞一回,笑道:“过来说话便是,何须两位姐姐亲自劳烦。” 江锦珠笑道:“上次得了你好胭脂,说是要谢,一直都没找着机会。”笑着从丫头手里接了茶,放到一边,“还有两件东西,是大哥屋里两位姑娘做。”打开包袱,取出一双粉色绣花鞋,一件海棠红双襕边儒裙。 玉仪接过来看了看,做工很是精细,比起那荷包和绢帕,至少得多费上六、七倍功夫,——只是方才她说什么?大哥屋里两位姑娘做? 玉仪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说是什么人。 不由有点囧了。 也就是说,这绣花鞋和儒裙是黑心小白脸通房做?他小老婆?为了讨好自己这个未来正室,所以提前开始拍马屁?一口气噎胸腔滚动,好久没咽下去。 “不喜欢这颜色吗?”江锦珠显然领会错了,想了想笑道:“你喜欢什么?我回去跟她们说说,改天再从做一遍便是。” 大约她们看来,通房小妾什么平常不过,这两位难得如此懂规矩,知道奶奶面前做小伏低——嗯,估摸还有一种油然自豪感,若是自家哥哥不会调教人,哪里会让通房丫头这般懂事? 可是…… 玉仪实不知道该作何表示,是惊喜?还是欣慰?还是挑三拣四,摆一摆正房奶奶派头?或者是无动于衷,觉得这都是通房丫头应该做。 前几天,光顾着担心阮氏对自己算计。一听说江廷白来提亲,松了好大一口气,也没顾得上问他身边有什么人,眼下才明白自己高兴过早了。 以江廷白年纪、家世,身边不可能没有一、两通房妾室。 照这么说,以后自己还要和两个通房分享丈夫,等于只得到了三分之一?不,正房奶奶应该派头大一些,自然能霸占多一些。 那么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两位呢?当做是丈夫婚前备两个充气娃娃,只是偶尔用来解决生理问题?只不过是会说话有感情,呃……,自己还能多两个丫头使唤,而且保证听话乖巧。 “妹妹你怎么了?”江锦珠看出玉仪心情低落,但却猜不到原因,她自认今儿没有说错什么,怎么未来大嫂就不高兴了呢? “没事。”玉仪笑了笑,敷衍道:“近家里有些事。” 阮氏那些丰功伟绩,江锦珠自然也听说了一些,这才释然,露出一副我们支持你表情,低声道:“且忍一忍,好歹只再呆半年就好了。” 或许吧,玉仪笑道:“上次我还带了些小玩意儿回来,走去瞧瞧。”让人开箱子,取了杂七杂八东西出来,有一茬没一茬说着笑,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等送走了江家姐妹,玉仪跑去了玉华那里,闲话几句,便转了话题问道:“那位袁家大爷,屋里头可有通房丫头?” 玉华一脸诧异,“还用问?当然有了。” 看看人家这觉悟!呃,果然不愧是古代大家闺秀。 玉仪又问了一个无聊问题,“有几个?” “你问这些做什么?”玉华嗔笑道:“听说有三个吧,一个是他祖母给,一个是他母亲给,还有一个是自个儿挑。” 这一位比自己还要惨?玉仪忍不住叹气,但愿黑心小白两通房丫头,不是他祖母给才好,也千万别是他母亲留下,不然以后只会加麻烦。 玉华见她有些不样子,心下有点明白过来,劝道:“不过是几个丫头罢了,管她们作甚?若是不好,你一句话就能打发走。” “嗯。”玉仪点了点头,知道彼此不会有共同语言。 玉华又道:“即便是有生儿子好命,顶了天就抬做姨娘,终归是给人做小,还有孩子也得管你叫母亲。” 玉仪头疼了,接着深深无奈了。 好吧,反正只是找一个避风港合伙过日子,就当他是自己Bss,通房们是公司同事们,凑吧凑吧着就这么过吧。 即便再找一个,估计也改变不了这个历史问题。 以前外祖母家时,舅舅身边没有妾室通房,外祖母对这一条要求很严,仿佛防着什么似。后来明淳大了,舅母也曾想过安排一、两个通房,外祖母那边何打算不知道,反正明淳自己先拒绝了。 玉仪想,如果舅舅家是妻妾成群状况,或者自己不是嫡女,而是庶出,是不是对小妾这类问题,会有深一层次接受力?而不是像现这般感觉突兀,只能阿Q精神勉强接受。 “太太!”外面丫头声音着急,尖声道:“老太太病倒了,太太过去瞧瞧吧。” 玉仪和玉华都是一惊,赶忙跟了出去。 到了前面,才知道方才下人进来递了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孔老太太一听就晕了过去。丫头仆妇们顿时忙乱起来,赶着过来请大太太镇场,又急急请了大夫,一时间挤得玉仪都没落脚地方。 没过几天,居然传出了袁家退亲消息。 大太太本来就不太好,强打着精神照顾孔老太太,这事一出,连带她也跟着倒了下去。阮氏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把三太太也叫来了帮忙,孔仲庭是忙着进进出出,连暖衾那边也顾不上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从孔老太太无故晕倒,再到袁家退亲,以及便宜爹难得管起事来看,竟有一种风雨欲来大厦倾感觉。 玉仪心里七上八下,没空再琢磨江家那些“同事们”,只是希望千万别出什么大事,不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小姐……”段嬷嬷一脸恐慌跑了进来,“消息打听出来了。” 屋里众人都是一脸紧张,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老太爷……”段嬷嬷摇了摇头,苦涩道:“老太爷被人弹劾了,说是贪墨受贿什么,听说朝廷已经派了人下来,不日就要查案。”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会这样?” 方嬷嬷脸色变了变,半晌才好些,安慰玉仪道:“没事,又不是什么诛九族大罪,且不说还没查清楚,便是真有问题也不会太大,顶多也就是丢官罢职。”又道:“小姐别怕,公主不会不管你。” 玉仪没有半分高兴,只道:“让我静一静。”挥了挥手,让方嬷嬷等人都退了出去。 如果仅仅只是贪墨受贿,确不用太过惊慌。便孔知府是贪得多了,丢官罢职也不够处罚话,了不起再处决他一人,断然没有连坐道理,不用说后宅女眷们了。 玉仪很抱歉,知道孔知府要把自己卖给马家后,就再也生不出半分祖孙情,完全是站一个旁观者角度。 方才有一个念头闪过,——阮氏起先要把自己嫁给姚家,后来又要嫁给马家,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银子。可是姚家是私下回扣倒罢了,马家应该不会也给银子,那么阮氏图是什么呢?想来想去,只有母亲顾氏留下来嫁妆了。 可是,一应嫁妆都是有单子。 难道阮氏…… 玉仪生出一个大胆想法,觉得很可能这就是扳倒继母机会。且孔家风雨飘摇之际,自己又是突然才回来孙女,若是不做出一点点贡献话,到时候会不会被孔家撇下不管?还有袁家都退亲了,江家会不会也这么做?到时候,没准还会再重来一次嫁入马家买卖。 到底要不要试一试? 玉仪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正做一个很重要决定。 云涌 笔直官道上,一行鲜衣怒马年轻人飞驰而过。 为首一人眉目张扬、表情倨傲,用力一勒缰绳,令马儿嘶鸣声中停下,然后回头与同伴道:“我还有点私事要办,回头再请兄弟门一起喝酒。” 身后五、六人紧跟着停下,其中一人笑道:“罗校尉只管去忙自个儿,我们几个先到府里报个到,回头若是寻我们,找人问一声便知道了。” 罗熙年笑眯眯道:“好说,我办完事就回来。”双腿一夹马腹,抱了抱拳,一阵风似抄小路走了。 “张大哥,就这么让他乱跑?”其中一人问道。 “管他作甚?”张姓男子年纪稍大,看起来是这几人中领头者,冷笑道:“你别看人家今儿跟咱们一样,可是凭着国公爷家公子身份,没准明儿就是你上司了。只要他不惹事,随便他爱干嘛干嘛去。” 另一人笑道:“就是,人家可还给了五百两银子呢。” “走吧。”张姓男子咧嘴笑了笑,手一挥,“先找到苏州府里管事,然后再寻一家大点花楼,叫几个漂亮姐儿出来,咱们几个好好放松一下!” “走咯!”众人嘻嘻哈哈起着哄,很策马跑远了。 这边罗熙年熟门熟路,寻摸到了江家七房,等丫头们都摒退下去了,方道:“你这回可是鱼儿没吃到,就先惹上一身腥了。” 江廷白刚得知孔知府被弹劾,正琢磨着该怎么活动,不想罗熙年突然冒了出来,又穿了一身崭飞鱼服,不由笑道:“你怎么混到锦衣卫里面去了?” “衣裳好不好看?”罗熙年笑问,又自问自答,“我觉得还挺精神。”又笑,“不过我们老爷子见了,骂了我一顿,嘿嘿……,说我真是没事闲得慌。” 江廷白好笑道:“我看也是。” 罗熙年自我感觉挺满意,坐椅子上跷起腿,“哼哼,还不点来巴结爷?这次我可是奉了圣旨来,专门办理苏州知府贪墨一案。” 江廷白闻言抬头,“你去了北司?” 北司专门审理皇帝钦定案件,自己拥有诏狱,不需要经过正常司法程序,就能自行逮捕、审问,甚至可以直接处决犯人。 罗熙年得意点了点头,笑道:“先问问,你还要不要娶那小辣椒?若是已经打算退婚,那这件事就不用管了。” “退婚?”江廷白闻言失笑,问道:“我像是那种反复无常小人?” “有点像,又有点不像。”罗熙年一本正经看了看,支着下巴,“看来你还真被小辣椒迷住了。”说着叹气,“罢了,孔知府丢官就丢官吧。反正你们江家也不差一个做知府亲戚,影响还真是不大。” 江廷白却收敛了笑容,问道:“上头是个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天子近臣,怎么会知道?”罗熙年摇摇头,顿了顿,“不过听说对方证据很足,那孔知府乌纱估摸是保不住。如果不牵扯出其他事,顶多也就再罚没家产什么,好用来填补一下亏空。” “嗯。”江廷白颔首道:“只希望孔知府别病急乱投医,到处白花了银子。”琢磨了一会儿,又道:“只是像孔三小姐这样内宅妇人,不知事情轻重,怕是私底下吓得不轻,须得叫人劝解几句。” 江廷白显然低估了未婚妻承受力,此刻孔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始作俑者便是他眼里娇滴滴孔三小姐——孔玉仪。 “小姐,你真要那么做?” “嗯。”玉仪认真点了点头,——捐出母亲顾氏嫁妆,即便阮氏没有亏空,不能够一击而中,也要叫孔府欠下自己一个大大人情。 万一江家真退亲了,自己可是捐了几万两银子出来贤良女,除非孔府所有人都不要脸了,否则他们断不会再卖自己一回。 方嬷嬷犹豫道:“小姐何苦这般执着?便是孔家不济了,好歹还有公主府那边,又何必亏了自己,让别人占了便宜?” 玉仪心里叹了口气。 方嬷嬷太相信公主府力量,一辈子见惯,也是豪门贵族中斯斯文文诡计,可是这对孔家并不适合,——到了危急时刻,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撕破脸皮?上次孔知府为了官职,都可以出卖孙女,难道这种乌纱不保时候,还会顾及到孙女愿不愿意? 外祖母虽然好,但是终究不自己身边。 彩鹃也道:“便是要捐,小姐也不用全都捐了啊。” “傻丫头。”玉仪这具身体只得十三岁,灵魂却是两世为人,说话口气显得老气横秋,叹道:“哪有做人情只做一半?况且我听说,老太爷亏空数目可不小,只怕我都捐了出去,还补不上那个口子呢。” 彩鹃抱怨道:“他们自个儿胡乱花费了,却叫小姐来填补。” “罢了。”方嬷嬷叹了口气,说道:“小姐若是执意要这么做,我也不劝了。只是既然肉都割出去了,就没有白割道理,此事须得经过老太太和大太太两人,方才能够办得稳妥。” 段嬷嬷亦是点头道:“这种时候,留着银子反倒是一个祸害。”孔家人是个什么心性儿,她孔家这十几年,比方嬷嬷了解加深刻,加清楚明白。 来到上房,玉仪含笑对丫头道:“有事要回老太太。” 那丫头进去了,片刻后折出来道:“三小姐,大太太刚才说了,老太太这会儿刚躺下,空了再来吧。” 方嬷嬷脸色变了变,忍住气塞了一块银子过去,“有要紧事呢。” 玉仪心下冷笑,——这一家子谁把自己放眼里了?可别说老太太心烦什么,如果现是玉华过来,肯定不会是像自己这般冷遇。 只不过玉华袁家退亲后,便一直没有出过房门。 那丫头犹豫了片刻,终没能敌过二两银子诱惑,咬牙又进去了。 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状况,半晌才传出大太太声音,还颇为不耐烦样子,“让三小姐进来吧。” “大伯母。”玉仪给她见了礼,说道:“有一件事,想要直接禀告祖母知道。” 大太太叹气道:“老太太身子不大好,有话与我说也是一样。” 玉仪坚持道:“烦请大伯母进去说一声。” 大太太脸色便沉了下来,但好歹还是进去了,又过了小片刻,孔老太太才里面说道:“三丫头,进来说话。” “祖母。”玉仪进去先磕了一个头,然后道:“孙女有一件事想禀告祖母。” 孔老太太气色不太好,眼里是微微不耐烦,皱眉道:“何事?说吧。” 玉仪跪地上,——心里暗暗咬牙,给人送钱还得低三下四,偷偷用袖子揉了揉眼,立马被葱汁熏得泪眼婆娑,哽咽道:“听说家里出了大事,孙女知道后,这几天都是寝食难安,担心祖母身体。” 孔老太太勉强夸了一句,“难为你了,是一个有孝心。” 玉仪又道:“孙女虽然从小京城住了十年,不曾吃孔家饭长大,但身体里流也是孔家血,终归是孔家女儿。”拭了拭泪,“如今家里出了这样大事,少不得该自己一份力。 孔老太太耐着性子听了半晌,还以为是来表孝心,不由烦躁道:“不管你们小辈事,自己回去安生呆着就是了。” “祖母请听孙女说完。”玉仪抬头盯住旁边丫头,目光坚定无比,一时间没人敢上来搀扶她,接着说道:“听说家里急缺银子办事,孙女思前想后,愿意将母亲嫁妆全部捐出,以解此次燃眉之急!” “你……”孔老太太闻言怔住,着急时不是没打过顾氏嫁妆主意,但是动用儿媳嫁妆,这话传出去实太难听,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张这个口。没想到孙女竟然这般贤惠懂事,那样大一笔嫁妆,居然舍得自愿捐献出来! 大太太原本病恹恹,一听也来了精神。 孔老太太摇头道:“哎,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玉仪心中冷笑,眼里依然还是水汪汪,“母亲所有嫁妆,都是孙女自愿捐出来。”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了上去,“现如今先让祖母保管着,若是用了孙女绝对不会反悔,若是实用不上,以后祖母再还给孙女也是一样。” “这……” 顾不上孔老太太答应,大太太先接过了顾氏嫁妆单子,劝道:“娘,这是三丫头一份孝心,你就成全了她吧。” 这话听了,直叫玉仪心里一阵恶心。 眼看排场已经做足,孔老太太又推辞了几句,大太太又劝了劝,这才颔首道:“罢了,那我就先替你保管着吧。” 玉仪垂泪道:“多谢祖母明白孙女一片心。” 大太太笑着将玉仪扶了起来,“傻丫头,有你这一份孝心,咱们家肯定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坎儿,别哭了。”叫来丫头,“扶你们三小姐下去歇着。”方才那些虎视眈眈丫头,这会儿都是恭谨无比,一窝蜂似上来搀扶。 玉仪知道这里用不上自己了,没再坚持,只搭着彩鹃手起来,欠身道:“祖母和大伯母多保重身子,我先回去了,等空了再过来说话。” 孔老太太等人走远,身后感慨道:“往日倒是错看了她。” 大太太喜道:“我这就去告诉爹,也好让他老人家少烦心一些。”这么大功劳,当然要去表白表白,玉仪肯献出母亲嫁妆单子,里面可不能少了自己一份力。 孔知府这次查处亏空将近十二万,东挪西凑拼命凑银子,奈何平日里花销如同流水一般,现今还差着六、七万缺口。听说孙女献出了自己嫁妆,孔知府亦是喜不自禁,急急问道:“顾氏嫁妆,大抵能值多少银子?” “都过了十几年,再加上有些东西用掉了。”大太太算了算,笃定道:“多数目不敢说,少说也有小三万样子。” “不少了,不少了!”孔知府十分高兴,说道:“剩下几万,到时候找人先借一借垫上,应该也就差不多了。”赶忙吩咐,“你带着人去查点一下,有多少让人来回个数儿,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反正要捐银子又不是自己,大太太自然不会心疼,只是可惜这些银子没落自己腰包,连连道:“儿媳这就下去查。”竟然比孔知府还要着急三分,病也好了一大半儿似,脚不沾地一阵风走了。 回到老太太这边,大太太商量道:“这事儿不宜惊动太多人,不然虽说是三丫头自愿捐,可传来传去,还不知道歪曲成什么样儿。” 这倒是其次,反正要搬顾氏嫁妆,那么大动静,家里下人不可能不知道,——大太太防得主要是阮氏,怕她事成之前出什么幺蛾子。 “嗯。”孔老太太心下了然,叫来了吉祥,厉色道:“让今儿屋里伺候人,都管好自己嘴,若是有人多嘴,仔细回头揭了你们皮!” 吉祥忙道:“老太太放心,我这就下去交代。” 大太太这边琢磨了一番,又道:“如今是二房掌管着库房钥匙,不如这样……,只说是娘要找一样东西,然后我亲自带人去找。” 孔老太太深知阮氏性子,这么大一笔嫁妆,少不了动过心思,如今孙女虽然大方捐了出来,只怕阮氏还未必愿意呢。未免惹出什么风波来,闹得人皆知,当然是悄悄办理好,因此颔首道:“也好,你带着吉祥一起过去。” 大太太脸色微变,——这是连自己也不能完全放心了,只是当着婆婆兼姑姑面,不敢反驳什么,笑着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和吉祥姑娘过去办了。” 孔老太太被孙女这一剂强心剂下去,精神好了不少,起身下了床,琢磨着是不是该拿自己私房钱了。 不拿,说不过去。 拿,到底又该拿多少才合适? 且不说孔老太太犹豫不定,玉仪这边也没有闲着。 先是公主府一位管家来了苏州,方才刚刚上岸,方嬷嬷和段嬷嬷出二门见了,回来道:“是顾忠带着人过来了,小姐可有什么要交代?” 外祖母派了人来?玉仪想了想,应该还是自己上次那封信,外祖母以为自己要嫁到马家去,所以才会派人来调停。 只是现已经用不上了。 不……,似乎还有别用处。 玉仪沉思了一阵,方道:“老太爷出了这种事,即便是把亏空补上了,想来这官职也肯定不保。到时候,家里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叫来了所有丫头,“顾忠顾管家从京城来了,回头我拿银子出来,让他去租一处干净大宅子,你们先跟过去住着吧。” 彩鹃赶紧道:“小姐,我是绝对不走。” 素莺亦道:“我也不走。” “没说你们。”玉仪笑道:“这样吧,方嬷嬷和彩鹃、素莺先留下来。其余人都由段嬷嬷带着,连同曹礼家和何万良家,全都先出去,也剩了孔家一些嚼用。再说,等到事发肯定乱糟糟,省得一忙就顾不上了。” 段嬷嬷是顾氏陪嫁人员,现已经是孔家人,按理说玉仪并没有权利安排,但是看才捐了几万银子份上,想必孔老太太会给一个面子。 只要孔老太太开口,阮氏应该不敢反驳吧。 方嬷嬷起先有些迟疑,后点头道:“也好,等事情定了再回来。” 其余人还好,见小主人和管事嬷嬷都发了话,便磕了头,跟着段嬷嬷出去了。只有问棋和碧如还不肯挪窝,问棋先道:“小姐,我知道自己不如姐姐们伶俐,可是小姐身边也要人端茶倒水,我是情愿留下来。” “去吧。”玉仪笑道:“难道彩鹃和素莺没有手脚?你乖乖听话就行了。” 问棋气鼓鼓,一副委屈得不行样子。 方嬷嬷板起脸道:“好了,别添乱了。” “小姐还是嫌我笨!”问棋反倒哭了起来,到底不敢再坚持,且想着出去不过几日就回来,只得再次磕了头出去。 剩下碧如战战兢兢,紧张道:“小姐……,别让我回太太那边。” 碧如心思,玉仪如今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微笑道:“你放心,从前我说过话还算数。”又笑了笑,“你先留下来,没准这几天就能找到机会,替你安排妥当。” “给我安排?” “希望我没有猜错。”玉仪笑道:“你做一切,都是想换回一个自由身吧?” 碧如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眼前这位年幼小姐,是怎么猜出自己想法,但却情不自禁点了点头,“小姐若能让婢子出去,大恩大德一定不敢相忘。” “可是为什么呢?”玉仪还是有一些没想明白,“你就算出去做了良民,也未必比孔家过得好,当然了,我是说从前时候。” 如今孔府风雨飘摇,人心动摇可不止碧如一个了。 “其实,当初也没想着要出去。”碧如脸色白了白,低头道:“只是想能够留小姐屋子里,免得……”咬了咬牙,“免得落个潘姨娘下场。” 玉仪闻言生出一丝兴趣来,倾身道:“哦?你且仔细说一说。” 作者有话要说:>>>>近会保持日,哪天不上了,会提前说明~~不过时间不定,亲们可以晚饭后来看,这样就不用等了~~~ 另外有些亲似乎购买了V章,但是看不到~~~请参考文案上说明操作~~~~ 明代锦衣卫三大特征:飞鱼服,鸾带,绣春刀。 Ps:校尉只是普通军士,不是官职哦~~ 云涌 “你说……”阮氏看着大太太远去背影,低声问道:“什么治肝郁熏香?从前怎么从没听过?今儿倒是怪了,还非得让长房那位亲自去找。” “谁知道呢。”赵荣家敷衍了一句,因为孔知府被弹劾,孔家下人早已经是人心惶惶,她也不例外,“许是有什么值钱?或是要紧?” 阮氏撇嘴道:“家里有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老太太那几箱破铜烂铁,一向看得紧,难不成……,要拿出来补老太爷亏空?”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不对劲,但是因为家里情况不好,自己也是心神不宁。 谁知道刚过没一会儿,就有跟过去丫头慌张跑了回来,三步两步冲到内屋,连行礼什么都顾不上了,急道:“太太,大太太让人搬先头太太嫁妆了!” “什么?!”阮氏闻言大惊失色,手上一松,茶盏“啪”一声碎地上,溅了一裙子茶水也浑然不觉,恨恨道:“好你个宁氏,到底想做什么?!”不管不顾,立即朝库房那边赶去。 刚到库房门口,就见几个丫头外候着,俨然是放风了。 阮氏哪里会等到她们通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都滚开!”然后领着赵荣家冲了进去,过了几个门,总算见到了正指挥大太太,冷笑道:“大嫂可真会找东西,连先头二太太陪嫁也翻起来了!” “弟妹啊,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大太太早没了病容,带着几分得意、痛,笑吟吟看着阮氏道:“这是先头二弟妹嫁妆不假,可是就不久前,三丫头已经把她母亲嫁妆捐出来了。” “捐出来?!” “这种事情我可不敢撒谎。”大太太扬了扬手里嫁妆单子,掩面笑道:“这可是三丫头一片孝心,要用嫁妆给老太爷添亏空呢。” 阮氏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脸色惨白,强撑道:“你胡说……”心里却明白,大太太绝对没有撒谎,没想到那丫头居然……,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太太冷笑道:“扶二太太下去。” 阮氏晕倒消息,很传开了。 玉仪知道后加笃定,这嫁妆肯定被她做了手脚,不然不至于怒火攻心,忍不住嘲笑道:“她万万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大方吧。” 彩鹃叹道:“别说二太太了,就是我们也不曾想到啊。” 不是玉仪大方,先不说这嫁妆有问题,即便没问题,自己也很难全部拿到手,况且时逢孔家风雨飘摇之际,哪里还能够独善其身?钱虽然可爱紧,但到底还是自己命要紧啊。 彩鹃又道:“这一次,咱们真能扳倒二太太吗?” “若是扳不倒……”玉仪嘴角弯弯一笑,低声道:“那咱们就再给她加把火?你别忘了,方才碧如说得那件事……”——不是自己非要跟阮氏过不去,实是被她逼得没办法了,她若是不倒下话,自己将来就时时刻刻悬空中。 “碧如?”彩鹃想了想,“那可是很久以前事了。” 玉仪却道:“如果没有嫁妆这件事,或许用处不大,但是眼前情况不一样,一两力也能当做四两使呢。”又冷笑,“再说盼着她出事,可不只是咱们。”若是一个人推不动,那就多拉几个人进来好了。 然而让玉仪吃惊,大太太对顾氏嫁妆清点完毕,除了一些消耗品以外,居然十九**都还——莫非自己估计错了?这三万两银子白白便宜了孔家?可是不对啊,如果阮氏没做亏心事,她急什么?又晕什么? 玉仪有些坐立不安了。 不过下午,却传来了一个巨大“好消息”。 大太太决定先将一批古董瓶子出手,赶紧换成现银,赶着让家人装了一车出去,千叮咛万嘱咐路上要小心一些。 谁知管家去了没多久,就哭丧着脸跑了回来,“大太太,人家古董行人说了,那些东西全都是假货、仿货!还把我们好生嘲笑了一番。” “假?全部都是?”大太太血压上升,晃了晃,好容易扶着丫头站稳了,突然双手一拍,“哎呀,不好!把所有门口都堵住,谁也不准出去!” 下人们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大太太急道:“去啊!都还傻愣着做什么?”又抓住身边丫头,“去问问,方才二太太那边有人出去没有?!” 被叫到丫头慌忙去了,片刻后回来,“没有人出去。”补充道:“因为二太太晕了过去,大伙儿都正忙着找大夫、熬汤药,仿佛说这会儿才醒过来。” “她这会儿才醒?那可就晚了!”大太太笑得有些狰狞,吩咐道:“让人守着二房流霞院,一个人也不许出去!”转身去找了孔老太太,将事情回禀了。 孔老太太又气又怒,“什么?老二媳妇居然做得这么绝!” 大太太顾不上挤兑阮氏,急忙分析道:“东西既然都是假,那肯定就是她私下换成银子了!还有那些商铺、田庄只怕也有问题!好方才老二媳妇晕了,房里并没有人出去,所以我特意来求娘一个示下。” 孔老太太旋即领悟过来,冷脸道:“我跟你一起去,搜屋子!” 如果要让阮氏做一个选择题,生平中哪一件事后悔,那么肯定是今儿上午晕倒一事,——如果不晕倒,就有机会把手头东西转移出去,再来个死不认账,然后自有千百条计策应对。 可惜是,她血压升高晕倒了。 等她苏醒过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转移东西,结果孔老太太已经带着大太太赶了过来,并且一路杀到了内室。 “娘?”阮氏强行挣扎着起来,要上前行礼。 “不必了。”孔老太太一摆手,正中椅子坐下道:“所有人都不许动!”然后朝大太太看了一眼,“开始搜吧!” 阮氏花容失色,惊道:“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大太太吩咐丫头仆妇们去忙,冷笑道:“二弟妹且安生坐着,等会就知道了。” 那些丫头仆妇都是从底层爬上来,深知内宅之事,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仆妇抢先出来道:“回禀老太太和大太太,找到几张田契!”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出来道:“箱子里有十几根金条,还有一堆金元宝!” “我这儿找到了银票,一共八千两!” “有银票三千两,还有两处房产契据!” “…………” 大太太人犹如虎狼之师,很把阮氏家底翻了个底朝天。 阮氏浑身发抖,早被两个强壮婆子架住了,她丫头们也不敢动,只能看着大太太进行地毯式搜索。 片刻后,那边去查商铺、田庄人也回来了。 来人回道:“虽然没有仔细查清,但是商铺账目都有亏空,田庄上不少良田变成了薄田,好地变成了沙地。”总而言之,顾氏嫁妆已经一塌糊涂。 大约谁也没料到,阮氏居然真敢动元配嫁妆。 震惊惊骇之余,大太太冷笑道:“我要是没记错话,当初二弟妹嫁妆也就值个三百两银子,什么生意这么好做,十年就翻成了四万多两?” 孔仲庭闻讯赶了回来,惊诧道:“你、你……,居然做出这种丑事!”继而骂道:“你疯了吗?!” “我、我……”阮氏真想再晕过去,偏生这回血压却不配合了,浑身颤抖着立屋子里,嘴唇嗫嚅了半晌,也没有吐出来一个音节。 阮氏病了。 这一回是彻彻底底病了。 “这就叫做自食恶果!”方嬷嬷意道—— 确如此。 阮氏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就是拿准了自己出嫁时不敢大闹,而孔家人,也不会向着一个要出嫁小姐。即便是便宜爹知道了,阮氏梨花带雨哭诉一番,说是自己为了几个儿子考虑,难道还能不心软? 毕竟钱留孔家大伙儿还能沾沾光,做嫁妆可就一分都摸不着。 可惜事情变化太,自己把母亲嫁妆捐了出去,孔老太太和孔知府眼里,应该等同于是他们东西了吧。阮氏拿孙女东西,他们不心疼,而动了他们自己,那岂能只是心疼?估摸肉都要疼了。 何况,大太太巴不得阮氏能够倒台,眼下又有一个光明正大机会,不趁机下狠劲才怪呢。 后孔老太太做了主,撤了阮氏主持中馈之权,因为大太太是孀居不适合,孔府内宅便由大奶奶梅丽卿主持,她是长房长媳倒也名正言顺。 如果是从前,梅丽卿肯定要忍不住欣喜交加,可惜眼下孔府乱糟糟,这个时候简直就是临危受命。她孔家没什么说得来人,这事儿跟丈夫也没法商量,只好找到了玉仪,叹气道:“我年轻不懂事,倒不怕辛苦,只怕弄不好闹出笑话来。” “你怕什么?”玉仪倒觉得没什么,微笑道:“上头不是还有大伯母吗?若有不懂得地方,只管去问,做婆婆教导儿媳原是应该,没有不管你道理。” 一语点醒了梅丽卿,——看来自己这个当家奶奶只是个虚名儿,还得看着婆婆脸色行事,倒是自己瞎着急想左了。 庶子媳妇向来都不好做,梅丽卿唯一觉得幸运是,婆婆膝下没有嫡子,不然自己就跟三太太一样,永远都只能做个陪衬。 玉仪又道:“依我看,你便是一时有想不到地方,也不打紧。只要你把大姐姐放心上,大伯母自然会明白你孝心,有了错也不会为难你。” 梅丽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点头道:“三妹妹你说得对。”又弯了弯嘴角,“倒是我糊涂了,没想到你想得比我还清楚。”——婆婆之所以优待庶子,不就是为了给嫡女立一个支撑吗?好让娘家有个好哥哥、好嫂嫂,将来嫡女也有个依靠,自己只要对玉华心力了,也就能让婆婆满意。 玉仪抚了抚鬓角碎发,笑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梅丽卿不愿再说这个话题,转而笑道:“你也要嫁人,看你到时候去了江家,到底是迷还是清?可不见得,有个好心小姑子提醒你。” “应该还好吧。”玉仪歪着头想了想,分析道:“江家锦珠、绣珠你也见过,脾气都是挺好,况且我又是她们长嫂,只有我给她们气受,断没有她们为难我,那我还怕什么?” “呸!”梅丽卿指着她笑道:“你脸皮怎么这般厚?还没嫁人呢,就拿自己当长嫂自居,羞是不羞?” 玉仪原本见她心事重重,不过为逗她一笑,——其实心底对江家并不满意,现一空下来,不免又想到江家那两位“同事”,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呢。 只是这些事,玉仪不愿意跟外人说起,因此笑道:“大嫂,你可有消息了?” 梅丽卿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脸上顿时红晕一片,细声道:“还没有。”又朝她啐了一口,“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少问这些。” 虽然玉仪本身没有重男轻女思想,但古代呆久了,深感有儿子重要性,于是认真道:“我也是担心你,能先生下嫡长子来是好。” 梅丽卿“嗯”了一声,“我知道。” “小姐,太太请小姐过去说话。” 玉仪还没说话,梅丽卿先变了变脸色,低声道:“你当心一点儿,二婶婶那边只怕没什么好话。” 那还用说吗?自己捐了母亲陪嫁,大太太又搜刮了她所有私房钱,简直等同于割了阮氏心肝,对自己能有好脸色才怪呢。 只是不知,阮氏叫自己过去到底要做什么? “没事。”玉仪笑着站了起来,说道:“有祖母和大伯母看着呢。”顶多也就是言语讥讽自己几句,要下绊子也应该是暗地里,总不能明着给自己一刀吧?一时间理不清头绪,决定去了看情况再说。 梅丽卿不放心道:“要不,我陪着你去?” “别。”玉仪摆手道:“你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敢趟这趟浑水?再说你也是做晚辈,去了也帮不上忙。” 梅丽卿知道这是事实,只得道:“那你千万当心一些。” 云涌 “三小姐,太太屋里等着呢。”赵荣家门口笑着迎人,皮笑肉不笑。 玉仪一进去,便看见阮氏扎了一根绸带头上,素面朝天,连簪子也没有带,一副大病当中样子。旁边站了周姨娘、潘姨娘,红袖、添香、暖衾等人,以及玉娇、玉清和承文几个小兄弟。 看起来,二房所有内眷都到场了。 阮氏眼里仿佛淬了毒,看得玉仪浑身不舒服,但当着众人,还是端端正正上前行了个礼,“给太太请安,几位弟弟妹妹们好。” 阮氏冷笑道:“听说我们三小姐是个大方人,把自己嫁妆都捐了。” 玉仪只是微笑着,并不答话。 “既然如此。”阮氏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发泄什么似,咬牙道:“眼下老太爷那边还缺着口子,不如大伙儿也都出点力,咱们二房先带头各自捐一点。”环顾了众人一圈,恨恨道“虽说不见得能帮上什么,但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咦?自己遭了殃,就要把别人也都拉下水?! 玉仪又好气又好笑,难不成阮氏真疯了吗?竟然要得罪二房所有人,让大家都再出一回血!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她私房钱被大太太搜刮一净,只怕没剩下几百两银子,当然巴不得大家一起放血。 可是姨娘、通房们能有几个银子?再者像玉清又拿得出什么?至于玉娇、承文三兄弟,还都只是小孩子而已,岂会拿得出钱来? 如此看来,这件事还是针对自己来吧。 阮氏让人捧出几只发簪,说道:“我现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些,也都一并捐了吧。”又看了自己儿女们一番,“你们几个小,先都下去吧。” 众人沉默之际,潘姨娘先开口道:“我已经是不管这些事了。只是既然太太都捐了,少不得也要捐一点,就出五两银子香油钱吧。”又叹气,“阿弥陀佛,但愿佛主能够宽恕我些日子,回头再慢慢补上。” 阮氏今儿没空跟她抬杠,冷笑了一声便罢。 接着周姨娘也捐了五两,玉清捐了八两,暖衾几个一人捐了三两,再加上阮氏那几根破簪子,凑一块儿也就四、五十两银子。 玉仪不由加好笑了,这点钱能顶什么用?况且自己不信了,老太太还真能不让儿媳戴首饰?阮氏倒真是会做戏,都该颁一个奥斯卡金像奖了。 “三小姐捐多少呢?”阮氏直勾勾盯着问道。 “那我捐十两吧。”玉仪忍住啼笑皆非心情,把头上两只金钗拔了下来,“这两支钗是足金,好歹也能值点银子。”—— 你会捐首饰做戏,我不会难倒还不可以现学啊? “哟,就捐这么一点儿?”阮氏不依不饶,直起身子道:“我怎么记得,三小姐回来时候,可是大箱小箱东西,差不多装了整整半艘船呢。”又朝众人道:“莫非那几万两嫁妆只是小头,私下还藏着小金库?” “哪有什么半艘船?”玉仪好笑道:“太太病了,记性也不大好了啊。” “哼!”阮氏柳眉倒竖,讥讽道:“要我说,眼下咱们这个府都保不住了,三小姐也就别再藏私,既然要捐就都捐了吧。” 玉仪淡淡道:“不知太太这是从何说起。” “你不知?你胆子大着呢!”阮氏忍不住装贤惠,恶狠狠道:“眼看家里都要乱套了,三小姐还留着银子做什么?难不成留着以后买几个丫头,好给姑爷用?我劝三小姐,还是先顾一顾自家人吧!” 这话说得实太难听了。 说自己留着大把银子,却不顾娘家人死活,而且这钱还是留给买丫头,用来给暖床侍寝,——一个没出阁大姑娘,想法居然这般龌龊下流。 要是玉仪是个土生土长古代人,没准儿都能羞晕过去,甚至得一头碰死,以示自己是纯洁犹如白莲花般好姑娘。 可惜……,阮氏低估了嫡女抗压能力。 众人都脸色大变之际,玉仪只是怔了怔,然后笑道:“太太说话真是奇怪,我回来时箱子虽多,也不过是衣服、布料,况且还有好几箱公主府礼,当初就给各房太太小姐们送了。” 正说话间,突然听得锦绣堂那边一片喧哗。 “小姐……”素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首饰盒子,哭诉道:“太太派了人翻小姐屋子,方嬷嬷拦不住,只好让我抱着东西先出来了。”—— 原来是故意把自己留这儿,好施展调虎离山之计。 玉仪叹了口气,把首饰盒子接了过来,说道:“太太也不必搜了,不必说那些不堪入耳话。既然家里面出了这样事,自家人一份力原是应该,这些首饰我都不要了,这就送到老太太那边去。” 阮氏又急又怒,骂道:“赵荣家呢?办个事半天也回不来!” 片刻后,赵荣家垂头丧气赶了过来,面带难色禀道:“回太太话……,三小姐屋里并没有什么,有几样值钱,也是从前就放屋子里了。” “你这个蠢货!”阮氏对陪房办事能力很失望,继而血压再次上升,——这次可是撕破了脸皮,要让嫡女吃一个大亏,没想到居然不能奏效,如何不气?如何不恼?倒是没有晕过去,只是被一口痰噎得脸色发青。 “太太!太太……”赵荣家慌忙上去揉背,珍珠等人忙着打水,又着人去请大夫过来瞧,屋子里好一片忙乱。 玉仪皱了皱眉,这种时候自己不方便出去,心下却是冷笑,阮氏还真拿自己当十三岁小姑娘了。 自从知道孔知府贪污消息,就不免开始担心自己私房钱不保,除了捐出顾氏嫁妆,对私房钱也做了一番处置。 银票当然是缝小衣里贴身收好,好自己是从京城回来,没有什么笨重值钱物件,把那些贵重首饰都打包装好,趁着段嬷嬷带人出去,便一并交与托付了。 不然话,就算阮氏不撕破脸皮来搜屋,也保不齐将来官府来搜,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要命是,自己嫁妆一分都没有了。而自己名下还有两房陪房和嬷嬷、丫头们,一共二十多个人要养活,不做点打算,难道叫大家喝西北风去啊? 剩下首饰,都是从前孔家曝光过,藏也无宜,索性大大方方留下来。玉仪不信,孔家连这点儿东西都不给自己留了。 只是没有料到,阮氏已经彻彻底底不要脸面! 不过也难怪她疯魔了,要知道大太太搜出价值四万多东西。后还是孔老太太垂怜,想着二房人还要过日子,还有三个孙子要花费,这才留了两千多两现银下来。 要不然,阮氏现只能一无所有。 花了十年时间,从三十万压箱钱,一直攒成了四千万天文数字,结果现四千万都没了,只剩下了一个零头。 不论古代现代,这事儿搁谁身上也淡定不起来啊。 玉仪虽然捐了三万两,可并不是小心翼翼攒下来,没有那种偷偷摸摸满足,没有等着扬眉吐气期盼。况且那三万两银子,本来就很难拿得到手,捐了虽然那有点心疼,但终归也是有限。 不像阮氏,十年心血付之一空。 “太太呀,你可别吓唬大伙儿啊。”赵荣家声音抑扬顿挫,又是给阮氏揉搓,又是富有张力哭诉,“你不为别,也要为三个哥儿想一想啊……” 也没看见谁去报了信,玉娇、承文等人立即跑了进来,四个小毛头围了一圈,齐刷刷哭了起来,场景好不壮观! “都怪你!都是你害……”承武一扭头,就朝玉仪这边跑了过来。 仿佛这是一个信号,玉娇和承文、承宝也蜂拥而至。虽然年纪小,但也架不住四个人拉扯一个,玉仪一下子被扯倒地上,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正要推开,就见承武拔了玉娇发簪,朝着自己脸扎了下来,只来得及本能反手一挡,手腕立马划出一个大血口子。 还好彩鹃和素莺反应,赶着把承文和承武用力拉开了。 可惜屋里其他人却没人动弹,玉娇和承宝仍然吊玉仪身上,承宝到底年纪太小了些,只知道胡乱拳打脚踢一气。玉娇倒是比较有技巧性,先是抓玉仪头发,接着还想要去抓脸,似乎不毁了姐姐脸就不甘心! 如此配合有素,玉仪瞬间有些明白过来了。 屋里这些丫头仆妇,即便没有得到阮氏搜意,想必也明白主母心思,谁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冒傻气,坏了主母好事。周姨娘似乎想上前拉人,可是看了看玉清,却又低下了头,甚至还悄悄拉住了玉清衣襟。 看来眼前情况,阮氏早就衣襟算计到了啊。 幸亏玉仪年纪要大一些,且不是古代娇滴滴弱女子,一下便将玉娇头发抓手里,用力一扯,使得她不得不先去掰自己手。然后站起身来,朝旁边人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啊,摔着小少爷怎么办!奶娘呢?妈妈们呢?!假装看不到是吧!” 这顶大帽子扣下去,不信没有人出来把承宝抱走。 “小祖宗,点过来。”承宝奶娘不敢再迟疑,只得硬着头皮去抱了人,不然回头追究起来,自个儿可是推不了责任。 玉仪反剪了玉娇一只手,冷冷道:“五妹妹再不松手,等会儿可别怪我扭了你胳膊!” 玉娇哪里吃过这种苦头?立即痛得眼泪直流,松开手道:“你敢欺负我?!” 这场闹剧至始至终,阮氏都是一副噎得说不出话样子。 玉仪看清楚明白,将玉娇手用力一甩,冷笑道:“这话说得好,我今儿可是一个欺负了四个!”低头拣起首饰盒子,也不管自己形象多难看,干脆抬手再往脸上抹了一把,方才蓄了泪往上房跑,进门便朝孔老太太哭道:“祖母救我……” 看着面前披头撒发、鲜血淋漓孙女,孔老太太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哆嗦道:“把三丫头扶起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说家里艰难,要让大家再凑一点钱……”玉仪边哭边揉,揉得脸上血迹惨不忍睹,“还说我藏了私房钱,准备将来给姑爷买丫头……” 孔老太太骂道:“这都是什么混账话?!她也敢对姑娘家说!” 大太太本来旁边屋子,闻讯赶来,惊诧道:“怎么弄成了这样?!” “大伯母……”玉仪用一种遇到久别失散亲人口吻,无限委屈诉道:“太太让人搜了我屋子,因为没搜出值钱东西,太太一着急就被痰噎住了。结果……,玉娇和承武几个恼了,然后就……” “这……”孔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斥道:“老二媳妇是疯了吗!” 玉仪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就是那无声控诉,哽咽道:“孙女只剩这点首饰了,若是祖母派上用场,就全都拿去吧。” 大太太忙道:“傻丫头,哪里用得着你东西?起来。”—— 这话说得可笑,感情顾氏三万嫁妆不是自己,本来就是孔家了?玉仪当然不会跟大太太抬杠,抽抽搭搭站了起来。 孔老太太厉色道:“去,把二老爷找来。” 大太太原是要让玉仪去梳洗,闻言立刻止了口,正巧看见追来彩鹃和素莺,忙道:“好好陪着你们小姐,看都吓坏了。” 孔仲庭进门一见嫡女,吓得不轻,“出什么事了?谁弄?!” “你问好!”孔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那贤惠媳妇做好事!居然派人去搜三丫头屋子,说了好些不堪入耳腌臜话,还纵使几个小打人!” 孔仲庭有些难以接受,“有这种事?” “人站你面前,你自己瞧瞧?”孔老太太恼道:“难道还是我撒谎不成!” “儿子不敢。”孔仲庭忙道:“我这就回去好好教训她!” 孔老太太冷笑道:“你那个贤妻也该管管了。”顿了顿,“你便是不心疼三丫头,也该为几个儿子着想,有这样母亲,将来能养出个什么好样儿?再说你瞧瞧,三丫头都弄成什么样子了?你若不罚,我可是断然不依!”—— 若不是眼前孙女,哪里能够这么弄到四万两银子? “是是是。”孔仲庭又气又恼,不料那个一向温柔贤惠老婆,先是私自吞了嫡妻嫁妆,闹得自己没脸,继而又弄出这么一摊子事来,难道还嫌家里不够乱?一路气冲冲赶了回去,进门先将丫头们悉数喝退。 面对孔仲庭指责,阮氏只是伤心无限哭道:“我是动了先头太太嫁妆,可还不是为了娇姐儿和几个哥儿吗?难道只有三丫头是你亲生?承文他们还那么小,娇姐儿还没出嫁,哪一样不要用钱?我又没有拿钱贴补娘家,便是有错又能多大,结果呢,大嫂居然全都拿走了。”—— 阮氏动用嫡妻嫁妆固然不对,但她确也没有贴补娘家,再说这种事实乃大大丑闻,孔仲庭自己并不希望张扬开了。 孔仲庭气势缓了缓,皱眉道:“大嫂拿走又不是自己用,家里出了这样事,不不上亏空怎么办?再说了,娘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些。” 阮氏又恨又痛,气道:“那一点够什么用?还不够给哥儿办一次亲事,将来一大家子还要嚼用,如今弄成这样……,还不如找根绳子勒死我算了。” “行了!”孔仲庭斥道:“只要孔家还,将来孩子们亲事自有公中掏银子,倒是你一点不要脸面,动了仪姐儿嫁妆也罢了,怎么还去搜她屋子?还把她弄成那幅样子?!你心也太狠了些。” 阮氏只恨今天儿女们没有得手,撇清道:“哥儿几个淘气,我哪里会事先晓得?” 其实初时候,自己也没想着太过分,好歹还是打算给嫡女做点嫁妆,可是她坏了姚家好事,害得自己少了七千两银子!哼……,既然这般不识趣,那就休想从孔家拿到一分! 这边孔仲庭半信半疑,为免继妻以后再惹什么事,厉色训道:“你是继室,又没有为父母守孝三年,若是再有坏心,我便休妻!” 不过只是恐吓而已,以阮氏对他十年小意温柔,只要没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都不会真动这个念头。 只是希望继妻以后能安分一点,少给自己再惹什么事。 阮氏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老爷好狠心!只是听信别人话,就这般半分不念夫妻之情!难道也不管几个儿子了吗?如今承章媳妇掌了家,将来承文、承武可怎么办?长房再亲,也没有自个儿儿子亲啊。” 孔仲庭原是要来训斥,眼下反倒被阮氏绕得头晕,眼下又忙着外面事,只得烦躁道:“家里都乱成这个样子了,你就安生些吧!” “老爷太太,三小姐过来了。” 阮氏眼里闪过浓浓恨意,——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年,才为儿女攒下了那些银子,如今全都泡了汤?这叫儿女们以后怎么办?玉娇拿什么去做嫁妆攀好人家?三个儿子又如何成家立业?都是元配留下这个丫头,把自己害得这么惨。 那种恨意,简直不是言语能够描述。 眼下玉仪来了,阮氏完全不愿见面,但当着丈夫又开不了口,只得一扭脸别过脸去不言语。孔仲庭看了微微不悦,朝玉仪问道:“脸上没有伤着吧?好些没有?”毕竟即将出嫁女儿,弄花了脸可不好跟江家交代。 “没有大碍。”玉仪换了一身烟霞色素面褙子,显得整个人十分温柔,看不出动过气,反倒朝阮氏欠了欠身,“方才让太太生气了,特来赔个不是。” 古人有云,天下无不是父母。 玉仪虽然不认同这一条,但是阮氏心太恶毒,自己也该回敬她一点麻烦,眼下这便是第一步。心里恨不恨暂且按下,面上总要站得住理,叫人断断挑不出错来,回头也好叫人没法说嘴。 孔仲庭皱眉道:“都是你几个小兄弟淘气,回头我会好好教训。”—— 到底儿子比女儿金贵多了,今天承武险些毁了自己容貌,玉娇等人也是不死不休,却不过换来一句淘气而已。 眼下自己还能说什么?说承武他们黑了心,受了阮氏教唆,想对自己不利?且不说便宜爹信不信,又肯不肯处罚,自己单是指责继母有错,就是一顶不孝帽子。 罢了,反正也不指望便宜爹能向着自己。 然而不知为什么,玉仪心下还是有些难受,——阮氏对自己狠辣也罢了,还能说是她有她私心。可是便宜爹呢?自己好歹是他亲生骨血,却也凉薄如斯。真是枉费了大太太一番“苦心”,仿佛自己洗了一把脸,身上伤就全然不存了。 玉仪心下苦笑了一回,方才问道:“太太这会儿可好一些?” 阮氏明知她是虚情假意,却不得不应声道:“嗯,好多了。” 孔仲庭也道:“没事,你去歇着吧。” “老爷太太,那我就先回去了。”玉仪一如平常行了礼,缓缓走出门,双手拢袖子紧紧拽成了拳,——看来自己真该做点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阮氏疯魔了~~我也……,日叫人疯魔了,日五千叫人疯魔~~~~现写完以后,已经不想再回头检查推敲鸟~~~感觉和这文蜜月期要过去了,希望能坚持日到玉仪结婚吧~~~ Ps:这几章拔得太高了,下一章会缓一点,写一点勉强算作感情戏戏份~~~种田宅斗类文,感情戏会比较慢~~~~ 雷霆 孔知府到处东挪西凑银子,又变卖了家里几处房产以及良田,再加上从阮氏那里刨出来四万两,终总算把亏空给补上了。 好他虽然贪了不少银子,但好歹没别大罪,顶多也就算一个贪官、昏官,还够不上奸臣一类高度。又有公主府、江家以及罗熙年等人周旋,马马虎虎遮掩过去,落了一个为官无能罪名。 后被罢免了官职,责令家眷三天之内搬出知府宅子。_ 这已经是好结果了。 孔知府赶忙派人去跟公主府道谢,又亲自去了江家,倒是罗熙年他并不知晓,当然少不了打赏锦衣卫一干人等。 罗熙年哪里会把二百两银子放眼里?自嘲笑道:“咱们费了老大劲儿,就为了这么几两破银子?打发要饭呢!”“整整十二万两银子,孔家怕是都掏空了。”江廷白喝着酒,说道:“再说你原本就是为了帮我,何曾稀罕这些?六爷要是嫌少了,回头我再找几样好东西补上。” “算了吧。”罗熙年因江家闲着,早脱了锦衣卫服饰,换了一身宝蓝色刻丝暗纹直裰,配着秋香色绸裤,一副豪门贵族公子哥儿派头。手上还戴了一个硕大祖母绿戒指,白瓷茶杯映衬下格外翠绿,悠悠道:“你有好东西,还是留给你小辣椒好了。” 江廷白也知道他不稀罕,方才不过是说笑,因此笑了笑,问道:“你这次打算苏州呆多久?还是跟着他们几个一起回京。” “有差事就是这一点麻烦,再呆个几天就走。”罗熙年夹起花生米往嘴里送,吃完又是一笑,“谁叫你跟小辣椒婚期明年,不然就可以看你做郎官了。” 江廷白微笑道:“国公夫人还给你四处订亲?” “提她作甚?”罗熙年脸色骤冷,面前花生米也不吃了,“她不就是想着,让我落个挑三拣四坏名声,好让老爷子教训我一顿吗?真是无聊!” 罗家情况有些复杂,鲁国公先后一共娶过四任夫人。 罗熙年是第三任夫人蔡氏所生,当时鲁国公已经年过半百,因为是老来子,所以平日里格外宠爱。如今国公夫人小汤氏乃第四任,是第二任夫人汤氏堂妹,由于嫁进来时太晚,鲁国公种子已经报废,所以膝下并无子女。 要说小汤氏找那些亲事,实不能算差,可惜罗熙年素来和继母不大对盘,无法接受继母插手自己生活。于是就陷入了一个怪圈,继母找亲事也算门当户对,可是他拒绝了一门又一门,惹得父亲鲁国公颇为不悦。 罗熙年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坑,偏偏却跳不出来。 江廷白凤目微眯,问道:“你既然不喜欢国公夫人安排,怎么不自己找一个?” “怎么找?”罗熙年反问道:“难不成把小姐们一个个拉出来,看看到底哪一个合适?哪一个又不适合?你以为谁都像你,还能自己挑一个喜欢。” 古代盲婚哑嫁,对于男女来说都跟撞大运一般。 江廷白叹道:“哎,后宅事本就该女人来管。” 如果罗熙年母亲还,自然会为儿子用心挑一门亲事,他即便没有见过女方,也会相信母亲眼光,便不会一直别扭到今天。 不过说到喜欢,——自己真喜欢孔三小姐吗?- 江廷白试着想了想,摇头一笑,这种念头平日还真没深想过,应该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吧,不然也不会费心思娶她了。 “大哥……”江锦珠从门外急步进来,看见罗熙年吓了一跳,赶忙回避出去,门外细声道:“大哥,我有事要跟你说。”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江廷白方道:“进来吧。”- 江锦珠这才小心翼翼进来,方才那个俊朗公子已经不见,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一点点小小失落。静了静心,方道:“早起我和绣珠去孔家了,眼下正忙着搬家,乱哄哄,不过还是见到了孔三小姐……” “怎么了?”江廷白见妹妹语速有点慢,猜度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孔二太太也过分了。”对于江锦珠来说,玉仪已经算是半个脚跨进江家,早算作了自己家人,忿忿道:“我见孔三小姐手腕上有道伤,这么长……”比了比,“一看就是才弄上,问她却不肯说,后来只好私下打听了下。” “出什么事了?”江廷白不由吃惊,好好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会把手弄伤那般厉害?又不是西大街屠户女儿,其中一定有文章。 “听说……,是被几个弟弟妹妹弄伤。” “几个?” “是啊。”江锦珠有些不屑,说道:“那孔二太太养好儿女,仿佛说是一窝蜂都上去了。”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大哥你想,孔三小姐一个人哪里挡得住?听说要不是旁边丫头拉着,险些把脸都弄花了。” 江廷白脸色微沉,问道:“总得有个缘故吧。” “再详细就问不出来了。”江锦珠摇了摇头,“不过……,好像孔三小姐把母亲嫁妆拿了出来,给孔家添补亏空了。或许,其中有什么关联吧。” 未婚妻把嫁妆捐了出来,——以她母亲身份,这比嫁妆肯定价值不菲。可结果却惹恼了继母,唆使几个儿女弄伤了嫡女,难道说……,那阮氏打未婚妻嫁妆主意?这也实太不堪了! 江锦珠又道:“我记得家里有上好金疮药,已经让五妹妹送了过去。” 江廷白能猜到孔家会乱一阵子,但没想到乱到这步田地!一想到那个伶牙俐齿小丫头,却家里受这等委屈,忍不住有些恼火,问道:“难道孔家人就不管了?就算这个孙女跟他们没感情,好歹也是公主外孙女儿,他们家如今正遭了事,就不怕公主府人追究?!” “对了……”江锦珠又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孔二太太已经不再主持中馈,据说是病了,谁知道做了什么没良心事。可是这种内宅俗务,应该不是孔二老爷决定,倒像是孔家老太太做主。” 江廷白摇头道:“如果只是这件事,不至于撤了孔二太太掌家之权,依我看多半还是牵扯到那份嫁妆,这里面水太混了。” “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江锦珠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哥不如把婚期提前,免得大嫂再受这种窝囊气!” “那几位少爷小姐呢?孔二老爷也不管?” “倒是管了。”江锦珠很是不满,不屑道:“听说要罚跪三个时辰,结果小少爷受不住,孔二太太又旁边哭,后不了了之。至于孔二太太也没怎么着,只是不许她出房门,不许再插手孔三小姐事,还请了大夫去瞧病呢。” “罢了。”江廷白听得心烦,起身道:“我去找孔老太爷说说话。” “哎哎哎……”罗熙年从屏风后头跑出来,喊道:“你急什么?还想把我一个人撂这儿啊!不行,今儿爷也得去凑凑热闹。” 江锦珠一见陌生男子出现,忍不住红了脸,“大哥,我先回去了。” “好。”江廷白点了点头,心不焉。 罗熙年笑嘻嘻道:“等我换身衣服,过去吓唬吓唬那孔老糊涂!嘿嘿……,再敢欺负我们小辣椒,爷要他好看。” 江廷白哭笑不得,“六爷,这事儿好好说就行。” “不行。”罗熙年坚持道:“我从京城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你能顺利成亲,不然理会他什么孔家洞家?他们家要是再不识趣,回头就把那老糊涂流放三千里。” 江廷白看了他一眼,微有沉默,继而笑道:“好,就靠六爷撑腰了。” 孔老太爷眼下正焦头烂额当中,公主府顾忠带着人找上门来,不带感情把后宅闹剧说了,然后质问道:“虽说三小姐是你们孔家女儿,可好歹也是我们公主外孙女,且跟前养了十年,如今就被自家人这般欺负!老太爷若是说不出个缘由,只怕公主知道了也不依!” “是是是,是我管教不严。”孔老太爷现今无官无职,今后仰仗公主府地方多了去,哪里还敢轻易得罪?况且玉仪是要嫁给江家,这也是将来一大依仗,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放低身段赔不是。 顾忠岂会听他几句话就轻易揭过?冷笑道:“说句难听话,若是三小姐也把弟弟妹妹打了,是不是一句管教不严就说得过去?若是一个少爷小姐淘气也罢了,四个人齐刷刷淘气,换做谁又能不多想一想?小孩子还说是不懂事,大人也不知礼数吗?” 孔老太爷连连赔笑,心里早把二房人骂了个遍,他为官时日甚久,还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过!只是眼下发作不得,陪笑道:“顾管家请放心,该罚一定要罚,绝对不让仪姐儿白受委屈。” 顾忠脸色稍微缓和,说道:“那我就相信老太爷一回,等着信儿了。” “放心,放心。”孔老太爷连连答应,又道:“这次多亏公主府出力周旋,不然孔家必将不保,大恩大德老夫不敢忘,绝不敢忘!” 顾忠笑道:“我倒不担心三小姐,好歹还捐了三万两银子嫁妆呢。”—— 孔三小姐为什么捐嫁妆?这么多银子又是做什么使?哦……,原来他祖父贪污了官家银子,用以添补亏空去了 孔老太爷听得冷汗直冒,又愧又气道:“这个孽子,连个媳妇都管不好!”私下恨得牙根痒痒,还得陪着笑脸把顾忠送出去,又说了不少好话。 刚到门口,就撞见一身锦衣卫打扮罗熙年,要不是旁边站着江廷白,孔老太爷还以为是过来抓人呢。 “六爷?”顾忠不想撞见了熟人,上前请了安道:“怎么六爷也苏州?”“瞎逛逛。”罗熙年打着哈哈,叮嘱道:“回头见到我们老爷子,你可千万别说遇见我了,免得又是好一顿啰嗦。” 顾忠好笑道:“不曾见过,不曾见过。” 罗熙年有样学样,也笑道:“多谢,多谢。”这边让顾忠上了马车,那边江廷白已经寒暄完毕,孔老太爷正笑着请人进去,他也大大咧咧进了门。 孔老太爷毕竟为官多年,一看江廷白脸色,便知道是为孙女事来,心下叫苦不已,还得继续赔笑。等人上了茶,便先道:“方才那们是公主府管家,已经说了仪姐儿事,这都怪老夫平时对家人管教不严,让……” 若以往还能叫一声“白哥儿”,然而今非昔比,况且玉仪虽然是孔家小姐,但却是江家未来媳妇,哪里还敢再攀什么交情? 江廷白根本没心思琢磨这些,只是道:“既然世翁都如此说了,那么我也就不再啰嗦,只求三小姐家过得顺当些,也免得委屈了我们宽家媳妇。” 孔老太爷忙道:“这都应该。”又朝罗熙年看去,“这位大人怎么也……”先头给过几个锦衣卫谢礼,却没什么深刻认识。 罗熙年抢先道:“我是来给江家撑腰,嘿嘿……”笑得颇为阴险,“上次能把你那案子抹平了,将来也就能再翻起来。” 孔老太爷瞬间变了脸色,心思转得飞,可惜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何来历,不知该说点什么是好,喃喃道:“大人……” 江廷白忙道:“这位是鲁国公府六爷,说话一直心直口,并没有别意思,还望世翁不要介意。” 鲁公府?江家什么时候攀上了这样权贵? 要知道,鲁国公府、镇南王府、威北公府三家,并称为开国三贵,国为早年从龙立朝之功,几家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继承。即便是每一朝后代天子,亦得拉拢拉拢这三家,用争取到权贵旧臣们支持,可谓尊荣之极。 “六爷。”孔老太爷冷汗直冒,连忙道:“都是老夫管家不严,回头一定会好好教训那几个不成器。”又对江廷白道:“到时候,再给仪姐儿添上份好嫁妆,好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嫁妆多少都不要紧。”江廷白摆手道:“只要人好,别事都好商量。” 这句叫孔老太爷听了,无疑是夏天里喝了冰镇水,——眼下孔家哪里还拿出像样嫁妆?正愁江家那边不好说,眼下得了保证,忙笑道:“我们仪姐儿真是有福气。” 这个时候,有福气玉仪正收拾箱笼。 孔家必须三天内搬走,好早年还置办了一处大宅子,三进三出,比起原来知府小了不少,不过也够一大家子住了。 玉仪屋里大件都搬走了,想必经过阮氏手,也不会再放自己屋子。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再住小半年就该出嫁,到时候去了江家,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至于其他值钱,上次段嬷嬷差不多都带走了。 玉仪走出锦绣堂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听说眼下由梅同知暂任知府,等梅家搬进来以后,不光人是另个一群,只怕这名字也得换一换了。 自己回到苏州不过半年光阴,转眼物是人非。 因为下人们都忙着搬家,院子里便有些乱哄哄,方嬷嬷等人护着玉仪,准备到侧门去坐马车。谁知走到半路,却遇到两个身材高大、鬼鬼祟祟小厮,方嬷嬷不由皱眉喝道:“没规矩!看到小姐还不回避?!” 要平时,小厮们自然进不到内院来,但今儿非同寻常,单是婆子们肯定搬不完东西,所以不时由人领着小厮进来,只是稍作回避。 偏那两只呆头鹅充耳不闻,径直朝着玉仪走了过来。 “江公子?”玉仪有些意外,看着对面两人又忍不住好笑,“怎么弄成这么一副模样?怪滑稽。” 方嬷嬷却盯着另外一人,诧异道:“六爷,你……” 罗熙年郁闷了,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认识人,但方嬷嬷是公主身边旧仆,只得笑着招呼道:“呵呵,真是好巧啊。” 江廷白只顾打量着玉仪,问道:“你还好吧?”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玉仪微微一笑,——想必是听说了那一出闹剧,又不知详细,所以才特意过来,倒也算是有心。右手却不自禁搭历边手腕上,那里有一道七、八厘米长伤疤,虽然伤得不深,但样子颇为狰狞。 江廷白扫了她手腕一眼,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又还没有成亲,实不方便看伤,琢磨了片刻,凝重道:“我这就回去和祖母商量,看能不能把婚期提前。” 要是换做真正古代女子,这时候早该羞得脸红了,玉仪反倒是松了口气,只是不便说自家是非,因此颔首道:“嗯,也好。” 江廷白仔细看着未婚妻,一袭天水碧如意纹绸面夹袄,下着烟黄色儒裙,样式都很简单大方,只边角处绣了不少花纹。头上随意挽了一堕马髻,斜斜簪了一支珍珠钗,余下便是几朵零散珠花,很是清减样子。 玉仪见他眉头微皱,心思转了转,笑道:“眼下家里乱糟糟,怕戴了贵重首饰白丢了,还不至于寒碜见不得人。” 江廷白看着那张宜嗔宜喜小脸,不由一笑,——反应还是这般敏捷,自己多看了两眼,她便一下猜出来了。想到此处心头是一暗,这样伶俐一个妙人儿,失了生母庇佑也是一样无助,不知道暗地受了多少气。 玉仪笑道:“你们两个走吧,回头让人瞧见又是一番是非。”转而看罗熙年:“原来你是国公爷家六爷。”其实对罗熙年早有耳闻,那是京城里出了名小霸王,只是男女有别,从前不曾见过面罢了。 罗熙年咧嘴一笑,“正是下。” 玉仪侧头想了想,抿嘴一笑:“我想起来了,上次路上那位琼姿姑娘,说主人就是你吧。” 罗熙年怔了怔,回头朝江廷白大笑道:“完了完了,你小子这回完了,这娶得不是一个情怪吗?回头有你受!” “六爷。”方嬷嬷嗔道:“看你说都是什么话。” 罗熙年嘿嘿一笑:“好话。” “行了,走吧。”玉仪也是好笑,只是不敢再耽搁下去,“你看你们两个,哪一点像小厮了?一个气宇轩昂样子,一个眼睛都长到了头顶上,当心被人抓住,回头就是一顿乱打。” 江廷白也是不放心,眼下亲自见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于是点头道:“那你好生保重,再忍一段日子就好了。” 罗熙年脸又绿了。 回到江家,一脸愤愤然道:“居然说我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哼……”掰过江廷白看了看,“你也没见得哪儿比我好,怎么就气宇轩昂了?真是好没道理!” 江廷白失笑道“孔三小姐都要嫁给我了,说话自然偏向一些。” “没眼光!”罗熙年还发着牢骚,跷起腿道:“六爷我明明生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她居然连这都看不出来,真是不识货。!” 江廷白忍俊不禁道:“六爷自然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 “咳……”罗熙年自己开玩笑还好,被人这么一说,自个儿先被恶心到了,“你就打住吧。”连连摆手,:“还是你小子运气好,找了一个有点意思媳妇。哼哼……等我回头挑一个好,天天守着我看都看不够!” 江廷白心思一动,问道:“今天我妹妹你也见了,觉得如何?我可只有这一个同胞妹妹,不知根底人还不敢嫁呢。” “啊?”罗熙年差点又被茶水呛到,连声道:“别别别,我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外头跑来一个小厮,“大爷,有信送来。” 江廷白接过后,只看一眼信封便收了起来,回头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只怕不能陪六爷吃饭了。” 罗熙年不意笑道:“你忙你,等会儿我自己出去找好吃。” “回头再请六爷客。”江廷白抱了抱拳,急匆匆出去。 罗熙年看着他很消失背影,若有所思,--看起来是十分要紧信件,且需要回避自己,方才能够放心拆阅。只是不知,他是因私事单单回避外人呢,还是回避自己这个锦衣卫,若果是后者那就有意思了。 罗熙年这个人,脾气上看着很胡闹任性样子,还有几分跋扈,但心里却是清楚明白,大事上从来没有犯过迷糊。只是他对别人私事没兴趣,对那些涉嫌权力隐秘事没兴趣,因些只是一笑了之。 自己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哪里有空管别人? 罗熙年使劲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门口小厮都是认得他,个个陪着笑脸,他一路大步流星出了门,叫住扫药、倚松,笑眯眯道:“走,爷带你们去飘香楼吃好!” 38 雷霆(中) 孔家宅子比从前小了许多,整个二房只分到一处小院子,玉仪和玉清一起住了西厢房,玉娇单独住了东厢房。玉仪对于陡然多出来一个外人,有些不习惯,但眼下条件就是如此,想着住不长也就没再多话。 倒是玉清一脸战战兢兢,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道:“三姐姐,那天其实我也想帮忙……,可是我太害怕了。”低下了头,“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知道滚着泪珠儿。 玉仪淡笑道:“我没怪你,别哭了。” “三姐姐……”玉清一听,眼泪是断了线往下掉,“你平日对我那么好,可是那天我却……,对不住你……” “我真没怪你。”玉仪只是觉得累,劝了两句也没了耐心,“我想静一静,以后也别再提这些了,好吗?”幸亏西厢房有两间,还不至于挤到一张床上睡,好歹有一点点自己空间,不然都没法儿喘气了。 玉清满脸羞愧站起身,细声道:“那三姐姐你先歇着。” 眼下已经进入十月,偏偏宅子地炕还没弄妥当,火盆又不太管用,玉仪这几晚上都感觉冷呵呵,睡得也就不太安生。此刻托腮望着窗外出神,顺带打盹儿,无意识随口问道:“今儿初几了?” “初六。”彩鹃回道。 玉仪迷迷糊糊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紧接着“呀”了一声,“这个月初八是明芝生日,近一乱都给忘了。”站起来想了一想,“把我前儿做绣鞋拿出来,收一收尾回头当做贺礼。” 彩鹃找出一双湖绿色半成品鞋子,上头刺绣了淡黄腊梅花,大小不一,零零星星分布很是好看,有些不舍道:“做鞋子费事了,不是还有做好荷包吗?” 玉仪却道:“不了,就送鞋子吧。”——若是送荷包,以舅母那个多疑性子,没准儿以为自己是想送给明淳,反倒平白惹出是非。 “怨我也没有想起。”彩鹃有些歉意,说道:“只是等小姐做完再往京城里送,都过了表小姐生辰了。” “迟就迟吧。”玉仪无奈一笑,这个时代可没有递公司,反正迟了也是心意,总比彻彻底底忘了强。 “小姐。”方嬷嬷一脸凝重之色,从外面走了进来。 “彩鹃。”玉仪递了个眼色,让她守门口,然后将鞋子先放一边,朝方嬷嬷问道:“玉薇那边,话都带到了吗?” “小姐放心,该做我都做了。”方嬷嬷点了点头,低声道:“再说这事儿既是帮了小姐,也是帮了她,断然没有不动心道理。” 玉薇本来就是庶支庶女,从前还有个好娘家,可眼下……,只怕她姚家日子有点难熬,也不知道私下有没有后悔过。 玉仪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又问:“那边呢?” “早办妥了。”方嬷嬷声音低了,“眼下这种时候,只要能让她们逮着机会,根本就不用小姐交待,一准儿做得妥妥帖帖。” 玉仪微微一笑,悠悠道:“不错,只差后一根稻草了。” “小姐?”素莺外面探了个脑袋,轻声道:“上房那边好像吵起来了。” 这么?玉仪回头看了一眼,见方嬷嬷也是一脸诧异,估摸应该是别事,便朝素莺道:“别声张,叫人远远听着就是了。”—— 这种时候,自己是不好掺和进去。 孔老太爷被前后两拨人“关照”,回到内宅火冒三丈,直接叫了阮氏过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连闻风赶到孔仲庭也没能幸免。孔老太爷可不是自己儿子,任凭阮氏怎么哭诉都是无用,——况且诸如嫡女拿那么多嫁妆没有用,还不如留给几个儿子,将来也好成家立业话,阮氏又怎么说得出口? 上房气氛十分压抑,就连外面侯立丫头都低了头。 孔老太爷厉色道:“你一个小小庶女,嫁到我家来,仗着自己生了几个儿子,就连嫡妻嫁妆也敢动!连嫡女也敢算计!到底谁给你胆子?” 阮氏可以对丈夫撒娇卖痴,公公面前却不能,也不敢顶嘴,不管对错都只有听着份儿,再者这事儿她也翻不出花来,多说反倒多错。 孔仲庭何尝不心疼那四万两银子?若是还留阮氏手里,烂也烂自己这一房口袋。如今嫡女一掷千金捐了出去,家里又是这个样子,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再攒出这个数,心中也不免怨女儿冒傻气。 即便是继妻有错,女儿也应该来找自己做主,无路如何也不该闹到这步田地,不仅做了冤大头,还丢了二房脸面!至于承文几个小孩子淘气,虽然有错,到底没有闹出大事,真不知道父亲缘何这般上火? 孔仲庭被训得面上无光,小声道:“爹,儿子已经训诫过了。” “你闭嘴!”孔老太爷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还好意思说,那都叫什么惩罚?公主府人才来过,说得我这张老脸都下不来台!” 孔仲庭有些意外,“公主府人……” 阮氏是意外,——公主府怎么还会来人?那李氏信里说得清清楚楚,从今以后再也不管外甥女事。 至于豫康公主,对于阮氏来说是一个遥远存。 再说不是已经将人送回来了,又另外给孙子订了亲事,怎么又想起了外孙女?阮氏从小到大,嫡母亲娘倒是见过几回,当然谈不上亲热,至于自己真正亲祖母,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她看来,女儿嫁了都是泼出去水,何况隔了一层外孙女?是因为养了十年有感情,还是因为天底下外祖母差别迥异?居然还有远隔千里,却始终都惦记着外孙女儿! 阮氏有点羡慕嫉妒恨了。 “还有江家人!”孔老太爷恼火不行,——因为丢了官,竟然被一个小辈直接追问,可要不是儿媳胡来,又何至于此?想到此处,狠狠瞪了阮氏一眼,“你可别忘记了,仪姐儿已经是江家媳妇!你们老爷是个耳根子软,江家哥儿可不是,人家放了话,只要仪姐儿平平安安出嫁,别一概好商量。” 孔老太太听出点味道来,忙问:“那嫁妆……” 孔老太爷没好气道:“咱们家还拿得出什么嫁妆?”又看向阮氏,“如今仪姐儿已是两手空空,再有这么一个母亲,还能备份丰厚妆奁不成?” 阮氏又羞又恼,偏生不敢顶撞一个字。 “那也不能太寒碜了。”孔老太太想了想,道:“毕竟是要嫁到江家去了,回头我那里还有几件旧东西,好歹给添上一点,不然怎么好意思送出门?省得叫人笑话。” 孔老太爷骂了半晌,气顺了不少,方才冷冷道:“那几个小畜生,居然敢打起自己姐姐来,若不是念年幼份上,早叫人打断他们腿!通通到佛堂去跪半天!”又瞪了儿子一眼,“子不教父之过,你可别误了自己儿子!” 孔仲庭亦觉得儿子们太淘气,连小女儿也跟着闹,况且父亲都发话了,借着这个机会罚一罚,让他们长点记性也好,因此没再多言。 阮氏虽然万分不愿意,但委实不敢公公面前顶嘴,只是暗地里恨得咬牙。 孔老太爷看了她一眼,又道:“从今天起,你就自己屋子里呆着,每天写三篇《妇德》,免得再插手仪姐儿事。若再妄为……”略作停顿,形成一股气势压力,“不用仲庭写休书,孔家便先不认你这个儿媳!” 孔老太太打圆场道:“好了,让儿子媳妇都下去吧。” 不是孔老太太向着阮氏,只因如今大老爷不了,只剩下二老爷是自己亲生,阮氏又生下了三个儿子,那可是将来孔家后继之人。说一千道一万,孔老太太再不喜欢二儿媳,却也得依靠二房儿孙们,所以稍稍劝了一句。 再说休妻这种事,——孙女再过半年就要出嫁,继母如何能休?且不说对孙女名声影响太大,孔家也丢不起这个脸!别说,传出什么挪动元配嫁妆丑闻了。 而孔老太爷,想则要加深一层次。 眼下孔家正风雨飘零之际,万一逼急了阮氏,事情越闹越大收不了场,再扯出用嫁妆添亏空之事,那可就麻烦大了。 即便是真要休,也只能等将来风平浪静之时,悄悄送了人走。 孔老太爷冷哼道:“连个媳妇都管不好!哪里及得上你大哥半分? 39、雷霆(下) 39、雷霆 “听说,老爷已经还了姚家钱。”素莺温柔替玉仪摘下头饰,又熟练打散了头发,彩鹃坐旁边收拾东西,继续说道:“老太太派了如意和两个婆子过去,专门看着那一位,想来往后应该安生些了。” “但愿如此。”玉仪自己拿了梳子,通起头发来,细细声道:“若不是这样,我真担心她再闹点什么出来。” 彩鹃轻轻哼了一声,“小姐别担心,还有那边事还没发呢。” 素莺抿嘴笑道:“那三万两银子不过是个虚影儿,看着捐了可惜,实却是帮了小姐大忙,不然谁肯替小姐出头?眼下若是江家把婚期提前,那就好了。” 玉仪心情放松了不少,笑道:“这一忙都忘了顾上你们,等往后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俩好好嫁了。” 彩鹃笑着嗔道:“小姐就会拿人打趣,自己才是正正经经待嫁娘呢。”又将声音放低了一些,“仿佛听说,明儿家里就要卖人……” “嗯。”玉仪点了点头,“碧如颜色好,这件事应该比较容易办。” 第二天,孔府叫来了正经人牙子,准备卖掉多余小厮仆妇,也好为家里节省一笔开支。那人牙子早收了好处,笑着道:“有位江西富商,说是想买一个俊俏做屋里人,先挑几个漂亮点吧。” 要说漂亮,碧如丫头里虽然不敢说第一,但绝对是名列前茅,那人牙子一眼就看“中”了,讨价还价一番,后愿意出四十两银子。后头又陆陆续续挑走了几个,这一来孔家倒小小收回一笔。 到了人牙子住处,便有“江西富商”仆人来接人。那人牙子一倒手,便整整赚了二十两银子,高兴不得了,对着碧如恭喜了一番,“姑娘你颜色俏,这一去必定是做姨娘了。” 碧如坐上了马车,被拉到了一个僻静地方。 “这是姑娘卖身契。”来人当着碧如面,买那薄薄一张纸撕毁了,说道:“姑娘先这里歇一歇,你哥哥下午就能赶来接人。” “替我谢谢三小姐。”碧如跪地上连连磕头,眼泪直掉,哭得泣不成声,好半天才渐渐平复,“等我回去,必定给三小姐立一个长生牌位,日日上香供奉,保佑三小姐从此平平安安。” 等这话传回玉仪耳朵里时,只是笑了笑。 “总算是弄好了。”玉仪松了一口气,有些满足看着自己做鞋子,感觉还是挺漂亮,抬头笑道:“点找个盒子装好,让人赶紧送到京城里去。” 彩鹃笑着应了,自去找人交代安排不提。 阮氏安静下来了。 玉娇、承文几个日子也不好过,孔老太爷命令下,全部跪足了半天,后一个个哭爹叫娘,连着几日都赖床上不愿动弹。 玉娇身为姐姐年纪大,对家里变化加清楚一些。母亲被人看管住了,父亲近也没有好脸色,丫头婆子们窃窃私语,一切都昭示着自己这方落败。 可是她到底还不足十岁,心中虽恨却也没有办法。 于是找到赵荣家,气鼓鼓道:“你说,近是不是都因为那人搞鬼?不就是我们打了她,有本事打回来好了!这么恶毒,可算把母亲给害惨了。” “是不是,我也不好说。”赵荣家也是郁郁不得志,主母一倒,自己也跟着不来势了。况且如今孔家这般倒霉,又还有什么可争得?可惜自己是阮氏陪嫁,到死都走不掉,不然早就另想出路了。 玉娇恨恨道:“咱们想个法子,叫她嫁不成气死她!” “好。”赵荣家敷衍了一句,心下还真不愿意再掺和进去。她可不是小孩子,看不出如今形势变化,——孔家眼看不行了,孔老太爷这辈子官运断了,老爷也走不了仕途,这个时侯江家可是要紧亲戚! 等到三小姐嫁了人,她又是公主外孙女,孔家仰仗她地方还多着,只怕上上下下都不敢得罪。如今主母都倒了,若是自己再不识趣去掺和,一则得不到好处,二则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这事不太好办。”赵荣家陪着笑脸,哄玉娇道:“咱们得仔细想一想,别让人抓住把柄了。” 玉娇不耐烦道:“那你可要一点!” 这一等,就好些天不见赵荣家影踪。 玉娇等得直上火,正打算叫人去找赵荣家,孔家又出了一件不小事,——暖衾姑娘病了,并且是有关肚里胎儿。 孔仲庭虽然不太乎一个通房,但难得暖衾漂亮温柔、善解人意,再者她肚子肉是自己种,立马让人请大夫诊脉—— 结果却是叫众人大吃了……,好几斤! 暖衾胎像不是太好,经过大夫诊脉后断定,乃因为孕前服用药物所致,估摸是一类伤元气东西。如果吃多了便很难怀上胎,甚至有可能终身不孕。 这一来,把另外几位姨娘、通房也吓住了。 大夫挨个诊了脉,说是体内都含有轻微这种药素,应该是长期服食结果,才会慢慢沉淀至此。 此话一出,孔家二房立即炸了锅! 几位通房纷纷哭诉,说是每每老爷去过以后,阮氏都要端一碗避子汤,——这倒也不算大事,大户人家常常这样,用以控制小妾们能否怀孕。比如主母刚进门,或者是嫡出少爷没长大,为了避免一些家庭矛盾,常常都会如此行事。 可是照如今看来,那明着是暂时避孕药汤很有问题,结果姨娘、通房们喝了,才会都没有怀孕。 紧接着,潘姨娘也加入了进来。 哭昏天暗地,怀疑自己之所以两次小产,就是因为避子汤问题,甚至还伤了本元,以至于落得个终生不孕下场。 “你们几个贱婢信口雌黄!”阮氏近连连遭到打击,又失去了所有银子,早就不复平日冷静,颤声道:“你们……、你们居然串通一气,污蔑主母!”—— 心里清楚,这件事比拿了姚家银子性质坏。 “老爷……”暖衾挺着肚子,泪水连连哽咽哭诉道:“婢妾们卖身契都太太手里,岂敢胡乱攀诬太太?如今人证物证俱,可一定要为婢妾们做主啊!” 潘姨娘虽说已经做了家居士,但能不能静心念佛,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且她卖身契不阮氏手里,如今也不算孔仲庭人了,眼见阮氏已是大厦将倾,岂能不赶着上去踩一脚? “老爷啊……”潘姨娘声泪俱下,演技丝毫不比暖衾逊色,再者她被阮氏害得小产过也是事实,泪流满面问道:“难不成我们这些人都疯了,一个个都不想怀孕?还商量好了去喝药?”怨毒看向阮氏,“太太你说,天底下有没有这样道理?” 阮氏当然不会承认,强撑道:“你们自己吃错东西,无凭无据便都赖我?”她已经被逼到绝地,索性来个死不认账,“自个儿没有生儿子命,就不要怨别人!” 可是这种事还需要凭证吗?正如潘姨娘所说,那个做通房妾室不想生儿子?又怎么齐刷刷都脑子短路,一起喝了同一种药?只不过搁从前,没人敢凑一起大闹罢了。 “不用证据了。”孔仲庭早先对阮氏失望透顶,现可以说是绝望,心里是怨恨已极,只觉这一切都是继妻错。 “不!”阮氏对丈夫十分了解,方才那种厌恶眼神令人生寒,带着绝望哭道:“老爷……,你忘了我们十年恩爱了吗?老爷你教我写字,教我管家……,我们还生下了四个孩子,这些老爷都忘了吗?我是真心待老爷啊……” 孔仲庭冷笑道:“十年过去,孩子可都是你一个人生。” “她们污蔑我!我没有……”阮氏连连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洗刷自己过错,恶狠狠盯着众人,“你们这些贱婢!你们个个都是黑了良心,都不得好死!”又大哭,“娇姐儿……,文哥儿、武哥儿……” “行了!”孔仲庭已经厌弃了继妻,哪里还有耐心看她拉着儿女表演?可惜父母早有交待,不能这个时候休了阮氏,忍了又忍,冷冷道:“太太病了,点扶进去好生看着!” 众人心里明白,阮氏这一病怕是好不起来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好时候怎么看都是对方好,恶时候怎么看都是恶。从前觉得是温柔体贴,现却只会觉得是别有用心,仿佛只有全盘否定了,才能安慰自己被辜负信任,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病了?”玉仪问道。 “听说还病得很厉害,连神智都不大清楚了。”彩鹃轻声一笑,说道:“老爷还发了话,让人守得严严,连几位小姐少爷都不许探望,旁人是一概不许靠近。” 阮氏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玉仪总算放下心来,——既然出手,就没有再给对方留机会道理。所谓病了,这是后宅里惯用手法,有病重死了,也有病入魔疯了,总之不会再好起来。 说起来,自己现已经算是江家人。 只要能顺顺利利出阁,孔家这个烂摊子,自己还真不想再掺和进来,哪怕他们闹得天翻地覆,那也是他们自个儿破事。 对于这个娘家,自己实生不出半分亲近之意。 孔府落败后,只有姑奶奶孔季娘来过一趟,送了些东西,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但也没有久留,便就告辞回去。 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登门拜访。 阮氏这一病,玉仪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清静了,空气也清了,就连如今住着地方太挤,也都不觉得烦心了。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做绣活,按照古代规矩,姑娘家得自己做一些嫁妆,以免将来被婆家人嫌弃手笨。 玉仪一面手上抽着丝线,一面问道:“给表小姐东西去了几天了?” 彩鹃回道:“五天了。” “都五天了?”玉仪有些惊讶,感叹道:“这几天,日子仿佛过得了许多。”心下一怔,看来还是因为放松了心情,日子不再那么难熬,所以一眨眼就过去了。 “是啊。”彩鹃却是另有感慨,发愁道:“江家把婚期提到了年后,这才剩下两个多月时间,可赶不出多少东西来。” “原来你为这个发愁。”玉仪好笑道:“不过是个象征性东西,谁还会一件一件来数不成?有多少便是多少吧。” 彩鹃叹气道:“要是小姐还京城,断不会有这些事鸡飞狗跳事,何至于把时间耽误了?再有公主提点着,该准备早就准备好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直起身子问道:“小姐信里不是说了这事吗?公主应该会添一份厚厚嫁妆吧。” 玉仪笑嗔道:“小财迷。” “小姐你还有心情笑?”彩鹃有点埋怨孔家人,“谁家姑娘是空着手嫁人?小姐那些嫁妆,全都填了别人大窟窿。”小声咕哝道:“虽说老太太允诺了要添妆,可是眼下这个样子,能给个五、六百两也就顶天了。” 江家聘礼,一共合算下来大约值五千两银子。 主要因为江廷白是七房独子,没有兄弟分家产,所以娶媳妇办得比较隆重。想当年贺婉贞嫁进江家时,同样是嫡支长媳,却只给了三千两左右聘礼,——所以姚家娶了玉薇,孔知府又没有帮忙办成事,才会那样忿忿不平。 其实玉仪是拿得出五千两银子,只是不敢曝光出来,否则话,回头被人生吞了都不知道。孔家出了这样乱子,外祖母应该会贴补自己不少,再加上孔老太太,自己另外稍微添一点,凑合着就这么嫁吧。 彩鹃放下手中针线,皱眉道:“小姐东西又不能拿出来,这明面上肯定不够,回头白带了那么些过去,还要被别人笑话。” “罢了。”玉仪虽然有点心烦,但是也谈不上如何纠结难受,——反正以后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有多少丈夫知道就行了。 丈夫?玉仪想起了黑心小白脸,还是有些不大适应—— 这没恋爱就结婚,果然感觉有点怪怪。 “江家把婚期提前了?”豫康公主有点吃惊,继而恼怒,“一定是孔家又出了什么乱子,吓得江家不得不早点娶媳妇!” 木槿劝道:“公主先消消气。” “叫我怎么消气?”豫康公主恼火紧,“本来姑娘家嫁人就该矜持一点,谁不拖个两、三年,这赶半年里就够急了,眼下居然又提前了两个月!再说如今玉丫头两手空空,孔家能拿出几个破钱来添妆?这嫁过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木槿添了一点热茶,又道:“表小姐不是说,那阮氏已经安生了吗?这样也好,只要表小姐日子过得自,便是少些嫁妆,公主再添一点也就是了。” 倒不是豫康公主舍不得,毕竟外孙女沾了一个“外”字,不可能把家底都给了,回头还有一个亲孙女要嫁呢。不过比起明芝来,豫康公主还是心疼玉仪一些,那是女儿唯一骨肉,又年幼孤苦,少不得偏心多怜悯一点。 豫康公主心里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添得又体面又气派,又不让儿子媳妇觉得自己偏心,还免得孔家人起了贪念。略微思量片刻,吩咐道:“把我那些用不着首饰拿出来,虽然有些笨重老气,东西却是极好,现今有银子也未必买得着。” 以豫康公主身份,手里自然是有不少好东西。 先打开了一匣子宝石,居然红、黄、蓝、绿、紫样样齐全,个个都够分量,大足有鸽子蛋大小。再找出几大盒子玉器,手镯一盒,发钗一盒,戒指、耳坠一盒,玉佩坠子又一盒,亦是各色品种一样不落。 豫康公主专拣值钱小件挑,单独放了一个小盒子,再比如翡翠、玛瑙、水晶,也都一样拣了点,弄得后都放不下了。 木槿看眼花缭乱,笑道:“要不换一个大点盒子?” “算了。”豫康公主拣了几样出来,冷声笑道:“盒子大了,弄不好扎坏了孔家人眼!”要不是怕打鼠伤了玉瓶儿,哪里会管孔家人死活?不然话,若是孔家沾上一个“罪”字,将来外孙女也不好嫁出去,那才叫人窝火呢。 “也不知江家出了多少聘礼。” “江阁老不是个太会敛财人,多不了。”豫康公主心里明镜儿似,想了想,“便是那七房是个独子,撑破天也就五、六千两了。” 木槿笑道:“那公主这些足够了。” “我外孙女儿,当然是风风光光出嫁。”豫康公主笑了笑,想到孔家,不免又冷下脸来,“若是给银票,没准儿又被孔家人哄骗去了。这些首饰虽然值钱,但我想孔家也没那么大胆,敢动我首饰再拿去变卖!” “还是公主想周全。”木槿也有些不屑,叹气道:“不知怎地,想当初小姐还时候,孔家人也不曾这般下流。如今一出事,倒把那破落户根底露了出来。” 豫康公主不仅自己添了东西,还让儿子、儿媳也添了。 明芝还亲手做了一件衣服,徐月岚也做了一条裙子,各自另外添了些物件,都交与了豫康公主转送。徐月岚回房以后,心思有点犹豫不定,等到晚间丈夫回来时,还是没有做好决定—— 得知心上人要出嫁了,会很难过吧。 按照豫康公主想法,等将来玉仪出嫁了,再挑个时间告诉明淳,也好直接让他彻底死心。可是徐月岚却有些犹豫,到底是文火慢炖好呢?还是一刀来个透心凉痛一些?可夫妻是要靠坦诚过日子,有些问题越是回避反而越糟糕,就像一个长暗处脓疮,时间长了结果越长越大。 “有件事……”徐月岚斟酌着说词,想让自己语气量平和一些,可惜话还没说出口,便听丫头外喊道:“大奶奶,家里来人了!” 这么晚了,家里怎么会还来人?! 徐月岚心下一惊,“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神秘胖子痛哭流涕,“俺怎么戏份那么少……” “切,一个死跑龙套!” “可是,俺以后会帮女主一个大忙啦。” “呃……”围观群众摸着下巴,沉思中,“那就看你表现咯。” “会,会。”神秘胖子连连点头,“小一定会努力。” Ps:后面剧情会比较紧张,一直推进到女主结婚,所以这章稍微缓一下,免得大家神经绷断了~~~ 40、惊涛 4、惊涛 “二小姐……”来是徐夫人身边妈妈,进门哭道:“老爷被人抓了!夫人知道消息一着急,就晕了过去,现下还没有醒过来……”又掉过头哭着央求,“二姑爷,你可要救救咱们老爷啊。” 顾明淳脸色微变,继而朝妻子道:“你别慌,我先去前面问问爹。” “出了这样乱子?”豫康公主亦是脸色大变,只不过她说人不是徐参政,而是自己异母兄弟——泰王,连声追问:“反了?泰王真反了?!” “是,下午刚得到消息。”顾绍廉眉头紧皱,说道:“那会儿朝堂上都乱了,我也走不开,一直忙到现才回能出宫。”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补道:“听说徐参政也被卷入了进去,人已经被锦衣卫抓走了。” 豫康公主静默了许久,轻叹道:“要当心,咱们家很可能也会被牵连。” 顾绍廉皱眉不言,想来早已明白此事厉害性—— 吴太后本来就看顾家不顺眼,眼下是趟进了浑水里,若真是想编织一点什么罪名出来,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事。 “你先回去。”豫康公主倒还算镇定,朝孙子说道:“虽说这个时候应该避嫌,但你是女婿,没有老泰山出了事装不知道,明儿陪你媳妇回去看一眼,记得早点回来。” 顾明淳欲言又止,然而此事却不是自己能掺和,只得颔首道:“是。”又毫无意义安慰了一句,“祖母和父亲也别太着急,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 回到房中,只见妻子眼圈儿哭得红红,略微沉默,上前坐下道:“别哭了,明儿我陪你回去走一趟。” “……”徐月岚缓缓抬头看向丈夫,眼泪却流凶了—— 私下里,自己也曾后悔过这门亲事,怨父母做糊涂,不光丈夫心里有人,而且婆家也不太喜欢,让自己处了两难境地。 可是成亲后,才慢慢发现丈夫有很多好处,温柔、细心,还十分体贴,如果不是心里有了别人,简直就是姐妹们口中说良人。于是也就慢慢安了心,想着只要自己用一腔真心待之,天长日久过去,总会把人给捂热了、暖化了。 谁知道,家里却出了这样事。 顾明淳会错了意,安慰道:“刚才祖母说了……” “还以为……”徐月岚抽抽噎噎,打断他道:“还以为……,你会休了我。”说着再也忍不住,扑到丈夫怀里闷声大哭起来。 顾明淳拍着妻子后背,静静没有说话。 当下之际,徐月岚自然不会再提玉仪成亲之事。 而豫康公主那边,本来打算好好给外孙女准备嫁妆,再让人亲自押送过去,现也没了那份闲功夫了。只估算了一下送东西价值,再单独添了三千两银票,吩咐交给方嬷嬷,看着缺了什么苏州再买,一定要保证落成实物写成单子。 这个时候,豫康公主要操心是实太多了。 玉仪收到外祖母添妆时,已经是十月末。 小小吃了一惊,这些东西加银票一起算下来,至少得七、八千两银子。如今孔家虽然拿不出好嫁妆,也没人舍得拿,但是先头江家送那些聘礼中,只是一些金银被挪用,当中衣料、裘皮都还,添进嫁妆里也不算太寒碜了—— 挪用待嫁小姐聘礼,也只有孔家人才做得出来。 玉仪估算了一下,只消再花个一、两千两银子,添上一些田庄、小庄子,自己就可以出阁,——值此之际,自己嫁妆略薄一点才合适,太多反倒惹人眼红。 风光和安全两者比较起来,当然是后者优先。 原先还为难自己拿银子出来,怕孔家人知道,现有了外祖母这块招牌,倒是可以安心挑一挑,置办几份好田产进去。 方嬷嬷跟着高兴起来,找了卢贵进来说话,吩咐留意一下好田产、庄子。若是挨着江家那边就好,方便以后玉仪打理,又说了一些细节,先给了卢贵二十两银子,言明办得好还另外有赏。 玉仪这几天一直忙着赶嫁妆,弄得手疼眼疼,这会儿心情松,便放下针线,仔细翻看起外祖母给首饰,真是样样华贵精美。 方嬷嬷是如数家珍,说道:“这一根独枝玛瑙珠簪子,还是早些年宫里得,那时候太后娘娘还,是极心疼女儿,但凡有了好总是给公主留着。” 玉仪笑道:“天下父母都是一样心。” “罢了。”方嬷嬷冷了笑脸,嘲道:“有些父母也未必。”可惜再恼恨孔仲庭,他也是玉仪亲生父亲,只好忍下不提,脸上到底带着不。 “嬷嬷。”玉仪明白她心思,安慰道:“再过两个月我就嫁人了。” 方嬷嬷叹了口气,“也罢,反正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又拿了一块翡翠玉佩出来,绿得好似要汪出水一般,“只要以后江家姑爷对你好,比什么都强。” 玉仪想了想,从黑心小白脸表现来看,应该是一个责任感比较强人,只要自己循规蹈矩,再加上江家门风甚严,这个大奶奶当起来应该不难。不免又想到那两位“同事”,让人打听回来消息,那二人虽然不是长辈留下来,但却从小身边服侍,想来应该是很合口味了。 玉仪有些沮丧,“同事”们比自己资历老,加了解Bss脾气喜好,而且还会做小伏低,想到此处心里总觉得闷闷。 方嬷嬷也说起了那两位通房,不过观念又有不同,“既然是从小服侍,想必年纪都不小了,男子都爱个青春美貌,小姐无须太过意。且她们不过是个丫头,小姐过去是正经奶奶,要打要骂全凭主母心意,只要面上不叫人拿着错就行。” 啊?好好,自己没事打骂人做什么。 玉仪忍不住扶额,敷衍道:“是,嬷嬷放心好了。” 方嬷嬷又道:“小姐丫头里面,彩鹃和素莺是要配给小厮,年纪小几个,我看扶琴为老实本分。小姐过去若是有了身孕,或者是需要一个臂膀时,不妨先把扶琴放姑爷房里,也叫那两位歇歇心思。” 玉仪风中凌乱了。 这这这……,这也太低姿态了些吧。 虽说自己心理是大龄女青年,但这身体还是一个小LLI、小娇花,不光要被黑心小白脸蹂躏摧残,还得再把丫头献出来,急哄哄拿去叫他白睡。 呸,他倒是挺美! “小姐……”方嬷嬷见她一脸不,反倒急了,“这可不是能赌气!便是当初你娘有孕时候,不也给了周姨娘吗?丫头而已,将来不喜欢撵了便是。” 毁了别人清白,再把人卖了—— 偏生方嬷嬷说得再自然不过,自己若是不认同,反而倒是成了异类了,这一点是上不可能有共同语言。 玉仪只好微微一笑,“行,我知道了。” “嬷嬷?”香彤外面探了个头,说道:“卢贵回来了。” “不知找到好田没有。”方嬷嬷受了公主之命,全权操办着玉仪嫁妆,对此很是上心,起身道:“小姐先坐,我去瞧瞧再回来。” 出了门,香彤却将方嬷嬷拉到了僻静处。 “怎么了?”方嬷嬷反应极,问道:“出了什么事不成?” 香彤低声道:“方才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小姐……”略微迟疑,“说小姐当初回来路上,早就认识江家白大爷了。” “还有什么,你仔细说。”方嬷嬷脸色微变,情知底下话不止如此。 香彤为难道:“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因见方嬷嬷脸色难看,忙道:“嬷嬷,现不是生气时候,这话若是传开,小姐名声就不好听了。” 方嬷嬷沉吟了一下,方道:“但凡流言总得有个源头,你小心行事,使了银子追着线头问下去,若是为难就不要勉强,查到什么回报于我。” 香彤长相比较讨喜,平时为人大方,孔府下人中人缘不错,——当然这也是早先方嬷嬷授意而为,要想了解内宅信息,和下人们混个脸熟才方便。 这一次,香彤是难得出手阔气。 眼下孔府早就不复从前,下人们想得个赏银也难,香彤找了几个相熟丫头,话问得极是顺利。一得了消息,就赶紧找到了方嬷嬷,“虽然没有十分准,但至少有七、八分把握,是汪婆子嘴里传出来。” “汪婆子?” “嗯。”香彤点了点头,“听说她近手头又阔绰了不少,给家里人买了布,赶制了好几身冬衣,还买了个小丫头使唤。”轻声冷哼,“如果不是得了横财,哪里能这般散漫花钱?其中必定有鬼。” 方嬷嬷第一想到就是阮氏,但却有疑惑,“不是说如意天天都不离屋子,另外还有两个婆子外头,连哥儿姐儿都不许接近,可怎么给汪婆子银子呢?” “是啊。”香彤也是疑惑,“而且看起来,绝不是一、二十两银子事。” “或许她们另有交接法子。”方嬷嬷一时也是琢磨不透,吩咐道:“把这事儿跟江家白大爷提一提,他是江家主子,办起事来应该比我们容易,好歹别传到江太夫人耳朵里了。” 幸亏当日玉仪见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未婚夫,否则不光流言难听,也难保江廷白不起疑心。当日情况,没有人比江廷白自己清楚了,玉仪不过寒暄了几句,还是看救命之恩份上,何曾有过什么不堪? 香彤答应下了,又道:“我怕小姐知道了难过,没敢再告诉别人,彩鹃和素莺那边也交代过,不让人传到小姐耳朵里。眼下只剩两个多月,也该让小姐过点清净日子,才好欢欢喜喜出嫁。” 方嬷嬷颔首道:“你去吧,小姐这边有我呢。” 江廷白正左右为难之际,收到了孔家递来消息。 正如方嬷嬷所言,以他江家七房嫡子身份,很便交代妥当,委实谈不上什么难度。眼下却有另外一件大事,叫他无限为难,——泰王反了!还给自己来了一封信,其意思不言而喻。 成王败寇,这种事都是用命来赌。 做决定之前,江廷白还有一些事需要安排。泰王属地齐州,但是他有一个旧部海宁,和苏州相距不过四、五百里。只要齐州事情大定,海宁肯定会跟着动乱,并且会随之北上,苏州就成了第一个攻克要地。 不管自己作何决定,江家人务必要先转移出去,——还有自己未婚妻。 可是眼下事情还没有闹开,如果贸然去跟祖母商量,又该怎么解释,自己居然会提前得知消息?这个问题,已经让江廷白纠结了两天。 不能再等了。 否则到时候兵荒马乱,保不齐出点什么事。 江廷白来回踱着步,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不由微微一笑。当即跨出门,朝上房那边走去,边走边肚子里琢磨说词,很便到了。 “泰王反了?”江太夫人惊吓不轻,连声念佛道:“阿弥陀佛,怎么会有这样乱臣贼子?那……,天下可不是要大乱了。” “是啊。”不待祖母询问,江廷白便先解释道:“是从锦衣卫那里得到消息,绝对不会错。”又急切道:“泰王应该志攻城占地,且不敢打长期消耗之战,所以祖母还是带着人回乡下老宅,等避过了风头再回来。” “这我做不了决定,还得问过你祖父意思。”江太夫人微微慌乱,——这可不是内宅那些妇人伎俩,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江老太爷已经八十多了,但神智还不迷糊,当下决定道:“那就都先回老宅。”又提笔给京城二儿子写信,令其务必避开,不要掺和到这种逆天之事当中。 江廷白见祖父下了命令,方才松了口气。 回到房中,想起自己即将过门妻子,心里却有些茫然,——这种时候,是不是不应该定下亲事?如果自己回信泰王,大事成了还好说,若是不成……,不光江家人,孔三小姐也一样难逃追究。 假如孔三小姐时候被牵连,会不会憎恨自己?原本非亲非故,却要被无辜套上罪名,不用想也应该是恨吧。 如果早一点收到信,自己应该就不会定下这门亲事。 可是如今七房人单力薄,上面也没有长者支撑庇佑,难道真要一辈子碌碌无为,把七房这一支断送自己手里?况且当初自己救了泰王,就已经脱不了瓜葛,如今泰王既然来信,肯定也不容自己拒绝—— 退无可退,进一步却还有一线希望。 站人生十字路口,江廷白犹豫着该抬脚走向哪一条路,可惜路太长太远,无法看到后头。 而此时,罗熙年也收到了京城来信。 “咦,还有这种热闹事?”罗熙年一手叉着水果往嘴里送,一面看完了信,旋即顺手扔火盆上烧了。 扫药不知所以,笑道:“爷,什么热闹?” “一边儿凉去!”罗熙年扔了一根牙签过去,却是微微皱眉,——看来一时半会儿,自己倒是不用急着回京了。 如果现回去,兄长多半会让自己“捅点篓子”出来。 鲁国公第一任夫人廖氏,曾将三爷罗孝年养身边,但始终没有生育儿女,后来廖氏因此郁郁而终。第二任夫人汤氏,育有一儿一女,儿子罗晋年排行第四,鲁国公儿子当中为能干,俨然已是未来国公府继承人。 令罗熙年感到深深不满兄长,便是这位四哥——罗晋年。 若是论起年纪来,罗晋年和弟弟相差二十余岁,做父亲都绰绰有余了。罗晋年长子,就比罗熙年整整大了三岁,次子虽然和小叔叔同年,却只小了一个月,有一圈小一辈萝卜头,见了面都得叫他六叔公。 本来按理说,两兄弟年纪相差这么远,一个早已经成家立业,一个还稚嫩着,是不应该有太大矛盾。可惜这两位都是继室所生,出身上高低一样,不像其他几位庶出兄弟,名份上就先矮了一头。 倘使罗晋年是元配嫡出话,状况肯定又有所不同。 罗熙年小时候,有这么一位兄长时刻“关爱”着,可没少捅娄子,经常气得鲁国公直跳脚,把小儿子拉去训诫一顿。后来罗熙年慢慢大了,懂事了,自然不肯再做那傻愣冤大头,人也学贼精贼精。 不过眼下罗熙年还不知道,自己刚被人当枪使了一回。 “这回麻烦有点大了。”罗熙年自个儿琢磨着,这事儿得告诉江廷白一声,也好让江家人先避一避,因此决定去江家一趟。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江廷白和玉仪婚期来,忍不住自语笑道:“小辣椒啊小辣椒,你想嫁人可得再等一等咯。”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篇宅斗文,政治权谋都只会一笔带过~~~大家不用担心,不会陷入漫长政治斗争当中去~~~~~~各位青春貌美亲们,给俺打个分吧~~~ 神秘胖子哭道:“俺奏四泰王啊,俺假山里路过一面,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小辣椒名字还是我起啊,呜呜呜,龙套真是不好混啊……” 围观群众鄙夷道:“切,死跑龙套!” 41、骇浪(上) 41、骇浪 外面已经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孔府内宅却是一片宁静。 玉仪打算亲手做一条月华裙,等到做了妇,拜见长辈时候好穿,一大早便起来裁样子、挑花样,又为颜色搭配,和彩鹃几个商量了好几回。 彩鹃笑道:“我看就绣喜上眉梢花样,喜庆又吉利。” “大红色本来就够喜庆了。”素莺另有一番见解,说道:“我看还是百子婴戏图好一些,回头咱们小姐穿了,也好早一点……”一面笑,一面羞红了脸。 吉祥从院子外面进来,立问口喊道:“三小姐?老太太让我来传个话。” “吉祥姐姐,你怎么亲自来了。”玉仪含笑起身相迎,吉祥可是孔老太太身边得力丫头,会有什么要紧事,值得劳动她亲自走这一趟?心下虽然疑惑,却没有贸然开口多问。 “不坐了。”吉祥笑着客气了一句,方道:“老太太准备去乡下住些日子,让各房都收拾一下。” 若是阮氏没“病”,这事儿自然有她去安排二房。不过眼下情况不同,这位三小姐是要嫁到江家去,将来姑奶奶里面没准是头一份,而这件事有特别要紧,所以吉祥才会亲自过来。 好端端,怎么会想着去乡下? 玉仪不由问道:“吉祥姐姐,可有什么缘故?” 这事儿是瞒不住,而且不说只会让大家加恐慌,来之前孔老太太早交待过,吉祥笑着回道:“听说近有些不太平,所以暂且到乡下避一避。”又道:“三小姐赶紧收拾收拾,明儿早上就要走了。” 这么急?玉仪情知事态有些不一般,但还算镇定,含笑道:“有劳吉祥姐姐了。”朝彩鹃递了个眼色,示意给一个赏封,“你出去送一送。” “到底出了什么事?”方嬷嬷有些着急,可惜这里是孔家,不是公主府,没有自己资深人脉,想打听一点内幕消息还真难—— 好还有一个热心姑爷。 “泰王-反-了?”玉仪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问道:“泰王哪儿反了?” 贺婉贞忧心忡忡道:“他封地齐州,具体哪儿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山东那一片儿吧。” 玉仪用脑子里模糊地理知识想了想,奇怪道:“要造反就应该沿路北上猜对,怎么反倒南下了,还跟苏州扯上了关系?” 贺婉贞回道:“说是泰王有个旧部海宁,离苏州也就四、五百里地,若是海宁出了乱子,用不了几天就会打过来。” 呃……,这位还懂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会各地都有几个死忠,打算农村包围城市一般,把京城给孤零零围起来吧? 要是泰王知道玉仪所想,多半会赞一句“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玉仪却是郁闷,这泰王怎么早不反晚不反,偏偏赶这个时候,——一旦时局动荡,自己婚期肯定又要延后了。 不是自己恨嫁,恨到才十三岁就等不及,实这个家叫人呆不下去。 如今可好,谁知道这一拖会拖出什么幺蛾子?轻则让自己孔家多受些煎熬,重则……,罢了,黑心小白脸其实也还不错,可千万别把婚事给搅黄了。 至少危急关头,还记得有自己这么一个未婚妻。 郁闷归郁闷,玉仪却也不敢耽误剩下时间。 先派了香彤出去,给顾忠那边送消息,让他和段嬷嬷带着人避一避,等安定了再回苏州。段嬷嬷手上还有不少东西,玉仪嘱咐不必省着,该花就花,务必把自己人都安排好了。 然后又把京城送来添妆取出,拣了容易破碎玉石类镯子、簪子出来,与方嬷嬷交待道:“眼下这一乱,谁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太平,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这些东西既不方便携带,又容易损坏,趁着知道泰王消息人不多,赶紧去珠宝行全部卖了,然后通通换成金条。” “啊……”方嬷嬷很是可惜,“这些东西,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然而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无奈点头,“也罢,换了总比碎了一分不值强。” 玉仪又叫来素莺,吩咐道:“你去准备几身赶紧丫头衣裳、棉袄,要朴素,切忌不要花哨,给我也准备两身,到时候好方便路上穿着走。” 彩鹃有些惊慌,问道:“那剩下这些首饰,我去找个盒子一起装起来?”—— 搂着一大盒子首饰去逃难?岂不是不明摆着叫人眼红,给自己招祸嘛。 玉仪前世,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闺女子,就算没吃过猪肉,到底还电视上、网络上见过猪跑呢。 玉仪豪气一挥手,道:“不用装,全拆了。” “拆了?” “不拆怎么办?”玉仪叹气道:“这么多东西能往哪里藏啊?别说路上遇到个什么强贼,就是叫孔家人发现了,只怕也要眼红,他们还不把我生吞了啊!再说以后那么乱,谁还会把贵重首饰戴头上?”动手去找了剪子出来,外祖母给自己这些首饰,贵重就贵重宝石上头,剩下也就是带工艺金子罢了。 其中几样有特别意义,单独拣了出来。 玉仪一面下狠心动手,一面道:“上头宝石比较小巧,可以放身上,剩下金托全砸成一团,做成金饼子、金团子。”—— 正所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小姐是要……”彩鹃有些明白过来,却是心疼不得了。 眼下冬天穿得厚,玉仪干脆把宝石、银票缝了棉衣夹层里,等方嬷嬷回来,又一人分拿了些金子,以备万一走散可能。弄完这些,包袱都没什么可打了,无非是一些衣服、胭脂水粉,真真丢了也不可惜。 玉仪看了看缝好棉衣,因为夹了不少金条,拎起来沉甸甸,忍不住笑道:“这可能是史上贵棉衣了。” 方嬷嬷却道:“咱们是不是太过紧张了些,别白糟蹋了好东西。” “糟蹋了也不多。”玉仪估算了一下损失,估计将来要把首饰复原,得花个二、三百两手工费才行,再加上死当那部分亏损,拢共不会超过八百两。 反正三万两银子都捐出去了,也不差这一点。 方嬷嬷叹气道:“还好,亏得卢贵没找着合适田产,不然这一下子,还找不到人出手呢。” “这种事谁能料到?”玉仪做好了逃难准备,正好出门呼吸一下鲜空气,省得整天对着孔家人,——当然了,这也只是无奈安慰自己罢了。 毕竟乱世不是闹着玩儿,况且这是古代,女子若是被人摸了一下小手,就算是失了贞洁,后只能偷偷去抹脖子。 真是有够悲催! 等到玉清从周姨娘那里回来时,玉仪这边已经安排妥当,——如今阮氏“病”了,反而让她们母女多出见面机会。 “三姐姐,出了什么事?”玉清小脸煞白煞白,惶恐道:“方才有小丫头去找姨娘,说是明儿要去乡下。” 玉仪眼看天都黑了,关上门道:“没什么,就是祖母想去乡下透透气。”还是回头再慢慢细说,免得吓坏了她,“明儿早上就走,你先赶紧收拾东西吧。” 玉清这才有了主心骨似,慌忙去自己屋子打包袱。 这一夜,玉仪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不过睡不着,明显不只是玉仪一个人。 第二天出发,整个孔府人都显得没精打采。玉仪看到了许久不见玉华,正想上去打声招呼,便立即感觉到了大太太眼光,——里面藏着浓烈羡慕嫉妒恨,看得人浑身不舒服。 让人难受是,大太太嘴角还喊着一缕笑意。 这种时候举家逃难时候,自己女儿又被人退了亲事,玉仪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值得她高兴,叫人不明白是,只有看着自己时候才有笑意。 若说大太太是为自己嫁入江家高兴,玉仪是断断不信。 只是眼下乱哄哄,玉仪也顾不上细想太多,很马车一一拉了出来,孔府人按着尊卑顺序上车。孔老太爷自然是第一优先,接着是孔老太太,再然后大太太和玉华坐了一辆,梅丽卿刚刚有了喜讯,由丫头陪着单独坐了一辆车。 孔仲庭现是孔家顶梁柱,身负照顾家人责任,况且又是正当盛年大老爷们儿,当然不便躲马车里头。外面小厮早给他备了高头大马,眼下正指挥众人,不时催促道:“别磨磨蹭蹭,动作些!” 孔叔庭则象征性站旁边,帮着兄长招呼众人。 轮到二房内眷时,阮氏居然早被人送上了车。只见玉娇从窗口探出头来,一脸恼恨看着玉仪,腮帮子气鼓鼓,小声咕哝道:“害人精!” 孔仲庭瞪眼道:“不像话,进去!” 玉娇不情不愿放下帘子,阮氏一直没吭声。 玉仪想起自己刚回来时候,玉娇拉着自己问东西,虽然娇纵却也可爱,如今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恨不得生剥了自己似。 世事真是变化无常。 再比如孔家,原本苏州是一时无二风光,转眼孔老太爷罢官,孔家下人遣散了一大半,眼前要举家逃难,这一切谁有能够预料? 玉仪微微感慨,继而打起精神准备逃难生涯。 按理说,玉仪该和玉清同坐一辆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让玉清和周姨娘坐了一起,周姨娘千恩万谢道:“老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四小姐。” 便宜爹居然有人性化时候,终于想起人家是母女了?不过继而摇头,这应该是内宅里早安排好,便宜爹才不会有这份闲心呢。 玉仪也没多想,和方嬷嬷一起上了马车。 再后面是三房人,以及各房丫头仆妇,好孔家精简了不少人,加上还留有看宅子,费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出了门。 42、骇浪(下) 42、骇浪 想当初,孔老太爷势力全盛之时,便是女眷们去上个香,排场也要比今天大上一、两倍,何至于才这十来辆马车?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马车摇摇晃晃,先是听到外面路过城区喧哗,接着出了城门,一路上便渐渐安静下来。玉仪和方嬷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咱们走得如此匆忙,人又多,乡下哪里找得出来大宅子?就是现挪地方也来不及啊。” “哪能真去乡下?”方嬷嬷让人打听了消息,知道不算多,“听说是去太仓那边一个镇上,已经派了管家先行,先高价买一所宅子下来。咱们这一路还得几天,镇上房子又便宜,只要不挑剔,找个住处应该还是不难。” 玉仪点头道:“原来如此。” 马车可不比轿车,古代官道也不比高速公路。一路上颠簸不断,方嬷嬷渐渐有些吃不消,不停揉着腰背,叹道:“世道一乱,这可真是遭罪啊。” 玉仪庆幸道:“亏得冬天穿得厚,要夏天才叫人咯得慌呢。” 不过再不适应,也只能慢慢习惯,这一路还得好几天。古代条件就是如此,即便是老太爷、老太太,也只是马车宽敞一点,铺垫子厚软一点,丫头、仆妇们是好几人挤一起,完全没有舒适性可言。 眼下已经进入冬月,外面冷风虽然刮得不大,寒气却甚是逼人,好不容熬到晌午时分了,这才总算暖和了一些。孔家众人也都饿了,大太太安排下,找了个路边小茶寮歇脚,纷纷取出干粮和水出来食用。 为了赶路,到晚上才会进入城镇找客栈住下。 底下下人们还好,孔府主子们何曾吃过这样苦头?都是应付着吃了一点,草草喝了几口水,然后给女眷围了一处地方入厕,免得路上不方便。 稍作休息,又陆陆续续都上了马车。 古代女子讲究就是个矜持,因此玉仪一路上,连车帘子都不便掀开,只悄悄透了个缝往外看了几眼,却只是一片萧瑟景象。再加上天气寒冷,越发没了兴致,好中午吃了东西,喝了热水,总算浑身有点暖洋洋感觉,忍不住眯眼打了个盹儿。 晃着晃着,玉仪正要昏昏然进入梦乡,突然感觉马车一顿,居然停了下来。眼下肯定还没到目地,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 外面驾车媳妇子回道:“好像是车轱辘拔了缝儿,我下去瞧一瞧就好。”接着,马车就被人先避到了旁边,以方便后面车通过。 孔仲庭调转马头来问了一句,“怎么搞?要不要停下来等?” “不用,不用。”那媳妇子连忙陪笑,“叫个人来帮忙,一会儿就好。”又对车里说道:“小姐稍等一等,我去叫个人来帮把手。” 孔仲庭马蹄声渐渐远去,那媳妇子想是也往前去了,一时安静无声。 方嬷嬷不由抱怨道:“这都是给咱们安排什么车?才走半天功夫。” 玉仪笑道:“不过路上将就几天,忍一忍就好了。” “小姐!”先头那媳妇子声音洪亮,喊道:“人找来了,稍微收拾一下就好。”像是跟另外一人说话,“娘,你动作麻利些。” 另一人答道:“无事,稍微拨回去一点就好。” 玉仪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忍不住掀起车帘看了一眼,不由笑道:“汪妈妈。” 汪婆子抬起头来,憨憨一笑,“三小姐好。”又看了一眼身边年轻媳妇,笑道:“这是我二儿子家,经常驾送小姐太太们马车。” 玉仪想着上午马车驾得很是平稳,顺口赞了一句,“难怪这么稳当,原来是平日里驾惯了。” “小姐过奖了。”那媳妇长得五大三粗、十分强壮,羞赧起来甚是滑稽。 玉仪笑了笑,松手放下了车帘子。 只听下面“碰碰”乱响了一阵,然后有人拍了拍,又推得马车晃了两下,接着汪婆子外道:“劳烦方嬷嬷下来搭把手,这里需要一个人扶着。” 方嬷嬷不疑有他,皱着眉头下了车,问道:“要扶着哪儿……”话还没有说完,便是一声闷哼,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声音变得含混不清起来。 玉仪心下大惊,赶紧掀开了车帘子。 只见那媳妇子反剪了方嬷嬷双手,死死搂住不让动,汪婆子则用一方手帕捂住了方嬷嬷嘴,像是上面有迷药什么,方嬷嬷挣扎渐渐无力。 玉仪惊骇不定,花了三秒钟对眼前状况做了判断。 第一,汪婆子和媳妇二人图谋不轨,而且是针对自己来;第二,那媳妇子长得人高马大,自己不是对手;第三,眼下孔家人已经走远了,自己呼救也没用。 糟糕是,马车停位置是预先设计过,前面是一个拐角,刚好有一座小山丘挡着,阻隔了孔家人视线。并且马车停了路边上,右面是一大块水田,左面有汪婆子二人虎视眈眈,仿佛自己是一个猎物—— 她们并没有把自己放眼里,不过是一个娇小姐罢了。 汪婆子婆媳算得很精,可惜算不到玉仪有一个两世为人灵魂,前世又是生活开放现代,——逃命和矜持两者间,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而不是吓晕过去,或是顾及大家闺秀形象。 于是她们眼睁睁看着那位娇小姐,像个猴子似,攀吊马车边缘飞移动,等到反应过来时,人都已经跑出十来步远了。 汪婆子神色大惊,“这这……,她……”实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形容突然变身小姐,要不是亲眼所见,只怕打死她俩都不敢相信。 玉仪唯一念头就是跑,拼命跑,拿出当年体育考试五十米劲头,仗着自己身子轻,呼哧哧一口气跑出了半里地——这个距离,除非那媳妇子是博尔特变性,否则不可能追上自己,这才喘着气往身后看去。 奇怪是,汪婆子两个根本没有追上来意思,也没有对方嬷嬷怎样,而是把人抱上了马车,她们婆媳俩跟着上车扬长而去。 啊?这是个什么状况。 玉仪脑子里有点迷糊了,——难道她们并没打算谋财害命,毕竟这罪名太大了,那是要受官府通缉。或许只是想把自己弄晕过去,然后……,再搜刮东西?这不对啊,她们如何知道自己身上藏了东西?如果知道,也应该先对自己下手才是。 可是她们又把方嬷嬷搬回去,是什么意思呢? 玉仪双手叉着腰,站官道上慢慢喘着气,呼吸渐渐均匀,——猛然间,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是了,毕竟前面还有孔家人等着,汪婆子二人不敢有大动作,不然根本无法解释。 估计她们只是想把自己弄晕了,丢这里自生自灭。至于带着方嬷嬷,不过是为了做出车里还有人假象,等她们追上孔家车队,谁又会没事掀开帘子来看?可是等到晚上住客栈时,汪婆子又该怎么交代呢? 玉仪想了想,突然无声笑了。 到了那个时侯,一大群人等着下车安顿住宿,乱哄哄,只怕她们婆媳二人早就不知所踪。即便是方嬷嬷醒了过来,回想起来,又哪里还找得到汪婆子二人?至于再叫人来找自己,等赶到此地只怕天都要亮了。 而且眼下这种天气,野外熬一夜,即便不死也得脱半层皮,不用说,荒郊野外遇上个什么意外。 玉仪不由扶额,开始怀念起手机和警察叔叔了。 你一直觉得生活有点糟糕,但有一天,却发现还能够糟,——这就是玉仪现心情,往前追肯定追不上,往后退苏州也没有可投靠人,况且就算一直不停地走,回去也是半夜三,就连城门都早关了。 要命是,谁知道路上会不会蹿出个什么人来? 手无缚鸡之力,说就是自己这种人。 可是也不能傻愣愣这里等,一样不安全,还会耽误自己宝贵时间,别等到孔家人找到了,却发现一具冷冰冰尸体。 唯一想到可以暂去地方,就是方才小茶寮。 虽说陌生人不可靠,但好歹还有个运气成分里头,没准儿自己运气好,就碰见一个宅心仁厚呢?未知恐惧,总是比已知可怕一些。 玉仪咬了咬牙,打算先回到小茶寮再说。 一边走,一边琢磨。 今天这事儿是阮氏做吗?可是要做成这么大事,需要花费银子可不会少,至少得足够汪婆子一家生活,否则不值得她们一搏。 阮氏家底已经付之一空,哪里还能随手拿出几百两银子? 玉仪突然想起大太太笑容,古怪似有深意。 难道她以为自己活不成,玉华就有机会了?不由摇了摇头,如果是孔老太爷没倒台之前,玉华也许还有机会,可是现…… 江家之所以没像袁家那样,一见孔家落败就退亲,是因为江家注重名声,不愿落个薄情寡义恶名。已经订了亲媳妇,即便家里落败了,江家也咬牙认了,终还是会勉强娶进门。 可是如果自己死了,这么亲事也就光明正大结束了。 江家怎么还可能再来联姻? 或许大太太并不是要为女儿争取婚事,而只是单纯妒恨,自己得不到好,也不能让别人得到了。 大太太看来,自己是不会再回去了吧。 其实对于古代女子来说,重要不是身家性命,而是名节,——一个女子孤身呆荒郊野外,且独自过了一夜,想要编造什么流言不容易?甚至不用编,都够被人指指点点个够了。 自己不论能否活着回去,这名节上都有损了。 按照古人想法,自己应该痛哭流涕、怨天尤人一番,然后找个僻静地方,一抹脖子或者跳下河,干干脆脆了结了一生。 所以说,汪婆子她们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记得早先孔家变卖奴仆时,好些有积蓄奴仆,都自赎了卖身契,印象中汪婆子比较有钱,就是其中一个。今天汪婆子婆媳来帮忙,孔家是要另外支工钱,——也就是说,她们不再是孔家奴仆,只要有钱可以去天涯海角。 而汪婆子,从前又是阮氏身边得力人。 出了这种事情,任凭谁都会第一个想到阮氏吧? 如此一来,大太太便除掉了两个眼中钉。 走了小半个时辰,玉仪由于好久不做运动,腿都开始发酸,好离小茶寮已经不太远了。眼下这会儿,不是分析到底谁是黑手时候,还是先打起精神,祈祷自己不要遇到歹人吧。 其实玉仪身上很有钱,小面额银票也是五十两,不过此刻钱用处不大,反而会给自己招祸。要是随手就是一块金子什么,等于告诉别人,我很有钱,你们都来抢劫我吧! 玉仪正叹气,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匹高头大马,——先是一惊,怎么没有看到马主人?脑子里立刻勾勒出一个彪形大汉形象,没准儿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那马儿一身厚实健硕肥膘,再加上油亮亮黑毛,阳光下格外精神,正低着头喝着田水。玉仪看着看着,居然看出了一份贼胆来,自己前世是会骑马,虽说谈不上马术,但看这马儿脚力肯定不弱。 也不知道它主人去哪儿了,或许正附近小解?那么只要自己策马往前跑,等那人发现追出来,除非是没变性博尔特,想来应该是追不上自己吧。 若是单靠两条腿走路,天黑前肯定回不了城,——至于回头去找孔家人,玉仪觉得不太现实,官道又不是笔直一条,走岔道了才叫欲哭无泪呢。 玉仪前世和这一世,都没有过做贼经验,心下“扑通”乱跳,尝试着朝那马儿悄悄靠近,——没动静,周围还是没有动静。 一阵凉风吹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玉仪一咬牙,——就是现了!一手抓紧了缰绳,一脚踩脚踏上面,另一手拽着马鞍用力一拉,中间被裙子绊了一下,险些没有摔下马。 自己成功了! 玉仪喜不自禁,用力调转马头,然后反手狠狠朝马屁股一拍,嘴里喊道:“好马儿,点跑起来啊!” 那马儿倒是动了几步,不过远处稻草垛后传来一声哨响,立即就停住了。 玉仪囧大发了。 悲催,这居然是一匹认主人乖乖马儿。 “好你个小贼,居然敢偷爷马!”那人穿了一身锦衣卫服饰,手上正束着腰带,朝着这边大步流星走过来,“咦,居然是个女贼!” 玉仪起先还吓得不轻,正打算跳下马儿就跑,结果一看来人,反倒大大松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六爷,原来是你马。” 罗熙年瞪大了眼睛,怔了半晌,方才大笑道:“原来你不光牙尖嘴利,手脚也挺利索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没想到,你还会骑马呢。” “我也是没有办法。”玉仪一脸苦笑,问道:“六爷怎么会这儿?” 罗熙年简短回道:“我要去昆山一趟。”这涉及到了锦衣卫公事,没有细说,继而收起了笑意,问道:“倒是你,怎么会一个人外头?” 毕竟是自己家是非,玉仪不愿意说太多,只是道:“家里人要去太仓乡下,走到半道,我跟他们失散了。” 罗熙年家庭,情况远比孔家复杂多,又见她语焉不详,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忍不住冷笑,“你一个姑娘家,他们竟然做这么绝!”——若是家里少爷走散了,顶多就是路上吃点小苦头,只要人能活着就行。 换成女子,有时候想死都未必死成。 本来玉仪还一直告诉自己,孔家人和自己没有感情,狠心也是难免,可是眼下被别人一说,反倒情不自禁难受起来。 罗熙年问道:“什么时候走散?” “午饭后,未时初。”玉仪捂住了嘴,悲伤和委屈情绪越来越浓,眼圈已经有了些许泪意,——可是自己不想当着别人哭,真不想。 “应该还追上。”罗熙年略想了想,做出了判断,然而打算走时,却不由有些为难起来,孤男寡女,总不好两人共乘一骑吧。 玉仪慢慢稳定了一点情绪,开口道:“前面有一个小茶寮,等我过去问一问,附近人家或许会有马,再买一匹好了。” 罗熙年眼神怪怪,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妖精变吧?” 玉仪本来还为孔家人绝情难过,闻言不由一笑,“要是就好了,早变出翅膀飞走了,还用打六爷马儿主意吗?” 罗熙年冷哼道:“不是好。” 这能有什么好?玉仪觉得他这个人就是嘴坏,凡事不跟人抬个杠,好像就气儿不顺似,——二十岁出头别扭小朋友,唉,难免啊。 “六爷。”玉仪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劳烦六爷这儿等一等,我去问问就回来。”又解释了一句,“我自己一个人有点害怕,万一遇到什么歹人……”至少罗熙年这一身锦衣卫服饰,就可以吓走一般人了。 “你还知道害怕啊?”罗熙年脸臭了,一扯缰绳,“还让我这儿等着,你当自己是大男人呢?点上马!” 玉仪不敢得罪这位护法大人,乖乖上了马。 罗熙年扯着缰绳往前走,——生平第一次,给别人做了一回牵马小厮,虽然板着个脸,但还是十分敬业保持了速度。 夕阳下,一人马上,一人佩刀马下。 玉仪马背上浮想联翩,貌似有点像《西游记》里情节啊。不过……,要是罗熙年知道自己把他比作猴子,估计会一把绣春刀扔过来,把“唐僧”给直接砸晕过去。 到了茶寮,罗熙年一副大爷派头喊道:“用短时间,去附近找一匹好马牵过来!”丢了一个口袋桌子上,“这五十两银子就是你们了。” 呃……,这都够买五匹马了好吧。 玉仪明白自己眼下没啥发言权,终保持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俺手要抽筋了,明天大概晚上才会~~~ >>>>大家多多冒泡,越冒泡,越青春美貌~~说笑了,其实一来大家留言多,对某颜是一种支持,一激动就又屁颠屁颠码字去了~~二来积分高才能爬上榜,让多人看到这篇文~~ >>>>哪怕是只打个鲜花,赞一个“好”字,也是对某颜鼓励~~s,亲们不要害羞了,都出来吧~~ 43、神马 43、神马 罗熙年郁闷了。 这荒郊野外破地方,银子居然不好使。茶寮小伙计眼巴巴看着银子,咽了咽口水,赔笑道:“这位爷,附近都是一些庄户人家,耕牛倒是有,马却是没有,要买马只有到镇上去了。” 到镇上去,一来一回都什么时候了?等到事情闹大发了,即便顺利回去,那自己名节也不复存,比外头死了强不了多少。 必须赶事情闹开之前回去,方嬷嬷是一个稳重人,即便发现自己不见了,也不会到处乱嚷嚷。多只会找到孔仲庭帮忙,只要自己能早点赶到,遮掩一下,或许事情还能弥补过去。 而且玉仪担心,不知道汪婆子下得是什么迷药,会不会一时手重弄多了,反倒让方嬷嬷因此遭了害,落下什么毛病来。 “六爷。”玉仪叹了口气,无奈道:“嫂溺叔援,权也。” 罗熙年沉着一张脸,只犹豫了片刻,还是抓起了桌子上口袋,从里面扔了一大块银子过去,冷冰冰道:“看清楚了我是什么人,管好自己嘴!” 那小伙计平白无故得了银子,掂了掂,都抵得上自己两年工钱了,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点头,“这位爷你请放心好了,我就是个锯了嘴葫芦。” “是就好。”罗熙年翻身上了马,撂下一句,“不是话,回头爷帮你锯了!”看着那小伙计煞白着一张脸,冷哼一声,方才扬鞭策马奔出。 一男一女共骑一匹马,那距离纵使谈不上严丝合缝,但至少算是亲密接触,——毕竟马背就只有那么点地儿,想不挤一起也不行。 即便是放现代,也有够暧昧。 玉仪不自往前倾,罗熙年是浑身不舒服,——软玉温香他不是没抱过,但那都是自己女人,心安理得,不会马背上这么奇怪地方。 偏生一垂眼帘,就看见一截雪白软腻脖子,衣衫上还透着一股淡淡香味,跟虫子似到处乱钻,叫人好不烦恼。 罗熙年胸闷得慌,这辈子都还没有如此窘迫过。 玉仪想要说点什么,好打破这尴尬气氛,但是刚一开口,“六爷……”身后那位也说了一个字,“你……”于是两人都停住了,等对方开口,结果配合不够默契,居然都没有开口。 尴尬气氛,顿时变得加尴尬了。 玉仪暗自庆幸,亏得现是冬月寒风嗖嗖,大家都穿得厚,不然隔着两层薄薄衣衫,马背上不时碰撞摩擦…… 呃,幸好幸好。 后还是罗熙年找着话题了,问道:“你是怎么被丢下?” 玉仪不敢回头,免得一颠簸发生什么亲密接触,但是即便背对着他,也能感觉到话里面寒意,——这人不会是因为尴尬,所以别扭要找个地方撒火吧?可是……,自己家烂摊子还真不好说,于是只道:“是家里从前两个仆妇,两人是婆媳。慌说车子坏了,把我身边嬷嬷骗了下去,我一看敌不过,只好自己先逃走了。” “你家里人呢?” “都走远了。”玉仪摇摇头,“本来家里就今非昔比,这次又走仓促,所以也没带什么人。再说……”微微苦笑,“这种乱哄哄时候,谁又会管我?说起来,好些下人连面都没见过。” 罗熙年想了想,“照这么说,那两人没有耽搁太久吧。” “嗯。”玉仪应声道:“许是早就算计好了。”回想了一下当时情景,“停位置,刚好一个小山丘拐角,路面也很窄,前面人根本就看不到。” 罗熙年冷哼道:“是没人看吧。” 玉仪双手握住马鞍前面,自嘲道:“谁会想得到,有这种胆大包天下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谋害自家小姐,偏生就叫我撞上了。” 罗熙年本来想问幕后黑手是谁,但觉得毕竟是人家私事,且又不光彩,因此念头一转问道:“等下追上了你们家人,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玉仪想都不用想,回道:“事情闹大了吃亏是我,当然是想法子悄悄回去,人不知鬼不觉,好旁人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罗熙年冷冷道:“你回去,就不怕再冒出几个狼子野心?一回不成,人家不能再来第二回啊。” 玉仪叹了口气,“六爷,我不回去又能去哪儿?”马蹄声不停“哒哒”响起,掩盖住了语音里低沉情绪,“既然都被蛇咬了,以后自然会小心一些。”—— 如果那人真是大太太话。 今天事做得很隐秘,除非亲自抓到汪婆子,并且让她老实开口,还要拿出大太太买通她证据,否则除了防着,还真没别什么办法。 “不对啊。” 玉仪莫名其妙,忍不住稍稍回头,“怎么不对了?” 罗熙年不防她突然回头,差点撞个正面,赶忙向后避了一下,皱眉道:“好好看着路!”手上缰绳一紧,勒得马儿掉了个头,“我是说,孔家人有点不对劲。”语音里颇有几分得意,“我这匹马儿,虽然不敢夸口是追风逐日,但也是百里挑一,比起马车不知道了多少。如果你是未时初走散,我们早就应该追上了。” 玉仪这才发现确不对劲,自己和汪婆子等人分开后,没多久就遇见了罗熙年,再加上小茶寮耽误片刻,还真没花多少时间。 难道孔家人改道了?那……,自己可真是没辙了。 “我记得方才过了一条岔路口。”罗熙年没有问玉仪想法,扬鞭策马,等马儿一边跑起来,他才一边说道:“回去看看再说。” 玉仪对他这种独断专权习惯,表示十分无语。 然而事实证明,某人还是有独断专权资格。 罗熙年判断没错,花了片刻调回到岔路口,跳下马看了看,果然小路上留下了车轮痕迹。从旁边扬尘松软度来看,应该是有马车才过去不久。 “这是去哪儿路?”玉仪马上问道。 “不知道。”罗熙年是天不怕地不怕性子,踩着马镫上了马,“或许是你们家人中途补水,或许是有人身体不舒服,鬼知道是什么由头,反正顺着追过去准没错。”一抽马臀,“方才我们跑得太急了,所以才没有留意。”—— 也就是说,如果罗熙年没发现不对劲,即便自己一路追了上去,终也找不到孔家人。假设这是大太太故意话,玉仪只能自认点儿背,谁叫自己遇到一个狼一样对手呢?不过还好,身边这位不是猪一样队友。 这会儿,队友正恼火道:“看你们能跑到哪儿去!” 呃,要生气也应该是自己才对吧。 往前追出了小半个时辰,罗熙年突然放慢了马儿速度,勾了勾嘴角,抬手指着前方道:“前面有人,要不要走近一些?也好辨一辨清楚。” “不了。”玉仪摇头,“哪里有那么巧事,还有另一家也举家去往外地。”到底认真分辨了几眼,“虽然看不清车上人,但车子颜色什么,还是能认出来,应该就是我们家车队。”又道:“若是靠得太近了,反而不好。” 眼下这个情景,和两个人私奔几乎没有区别。 罗熙年没有再答话,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就这么不紧不慢跟后面,空气变得有些沉闷起来。过了许久,突然说了一句,“你放心,江家人不会知道此事。” 玉仪身体一僵,——潜台词是,他不会把此事告诉江廷白?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怎么弄得好像做了什么不光彩事,还对不起未婚夫了?不得不说,古代女子地位实太过低下。 即便是像罗熙年这样不羁人,也觉得有损名节吧。 玉仪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多谢六爷。”—— 自己确应该多谢他,否则即便没有遭到不测,此刻也撵不上孔家人,将来就没有脸面再回去。婚事泡汤、身份完蛋,往后不知道会飘零到何处,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过什么样生活。 总之,这一辈子因为别人一次陷害,便彻彻底底搞砸了。 “要进城了。”罗熙年微眯双眼望向前方,眼珠转了转,动作麻利解了自己外袍,“呼哧”一声,将身前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玉仪先是被他吓了一跳,继而明白过来。 突然间,鼻翼有一点酸酸。 为什么会这种时候难过?是因为别人关怀吗?还是独自支撑了太久,稍微有人肯搭一把手,都会忍不住想靠一靠?或许,只是自己太累了。 因为大太太晕车晕得厉害,瞧着面相不好,孔老太太决定中途提前进城,以便找家客栈歇一歇。小镇上没什么大客栈,多花了五两银子,清了客人,这才单独包下了一家,勉勉强强够孔家人住了。 这还亏得带人不多,不然只能分成几家才住得下。 小客栈院子里,一下子来了这么人和车马,闹哄哄,正按着尊卑次序分了房间。彩鹃和素莺从仆人车里跳下来,六、七个人挤一起,熬了大半天感觉可真不好受,只是眼下还顾不上歇息。 “小姐,下车了。”彩鹃没看见驾车媳妇子,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偷懒儿也不找个时候,一眨眼就不见人影儿了。” 素莺劝道:“眼下人手少,你先别管旁人了。”伸手掀起帘子,“小姐……”却只见方嬷嬷一人,并且一动也不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愣了一瞬,赶紧反应过来将车帘子放下。 彩鹃身后没瞧清楚,问道:“怎么不让小姐下来?” “小姐她……,有点不舒服。”素莺说话不太流利,强自镇定道:“你去端一碗热水过来,让小姐暖一暖胃。”只要拖延到众人都进了房,就能暂时遮掩住,也能争取到一点找人时间,不然事儿可就闹大了。 彩鹃正想多问两句,便听大太太关切问道:“怎么了?三丫头是不是也晕车了?” 孔老太太正要进屋子,闻言顿住脚步,吩咐如意道:“你过去帮忙搭把手,先把人扶到房间里面去,等下大夫来了,再跟着一起瞧瞧。” “不不,不用了。”素莺强挤了一个笑容,忙道:“没事,有我和彩鹃就够了。” 如意虽然是老太太吩咐帮忙,但也不好强行上去。 大太太笑着嗔道:“你这个不懂事傻丫头,老太太也是一番好意,还讲个什么礼啊?点把三丫头扶进去。” 孔老太太道:“你不是难受吗?先进来吧。” 大太太不便停留,笑着应了一句,然后朝如意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老太太吩咐,去帮忙啊。” 如意虽然猜不到车里没人,但是素莺神色古怪,让她止住了脚步,——不会是三小姐有什么不便吧?自己贸然上去,会不会无辜得罪了三小姐? 心下略一思量,笑道:“我去端一碗热水过来。” 大太太往屋子方向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然后对玉华道:“过去瞧瞧你三妹妹,她年纪小、身子弱,怕是正难受着呢。” 大太太这番热心肠,如何逃得过阮氏一双锐眼?心思一动,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笑容,侧首道:“娇姐儿,你也过去搭一把手。”—— 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好事,只要嫡女倒霉就行了。 玉娇嘟哝道:“我不去!” 阮氏没有力气训斥她,那边玉华已经下了台阶,正要自己也动身过去,便听一个声音从后面传出来,“点找一丸治晕车药,给方嬷嬷服下。” 众人诧异回头,不明白玉仪怎么从屋子里出来了。 “你们三个都傻了?”玉仪看向彩鹃、素莺,还有才过去香彤,“方才半天不见你们下车,方嬷嬷又难受很,我只好自己去端了一碗热水,还不点接着。” 素莺先反应过来,忙跑了过去,“小姐当心,别被热水烫着了。” 玉仪笑嗔道:“你这个笨丫头,连我和方嬷嬷都分不清楚。”—— 虽然漏洞百出,但却只能这么勉强掩饰一番。 自己如果想要混进孔家车队,不可能不被人发觉。假如从外面进来话,那一切努力也就等于白费,亏得罗熙年动作敏捷,这才将自己从后窗塞了进去。 大太太生平从不喜怒于色,此刻却不禁震住了,心中五味陈杂,半晌笑道:“三丫头莫非是神仙变?几时进了屋子,大伙儿居然都不知道。” 玉仪当然不会回答她,笑盈盈回道:“大伯母也觉得好玩吧?”——大太太不是一个蠢人,不会蠢到揪住这个问题不放,而惹来别人猜疑。 果不其然,大太太淡淡笑道:“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淘气。” 自己女儿比那丫头强一百倍,怎么命却这么不好?女儿被退了亲,那丫头居然还能嫁到江家去,凭什么?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肉里。 玉华不明白母亲和堂妹机锋,只是微微蹙眉,朝大太太道:“母亲,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我看三妹妹还好,咱们先进去吧。” 那边阮氏若有所思,也进了自己屋子。 这个时候,如意也端了一碗热水回来。看见玉仪活蹦乱跳出现眼前,不由好生诧异,既然什么事都没有,素莺干嘛说自家小姐病了?可惜她方才不跟前,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我没事。”玉仪朝如意笑道:“方才素莺眼花了,还以为方嬷嬷是我呢。”这边招呼着人,把方嬷嬷扶进了自己屋子。 彩鹃去打来了凉水,香彤给方嬷嬷洗了好几遍脸,又透了窗缝,冷风灌了小半晌功夫,方才见人动了动。 玉仪蹙眉道:“等下大夫来了,叫过来瞧瞧。” 彩鹃欲言又止,“小姐……” 玉仪环顾了她们三人一圈,淡声道:“你们记住,今天素莺眼花看错了人,是方嬷嬷晕车不舒服,别什么事也没有。” 三人不禁面面相觑,然后应道:“是,记下了。” 直到此时事情定下来,玉仪方才松了口气,却仿佛虚脱了一样,坐椅子上半晌没言语——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队友,此恩无以言报。 罗熙年正去往昆山路上,马上少了一个人,反倒觉得有点空荡荡,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不大痛。 明知道那是一个火坑,小辣椒还是别无选择要跳进去。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国公府摊子再乱、再烂,却总归是自己家,手足之情再浅、再淡,那也都是罗家人,都流着罗家血。 或许,逃避并不是办法。 罗熙年回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嘴,——等办完了昆山事,就回京去,乱世虽然存很多危险,可是亦有很多机会。 再说……,自己也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准备下一章叫浮云~~~ 44、浮云 44、浮云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写很赶,回来一看,好多亲都说不合理~~仔细想了想,江太夫人确不应该再和孔家结亲,所以修改了一下~~~玉仪被退亲,没玉华什么事儿了~~~ “汪婆子和她媳妇都不见了?”阮氏早没有了当初飞扬自信,管身上收拾十分干净利落,但仍难掩颓败,脸色也略显苍白憔悴。 “是。”赵荣家回道:“这事儿没什么可琢磨,绝对是那位捣鬼。” 阮氏冷笑道:“照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三小姐机敏了。” “太太,你这回可是吃了暗亏。”赵荣家恨恨道:“那汪婆子,明面上可是跟太太你亲近,那位好毒心思,不动声色把一盆污水泼给别人,自己倒是双手干净!若是这回三小姐出了岔子,太太你可怎么洗清?!”—— 即便那丫头没有出事,丈夫还是因为汪婆子消失,而怀疑自己,看自己眼神充满了厌恶绝情。 阮氏指甲桌面上划得“吱吱”作响,压住怒气,心思飞转动,“上次那丫头船上出事,汪婆子不是也去了吗?难道……” 赵荣家脸色一变,突然说道:“对了,汪婆子回来以后就有了银子,她小儿子成亲那一次,办得可排场了。” 一次又一次被人扣黑锅,阮氏脸也黑了。 可惜这两件事,都拿不住大太太把柄,多也就是这一次,可以说她安排人不妥当,——但她肯定会反驳,说汪婆子是自己私下买通。 阮氏明白自己眼下情势,根本说不上话,脸上已经被贴上了“坏人”标签,但凡不好事,似乎就都是自己做下。微微眯上眼睛,琢磨着怎样才能不便宜了别人,想了半晌道:“眼下我也没有力气安排什么,要不是遇上逃难这事,人手不够,只怕想跟你说话都难。”略微沉吟,“你只要把消息,设法递到三小姐那边就行了。” “太太意思是……,让她们俩自己斗去?” 阮氏苦笑道:“咱们没有银子,哪里还指使动别人?”摸了一小块金子出来,递给赵荣家,“你去传话,少不得要花费,拿去吧。”——有钱才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阮氏明白很,所幸几个儿女手里面东西,还没有没抄走。 赵荣家略微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接下了。 等到孔家人安顿好,请了大夫过来,先去给大太太诊了脉,说道:“无妨,想是一路上马车颠簸,累着了。”开了一副安神药方,“想吃时吃一副,若不想吃,多歇一歇也就缓过来了。” 等大夫走了以后,玉华和丫头服侍大太太躺了床上。 玉华问道:“母亲,要不要叫人去抓一副药?” “不必了。”大太太神色慈爱,说道:“下了马车觉得好多了,就是想躺一躺。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晚上吃饭再过来说话。” 玉华仔细瞧了瞧,见母亲脸色一如平常,方才放心道:“那好,母亲先歇着吧。” 等女儿走后,大太太将那药方随手扔火盆上,——心情并不平静,但是习惯拿起一串佛珠,无意识转动着,思绪早就飘散远了。 汪婆子是怎么回事?办事这么不妥当,居然叫那丫头又追回来了。 叫人奇怪是,马车明明都已经改了道,偏偏那丫头跟妖怪似,居然也改道追了来,不知什么时候藏进了房间里,——那三百两银子岂不是白费了? 大太太眼下没空深究这件事,而是仔细琢磨了每一个细节,确认并无漏洞,对方不可能想到自己这边来,要怀疑也只会怀疑继母,这才放下心来。毕竟两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除了有点家族关系,几乎可算得上是陌路人。 罢了,能再捅阮氏一刀也算不错。 至于侄女是怎么回来,大太太猜不出来,也不会傻到跑去打听,——事情过程都是无关紧要,反正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哼,算她这回运气好! 不过……,大太太心下冷笑,人虽然回来了,但事情却是不清不楚,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即便不能全部成功,至少也要成功一半才行。 几天后,孔家终于太仓一个小镇上安居。 这一次宅子挤了,玉仪不仅和玉清住进了同一间屋子,而且几个丫头全挤隔壁小耳房,——就连玉娇,也不得不和阮氏住一起。承文几个小少爷住阮氏隔壁,由奶娘看着,和母亲只有一墙之隔,倒是想分开也分不开了。 如此一家人拥挤不堪日子,大约过了十来天,就传来了苏州动乱消息,这下孔家众人都没有了抱怨,——虽然空间比以前狭窄了一些,但好歹是安全。 玉仪清楚自己婚期要延后了,看着丫头们担忧,反倒笑着安慰她们,“这下不是正好,我也有时间慢慢绣嫁妆了。” 那条月华裙,还才只来得及做了一半。 方嬷嬷感慨道:“不过好江家也搬来了。” 当初孔家急着要找一所大宅子,但两、三天功夫里,哪里能够找到合适?亏得江家老宅也太仓,江廷白几经周折,又许了人诸多好处,这才让一家大户把自家宅院腾了出来,一家人搬到旧宅子里去了。 如此一来,连孔老太爷也是感激不已,对未来孙女婿高看了好几分,——孙女还没有嫁进江家门,孙女婿就肯向着未来媳妇娘家人,今后必定也是个热心肠,这样好姑爷哪里去找?还是自家孙女儿有福气。 “姑爷帮了大忙。”方嬷嬷干脆改口叫上了,低声道:“只怕那一位加眼红了,还不知道弄出什么来,咱们可得防着一点。” 玉仪先前猜测,再加上赵荣家“无意”透露口风,幕后黑手再清楚不过,这让方嬷嬷和彩鹃等人恨得咬牙,却又一时无可奈何。 玉仪明白,这都是心理失衡后果。 从古代人观念来看,玉华确是要比自己稳重一些,且大太太自己看女儿,那又不知道高出多少倍。两姐妹同样是订了亲,一个被退婚,一个还待嫁,——倘使大老爷还世,或者玉华年纪没这么大,估计大太太还不会如此上火。但眼下情况,大太太不光心里要替女儿窝火,而且侄女命好又要嫁前头,说不恨那是不可能。 只要自己名节一坏,江家肯定会退亲。甚至有可能两家都不愿丢脸,继而把玉华替嫁过去,反正外人只知道江、孔两家订了亲,未必清楚订了哪一位。再说即便知道,等到将来生米煮成了熟饭,谁又会不识趣,还会明面上议论不成? 退一万步说,纵使有一点流言蜚语什么,大太太只要女儿嫁得好了,也就算是得偿所愿,其他都是无关痛痒。 毕竟名节败坏是侄女,要哭也是侄女哭去。 再者以大太太看来,自己手脚做得十分干净,又有阮氏背黑锅,这种一石二鸟事谁不喜欢?想得再深一点,或许大太太根本就不乎被发现,只要女儿顺利嫁人,自己吃点苦头又如何?做母亲,总是心甘情愿为女儿牺牲。 到时候玉华已经是江家媳妇,甚至都有可能生儿育女了。 若是江家人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为了自家名声着想,也不会大肆宣扬,只会勒令下人严密封口,——一切都已经晚了。 玉仪叹了口气,问道:“嬷嬷身子还有没有不适?” “还好。”方嬷嬷勉强露了笑容,说道:“出了开始几天有点恶心,别倒也没什么,这几天渐渐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玉仪点点头,机械绣着手里绣活,半晌抬头,“京城肯定乱成一团糟了,不知道外祖母他们怎么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方嬷嬷也是叹息,“要不是世道这么乱,真想回去看一看才放心。” “豫康公主和泰王有勾结?”罗熙年眉头一挑,好笑道:“这种事儿也能编造出来?那一位是疯了吗?” “怎么办?怎么办啊?!”容珮急得屋里团团转,连连摇头,“早听说太后跟长公主不大对盘,可没想到……”顿了顿,“当初听说先帝二皇子……,不会是真,所以才会这么不死不休吧?” “你急疯了?”罗熙年剜了他一眼,“什么事儿都翻出来说!我这里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出去试一试,别回头你心上人没娶成,自个儿先出点什么事。” “我……”容珮也算个有主意人,可惜眼下事情实太大,远远超出他能力范围,结果自己先乱了分寸。 豫康公主府若是倒台,小辣椒处境怕是加不妙。 难道自己才把人救出了虎口,又要落入狼窝?若是没有了公主府震慑,那一家子只怕连遮掩都不要,没准儿直接就下手了。 容珮沮丧道:“早知道,我就该早一点求亲娶过来。” “你不是说我不懂吗?不是要慢慢获得美人欢心吗?”罗熙年没好气道:“这会儿知道后悔了,可惜晚啦!真不知道你怎么想。” 救人?罗熙年自付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份实力。 诸多念头他脑子里闪过,可惜太多太乱,一时间也分析不出那个好,那个才是正确,或许应该看看形势再说。 不过,眼前还是要做一点什么。 罗熙年招了招手,对着容珮附耳嘀咕了几句,然后直起身子,笑道:“大娄子你不方便捅,小乱子还是能造几个。” “对呀!”容珮一拍大腿,转忧为喜,“那一位要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琢磨别人?另外宗人府那边,也得找人疏通一下。” “你操心也忒多了。”罗熙年嘲笑他道:“你当豫康公主是吃白饭,有人说她谋反就会认了?上面那位都登基多少年了,豫康公主不也一样好好,你放心,哪有那么容易事!” 容珮高兴道:“好兄弟,你这回可帮了哥哥大忙了。” 罗熙年笑了笑,心下有一丝占了便宜得意。 等容珮走了以后,罗熙年总觉得少办了一件什么事,后站起身来,提笔给江廷白写了一封信,把京里情况详细说了。 “扫药!”罗熙年封好了信,脸色凝重交代道:“你亲自把这封信送去江家,出了岔子唯你是问!记住没有?!” 扫药连连点头,“爷放心,绝不出错!” “等等!”罗熙年又叫住了人,想了想,“眼下一路上好几处都不太平,你带着人避开了走,宁可晚一点,也千万别出什么错!如果有意外,千万先把信毁了。” “是。”扫药一拍胸脯,正色道:“信人,信亡人亡。” 罗熙年忍不住好笑道:“滚吧。” 江廷白收到京城来信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此时各地形势又乱了一层,江廷白时常外办事,扫药还算运气好,来时候刚巧他也家,拆信看了一遍,百般烦乱中又添一件烦心事。 看来自己这门亲事真订不是时候。 实不行,先草草成了亲再说,——反正退亲是不可能,那又何必拖着,叫未婚妻家受苦,还不如刀斩乱麻! “你想把婚事再提前?”江太夫人诧异问道。 “是。”江廷白回道:“孙儿想过了,眼下世道这么乱,等太平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且孔家又不安生,拖来拖去别拖出什么事来。再说孔三小姐要是进了门,也有祖母你照看着,岂不留孔家放心一些?” 江太夫人微微沉默,没有说话。 前几日孙媳梁氏过来说话,问起了七房亲事,提及自己听到了些许流言,说是孔家来太仓途中,那孔三小姐曾经走失过。 江太夫人素来不喜欢这个孙媳,以为她是故意给人添堵,也没当真,但事后还是忍不住派了人,去孔家打听了一番。带回来话确实含混不清,只说当日有些奇怪,那孔三小姐不是从正门进来,而是自己先进了屋子,且没有一个人看到。 原本还想细细查证一下,此刻没有办法,少不得对孙子如实以告了。 江廷白微微吃惊,继而冷静下来,“不过是一些风言风语罢了,当不得真。” “傻孩子,就是风言风语才说不清呢。”江太夫人皱着眉头,说道:“这件事里面肯定有古怪,好好一个小姐,从车里走出去,怎么身边人都没有看见?那孔家本来就有些说不清,当初要不是见你喜欢那丫头,我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祖母……” 江太夫人摆手,示意不要打断自己话,“后来孔家又落败了,这门亲事已经是不够般配,但我们江家不是那等无耻之流,订了亲媳妇还是要娶。”话锋一转,“可惜姑娘家名节何等要紧?如果娶了一个说不清媳妇进门,咱们家脸还要不要?你那些未出阁姐妹,还怎么嫁人?唉……,真不是祖母心狠。” 江廷白吃惊抬起头,“祖母……,你要退亲?”摇了摇头,“不行,要是退亲孔三小姐如何做人?不管她有没有错,将来都会叫人嗤笑指点!” “你当祖母不知道?”江太夫人心中郁郁,叹气道:“都怪祖母一时心软,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略微停顿,“还有万一……,那孔三小姐要是真出过事,再娶进了门,那你又该如何是好?” “不……,不会。”江廷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强自辩道:“或许只是孔三小姐下了车,仆妇们一时不查呢?这种捕风捉影事,信不得。” “不管那孔三小姐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你都不能再娶她!”江太夫人脸色转为严厉,沉声道:“这件事关系太大,祖母不能由着你胡来!” 江廷白从未与祖母发生过争执,沉默半晌道:“祖母……,如果真退了亲,孔三小姐身价便会大跌,将来还怎么嫁人?我不能……,亲手毁了她。”说到这里,心中忍不住一阵难过,到底还是有情意里头吧。 不然话,又怎么会替未过门妻子担心? 江太夫人决绝道:“无论如何,咱们家都不能再和孔家结亲!你别忘了,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你父母不,我这个祖母就做得起这个主!” 江廷白闻言一怔,明白祖母说都是真,如果祖母执意要退亲,自己还真没有办法反对。除非反叛了,再也不做江家子孙了,——然而这肯定不现实,那样不光自己要被世人鄙夷,孔三小姐也一样会被唾弃。 一个小姐引诱未婚夫叛出家族,这样女子不会被世人所容。 似乎真没有希望了。 江廷白说不出难过,心痛道:“如果祖母坚持不同意这门亲,真要退了,那就对外说是我变了心好了。”顿了顿,“至于聘礼,也都还留孔家。” 这样一来,至少明面上是自己理亏有错。 孔三小姐失了祖母欢心,今后江家日子不会好过,何况,自己眼下还是前途未卜,或许不结亲反而是对。 “胡说!咱们家还要脸不要?”江太夫人有些生气,继而又想到孙子脾气拧,事情还得顺着捋,放缓了口气道:“你想想,即便是你不惜自己名声,你那些兄弟姐妹呢?他们还要娶亲,还要嫁人,你做了不光彩事,江家人也就都不光彩啊。” 江廷白心中犹豫不定,难以抉择。 “难道你想跟整个江家人过不去?”江太夫人终是忍不住恼火,那孔三小姐到底灌了什么**汤?把孙子迷得七荤八素,怒道:“祖母决不能让你这么做!”—— 往事历历目,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抹去?她一颦一笑,还有那伶俐敏慧样子,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还是动了心。 江廷白难过道:“祖母,我不想对不起她。” “白哥儿……”江太夫人又急又恨,又是心疼孙子,忍不住滚出眼泪来。 江廷白难过道:“祖母,她真是个好姑娘……”话未说完,语音已经是浓浓鼻音,——如果自己坚持娶她,便是违逆了祖母意愿;如果退了亲,不论自己如何弥补掩饰,对于女子来说,仍然是一种羞辱——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好选择? 45、因果 45、因果 江家七房白大爷纳了一个戏子,做了二房奶奶。 原本孔老太太虽然生气,但想着如今情势不由人,还想忍了算了。谁知来了一位神秘客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孔老太太神色大变,随即派人去江家退了亲事。 “母亲,真和江家退亲了?!”玉华大惊失色,没想到堂妹也和自己一样可怜。 --不,被男方家退亲,和因为男方品行不好,女方家提出退亲,两者有着本质区别。唯一相同是,都不是一件值得欢喜事。 “当然是真。”大太太得意万分,一贯没有表情脸上,此刻忍不住露出浓浓喜色,悄声道:“这下子啊,三丫头还不知道怎么哭呢。” 玉华微微皱眉,“母亲,这有什么值得高兴?” 大太太嘴角勾起,徐徐道:“她哭日子还后头呢。”心里又有些恼恨,那个丫头怎么那般不知廉耻,还好意思回来!难道不知道女儿家名节要紧,既然外头单独呆过,就应该给孔家人留点脸面,自己找地方了结了。 不过江家七房事很蹊跷,那白大爷先头对那丫头很是上心,还没成亲,就帮着孔家忙里忙外,怎么会突然纳了二房奶奶?难道说……,江家那边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不成?然后七房那位心疼那丫头,故意好让孔家提出退亲? “真是奇怪……”大太太突然想到一件事,喃喃自语道:“那天知道情况也没几个人,江太夫人是如何得知消息?” 难不成,是阮氏那个蠢货干得好事?! 她也不想一想,自己女儿年纪还要小一些,前头嫡女名声坏了,自己女儿又能嫁什么好?!若说不是她,大太太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不过现……,江家似乎不愿把事情张扬出来? 看来那七房白大爷甚有情意,宁愿自己名声受损,也要护着未过门媳妇,真是个傻子!这样人,要是做了女儿夫君就好了。 “看样子,江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大太太有些心动,低声道:“照这么说,或许你还有机会呢。” “机会?”玉华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不由嗔道:“母亲说什么呢!” “怎么了?”大太太对女儿反应有些不,说道:“你也是嫡出,怎么就不能嫁过去了?再说了,你比那丫头不知道稳重多少,正是做长媳料子。” “母亲好糊涂!”玉华猛地站了起来,正色道:“那白大爷和三妹妹订过亲,我若是跟他结了亲,岂不是夺了妹妹夫婿?那我成了个什么人了。” “什么妹妹?!”大太太不满道:“既不同父,又不同母,八竿子才能打着一点关系,你管那么多做甚?况且都已经退了亲了!你嫁过去是明媒正娶大奶奶,旁人还能说什么?” 玉华又羞又气,急道:“父亲说过,做人不求富贵显达,但求问心无愧。” 大太太恼道:“什么问心无愧?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你也不看看,咱们家现是个什么景况!若是过了这个村儿,将来还想再找一门这般好亲事,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况且那江家大爷有情有义,这样夫君哪里不好?!” “什么有情有义?”玉华斥道:“眼看就要迎娶妇了,却纳了二房,这样下流无耻人,如何要得?那江家白大爷无情无义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但是要我去顶替三妹妹成亲,我决不答应!” “你知道什么?”大太太意笑道:“上次咱们回来时候,三丫头有些古里古怪,不知道路上出了什么事。必定是江家人知道了,又不愿意张扬,好歹全了你三妹妹一点脸面,这才不惜自毁声誉。” 玉华恼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能嫁了!那白大爷必定十分爱重三妹妹,一颗心早给了她一个人,我若是嫁了,这一辈子又有什么活日子?” 大太太却道:“就算他从前对三丫头有点上心,将来时日长久,再等你生下个一男半女,自然就知道你好处了。” “母亲……”玉华颇为无奈,“祖父早就不是知府了,我又没父亲,不管三妹妹婚事成不成,江家都不可能再娶我!难道母亲连这都不明白吗?” 大太太怔住了,——原来竟然是自己一厢情愿,以眼下孔家景况,无权无势而且还没钱,确是般配不起江家。 可是……,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大太太自我安慰道:“毕竟白大爷闹出这样事,不好听,若是再被女方家要求退亲,那就难听了。”顿了顿,“或许,这个时候江家愿意遮掩一下呢?” 只要有万分之一希望,就足以叫人难以放弃。 “不行。”玉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坚决反对,“我不想丢这个人,也丢不起!母亲,你就别去……”想说别去自找没趣,到底不敬,忍了忍没有说出口。 大太太劝了半天没有用,不由气道:“婚姻大事,由不得你一个姑娘家说话!” 玉华没法反驳,只是落泪道:“母亲,你这是害我……” “是是是,我害你!”大太太越说越恼,越说越气,“我千方百计,害你去嫁一户好人家!害你下半辈子过得好一点……” 玉华听出不对劲,诧异道:“母亲,你方才说什么?” 大太太还气头上面,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强撑道:“总之,这门亲事我替你做主,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嫁人!” 大太太急匆匆出去了。 玉华还震惊当中,难道说……,堂妹路上真出了什么事?而且,还是母亲一手弄出来?如果都是真,那么堂妹婚事之所以被毁,岂不都是母亲错? 不……,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大小姐,你要去哪儿?”瑞雪瞧着自家小姐神色恍惚,慌忙跟了上去。 玉华淡声道:“你别来,我自己走走。”—— 倒不是大太太不防着消息传出,而是断定即便传出了,侄女也不敢做什么,否则闹大了,难看只会是她自己! “大姐姐?”玉仪微微意外,自从玉华被袁家退亲以后,就很少再露面,不用说主动来找自己,笑着吩咐道:“彩鹃,去端一碗热茶上来。” 玉清正旁边做绣活,起身道:“大姐姐好。” “你先出去。”玉华脸色不是太好,淡声道:“我有事要跟三妹妹单独说。” “好。”玉清不是多话性子,为人平和,也没觉得自己被抹了面子,只是略收拾了一下,便就出了门。 “方嬷嬷也留下吧。”玉华见其他人都要走,叫住了方嬷嬷,——这种事,堂妹需要一个年长人出主意。等人彩鹃外头关了门,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斟酌了许久,方道:“三妹妹,你可千万要抗住啊。” 这便是有什么坏消息了。 方嬷嬷脸色微变,问道:“大小姐,出了什么事?” 玉华低了头,垂下眼帘道:“外头传,上次回来路上,三妹妹……”难听话实说不出口,但想堂妹也应该明白,“听说……,江太夫人也知道了。” “什么?!”方嬷嬷大惊失色道。 玉仪也是吓了一跳,继而心内一凉,照玉华表情来看,自己亲事估计要坏了。 “三妹妹……”玉华安慰她道:“其实那白大爷也算不错,怕三妹妹名声不好,自己先纳了一个戏子做二房。”握住了玉仪手,“因为这个,所以是咱们家去退亲。” “戏子?二房奶奶?” 江家听到风声了,黑心小白脸居然做出自毁之事,——可是这样,即便外面看着是男方不检点,自己终究还是坏了这门亲事,无法再嫁到江家了。 玉仪心里清楚,如果自己嫁不成江家,即便阮氏没有机会再下手,以孔府眼下情况,将来也很难再嫁得好。 眼下时局动乱,外祖母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呢。 话说起来,怎么这么久都没京城消息了。 “三妹妹。”玉华目光颇为怜悯,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方嬷嬷惊慌无比,“小姐不是人都回来了,还是从屋子里面出来,怎么还会传出风言风语?到底是谁……”语音一顿,“是了,肯定是大太太!”又摇了摇头,“那天……,阮氏好像也。” 玉仪心有些乱,根本不能静下来分析情况。 原来世上真没有不透风墙,特别是背后还藏着有心人,即便再努力掩饰,后该如何还是如何,一样逃不掉。 方嬷嬷忍不住哭道:“小姐怎么这么命苦。” 不过是被人陷害了一次,就仿佛已经被沾了什么污水,不干不净了。 这个名节大于天古代社会,江太夫人怎么可能不排斥?她若发话,江廷白又怎么能反对?再着说了,即便是江廷白本人,心里也应该是介意吧。 到底还给自己留了一点颜面,是不是还要感谢他呢? 不……,玉仪觉得脑子有些乱,有什么东西正轰然坍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点希望,却被人全盘推翻了。 “小姐……”方嬷嬷急道:“咱们应该试着弥补挽回,不然可就糟了。” 怎么挽回?说自己是清白,或者找妇人来检查,看看还是不是处子之身?且不说自己受不受得了这羞辱,关键是江家高层已经否定了,不愿意了。 又何苦自甘下流?挤得头破血流,拼死也要进他江家门。 况且自己若真挤进去了,也只会遭江太夫人厌恶,她既是长辈,又对江廷白后宅有直接管辖权,——跟Bss对着干下属,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真不甘心,就这么让敌人逞心如意欢庆!凭什么,被陷害是自己,被羞辱也是自己,受罪还是自己!凭什么?! “小姐……” “嬷嬷你别说了,让我静一静。” 这一静,就是一个上午。 午饭端了上来,玉仪完全没有胃口,弄得一起吃饭玉清也不敢多动筷子,小心翼翼打量着,却又惴惴不敢多问。 玉仪闷闷吃完了午饭,又是独自出神。 46、报应 46、报应 眼下临近腊月,晌午时分也是一样冷呵呵。 玉仪呆呆坐了许久,彩鹃怕她身子冷,悄悄移了一个火盆过来,想说点什么安慰一番,却又无从开口—— 不论是退亲还是被退亲,都是一件不愉事。 “小姐,书大奶奶过来了。” 玉仪闻言回头,起身微笑道:“贞姐姐,进来说话。” “你……,还好吧?” 是来安慰自己?玉仪笑了笑,道:“你不是看见了,挺好。” “白兄弟他……”贺婉贞还不知道实情,以为是自家兄弟理亏,做了对不起未婚妻事,叹气道:“你们家老太太也真是着急,即便白兄弟有错,教导几句也罢了,怎么就把亲事给退了。” “是我们没有缘分吧。”玉仪眼里闪过一丝伤感,语气却很是平常,又道:“难为贞姐姐了,大冷天还惦记着过来。” “我亲手做了些小点心,给你捎了些。”贺婉贞笑吟吟,让丫头提了一个红漆食盒进来,“还热着呢,这会儿要不要尝一尝?” 盛情难却,玉仪不忍拂了她一片好意,笑着拣了一个,慢慢吃了。 贺婉贞笑问:“好不好吃?” “还用问吗?”玉仪也笑了,“贞姐姐亲手做,自然是好吃不得了。”如果自己嫁进江家话,彼此就是妯娌,像这种吃点心机会应该很多,只是现一切都不复存了—— 因为有过期盼,即便没有如何喜欢和深爱,也一样还是会失望。 玉仪本来就没有胃口,吃了一个便吃不下了。 贺婉贞是个明白人,当然不会勉强,叹道:“也是奇怪,白兄弟原本不是那样轻浮人,不知怎么突然魔怔了,竟然纳了一个戏子回家!”语气有点埋怨,又有点心疼,“把两位老人家气得不行,老太爷一生气,就让人拿了家法出来,吩咐照死里打。亏得老太太中间拦住了些,就这样,白兄弟现还下不了床呢。” 居然弄成了这样?玉仪黯然,江太夫人肯定恨死自己了。 估计江太夫人是打算直接退亲,江廷白无力阻拦,干脆自毁,闹得倒好像是江家理亏了一样。其实江太夫人要退亲虽然狠心,但这个时代并没有错,如今不仅江家名声有损,孙子又受了重责,只怕连孔家人都一起恨上了。 玉仪抬头看向贺婉贞,她是江太夫人跟前得宠孙媳,居然还不知道实情,看来江家还真算得上磊落君子。即便吃了亏,也不会去背后说人是非,其实若以正常情况嫁进去话,应该算是有福气吧。 再看孔家,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自己如果是江家女儿,哪怕没有亲生母亲,想来也不会落到这般窘困田地。本来还有一个机会,可以做江家媳妇,现一切都称了别人心,一切都落空了。 “怎么了?”贺婉贞问道。 “有件事……”眼下江廷白落得那样,起因全都是因为自己,玉仪实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但这件事很重要,若是不办好,自己往后就没有活路了。 贺婉贞带着想弥补心情,忙道:“有什么事只管说,我一定帮你。” “那就麻烦贞姐姐了。”玉仪想了想,这件事找她也是一样,“不是什么难事,想请贞姐姐帮一个忙,让你们家人,把聘礼都要回去。” 贺婉贞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你要我们家退聘?!” 一般来说,如是女家提出退婚,必须退回聘礼。 不过玉仪情况有所不同,是江廷白“理亏”先,如果不退,情理上也是说得过去。但是玉仪这份聘礼必须退掉,不退拿不着半分,退了才会让孔家人心痛,才会下狠心处置背后黑手。 贺婉贞想了想,颔首道:“也罢,反正东西也落不到你手里。” “贞姐姐……”玉仪握住了她手,带着郑重托付一般心情,认真道:“如果可以话,请不要告诉太夫人是我意思,不然只会让太夫人动气。”一定后悔当初有眼无珠,挑错了人,“这件事,贞姐姐一定要帮我办到。” “这不是什么难事。”贺婉贞疑惑道:“只是你……,为何这般坚持?” “家里太乱。”玉仪只简单说了一句,淡笑道:“只有他们闲不下来,才不会整天都盯着我,日子也就好过一些。” 这话说得很是委婉,但贺婉贞还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又叹气,“只是你,千万可要当心一些。” 玉仪笑了笑,“贞姐姐放心,我会。” 贺婉贞略微沉默,问道:“可还有话带给白兄弟?” 玉仪笑容一敛,垂下眼帘久久没有说话。 初假山里偶遇,自己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继而是表哥来到苏州,多亏他从中全力周旋,再然后姚家逼婚,又是他及时雨赶来救场。到如今他被逼无奈退婚,宁愿自毁也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如此说来,终究还是自己亏欠了他。 “她要退聘?”江廷白两条腿都被打烂了,原本要离开太仓计划,也只得稍稍延后,眼下正躺床上,问道:“没说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贺婉贞坐旁边椅子上,不屑道:“留孔家,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没了倒也干净。” 江廷白略一想便明白了,自己倒是忘了孔家状况。本来就乱,眼下又正是没钱花时候,肯定会被挪去添补家用,她又哪里能得到半分?没准儿还平添许多麻烦,确没必要白做好人。 贺婉贞埋怨道:“白兄弟你也忒不知足了?那孔三小姐论人品、相貌,有哪一处般配不上你了?居然还……”忍了忍,实不愿提起“戏子”二字。 江廷白没有辩解,只道:“她很好,是我般配不上她。”—— 将来也不知道谁娶了她。 明明从前并不觉得重要人,为什么失去以后,才发现自己是乎?一想到她要跟别人夫唱妇随,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 贺婉贞皱眉道:“若是好也到罢了,什么见不得人都敢要!你也不怕外头传难听,将来还怎么娶人家好姑娘?” “能如何,不过说几句年少轻狂罢了。”江廷白不是很意,这对自己来说算不上太大难题,自嘲道:“时间长了,谁还记得这些事?再着说了,不是还有浪子回头金不换?书大嫂子不用担心了。” “你呀!”贺婉贞叹了口气,暗暗摇头站起身来,“你好好养伤,这件事我会办妥当。”走到门口时候,却顿足脚步,“孔三小姐有一句话要带给你。” 江廷白眼睛一亮,“她说什么?” “看你这样子。”贺婉贞有点恨铁不成钢,埋怨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让我告诉你……”抿了抿嘴,方才叹道:“愿君一切安好。”—— 愿君一切安好。 那么多纠葛,到后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江廷白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仿佛听到了那明澈声音,看见了那张宜嗔宜喜小脸。忍不住万分难过,往后彼此将会沦为陌路之人,这是她对自己说后一句话,也是让自己伤感一句话。 贺婉贞来到上房,找着机会把退聘一事说了。 江太夫人正气头上,又找不到什么地方撒火,听说退聘,冷笑道:“这就叫人去孔家退聘,一分一毫也不能落下!” 本来想着退婚,到底有些对不住女方家小姐,还打算舍了聘礼。没想到那孔三小姐太会灌**汤,竟然让孙子做出那等胡来之事!闹得这么难堪,还全都成了江家人错,早知如此,当初就绝对不会定下这门亲! 一向孝顺听话孙子,居然为了一个未过门女子,连自己名声都不顾了。 怨只怨,自己居然看走了眼! 贺婉贞瞧着有些奇怪,太夫人像是对孔家很不满,可是……,这似乎不应该啊?她自然不会傻到去追问,正琢磨间,外间丫头禀道:“老太太,有位自称是孔家长房妇人求见。” 贺婉贞赶忙出去,问道:“你是……?” 那妇人瘦瘦,一脸精明伶俐,约摸四十出头样子,笑道:“我是孔家大太太身边,特意来拜访江太夫人。” 贺婉贞皱了皱眉,怎么又跟孔家长房扯上关系了?心下估摸太夫人没空会见,因此道:“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 “也没什么。”中年妇人陪着笑脸,让小丫头捧了盒子上来,“听说太夫人近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让我把这两支灵芝送过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贺婉贞只得让人接了,又笑着道了几句谢,正想着如何委婉打发人,便听里面江太夫人说道:“让人进来说话。” 自己都说了太夫人不舒服,眼下却有叫人进去,简直就是自家人打自家脸,贺婉贞有些诧异,继而发觉太夫人声音很是不悦。心下转了好几个圈,面上依旧含笑,领着那妇人进了门。 “这两棵灵芝啊,都是长足了年份。”中年妇人先从灵芝说起,又说到如何益气安神,很便转到了自己小姐身上,“其实我们大小姐,是顶顶贤惠懂事一个人,又孝顺又聪明,还会……” “不用说了。”江太夫人打断道。 贺婉贞是听得莫名奇妙,敢情这位是来夸赞自家小姐?又不便多问,只好悄悄心里揣摩,莫非孔家还意联姻?难道…… “回去告诉你们太太。”江太夫人不等那妇人再开口,便冷冰冰道:“孔家小姐太金贵,我们江家高攀不起!再告诉你们太太,这世上哪有不娶妹妹,再娶姐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那妇人闻言吓了一跳,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自己还没说完,怎么就被对方猜到了来意?而且对方话是太过难听,即便她是下人,也有些受不住,讪讪道:“其实……,那个我们……” “灵芝拿去!”江太夫人冷冷道:“我们江家还不缺这点东西,送客!” 中年妇人羞得满面通红,拣了灵芝,出门连小丫头都顾不上叫,便就落荒而逃。一路上朝马夫发了好几次火,飞回到了孔家,对着大太太诉委屈道:“那太夫人好生没有道理,即便不愿意,也没有这般打人脸子?我实是听不下去了。” 玉华里面听了,出来恼道:“母亲,你怎么还真叫人去了?这下如何,我脸都被丢光了,今后传出去也是个笑话。” 大太太气得要晕过去,颤声道:“一家子……,都是有眼无珠!” 其实那妇人早猜到这趟差事不妥,不过经不起大太太重赏诱惑,这才硬起头皮去了江家,结果比自己预料还要惨。如今被人羞辱了一番,银子也没捞到,心下也是又气又恼,偏生还不好开口,只得闷闷道:“太太歇着,那我先下去了。” 玉华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又气又委屈,忍不住哭道:“母亲到底要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还要再闹出这么一出,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说什么嫁人,简直就是让人看笑话,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你说什么?”大太太气恼交加,只觉一口热血涌上心头,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说要去做姑子?你……,你、你还不如拿绳子勒死我算了!” “母亲?”玉华原本还落泪,突然发觉大太太有些不对劲,赶忙上去搀扶,又唤了丫头进来,“,扶太太上床躺着。” 大太太瞪大了眼睛,表情扭曲,像是气得要破口大骂,偏生人像僵了似,半晌还是同一个姿势,嘴里含混不清道:“江……,可恶……” 一个有经验丫头“啊”了一声,叫苦道:“不好,太太不会是中风了吧?” 众人都不痛时候,独有阮氏乐开了花。 “活该,真是活该!”阮氏乐不可支,一想到嫡女亲事被毁了,就忍不住心头痛起来,再加上听说大太太派人去了江家,结果却灰溜溜回来,是笑得不行,“还都说我傻,原来还有傻……,也不想一想,自己家现是个什么景况?别说是个没爹,又是被退过亲,真是想嫁女儿都想疯了。”—— 若是知道大太太丢人气倒事,估计还会高兴一些。 赵荣家笑道:“让她们都各自哭去!” 阮氏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慢慢安静了下来,再也高兴不起来,——她知道,自己这个家时间呆不长了。 早查出四万两银子私房钱时,就已经失去了公婆欢心,接着是姨娘通房们不孕一事,加上姚家来追银子,设计嫡女事曝光,导致自己终被丈夫深恶厌绝。之所以没给自己休书,估计是为了那个丫头考虑,毕竟小姐即将出嫁,继母却被休了,难免会引得外人猜测纷纷。 既然或早或晚都有这么一天,何不让自己高兴一点? 嫡女别想嫁好了,长房也别想痛了! 以如今孔家情况,将来多也就是这样了。儿子们若是不能考上科举,不会有太大出息,女儿也不会嫁太好,——既然已经跟嫡女结下了仇,岂能再让她如意?不然她回头想起旧事,还不知道怎么作践弟弟妹妹呢。 眼下可就好了,那丫头也将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太太,老太太叫你过去说话。” 阮氏收回心思,——该来,还是来了。 孔老太太还不知道大儿媳事,先头被江家人一气,半天没缓过气来,这会儿总算想起要处置二儿媳了。 “是你让人去江家乱嚼舌头,对不对?!” “什么江家?”阮氏露出一脸茫然,继而淡淡道:“我如今半步都走动不得,人都被看起来了,银子也没有了,娘还有什么不放心?怎么一出了事,又找上我?实不知道娘说什么。” “你不承认也没用!”孔老太太对二儿媳恨到极点,——眼下孔家,是多么需要江家这样一门亲戚,没想到,却被自己家人坏了事。 阮氏笑道:“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少装模作样!”孔老太太气得厉害,朝身边丫头骂道:“二老爷呢?怎么写封休书要这么久?!”—— 江家亲事不仅毁了,方才还叫人来讨要聘礼!虽说明面上江家理亏,可实际是怎么回事,孔老太太心知肚明,况且如今自家落魄不堪,哪里能跟江家对着干?可惜孙女聘礼早被挪用,无奈之下东挪西凑,还从自己私房钱里补了一些,才把那三、四千两银子亏空添上。 就这样,还被江家人好生嘲笑了一番。 “哟哟哟,还是贵府人有先见之明,竟然一早就知道时局不安,提前就把笨重家伙换做了银子,眼下也不用费劲搬,倒是让我们这些人省事了。” 孔老太太气得差点没吐血,偏又得罪不起,少不得还要让人好好送出去。 孔仲庭从外面走了进来,冷冰冰看着阮氏,一纸休书仍地上,“从今后,你不再是孔家之妇!”—— 嫡女婚事泡了汤,他也少了一个孝顺贴心好女婿,家里又放血赔了银子,方才被父亲好生骂了一顿,对继妻已是恨得不行。 十年恩爱,终换来一纸休书! 阮氏拣起地上那张纸,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设计嫡女,没有被那一万两银子花了眼,是不是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假如弹劾公公人真是马家,那么这一切岂不是自作自受?可是现后悔也是晚了—— 母被休,子女亦是不光彩。 阮氏一把将休书撕了个稀烂,轻轻笑了两声。 孔仲庭怒道:“你以为撕了休书,就不算休了你吗?!” “老爷……”阮氏眼里含着泪,转过头道:“纵然我有千般错、万般不对,孩子们却都是老爷骨血,是老爷今后依靠,还望老爷多疼爱他们几分。”怔怔朝门边走了过去,趁着众人不留意,突然用力一头碰门柱上,顿时鲜血淋漓倒了下去。 47、风雨(上) 47、风雨 如今孔家宅院不大,阮氏上房寻死消息很传开。 继母寻死未果?! 玉仪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松了口气,——这没死成还算好,万一阮氏真死了,外面人如何知道详情,还不知道传什么话来呢。 自己回家不到一年,先是亲事黄了,接着继母就寻死了。 只怕十成人有八成都会相信,是嫡女逼死了继母。甚至可以想象丰富一点,多半是继母给嫡女订了一门亲事,不知道怎么没成,嫡女不愿意了,撒泼打滚找继母出气,结果活生生把继母给逼死了。 不然话,一个主持中馈十年当家主母,又有三儿一女,享福还来不及,无缘无故怎么会去寻死?这一切,都是从嫡女回来后才有了变化,自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也不知道阮氏当时是真想死呢,还是假装做戏。 假装做戏自然是得逞了。 即便是真想死,估计也没勇气再死第二回,毕竟还有四个年幼儿女,哪儿能轻易抛舍下?真想点离开这个家,再也不要看这一大堆烂摊子。 可是如今,再有人求亲还不知道是几时呢。 玉仪出于礼数,自然是要去看望阮氏,结果刚到门口,就被赵荣家拦住了,“太太刚睡下,三小姐晚些再来吧。” 孔老太太没料到阮氏会做得这么绝,要是真闹出了人命,她好歹是孔家明媒正娶媳妇,不是小妾通房之流,岂能说没了就没了?至少要给阮家一个交代吧。 而孔仲庭虽然恼恨继妻,但只是想休了她,也并没有要逼死她念头,弄得鲜血淋漓好不吓人,只得暂且不提休书一事,先找了大夫过来诊脉。上房消息锁得紧,故而下人们都还不清楚,依旧称呼阮氏为太太。 玉仪过来不过是礼,被拦了也不生气,“那好,等太太好些了我再来。” “站住!”玉娇从里面冲了出来,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又是你,跑去老太太哪里告状了?逼死我娘,我和兄弟们都不会放过你!” 几个小也跑了出来,承武一向嘴利,顺着姐姐话,扬了扬拳头道:“你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看我长大了怎么揍你!还不滚?!”—— 好不容易把大Bss搬到了,又冒出来四个小Bss。 不过承武话,对玉仪没有什么威胁性,等他长大时,自己要么没有活下去,要么早就绿枝成荫子满头了。 彩鹃看不下去,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两句。 “走吧。”玉仪一拉她手,用力拽下了台阶,一直出了侧门,方道:“别傻了,他现不便跟我动手,要打你却是容易,若真打了,我也没办法替你出气。” 彩鹃恼道:“一丁点儿教养都没有。” “没教养才好。”玉仪微微一笑,“没教养,长大了多只是一个粗鲁莽夫。若是有心思有算计,又是打小就这般恨我,那将来才有麻烦呢。” 毕竟从名分上说,玉娇、承武都是自己弟弟妹妹。 古代社会家族观念很重,斩断骨头还连着筋。即便自己将来嫁了人,心里也不喜欢这几个弟妹,但万一要是他们找上门去,便断不能让人空手而回。不用说,因为血缘关系牵扯,有着诸多理不清麻烦,甩也甩不掉。 唯一办法,就是嫁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玉仪回去没多久,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大太太也病了。 彩鹃高兴道:“这下子好了,小姐可算能清净一段日子。” 确实挺清净,——前几天还没日没夜赶嫁妆,现也不用忙活了。眼下阮氏和大太太都“病”了,那种整天被人盯着日子也随着结束,老太太那儿又不用每天晨昏定省,日子那是前所未有清闲。 几天后,阮氏被送到一个庄子上去养病。为了这事,玉娇几人还闹了好久,承武几个是缠着孔仲庭,特别是承宝年幼,哭着喊着非要去找娘亲,弄得好不热闹。后还是各自奶娘,一人架了一个走了。 如今梅丽卿正怀着身孕,每天总是犯困想瞌睡,主持中馈不免有点吃力,并且一边主持着家里烂摊子,一边还要去婆婆跟前伺疾。再加上近传回消息,苏州失守,梅知府迟早会被判刑,让她没了平日耐心。 而老太太年纪大了,阮氏和大太太又都不能帮忙。 这日孔老太太找玉仪过去,说道:“你大嫂是双身子人,受不得累,所以想让你帮着她分担一点,管一管家里琐事。” 怎么不去找三太太帮忙? 玉仪抬头看了一眼,孔老太太一脸疲倦不堪,梅丽卿则是满目期盼,——心思微微一转,很明白过来。 以梅丽卿身份,怎么会愿意找一个长辈来帮忙?别到时候忙帮不上,反而给自己请了一尊大神,将来弄得请神容易送神难,那才叫人后悔呢。 不像小姑子,哪怕做得再好再能干,过几年都会嫁人,不可能一直留孔家。再说梅丽卿是长嫂,和自己是平辈,就算需要偶尔谦让几分,到底也是有限。 而且对老太太来说,只怕也不愿意庶子媳妇插手家务事吧。 如今玉华忙着照顾大太太去了,玉清懦弱胆怯,玉娇年纪又小,算来算去只剩下了自己,——居然还有协理孔家事务一天,以前可真是没有想到。 孔老太太见孙女沉默,还以为她是胆怯,于是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帮你大嫂搭一把手,吩咐几句,不懂还可以过来问我。” 梅丽卿笑道:“是啊,怕是要辛苦三妹妹几天。”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拒绝未免太不识趣,也显得太怯懦了一些。 玉仪略一沉吟,便顺着话笑道:“大嫂有事只管交代便是,谈不上什么辛苦。”又对老太太笑道:“回头若是孙女做不好,祖母好歹指点几句。” 孔老太太笑道:“我自己孙女,难道还吝啬指教不成?再说了,你学着管一管这些杂务也好,将来总是要嫁人。”话未说完,心下便有些后悔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玉仪恍若未闻一笑,说道:“既然祖母发了话,那我可要多来歪缠一会儿。”陪着说了会闲话,便来到了梅丽卿屋子。 梅丽卿是有身孕人,加上又是冬日,屋子不光多了两个火盆,椅子上还铺了厚厚绣花团垫,坐下笑道:“我也没法子了,只好麻烦三妹妹了。” 玉仪笑道:“大嫂不怕我添乱就行。” “眼下咱家这个样子,三妹妹你是知道。”梅丽卿有些发愁,说道:“老太太跟我说家里没银子了,让我别铺张,可是就算我想铺张一些,那也不能够啊。” 玉仪理解她困难,媳妇刚进们,就接二连三碰着大变故,却还得硬着头皮上去。如今孔家几乎没了进项,不仅几个好庄子都苏州,且冬日里,田地瓜果粮食早收光了。 家里本来就被抄差不多,退江家聘礼时,又大大出了一回血,能拿出来实是有限,加上用一点便少一点,叫人如何不发愁? 梅丽卿既不能向长辈抱怨,不能跟丈夫叫苦,不然显得她没能力,那就趁早别当这个家好了。可惜眼下上头“病”倒了两位,她是长孙媳,没有理由撂挑子,只能咬牙硬扛下来。 眼下找到玉仪,梅丽卿总算有了一个诉苦对象,叹气道:“如今人虽少了些,可是一个月下来,单发月银也得一百多两银子,况且一家子大小总是要吃穿,便是再节省,也得个七、八十两银子。” 玉仪心下飞算了账,一月至少二百两银子,若是一直没有进项话,照这样坐吃山空,估计孔家支撑不了几年时间。 至于小姐嫁妆,少爷们聘礼,那是不知道该从哪里拿了。 “眼下要紧就是过年。”梅丽卿愁眉不展,一点没有做姑娘时明,“既缺银子使不说,乡下还不好置办东西,怕是再怎么辛苦,也还是逃不过被人埋怨。” 这事玉仪可不敢乱帮忙,——不是舍不舍得银子问题,而是拿出来贴补,只会让自己变成一块肥肉,那还不被人撕把了吃了啊。 不过既然协理家务了,就没有一声儿不吭道理。 “大嫂别急。”玉仪笑道:“你先保重身子才是要紧。”略略思量后,说道:“如今乡下虽不好置办东西,但眼下还早,提前一个月还是办齐,只是麻烦一些。而且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剩了人情来往这一块了。” 梅丽卿听了,点头道:“这倒也是,每年亲戚来往也是一大笔花费。” 玉仪又道:“我想着,年年都是大鱼大肉油腻腻,大家吃也吃絮烦了。既然乡下不如弄点野趣,大伙儿坐一起吃打边炉也不错,又亲香又暖和,也不至于刚吃了两筷子菜就凉了。” “若是打边炉话,倒是省了一大笔请厨子工钱,而且少置办很多东西,少费很多人力,确十分便宜。”梅丽卿先是赞同,继而有些为难起来,“不过……,会不会太节省了?”—— 反正都是花公中钱,若是拿得出,谁不愿意做一个大方主母?不然回头被人抱怨,岂不是自找没趣?也难怪她有所犹豫。 “大嫂先听我说完。”玉仪接着道:“每个人平日爱吃也得做,只拿小碟子一碟一碟装了,放到各自面前,这样岂不是两厢便宜?只要把祭祀东西备好,其余应该不成问题,至于这法子能不能行,还得先回过老太太再说。” 只要孔老太太点头,底下人还能再多嘴什么? 梅丽卿稍稍松了口气,“也对。”想了想,露出一点点笑容,“不如这样,过几天咱们先小小做一回。若是能得老太太赞一个好字,事情也就成了大半,假如大伙儿也都觉得不错,那就差不多全成了。” 玉仪没有什么抢功劳心思,笑道:“还是大嫂主意好。”拉着她瞧了瞧,故意打趣道:“让我看看,这是谁家年轻小媳妇,又俊俏又能干,还会生儿子,真真可是了不得了。” 梅丽卿先还笑,继而红了脸,“你羞不羞?”不过生儿子话,却是每一个媳妇都愿意听,轻轻叹气,“但愿这次是一个男胎吧。” 这边正愁银子,转眼就有人送来了及时雨。 上次举家搬迁时候,三老爷念及着玉薇是自己女儿,给姚家通了信,使得早早把值钱物资转移了,即便后来苏州城动乱,也没有造成什么大损失。玉薇如今又是姚家嫡子媳妇,早接手了姚四奶奶事,主持者姚家大小事宜,因为这事儿很是得了公婆一番夸赞,故而年礼备十分大方。 梅丽卿着人点了点,加起来居然值小二百两银子呢。 玉仪笑道:“这下好了,大嫂可以办一个丰盛年夜饭。”—— 当初谁也不看好庶支庶女,没想到世事变迁,倒把姐姐妹妹都压了一头。以现孔家情形,小姐们顶了天去,能嫁一个没落官宦子弟,或是秀才举人就算不错了。若论钱财上,那还真和玉薇没得比,怕是再脱不了“穷酸”二字。 也不知道外祖母那边怎么样了。 孔家闹到这步田地,若是外祖母肯接自己回去,想必是千情万愿,——既能够找一个好姑爷,又能剩下一笔添妆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为什么,京城里到现都还没有来信? 玉仪隐隐不安,但想着眼下时局动荡混乱,不比寻常,信件不好送也是有,况且自己除了等,还真没有别什么法子。 “三小姐,老太太让你过去说话。” “大嫂先忙着,我去去再过来。”玉仪笑了笑,出了门跟着丫头到了上房,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对,揣摩问道:“祖母,出了什么事吗?” “哎,这可怎么是好。”孔老太太一脸愁容,让丫头们都下去了,只留了吉祥身边伺候着,对玉仪说道:“刚刚得到消息,说是豫康公主牵扯进了泰王谋逆一案,你舅舅官职已被罢免,眼下连公主府都被封了。” 这番话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惊得玉仪半晌不能说话。 孔老太太接着道:“听说这还是因为近后宫不太平,太后顾不过来,皇上又忙着应付泰王,这才没有闲暇处置别琐事。”摇了摇头,“不然话……” “小姐?”彩鹃见状不对,赶忙上去搀扶人坐下。 玉仪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再也平静不下来,双手紧紧绞着裙幅,却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以前不论再苦再难,好歹心里还有外祖母做为希望和依靠,毕竟孔家人顾及着公主府,还不敢明着对自己乱来。 可是如今……,真是不敢想象将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家,祖父祖母靠不住,父亲也靠不住,继母和弟弟妹妹是恨透了自己。大伯母是见不得自己好,大姐姐能通风报信就算难得,三房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哥大嫂虽然和善,但肯定不会为了自己强出头。 没想到,竟然陷入到了孤立无援地步。 “我没事,想先回去歇一歇。”玉仪勉励微笑着,朝老太太行了礼,方才茫然走了出去,游魂似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小姐,哪儿不舒服吗?”方嬷嬷问道。 彩鹃捂了嘴,哽咽道:“这下小姐可该怎么办?”眼泪扑扑直往下掉,“一家子豺狼虎豹似,还不……,还不把小姐生吞了啊。” “到底怎么了?”方嬷嬷瞧着不对,急道:“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瞒是瞒不住,玉仪也没有力气去遮掩什么,轻声道:“方才得到消息,说是公主府出事了。” “出……,出什么事?”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吐道:“参与泰王谋逆。” “什么?!”方嬷嬷大惊失色,愣当场不知所以,半晌才道:“那……,那现公主他们怎么样了?” “详细不清楚。”玉仪摇头,“说是查封了公主府,人倒是暂时还没处置,眼下京城乱成一锅粥,估计是还没顾得上吧。”—— 可怜外祖母一辈子风光得意,即便后来被吴太后打压,那也还有自己傲骨,谁料到晚年还要受这份儿罪?外祖母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挨不挨得住。 “公主……”方嬷嬷对豫康公主有着极深主仆情,不然也不会陪玉仪来苏州,眼下隔得这么远,又不能亲眼见到亲自照顾,不由落泪道:“造孽啊,这老天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事玉仪完全插不上手,只能着急干等,祈祷苍天有眼多加眷顾,让公主府和自己都挺过这一个坎儿。 看着垂泪不已方嬷嬷和彩鹃,还有刚进门,见状惊疑不定素莺,玉仪突然慢慢平静了下来。现可不是能慌乱和痛哭时候,还得打起精神,比从前加小心仔细才行,免得一步踏错就毁了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正如以前有位亲说那样,苏州太小了展不开腿脚,所以女主是会回到京城去,而且第一卷苏州篇剩下不多,大概还有五、六章样子~~~ >>>>现男主不用说大家也知道了,就是罗六同学~~当然了,两个人还远远达不到爱上程度,需要一点时间,让他们先结婚再恋爱~~~至于后面剧情,亲们看了就知道了~~~ >>>>罗六和孔三两位同学深深一鞠躬,“霸王们,都出来吧~~” 48、风雨(下) 48、风雨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夜晚。 小镇上远远比不了苏州繁华,除了放鞭炮带了一点点年味儿,其他几乎没什么特别,这是孔家过得落魄一个年。不过时局动荡不安大环境下,各家各户都显得有些冷清,毕竟这种时候人心惶惶,早没了热闹欢庆心思。 孔老太太采纳了孙媳意见,今年年夜饭别出心裁。 因为眼下人少,孔老太爷领着家人祭祀了祖先,和儿子、孙子们围了一大桌,孔老太太则带着孙女们坐一桌。大太太中风迹象稍缓了些,但仍然没有出来,阮氏依旧还庄子上,梅丽卿又有身孕,媳妇里头只剩下三太太服侍,指挥着布菜添汤。 玉华心不焉,吃了几口,便告罪回去看大太太了。 眼下天气冷,梅丽卿不方便久坐,但她是孙媳,比不得未出阁小姐们金贵,还是老太太再三劝说下,方才由丫头扶着回了房。 女眷这一桌便只剩下孔老太太,玉仪、玉娇,后来再让三太太坐了下来,依然好不冷清,老太太吃得一脸兴味索然。 至于姨娘、通房们则是另外一桌,上不得台面。 倒是孔老太爷那边热闹,两个儿子,六个孙子,加上几个小孙子年幼活泼,锅里涮得好不热闹,——到底是小孩子,完全不知道如今家里艰难。 玉仪瞧着气氛冷清,笑道:“祖母,不如行一个击鼓传花令吧?” “吃多了撑!”玉娇如今见了玉仪,已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凡玉仪说一句什么,她就要阴阳怪气讥讽几句。 孔老太太看得直皱眉,斥道:“大过年,别给自己找不痛。” 玉娇扁了扁嘴,突然“哇”一声哭了,哭喊道:“我要见我娘……,过年了,你们还把人扔庄子上,好可怜……”她这一哭,那边承宝也跟着哭了起来。 承文、承武亦停下了筷子,承武站起来道:“祖父、爹,把娘接回来过年吧。” 玉仪微微皱眉,——自己眼下无依无靠,可再也架不住别人背后拨弄了。阮氏虽然没有了实权,但有她总是叫人不放心,因此趁着那边吵闹,朝素莺低声道:“去找暖衾。”然后提高声调,“这会儿有些冷,去把那件大红羽纱披风拿来。” “是。”素莺轻声应了,极离去。 孔老太爷不耐烦道:“好好日子,一个个哭个什么劲儿?!” “都别闹了!”孔仲庭当着众人很是没脸,恼恨儿女们不争气,喝斥道:“跟着奶娘妈妈们呢?把少爷们领回屋子去!”又骂玉娇,“你是做姐姐,不劝着兄弟还跟着闹,太不像话了!” 玉娇早哭红了眼圈,抽泣道:“母亲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不让她回来?!” 阮氏错,如何能够当众宣之于口?即便是阮氏自己,也不敢到处嚷嚷说嫡女失踪过,不然嫡女名声不好听,将来自己儿女也会受到影响。 孔仲庭当然不会傻到来表白,沉下脸怒道:“长辈面前,哪里有你说话份儿!叫你回去就回去!” “爹……”玉娇甩开丫头们手,紧紧搂住孔仲庭,“求求爹了,让娘回来吧。”泪汪汪看着几个弟弟,“女儿不懂事,承文、承武还小,承宝整天晚上要找娘,爹真就那么狠心吗?求求爹……” “还不点带下去?!”孔老太爷皱眉斥道:“哭哭啼啼、拉拉扯扯,哪里还像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 孔老太太忙道:“把五小姐带回去。” 可惜玉娇、承文几个死命不松手,那些妈妈丫头们,又如何敢强行掰开,万一弄伤了,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因此都假意上前去拉,半晌也拉开一个。 孔仲庭原本要训斥几个儿女,可是架不住四个孩子一起搂着哭,那叫一个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实让他狠不下心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有个小丫头跑了过来,慌慌张张道:“老太太……,暖衾姑娘肚子疼得紧。”一脸害怕无助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 那小丫头慌张不无道理,暖衾身孕已经九个多月了,这个时候,哪一天生产都是有可能,具体还真说不准。 因为月份太大,所以暖衾今儿都没出来吃饭。 众人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妈妈们也不敢由着玉娇等人胡闹,不然耽误了未出世小主子,一样逃不了要被责罚。好说歹说将玉娇等人拉开了,孔仲庭总算从包围圈里脱困出来,吩咐人请稳婆,——大过年,务必多多给人加封红包银子。 当天夜里,暖衾折腾了稳婆大半宿,只喊肚子疼,却始终没把孩子生下来。 原本暖衾不过是个通房,说得好听是半个主子,说白了还是一个丫头,连个姨娘都没有挣上。而且孔仲庭膝下并不缺儿女,孔老太爷和孔老太太也不缺孙子孙女,不用说是庶出了。 不过眼下这种时候,大家都有些惶惶不安,正需要这么一件喜事庆贺一下。因此暖衾生产,得到了孔家上下一片关注,待遇也提高了不少。那稳婆请来以后,干脆就留了下来,孔老太太发了话,一直守到平安生下孩子为止。 稳婆孔家住了小半个月,终于正月十八这天,暖衾不负众望顺利生产,为孔家添了一个小少爷。 孔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说这个孩子必定是有福,会给孔家带来福气,因此起了乳名叫福哥儿。孔仲庭当然也不会嫌儿子多,连着几天都是喜气盈腮,先是赏了诸多东西,后来一醒神,立即抬了暖衾做姨娘。 玉仪拿了一块金子出来,让方嬷嬷出去浇成了十个小金锞子,又另外打了一个鎏金长命富贵锁,一起给封姨娘送去。 “让三小姐破费了。”暖衾刚刚生下了儿子,又封了姨娘,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时候,——如果孔家没有落败话,应该还要得意一些。 “这富贵锁只是鎏金,让福哥儿随便戴戴玩儿。”玉仪十分感激她那天帮忙,虽然也是帮了她自己忙,但确阻止了阮氏回归,因此笑道:“这个小荷包里金锞子是足金,姨娘收着,回头给小兄弟买糖吃。” 暖衾不动声色掂了掂,荷包里金锞子至少有一两重,再加上那个富贵锁,少说也得值个十几两银子——难为想得如此周全,鎏金富贵锁戴着并不贵重,人前也不显摆,荷包里金锞子又落了实惠—— 真真是个水晶玻璃心肝人儿。 再看看其他人送礼,除了老太太那边还值几个钱,别都是应付了事,哪能像三小姐这般大方体贴?暖衾心思转了又转,带着感激道:“还是三小姐真真心疼小少爷,我们福哥儿可有个好姐姐了。” 玉仪笑道:“福哥儿是我兄弟,哪能不心疼呢?姨娘放心吧。” 比起承文、承武几个,当然喜欢这个刚出世弟弟,彼此没有利益冲突,某些时候还能站一条线上。玉仪真心希望承福能够健康长大,自己娘家也有个兄弟,就算谈不上亲近,也不至于恨不得吃了自己。 暖衾心里明白很,叹道:“只可惜,来有些不是时候。” “看姨娘说,小兄弟什么时候来都是好。”玉仪微微一笑,“其实现也好,姨娘还能亲自带着小兄弟,若从前……,只怕还得费一番功夫。” 若是阮氏主持中馈那会儿,肯定不会让暖衾称心如意,——即便她不养庶子,少不得要乱派几个奶娘、妈妈,便如同玉清一样,平时想见生母一面都难。 暖衾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笑了笑,“若是再回去一、两年,只怕能不能……”转眼看向身边可爱婴儿,“看来啊,福哥儿还真是个有福气。” 玉仪心下明白,暖衾能够生下承福实是机缘运气。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透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宁静。 玉仪心下有点感激梅丽卿,还得多亏她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做,不然每天闲着,焦虑不安中干等消息,没准儿弄得神经错乱了。 梅丽卿眼下刚过了前三个月,胎像稳固,不每天孕吐,精神比前段好了不少,所以玉仪说是协理,其实也就是过去点个卯儿。再者眼下孔家今非昔比,加上又是临时逃到太仓小镇上,仆妇小厮们裁减不少,又没有人情来往,故而家务事并不算多。 这日两人忙完,正闲闲说着无聊家常话。 梅丽卿笑道:“曹姨娘可算是有福了,一下就生了个小兄弟。”低头看看自己,“可惜我身怀还不显,听人说肚子尖尖就是儿子,也不知道真不真。” 玉仪笑着看了看,点头道:“我看有点像,一准儿要给我添个小侄儿。” “那就承三姑姑吉言了。”梅丽卿眼睛里都含着笑,轻轻抚摸着肚子,动作轻柔无比,透着一种即将为人母浓浓慈爱。 不知道为什么,玉仪突然觉得有点伤感起来。 “三小姐?”来人是老太太屋里小丫头,脸上带着笑,却没有什么喜色,门口喊道:“老太太让三小姐过去说话。” 怎么又找自己?玉仪想起上次得知公主府消息,心下不由一惊,这回不回也是坏消息吧?朝梅丽卿说了一句,便起身匆匆赶过去了。 刚一进门,便看见玉娇红着眼圈儿,正跪地上抽泣。 玉仪心下猜疑不定,上前行了礼,问道:“祖母,找我何事?” “你们都出去!”孔老太太脸色严厉,连吉祥也没有留身边,看了玉娇一眼,然后道:“上次咱们来太仓路上,你是不是走失过?你妹妹看真真切切,当时还有许多人证,你不是从马车里出来,而是从客栈屋子里出来!” 方才玉娇来抖落这事儿,孔老太太听得震惊无比,——原本还以为是阮氏捏造了风言风语,才惹得江家人动怒,闹出七房纳戏子闹剧,故而不得不退亲。没想到,孙女居然真走失过!—— 原来是为了这件倒霉催事。 玉仪眉头微蹙,心内飞分析着情况,估计是因为阮氏回不来,玉娇迁怒自己跑来揭发,想要坏了自己名声,好让老太太再也不待见自己。可是她毕竟年幼,不懂得这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太太当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甚至可能骂了一顿,严厉交待不准到处乱说。 玉娇一边哭,一边恨恨咬牙,“你敢说不是?!那么多人看着,可不是我瞎编!” 当时老太爷、老太太以及三房人不,可是大太太故意挨着不走,阮氏也旁边看热闹,以及玉娇,还有跟着服侍主子丫头们,确有不少人看见了。 既然纸都包不住火了,那也只有说了。 可是这之前,自己似乎应该再做一点什么,——毕竟承认了事情,就等于家人面前自降身价,损己利人事谁会愿意做?要不好,那也得把那人拉下水了。 玉仪略微犹豫,开口道:“孙女确有话要说,不过还得祖父和父亲一起分听。” 孔老太太不知道她葫芦里装什么药,想着大约是姑娘家害怕,皱眉道:“叫你父亲来就是了,又找你祖父作甚?” 玉仪不指望祖父和父亲能向着自己,但是大太太是老太太侄女,说没有偏袒之心那是不可能。至少要让家里人知道,长房那位素来贤惠媳妇,到底长着一张什么样嘴脸!只要孔老太爷起了厌恶之心,孔仲庭心中恼恨,那么老太太便不好太过偏袒,大太太一旦失了贤惠,也就不能再插手孔家事宜—— 只要大太太和阮氏都消停了,自己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吧, 玉仪“扑通”一声跪下,坚持道:“事关重大,孙女真有话要说。” 孔老太太见她咬牙不肯开口,心下不吩咐请人。 如今孔老太爷被罢了官,又时逢乱世不太平,心情当然不会太好,一脸不耐烦移步过来,皱眉道:“到底有什么事?!” 孔仲庭一进门,便见两个女儿跪地上,不由问道:“你们俩又淘气了?” “是这么回事……”孔老太太也是头疼紧,耐着性子把事情说了。 孔老太爷还好,孔仲庭忍不住大惊失色道:“有这种事?!”转脸看向玉仪,“你说,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玉仪把前面都如实说了,轮到罗熙年部分,自然是要隐去,只是哭道:“女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回到先前小茶寮,褪了首饰买了一匹马,跟着马车印迹追上去,好歹没有丢下了。” 反正都解释不清楚,不如赌一把,赌那小茶寮伙计不敢编排锦衣卫。即便孔家人有心去查证,也不会查出别来,——如果真查出了锦衣卫,以孔家眼下情形,那得自己掂量掂量,是不是得罪起。 孔仲庭根本没心思追究细节,一脸恼怒道:“竟然是那汪婆子婆媳两个,生生要害了你?后来那两个叛主杀才去了哪儿?!” 孔老太太冷笑道:“人家是傻吗?早就跑了,还能等到你来抓啊。” “这么说……”孔老太爷略微沉吟,以他几十年做官经验判断,分析道:“是家里有人买通了,不然说不过去。” 孔仲庭第一个想到就是阮氏,气得发抖道:“我还留她庄子上做什么?这就找人送个绳子去,一把勒死了算了!居然做出这等蠢事!” 玉娇吓了一大跳,不想揭发姐姐,反倒弄出是自己母亲错,小脸儿吓得煞白,怔怔跪地上不知所措。 “父亲……”玉仪抬起泪汪汪眼睛,哽咽道:“女儿想过了,要让那汪婆子二人下这等狠心,少不得要花费一大笔银子。父亲只要回去看看太太东西,还有几个小兄弟他们,若是没有少……,这事儿也未必就是太太做。” 玉娇加不明白了,——姐姐怎么还会帮着母亲说话?难道是气疯了? 孔仲庭正气头上,前些日子还因为几个儿女痛哭,对阮氏有了一丝怜悯,眼下只恨自己没下狠心,早就该一把勒死继妻!听玉仪一说,立即跑回去翻箱倒柜,还让妈妈们把儿女东西拿出来,势要找出继妻下黑手罪证! 结果却不是他想那样,继妻剩下东西本来就有限,基本上都还,儿女们东西有册可查,近并没有任何大支出。 “东西没有少……”孔仲庭有些不明白了,茫然回来道:“难道没给银子……”可是这也说不通啊,汪婆子没有道理白白替人下黑手。 玉仪只是低头垂泪,有些事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孔老太爷看了孙女一眼,那张小脸虽然哭得梨花带雨,可是那里有半点慌乱?心下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孙女必定是猜出背后之人,可是这人却说不得。这才拉了自己和她父亲,要借众人都明白真实内幕。 能拿出一大笔银子,又有可能对孙女不利,当然不会是自己和妻子,不会是儿子孔仲庭。三房跟二房没什么利害关系,如果又不是二儿媳阮氏,那么就只能剩下一个人,就是自己大儿媳宁氏。 孔老太爷很想通,——孙女是顾及着两位长辈姑侄关系,所以不能单独说,非要让祖父和父亲场,以此作为明证—— 倒不失为一个聪明有主见孩子,可惜是个女儿身。 孔仲庭虽然反应慢一点,但也有些明白了。 女儿被退婚后,大嫂不是还打着主意去了江家?保不齐就是她下手,想着侄女一死,自己女儿就有机会上去,所以才…… 孔仲庭脸黑了,但他不方便评判长嫂是非,因此冷哼了一声,旁边椅子里坐下,板着脸不再说话。 孔老太太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难怪孙女不肯单独说,原来竟然是……,心中又恨又气又恼,——恨侄女手段毒辣不顾大局,气自己丈夫和儿子面前丢了脸,恼孙女竟然设了一个套,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玉娇早就被众人吓糊涂了,连哭都忘记了。 玉仪缓缓收了泪,朝上磕了头,说道:“孙女自从回到家里,自问没有做过出格事,说过出格话,却不知哪里做错了,惹来这样一场泼天祸事。”微微苦笑,“事情已经弄成这样,孙女也是无话可说,只求祖父祖母和父亲多加垂怜。” 孔老太爷皱眉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49、洪流(上) 49、洪流 泰王初起兵之际,朝廷并没有把他放眼里。 毕竟泰王藩地齐州,势力也局限于山东这一片地区,和整个朝廷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稚嫩黄毛小儿,偏生还学大人一样弄棍舞棒,看起来好不可笑。 吴太后甚至为了自家利益,特意去皇帝那儿讨了个情,封了自己兄弟为大将军,领兵三十万一路南下。或许吴太后看来,这场动乱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别不说,单是朝廷三十万精兵良马,就够让泰王吓破胆了。 不过泰王却是个胆儿肥,不但没有被吓着,反倒引诱吴大将军不断深入,然后趁机截断了后方粮草供给,致使朝廷平乱之师大败!吴大将军不过是仗着裙带关系,想要趁机捞个官职回去,哪里是真会打仗人,立马吓得屁滚尿流逃掉了。 要知道,齐州离京城距离并不算远。北上越过德州、沧州,接着就是保定,再往前便可以直指京师!这一下,皇帝才开始真闹心起来。 至于为何泰王藩地这么近,则要从上一代老皇帝说起。当时皇后之下,老皇帝有两个得意宠妃,一个是现吴太后,另一个就是泰王母亲,论起脾气模样儿性情,那还真是环肥燕瘦难分高下。 而两个儿子都是聪明机智,实看不出谁比谁高一筹,泰王唯一占劣势,便是年纪上小了几岁。不过老皇帝驾崩之前,皇帝和泰王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差那几岁还真没啥区别,这叫当父亲好生为难。 没有好儿子烦恼,好儿子多了加让人烦恼。 当年后宫里是一番风云翻涌,牵动前面朝堂也不安静,具体已成隐秘,外人无从得知,——反正后一个做了皇帝,一个封了藩王。 大约是老皇帝想弥补吃亏那个,便大手一挥,封了齐州这块富庶地方。登基皇帝很是不痛,今天把弟弟属官贬两个,明天找个茬儿骂一顿,结果有压迫地方就有反抗,做弟弟一生气干脆反了! 如今皇帝虽然想要勤王之师帮忙,但这是一家一姓内部之争,使得各地人马都观望当中,真正愿意出兵人并不多。不用说泰王马不停蹄挥师北上,立即巩固了战果,一举将德州拿下,整个军中士气高涨不断—— 因为德州距离京师已然太近,成了两相对峙局面。 眼下京城里,各家各户都是人心惶惶,那些纨绔子弟们突然规矩起来,弄得烟行里姑娘们生意都不好做了。 唯一忙碌,则是像罗熙年这种有职身人。 今儿刚一进门,便有一个小厮上来垂手道:“太夫人留了话,让六爷回来了就去上房一趟,说是有要紧事。” 什么狗屁要紧事?!罗熙年皱着眉头,但继母也是母,明面儿上规矩不好违,也不换衣服,就这么大步流星往上房走去。 小厮口中“太夫人”,正是鲁国公第四任夫人——小汤氏,虽然称呼上是“太夫人”,但实际上不过才三十岁出头。 因为小汤氏身份使然,不得不往成熟端庄上面靠,不然底下一堆年纪比自己还大儿子、儿媳,自己再打扮年轻不庄重,岂不是叫人瞧着尴尬?今儿穿了一身紫棠色暗纹大袄,下着枣红色挑线裙子,与她年纪相比,略略显得有些老气。 罗熙年一进门,便看见父亲鲁国公也旁边,不得不认真行了个礼,“给父亲和母亲请安。”语气里不情愿,大约是个聋子也能感受到了。 鲁国公已经是七十好几人了,精神却还不错,只是身体微微发福,坐正中很有一种上位者气势,一开口便道:“你母亲给你找了一门亲事。” 又是亲事?这都已经是第几回了?! 罗熙年忍住要掀桌冲动,闷声道:“眼下时局这般不太平,还说什么亲事?等回头再议也不迟。” “胡说!”鲁国公斥道:“外头人闹他们自己,与我们家何干?难道乱世里人都不嫁娶了?”——管他谁做皇帝,反正又不是要换姓改天下,不论谁上位了,也跑不了鲁国公府尊荣。 小汤氏笑道:“是啊,小六你先听一听。”见丈夫没有异议,方道:“眼下确不是婚娶好时候,不过好姑娘都是要提前订,先把人选出来,回头停两年再订亲,也不至于慌慌张张。” 鲁国公一脸恨铁不成钢,上火道:“你也不看看,自个儿今年是多大岁数?我像你这么大时候,儿女都有好几个了。” 罗熙年笑嘻嘻道:“那是爹有本事啊。” “那给我正经一点!”鲁国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实是拿小儿子没办法,到底还是心疼,不然哪里还用跟儿子说?直接找一家差不多小姐,娶回来便算完事。 小汤氏跟着弯了弯嘴角,笑嗔道:“小六就是爱耍嘴皮子。”又回头,“国公爷觉得孙家小姐如何?若是不放心,改日请过来说说话也使得。” “不必看了。”鲁国公摆了摆手,道:“威北公府孙家家风一向严谨,虽说那孙小姐是旁支,但只要姑娘人长得大气,性子贤惠,别也没什么好挑。”又朝小儿子瞪了一眼,“谁让你一向胡闹不懂事,哪里还有资格挑三拣四?!” “我不挑。”罗熙年懒懒道:“谁喜欢,谁赶紧挑走。” “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喜欢。”鲁国公气问道:“你到底要个什么样儿?!”—— 到底要个什么样儿?罗熙年自己也没有想过。 不过继母挑反正不能要,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多精力,每一次,都能挑一个看着还不错姑娘,却总和汤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 这个孙氏是个什么来头不知道,但估计也是差不离。 “国公爷……”小汤氏赶忙上前帮着捶背,劝道:“有话好好说,免得着急上了火就不好了。”又朝罗熙年道:“小六啊,给你爹说一句和缓话儿。” 鲁国公眼瞅着儿子都二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哪里能够不上火?—— 古代社会里,没有明媒正娶妻子男人,哪怕小妾通房排成行,那也还是一个钻石王老五。不用说,罗熙年到现都还没有儿子,别人家都会打酱油了。 鲁国公左看右看,找不到称手东西,抓起一个茶碗盖就扔了过去,结果被罗熙年一把笑着接住了。这下是气得厉害,骂道:“你给我过来,看今天不把你打醒!越来越无法无天!” 罗熙年还真走了过去,上前笑道:“爹,你打吧。”又给父亲捏了捏胳膊,“就是别太使劲了,免得回头把爹手弄疼了。” 鲁国公气笑道:“滚开!” 小汤氏旁边埋怨道:“你看你,把你爹气得成什么样儿。” 罗熙年心中不住冷笑,——可惜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其中母亲又占了绝对优势,管心里不承认小汤氏是母亲,可是名分上东西改变不了。 鲁国公使劲拍了两下,骂道:“你早点成家立业生儿子,那才是你孝心!”小儿子一向乖巧嘴甜,平日里会变着法儿哄自己开心,实怨不得心有偏袒,继而想起了五儿子罗煦年,叹了口气,“你呀,有你五哥一半懂事就好了。” 罗熙年眼角一跳,原本嬉笑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鲁国公又道:“你好歹也替你娘想一想,老五没留下个后,你也吊儿郎当,叫你娘如何能够安心?成家立业,不成家何以立业?还是整天这么胡闹!” “爹,我知道了。”罗熙年明白不能再这么挑下去,不然只会让父亲生气,且后还得接受继母找亲事——与其等到将来懊悔,还不如自己先去打听一二,若有合适直接告诉父亲,至少也算娶个顺心顺意。 可是想法虽然不错,但高门大户姑娘岂能轻易见到?不用说,高矮胖瘦排成一行等人挑,除非是皇帝,才会有这个顶级阶级特权。 罗熙年心情不好,懒得家里呆着不痛,便打算去找容珮出去喝酒,走到半路却看见一个熟人,诧异道:“你怎么会京城?方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六爷。”江廷白也是有些意外,笑道:“眼下不是正该忙着,怎么还有闲功夫四处闲走?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到状元楼喝两杯。” “好啊。”罗熙年笑眯眯,心思却是转得飞,——京城里都乱成一锅粥了,江廷白还敢来凑热闹,看来那天密信里面,确很有一点问题。 罗熙年还没吃午饭,索性一口气要了一大桌子菜。 江廷白笑道:“六爷胃口真是好。” “我还饿着呢。”罗熙年也懒得管他,等热菜一上来,便先大口大口吃开了,两碗饭下了肚,方才腾出空儿来,“你和小辣椒婚期不是近了,怎么还到处乱跑?还是已经提前娶进门了。” 江廷白眼神一暗,闷闷喝了一大口酒。 罗熙年瞧着不大对劲,问道:“怎么了?”心下猜疑不定,那丫头病了?还是磕着碰着了?不然婚期将近,郎官没道理撇下娘子不管啊。 江廷白连喝了好几杯,因为是空腹下酒,很露出一点醉意,半晌才闷声道:“我和她……,已经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什么意思?” “退了。”江廷白心下忍不住难过,低声道:“亲事已经退了。” “你退亲了?”罗熙年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心里却有点上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退亲,对女子来说都是一种伤害,并且还会影响到以后婚嫁。 为什么?江廷白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不愿意再想起,连着又喝了好几杯酒,方才吐道:“没什么,就是我们没有缘分。” “放屁!什么缘分?”罗熙年恼道:“你小子也忒不知足了!能够娶着自己想娶人,还有什么不满意?不比别人逼着你娶强?!”一拍桌子,“你还敢退亲?今天倒是说出个四五六来!” “六爷……”江廷白抬头看他,眼前这位有些过于激动了,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国公夫人又给你找了亲事?” “你先回答我。”罗熙年深吸了一口气,重复道:“到底为什么退亲?!” 不知道为什么,江廷白突然有一种奇怪感觉,——假如孔三小姐真走失过,那她人又是怎么回来?后来罗熙年为什么又写来书信,急着告诉公主府无事消息,真只是因为关心自己?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今天却似乎就要知道答案了。 罗熙年不耐烦道:“你哑巴了?” 为了印证心中猜测,江廷白回道:“是我祖母听到了风声,说是孔三小姐去太仓路上,曾经走失……”留心看了一眼,对面人脸色果然变了,“所以……,祖母不再同意这门婚事。” 罗熙年本来支起了半个身子,闻言又坐了回去,——原来还是没有瞒住,事情居然闹到了退亲地步,那小辣椒家里该怎么过?还不被人生生撕了。 “六爷……” “你也不用猜了。”罗熙年回过神来,冷冷道:“人确是我送回去!”说着,一声冷笑,“哼——,你还怀疑我会趁人之危不成?” “怎么会……”江廷白苦笑道。 一则罗熙年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二则他本身性子十分高傲,三则玉仪虽然小模样挺可人,但绝对和妖娆妩媚沾不上,何况逃难时一身粗布荆钗。 只是现,再纠结这些又有什么用? 江廷白怅然道:“希望她……,将来能遇到一个好吧。” “好?”罗熙年火“蹭蹭”往上冒,一把揪住了他衣襟,“你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人?你这样做,会害死她知道不知道?!” 江廷白有点不明所以,“我……” “把小辣椒半路扔下车人,就是他们家自己人安排!”罗熙年一提此事,心里就恼得不行,——这一家子乌眼鸡,比自己家那一群还要可怕,连明面儿上情分都不装了。 江廷白震惊道:“什么?这是真?” 虽然当初也有过猜疑,但是被自家人故意丢下未免太过惊人,总以为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有着不得已苦衷,却不料…… “不然呢,你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人?”罗熙年用力一摔,松了手,“你就是一个混蛋,十足混蛋!”骂也骂够了,连带着家受得起一块儿出了,自语道:“其实我也是一个混蛋,不然不会让别人得意那么多年。” 两人一起沉默,雅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罗熙年想起先前父亲问话,——到底想娶一个什么样儿?左想右想,居然没有比小辣椒合自己脾气,何况她已经是自由身。只是孔家已然落败,豫康公主府又牵扯进了谋逆案子,这种情况下,父亲绝不可能答应两家结亲。 然而一想到要听命继母安排,又忍不住一阵反胃。 眼看父亲年纪大了,胞兄已经亡故,四哥俨然已是一副世子派头,其他几个庶出哥哥,亦是各有各门路,唯独自己还不上不下半吊空中。 等父亲百年之后,估计能分到几块薄产就算不错。 若是再被继母安排婚事,那这一辈子真是要多窝心就有多窝心,以自己脾气,只怕过不了几年就先憋屈死了。 过了许久,江廷白先开口道:“六爷……”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六爷想娶孔三小姐话,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罗熙年挑眉看了他一记,眼神复杂。 “不过,需要六爷……” “你闭嘴!”罗熙年豁然站起身来,眼角微跳,正是想要揍人前兆,冷冷道:“你当人家姑娘是个什么?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心情好了还可以转送别人?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江廷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六爷,你知道我不是那样人。” “爷管你是哪样人?”罗熙年微眯双眼,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我罗熙年想要娶女人,用不着旁人指手画脚!”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着急,这只是黎明前黑暗哇~~多两章就结束苏州卷~~~ >>>>面包会有,爱情会有,甜蜜会有,那个啥也会有~~~~捂脸羞遁了~~~~~~~~ 50、洪流(中) 5、洪流 相比起京城周围风起云涌之势,太仓小镇显得一片宁静。 不过孔老太太却静不下来,一想起家里污糟事,就闹心寝食不安,找了个机会对丈夫说道:“不能再由着她们这么闹了!华姐儿和三丫头婚事也不能拖,华姐儿今年都十八岁,再拖下去就是十足老姑娘了。至于三丫头……,小小年纪心思太重,且出了那样事,又跟公主府有瓜葛,还是早点嫁出才能让人安心。” “哼!”孔老太爷一声冷哼,大有妻子没把内宅管理好意思,漫不经心抽着水烟,吐了几个眼圈儿才道:“孙女嫁人是应该,可眼下哪里拿得出像样嫁妆?” “到了哪个田地,就得说哪个田地话。”孔老太太不以为然,分析道:“以咱们家眼下情势,好亲事是攀不上,一般亲事,人家又能给多少聘礼?嫁妆自然也花费不了多少。” 孔老太爷冷哼道:“再少也是银子!” “嫁妆事我知道安排。”孔老太太微微烦躁,解释道:“华姐儿嫁妆,老大媳妇早些年就备好了,全部都是现成。” “那三丫头呢?”孔老太爷冷笑道:“人家可是把三万两银子嫁妆都捐了!难不成临出阁了,你还好意思让人空着手出去?”—— 那三万两银子,即便她不捐也未必拿得到。 孔老太太心里清楚很,只是话说出来就有些难听了,于是说道:“我难道会不给三丫头备嫁妆?课如今能找什么好亲事,嫁妆有个千儿八百也足够了。”顿了顿,“再说我想过了,三丫头手里不可能没有私房钱,她那外祖母有是好东西,对外孙女儿是大方着呢。” “哟。”孔老太爷近气不顺,嘲笑道:“莫非你还好意思问孙女要私房钱?从没听说哪家小姐出嫁,嫁妆还是自己贴补。” “要了也不是给我!”孔老太太一张老脸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认真说起来,当初祸事少不了她一份儿!那马家为什么使人上密折?还不都是因为没娶着她吗?!这才背地里使了绊子。” 孔老太爷脸色十分阴霾,皱眉道:“等她们姐俩出了阁,就让老大媳妇去庄子上慢慢养病,老二那个是不能留,要死要活都得撵出家门!” 孔老太太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清楚眼下丈夫正气头上,不是时候,因此只得应道:“也好,反正我再辛苦一些日子,等承章媳妇生了孩子,就不用再操心这些琐碎事了。” 孔老太爷只是吐着烟圈儿,一声儿不吭。 “我去叫人打听打听。”孔老太太见丈夫没有反对,起身出门,找来当地伶俐几个媒婆,分别先赏了银子,言明越越好回头赏银越多。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几个媒婆拿了银子跑得飞,挨家挨户打听,几乎把整个太仓都翻了一遍,终还真打听出几家想做亲。 孔老太太挑挑拣拣了一番,终选出两家。 其中一家姓冯,眼下也住这乌梅镇上。 那冯公子是家中独子,今年十八岁,两年前就考上了秀才,后来乡试没中,本来打算明年再次参加乡试,不料却被时局耽误了。眼看乡试不知道等到何时,冯母决定先把儿子婚事定下,趁着不读书空闲,弄个大孙子抱一抱也是好。 另一家姓桂,是太仓城里出了名有钱人家。 桂老爷今年三十多岁,膝下两个儿子,家里做了好几样赚钱生意,且样样都规模不小,银子那叫一个多啊。元配前些年病故了,如今银子不缺,儿子不缺,就缺一个主持中馈太太。 简单地说,这两家一个是有才潜力股,一个是有财绩优股。 当然了,本质上区别也很明显。 冯家虽然清寒一些,到底算是走上读书人路子,将来冯公子若是中了举,还有希望捞个一官半职。而桂家再有钱也脱不掉一个“商”字,士农工商,从身份上总是差了别人一筹,且又是续弦,家里还有一双元配留下儿子,实不是佳选。 不过孔老太太却觉得很合适,让大孙女嫁到冯家去,嫁妆是现成,还能贴补婆家讨人欢心,将来没准还能做一个官太太呢。三孙女现没有权势做为依靠,又出了走失一事,嫁妆也没了,找个不稀罕嫁妆人家刚刚好。 那桂家可是发了话,只要小姐样貌好、人品好,有主持中馈能力,并且能善待前面两个嫡子,其余一切都好商量。 孔老太太看来,这简直就是为三孙女量身打造。 孔老太爷知道以后,也没有异议,只是问了一句,“桂家打算出多少聘礼?” “一千八百两。” “这么多?”如今家里落魄不堪,孔老太爷也降低标准了,想当初,何曾把千儿八百两银子放眼里?皱眉道:“那三丫头嫁妆怎么办?” 孔老太太笑道:“桂家说了,嫁妆事情不用太破费。到时候他们先提前办好,放聘礼里一块儿送来,等小姐出嫁时候,咱们家再送回去就行了。” 孔老太爷听出一点不对味儿,问道:“有这么好事?那桂老爷是不是有说不得毛病?哼,哪有买东西还倒贴道理。” “什么买啊卖啊,看你把话说得难听。”孔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只是不好发作,说道:“那桂老爷手脚健全、能说会道,哪儿会有什么毛病?三丫头这一嫁过去,往后就是绫罗绸缎穿着,珠翠宝石戴着,便是一时间生不出儿子,也没人说三道四。” 孔老太爷冷笑道:“当然没人说了,两位少爷正巴不得继母生不出呢。” 孔老太太恼道:“你要是觉着不满意,那就回头再另外挑一门好了。” “我没什么不满意。”孔老太爷闲闲拨弄着茶水,——如今公主府靠不住了,家里又是这般窘困落魄,当然能省一笔是一笔。喝了两口茶,觉得暖和舒坦了不少,然后方道:“只是老二和三丫头那边,你自己去说吧。” “我这就去跟老二说。”孔老太太懒得跟丈夫置气,站起身道:“三丫头嘛……,婚姻大事哪里轮得到姑娘说话?不说也罢。”—— 到底是没必要说,还是心虚不好意思对孙女说,唯有问自己良心了。 “续弦?还是个商户人家?”孔仲庭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太愿意,“母亲没必要这么着急,三丫头才十三、四岁,停一停,没准儿能找一家妥当些。” “怎么不妥当了?”孔老太太对儿子,当然不用唯唯诺诺看脸色,板着脸道:“你还当你爹是知府,三丫头外祖母没出事那会儿?有什么可挑,等到回头三丫头年纪大了,难嫁着好,只怕比桂家还不如呢。” 孔仲庭想了想,说道:“且不说十分好,至少也像华姐儿那样,嫁一个有前途肯上进读书人,方才不算辱没了。” “华姐儿自己有嫁妆,三丫头有什么?” 孔仲庭也有些着恼,冷笑道:“三丫头嫁妆去了哪儿,母亲又不是不知道!” “你个逆子!”孔老太太气得扬手就是一巴掌,舍不得打脸,只好打了儿子身上,弄得自己手疼不已,怒道:“为了一个名声败坏女儿,就敢这么顶撞母亲?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难不成三丫头嫁有钱了,还能落我腰包?!” 孔仲庭烦躁不已,劝道:“母亲,你先坐下消消气。” 孔老太太不得不抬出孝道来,总算压住了儿子,见好就收,说道:“你且想想,虽然咱们严令下人们封口,但万一哪天纸包不住火,会是个什么情形?咱们家名声都跟着坏了,几个哥儿将来也不好说媳妇,所以啊……,三丫头越早嫁出去才越好。”—— 比起女儿,当然还是儿子们加重要。 这一番话,顿时击中了孔仲庭软肋,况且自己并没有好人选,因此心下左右为难了一阵,问道:“那桂老爷不会有什么不妥吧?怎么还给女方倒贴嫁妆?” “你跟你爹一个样儿!”孔老太太嗔了一句,轻描淡写道:“他家不过只是商户,我们家再没落,你爹从前也是做过知府,人家就是求一个姑娘人品好。反正桂家又不是拿不出银子,何不索性大方一点?人家好了,你们反倒疑神疑鬼。” 孔仲庭自己也是男人,有些事明白很,因此问道:“那桂老爷屋里有多少人?” “你一个当爹,问这个做什么?”孔老太太眼光闪了闪,说道:“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屋里人肯定是有,至于到底有几个还没问呢。”接着又骂道:“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数一数,前前后后都多少个了。” 这一点上,孔仲庭确没什么发言权,不免有些尴尬,只得转移话题道:“那桂老爷比我还大一、两岁,这往后泰山女婿,可怎么叫出口?” 孔老太太嗔道:“要难为情也是人家桂老爷,你这个做泰山怕什么?再说了,女儿嫁出去就是泼出去水,也就出阁回门那几天,一年里能有几个时候见着?而且你爹准备等时局安定一些,就一起搬回四川祖宅去,往后只怕一辈子也难再回来,想见也是见不着。” “爹准备搬回祖宅?” “是啊。”孔老太太点头道:“到底还有祖上留下田产、房屋,回头把苏州产业都变卖了,回去过几天清闲日子也不错。” 孔仲庭心里明白,自己这辈子估计跟仕途无缘,加上父亲罢了官,孔家子孙就加不好进仕。承章不是一块读书料,三房两个年纪还小,且就算他们两房发达了,又与二房何干?自己膝下四个是太嫩,三个毛孩子,一个奶娃娃,要说将来也是十年后事了。 孔老太太又道:“阮氏不能留了,等三丫头一出阁就让人送走。” 孔仲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没隔几天,冯家人来下了聘礼。 此时大太太虽然好转一些,但身体仍然不利索,说话也是含混不清,每天只床上歇着静养。因为老太太严令过所有丫头,再加上玉华觉得冯家还可以,不愿意母亲知道了再折腾,所以竟将大太太瞒得死死。 玉仪知道冯家下聘消息后,不由陷入沉默。 孙女儿里面,玉华算得上是老太太心头肉了,平日那般心疼,眼下也不过配了一个穷酸秀才。冯家不是什么富户,收入有限,唯一年轻劳动力又读书,据说还有三个女儿没有嫁,——一看就是家门寒薄,巴望着找一个嫁妆丰厚媳妇,将来好供儿子读书考举,再拉扯小姑子们出嫁。 然而就是这样亲事,老太太居然都会答应下来。可以想象,孔家已经窘迫到了什么地步,竟然完全顾不上小姐们将来了。 玉华尚且如此,轮到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 或许孔家人眼里,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负担了吧。 无依无靠无背景,嫁妆空空,还要公中再掏银子,又曾经走失过,加上是隔了十年才回来,自然谈不上半分感情——孔家岂会给自己挑一门好亲事?或许当初嫁到姚家去,都会比眼下处境要好一些。 对于那些名分上亲人们,玉仪没有半分信心。 管和桂家议亲一事,孔老太太没有打算告诉孙女,但是到了三月初,桂家人来要生辰八字时,消息还是瞒不住了—— 其实也没有必要瞒,一个未出阁小姐知道又能如何? 面对突如其来消息,也许称之为“噩耗”确切一些,玉仪没有半分惊诧,反倒有种等了许久落下感觉。 或许是已经麻木了,或许是对孔家人早就失望透顶,等得就是这么一天。 听到消息后,玉仪反倒忍不住大笑起来—— 续弦?商户?三十多岁?两个儿子?一共六个妾室通房?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一嫁到桂家,就会变成十人组合大家庭?有一个比便宜爹还要大丈夫,有两个管自己叫母亲便宜儿子,还有六个如花似玉大姑娘,每天等着自己分派,以求跟自己丈夫激情一夜? 玉仪笑着笑着,眼泪毫无征兆流了下来。 什么心机,什么算计,绝对权利面前毫无用处。 难道说自己穿越这一生,就是为了体会古代女子无奈?体会什么是万恶封建社会?体会无法反抗时,悬梁自到底是什么滋味?! 好吧,老天爷算你狠! 这出戏,本姑娘也不打算再奉陪了! 方嬷嬷等人早慌了手脚,眼下外面这么乱,就是想要逃回京城都不可能,至于不愿意装病耍赖,或者偷偷离开孔家,也都是一样行不通——到时候桂家来抬人,还真没有别法子对抗,除非抹脖子一死,否则只能乖乖认命嫁过去。 “彩鹃,去打盆水来。” “小姐……”彩鹃眼圈儿哭得红红,咬着嘴唇去了。 玉仪等她端水进来,自己一如平常净了面,坐到妆台面前,对着镜子仔细擦了擦粉,扑上胭脂,还把鬓角发丝抿了抿。 这本来很寻常动作,却和屋里悲伤气氛很不协调,以至于方嬷嬷止了泪,惊吓上前道:“小姐,你可别……” “嬷嬷这是怎么了?”玉仪看着她微笑,说道:“难道以为我打扮好了,就会去找根绳子悬梁不成?嬷嬷……”握了握她手,“没事,我想带彩鹃出去散散心。” 方嬷嬷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确不像是要轻生样子,稍稍松了口气,问道:“小姐要去哪儿?我陪着小姐一起去。” “不了。”玉仪站起来道:“彩鹃你也洗洗脸,等下我们去胭脂铺逛一逛。”再次安慰方嬷嬷道:“嬷嬷你放心,我不会做那种亲者痛仇者事。再说了,眼下只是刚刚合生辰八字,还没有订亲,离成亲时间是远着,回头还可以再慢慢谋划。” 方嬷嬷茫然点了点头,自我安慰道:“是啊,咱们还有时间……”心里却是完全没底,马上就要订亲下聘礼了,还能怎么改变呢?公主府也指望不上了,难道还有另一个江廷白来救场?这一切,似乎已经成为定局。 玉仪领着彩鹃来带侧门,拦住一个婆子,说道:“去找一辆马车过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三小姐要去哪儿?” “胭脂铺。” “这个……”那婆子似乎有些为难,陪笑道:“要不三小姐等等,我去回过大奶奶再说,不然话……,我也没权利随便派车子。” 玉仪淡声道:“去吧,去回。” 那婆子这边一转身,那边立即跑去找到孔老太太,把事情说了,问道:“三小姐眼下就门口,车子是派还是不派?” “她要出去?”孔老太太皱了皱眉,问道:“可带了包袱?身边都跟了什么人?” “没有包袱,三小姐身边就一个丫头。” “那就让她去吧!”孔老太太松了口,但是补了一句,“不过看紧一点,三小姐可是要出阁人,别磕着碰着了。”——也不知道公主府是怎么教人,临出阁小姐还四处乱跑! 那婆子忙道:“老太太放心,我家那口子就是驶马车,一准儿把人看好,保证三小姐毫发无损回来。” “哪儿那么多废话?下去。”孔老太太没什么好心情,心下不由冷笑,——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罢了,青天白日,难道还能自己跑了不成?她要是真敢跑,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说起来,孔家一切霉运都是从孙女回来开始。 若是这个孙女没回来,二儿媳虽然贪钱却也并无大错,还主持中馈。大儿媳一向稳重贤惠,自当念她佛经,即便对女儿婚事操心一些,也不至于迷了心窍,做出那等糊涂事来。 不会跟什么姚家、马家、江家扯上瓜葛,不会招来无端祸事,不会折损了那么多银子,害得孔家落魄到今日田地! 孔老太太越想越是恼火,越发生出恨意来。 因为乌梅镇拢共就一条大街,一应商铺都挤一起,玉仪便是想逛也逛不久,没多久就回来了。 那婆子门口得了消息,赶紧回来禀报。 “都做什么了?”孔老太太问道。 “先是逛了逛胭脂铺,买了一些胭脂水粉,然后又去了绸缎店,挑了两匹料子,还去炮仗店买了两支烟花,别零零碎碎也买了些。”那婆子一字不落回了,补道:“听我家那口子说,三小姐好像挺高兴。” 孔老太太没听出任何不妥,只得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楼下亲说不要剧透,某颜从善如流~~~ 51、洪流(下) 51、洪流 玉仪回到自己屋子,脸上透着一种异样平静。 方嬷嬷瞧着怪异,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生怕她起了轻生念头,再也不敢把视线离开半分,小心问道:“小姐都买什么了?” 玉仪微笑道:“一些小玩意儿。” 玉清住一个屋子里,当然知道了消息,可她本来就是人小力微,又怯懦,别出帮着出主意,就是安慰人都说不上两句。只是知道姐姐就要给人做继室,且那人家里有儿子、多妾室,即便是姨娘也认为不是良配,心下既不安又有些恐惧—— 嫡出姐姐尚且嫁得如此,自己岂不是还要加糟糕? “四妹妹,你坐下我有话说。”玉仪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打开了,里面装着两粒小指甲盖儿大小翡翠戒面,五、六块奇形怪状金子,还有一颗蓝莹莹蓝宝石,一起轻轻推了过去。 玉清不明所以,茫然道:“三姐姐,你这是……” “从前姨娘帮了许多忙,我却一直没有机会报答,这些是姐姐给你压箱底钱,回头缝棉袄里收好了。”玉仪嘴角含笑,又叮嘱了一句,“千万别放姨娘那儿,免得官盐反倒成了私盐,将来说不清楚。” “不……”玉清觉得有些烫手,有些害怕,“三姐姐,我不能拿。” “傻丫头,姐姐还有呢。”玉仪没有精力再多说,转身朝素莺道:“你去找件四小姐常穿棉袄,帮她仔细缝好了。”回过头对玉清一笑,“好妹妹,听话。” 玉清眼泪直往下掉,哽咽道:“三姐姐,那桂家……” “别说了。”玉仪心里累极了,起身道:“你们各自忙各自,我躺一躺。”连衣服也懒得脱,自己扯了床被子悄无声息搭上。 接下来日子里,玉仪一直安安静静呆房里,很有几分待嫁样子,孔老太太那边虽然瞧着奇怪,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方嬷嬷和彩鹃等人急得不行,眼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只怕桂家就要来下聘礼了。 家里这么大动静,大太太终于知道了冯家亲事。虽然不情愿,但眼下她却当不了家,况且哪能让女儿再被退二次亲?终看冯家公子还不错份上,咬牙认了,毕竟孔家落魄如斯,女儿年纪又大了,想要回头再挑好女婿,几乎等于痴人说梦。 不过一听说侄女要嫁去桂家,大太太心里又好受了些,执意找来老太太,因为眼下嘴角还有些歪斜,表情显得格外扭曲,坚持道:“三丫头……,不、不能前头,等华姐儿出嫁后……,再下聘礼。”—— 都这种时候了,侄女还是不忘争一口这种闲气。 孔老太太皱了皱眉,点头道:“你放心,好好歇着养病就是。” 玉仪知道以后,心下反倒有些感激大太太了。 不单把桂家下聘礼日子推后,而且还能赶上大姐姐出阁日子,那一天应该很热闹,孔家人应该会到很齐全吧。 玉仪想着想着,忍不住“哧”一下笑出了声。 “小姐?”彩鹃神经质回头,自家小姐有点古古怪怪,不会是……,被孔家人气得失心疯了吧?越想越害怕,小声问道:“小姐……,想到什么好笑事了?” “没什么。”玉仪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先别弄了,咱们俩出去走走再回来。” 方嬷嬷忙问:“小姐要去哪里?” 那边玉清和素莺等人也是一脸不安,目光全都转了过来。 看着这一屋子神经紧绷人,玉仪心下叹了口气,缓和一下笑容,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起身道:“我有事,去老太太那边一趟。” 方嬷嬷松了口气,对彩鹃道:“你好好陪着小姐。”又有些担心,劝道:“小姐有话好好说,可别和老太太……”眼嫁给桂家固然很糟糕,若是再激怒了孔老太太,没准还会糟糕,实是不敢想象。 玉仪笑道:“嬷嬷放心,我不会和老太太顶嘴。” “三丫头?”孔老太太瞧着孙女一脸平静,觉得奇怪,但不好当面流露出来,只是笑道:“坐下说话,到底有什么要紧事?”方才本来不想见,怕孙女脾气不好,因为婚事不满意吵起来,那大家可就难看了。 玉仪坚持等门口,这才见着了人,笑道:“孙女有一个不情之请。”顿了顿,“眼看孙女就要出阁了,身边也没个可靠,所以想找祖母讨几个人,将来也好帮着使一把力。” 孔老太太眉头微皱,——哪有姑娘家大大咧咧谈自己出阁,还跑来要人?不过反正陪嫁都是要去人,去了也好,孔家还少养几张嘴呢。 因此心下略一琢磨,问道:“你要哪几个人?” “多也不敢要。”玉仪神色平常,说道:“就要段嬷嬷、栖霞,还有彩鹃,只要把她们三人卖身契给我就行了。” “你现就要卖身契?”孔老太太问道。 玉仪反应极,不愿让她多想起了疑心,立即板着脸,冷声道:“孙女就是想要这几个用惯了人,留身边服侍,不然做人家媳妇也没底气。” 一副我信不过你要先拿到人,否则就不出嫁架势。 孔老太太气得血压升高,——一个年轻姑娘家,居然敢拿成亲之事来威胁长辈?可是眼看桂家就要来下聘,到时候不光不用备嫁妆,聘礼还能留下不少,又能早点把这孙女送出门,实不愿意搅黄了这门亲事。 玉仪心下暗笑,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怯声道:“孙女也是害怕,听说那桂家已经有两个儿子,还有好些……”一脸对未来恐惧和担心,“孙女怕自己做不好,回头反倒丢了孔家脸。” 孔老太太脸色稍微缓和,一个十三岁出头小姑娘,要应付那么大一家子,有些害怕也是难免。再者犯不着小处上闹得不痛,脸色虽然还是不大好,但总算是松了口,吩咐吉祥道:“你去承章媳妇那儿一趟,把段嬷嬷几个卖身契拿过来。” 彩鹃一直无声站门口边儿,没过多久,吉祥取了几张薄薄纸回来,忍不住多瞧了一眼,——那可是自己卖身契啊!做下人,一辈子都困这上头了。 “多谢祖母体恤。”玉仪得了东西,懒得再表演什么祖孙慈爱戏,走到门口叫住彩鹃,淡淡道:“走吧,我们回去。” 把孔老太太气得半死,看着孙女背影直恨得牙根痒痒,低声吩咐道:“把三小姐盯紧一点,可别闹出成亲找不着娘子笑话!”虽然不相信孙女会不顾名节跑了,但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出了门,彩鹃一路跟着玉仪身后,眼睛总不忘朝她手上看,犹如怀揣小兔一般,心口“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一直回到住处关上门,方才激动道:“小姐,你真把我卖身契要回来啦!” 方嬷嬷回头道:“什么卖身契?” “段嬷嬷、栖霞,还有彩鹃。”玉仪将那几张发黄纸递了过去,说道:“段嬷嬷苏州呆了十几年,回头交给她,等时局平定了,就到官衙里去消了奴籍。” 彩鹃怔住了,原以为小姐要卖身契是自己拿着,免得再受孔家人拿捏,怎么变成让注销奴籍了?这对自己来说是好事,可是为什么感觉总是不大对劲。 方嬷嬷也察觉出来了,疑心道:“小姐你这是……” “怎么了?”玉仪故作一脸轻松,笑道:“段嬷嬷都一大把年纪了,难道不该好生养几天老?还要一辈子做人奴仆不成?栖霞和彩鹃也该嫁人了,若是带着奴籍,将来生下孩子便是家生奴,自然是以良家子出嫁好。”又看了素莺一眼,“只有你要麻烦一些,还得让人去京城办手续。” 这一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扔有些突兀,方嬷嬷心念一转,问道:“小姐事事都替别人想好了,难道就不替自己想一想?身边人都走光了,谁来服侍小姐?外头买可是不靠不住。” 玉仪笑道:“难道没了卖身契,你们就都不理会我了不成?” 方嬷嬷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想要再说,却见玉清从周姨娘哪儿回来了,到底有些避忌外人,只好暂且按下不提。 玉仪不用再做贤淑小姐,索性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只心里数着日子,到了玉华出嫁前几日,找了个闲暇,跑去了玉娇那边,进门笑道:“五妹妹有没有空?咱们好久没一起说话了。” 玉娇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她,撇了撇嘴,幸灾乐祸笑道:“三姐姐不是要嫁到有钱人家了吗?不躲屋里赶着绣自己嫁妆,还闲逛个什么劲儿。” “哎……”玉仪轻轻叹了口气,“五妹妹,你怎么不想一想自己将来?” “我?我将来怎么了?” 玉仪心下好笑,这还真是一个十足傻丫头,——元配嫡女都嫁不好了,继室女儿难道还好得了?何况阮氏又失了势,承文几个年纪还小,即便将来姐姐嫁得不好,只怕也是说不上话。 玉娇气呼呼,“你笑什么?!” “五妹妹,你听我说。”玉仪故意压低声音,问道:“你想不想让太太回来?”又看了一眼旁边丫头,一脸不方便外人知晓模样。 玉娇虽然信不过姐姐,但盼着母亲回来心却是急切,想着好歹不吃亏,多只是白和她废话几句,便朝丫头们道:“你们先出去!” 玉仪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悠悠饮了一口。 玉娇恼道:“有话说!别装模作样。” “妹妹你就是这么性急。”玉仪轻轻一笑,说道:“我想过了,等到大姐姐出嫁那一天,太太可是二婶婶,按理是应该出席送亲喜宴。”凑近了些,怂恿道:“五妹妹何不去告诉爹,再撒个娇求个情,没准儿太太就回来了。” 玉娇将信将疑,心下觉得还是有几分可行性,问道:“万一爹不答应呢?” “爹不会不答应。”玉仪声音低了,悄声道:“五妹妹你想,万一哪天承宝他们想太太了,又是大喜日子,家里岂会愿意闹得不痛啊?五妹妹只消跟爹说,让太太回来参加喜宴再送回去,至于回头送不送……”—— 人都请回来了,想要再送走自然不那么容易。 玉娇有些欢喜起来,点头道:“我知道,到时候再想别法子。”忽而脸色一变,“你会有这么好心?是不是藏了什么坏主意?!” “我能有什么坏心?”玉仪做出不高兴样子,又露出一点不自然,“再过几个月我也该出阁了,总不成没有太太坐镇吧?要是到时候再让太太回来,只怕慌里慌张也不来及。” 玉娇脑子转了转,——嫡女成亲了,继母却被撵到了庄子上不能出席,这说出去确太难听,也难怪她着急上火了。 心下不免有些得意,冷笑道:“哼,算你识相!” 玉仪一副不情不愿模样,起身道:“那就有劳五妹妹辛苦一趟了。”—— 该做、能做自己都做了,能成几分算几分。阮氏不能回来算她命大,能回来也怨不着,说起来,这一步一步错都是她造成。 转眼到了玉华成亲日子,孔家上下一派喜庆。 玉仪作为妹妹,少不得也打扮了一番。 眼下天气已经暖和,穿了一身湘妃色对襟半袖褙子,里面套了一件姜黄色团纹绣花窄袖,下着月白色六幅细缎儒裙。 对镜自揽,里面是一个白皙清秀豆蔻年华少女。比起去年又大了一岁,模样儿长开了一些,举手投足间,多出了几分温柔妩媚女人味儿。 只可惜…… 玉仪取了一支漂亮珍珠簪插上,又扶了扶翡翠耳珠,回头道:“把送来花拿过来看看,找一朵合适戴上去。” 彩鹃捧了一个黑漆盘子过来,脸露苦涩,“小姐,大小姐一成亲可就……” 等玉华一嫁人,桂家也该来下聘礼了吧?再者老太太对自己有气,只怕婚期也不会太久,估计等不了一、两月,就该自己做娘子了。 一阵强烈恶心感觉涌上心头。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量让自己平静,转手拣了一朵鹅黄色芍药花,用手略作修剪,转眼弄出一个漂亮花形来。对着镜子仔细戴好了,朝彩鹃笑道:“小姐我今天好不好看?” 彩鹃哽咽道:“好……,好看。” 一旁素莺赶紧捂了嘴,无声落起泪来。 玉仪转身笑道:“你这是怎么了?等会儿让人看见,还以为出嫁人是我呢。”上前拉了方嬷嬷手,“这两个不稳重,让她们屋子里哭好了,咱们先走。” 方嬷嬷亦是担心难过,叹气道:“小姐去应个景儿就回来吧。” 外头早已热闹喧哗起来,人声鼎沸。 “接娘子咯……” “关住门,关住门……” 玉仪去跟玉华说了几句,算作和出嫁姐姐告别留恋,还送了一支红玛瑙长簪,微笑道:“大姐姐一向对妹妹关爱有加,这算作是添妆。” 玉华一脸羞怯之色,小声道:“多谢三妹妹。”只是抬起头那一刹那,眼里却闪过一丝淡淡担忧,很屋里来人多,又忙着应付其他人去了。 玉仪转身回了自己屋子,找出早就准备好那个盒子,里面有前几日炮仗店买好东西,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事,不由笑了笑。 彩鹃早洗了脸,上前问道:“小姐这么就回来了?”顿了顿,叹道:“这热闹,倒还真是不凑也罢。” 方嬷嬷恨声道:“小姐还添妆做什么?大太太还害得小姐不够吗?!” “大太太是大太太,大姐姐是大姐姐。”玉仪没有母债女偿念头,毕竟玉华帮过自己好几次,并没有任何功利心,不能因为她母亲作恶就否认她善良。再说了,玉华这回嫁过去想必不容易,多一点东西也是好。 方嬷嬷难受道:“小姐分得清是非,孔家人可分不清啊!” 一屋子愁云惨雾气氛,让人好不压抑。 玉仪屋子里做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床下找出一个黑漆盒子,搂怀里道:“我去前面看看老太太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彩鹃赶忙跟了上去,“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玉仪没有反对,神色平常不能再平常,搂着盒子出了门。 走半路,彩鹃忍不住问道:“小姐,这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那天去炮仗店时候,小姐不让自己跟着进去,回来也不说是什么,还整天放床下不准人动。 “你真多事。”玉仪嗔了一句,院子门口停住脚步,“你这人等着我,有些话当着你们丫头不方便说,我一会儿就出来。” 彩鹃往上房里瞧了一眼,不放心道:“小姐,你可别赌气啊。” “我想是有气性人吗?”玉仪笑吟吟,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双手抱紧了那重要盒子,沉甸甸,——这个分量应该够了吧。 即便不够,还有里面混一起三仙散粉末呢。 三仙散家家户户都是常备,一般用作金疮药之用,能够加速伤口愈合,——不过却只限于外用,里面含有大量有毒汞,吸入或者吞服都会导致中毒。 玉仪对做乱世佳人没有丝毫信心,反正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那么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叫算计自己人都不得好死! 今天是大喜日子,孔府几位主子都齐齐聚上房里。 大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中风之症好了许多,虽然还不太利索,但不说话时候也与常人无异,眼下脸上还挂着泪痕,到底心里舍不得亲生女儿—— 做人媳妇,可跟做姑娘光景天差地别。 孔老太太劝道:“女儿顺顺利利嫁了,做娘应该高兴一些才是。”因怕大儿媳不愿意女儿隔得远,所以还没告诉要回祖宅消息。 阮氏也被请了回来,不过以她现实际被休身份,不方便插嘴,因而只是跟泥塑菩萨一般,静静端着茶喝着,一声儿不吭。 三太太便笑道:“是啊,今儿可是华姐儿好日子。” 孔老太太正想再说两句,抬眼看见玉仪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大盒子,有些不伦不类,因而问道:“家里正乱着,你怎么不回屋歇着去?” 玉仪笑盈盈道:“我拿了一些要紧东西过来,有话要说。”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都看向了她手里盒子,——看起来倒像是一个首饰盒子,难不成里面装了值钱东西?看起来似乎还挺沉呢。 孔老太太一向拿不准这个孙女,问道:“什么东西?” “是母亲留给我旧物。”玉仪故意说得含混不清,仿似顾氏留下了什么值钱东西,扫了丫头们一眼,——人太多了,等下很可能会弄出什么乱子来。故意顿了顿,然后道:“先让吉祥她们先回避一下,我才能打开。” 孔老太爷不耐烦道:“你们都下去!”又道:“有什么话,说吧。”—— 顾氏嫁妆,就算孙女私下留了一部分,那也不会有多少了。再说这个当口,就不信孙女还能献出什么来。 孔老太太看了庶子庶媳一眼,说道:“你们也忙一天了,先下去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生怕庶子一家占到便宜? 玉仪心里无嘲笑,不过三房人与自己并不相干,走便走吧,这种节骨眼上并不想多事。看着三太太一脸不甘愿样子,不由想着,回头等这边炸开了花,她估计会一辈子庆幸吧。 阮氏眼里是幸灾乐祸,插嘴道:“听说三小姐要嫁人了?” “是啊。”玉仪也是笑吟吟,“是太仓一户有钱人家,不过比起姚家还是要差了一筹,那桂老爷人又老,还有两个儿子、六个妾室。”直勾勾看着阮氏,“太太心里是不是很痛啊?” 阮氏脸上笑容一僵,“不知道三小姐说什么。” 孔老太太也是脸色难看,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这些乱七八糟话?不是有事要说吗?点说了,也好早点回房安静歇着。” 玉仪冷笑问道:“你们都把孙女卖了,还不能让人说说?” 这一来,孔家人脸色都变了。 孔仲庭赶忙斥道:“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下去!” “呵,呵呵……”玉仪控制不住想笑,打开了手里盒子,“里面可有好东西,你们就不想看一看吗?当初拿了整整三万两银子都不含糊,如今怕是嫌少了吧。” “你……”孔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骂道:“谁家姑娘,会像你这样满口胡说八道?眼里还有没有尊长?!真是了反了天了!” 玉仪毫不客气,讥讽道:“谁家尊长,会想你们这样把孙女当货品卖?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之心?要不要脸?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孔仲庭上前两步,斥道:“你闭嘴!赶紧……”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女儿手里燃了一个火折子,而那盒子里黑乎乎一包,捆得紧紧,不由惊吓道:“那……,那是什么东西?” 玉仪嫣然一笑,“火药包。” “啊!”大太太吓得一声尖叫,顿时又抽搐起来。 屋里众人都是脸无血色,孔老太爷颤声道:“三丫头,你……,你别乱来。”浑身早软成一团,动也动不了。 孔老太太几位女眷是话都不会说了,只剩下孔仲庭稍微镇定一点,轻声道:“仪姐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 “谁要玩了?”玉仪将火折子凑近引线,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们给我陪葬!” 孔仲庭突然扭过头去,朝着孔老太太喊道:“娘!你倒是说句话啊!桂家亲事咱们不结了,说……,跟三丫头说啊。” 孔老太太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道:“三丫头,那桂家原本不是什么良配……,你不喜欢,咱们就不结这门亲了。” “呵呵,原来你们也知道不是良配啊。”玉仪觉得无比好笑,问道:“你们真会退亲?觉得我会相信?傻了是吧?”又朝阮氏看了一眼,“太太我劝你别乱动,这里面可是装了三仙散,炸开了吸上两口,恐怕滋味会不太好受呢。”—— 自己死之前,先好好欣赏一下眼前画面吧。 其实只要有一个人敢扑上来,就算自己点了,估计也不能炸不到旁人,可惜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且又惜命如金,根本没有人愿意做这个牺牲品。 能亲眼看到这么有趣画面,被逼死也值了。 “住手!!!”一个陌生声音从外面传来,似乎往还前走近了几步,夹杂着惊骇和焦急,“不要乱来!” “谁也不准过来!”玉仪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根本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自己一转身,孔家人就扑了上来,“别过来,不然我就点了!”—— 不不不……,不用再犹豫了,只要把火折子凑过去……,“砰”一声,就再也不用呆这个世界,再也不用被人逼着嫁人。 为什么手会发抖?你这个胆小鬼! 那人声音焦急了,“别动!千万别动!!” 玉仪听起来似乎有一点耳熟,混乱间却想不起是谁,可是谁也救不了自己,改变不了自己命运,——还有什么可犹豫,别害怕,就跟这一群人渣同归于吧。 “是我。”那个声音柔和下来,轻声道:“你回头看一眼,是我。” 玉仪总算听出来那声音是谁,缓缓侧首看过去,——一张英气飞扬年轻脸庞,带着紧张、怒气、担心,清晰映入自己眼帘,不由喃喃道:“六爷,你怎么会……”—— 难道自己产生幻觉了,以为人家碰巧救了一次,还会再来救第二次?可是眼前人真真切切,身上虽然不再是锦衣卫装束,但那人却是那人,还是那副眼睛长头顶上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变。 罗熙年简直要疯掉了。 本来泰王登基京城局势一定,就立马往这边赶,一路马不停蹄,到乌梅镇却正好撞上玉华成亲。当初没顾得上细问,急得上火,以为是小辣椒被胡乱配了人,便紧跟着追到冯家去了—— 只要还没有拜天地入洞房,抢也要抢回来! 谁知道娘子下喜轿时,丫头们却说什么“大小姐当心一点”,仔细一打听,原来是孔家大小姐出嫁,不是自己惦记那一位。 亏得发现早,不然冯家闹一场麻烦不说,还耽误了时间。 再看眼前这惊心动魄情景,罗熙年真不敢想象,要是迟来一会儿,等待自己会是什么!即便是现,心也是从未有过速乱跳。 “听话,千万别动。”罗熙年怕吓着她了,手一抖可就麻烦大了,量放柔声音,“把火折子拿到一边。”轻轻走近了一步,声音笃定,“谁也不能逼你嫁人,因为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 玉仪有点听不明白,茫然道:“……你要娶我?” 罗熙年认真道:“对,我要娶你。” “不,我不信。”玉仪摇头,泪眼婆娑看向他,颤声道:“你骗我,对不对?我都已经这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骗我……” “我不骗你。” “真?” “真。” 玉仪眼泪簌簌流,哽咽道:“那……,你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 “还有,……也不能退亲。” 罗熙年暗暗骂了一句混蛋,认真道:“不退亲,除非我死了。”看着她眼睛,没有一丝一毫躲闪,缓缓举起右手对天起誓,一字一句道:“我罗熙年如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现代人或许不信鬼神之说,但古人却是深信,誓言不会随便乱发,特别是这种恶毒诅咒自己誓言。 场人都怔住了。 玉仪手上火折子一抖,掉落地上。 罗熙年趁她出神之际,连着几步速跑了上去,一把抢下火药包,将人紧紧搂怀里,安抚道:“别怕,没事了。”怀中人纤腰盈盈一握,却像受了惊吓小鹿一般,浑身颤抖个不停,是被吓坏了吧。 玉仪早已泣不成声,生怕跑了似,紧紧抓住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哽咽道:“他们……,就要逼死我了……” “谁敢?”罗熙年眉头一挑,冷冷看向被吓傻了孔家人,扬起下巴道:“想要动爷女人,那就先从爷身上踏过去!” 玉仪慢慢放松下来,整个人却再也没了力气,软了他怀里,失声大哭道:“你怎么才来,怎么才来……” “是我来迟了。”罗熙年搂紧了怀里娇小身躯,给予让她安定力量和温度,低头轻声道:“从今以后,一切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亲们不悬着心,某颜十分勤奋码字,从昨天赶到了今天,手都僵了~~终于从日用版,加成超长豪华夜用版…… >>>>s,乃们要是再霸王俺,就不厚道鸟~~~ >>>>另外估计少了一点,后面还会有小小一章,第一卷苏州篇才能收尾~~~歇一口气,明天大概晚上才会了~~ 52、彩虹 52、彩虹 “呵,这都是演哪一出啊?”阮氏见没了危险性,慢慢恢复过来,看着搂一起二人,嘲笑道:“青天白日,搂搂抱抱也不害臊!”心里恨得要死,原来嫡女诓了自己回来,竟然是打算要了自己命! 罗熙年并没有松开手,而是冷声道:“我搂我自己夫人,有何不妥?” “你夫人?”阮氏嘴里啧啧了两声,“这位是谁家公子?难道没听说,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没有三媒六聘,别人家姑娘怎么就是你夫人了。” “哦?”罗熙年挑眉问道:“敢问你又哪一位?” “我是她母亲。” “母亲?”罗熙年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得不行,“我夫人是你生,还是你养?”满目鄙夷之色,“你算是那门子母亲?!” “你……”阮氏气得脸色发青,指道:“你、你太过……” 阮氏不知道罗熙年身份,孔老太爷却是知道,而且看这情形,鲁国公府肯定没有出事,赶忙喝斥道:“你少开口!再多嘴,现就把你撵出去!” 这边玉仪已经平复了许多,轻轻挣开站到旁边,——方才自己确太过失态了,精神差一点崩溃,竟然忘记自己如今是古代,是男女授受不亲时代。 罗熙年没有阻拦,只道:“别怕,我这里。” 因为这一句简短话,玉仪心突然落定,——虽然只是几面之缘,却莫名相信眼前人不会撒谎,不会骗自己,有他自己就真能够平安。 “六爷。”孔老太爷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陪笑问道:“你方才说要娶仪姐儿话,是真?不是随口玩笑?” 到底名份上是玉仪亲祖父,也是孔家一家之主,罗熙年还有事要他办,因此倒是客客气气,笑道:“当然是真。”顿了顿,“就是不知道,老泰山对我这个孙女婿满不满意?” 孔老太爷能有什么不满意?一百个一千个满意。 即便是当初没被贬官时,那也没指望能攀上这样一门贵亲。何况眼下落魄,别说是让孙女嫁到国公府做夫人,哪怕是做良妾,也没有什么不愿意。 阮氏不明白公公为何如此谦卑,心下却是惊恐,——难道说,嫡女真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自己和她结下了那么大仇,又被休了,将来她若是对几个弟弟妹妹不利,哪该如何是好?一时情急之下,竟然也顾不得仔细多想。 阮氏咬牙切齿道:“家里已经给她说了亲事了,岂能你说娶就能娶?!” 孔老太爷脸色一变,生怕坏了孙女好事,回头骂道:“你已不是孔家妇,休得此胡言乱语!”又骂儿子,“你是死人啊,还不把人拉下去!” 孔仲庭一向习惯了服从父亲命令,眼下想早点离开,免得再有危险,慌忙去扯阮氏,骂道:“你给我闭嘴!” 罗熙年突然开口笑道:“岳父大人等一等。” 岳父?孔仲庭有点懵了,闹不清眼前是个什么状况,眼前这位是谁,怎么父亲一脸毕恭毕敬样子?唯一清楚是,女儿手里火药包被人拿开了,不会再爆炸,一家大小没有性命之忧。 “别怕,我马上就回来。”罗熙年转身前,还对玉仪轻声叮嘱了一句,大步流星走出院子,那气势仿佛是自家后花园溜达。 片刻后,一个身着油绿色宦官服饰内侍走了进来。 这下连孔老太爷都要懵了,又不敢开口多问。 罗熙年朝那人笑道:“让施公公久等了。” 早先罗熙年陪着内侍赶到时,一路毫无阻拦进了孔家,刚进内院,就发现里面情形有些不对劲。立即将人请到了一间偏房,这边处理妥了,方才再去赔礼请人,——好这一趟下来,对方甜头是吃够了。 “孔氏一门跪听宣旨。”施公公不紧不慢,上前一步,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间话文绉绉,无非是先夸一夸罗熙年,再夸玉仪,将二人说成是天作之合,故而特旨赐婚,后道:“……册封孔氏为三品淑人。” 这一句话,跪地上人倒是都听清楚了。 施公公读完了圣旨,又将抹金轴诰命文书递给玉仪,笑吟吟道:“孔淑人,这可要拿好了。” 玉仪恭谨双手接过,突然有种想要大笑冲动,——笑自己命运一波三折,笑生死荣辱全系他人一念,笑这无奈不由人社会。可惜眼下不是时候,好容易才压抑住了情绪,起身道:“辛苦施公公跑这一趟了。” 施公公早就把好处拿够了,大方笑道:“孔淑人客气了。” 罗熙年送人出去,临走前朝玉仪点了点头,“等我。” 孔老太爷欣喜若狂,这才觉得事情是真不是做梦,刚想开口说两句,突然想起孙女火药包,只好按下长篇大论,尴尬道:“仪姐儿,这可是大喜事啊。” 那边孔老太太叫了丫头过来,扶着自己,再让两人抬着大太太,一眼不敢多看,慌忙从侧门离开,仿佛后头有妖怪撵着似。 孔仲庭既高兴又有些胆怯,回头看了一眼,继妻阮氏早已经是面无血色,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便道:“我先把人送到庄子上去,安排妥当再说。” 玉仪看着手上绫段卷轴,只觉得一切像是做梦一般。 “小姐……”彩鹃这才找到空奔进来,抱住她哭道:“下回小姐就是打死我,也不敢再离开了……,小姐你怎么那么傻啊。” 傻吗?只是不想再忍受下去而已。 桂家聘礼是一千八百两,还倒贴嫁妆,这一来一回倒倒手,孔家就能捞着近二千两银子,难怪全家人都动心了。 那桂老爷必定不止看到毛病,不然话,谁会花这么大价钱娶个续弦? 玉华出阁时,冯家给聘礼是二百四十两,同样都是落魄孔家小姐,难道自己要比玉华好七、八倍?况且玉华还是做嫡妻,想当初便宜爹续弦阮氏,她陪嫁才三百多两,孔家也不过花费了四、五百两。 那时候,孔老太爷可还是知府呢。 孔家哪里是给孙女订亲,而是明摆着,要把自己卖到桂家去!到时候,只怕被人啃得连骨头不会剩下。 与其被人蹂躏作践再去死,还不如自己了断干净!——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罗熙年为什么要娶自己?玉仪猜不出,但他这会儿能千里迢迢赶过来,就说明京城局势已定,并且是做弟弟泰王翻了盘。不然外祖母家有着参与谋逆罪名,他就是再放纵不羁,也不可能拿身家性命开玩笑。 难道说,这门亲事是外祖母求下来? 如果是罗熙年自己意思,玉仪想不出一个合适解释,不会满心自恋,以为自己能让别人一见钟情,二见误了终生。 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是有朝廷俸禄一员。 玉仪捧着那分量不重卷轴,却觉得有千钧之重,——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这份诰命文书,不管罗熙年是出于什么心理要娶自己,将来又是否会改变心意,他也轻易辱骂不得,鲁国公府人亦不敢随意怠慢。 罗熙年很折身回来,对玉仪道:“你回去收拾收拾,带上要紧东西就行,等会儿就上船回京。”又朝孔老太爷笑道:“老泰山,孙女婿有几句话想单独说。” 孔老太爷瞧着他脸色有些不善,勉强笑着应道:“好好,我们先到里面去。” 罗熙年确没有什么好话,——当年孔老太爷案子,就是他亲自经手,轻描淡写撂了几句话,就让未来老泰山吓破了胆。 孔老太爷连连保证,回头立马收拾东西,一家子全都搬回祖宅去,一定老老实实呆四川养老,绝对不给孙女添乱。 罗熙年很是明白威逼利诱这一套,笑着许诺,今后保证会善待玉仪,并且每年都会有年礼送回四川,请老泰山好好安心养老就行—— 这也是没有法子事。 不管孔家如何恬不知耻,但名分上依然是玉仪娘家人,总不能找个强贼全都捅了。只能以安抚震慑为主,通过孔老太爷案子,将这一家子乌眼鸡困四川,自己窝里斗去,免得再跑来京城添乱子。 玉仪路上安抚了彩鹃,让她回去不要说出方才发生事。 一进门,就见方嬷嬷哭红了眼圈敢上来,茫然无措道:“小姐……,这可怎么办才好?刚才打听来消息,说那桂老爷前年才死了一个继室,并且这些年里,家里妾室通房卖卖、死死,竟然一共去了四个。”—— 敢情这是一位蓝胡子大叔?即便不是,想必自己嫁去也活不了几年,中间还得受屈辱,看来一千八百两银子还真不好拿。 玉仪早先害怕,现今得到了确切消息证实。 其实那桂老爷表面上看来,还不能算太糟糕,顶多也就是有一点好色罢了。可惜那不合情理聘礼,还有倒贴嫁妆,稍微想想都会猜出其中有不妥,这才是玉仪宁死不嫁真正原因。 “小姐……”方嬷嬷从没遇到过这样情况,惊慌失措道:“不如……,我们带着人连夜逃了吧?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时局太平……” “嬷嬷,已经不用了。”玉仪将诰命文书递了过去,露出一个死后劫生笑容,“我再也不用被孔家人摆弄,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不管罗熙年有几个妾室、通房,鲁国公府总是要脸面人,自己又是圣旨赐婚三品淑人,再者京城还有外祖母可依靠,总还是有活下去希望—— 但,这仅仅是活下去希望而已。 其实玉仪并不看好这门亲事,鲁国公门第太高,娶儿媳孙媳肯定也差不了。以自己现落魄处境,只怕随便拎出一个妯娌、侄媳,家世都要比自己高上几分,将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轻视。 如果当初孔家没有败落,孔老太爷还是知府,那时候自己嫁去江家,才是好一个选择。身份还算说得过去,娘家人为了自己利益,也不会太亏待自己,再加上江家门风严谨,只要做一个贤惠守礼媳妇就行。 只可惜,这一切都不能再挽回了。 “鲁国公罗家六爷?三品淑人?”方嬷嬷此刻心绪大起大落,刚刚还被人踩脚下生死不能,转眼又被抛到空中,不可置信问道:“小姐……,这是真?”即便亲眼看见了诰命文书,还是要亲口印证一句才能相信。 “真。”玉仪此刻渐渐平静,颔首道:“这种事岂能有人胆敢伪造?六爷他人就外面,让我们收拾一下东西就走。” “走,现就走!”方嬷嬷热泪盈眶,急急将值钱要紧物事找了出来,——不过是一件棉衣和几张卖身契,连包袱都不用打,“这个鬼地方,真是一刻也不想再留了。” 到了前厅,孔老太爷等人重收拾了一番,正等着辞别。祖父、祖母,还有便宜爹,这些前一刻还逼自己亲人,眼下却是一派正襟而坐样子。 只怕他们现看自己,就好像面对一个恐怖分子一样吧。 玉仪也没心思表演亲人分离苦情戏,连象征性笑容也懒得挤,按着规矩上前磕了头,便冷冷站了起来。 孔老太太和孔仲庭视线都有些回避,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别什么,屋子里气氛有些尴尬。孔老太爷只好咳了咳,开口道:“你今后就是罗家媳妇了,记得要孝敬公婆,伺候好丈夫,和妯娌亲戚们好生和睦相处。” 玉仪垂着眼帘,淡声道:“是,孙女谨记。” 孔老太爷本来还想再说几句,打算缓和一下气氛。 外面却来了一个丫头,垂了手,回道:“外面那位六爷让递个话,说是雷公公还船上,不便久等,还请三小姐早些出门才是。” 孔老太爷只得道:“好,那就出去吧。” “祖父、祖母保重身体,父亲你也多保重。”玉仪说了后一句话,转过身,没有半分留恋走了。 孔家人各自脸色神色复杂,各种滋味难辨。 直到上了船,玉仪仍然是恍若做梦一般。 因为男女有别,罗熙年和施公公坐了一艘船,玉仪带着方嬷嬷等人又一艘船,至于顾忠等人,另外留了人去通知消息,然后再一起回京。 彩鹃一直趴窗边,突然高兴喊道:“船开了,开了!” 方嬷嬷嗔道:“回来,别淘气了。” “不是淘气。”彩鹃回头,一脸认真道:“我得亲眼开着船真开了,才能放心,这一走,我们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方嬷嬷恨恨道:“就是死京城,也不回来。” 玉仪上前关了窗户,静静坐着,感受船水上飘移微微晃动,身体又慢慢积蓄出了力量,不再是手拿炸药包绝望那一刻—— 从今后不再是孔氏女,而是罗家妇。 作者有话要说:>>>>颜家小朋友发烧了,本章趁小朋友午睡仓促码成,回头润色,本文暂停三天~ >>>>第一卷苏州篇结束,下卷就是玉仪婚后生活,人物会多,孔家众人结局也会慢慢交待~~昨夜一宿没睡成,先去补补瞌睡~~ 53、返京 53、返京 当初回苏州时,玉仪一路上都是对前程未卜担心,如今却是放松下来,——都已经经历过糟了,以后还有什么可怕?顶多就是自己罗家不得志罢了。 可以想象,罗家媳妇不是出自公卿侯门,就是高官权贵之女,即便是前面几位庶出嫂嫂,只怕娘家也没有四品官以下。 玉仪不由苦笑,亏得自己是圣旨赐婚三品淑人,另外还有外祖母可以依靠。不然以一个罢免官职昏官孙女身份,能做罗熙年二房奶奶,时人眼里,那都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罗熙年救场时说那些话,确十分铿锵有力,但这并非是他对自己情根深种,多是出于本身傲气,不容他人挑衅自身权威—— 假如说罗熙年是一头骄傲公狮子,那么现自己就是一只小母狮,因为他势力范围以内,所以才会受到他庇护。 如果这头小母狮乖巧听话,又会讨公狮子欢心话,自然会得到多宠爱,也会少受到外界来伤害。反之若是让公狮子失去兴趣了,甚至惹恼他了,多半就会被一脚踢开,——即便有圣旨踢不开,受到丈夫冷落女子,那就是没了依靠藤蔓,随时都会被人践踏脚下。 从看孔家长辈们脸色过日子,到仰丈夫鼻息过日子,——两者区别于,自己和孔家人利益冲突太多,和罗熙年则基本站一条战线上。 两相比较,后者终是要好出太多太多了。 玉仪稍稍松了口气,又想到了罗熙年官职上头。一般来说,诰命品级是和丈夫相匹配,而罗熙年年纪太轻,一、二品大员肯定轮不上,应该也是一个三品官,只是匆忙间没来及细问。 不由哑然失笑,连自己丈夫是做什么都不知道。 丈夫?比起上一次订亲江廷白,这一次罗熙年为陌生。让玉仪担心是,早先京城时,就听说罗家六爷名声不是太好,不会自己这一嫁进去,也有六、七个妾室通房等着吧? 和桂家相比,主要优势于自己不是卖进去。 其实罗家情况为复杂,如果没记错鲁国公都有七十好几了。也就是说,罗熙年上头几个哥哥嫂嫂中,有人年过半百,他侄儿侄女侄媳妇,大三十多,侄孙侄孙女可能十几岁,甚至有了重孙辈小家伙。 玉仪不由扶额,这得是多乱多复杂一圈人际关系啊。 算了,走到哪步下哪步棋吧。 总好过自己被孔家逼死,或是孤身逃出孔家被强人掠走,或是单身女子被人欺负上门,后逼得自己投河自一途。 一个有钱又年轻女子,没有父亲丈夫兄弟可以依靠,那就是一块肥肉,而且还是上面标明“我很有钱,可以随便欺负”那一种。不说别,只消有几个觊觎门口多看几眼,名声问题就先说不清楚了。 到时候,只怕想死都未必死得干净。 还不如拉上孔家一窝黑心眼儿,多几个陪葬,没准儿老天爷开了眼,这一炸就穿回现代去了。 “小姐,六爷让扫药送了吃食过来。”素莺掀起帘子,手里提着一个三层黑漆盒子,进来放桌上笑道:“六爷真是有心,还怕小姐饿着了呢。” 彩鹃上前道:“打开瞧瞧,里面是什么好吃。” 揭开盒盖,第一层是三小碟精致小点心,第二层是一碟虾饺,一碟素包子,没看出什么特别来。打开后一层时,玉仪等人却是吃了一惊,里面居然躺着一个四四方方小盒子,上了锁,旁边还有一把小钥匙。 方嬷嬷眼尖反应,拿起盒子和钥匙说道:“你们俩先下去吧。” 玉仪瞧她一脸紧张之色,自己也有些纳罕,难道罗熙年还有心情玩点情调?写一封情书什么?或是送给绣花荷包?一想到他那张臭脸,实难以看出还有这份心思。 方嬷嬷把钥匙递给玉仪,蹙眉道:“这个六爷,有什么东西回头给不得?还非要赶这会儿,叫人知道,免不了又是一篇闲话。” 然而玉仪打开一看,是吃惊。 没有情书,没有荷包,里面只躺着几张薄薄纸,——是京城附近田产和房契,粗略估计了一下,至少得值一万多两银子—— 罗熙年用自个儿私房钱,给自己添嫁妆? 玉仪突然有点鼻子酸酸,心里暖暖,——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娶自己,肯把私房钱倒贴男人,总还是应该加分,至少说明真心打算一起过日子。 要放现代,有个钻石王老五肯婚前买房送女友,那姑娘还不感动一塌糊涂,立马扑到怀里,说达令我愿意嫁给你,愿意永永远远跟你一起—— 要紧是,这份嫁妆是悄悄给自己,而不是交给便宜爹或者孔家人,用一笔银子把自己终身买断,以便今后可以随心所欲。 方嬷嬷也怔住了,半晌才道:“六爷这是……,给小姐添妆奁?” 其实关于自己嫁妆问题,玉仪也是好生发愁。先头嫁江家五、六千两还凑合,现嫁去是鲁国公府,罗熙年又是嫡子,自己嫁妆没个二、三万两银子,那还真是有点寒碜了。 当初母亲三万两银子全捐了,却没有半分打动孔家人。 现今手头上积蓄,再加上外祖母和舅舅他们添嫁妆,差不多有一万五左右,再加上罗熙年这一万两不动产,也算说得过去了吧。 方嬷嬷高兴道:“这下可好了。”想了想,又笑,“六爷这人就是贼精贼精,既把小姐心笼络了,又没吃亏,反正将来六房钱也是归小姐管。” “嬷嬷,这总归是六爷一番心意。”玉仪微笑,说道:“不然话,我一副穷酸样嫁去罗家,岂不是叫上上下下瞧不起?不管六爷是不吃亏也好,还是真心为我着想也好,到底解了燃眉之急,我还是要承他这一份情。” “知道,知道。”方嬷嬷笑道:“果然女心外向,这还没嫁人就先护上了。” 玉仪直至压抑着心,此刻才算真放松,忍不住轻笑道:“那嬷嬷呢?不是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嬷嬷是长辈,不是也一样替我高兴。” “当然高兴。”方嬷嬷笑着笑着,却滚出泪来,“小姐总算是苦甘来了。” 被玉仪感念好女婿——罗熙年,此刻正想着心事。 未来夫人出身不够高,娘家败落,这些自己可以不乎,但是只怕父亲不会如此作想。即便本身是幼子,不需要像娶嫡长媳那么讲究,但以罗家门第来说,孔家没落败前还勉强凑合,现却是完全不搭调了。 不过妻子是帝御赐,又封了诰命,再加上还有重得势豫康公主府,——罗熙年想象着父亲跳脚样子,以及继母等人意和撩拨,不由勾了勾嘴角,看来这一回去就有一场热闹戏。 其实也不是非她不可,但是这样既摆脱了继母安排亲事,又娶了一个有意思夫人,总得说来还是不错。看先前小辣椒吓得那样子,可别吓破了胆,不然自己费力气娶夫人,娶到手却跟先前不一样了—— 那自己该多郁闷啊? 其实罗熙年自己也没闹明白,为何大费周章娶了玉仪,似乎她跟别女子有点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反正就是觉得,如果娶了她日子会过得不那么憋屈。 探头往后面看了看,二楼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不知道她现怎么样了。 施公公对面端着酒,笑道:“六爷真是性急,这一到京城就该成亲入洞房,连路上功夫都等不住了?” 罗熙年回头一笑,“施公公,吃菜。” “咱家倒是有些好奇。”施公公闲着也是闲着,偏不放过他,啧啧笑道:“真是叫人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位绝色佳人?” “什么绝色?”罗熙年笑道:“年纪又小,身板、模样儿都还没张开呢。” “哈哈。”施公公大笑,伸出手晃了晃,“六爷怕是言不由衷啊。” 当时一起进孔家,也不知道罗六爷发现了什么,让自个儿留下等。虽然没有亲眼瞧清楚里面状况,但不用想也明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鲁国公府嫡子和没落知府嫡孙女,即便有豫康公主府后面撑腰,这门亲事亦是门不当户不对。瞧着这位爷满脸愉悦表情,没有任何不情愿,只怕不是圣旨赐婚这么简单,没准儿旨意就是他自己求。 不管怎么说,鲁国公府和豫康公主府算是联姻了。这两家有了瓜葛,势力只会加锦上添花,那就不能轻易得罪,——施公公转瞬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看出罗熙年不愿多加谈论,当然不会不识趣,很转移到了别话题上头。 这一路北上,一转眼十多天过去了。 当初罗熙年求了圣旨就动身,还没来得及跟家里细说,现今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因此特意提前下了船,自己马加鞭先回了国公府。 “你要娶豫康公主外孙女?!” “嗯。”罗熙年轻轻应了一声,“爹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鲁国公气得不行,一巴掌拍了过去,“我要知道你这么胡闹,早就该给你娶个媳妇进门!也省你来气我,居然找一个娘家败落媳妇!到底哪里好了,就叫你看对了眼?你倒是说啊!” 鲁国公自从得知圣旨一事,就赶忙让人去打听。 说是豫康公主外孙女,这还好,但是孔家是何许人也,怎么没有耳闻?再打听说是原苏州知府孙女,好嘛,那就是说现没官职了。往下细问,亲娘早死了,爹只是一个旧年举人,家里也没有叔伯兄弟做官,简直就是一个破落户! 罗熙年嘴硬道:“这不是皇上圣旨赐婚嘛。” “你少糊弄你老子!”自己儿子是什么脾气,鲁国公心里明镜儿似,斥道:“你敢说这圣旨不是你求?若是皇上赐婚,京城里那么多高门大户小姐,挑哪一个不强一些?却偏偏挑到苏州去了。” 罗熙年只是“嘿嘿”笑,就是不接话茬。 “要是你四哥敢这样胡闹,早打断了他腿!”鲁国公冷哼了一声,又道:“哪怕你娶豫康公主孙女,也比这个强多了。” “爹,你可别乱点鸳鸯谱。”罗熙年连连摆手,好笑道:“顾家丫头,早被平昌候家二小子惦记上了。” 鲁国公闻言啐道:“一窝子狐朋狗友,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爹,你喝口茶。”罗熙年不会傻到跟父亲对着吵,笑嘻嘻上前扶着,好说歹说让人坐下来,方道:“我又不是四哥,何苦非得娶一个高贵泥菩萨回来?再说那孔小姐自幼养公主府,和京城里姑娘没分别,爹你见了保证喜欢,回头还能让你早点抱上大孙子呢。” “我孙子多很,不稀罕!” “那些都是哥哥们生,又不是我。”罗熙年继续漫天胡扯,笑道:“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爹你见过哥哥们儿子,难道不想看看我儿子?将来一定比我孝顺,一准儿会讨爷爷欢心。” “行了,行了!”鲁国公虽然有权有势,但也不可能公然违抗圣旨,这个儿媳妇自然要迎进门,消了消气,“别我也就不说了,只要小姐人品好、贤惠懂事,就遂了你这一回心意。” 罗熙年赶忙捏了捏肩,咧嘴一笑,“到底还是爹心疼儿子。” “放手!”鲁国公还有一些气没消完,推开儿子,“你粗手粗脚,一把老骨头都被你揉散了。” 鲁国公先是不愿意,嫌弃玉仪出身低,但因为是豫康公主外孙女,心思便松动了一二分,继而听说是公主亲自教养长大,便又放心了一半。 毕竟罗熙年是幼子,不需要非得娶个高门大户小姐,只要儿媳人品没问题,国公府也不差攀一门好亲戚,再说还有豫康公主府呢。况且小儿子早先有些胡闹,多少权贵人家嫡女宝贝紧,不大愿意,庶女又配不上罗熙年身份,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再者人是小儿子自己挑,总该有几分喜欢,能够鲜一阵子,没准小儿媳还能管一管他,总比一直不着调强。 鲁国公毕竟不是熬了几十年婆婆,不会存心跟儿媳妇过不去,只要能够为罗家添子嗣,相夫教子会持家,别也不是不可以酌情折减。 罗熙年极会察言观色,心知父亲算是勉强认同了这门亲事,不由松了口气,只要把父亲摆平了就差不多了。 至于继母和几位哥哥嫂嫂们,几乎不用担心。 说不定还偷着乐呢,六夫人身份当然越低越好,不然身份高了,岂不是给六房增添势力?豫康公主虽然比从前尊贵得势,但毕竟不是实权派,帮不上太大忙,也就是瞧着好看罢了。 回到自己房里,罗熙年一脚蹬了靴子躺美人榻上,连着往返两趟旅途劳顿,真该好好歇一歇了。 落英端了热热茶上来,问道:“六爷,苏州事办妥了?” “嗯。”罗熙年端起来喝了几大口,头也不抬,“再过几天,你们六夫人就要进门了。”估算了一下时间,小辣椒今天下午也该到了吧。 落英抿嘴笑道:“这下可好,也有人管一管六爷了。” “她管我?”罗熙年哼道:“只有我管她!” “六爷就嘴硬吧。”落英替他续了茶,笑道:“若是六爷不上心,又何苦巴巴自己赶去苏州?便是个瞎子也瞧出来了。” 倚云旁边轻笑,“行了,数你话多。” 罗熙年闭着眼睛不理她们,很便睡了过去。 倚云搂了一床薄被出来,给他盖上,又轻手轻脚掖了掖,方才悄无声息带上门出去。到了耳房,拿出还没做完鞋子来,刚戳了一针,便听落英说道:“你真是沉得住气,还有心情做针线活儿。” 倚云抬头道:“我为什么要沉不住气?”手上飞针引线,“就算夫人要过门,反正你我过两年就会放出去,又有何干?要说不沉不住气……”指了指对面,“听说那位这几天日夜赶工,要给夫人做一整套衣裙呢。” “呸,哪里轮到她了?要是甘菊忙活也还罢了。”落英满目鄙夷不屑,嘲笑道:“既不是姨娘,又没有被爷收用过,瞎操个什么心啊?也不害臊!” 倚云停下手里活计,说道:“不知道夫人脾气如何?但愿是个好相处。” 落英取笑道:“你不是不着急吗?” “你傻啊。”倚云说道:“难道非得往歪门邪道上着急?回头夫人一进门,你我将来可就由她捏着,若是一个不高兴,把你我胡乱配了人怎么办?到时候,有你偷偷抹泪!” “没错。”落英点了点头,叹气道:“夫人好不好相处不知道,但咱们爷却是很上心。不然话,怎会亲自大老远跑到去接人?又还没等人进门,便先把那些吃闲饭给卖了。” “那几个早就该卖了。”倚云皱眉道:“留屋里坏了爷名声不说,将来夫人进门也不好处置,平白叫人生些闲气,卖了才干净呢。” 落英笑道:“好丫头,你这么一片心思为夫人着想,忠肝义胆,将来肯定给你找个好婆家。” “你就笑我吧。”倚云啐道:“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了?还不是一样。”—— 说到底,将来生死还得看人家脸色呢。 两个人都是沉默,琢磨着是不是该去豫康公主府打听一下,这位夫人从前是个什么脾气,又有些什么喜好,免得不知忌讳惹主母不痛。 作者有话要说:小盆友喉咙长了疱疹,发烧反反复复,一天跑了三次医院~~高时候,烧到4度,心急如焚跑去问砖家医生,要不要打点消炎针?医生说,“打也可以,不打也可以,你看你想不想打?” 我……,我为毛这么想掀桌~~~~ 好吧,砖家你每天都要看很多生病小盆友,已经淡定了,但是请体谅一个手妈妈无措,不要用类似于“可以醋溜,也可以爆炒,你喜欢那种口味?”口气,并且把难题选择权交给来看病~~~后还是打针了,结果晚上仍然发烧~~折腾了两天,晚上也没法睡,幸好后来总算退烧了,现喉咙里泡还没下去~~ 十月怀胎难熬,生孩子痛苦,养孩子是辛苦~~~这些都是次要,受不了就是小盆友生病,又是不懂事说不明白年纪,恨不得生病是自己,也好过这么煎熬~~~ 唉,再也不羡慕人家生双胞胎了~~ 54、待嫁(上) 54、待嫁 玉仪等人下午申时抵达京城,靠岸停泊下船。早有顾家人等候多时,上了软轿一路轻轻晃悠,轿夫走得又又稳,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公主府。 “小姐,到了。”彩鹃和素莺过来搀扶玉仪,踏着轿墩儿走下来。 玉仪怔怔看着眼前景象,——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和记忆里一样,熟悉而又亲切,是自己从小长大地方—— 没想到自己还能够再回来,忍不住涌出泪意。 “玉丫头,点进来。” 屋子里传出豫康公主急切声音,木槿是亲自出来,上前搀扶着,笑道:“表小姐先进去再说,公主都等半晌了。” 玉仪忍了忍,方才微笑着走了进去。 “玉丫头……”豫康公主穿了一身绀紫色立领团纹褙子,头戴一副赤金点翠镶玉大抹额,耳上两挂碧绿翡翠细线珠子,有一种低调雍容华贵气派。 玉仪眼里却没留意这些,而是看着外祖母鬓角,明明之前还是保养得宜一头青丝,现竟然生出一丝丝华发!既心疼外祖母,又为自己孔家遭遇难过,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伏外祖母膝上无声落泪。 “没事了,没事了啊。”豫康公主还不知道桂家事,以为玉仪是为江家退亲而伤心,为孔家受得委屈而落泪,安慰道:“你嫁回京城才好,往后外祖母就能时常看见你,旁人也不敢欺负你了。”—— 只差一点,彼此就再也没有见面机会。 玉仪心中感慨万千,然而此时却不是和外祖母细说时候,平复着情绪,缓缓收了泪站了起来,微笑道:“外祖母,我先去旁边净一净面。” 豫康公主看见外孙女一切平安,总算放下心来,颔首笑道:“去吧,等下陪我好好说说话。”留下了方嬷嬷,两人闲闲说着分别后家常话。 木槿陪着玉仪过去,让小丫头打来温水,见彩鹃和素莺旁边服侍着,她便去取了胭脂水粉过来,笑道:“这都是我让人**斋买,还没用过,表小姐别嫌弃,先将就用一点擦擦。” “让木槿姐姐破费好东西了。”玉仪笑着谦了一句,也不跟她客气,便让彩鹃站对面拿着镜子,自己稍微涂抹打扮一番。 “小姐别动。”素莺身后道:“后面头发有些松了,抿一抿就好。” 正收拾之际,便听外面丫头传话道:“夫人和大奶奶来了。” 玉仪心下微微一沉,——虽说舅母本身对自己只是提防,没有什么恶意,但是造成后果却是严重,差点害得自己没了命。即便能理解他望子成龙心情,但也无法再想从前那样亲近,心里终究还是留下了芥蒂,并且无法释怀。 移步出去,看见一身栗色对襟长袖褙子李氏。 玉仪上前裣衽,“舅母好。” 李氏神色微微有些尴尬,眼神是复杂,虚扶了一下,说道:“你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起来坐着说话。”侧首看了看身边年轻媳妇,“这是你大表嫂。” 玉仪侧了侧身,再次福礼,“大表嫂好。” 徐月岚穿了一身藕荷色窄袖圆领褙子,尖尖瓜子脸,细眉长目,挽了一个妇人常梳堆云髻,头上珠翠很少,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子。大约因为娘家势力败落,眼睛深处藏着一丝忧愁,也笑着还了一礼,“三妹妹客气了。” 玉仪抬头看了一眼,——三妹妹这个称呼,只有表哥表姐会这么叫,这位表嫂过后进门居然也知道,还叫这么顺口亲热,看来对表哥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豫康公主笑道:“行了,都坐下说话罢。” 话虽这么说,坐下也只有李氏和玉仪,徐月岚是孙媳妇,还得站着伺候婆婆和祖母,外带招呼远道而来客人。 玉仪不禁又看了一眼,自己成亲以后,做了罗家媳妇,也得这般伺候婆婆招呼小姑子什么,轻省日子还真没几天了。 徐月岚也打量着这位表妹,——一双墨丸似流波妙目,云髻斜绾、肤色白皙,穿着打扮亦是不俗,静静坐着有一种娟美如画韵味。 难怪丈夫始终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真是我见犹怜。 李氏笑道:“你舅舅和表哥都出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又对自己婆婆道:“晚上给玉丫头设了一个接风宴,明淳媳妇都让人准备好了。” 豫康公主点了点头,“自己一家子,准备几样各自爱吃就好,坐一起,亲亲热热说几句话才是正经。” 徐月岚忙道:“祖母放心,都已经准备妥当。” “你是个稳重孩子。”豫康公主笑着夸了一句,又对玉仪道:“鲁国公府把日子定了下月初六,日子剩下不到半个月,这些天你先回从前瑶瑟居住着,顺便把该准备都准备了。” 玉仪配合表示出了羞赧,低下头道:“是,知道了。” 李氏心里五味陈杂,——当初自己拒之门外外甥女,如今居然嫁到了鲁国公府,对方还是一个嫡子,倒是成全了她好姻缘了。回头看自己儿媳,父亲政治洪流中被卷了进去,不但没有捞着半分好处,反倒因此再也不得翻身,对儿子将来前程没有半分用处。 眼下帝对婆婆优待,与当初顾家郁郁不得志时候,简直就是天上地下!若是晚两年给儿子娶亲,至少跑不了二品官千金,没准儿还能攀个公卿侯门,何至于像现这般有苦说不出口。 儿媳妇贤惠懂事,断没有无故休了再娶道理。 徐月岚还不知道婆婆纠结心思,忙着招呼丫头们,茶果点心、热水毛巾,样样儿都安排一丝不差。稍说了几句闲话,豫康公主便让玉仪回瑶瑟居歇着,又怕丫头们不是旧人,服侍不好,还特意让木槿跟了过去安排。 徐月岚这才得空回了房,一进门,就见丈夫正合衣躺床上,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魂儿都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玲珑见状不对,赶紧领着丫头们退了下去。 “什么时候回来?”徐月岚拉了被子给他搭上,用量平常语气说道:“方才三妹妹到了,过去说了会儿话。” 顾明淳还是不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徐月岚含笑问道:“你要不要过去瞧瞧?” “不了。”顾明淳淡淡道:“等下吃完饭自然会见到。”—— 是懒得见,还是近乡情怯不敢见?徐月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也明白,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何况还是十年青梅竹马之情。 单比时间,自己就已经输了太多。 不过那位表小姐看起来甚是大方磊落,不是妖妖娆娆人,再说她马上就要嫁去罗家,今后自然是相夫教子过日子,不会再有什么瓜葛。即便自己现比不得,但还有大把时间改变,如果能赶紧生下一男半女,那就好了。 道理虽然明白,可是徐月岚心里依然有些难受。 瑶瑟居还是从前模样,玉仪一走进去,只觉得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亲切,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突然想到《红楼梦》里迎春话,“让我再回自己屋子住几日,将来便是死也值了。” 此时此刻,倒有几分同样心情体会。 昔日瑶瑟居丫头升升、降降,还有些年纪大了放了出去,眼前一圈几乎都是陌生人,——毕竟这儿常年都没人住,不可能有太多丫头留下来。 “表小姐。”一个穿靛青比甲丫头满面含笑,端了一盏热茶上来,脆生生道:“先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回头再慢慢看也不迟。” 玉仪打量了一眼,问道:“你是绿竹?” “表小姐还记得我!”绿竹喜出望外,笑道:“表小姐走时候,我只是外院扫地小丫头,没想到表小姐记性这么好。” 玉仪笑道:“才一年多功夫,哪里就会忘了?你如今也是三等丫头了吧。” “是啊。”绿竹手脚轻巧揭了茶盖,将茶碗稳稳递了过去,又朝彩鹃和素莺笑道:“两位姐姐辛苦了,我也去给你们端两碗茶过来。” 彩鹃笑道:“看把绿竹伶俐。” “只有她认识小姐,旁人不熟自然不好主动上来。”素莺淡淡一笑,“况且小姐这一嫁去罗家,只怕还得再挑几个丫头呢。” 陪嫁人员也是嫁妆里很要紧一部分,一方面显示女方大方舍得,另一方面,陪嫁丫头总会比婆家人好使唤。眼下方嬷嬷公主那边说话,但她既然回来了,估计也不会跟着自己去罗家,自然是留公主府了。 现如今,玉仪身边只剩下彩鹃、素莺二人。即便过几天段嬷嬷她们到了,人手也有些不够,——不是不够使唤,而是不够般配鲁国公府排场。 况且彩鹃和素莺过一、两年就会嫁人,顶多当做外院媳妇使唤,自己身边还得几个贴身丫头,要人能干稳重且本分。这事儿一时急不来,还得慢慢挑,眼下打算先添几个小丫头,也好带去罗家壮壮声势。 “三妹妹!”顾明芝清脆声音传了进来,真是人未至、声先到,一进门便拉着玉仪细看,欢喜道:“你居然又嫁回来了!我知道消息以后,高兴好几天都没睡好。” 玉仪“哧”一笑,趣道:“二表姐是怕我惦记你东西,吓得睡不着吧?” “你呀!”顾明芝轻轻戳了一下,笑道:“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等你回头嫁去了罗家,做了媳妇,看你婆婆怎么收拾你。” 玉仪只是“呵呵”笑,不接她话头。 顾明芝从怀里掏出一串小纸包,递给她道:“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一面打开,一面说道:“知道你今天就要到,赶紧挨家去买了这些回来,你平日爱吃,可是一样都没落下。” 状元楼素包子,三回首小芝麻果、绿豆丸子,奇香居麻油小萝卜干,林林总总一共八、九包,——这些店铺不可能挤一条街上,四下角落分布,要全部都买齐,估计得把京城跑一圈。 玉仪嗔道:“何必你亲自去?叫个小厮去买就是了。” “我穿了小厮衣服出去。”顾明芝笑盈盈,眼睛有着别样异彩,“再说我又没到处乱跑,只状元楼里喝着茶,自然有人替我买齐了。” 玉仪抿嘴一笑,“原来打着给我买东西招牌,偷偷见人去了。” 顾明芝啐道:“不领情就算了。” 平昌候家容珮,打小就是表姐身后跟屁虫,后来大了不好见面,两人间倒是少了许多趣事。玉仪想象着明芝欺负人样子,不由笑道:“将来要是容二做了我表姐夫,只怕会落个夫纲不振呐。” “你这个死丫头!”顾明芝有些脸红,上前要去拧她嘴,两人打打闹闹,一起滚美人榻扭成一团,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儿时光景。 玉仪笑得肚子疼,连连摆手,“罢了,罢了,还是规矩些说说话吧。” “今儿先饶了你。”顾明芝翻身起来抿头发,抿着抿着,手上突然顿了下来,犹豫了片刻才道:“听说因为我娘拦了你信,闹得你孔家好生委屈,差点还被胡乱配了人。”有些歉意,“三妹妹……,我娘脾气性子你也知道,就是想得短了些,断然不是存心。” “我知道。”玉仪笑得有些勉强,——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差点因此而亡。 舅母固然没有想过害死自己,可是她做法却很绝情。先头送自己走也罢了,后来表哥都成亲了,还有什么可防?难道自己还会甘愿做妾,也要嫁进顾家?她甚至都不看一看信内容,就胡乱拦了,不然自己何至于弄得那么无助。 姚家还算好,后面马家、桂家,自己若是嫁进去,只怕不死也得脱一层皮,甚至还被逼得差点玉石俱焚,叫自己如何能够释怀?不管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想当初一样孺慕依靠,只当是陌路人吧。 表姐走后,玉仪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要把后来事告诉外祖母吗?桂家事肯定瞒不住,但是玉石俱焚那一幕,方嬷嬷等人并不清楚,除了孔家人,也就只有罗熙年知道了。 其实说出实情没什么用,舅母只是拦了几封信,没道理为了这个就休了她。结果只是让外祖母生气和失望,让舅舅恼怒,让舅母深深痛恨自己,甚至表哥表姐惊讶之余,也会对自己有所不满,——因为自己,终造成了顾家上下不合。 这个时代,即便长辈有错,晚辈告状也是属于一种不孝。 李氏纵使有错,但始终都是顾家媳妇,表哥表姐亲生母亲,人总是会有偏袒和私心。说出真相,就等于将舅舅一家全得罪了,甚至外祖母也会为此而烦心,实不愿意看外祖母再生华发了。 并且退一万步说,自己将来还要依靠外家过日子。不然将来外祖母老去,舅舅一家再也不管自己,罗家只会加举步维艰,怎么看都没有说出来必要。至少……,不能由自己此刻说出,不然回头成亲也别想痛了。 可是憋心里,又像有根针扎一样难受。 玉仪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还特意叫来彩鹃,严令她封口不要乱说,否则决不轻饶。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发了牢骚,没想到亲们这么热心介绍经验,真非常感谢~~ 55、待嫁(下) 55、待嫁 天色擦黑时,小丫头过来请玉仪过去前面用饭。 豫康公主自然是坐了首席,玉仪是客,特例坐了外祖母身边,下首一左一右是顾绍廉和李氏。顾明淳则挨着父亲,徐月岚是孙媳妇,明芝旁边虚设了座位,仍然站席前指挥调停。 玉仪很有分寸,——既然表嫂连“三妹妹”称呼都知道,那么表哥从前对自己小心思,表嫂没有道理不清楚。于是只按着规矩给舅舅和表哥问了好,别一句话也不多说,既没有显得特别亲昵,也没有扭扭捏捏浑身不自。 徐月岚瞧眼里,忍不住对这位表妹高看了几分,——如此尴尬处境,谁都难免会有几分不自,换做自己,未必能够做得自然妥帖。 两人视线偶尔相碰,彼此笑容里都有几分心知肚明。 本来一顿饭吃得好好,结果上面点时候,却闹出一个小小插曲。 传菜丫头是近提拔上来,对玉仪口味并不清楚,况且那盘小茴香素饺子本就平常,哪里会特别留意?刚端了一小碟放下去,便听自家大爷喊道:“别搁了,三妹妹不吃茴香馅儿。” 倒把那丫头吓了一跳,仿佛做错了什么事。 “你们大小姐爱吃,端过去吧。”玉仪抬头微微一笑,不留痕迹转移了视线,趁机和顾明芝说了几句话,很便把气氛给缓和了。 用完饭,豫康公主开口道:“玉丫头今儿别回去了,跟我一起睡。” 玉仪小时候和外祖母睡惯了,半夜醒来,常会发现外祖母再给自己盖被,——以她真实心理年纪来说,豫康公主才像是自己母亲。 刚用了饭,还得稍微消消食才能睡。 玉仪跟着进了外祖母寝阁,十分随意散了头发,用一条绣花绢带束住,连外套都脱了,只穿了一身湘妃色素面中衣,难得露出了一点小女儿之态。 “外祖母,想喝什么茶我去叫人。” “先不喝了。”豫康公主脸色很不好,简直可以用阴沉来形容,恼怒道:“方嬷嬷都对我说了,孔家人以为公主府落败,居然丧天良,要把你嫁给那种人!你母亲那三万两银子嫁妆,简直都喂了狗了!” 方嬷嬷这么嘴?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估计方嬷嬷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人,一家子连脸面都不要,居然为了二千两银子就要买女儿。 如果孔家没有落败,孔老太爷为着能攀一门好亲戚,肯定不会答应,毕竟还有自家门槛哪儿摆着呢。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仅赶上孔家落魄时候,还凑巧公主府也犯了事,各种悲催凑到一块儿,结果自己便悲剧了。 玉仪见外祖母气得厉害,伸手后背上揉了揉,“外祖母消消气,眼下我不是平安无事回来了吗?不管要对他们作何打算,也先别气着了自己。” “这也都怪你舅母,做事只看见三尺远地界儿。” 李氏是长辈,玉仪不好多加评论什么。 “不过说到打算……”豫康公主眼里闪过寒芒,静了片刻道:“孔家人虽然恬不知耻,但不论怎么说,他们都是你长辈,所以你绝不能插手,否则将来自己也要跟着吃大亏。”顿了顿“孔家事,就让外祖母来替你处理。”—— 其实便是自己想插手,也没那个实力。 玉仪看着那一丝丝扎眼白发,歉疚道:“当初外祖母有难时候,我一分力也帮不上,如今还要外祖母操心……,今后恐怕也是无以报答。” “傻丫头。”豫康公主将她搂怀里,轻轻摩挲着,“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能出得上什么力?只要你人好、嫁得好,将来能罗家站稳脚跟,一辈子平平安安,让外祖母放心下,就是你大孝心了。” “嗯……”玉仪带着鼻音,泪水眼眶里打着转儿,忍了半晌也没忍住,慢慢沿着脸庞流下,“外祖母也要……,多保重。”无声落泪好一阵,像是把郁气都带了出去,心里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豫康公主递了绢子过去,说道:“等你将来罗家可以独当一面时,便能对顾家扶持一把,自然有出力时候,别胡思乱想了。”又笑着趣她,“别哭了,把眼睛哭成了桃子,回头被婆家嫌弃可怎么好?擦擦泪吧。” 玉仪明白,这是外祖母不愿自己太难过,于是擦着泪水,勉力笑道:“只要外祖母不嫌弃就好。”又道:“就算外祖母嫌弃,我也是要常回来惹人厌。” “回来才好。”豫康公主笑了笑,说道:“罗家小六一向都是有些不着调,但办起正事来还是妥帖。这次还亲自去苏州接你,又把屋里人卖七七八八,放眼京城里年少公子哥儿,也算得上是难得了。” 玉仪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个时代对男子要求甚宽,对女子却极为苛刻。 当然了,罗熙年肯把屋里人大部分卖了,自己确是应该感激,不然看着人闹心不说,还会惹出许多麻烦是来。即便从经济角度来说,每个人吃穿用度,一应月例银子,使唤丫头们,这也是一笔不小开销。 仿佛听说,罗熙年一口气卖掉了六个身份不明女子,有是别人送,有是莫名其妙得。不知出于何种想法,罗熙年一直不闻不问养着,一直临到前些日子,方才叫来人牙子全卖掉了。 罗家水太深,玉仪现根本看不清藏着什么。 豫康公主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早先见过罗家小六?” “嗯,见过。”这事儿瞒不住,玉仪也没打算瞒住外祖母,点头道:“早先表哥来苏州时候,还是六爷帮忙找人。”其实还有江廷白,因不愿多说便略过去了,“后来回太仓路上……” “出什么事了?”豫康公主见她脸色难看,不由问道。 假如没有那件事,自己早就成了江家媳妇,也就不会被逼得要嫁桂家,何况当时若没遇见罗熙年,只怕生是死都不知道。对大太太恨,甚至超过了阮氏,——她做那么绝,不过就是为了出一口气,不让自己嫁玉华前头,免得扎了她眼—— 为了心头一点小小意,竟然要置侄女于死地! “居然还有这样事?!”豫康公主气极反笑,冷声道:“若是公主府不了,或许她还能称心几日,但如今……,断没有叫人白白欺负道理!” 玉仪苦笑道:“大太太先头中了风,后来又……”差一点说出炸药事,赶紧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好了没有。”又道:“算算日子,应该回到四川去了吧。” 豫康公主淡淡道:“就算孔家人去了天涯海角,也是一样。” 第三天上头,段嬷嬷和问棋等人一起抵达京城。 段嬷嬷是十年前见过公主了,见面好一番话要说。因为方嬷嬷留下,自己要跟着玉仪过去罗家,公主面前好一番承诺保证,——能够陪嫁母女两代人,将来老了少不了会被荣养,做嬷嬷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难以逾越了。 豫康公主着人去罗家打听了消息,段嬷嬷听了回来说道:“六爷把早年一些人都卖了,如今只留下一个通房丫头甘菊,是自幼身边服侍。”又补道:“听说姿色很是平常,人又老实本分,况且今年都二十三了,没有所出,不值得小姐放心上。” 段嬷嬷那口气,好似甘菊已经老得不能一看似。 玉仪却心里叹气,这种自幼服侍且姿色平常丫头,一定够温柔、够体贴,也足够善解人意,并且很是得男主人信任,才会婚前收为通房,甚至暂时替未来夫人打理日常琐事。 再说二十三岁还年轻很,之前没有生孩子,未必是人家肚子有问题,多半是给未来夫人留脸面,每次喝了避子汤一类东西。 管对罗熙年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要跟别女人分享丈夫,心里还是不舒服,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或许段嬷嬷等人,甚至外祖母眼里,罗熙年都是做不错了。 否则他留一堆女人屋子里,自己还真不好处理。 站罗熙年角度,确没有任何可以指责地方,大户人家子弟,婚前有一、两个通房不奇怪。再说他都二十多岁了,即便有个四、五岁孩子都不稀奇,反而显得加正常,符合时人对子嗣渴求性。 总之不舒服归不舒服,这对玉仪来说算不上什么意外,古代生活了十几年,妻妻妾妾早看多了。反正再差也比先前桂家好,而且又不是因爱而结合,还谈不上失望和伤心,只当是多了一个“同事”吧。 不过……,好像漏了点什么。 玉仪想起当初回来路上,那个巧笑嫣然琼姿姑娘,看她穿着打扮,还有说话语气,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丫头。 难道也被一起卖掉了? 玉仪摇了摇头,只有等去了罗家才知道了。 段嬷嬷又细细说了罗家情况,人多都叫人记不住。 鲁国公一共六个儿子,前面三个庶子都外地任官,家眷也都任上,只有老爷子大寿才会回来。眼下国公府内是四房当家,五房只剩下一对孤儿寡母,六房还是光棍一条,正等着自己这位六夫人进门。 四房罗晋年为第二任夫人汤氏所出,是公认未来世子爷,膝下一嫡两庶三个儿子,另外四个女儿嫁了三个,只剩下四小姐年幼尚未出阁。 其长子罗世弘为嫡出,现今膝下一儿一女;次子罗世敬庶出,比小叔叔罗熙年只小一个月,育有两个儿子;三子罗世礼也是庶出,今年才得八岁,还是一个只知道玩闹小孩子。 五房只得一个男丁罗世晟,今年十三岁,听说很是听母亲五夫人话,读书颇为用功,并且似乎不打算走恩荫路子,想要自己以科举进仕。 玉仪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抬手道:“嬷嬷停一下,还是找一张纸写下来吧。” 罗家人物关系实太复杂,辈分又乱,年纪小可能是叔叔,年纪大没准是侄儿,一下子真难以记住。这还仅仅是四房和五房,要是长房、二房、三房一起回来,好嘛……,不闹人头疼才怪呢。 谁让鲁国公播种时间太长,有开花了,有结果了,有还是一根嫩苗,夫人和妾室多,儿孙们自然也少不了。 玉仪唯一闹清楚是,上头有鲁国公和婆婆小汤氏,前面三房不京城,如今四房当家,五房只有一对孤儿寡母,自己嫁过去就是六夫人。 “罢了。”段嬷嬷叹了口气,说道:“等回头小姐嫁过去国公府,见了人,没几天自然也就认得了。” 要弄清罗家人,以后有得是大把大把时间。 玉仪眼下却还装着别事,等段嬷嬷走后,叫来彩鹃和素莺,吩咐道:“彩鹃把我那件棉衣拿出来拆了,取出里面东西,都用一个盒子装好。”又交待素莺,“找个小厮出去,把百宝堂掌柜请过来,就说要打几样首饰。” 两人齐声应了,彩鹃忙着去找棉衣和剪子,素莺则掀了帘子出去。 玉仪回想起当初情景,不由有些庆幸—— 亏得当初下了狠心,把东西都拆散分装,否则早汪婆子下手时,只怕东西就保不住了。难道再叫外祖母贴补一万多两银子?别说是外孙女,就是亲女儿也不可能这么漫天要钱。 一分嫁妆银子都没有,这会儿怕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百宝堂人听说是公主府有请,掌柜很亲自过来,原本以为打几样首饰,没想到却是这么大一笔生意。掌柜自然是满心高兴,笑着保证道:“还请小姐放心,回去以后就让人连夜赶工,必定不会误了吉日。” 彩鹃叮嘱道:“工钱不会少了你们,管好自己嘴就是。” 这么多首饰都被拆得不成样子,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事,这种后宅是非,掌柜明白不宜张扬,忙道:“知道、知道,我们只管做自己生意就好。” 彩鹃取出方才玉仪写下单子,递过去道:“你瞧瞧,上头写东西数目、大小对不对?还有要打款式,回头可别弄错了。” 掌柜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点头道:“没错。”用纸重誊写了一份,两份上头摁了手印,自己拿了一份,然后客套了几句告辞而去。 彩鹃掀了帘子进去,回道:“小姐稍等几天,百宝堂人手多应该很。” “能赶上正日子就行。”玉仪没什么好急,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比较急,略微思量片刻,起身道:“走吧,我去找外祖母商量点儿事。” 玉仪要商量事,就是找外祖母要几个丫头。 这个时代丫头们并不值钱,小四、五两,大能干活十几两,若是有一技之长稍贵些,也不过二、三十两罢了。毕竟若非穷到揭不开锅,谁又肯卖儿卖女?像上次碧如卖了四十两,就已经算得上是天价。 玉仪不想再找外祖母要银子,但丫头却还是顾家妥当一些,特别是家生子,这种下人用起来才放心。 相信这个人情,大表嫂那边也是愿意做。 果不其然,玉仪过去说这话时候,刚巧徐月岚也,听了笑道:“这可算是赶上巧宗了,家里正嫌人多要打发一些,给了三妹妹,我也省了好些烦絮。”—— 这话说,倒好似自己还帮了忙一样。 玉仪有些佩服这位表嫂巧嘴,想一想,做媳妇还就得这么八面玲珑才行,多学着点儿,回头去了罗家还能用得上呢。 豫康公主笑道:“正好这会儿闲着,你去找几个出挑来选一选。” 徐月岚笑着应了,领了丫头先下去挑人。 眼下自己顾家处境不太妙,本来就不是公主看中,父亲又政治洪流中落了马,婆婆也不重视自己了。丈夫虽说没什么大问题,但一大半心还飘外头,膝下又没有一男半女,不得不处处谨慎小心。 况且这位表妹是要嫁去鲁国公府,此时不交好待何时?送几个丫头算什么,外人想送还没机会呢。 徐月岚心里有些苦涩,但还是打起精神仔细挑人,——若是挑好了,让未来国公府六夫人用得顺手,将来也能想起顾家好,想起自己这个表嫂一份人情。 这边玉仪正琢磨着,按照罗家夫人级别配置,每个人四个一等丫头,二等丫头和三等丫头各八个,两个外院管事媳妇,一个内院贴身妈妈,粗使婆子和小丫头没有定额,大约五、六个不等,至于陪房家人则不算内。 一般夫人进门以后,从前爷们屋里丫头会放出去不少,毕竟内宅是主母们天下,丫头们自然也大都是主母人。 玉仪打算留点分寸,总不能一进门就把六房旧人都撵了。 听说罗熙年身边有三个一等丫头,倚云、落英和连翘,其中连翘还是小汤氏亲自给,这三个人都不方便随意处置。反正年纪都不算小,等停一、两年配了人,顺顺当当就腾出空来,那样做反倒合适一些。 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身边彩鹃、素莺,这一过去自然要升做一等丫头,问棋四个则升做二等。除了给罗熙年那边留下空儿,还需要两个年轻管事媳妇,两个二等丫头,四个三等丫头和几个小丫头。 这一来,挑人动静就大了。 从前跟玉仪去苏州丫头媳妇们当中,或许还有些心里不愿意,可眼下就京城地界内,不用跟家人相隔千里,又是要去鲁国公府享受尊荣,谁不愿意赶上这个难得好机会?除了那些正经当值有体面,剩下都巴不得能够被选上,不然顾家熬着,还不定要哪一年才能升上去。 玉仪想了想,外院管事媳妇是个要紧位置,仓促挑人反倒不妥,因此打算用陪房里媳妇顶上,就用曹礼家和何万良家。然后挑了两个二等丫头清霜、细蝉,四个三等丫头绿竹、红菱、紫萝、墨茶,三个小丫头榛儿、蕊儿、冬儿,一共加起来选出了九个人。 至于那些没有被选上丫头们,则一脸闷闷不乐。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 玉仪过得舒心,时间也就好似开了弓箭一般飞,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五,明天就是自己嫁进罗家吉日。 这天晚上,段嬷嬷神神秘秘走了进来,摒退了所有丫头。 “嬷嬷,什么事?”玉仪见她一脸严肃紧张,不由好奇问道。 “小姐马上就要成亲了。”段嬷嬷打开了盒子,又揭开了上面红缎子,露出一本小小折叠册子,书皮还包挺精致。 玉仪问道:“怎么连个名字都没有?” “咳……”段嬷嬷有些神色不自然,塞到她手里,“小姐自个儿慢慢看着,若是有不懂地方,回头再来问我。”临出门,又叮嘱了一句,“可别弄丢了,也别给丫头们瞧见了。” 玉仪点了点头,等她关上门方才打开小册子。 只看了一眼便囧掉了。 居然是婚前性教育用春宫图! 那个……,姿势好奇怪啊,人物比例也不对,怎么可能扭曲到那种程度?不仅没有一丁点儿美感,而且很有可能会造成关节脱臼。不由叹了口气……,这和前世那些有声有色相比,实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算了,真是不看也罢。 玉仪将册子叠好放回盒子里,怕丫头们瞧见,又塞了自己枕头下,这才叫了彩鹃进来,朝她笑道:“今晚你陪着我睡,说说话儿,不然一个人有些睡不着。” 彩鹃抿嘴笑道:“明天就是小姐大喜日子,当然睡不着了。” 是因为高兴睡不着?当然不是。 对于玉仪来说,多是对嫁进罗家彷徨和担心,再说媳妇不好做,古代媳妇是难上加难,不然怎么会有媳妇熬成婆这一说?一个“熬”字,就足以说明其中饱含了太多辛酸。 而且自己身份轻飘飘,能倚靠便是那一卷文书和顾家人,但这两者都有些虚,不如有个好父亲、几个好兄弟来实。还得多亏罗熙年给了那些田产,加上自己积蓄,至少嫁妆上这一块不算输人。 明天,明天…… 不管怎么说,起点就代表了希望。 玉仪突然振奋起来,决定不再毫无意义胡思乱想,好好睡一个美容觉,明天精精神神、欢欢喜喜出门—— 从明天起,生命历程翻开了崭一页。 作者有话要说:>>>>俺很勤奋,乃们也不要偷懒啊~~~ Ps:颜家小朋友基本上好了,泡泡虽然没消完,但是又开始吃饭了~~前面连喝了三天稀粥,饿得抓起东西就吃,吃一口又疼得哇哇乱哭~~~作为一个小吃货,内心该是多么纠结委屈啊~~~ 56、新婚 56、婚 玉仪美容觉只睡到一半,卯时初就被叫了起来。 窗外天刚蒙蒙亮,可是古代娘子打扮十分繁琐啰嗦,不这个时候起,等下根本就来不及。先是焚香沐浴了一遍,然后用细红线绞掉脸上手上汗毛,再用煮熟剥壳鸡蛋滚一滚,务必要把皮肤弄得光溜溜。 紧接着便是梳头,公主府有专门擅长梳头妇人,手艺极好,不多时便挽好了一个富贵吉祥牡丹团髻。为了让命妇翟冠戴得加稳当,梳得有点紧绷绷,玉仪直觉得头皮扯慌,等到余下珠钗一起上了头,是感觉一下子重了二斤似。 古代妆容讲究柳叶眉、樱桃小嘴,再有就是白、白、非常白。 玉仪任凭别人折腾,眼看镜子里人变成一个雪白瓷娃娃,唇也被粉盖了,只点了樱桃那么大一小点儿红,映衬之下格外醒目。 彩鹃一直旁边帮着忙,这会儿松了口气,笑道:“这下总算差不多了,把吉服穿上就大功告成。” 素莺双手捧出吉服来,大红色圆领通袖长袍,上面是蹙金线麒麟瑞云图案,富贵且华丽,一上身便让人觉得喜气洋洋。 玉仪端端正正坐着,从这会儿开始便不能再吃东西,连话都要少说,等下只需吉时一到,把盖头遮头上就可以出阁。 “夫人……” 玉仪微微侧首,只见李氏捧了一个小盒子走了进来。 “舅母来给你添妆。”李氏将盒子放桌子上打开,一只金光灿灿步摇,一只硕大三尾衔珠赤金凤钗,笑道:“从前给你那些都老旧了,不如现今时兴好看,所以特意拿了金子出去,比着好打了两支。” 玉仪心思微动,这是提醒自己不要忘旧?不要忘了那一千两银子添妆?还是单纯想缓和一下关系,又怕自己不领情,所以特意挑了这个时候—— 即便来是仇人,娘子也不可能今天摆脸色。 想起儿时舅母对自己关爱,后来对自己冷漠,玉仪心中五味陈杂,但此时此刻确只能含笑以对,因此接了东西,微笑道:“多谢舅母,只是又让你破费了。” 李氏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是我亲外甥女儿,无须这般客套。”底下没什么话好说,再者眼下也不是时候,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出去了。 时间过得很,天色渐渐大亮起来。 当初罗家下聘礼很丰厚,聘金加上东西,折合起来差不多五万两银子。玉仪嫁妆虽然有点不大够,不过顾家也没打算留聘礼,除了不能带走,其余全都折嫁妆里面了。一共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满满当当、实实,第一抬进了罗家门,后一抬还顾家放着,街上看热闹无不艳羡。 玉仪听着外面喧哗热闹,不时还有女眷进来看自己,也有认得,也有不认得,反正都不需要说话,只要保持矜持含羞微笑就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人喊道:“吉时到了!” 这个时侯,罗熙年应该带着迎亲人外头,正接受女方家刁难,以此显得娘子求之不易,不过是一种风俗罢了。可惜公主府内没有小孩子,不然这种时候,正好可以多拿几个红包,大人们也不会阻止。 又过了一会儿,段嬷嬷进来道:“搭好盖头,出门。” 玉仪眼前便剩下红艳艳一片,只能用余光看着自己脚尖,反正两边都有人搀扶着,倒也不怕磕着绊着了。 然后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让人扶着上了八人抬花轿。 自来成亲都是从娘家出门,玉仪情况有些特殊,便让外家承办了女方事宜,除了都京城方便以外,——要紧是,从长公主府出门娘子,身价也抬高了几阶,不然以孔家无官无职破落样儿,免不了叫人笑话。 段嬷嬷再三交代,盖头一定要搭好等着郎官来挑,绝对不能中途掀开,那样是不吉利。毕竟是关系到自己一辈子大事,就算玉仪是现代人灵魂,也不可能故意去坏了忌讳,因此只是老老实实坐轿子里,并没有太多好奇心。 一路上唢呐声、锣鼓声盈反沸天,直吵得人耳膜疼。 到了罗家停下轿,罗熙年用去了箭头包上红绸喜箭,对着花轿射了三下,周围人便起哄笑道:“娘子下轿咯!” 玉仪由喜娘搀扶着下了轿,吟唱声中稳稳当当跨过火盆,接着又跨了马鞍,意喻着婚后生活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接着便是拜天地、敬高堂,因为始终搭着盖头,玉仪连罗熙年样子都没看见,只从余光看见一身同样喜庆大红袍服,仿佛整个世界除了红,还是红。再加上周围人声不断,一直吵吵闹闹,等到进了房,方才稍微清净松了口气。 然而仅仅安静了片刻,便听见小孩子声音嚷嚷道:“揭盖头,看娘子咯!” 罗熙年用早就准备好秤杆,轻轻挑开了喜帕。 玉仪顿时觉得眼前一亮,略微有些不适应,只见屋子里围了好几圈人,不少是从前认识,当然也有陌生人,仓促间来不及分辨谁是谁,只是含着微笑任人打量。 “啊呀!”一个大眼睛小豆丁跑了上来,脆生生道:“六叔婆长得真好看,和六叔公般配了。”然后转头看向罗熙年,笑嘻嘻道:“六叔公,我要红包!” 六叔婆?玉仪笑得有点僵硬,——好嘛……,这才一转眼功夫,自己就升级成了祖母辈了,真是不服都不行啊。 旁边有人笑道:“好个年轻叔婆。” 又有人道:“谁让娘子长得漂亮,叫叔婆也一样漂亮。” “就是,就是。”众人都跟着笑,七嘴八舌说着夸赞玉仪话,屋子里气氛十分喜庆热闹,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罗熙年今儿一袭大红色婚袍服,比之平日多了几分温和,伸手摸了摸那小豆丁头,笑道:“少不了你。”看了一眼不远处倚云,吩咐道:“拿一个大大红包给贤哥儿。” 贤哥儿欢喜扬了扬,朝众人喊道:“我拿着红包啦!” “净淘气!”一个穿茜红色窄袖褙子年轻妇人,长得容长脸面儿,十分端庄,满目疼爱看着贤哥儿,笑嗔道:“六叔公给你,那就好好拿着吧。” 玉仪听她说话口气,应该是罗熙年侄儿媳妇,四房现有两位奶奶,一位嫡、一位庶,却不知道眼前是哪一位。正琢磨间,便听有人笑道:“弘大奶奶,你怎么不也去要个红包?” 原来是四房嫡子罗世弘媳妇儿,那么贤哥儿就是唯一嫡长孙——如果没有意外话,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传一代,贤哥儿终便会成为鲁国公。 玉仪不由多打量了两眼,心里暗暗记下。 弘大奶奶笑道:“贤哥儿已经要过了。”并不是很有兴趣样子,因为今儿主角是玉仪,说笑了几句便岔开了。 罗熙年又道:“也给平哥儿和安哥儿一人一个。” “谢谢六叔公。”又一个小豆丁上来拿了红包,另一个却不见。 “平哥儿,去替你弟弟拿了。”说话也是一个年轻媳妇,鹅蛋脸面,头上珠钗环绕,鬓角戴了一朵宫制绢花,笑吟吟道:“今儿人多,安哥儿还小就没过来。” 玉仪看了一眼,这位应该是四房恭二奶奶了。 恭二奶奶很是热情,上前仔仔细细看了一回,与众人笑道:“不是我们做侄儿媳妇不尊重,实是小婶婶人长得俊俏,瞧着又和善,由不得让人多看几回才甘心。” 玉仪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对她话表示怀疑。 自己现这个样子,脸白得跟刷墙似,嘴唇上好似噙了一点血,身上穿得又繁琐又啰嗦,——这种娘子常规妆容,就跟现代婚纱店照片效果一样,不能说不好看,但是基本上分不出谁是谁,几乎就是千人一面。 出阁之前,玉仪反复背诵了罗家人物关系谱,记得这位恭二奶奶丈夫庶出,父亲仿佛是正四品太常寺少卿,官职不算高,手里也没有什么实权。 当然了,这是相对国公府夫人奶奶们而言—— 这就难怪人家对自己亲近了。 好比你本来是班上倒数第一,结果来个成绩差,让你成为了倒数第二,那份窃喜和暗爽,还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玉仪苦笑,自己现就是这个倒数第一。 屋子里人说笑得差不多,便有了要散出去意思。 罗熙年也该去给宾客们敬酒了,和众人一起走出去,临到门口,又回头嘱咐道:“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先吃点东西。” 本来要正要出门众人,闻言不由又是一阵大笑,有人趣道:“瞧瞧咱们郎官儿,生怕把娘子饿坏了。” 玉仪微笑道:“嗯,你先去忙吧。” 直到众人都走得干干净净,这才安静下来。 “婢子落英。”一个穿杏黄色比甲丫头上来,笑吟吟道:“夫人,先净一净面,等下再吃点东西吧。” “嗯。”玉仪点了点头,留心看她,并没有上前来赶着帮忙,只是帮彩鹃递了一次擦手棉帕,很有分寸样子。很净了面,又换了一身柔软一点衣服,头上翟冠也摘了,只留了几只珠钗,整个人感觉舒服多了。 落英让人端了稀粥小菜上来,还有几碟子小点心,笑道:“都是早准备好,夫人尝尝看,也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玉仪笑道:“饿了一天,现吃什么都是好。” “夫人饿得很了,别吃太急。”一个穿桃红绣花比甲丫头,笑着说道:“夫人先喝一点稀粥,再吃点心,也省太干噎着了。”模样很是俏丽出众,声音亦是清脆,把两位同伴都比了下去。 玉仪心念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连翘。” 玉仪笑着颔首,那么剩下那一位自然是倚云了,——其实心里想见,是那位叫甘菊通房丫头,不过今天这种场合,估计是不会看到她了。 用完饭,连翘又端了一盏热热参茶上来。 玉仪不爱喝这个,不过今天确实该补一补力气,累得不行,再说……,晚上貌似还要干点体力活儿。 这会儿娘子不能出房门,玉仪等了一会儿,不知道罗熙年要到几时才回来,索性连钗环都去了,歪了美人榻上休息,朝倚云等人笑道:“没什么事了,你们先下去歇着吧。”又对彩鹃、素莺说道:“不懂地方,记得多请教这几位姑娘。” 倚云等人忙道不敢,皆言服侍夫人是自己份内事。 玉仪屋里特殊香气熏陶下,居然生出困意来,歪着歪着就睡着了。 “夫人,夫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了彩鹃声音,被推了几把,方才苏醒过来,迷迷糊糊问道:“什么夫人?”愣了一下,方才想起自己已经嫁到了罗家。 彩鹃低着头没有答话,一脸尴尬之色。 “什么夫人?”罗熙年正一脸好笑站旁边,俯身道:“就是你,今儿刚进门鲁国公府六夫人。” 玉仪有点不好意思,坐了起来,“我方才睡迷糊了。” 抬头看向罗熙年,换了一身真红色素面直裰,身上酒味儿淡淡,像是已经去沐浴过了,仔细一看,果然发梢鬓角有些湿湿。 玉仪加不好意思了,——哪有还没把丈夫服侍妥帖,就自己先睡着?亏得罗熙年不计较这些,换个爱挑剔,还不定心里怎么腹诽自己呢。 罗熙年看着自己小妻子,眼睛里有一点茫然,脸上是带着一丝慵懒之色,像一只刚睡醒小猫,小模样儿十分招人。上前一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弄得彩鹃、素莺都红了脸,赶紧无声退了出去。 玉仪有点不大适应,但继而一想,马上就要开始妖精打架游戏,再扭扭捏捏,未免显得太过矫情,干脆抱住了他脖子。 罗熙年没想到小妻子这么主动,嘴角不由弯了弯。 玉仪看眼里,觉得这个笑容十分叫人气闷,仿佛自己如饥似渴一般,不由羞恼扭了头。下一瞬,脖颈间便被一张热热唇印上,继而……,有点湿漉漉,感觉又痒又奇怪……,呼吸不由急促。 罗熙年将她轻轻放床上,自己压了上去。 玉仪越发喘不过气,正想叫他把身体支起一些,就感觉胸前一凉,没有扣子中衣太容易解开了,紧接着某处又是一热,不由“嘤咛”一声。 某人觉得自己努力有了成果,于是耕耘卖力了。 玉仪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丫头们都外面候着,如果声音传了出去……,明天简直没有脸面做人了。不行……,往后还得把人支远一点,就算自己是现代人灵魂,也没有让人听床嗜好。 可是眼下来不及了,只好紧紧闭住嘴不吭声儿。 “你怎么了?”罗熙年半天没听见声音,抬起头,见她一脸憋得通红样子,不由打量了好几眼,继而笑道:“你还怕人听见?又没有外人。” 啊啊啊……,丫头们怎么不是外人? 玉仪抿嘴不理他,一副坚贞不屈宁死不招样子。 罗熙年坏笑道:“别憋坏了。” 玉仪恨恨瞪了一眼,心道少说两句不行啊。 “还敢瞪我?看我怎么收拾你。”罗熙年手脚麻利剥了粽子,露出雪白雪白馅儿来,上前咬了一口,然后把自己也扒得净光。 玉仪感觉到一个火热身体贴了上来,还有一处不和谐突起,实是不好意思再多看,干脆闭上眼睛,颇有点掩耳盗铃意思。突然一阵痛感传来,又猛地睁开眼,“不行不行,疼……” “第一次都是这样,等下忍一忍就好了。”罗熙年怔了一下,退了一步,俯□继续她身上耕耘着,感觉身下人比较柔软时候,再次顶了进去。 “不行……,还是疼。” 一番拉锯战就次开始,很一炷香功夫过去了。 玉仪眼泪都出来了,——可是这事儿必须得做完,早晚都得疼那么一回,一咬牙,朝罗熙年道:“还是别这么磨磨蹭蹭了,索性给个痛吧。” “我磨磨蹭蹭?真是不识好歹!”某人觉得技术问题受到了怀疑,内心受到了深深伤害,决定展现一下自己真正实力,于是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啊!”玉仪一声惨叫。 “嗯……”罗熙年一声闷哼,侧首一看,肩膀上被咬了几个深深牙印,还沁出了殷红血珠,不由郁闷道:“你是属小狗啊?还咬人呢。” 玉仪根本顾不上他问话,下面疼得厉害,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疼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算勉强忍住没再喊出来—— 怎么会这么痛?难道这具身体是疼痛敏感体质?还有怎么会是针扎感觉,难道某人用不是肉质,而是狼牙棒不成?真是要命! 罗熙年忍气看向自己小妻子,眼泪汪汪,又一副要哭不敢哭样子,实说不出什么指责话,只是奇怪道:“你也太怕痛了吧?” 玉仪被他噎到,——谁知道这具身体是怎么回事,疼得不行。 罗熙年低头看了一眼,元帕上面已经是血迹斑斑点点,虽然有点不和谐,但是任务还是完成了。况且看她疼得那样,也不可能再来一次,抓了一件衣服披身上,“我去洗个澡,等下早点睡觉。” 玉仪也想去洗澡,不过还得先歇一歇才行。让自己喘口气,等会儿再泡热水缓解一下,也好让身体不那么疼,晚上才能睡个安稳觉—— 赤身肉搏PK第一回合,两败俱伤。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写得很含蓄了,但不知道会不会被河蟹~~ 57、罗府(上) 57、罗府 次日早起,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去拜公婆。 给公公敬茶还好说,玉仪婆婆前后可是一共有四位,这要怎么个拜法?偏生这种事情自己不好问,因此只看丈夫脸色行事。 罗熙年叫人请了乳母蔡妈妈过来,——没错,跟他生母同姓。 据说是第三任夫人蔡氏族人,因为家道中落,这才全家上京投奔了族亲,后来做了罗熙年乳母。罗熙年四岁时候,生母蔡氏就已经亡故了,可以想象,跟乳母感情非同一般。 因此人进来时候,玉仪很是客气叫了一声,“蔡妈妈好。” 蔡妈妈赶忙笑道:“给六夫人请安。” “先别客套了。”罗熙年打断道:“今儿我不方便自己先出门,有劳妈妈走一趟,去祠堂把三位太夫人灵位请出来,等下也好一起敬茶。” 玉仪目光一闪,——小汤氏是必须要拜见,不管罗熙年心里怎么想,名分上东西改变不了,不然连带自己也要被人指责。 而丈夫真正想要让自己敬茶人,大概只有生母蔡氏了。 可是做太露骨又不合适,把前头三位夫人一起请了,合情合理、名正言顺,这里头区别于,——是去祠堂拜祭,还是当着小汤氏和众人面,后一种法子,小汤氏只能人前喝到第四杯茶。 迄今为止,玉仪连小汤氏是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当然谈不上有意见。不过这个时代丈夫就是天,做妻子只能顺从,断没有跟丈夫对着干。既然丈夫不亲近继母,那自己也只能跟着他走了。 到了前面上房,玉仪先给公公鲁国公敬了茶,声音甜美,“爹,请用茶。”心中却是有些汗颜,这年纪叫一声爷爷都够了。 鲁国公穿了一身紫棠色通袍,接茶象征性喝了一口,说道:“以后小两口和和美美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身边丫头捧着东西上前,乌漆盘子红绸上,躺着一对足金金镯子,款式并不特别,但明显分量十分足。 玉仪含笑接了,“谢谢爹厚赐。” 鲁国公原先还有一丝不满意,如今亲眼见了小儿媳,小模样儿端庄明丽,举止大方得体,这才把心装回肚子里去。一想到小儿子收了心,为了媳妇把屋里人都卖了,嘴角笑意不由深了。 小汤氏旁边笑道:“这下好了,野马都套上笼头了。” 罗熙年笑了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并不接话头,侧首对自己媳妇说道:“给大太夫人敬茶。” 小汤氏笑容僵了一下,也抿了嘴。 按着顺序,玉仪挨次给前面三位婆婆廖氏、汤氏、蔡氏敬了茶,唯一区别是,给蔡氏敬茶时,回头看了丈夫一眼。 有些东西点到即止,相信罗熙年心里不会不明白。 前面这三位都是灵牌,当然不会有打赏,轮到小汤氏时候,给了玉仪一只赤金衔宝石凤钗,比李氏给那支还要大、还要华丽。因为讲究好事成双,另外还给了一块龙凤呈祥团形玉佩。 玉仪依旧笑着谢了,然后一脸柔顺站丈夫身侧。 鲁国公开口道:“你们还要进宫谢恩,回去收拾收拾,别耽误了时辰。”等小儿子和小儿媳出去,自己也起身离开了。 小汤氏回了自己房间,窦妈妈跟着进去,摒退了丫头问道:“太夫人瞧着,这位娶六夫人如何?” 小汤氏抿嘴一笑,“咱们六老爷千挑万选夫人,自然是好。” 早贤哥儿降生以后,罗家便统一唤了称呼,况且罗熙年现又有官职,是理所当然六老爷,至于“六爷”称呼,只外人表示对国公府尊敬罢了。 窦妈妈说道:“就是年纪小了一点,模样儿身板还没长开呢。” 小汤氏淡淡道:“人小辈分不小,四夫人见了也得叫一声弟妹,两位奶奶遇着得尊敬长辈,称呼一声六婶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缕淡淡笑意,“可算是难为她们了。” 窦妈妈看了主母一眼,没有答话。 小汤氏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是一丝落寞之色,——想当初自己嫁进国公府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 玉仪和罗熙年一起回了房,各自换了礼服。 按照礼仪,玉仪应该穿三品淑人真红色大袖衫,里面则是深青色褙子,上面用金线绣成孔雀云霞图纹。头发挽做很简单松山髻,以方便带翟冠,整个翟冠皆用赤金打造,上面是繁复珠花、金云片等等,两边各有一只瑞鸟口中衔着珠串,滴溜溜几乎要坠道肩膀上,好一份沉甸甸华丽尊贵。 然后再披上霞帔,手上拿着洁白如玉象牙笏,玉仪走了两步,感觉想要摆个舒服点姿势都难,再扭头看罗熙年,似乎也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走吧。”罗熙年开口道。 玉仪跟他后头,出门没几步便由彩鹃扶着上了轿,感觉稍微轻松一点,因怕晃到了身上装束,一路上都挺直腰背坐着,下轿时整个人都有点僵了。 进了宫,自然有内侍上前来引导。 没有见着上次施公公,来人是一张陌生脸,将玉仪二人引导到一处偏殿,笑着说道:“皇上正和人说着事儿,罗大人和孔淑人先候着罢。” 罗熙年塞了一块银子过去,笑道:“有劳严公公了。” 皇帝要见什么人,别说是让你等一会儿,就是让你等三、五天,那也是对你天大恩典。即便是现代社会老板,不一样差不多,要你等就等,要你加班就加班,除非不想混了,否则谁敢说个“不”字? 玉仪恭恭敬敬端坐着,这个时侯不宜说话。 罗熙年则打量着自己小妻子,——昨天夜里,她为什么不想让甘菊进来?按理说没什么好计较,眼下正值婚之际,哪个男人会这种时候睡通房?不是摆明了打妻子脸吗?可是她…… 当初皇宫内变事件背后,自己算是出了不小力气,否则也得不了从三品卫指挥佥事,以自己二十出头年纪,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呢。后来圣上询问要不要什么赏赐,本是随口一说,自己却主动要了那一道圣旨。 甘菊不是过个丫头罢了,又老实,自己为了她进门不难做,撵了那么多人,莫非还看不到自己心意?—— 回想起那张娇羞满面小脸,或许是太害羞了。 玉仪还不知道,丈夫心里正揣测着自己,一直坐到屁股都疼了,那位严公公才又进来,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跟着他一起出去。 出乎玉仪意料,皇帝长着一张很平和亲民脸,微微发胖,眼角还带着一丝笑眯眯意味,只是帝王气势不容忽视。 玉仪行了大礼站起来,只听皇帝问道:“孔淑人,朕赐这门婚事可还满意?”—— 啊,哪有这样问话?自己能说不满意吗?还有皇帝口气,到好像跟自己有多熟似,玉仪含笑回道:“皇上乃圣明天子,赐婚事自然是美满良缘。” “还是……”皇帝突然顿了顿,继而笑道:“好一个口角伶俐诰命夫人。” 罗熙年心下微微奇怪,皇帝平时不是这般好说话人,今儿心情似乎很好,还有雅兴打趣自己夫人了。 玉仪却想皇帝前面半截话,到底“还是”什么? 皇帝又问起鲁国公来,与罗熙年说了几句,又对玉仪笑道:“论起来,孔淑人还得唤朕一声舅公呢。” 玉仪笑了笑,凑趣道:“舅公好。” 原本挺正常一句话,不知怎地把皇帝逗乐了,笑道:“听着倒是亲近。”转头看向罗熙年,“有这么一位伶俐夫人,可是你福气。” 罗熙年笑道:“臣福气,都是皇上恩典。”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倒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瞧你们这两张嘴,把朕都哄得头晕了。”眼看这一番谢恩戏码演得差不多了,又再问了豫康公主几句,方才抬手道:“都退下吧。” 玉仪一直到走出了大殿,被凉风一吹,方才惊觉自己跟皇帝说过话,忍不住悄声问道:“我没说错什么吧?” “挺好。”罗熙年看了她一眼,“走吧,先回家去。” 严公公前面引路,回头笑道:“这进宫面见皇上人不少,叫‘舅公’,孔淑人可还是头一份儿。” 玉仪微微一笑,——皇帝不过是随口一说,顺道给鲁国公府和豫康公主府抬抬价,岂会真意自己这个晚辈?和外祖母一辈公主好几个,底下外孙女是不少,自己不会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真拿这种话当个宝了。 一行人慢慢走远了。 大殿外面另一头,站着几个等候宣召官员,其中一个指了指,与同伴说道:“瞧见没有,那位就是鲁国公进门六夫人。” 另一人努力看了两眼,可惜看不清,说道:“瞧着年纪还很小啊。” “不只是年纪小。”前头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家里头……,嘿嘿……”悄悄摆了摆手,“算是命好,得了圣旨赐婚又封了诰命夫人。” “这是什么缘故?” “谁知道呢。”先说话那人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听说是豫康公主外孙女,别就不知道了。” “原来……”另一人笑着点头,又道:“还是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江廷白站旁边,看着远远消失不见娇小身影,还有她身边另外一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只是听着身边这些人流言蜚语,觉得十分烦躁,又不便轻易得罪同僚们,等到内侍出来传召,便一拂袖自己先进去了。 回府下了马车,二门上又有婆子抬了软轿上来,玉仪上了轿,罗熙年则去父亲鲁国公那边了。进了六房院子,刚要回自己屋子歇一歇,便看见一个穿靛蓝比甲丫头一探头,见着自己又缩了回去。 段嬷嬷见了不由皱眉,喝斥道:“谁哪里鬼鬼祟祟?” 静了片刻,那丫头方才一脸陪笑走了过来,模样儿清秀,十分低眉顺眼,上前裣衽道:“婢子甘菊,给夫人请安。” 玉仪略想了想,笑道:“老爷去国公爷那里了。”想来是自幼服侍惯了,每每都等着罗熙年回来,如今有了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表现太明显。 甘菊目光闪了闪,有些惊讶,又有些惶恐不安,嘴唇动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玉仪瞧着她身上打扮,——比甲是暗淡靛蓝色,且是素面,头上挽了一个很是老气发髻,只戴了几支银钗装饰,素得不能再素。 难道昨天端水事,让这位姑娘有了什么想法不成?都不敢好好打扮,明明才二十出头年纪,猛地一看,倒跟三十岁了似。 心下不由苦笑,自己只是想留下一个美好初夜回忆,——虽然并不怎么美好,有一点自欺欺人味道,但是真仅此而已。 推翻封建社会三妻四妾习俗,这个任务难度太大,那不是一般二般人能做到,自己还没有打算挑战勇气。 甘菊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是一脸紧张,“夫人……” “你也穿得太素了。”玉仪淡淡一笑,招了招手,“你跟我进来吧。” 进屋让彩鹃开了妆盒子,按照通房丫头标准,挑了一对绞丝麻花细金镯子,一对足金梅花耳钉,一支鎏金镶宝石粒簪子,一并递了过去—— 看来是自己过犹不及,弄得好似夫人薄待了屋里人一样。 甘菊心下加惶恐不安了,忙道:“不用夫人破费。”陪着笑脸,“我也有些不值钱东西,这就回去换了。” 玉仪淡淡笑道:“哪有送人东西再拿回去?收着吧。” 甘菊只得接了东西,磕了头。 昨儿夜里端水过去时,夫人态度很是坚决样子,似乎对屋里人没什么好感,今儿怎么又想着赏东西了?难不成是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也罢了,自己本来就是做丫头。 谁知道后来夫人也没服侍老爷,居然自己去沐浴了—— 到底还是年纪小一团孩子气,不懂得心疼人。 可惜了老爷一番情意,忙前忙后不说,还把那么些人都卖掉了。要不是自己服侍年份日久,只怕也是逃不过,这会儿还不知道去了哪儿。 玉仪有些累了,便道:“我先换身衣服,你下去吧。”虽不知道她想什么,但看她惴惴不安样子,便明白是对昨夜事有些误会。既然对方心里存了陈见,那就只有日久见人心,急不得,且先随她去吧。 因为彼此要分享一个丈夫,自然无法真心喜欢起来,但是只要她没什么错,自己也不会无故去为难就是了。退一箭之地来说,——甘菊是罗熙年信任人,自幼陪伴情分,若不是自己身份矜贵一些,只怕还比不上人家份量呢。 况且眼下自己进罗家,脚跟还没站稳,多笼络体贴周围人总是没错,六房和和美美日子才好过,显得自己贤惠能够持家。 从昨天糟糕初夜经历来看,自己身体跟不上节奏,还太稚嫩,并不适合经常做体力运动,别说怀孕什么了。而且古代医疗技术太差,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鬼门关,拿这具稚嫩身体以性命去博,未免风险太大。 也就是说,自己两、三年里都不想怀孕。 没有孩子依靠主母,后宅里就只能依靠丈夫宠爱,——不管罗熙年有多放纵不羁,但骨子里仍然是标准古代人,认为三妻四妾是平常,肯定希望自己能够所谓“贤惠大度”,把后宅管理井井有条。 这种时候,深受Bss信任旧同事当然不能得罪,不光是甘菊,还有蔡妈妈和倚云、落英,至于连翘则不这个范围。 不过既然人家是从上层空降过来,也得给她几分体面。 作者有话要说:某位身穿龙袍胖子,正泪流,“上一卷露了一个背影,这一卷终于混到把正面给观众了,还说了几句台词,呜呜呜……,我容易嘛我……” 工作人员旁边喊,“喂……,5487,过来领你盒饭!” 58、罗府(下) 58、罗府 眼看着晌午了,等下还要去吃一顿认亲饭。 玉仪脱掉了沉重诰命装束,换了一袭妃色蹙金线牡丹花纹短袄,外罩姜黄色对襟半袖,下着水蓝色十二幅月华裙。 看起来有些明艳,不过很符合媳妇应有鲜亮打扮。 头上戴珠钗之类也比较华丽,不过贵精不贵多,不然插得满头珠光宝气,那可就成了暴发户了。 到了上房,早已是满屋子珠翠环绕、莺声燕语。 小汤氏穿了一身枣红色妆花褙子,显得年轻不少,朝着众人笑道:“我们媳妇儿来了。”指着旁边一位中年妇人,与玉仪说道:“这位是你四嫂。”又指了另一位年轻一些,“这位是你五嫂。” 玉仪上前施了礼,“见过四嫂、五嫂。” “六弟妹无须多礼。”四夫人微笑很标准,穿了一身青莲色立领褙子,约摸四十出头年纪,保养不错。即便现也算得上风韵犹存,而不是徐娘半老,想来年轻时亦有几分颜色,见面礼是一对嵌红宝石金镯子。 玉仪笑着谢了,交给身后彩鹃令其收好。 听说四房姬妾不少,——即便父亲身为一品大员太傅,也一样拦不住丈夫一屋子美妾,古代女人不论高低贵贱,终究逃不出一样藤蔓命运。 “我没有四嫂那么多好东西,六弟妹不要见笑。”五夫人给了一对同心佩,看得出来,玉料和雕工都是极好。 玉仪一样道了谢,略微打量了一眼。 五夫人一袭丁香色窄袖如意纹褙子,柳眉杏眼、粉面桃腮,原本应该十分娇俏模样,却笼罩了一丝淡淡忧愁—— 终归是没了丈夫孀居妇人,即便整天过着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日子,也是难以抹去心中孤寂。不过好歹还有一个上进儿子,只要等到儿子长大成人,五房便有了顶梁柱,回头添了孙子孙女,自然就再度热闹起来了。 总而言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经啊。 小汤氏吩咐道:“老六媳妇,你也坐着说话吧。” 玉仪当然没坐,笑道:“等下我帮着布菜、添碗筷。”——小汤氏再年轻,那也是自己现婆婆,内宅顶头上司,哪里能够随意偷懒?没准儿还带累了自己丈夫,让人闲话娶了一个没礼数媳妇。 小汤氏笑意浓了,朝着众人夸道:“瞧瞧、瞧瞧,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可真是一个难得。” 这算是什么懂事?本来就是媳妇份内工作。 玉仪顿时感受到了各种各样笑意,有好笑、有象征性勾勾嘴角、也有意味深长,还有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各色目光,——那些高贵妯娌和侄儿媳妇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乡下来土包子吧。 呃……,还是娘家败落上不得大台面那种。 此时此刻,玉仪加意识到了外祖母家重要性,——如果没有外祖母依仗,没有自己公主府十年教养,只怕会让人瞧不起。 眼下既不能不自,也不能再让人这么看下去,不能心慌胆怯,否则就要闹大笑话了。于是只好装憨扮娇羞,又细声道:“从前听人说婆婆都是严厉,还担心过,没想到娘这么和善。”一脸认真看向小汤氏,“我从小就没了亲娘,现今想来,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就不信你们还笑得下去。 果然众人都敛了笑意,小汤氏说道:“真是可怜招人疼孩子,这做了我们罗家媳妇,上上下下疼爱着,往后自然都是享福日子。” 玉仪“嗯”了一声,静静含着微笑站旁边。 “对了,倒把我们家四小姐忘了。”小汤氏笑着侧首,看向一位穿藕荷色绣花褙子少女,约摸十二、三岁,很是娴静贞淑样子,“令姝,还不见过你六婶婶。” 四小姐便上来福了福,轻声细语道:“六婶婶好。” “好。”玉仪早备了东西,笑着应了递过去一个荷包,又拿出一些,给贤哥儿几个小辈分了。另外四房前不久才添了一个孙女,是罗世弘通房丫头所生,现今还不到三个月,故而没有抱出来,因此荷包也是让人送过去。 恭二奶奶笑道:“昨儿我们已经见过六婶婶,早就认得了。” 小汤氏笑道:“数你手脚嘴又伶俐,哪儿都少不了。”又对玉仪笑道:“你大侄儿媳妇人稳重嘴笨,不似眼前这位……”很有几分戏谑意思,“一张嘴,能顶得上别人十张呢。” 玉仪笑道:“人稳重也有稳重好处。”转眼看了看弘大奶奶,面上含着淡笑,但却显得十分礼仪性,神色根本就没有丝毫起伏。 心下突然觉得,四夫人和弘大奶奶这对婆媳很般配,不过一个是嫡长媳妇,一个是嫡长孙媳妇,大约都是出于身份才会如此罢。 恭二奶奶故作委屈,叹气道:“小婶婶怎么不夸夸我?莫要偏心才是。” 旁人听了倒没什么反应,四夫人眉头微不可见蹙了蹙,看了庶子媳妇一眼,不过并没有开口说话。恭二奶奶也感应到了,脸上露出失言后悔神色,又有些尴尬,好外头来了一个丫头传话。 “国公爷和四老爷、六老爷,还有弘大爷、恭二爷和良三爷,都已经入席了。” “走吧。”小汤氏便起身笑道:“咱们这儿说笑话,倒是迟了。” 玉仪才刚把这一屋子女眷分清,马上又要转移战场。 因为国公府人口太多,前厅中间摆了一张又大又长红酸枝木桌子,——这便低调奢华了。酸枝木本来价格就贵,寻常富贵人家用来做点太师椅、花架什么,还宝贝不得了,罗家却用一大堆木料做张吃饭桌子。 即便不是贵黑酸枝木,但是这长度、宽度和厚度,至少也得一千多两银子,还不算上面装饰花费,以及木匠们手工银子。 鲁国公自然坐了首位上座,小汤氏笑吟吟坐了旁边,左侧挨次是罗晋年、罗熙年,以及四房三位爷们儿罗世弘、罗世恭、罗世良,然后是五房罗世晟,至于贤哥儿几个都还年纪小,由奶娘抱旁边单独开了一小桌。 右侧以四夫人为首,接着是五夫人、玉仪,然后是弘大奶奶、恭二奶奶和四小姐罗令姝,——原本玉仪是打算立规矩,但鲁国公说了,今日大家先坐下一起吃饭,规矩等三日回门后再说。 片刻功夫,热汤热菜很陆续端了上来。 这是玉仪第一次见到罗晋年。 这位传说中未来国公府世子,正当年富力强壮年,面容有些严肃,举手投足间很有一种掌握实权气势。相比起来,罗熙年神色则有点随意懒散,眼神也带着一丝不耐烦,似乎不太喜欢这种一家欢氛围。 至于侄儿一辈爷们儿,都是很标准世家公子哥模样,处处透着养尊处优,一副从小就是含金汤匙长大气质。 其中印象深刻些,便是五房唯一男丁罗世晟。 小小年纪,却是一副丰神盈秀、面如冠玉长相,然而却并不像母亲,那么只能是肖似已故五爷罗煦年了。然而罗世晟祖父鲁国公并不像,由此看来,年轻时候蔡氏容色极佳,故而才会遗传到孙子身上。 今天这一顿宴席是认亲宴,玉仪给罗晋年见了礼,得了东西,然后是几位侄儿见过六婶婶,给了见面礼。这一番热闹弄完下来,鲁国公又说了几句话,再象征性吃了点东西,便带着儿孙们出去了。 罗家摆了整整三天流水宴席,还得出去招呼外客。 临走时候,罗熙年看着小妻子交待了一句,“好生陪着母亲和嫂嫂们吃饭,多说说话。”又看向小汤氏,“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太夫人多教导她几句。” 小汤氏慢慢笑了笑,说道:“老六你就放心吧,别看你媳妇年纪轻,可是人却乖巧伶俐着呢。” 恭二奶奶笑道:“六叔只管去忙,小婶婶是和善好相处了。” 玉仪怕他再说下去,让别人觉得太偏袒自己媳妇,忙道:“你去忙吧。”见罗熙年跟着走了,起身给用干净筷子夹了菜,亲自送到小汤氏面前,“听说娘喜欢吃清炒竹笋丝,今儿做卖相十分好,要不要尝一尝。” 小汤氏笑道:“便是做不好,有你这份心也是好吃。”—— 当初她进门时候,四夫人和五夫人早已是罗家妇,且四夫人还要大十来岁,实是端不起婆婆架子。底下诸如弘大奶奶、恭二奶奶等孙子媳妇,却又隔了一层,况且人家还有正经婆婆要服侍,孝敬太婆婆也是有限。 以小汤氏年纪,还是玉仪这个儿媳妇比较合适。 玉仪见婆婆没有厌恶意思,便有按照脑子里资料备份,拣了好几次菜,还盛了一碗热热鸡皮汤,就只差亲自吹吹喂了。 小汤氏看着她忙了一阵,方道:“先坐下吃饭罢。” 恭二夫人凑趣道:“六婶婶还是歇一歇好,不然太夫人心里一高兴,怕是连饭都要多吃几碗,别回头给撑住了。” “撑住也不打紧,也是孝心。”小汤氏似乎心情很好,目光桌子上扫了一圈,方才缓缓收回,然后再次让玉仪坐了。 原本普普通通一顿认亲饭,居然吃得有声有色。 玉仪用完饭回到自己屋子,只觉如释重负。 彩鹃打来水,服侍着她换了一身轻便家常衣服,又松松挽了一个篆儿,端了一碗解油腻热茶放着,说道:“夫人今天累坏了吧。” “还好。”玉仪不觉得给人夹个菜有多累,倒是一屋子女人各有各心思,要想把每个人都猜透,那才真是一个累。 不过再难,也好过自己从前孔家日子。 那种朝不保夕,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没准下一刻就要被家人卖了日子,现今想想都是一个噩梦。而如今,只要自己兢兢业业把份内事做好,取得睡一张床Bss认可,——即便被他人不屑嘲笑几句,只当没听见就好了。 若是自己真有了处理不了麻烦,罗熙年不会不管,——直到此时此刻,玉仪心里才有一种尘埃落定感觉。 因为连日劳累不堪,消食以后便美美睡了一觉。 醒来后,玉仪第一个反应就是问道:“老爷回来没有?” “还外头陪客人说话呢。”彩鹃上来挽了床帐,笑道:“夫人放心吧,老爷回来肯定会叫你起来。”替她拿来衣衫穿上,“方才甘菊来了一趟,见夫人睡了便走了。” “没说有什么事?” “没有。”彩鹃摇摇头,问道:“要不我去问问?” “不用了。”玉仪自己对镜整理着衣服,唤来素莺,“随便梳一个简单点。”然后方才对彩鹃道:“巴巴去叫人,万一没什么大事,只是过来打个招呼什么,岂不是叫人为难?她若是有急事,知道我起来自然会再来。” 过了没一会儿,甘菊果然来了。 这回穿了一身银红色妆花褙子,看起来挺喜庆,也符合妾室不能用正红规矩,——虽然现还不能算作妾室,多只有半个名分。大户人家通房丫头,有后来被抬做姨娘,也有一辈子都是丫头。 甚至有些没有子女妾室,一样有可能被卖掉,这个就看男主人念不念旧情了。 以罗熙年态度来看,甘菊是很值得信任放心人,情分不同一般,不然不会卖掉年轻貌美,却留下相貌不出众。 只要甘菊不出错,或早或晚都会被抬做妾室吧。 玉仪想明白了这一点,自然不会再拿她当做丫头来对待,因此笑着赐了座,等着她开口说事情。 甘菊推辞了几回,方才斜斜小杌子上坐了,将手里盒子打开,——居然是一本厚厚账册。递到玉仪跟前,说话间又不自禁站了起来,“六房虽然没有单独过,但平时也有些人情来往,所以做了一个册子。” 玉仪心里点了点头,随手翻了翻。 甘菊继续说道:“除了老爷每个月俸禄,家里还有二百两银子月银,夫人是一百两,另外还有庄子上一些收成。”帮着往后翻了翻,“不过庄子上是年终才一并查账,平日里只叫几个庄头过来回话。” 玉仪仔细看了看,上面每一笔收支进出都写得很详细,字迹也很端正,想了想不由问道:“是你自己写字?” “是。”甘菊有些不好意思,“早些年五夫人教,说是内宅事不方便叫外人,字写得不好,让夫人见笑了。”—— 确谈不上什么书法意境,不过却跟工整。 玉仪微微一笑,说道:“又不是写墙上挂,记账还是要整整齐齐才好,让人一看就清楚了。” 甘菊看了一眼,夫人神色很是平常,没有嘲笑或者敷衍人意思,心下不由微微一松,说话也比先前自然了不少。 玉仪细细听了,方才知道罗熙年是个散财童子。 甘菊见她抿嘴不语,便道:“老爷一向手脚散漫惯了,我们做丫头只管拿钱,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老爷或许肯听夫人话。”—— 自己刚一进门,就拦着罗熙年不准乱花钱?拜托……,人家花自己钱,又不是妻子嫁妆,哪有什么资格去说?谁愿意娶一个唠唠叨叨管家婆?这件事情,还是以后慢慢看着办吧。 玉仪没有去接这个话头,而是问道:“这账本只你一个人管?还是……” “倚云那里还有一个副册。”甘菊回道:“平日银子都是由她管着,有进项了就收起来,老爷要用就找她拿,婢子只是把各处细账记下。”又道:“回头夫人可以让倚云继续收着,只要账目不错就行。” 玉仪微微点头,原来是一个会计、一个出纳。 想想也对,通房丫头暂时帮记记账还可以,哪有把银子都交过去?不然将来正经嫡妻进门了,难道还要管通房要银子使?不像倚云这种大丫头,回头是要配人,前一任走了下一任再上,管财务只是职责所。 好比银行工作人员,钱过手再多也不是自己。 玉仪叫了倚云进来,说道:“这本正册现今放我这儿,你从前管什么依旧,回头有了账目变动,再往副册上记下就是。” 倚云问道:“要不然,往后这件事交给彩鹃来吧?” “不了,她是个笨手笨脚丫头。”玉仪想过了,——一进门就乱调配下属,肯定是不明智做法。而彩鹃年纪大了,等倚云嫁人腾出空来,她也一样该嫁人,所以加不是合适人选。 倒是几个二等丫头年纪还小,能够再陪自己六、七年,平日多多留心,回头挑一个聪明妥当,先跟着倚云学着一点,将来也好顺顺利利接过差事。 只是这个想法,暂时还不方便透露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毕竟孔家情况是个例,所以第二卷宅斗会含蓄一些,家常里短会多一些,种田风一点~~~另外罗家人不少,回头列个人物表放文案上~~~ 59、归宁(上) 59、归宁 转眼到了三朝回门日子,玉仪有些犯难。 孔家太远回不去,况且自己压根儿也不想回去,——依着自己心愿,能趁机见一见外祖母才好。 可惜回门都是回娘家,一般这种远嫁外省媳妇,这一日便省了。 自己已经是罗家媳妇,除了大节庆和外祖母家人生辰,平日是没道理随便过去串门,顶多也就叫妈妈们传个话。 道理虽然明白,然而心里却不免有点惋惜。 谁知道四夫人却让丫头过来传话,叫了玉仪过去,笑道:“你娘家隔得太远,不方便走动。这次亲事又多亏了公主府那边,我让人备了礼物,等下你和老六一起过去吃个晌午饭,坐一坐再回来。” 玉仪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道:“四嫂……,多谢了。”—— 先前真是苦逼日子过多了,心理都阴暗了。 鲁国公府毕竟不是孔家,四夫人亦不是阮氏和大太太,损人不利己事,人家懒得做也不屑去做,不会叫人拿住明面儿上把柄。再说自己和外祖母走得近了,对国公府亦是锦上添花,居然早早就把礼物打点好了,没有一处不妥帖。 四夫人似乎很是偏爱立领褙子,今儿又是一身栗色云霞纹,这种款式装饰少,也不显腰身,没有对襟可以绣花做文章,穿起来容易显得老气。 看来不是人人都爱年轻花俏,也有喜欢成熟庄重——至于小汤氏,玉仪觉得她那是不得已为之,不然回头去别人家做客,没准儿以为四夫人是婆婆,她是儿媳,那可真是要闹大笑话了。 玉仪满面喜色回到屋子,吩咐彩鹃收拾收拾。 甘菊正侧屋跟倚云几个说话,一面做针线活儿,听到消息后进来问道:“夫人晌午要去公主府吃饭?老爷呢?” “嗯?自然是一起去了。”玉仪觉得她神色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没事。”甘菊目光有些闪烁,勉力笑了笑出去了—— 夫人到底还是年轻不懂事,哪有归宁归到外家?本来娘家就没落,这样做岂不是专门表白表白?老爷也真是,怎么能够由着夫人性子胡闹?可惜这事自己没有发言权,去找太夫人也是不妥。 甘菊琢磨了一会儿,去找了五夫人,把玉仪要回公主府事说了,又吞吞吐吐说了自己想法,然后道:“五夫人你是嫂子,我们老爷又一向心里敬重,你说话,老爷应该会听。” 五夫人听了半晌,笑道:“四夫人已经备好了礼物,怎么能再泼了她面子?你们夫人想去就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甘菊打量了一眼,见她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心内暗急,又不便再坚持得罪人,只得点了点头,“既然五夫人都说没事,那也不用担心了。”想着话都说到这儿了,不由多了一句嘴,“我们夫人年纪还小,还请五夫人多照看着一点。” 五夫人微微一笑,“我瞧着,还是挺懂事。”—— 吃认亲饭那会儿尴尬场面,换做一般同龄小丫头,就算不哭鼻子,也少不了脸上有些撑不住,她却十分镇定,几句话就把问题轻易化解掉了。 看来娘家没落吃了不少苦头,反倒历练出了胆色。 甘菊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回去。 倚云见她一脸愁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不成?” “没有。”甘菊扫了屋子一眼,见没有别人,方才小声说道:“就是觉得夫人归宁去外祖母家,似乎有点不大合适。” “哧!”帘子外传来一个脆生生笑声,连翘打帘进来,嗤笑道:“你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夫人做得好不好,难道老爷心里会不清楚?老爷都跟着一起去了,能有什么大不是?”顿了顿,故意加重语气,“再说了,这又与我们做丫头何干?” 一番话,说得甘菊顿时涨红了脸。 倚云和她一向合得来,忍不住皱眉道:“既不相干,你又乱嚼什么舌头?!” “算了。”甘菊扯了扯,心下暗暗顺了好几口气,等连翘摔帘子出去了,方道:“她到底是太夫人给,你又何苦得罪她?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 “瞧她那做张做乔样子,就是让人看不惯!”倚云一声冷笑,说道:“老爷但凡看得上她,又岂会两、三年都不收用?还给夫人做衣服、做鞋子,成天净做白日梦!” 甘菊摆了摆手,低声道:“你小点声儿。” “你就是笨!”倚云戳了戳她额头,哼了一声,“原本该你做衣服鞋袜,怎么还没有别人下功夫?别瞎绣什么花儿了,做点能穿才是正经。” “不是我偷懒。”甘菊低了头,细声道:“夫人又没吩咐,巴巴上赶着做东西,我怕做越多,越让夫人有了别想法。” 倚云突然叹了口气,却没说话—— 眼下夫人还没有及笄,这么小怕是一下子难以有子嗣。甘菊若是生了前头,肯定不讨夫人欢喜,万一生下了庶长子,那是要被夫人忌惮厌恶。可若是等夫人生了再怀,那都等到什么年纪了?想到这儿,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做通房,好歹还有一个盼头,将来能去外面做正经平头夫妻。 京城就那么大地方,皇亲国戚、公卿权贵们全挤一处,相隔都不远,罗家马车没多会儿功夫就到了。 玉仪挽了利落妇人头,因眼下还算是嫁娘,穿了一身大红色牡丹花纹圆领褙子,露出里面雪白衣领,下着一袭杏黄色襕边儒裙。又怕让外祖母不放心,特意带了罗家人给贵重首饰,好认为自己罗家过得好。 罗熙年瞧了笑道:“看着人都重了二斤。” 玉仪笑了笑,“当然不是,足足重了三斤呢。” “你这嘴呀。”罗熙年心情还不错,俯身附耳道:“晚上回去我抱一抱,就知道你有没有说实话。” 玉仪赶紧回头看了看,稍稍避开了些—— 这悲催古代,原本正常夫妻间亲昵,没准儿也能传出风言风语来,即便是外祖母家,也不敢随意放肆。 罗熙年知道她担心顾家人瞧见,站直了身子道:“行了,不逗你了。”看着小妻子紧张兮兮样子,心下觉得有几分可爱。 及至见了豫康公主,罗熙年请了安、说了几句话,便先跟顾绍廉走了。 玉仪顿时浑身放松下来,笑盈盈喊道:“外祖母……”也不管丫头们跟前,伸手揽住豫康公主胳膊,高兴道:“又能跟外祖母说说话了。” 木槿旁边笑道:“表小姐都嫁人了,还是跟一个小孩子似。” 玉仪难得有这样身心放松机会,也不恼,笑道:“别说是嫁人,就算是……”本来想说‘就算是生了孩子’,转瞬一想,这不符合古代淑女言行,忙改了口,“就算是我活到七老八十,那也还是做外孙女儿啊。” 豫康公主被她逗乐,笑道:“等你七老八十,我若还岂不是成老妖精了?”又朝木槿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然后问道:“小六对你好吧?” 这个“好”字韵味悠长,别有所指。 其实婚那一夜不和谐,让玉仪心里对房事有些抵触,但她毕竟不是任性小姑娘,没打算跟丈夫摆娇气谱。本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哪知道昨夜罗熙年并没有任何行动,只是道:“累了,今晚好好睡吧。” 是真累了?还是体贴自己让休整一夜?仰或是,对这具青涩身体没兴趣,打算养精蓄锐,回头去甘菊哪里找点安抚? 今儿悄悄打量罗熙年神色,似乎不是赌气什么,方才放下心来。 难为他对自己这般体贴,昨夜倒是自个儿胡思乱想了。 早先被孔家人折腾得太厉害,现好似一只惊弓之鸟,遇事总忍不住多想几圈,颇有点草木皆兵味道——看来自己这个毛病得改一改,不然疑神疑鬼,迟早要猜忌出点什么事来,那可就损失大了。 “挺好。”玉仪露出应该有羞涩,低了头道—— 自己年纪太小,身体什么都还没有长开,不太能体会到鱼水之欢乐趣,想来外祖母有些担心,怕自己不讨丈夫欢心吧。 豫康公主叹了口气,说道:“只要你们俩好,我就放心了。”握了握外孙女手,又问:“罗家人好不好相处?有没有人难为你?” “都挺和善。”玉仪没有说实话,——以自己身份嫁进罗家,被人轻视看不起是难免,哪能事事都跟外祖母诉苦? 这种做媳妇为难之处,说了也帮不上忙,只会惹得外祖母心里不痛,将来对罗家人也不待见。而罗家人受了冷遇,回去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只怕丈夫也会有所厌烦,反倒形成恶性循环。 所谓“好媳妇两头瞒,坏媳妇两头传”,有些忍忍就能过去小事,还是报喜不报忧好,——当然了,真到了需要外祖母撑腰时候,也不会一味做包子。 豫康公主瞧着外孙女气色不错,心下稍稍踏实,然后略低了点声音,说道:“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玉仪瞧着外祖母神色郑重,想了想,——能对自己算得上大事,且又不是来自罗家,那么就只能是孔家事了。 “派去四川人打探消息回来,说是孔家人遇到了强贼,大太太被人削掉了半个鼻子,老太爷和老太太被惊吓得不轻,也不知道熬不熬得住。”豫康公主略微一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另外阮氏已经被休掉了。”—— 这简单几句话里面,包含了太多惊人消息。 玉仪瞪大了眼睛,想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女人天生都是爱美,不论多大年纪女人都一样,少了半个鼻子,对镜一照是个什么恐怖样子。大太太就算不被自己吓死,估计也再不敢用镜子了。 “别看了。”豫康公主摇了摇头,说道:“探消息赶到时,孔家已经成了这样,这件事……”轻叹了口气,“只怕你还得回去谢谢人家。”—— 没错,确符合自家那位爷风格。 况且除了他和外祖母,还有谁肯为自己出头?玉仪鼻子有点酸酸,轻轻捂了嘴没说话,——这人情越欠越多,就是把自己卖给他也还不了了。 “你们俩就好好过日子。”豫康公主轻轻搂住了外孙女,说道:“阮氏被休逃过一劫,可世上哪有那么便宜事?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冷声一笑,“这个月十六那天,阮氏就要再次嫁人了。” 玉仪心念一动,怕是没什么好人家等着阮氏。 豫康公主冷哼道:“将来就算二房儿女们哭闹了,孔二老爷听得心软了,也不可能再接阮氏回来!自己也尝一尝,被亲哥嫂卖是个什么滋味!” 孔家人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玉仪心里明白,哪怕那个家再烂再不堪,也一样是自己娘家。 若是自己刚刚成婚,娘家人就无故都死于非命,就算事情做得干净没把柄,自己也少不了落个克父母之类名声。何况,再烂娘家也是娘家,若是一个人都没有就成孤儿了。 玉仪觉得一想起这些就烦,既然孔家人对自己不再有威胁,又何必再去烦心?从今以后,还是慢慢淡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来不及检查捉虫了~~~ 60、归宁(下) 6、归宁 吃饭时候,顾氏一家人都出来了。 如今玉仪先是鲁国公府六夫人,然后才是豫康公主外孙女,跟顾家亲戚关系反倒靠后了些,府里下人态度为尊敬。从前多只是没把表小姐服侍好,挨几句训斥,如今若是出了差池,那就是怠慢了鲁国公府人了。 吃饭时候,徐月岚照旧站跟前吩咐调停。 玉仪今儿回门过后,除了每天晨昏定省,以后每次一起吃饭时候,也得这么服侍婆婆,因此留心看了看——小汤氏就比自己大十几岁,等她老了不,自己也是一个老太婆了,还真是不好熬出头啊。 顾明芝旁边戳了戳她,低声笑道:“就吃个饭功夫,也要想啊。” 玉仪愣了一下,才领悟过来是说自己想某人,笑了笑,朝对面看了一眼,——罗熙年正和舅舅谈笑风生,旁边表哥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喂……”顾明芝附耳问道:“他对你好不好?” 玉仪心念一动,凑近压低了声音,忍住笑意道:“听说他和容二两个人很熟,你点嫁到平昌候家去,到时候不用问我也能知道了。” 顾明芝先还一本正经听着,听到“容二”,又是什么“点嫁过去”,顿时反应过来是取笑自己,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好哇,你这个丫头皮痒了。” 玉仪被戳到了痒痒肉,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惹得对面罗熙年看了过来,问道:“什么笑话这么逗乐?说出来大家听听。” 玉仪当然没法当着众人说,只是含混应道:“几句闲话。” “是笑话,好笑着呢。”顾明芝却不肯放过她,一脸我要报仇得意之色,朝罗熙年笑道:“她这会儿不好意思说,回头单独告诉你。” 李氏蹙眉道:“别胡闹,有客人呢。” 顾明芝低头吐了吐舌,又看着玉仪抿嘴一笑。 徐月岚看眼里,不由有些羡慕——因为父亲立场不坚定丢了官职,家里情势急转直下,并且大姐夫广宁郡王也受了影响,连累姐姐不好做人。说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看见姐姐了。 再看丈夫一声儿不吭,分明是对表妹嫁给他人不能释怀,今儿表妹夫来了,居然连个寒暄客套都没有——想到这里,心里忍不住有点生气,又因膝下空虚,觉自己累死累活没意趣—— 可惜命已经是这样了。 “表嫂,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玉仪说话间,瞧着徐月岚脸色不大好,可她毕竟是高门大户出身,岂有当着客人摆脸子?想来是身体不适了,说道:“是不是天太热中暑了?坐下歇歇。” 顾明芝也道:“大嫂你不舒服就别站着了。” “没事。”徐月岚倒是突然醒过神来,——自己到底胡思乱想什么啊?都已经是顾家媳妇了,不管丈夫好不好,娘家得不得势,日子都是一样没法改变。 居然当众走起神来,回头加让婆婆不满意了。 李氏扫了一眼,说道:“不舒服就先歇着。” 徐月岚嫁进顾家有些时日了,对婆婆口气颇为了解,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哪里还敢顺着杆子去歇息?赶忙笑道:“没事,好好呢。”到底还是职责,伺候着长辈和客人用完了饭。 玉仪下午就要回去,顾明芝便拉了她去屋里说话。 两个姑娘家能有什么话要说?况且顾明芝是从小含金汤匙长大,几乎没受过半分委屈,便是有一些小烦恼,玉仪眼里也算不上什么。 因此东一句西一句,两个人闲闲说着家常话。 “小姐?”一个小丫头外面喊话,说道:“方才大奶奶身子不适,让府里大夫过去瞧了,说是有了两个月喜脉!” “喜脉?”顾明芝愣了愣,继而兴奋起来,“这可是大喜事啊!”拉了玉仪,“一起过去,咱们也好跟大嫂道个喜。” 外祖母家要添丁了?能有生之年看到重孙长大,外祖母一定很高兴,玉仪自然也是高兴,笑道:“可惜来得匆忙,只有等回去再补贺礼了。” 顾明芝拉着她一面走,一面道:“你又不是神仙,还能算着谁家有喜事不成?管他什么礼不礼,只要人亲自到了就是情分。” 玉仪笑道:“你说很对。” 徐月岚换了一件姜黄色交领短袄,底下是一袭软绸多褶儒裙,脸上神色都比先前柔和了几分,见人进来起身道:“请坐……” 话音未落,李氏便旁边急道:“哎呀,都说了不能猛地起身了。” 丫头们赶忙上前搀扶,小心翼翼让徐月岚坐下,一副轻拿轻放样子,好似主母是一件易碎品。 徐月岚有些尴尬,勉力笑道:“娘你别担心,我知道了。” 李氏“嗯”了一声,又道:“小心肚子,头三个月是要紧。” 玉仪冷眼瞧着,表嫂顾家日子似乎不太好过,或者说做媳妇都是如此,即便怀孕了也得看婆婆脸色——不过母凭子贵,表嫂若是能够一举得男,今后说话也会硬气一些了吧。 李氏回头看了看,对女儿道:“看过就行了,你一个姑娘家别呆这儿。”又扫了一眼玉仪肚子,再看儿媳时眼神便柔和了不少。 玉仪其实是瞧见了,只是假装不知,朝徐月岚笑道:“今日来得匆忙不曾备礼,身上东西又不合适,等回头再送过来。” 徐月岚含笑回道:“都是一家子亲戚,不用客气。” 李氏又朝丫头问道:“你们大爷去哪儿了?让找个人半天也找不到,自家媳妇都有身孕了,还不知道早点回来。” 顾明芝笑道:“哥哥又不知道嫂子有喜了。” 玉仪觉得自己这儿有点多余,又客套了几句吉利话,让徐月岚好生养胎,便微笑着告辞回去了。 回了罗府,玉仪便让人去准备贺礼。 彩鹃按她吩咐出去交待了,折身回来叹道:“若是夫人能沾一沾喜气,也怀上就好了。”不过又是发愁,“听说妇人年纪太小,不好……”觉得底下话不吉利,便止口没再说。 玉仪猜得出她要说话,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有些荒唐,——自己这具身体实太过稚嫩,勉强承受鱼水之欢还可以,但是生孩子……,简直就是拿命去博,而且还是希望很小那种。 古代可没有剖腹产,万一卡壳就是一尸两命。即便是自己运气好,有那个命把孩子生下来,估计也会元气大伤,没准儿活不了几年撒手走了。 年幼失去母亲庇佑孩子会如何?——如果是女孩儿可以参考自己,如果是男孩儿可以参考罗熙年,不对……,他上头好歹还有一个哥哥。即便哥哥不了,还有一个嫡亲亲嫂嫂,再者他自己也慢慢长大了。 玉仪想说这两、三年都不打算怀孕,又不忍让丫头们彻底失望,于是懒得多说,没接话只是闲闲做着针线——手艺虽然不是太好,但简单普通衣服还是能做,打算给罗熙年做一套贴身衣裤,不论好不好总是一个心意。 罗熙年从外面进来,看见小妻子手上飞针引线,颇有几分贤妇样子,不由笑着趣道:“你会不会?别扎着自己手了。” 玉仪笑道:“扎了手就可以偷懒了。”——想提孔家是却不好开口,有些事心下明白就好,说破了反倒有些不美,哪有做女婿为难岳家?只是他恩情,自己却是牢牢记心里。 “好一个懒婆娘。”罗熙年见是给男人做衣服,心情愈发好了,又见玉仪看着自己不说话,干脆把脸凑近了些,问道:“是不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玉仪原本有些心情低沉,被他逗得一笑,“是,真是罗婆卖瓜……” 话未说完,便被对面人捉住了手,放脸上摩挲,罗熙年嗓音低沉,带着些许诱惑味道,“你夫君不光看着不错,摸起来是滑不溜丢,不信你试一试。” “小心针!”玉仪赶紧扔了手中活计,迅速推到了一边,又侧首瞧了瞧,彩鹃早就没个影儿了。 罗熙年见她连彩鹃也避讳,好笑道:“你还真是胆小啊。” 玉仪有点汗颜,这根本就不是胆小好吧,而是对当着外人亲热不习惯,没法把活生生人当做一个物件。 这一点,古代男人们倒是做到了。 还有自己是不是应该娇羞?接着脸红?然后轻啐一声,“呸,你这个冤家!”顺势半推半就,浑身无力滚到丈夫怀里—— 果然感情基础达不到,有些事就不太融洽。 玉仪还没琢磨完,对面那人就坏坏笑道:“走,吃饭去!” “……”是吃定自己不敢生气对吧?玉仪看着那双漂亮大眼睛,里面是戏谑之意,某个家伙真是天生爱捉弄人,叫人哭笑不得。 某人一本正经说道:“吃了饭才有力气啊。”然后又问:“你还疼不疼?” 嗯?玉仪过了几秒,才听明白了这两句含蓄话,以及它们关联,——夫君啊,你该不会也是穿来吧?瞧你这奔放性子,跳脱节奏,古代姑娘哪里跟得上啊! 玉仪突然有点明白,罗熙年为什么要娶自己了。 也只有自己这种换了馅儿,才不会觉得丈夫轻浮,然后从脸羞红到脖子根,再也抬不起头来,一声儿不吭。 因为国公府人口太多,当然不可能整天坐一起吃饭。 玉仪十分满足现状况,只要不遇上逢年过节或者生辰等日子,自己都只需每天晨昏定省,而不用顿顿陪着婆婆吃饭—— 做媳妇基本上等于高级服务员,只有把长辈伺候好了,吃得满意了,然后才能拣着剩饭剩菜吃一点。一个人默默吃着剩饭,身边还有一堆人盯着你看,并且借此机会检验你,吃斯文秀气与否,又是否符合大家闺秀标准。 那种状态下,能不能吃饱都是个问题。 小夫妻两个人之间晚餐,颇有一番旖旎风味。玉仪没有沉醉烛光晚餐中,而是经过几天观察,发现某人是一个挑剔家伙,比如现…… “怎么又是大鱼大肉?”罗熙年捏着一双筷子,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戳,夹了一筷子鲜笋牛肉丝,“笋有点苦。”又夹了一筷子鱼,皱眉道:“刺儿真多!”再来一口红烧蹄髈,“肉不烂,切块头也太大了。” 玉仪不由想,这位以前是怎么吃饭?难道也这么顿顿折磨人?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莫非……,于是自己剔了一块鱼肉放过去,刺儿挑得干干净净。果然某人没有再抱怨刺儿多,再夹了几根牛肉丝,一根笋也不带,某人又大口吃了—— 原来如此。 看来罗六爷同学干起正事还有点谱,生活上完全是个巨婴,大概他吃饭时候,从来都不乏温香软玉陪伴,标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玉仪扶额,单这一点比婆婆还难伺候。 不过自己要罗府生存,完全取决于这位巨婴喜好程度,为Bss鞍前马后,把人服侍周周到到,这原本就是份内事,再说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也该是自己回报时候了。 不光是服侍穿衣吃饭外带睡觉,重要是把内宅打理好,让Bss不管外面多累多心烦,一回家就能舒舒服服—— 玉仪对于自己重下了定位,心里舒坦了不少。 罗熙年吃饱了,吃好了,躺长条藤椅上休息消食,一副心安理得样子。 玉仪也歇了一会儿,然后让人打水过来梳洗换衣,虽然没有睡衣穿,自己屋里穿随意软和衣服,还是可以。 当然这之前,还得先把某人给伺候好了。 “看你笨。”罗熙年看着动作不熟练妻子,正埋头帮自己解腰带,也不知道卡着什么了,解了好几下都没解开。可是从自己这个角度看下去,是一截雪白如玉脖子,甚至还能看到一点后背,越看越是上火。 玉仪松了一口气,“可算解开了。” 罗熙年正是血气方刚年纪,小妻子身材又单薄,轻轻一抱便就离地,将人放自己腰间,笑道:“比太笨了,还是我来帮你。” 两人视线正好可以平视,玉仪仿佛看到了他眼里两团火苗,本能挣了挣,下一瞬反应过来,于是量让自己放松贴了过去——难怪男人都喜欢外面鬼混,正经妻子没受过“特殊教育”,不如野花们懂得迎合挑弄,自然就少了诸多趣味了。 自己只能做到顺从他,至于主动勾搭挑弄,一是没有感情做出来僵硬可笑,二是也不符合内宅妇人行为。 “别怕,今天不会疼了。” “嗯……” “把你手给我。” “嗯?”玉仪伸出手,然后被拽到某一处突起上,顿时脸上有些烧,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慢慢感受到那东西坚硬起来。 “动一动……”某人进行现场指导示范,握住妻子手,用合适力度缓缓推动着,时而轻轻一紧,嘴里不停念念有词,“对啦,就是这样……,对……” 玉仪认真学习着,觉得此刻心情已经无法形容了。 罗熙年对妻子房事进步表示满意,于是俯身下去种草莓,先是广泛撒网,接着再重点培养了几处。见妻子紧紧咬着嘴唇不出声,皱眉不满道:“别把嘴咬坏了。”懒得再啰嗦,直接用嘴来解决这个问题—— 玉仪这一世美丽初吻,就这一刻没有了。 先是一张柔软唇印了上来,接着不停吮吸,再用柔软舌尖攻克阻碍,然后便长驱直入探了进去。吻得又深又缠绵,吻得让玉仪有点眩晕窒息,甚至忘了自己手头上工作,只剩拼命呼吸了。 某一刹那,身体居然轻轻颤栗了一下。 罗熙年手先小樱桃上揉捏,然后换成了嘴,手则一路向下滑,后停一个娇嫩地方。玉仪张开嘴大口呼吸,觉得身体有些烫,又有一点点膨胀充实感觉,好似有东西想要释放出来。 “今天……,肯定不会疼。”某人声音里带着自信,开始轻柔慢捻,眼看着小妻子开始不能自控呻吟,嘴角那缕笑意浓了。 玉仪已经不敢去看他,只觉得身体被人操纵了一般,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羞耻感。原来古代男人睡多了妾室通房,妻子还有这个福利,话说某人技术确实炉火纯青,难怪那天说了他一句磨磨蹭蹭,顿时就恼怒了。 “嗯……”玉仪微微皱眉,有一个火热东西添进了自己身体,滋润潮湿下不断前行,身体很就被添得满满。这一次虽然还是有些不适,但确不疼,主要是身体喜欢这种感觉,有种想要迎合冲动。 罗熙年将她雪白双腿放肩上,自己半跪着,双手撑床上开始用力,时深时浅不停律动,越到后面越用力,还能听到不太明显撞击水声。 玉仪紧紧抓住床单,承受着那一波又一波冲击力。 红纱床帐外头燃着几支蜡烛,像是和床上情景互相呼应一般,时不时爆出火花,闪过转瞬即逝绚烂光芒。 半晌过后,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彩鹃……”玉仪声音疲惫慵懒,低头看着满身斑斑点点,特别是胸前,顺手抓了一件衣服穿上,下床时候腿还有些发软。 某人一副吃得饱饱满意表情,正含笑看着自己。 玉仪觉得他笑里面不怀好意,瞪了一眼,胡乱裹好了衣服走到门口,问道:“热水备好了没有?” “备好了。”彩鹃抬头看了一眼,立马就飞红了脸低下脑袋。 玉仪静了静,淡淡道:“我先自己过去泡着,你去让甘菊进去服侍老爷。”也不管彩鹃是什么表情,束了束腰带走了。 婚之夜任性了一回,难道还能次次都一样任性?只怕用不了几天,就会传出罗府六夫人容不下通房流言。 除了外祖母那样高贵身份,有几个女子能独自享受一个丈夫?不用说自己没有强大娘家撑腰,根本不敢给丈夫甩脸子,罗家又是举步维艰处境,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好—— 情啊爱啊都是浮云,平平安安过日子才是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1看到有亲说罗家人物复杂,简单说是这样……四爷有三个儿子,五爷有一个儿子,六爷还是J子~~~亲们不要看晕了~~~ 2孔家人后面还会交代,没道理前面写了2万字,结局只有几句话,当然篇幅不会太多~~ 3这几章主要是把人物关系理清,很就会上剧情~~~ 佳人(上) 京城郊外,某处不显眼小宅院里。 一个婆子微微弯着腰,低声道:“听说娶是原苏州知府孙女……” “苏州知府?” “从前是知府罢了,如今早就败落不行了。”婆子眼里有不屑,又有嫉妒,“算那六夫人命好,因为是豫康长公主外孙女,倒攀上了国公府这门亲事。” “知道了。”琼姿眉头微蹙,----这还真是机缘巧合,没想到居然会是她。抬眸见那婆子还不肯走,微微不耐,让小丫头拿了二两银子过来,“辛苦你了,拿着吧。” “谢姑娘赏赐。”那婆子欢喜接了银子,脚不沾地走了。 琼姿望着窗外一树红艳艳石榴花,觉得好似自己一样,哪怕开得再艳丽,也是一样孤零零无人欣赏。----六爷有好些日子不来了,虽然早知道不会长久,可还是忍不住四处去打听,花费了许多银子,得到结果却是叫自己加绝望。 如果是一个寻常商贾人家子弟,自己或许还有一、二分机会,可惜却是仰着脖子都看不到国公府,怎么可能让一个歌伎进门?哪怕是做妾都不够资格。 细细想来,那一天六爷话是有深意,“我已经替你脱了乐籍,另外这座宅子和几个丫头都送你,银子也足够你后半辈子嚼用了。” ----原来自己是被人弃了。 可是他却不想,以自己这样身份就算脱了籍,也不可能等同于良家子,何况上头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一个孤身女子能有什么好,不过是苦挨日子罢了。 或许他眼里,自己这种人就是尘、就是土,做个安置便算是有情义了。 六夫人居然是孔家小姐?那个被蝎子咬了,却还能不慌不乱小姑娘,----当初六爷说要抢过来话,竟然成了真! 这一夜,琼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又找来昨天婆子,让她再去打听,越多关于罗府六房消息越好,只要消息有用银子绝不会少。 那婆子近拿钱拿到手软,哪里有不去?下午便赶了回来,回道:“都打听清楚了。那六夫人今年还没有及笄,听说是个美人坯子……” 琼姿早就见过玉仪了,对这些没兴趣,摆手道:“只说罗六爷屋里情况便好。” “从前屋里是有好些人。”那婆子啧啧两声,又撇了撇嘴,“也不知道罗六爷发哪门子风,居然赶六夫人进门之前,把人通通都打发了。现今只有一个通房丫头,听说是打小服侍,长什么样儿就不清楚了。” 琼姿对罗熙年通房兴趣不大,让她吃惊是,----原来被遗弃不只是自己,就连罗家府里也没能幸免。可是当初六爷都没见过孔小姐,何止于此?莫非他们后来又见过面,还发生了什么事? 琼姿给了五两银子将婆子打发走,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丫头燕子忍不住问道:“姑娘,难道那六夫人是个天仙不成?还没进门,就使得夫君把屋里腾得干干净净。” 天仙?那孔小姐倒还不至于,没那么惊人。 “你懂什么。”琼姿微微苦笑,心里是涩涩十分难受,“这人啊,要是彼此对上了缘分……,别都不打紧了。” ----终于得到了让自己死心结果,这样也好。 “说起来,夫人年纪小也有小好处。”倚云手里做着针线活计,说道:“平日里一点架子都没有,又从不难为人,从前哪敢想这等好事?我都恨不得再多留几年了。” 落英旁边笑道:“你赶紧去让老爷收用了,能留一辈子呢。” “呸!”倚云啐了她一口,又对甘菊道:“咱们几个说玩笑话也罢了。”指了指对面耳房,“你得防着那一位,整天鬼鬼祟祟不知道弄什么,她若是做了姨娘,你这个老实可就要吃苦头。” 甘菊摇了摇头,“这种事我怎么管得了?好歹上头还有夫人呢。” “你就是笨……” 外头门口来了一个小丫头,隔着帘子道:“甘菊姑娘,有人送东西给你。” 难道是家里来人了?甘菊放下针线出去,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刚要打开来看,那小丫头却道:“送东西人说了,让姑娘回屋自己一个人看。” 甘菊愣了愣,怕是什么不能见光东西,赶紧回了屋子。 ----谁知道,居然是几排整整齐齐金元宝! 甘菊略做了一下估量,不由吓了一跳,少说也得值个四、五百两银子,谁出手这么大方送给自己?又扫了一眼,原来中间还夹着一张小小纸笺。 “代交夫人,切莫隐藏。” 这上头说话口气很不善,好似甘菊不这么做,就会给自己惹来什么祸事一样。不过这么大一笔款项,又牵扯到了主母,甘菊还真没法自己处置了。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甘菊左思右想猜不出来,又有些担心。 万一自己把东西交给了夫人,可是夫人却什么都不说,自己回头该如何跟老爷交待呢?空口白牙岂不是成了污蔑主母?可是不让老爷知道,又总觉得里头有些不妥。 ----罢了,便是拼着得罪了夫人,也要先回了老爷再说,断不能让老爷蒙鼓里,万一闹出什么事来,那可不是好玩。 甘菊做了决定,整个下午便门口张望着等人,若是等下罗熙年进了正房,可就没有机会说话了。 罗熙年从外面一进门,便见甘菊迎上来,“有样要紧东西,还请老爷过目。”他知道甘菊不会无事找自己,便跟着进了屋子。 “就是这个……” 罗熙年先没有看那张纸条,只觉眼前元宝有些熟悉,拣了一个,手一转看了看元宝底下,上面铸了一个“顾”字。----这不是当初船上,孔家送来那些谢礼吗?自己和江廷白都看不上,然后转手给了琼姿,今儿居然又冒出来了。 甘菊旁边看见吓了一跳,居然是顾家送来! 夫人自幼是公主府长大,听说那顾家少爷年纪也不大,跟夫人差不了多少,难道说……,是那顾大爷让人送来?可是……,怎么会送到自己手里转交?虽然想不明白这些,但还是庆幸做对了决定。 不然夫人收了东西,十之**是不会告诉老爷。 罗熙年微微皱眉,又拣起一个看了看,还是一样,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真是不识抬举,还想沾上了不成?得陇望蜀!” 甘菊听得越发脸色发白,什么“沾上”,难道说夫人和顾家大爷……,从前有什么不妥?现一个娶了妻,一个嫁了人,还是这么纠缠不清。 罗熙年抱了银子出门,一甩帘子去了自己书房。 然而事情出乎甘菊意料,罗熙年回到正房,脸色并没有什么不善,吃饭时还和夫人玩笑了几句。----莫非是打算先安抚着人,再悄悄处理? 谁知晚上罗熙年还是宿正房,并没有生气冷落了夫人,----居然连这种事也要先安抚一番?甘菊越发闹不明白了。 进去送水服侍时候,罗熙年似乎正琢磨着什么,片刻后,微微露出不耐,“动作点,等下还要早点睡。” 甘菊想着他是因为夫人事,所以才迁怒自己,也不敢说话,动作麻利替他擦完了身子,赶紧端着残水出去了。 罗熙年心情确不好,方才只是对着玉仪不想表现罢了。 自问没什么对不起琼姿,待她也算不错。若不是自己手头人脉方便,凭她自己哪里能够轻易脱籍?还送了房子、银子和奴仆,难道这样日子还不满足?非要像那些外头送给自己,一并找人牙子卖了才好! 素来独断专行惯了,违背他意思便是触着了逆鳞。 玉仪洗完澡回来,见丈夫脸色有点不好,心下不由奇怪,----自己回想了一下,方才明明挺和谐啊?怎么一转眼就成这样了。 难道是欲求不满?拜托……,自己刚偷偷用了外祖母给药,洗了个干净,反复冲洗滋味儿可不好受,难道还要再来一回?虽然避孕有效率没有保证,但也没有好办法了。 除了外祖母真心疼爱自己,怕自己年纪小过不了鬼门关,谁还会给自己找这种奇怪东西?古代人可是讲究多子多福,至于女人能不能熬过来则是命了。 玉仪动作轻柔铺了铺床,问道:“老爷明天还要早起呢,这会儿睡不睡?还是口渴了先喝口茶?” 罗熙年“嗯”了一声,仍然坐床边没有挪窝。 玉仪起身沏了温温茶,递了过去。 罗熙年这才收回心思,低头连着喝了好几口大,随手放一边,对妻子笑道:“累了没有?还不点上去躺着。” 玉仪有点无言,----还有……,貌似你体力消耗得比较多吧。 但是柔顺乖巧听话,乃古代妇人必须具备几点特质,没打算做个另类,于是爬上了床,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细长虫宝宝。 “嘿嘿,我也要进来。”罗熙年拉开被子钻了进去,顿时变成了一个胖胖双头虫宝宝,还扭动好一会儿,终两个人找到了合适姿势,不再扭动了。 次日晌午,倚松带着消息去了书房回话。 “老爷,宅子里人全都走了。” “走了?”罗熙年略想了想,问道:“宅子呢?也一并卖了?” “是。”倚松回道:“只有一个来老苍头看门,一门三不知,连自家主人是谁都说不清楚,小也是没法子。” “人家既然是安了心,你自然问不到什么。”罗熙年察觉出这件事里有蹊跷,挥手让倚松退下去,往外院方向看了一眼,冷笑道:“爷倒要看看,你们能翻出个什么花样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说到避孕,想到以前电视上看一个闻~~~说个某个打工妹,每次xx后,都喝一口六神花露水来避孕~~~RZ~~~然后还是中招了,又去药店买了几盒药,上面有“孕妇慎用、禁用”那种,准备以此打胎,结果弄到五个多月还是没打掉~~~~~~让人无语是,她男友不肯出流产费,单方面分手了~~~~~~~~ 佳人(中) 到了晚间,罗熙年发现玉仪还是一如平常,先是有点奇怪,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细细一想才反应过来,妻子还不知道琼姿事呢。 ----这就有些不妥了。 单就琼姿这件事来说,罗熙年并不觉得玉仪需要知道,自己会处理,----但是这和丫头没有告诉主母,完全是两回事。如果后宅主母没有威信,连个消息都不能一一掌握,那么还谈什么管理?一旦主母震慑不了下面人,后宅肯定会变成一锅粥。 这种时候,男主人态度是很关键。 罗熙年想了想,觉得甘菊从前养成习惯了,所以第一时间来找自己,但是怎么后来也没说?看来还是拿妻子当小孩子了。 看来自己有必要表一表态,不然以后大家都这样,不拿主母当回事,六房岂不是成了一个大笑话?于是找了个机会,将事情告诉了蔡妈妈,让她代自己跟甘菊说几句,他本身是没那个耐心。 蔡妈妈听了连连点头,找到甘菊道:“元宝那件事就罢了,不用再告诉夫人。这是老爷给你留体面,不然夫人若是知道你瞒了她,还能有好脸子吗?” 原本蔡妈妈过来说话,甘菊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赶忙亲自去沏了茶,却没料到对方是来训斥,一时怔住。 蔡妈妈接着道:“以后有事记得要先回禀夫人,夫人若是有不懂不明白,自己处理不了,自然会去找老爷商量。”顿了顿,“断不可再瞒着,以为夫人年纪小没脾气,就不尊敬乱了规矩。” 这话有些重了,甘菊忙道:“我并不敢。” 其实第一次看到玉仪人,有可能会觉得她小,但稍稍相处,便不会拿她当一个小孩子看。----以罗熙年脾气,怎会娶一个事事要自己操心妻子? 甘菊跟主母接触有限,加上先入为主心理,并没有深思过太多,----然而这样被蔡妈妈直言教戒,以前是从来没有过事,而且很明显,蔡妈妈是奉命而来。 自己从来都是忠心耿耿、本本分分,难道这回还做错了? “眼下夫人年纪还小,咱们这些人应该扶持一些。”其实蔡妈妈也觉得玉仪出身低了些,但是人已经都进了门,自然还是要团结一气,“若是夫人出了什么纰漏,那丢可就是整个六房脸。”看了看甘菊,神色颇为严肃,“到时候,不单爷脸上不光彩,咱们也一样直不起腰板说话,明白了吗?” “是,明白了。”甘菊低着头,并不敢多置一词。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就跟你说句掏心话。”蔡妈妈叹了口气,说道:“内宅里,能得老爷欢心固然重要,但能得夫人赏识却重要。”顿了顿,“你别忘了,老爷可是不管内宅事。” 甘菊神色一动,点头道:“多谢妈妈教诲。”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蔡妈妈干脆一次全都说完,故而又道:“你自幼就老爷跟前服侍,样貌不是顶尖儿,性格也不是讨喜,但是老爷却留下了你。” 甘菊忙道:“承蒙老爷厚爱。” “我冷眼瞧着,夫人性子还不错。”蔡妈妈耐着性子,说道:“因此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等将来夫人生了孩子,自然开恩让你也添一个,少不了是要做姨娘。”心里却叹气,这没个两、三年功夫,六房怕是难以添丁。 ----估计这件事上头,是叫别人心里乐开了花。 蔡妈妈心里叹了口气,忧心忡忡而去。 甘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似一颗热心被泼了冷水,不由有些茫然,再低头审视自己,----到底还是年纪大了,老爷自己身上心也淡了。 蔡妈妈话没错,不管夫人是什么出身、什么门第,自己都要她手下讨生活,若是不能让夫人满意,将来只怕寸步难行。 认真说起来,夫人脾气确是不错,从来没有拿捏过自己,也没有暗地使绊子什么,这样主母可是不多得。如果换成高门大户小姐,指不定眼界高高,像自己这种身份人,那就是人家脚下泥。 甘菊心里患得患失,一个人屋子里闷闷坐了好久。 玉仪还蒙鼓里,不知道麻烦已经找上门。 正巧五月十四这天,是四老爷罗晋年生辰。虽然既不逢十、也不交五,但以未来鲁国公府世子地位,自然少不了来结交道喜人,一副车水马龙景象。 前面都是大老爷们儿说笑热闹,后面则是女眷们天下。 小汤氏特别吩咐玉仪打扮鲜亮一点,----有介绍一下媳妇,再让玉仪认一认人意思,毕竟后宅妇人有自己圈子,某些时候交际亦是一种任务。 人情来往什么,打理好了对丈夫事业也有帮助。 玉仪有些感慨,亏得自己打小是京城长大,不然面对这么一大群妇人,光谁是谁都要闹半天。不过就算这样,也还是有不少不认识,小汤氏一一介绍了,对众人笑道:“这是我们家老六宝贝媳妇,你们可别欺负了她。” 汤夫人是小汤氏大嫂,今儿带了三位小姐过来,十分热闹,先接话笑道:“看你这个做婆婆,生怕儿媳吃了亏。” 小汤氏笑道:“大嫂你还不是一样。”笑容有些敷衍,似乎姑嫂关系并不太好,即便是这种公开场合,也是貌合神离。 据玉仪所知,小汤氏汤家只是一个庶女,还有一个姨娘和两个弟弟,都这位汤夫人手下过日子。不过小汤氏嫁给了鲁国公,虽然只是继室,但身份又比家不同,到底尊贵了不少。 因此想来,这位汤夫人也得给几分颜面。 除了汤家来人,以及国公府夫人奶奶各自娘家,还有镇南王府萧家、威北公府孙家、吏部尚书夏家、顺天府尹贺家,一屋子珠翠环绕景象。 其中以镇南王府萧家地位高,五夫人便是出自王府旁支,今儿来镇南王妃是她堂嫂,带了一个嫡亲女儿永宁郡主过来。夫人奶奶们各自说着家常里短,小姐们另成一个圈子,将永宁郡主围中间,颇有点众星拱月意思。 原本以玉仪年纪,和小姐们说话还有一点共同话题。不过她现是妇人了,只能凑夫人奶奶们这边,偏生年纪又太小,大家都没拿她当回事儿。只能不时帮着让人添茶倒水,有目光落自己身上,便笑一笑,顺便跟着附和几句。 后还是镇南王妃开了口,笑道:“你们年轻人去一处说话,跟我们一起,没得生生闷坏了。” 玉仪笑道:“我年轻不懂事,跟着长辈们长点见识也是好。” 这一说话,众位女眷们便将目光转了过来。 汤夫人打量了一番,这位国公府六夫人小小巧巧,眉目虽然没完全张开,但举止却没有丝毫稚嫩感觉,----即便方才被众人冷落一旁,仍然表现大方得体,毕竟是公主府养大,不是那种真从外省来小户丫头。 “到底是嫁了人做媳妇,好生沉得住气。”说话是威北公府孙大奶奶,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庶女,笑道:“不似我们家那几个淘气,半刻也是坐不住。” ----若不是这位六夫人,孙家和罗家差一点就结成姻亲。 当初小汤氏给罗熙年提孙小姐,便是孙大奶奶堂侄女儿,也是嫡出,说起来比眼前这位身份好多了。 偏生阴差阳错,不知道怎么就成全了这一位。 仔细瞧瞧,一张瓜子脸、尖尖下巴颌儿,面皮儿甚是白皙,显得一双眼睛乌黑乌黑,对比之下落落分明。上穿明蓝色右衽交领短袖袄,里面露出杏黄袖子,下着月白色襕边儒裙,颜色搭配甚是清可人。 ----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顶多算是有几分颜色懂得打扮罢了。 玉仪一面应付着众人说笑,一面觉得孙大奶奶瞧了自己好几眼,觉得一头雾水,断乎想不出还有这么一段瓜葛。 小汤氏是乐意人前做个好婆婆,等众人七嘴八舌之后,便对玉仪道:“你先过去陪郡主她们说话,等下吃饭时候再过来。” 玉仪笑道:“媳妇不觉得闷。” “好啰嗦。”小汤氏笑嗔了一句,“你不觉得闷,王妃她们还觉得放不开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镇南王妃是笑道:“你做你好婆婆,怎么还把我们这些客人拉着垫脚?该罚、该罚,中午得多喝几杯赔罪。” 四夫人也笑了笑,说道:“王妃说得理,六弟妹你先过去吧。” 玉仪不便就走,而是先朝小汤氏说了一句,“那娘要是有吩咐,就让人来唤我。”总不能扭头就走,不然婆婆让走没走,嫂子一说反倒跑了,这不是叫小汤氏没脸吗?又对众位女眷歉意了几句,待小汤氏再三催促,方才告罪离开。 汤夫人犹后面笑道:“好一个懂事小媳妇。” 直到走得远了,玉仪方才觉得自了些。 这个月份正是百花怒放季节,到了罗府后花园里,放眼一片姹紫嫣红,小姐们早就三三两两散开了。永宁郡主装束比较华贵特别,玉仪一眼瞧见了,不知道身边是哪两位小姐,三个人正坐水边凉亭里说话。 既然不熟,那还是别过去凑热闹了。 玉仪将四下都看了看,正要往花篱那边走几步,突然肩膀被人一拍,然后一个熟悉声音喊道:“找什么?我们这儿呢!”回头一看,不由露出笑颜。 顾明芝笑穿了一身海棠红绣花褙子,衬得整个人明艳艳,搂着旁边一个瘦高个儿少女,笑吟吟道:“就知道你会溜出来,峥嵘都等你好久了。” “坏丫头,当初走时候都不说一声。”夏峥嵘一脸忿忿之色,却又迫不及待拉起玉仪,“走,今儿咱们好好说说话。” 早年京城时候,玉仪、顾明芝和夏峥嵘三人是要好,算得上是手帕交,只要一聚会便要凑一处。夏峥嵘是容珮亲表妹,从前容珮为了讨好心上人,买东西一般都是三份儿,然后再让表妹转交。 玉仪想到这些儿时旧事,心里突然暖暖,----这些纯净又美好记忆,自己孔家时候时常忆起,一直陪着自己,度过了艰辛难熬时光。 如今自己终于又回来了。 夏峥嵘是个十分爽利脾气,找了个僻静地方,便开门见山问道:“听说你娘家出了事,嫁到国公府以后还好吧?” “挺好。” 夏峥嵘见她一脸容光焕发样子,想必日子还算滋润,因此笑道:“从前倒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还是驭夫有道。”抿嘴一笑,又瞧了瞧顾明芝,“跟着学学,回头好把我表哥降伏了。” 玉仪“哧”一笑,“她还用学吗?早就降伏了。” 两个人笑得抱做一团,气得明芝直瞪眼,咬牙道:“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我!”伸手去抓住一个,又跑了另外一个。 “好了,别闹了。”玉仪等她气消了,方才坐下笑道:“今儿来人多,回头见了还以为是三个疯子呢。” 顾明芝啐道:“是你们俩个疯子。” “是是是。”玉仪赶紧做小伏低,哄道:“回头我给你做个荷包赔罪,好不好?” 顾明芝好笑道:“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大表嫂胎像如何?”玉仪岔开话题,问道。 “挺好。”顾明芝有些感慨,早先还以为表妹会是自己嫂子,没想到……,这是这个话题不宜提,因此又问:“你呢?什么时候也给我添个侄儿。” “好个不害臊丫头!”夏峥嵘旁边趣道:“也好意思说这个。” “行行,不说这个。”顾明芝转过头,问她道:“就说你,亲事订怎么样了?你那伯母一向清高很,未必肯替侄女儿细细打算。” 夏峥嵘爷爷是吏部尚书,门第不能算低了,可惜父母双亡,现今跟着伯父伯母一起过日子。因为伯母和生母早年有嫌隙,又没有兄弟依靠,表面上看着是千金小姐,实则现今日子也很窘迫。 夏峥嵘有些烦,淡淡道:“管得呢,我又做不了主。”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原本久别相逢喜悦也被冲淡了。 玉仪现今是罗家媳妇,不如做小姐自,又安慰了闺蜜几句,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先告辞了。夏峥嵘知道她难处,说道:“你先去忙正经事,我和明芝说会儿话也是一样,反正人都回来了,今后见面机会多是。” “好,回头再说。”玉仪虽然有些歉意,想多留一会儿,但做媳妇千万不能顺着杆子爬,----让你来歇歇,那是婆婆给你恩典和面子,意思意思就行了,岂能真歇到不见人影儿?唉,这就是做媳妇无奈。 吃饭时候,玉仪倒是看见了两位好姐妹。可惜自己已经不能上席,要伺候婆婆和招呼客人,偏生这些贵妇千金又吃得慢,半天才下去一筷子。 以媳妇身份应付大宴席,玉仪还是头一遭,没有半点经验,都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还得笑劝别人多吃一点,心里郁闷坏了。 好容易服侍着婆婆漱了口、洗了手,客人也吃完了,这才有功夫到小偏房,让丫头们端了饭菜上来。甘菊盛了一碗温温鸡皮汤,说道:“夫人先喝口汤,饿极了吃饭容易噎着。” 彩鹃旁边布菜,回头道:“下回就该先吃几个小点心,垫一垫也好。” “下回事再说吧。”玉仪一勺接一勺喝,要不是还得保持淑女形象,恨不得直接端起碗倒了。一碗热汤下了肚,总算不那么饥荒了,这才从从容容吃饭,等到放下筷子一看,竟然比昨儿多吃了一小碗,菜也下去不少。 甘菊笑道:“原来夫人喜欢吃这几样,回头常做做。” 哪里是自己喜欢吃?饿了,什么都好吃了。 玉仪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也下去吃吧。”----主母还没用饭,丫头们自然也不敢先用,也不知道她们垫点心没有,别饿过头了。 玉仪用饭这会儿功夫,外头女眷们也喝完了消食茶,正陆续起身,准备往戏台子那边过去。玉仪好歹赶上了大部队,上前搀扶了小汤氏,笑着问道:“娘喜欢听什么戏?回头也点两处。” 汤夫人停下脚步,回头笑道:“有你这么孝顺媳妇,不管听什么戏,你婆婆心里也是欢喜。” 小汤氏笑道:“大嫂也瞧出我这儿媳妇好了。” 玉仪看见汤夫人眉头蹙了蹙,似乎对自家小姑子话不满意,但又不懂这两位打什么机锋,只好装憨笑而不语。 看戏时候,汤夫人和孙大奶奶坐了一处,两人似乎相处很融洽,不时说说说笑笑,还对台上戏文评点一番。 ----倒把小汤氏撇了一边。 玉仪一直站小汤氏旁边,一会儿递个帕子,一会儿帮着端一碟点心,小汤氏看向自己时候,便顺着她附和说笑几句。 四夫人扭头看了一眼,又回头去看戏文。 其实并非玉仪不喜欢四夫人,喜欢小汤氏,----反正两个人只能讨好一个,而伺候婆婆是天经地义,没有丢下婆婆,反倒跑去跟嫂子说笑道理。 没法子,只能量把小汤氏服侍好了。 一个丫头急匆匆走了过来,凑小汤氏耳边说了几句。 玉仪不好贴过去听,隐隐听到什么,“有个姑娘……,摔下……”底下含含混混不清楚,只听到一个“江大人”,----不知道为什么,玉仪第一反应就是江廷白。 江家二房老爷京任职多年,乃是正三品吏部左侍郎,而江廷白本人,因此上一次从龙有功,再加上祖父余荫和叔叔提携,如今也吏部任职,做了正五品郎中。 同京城这个公卿权贵圈子里,这种场合应该会出席。 当然也可能不是江廷白,而是他叔叔,再或者是别江姓官员,----玉仪想了一会儿,觉得跟自己没关系也就撂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铺开人物太多了,写得慢了,明天晚一点~~~ Ps:如果亲们想要积分话,可以注明,但必须单独留言,别人留言搭楼送不了~~平时看到说有道理,就顺手给了~~ 佳人(下) 到了下午,客人们都陆陆续续告辞回去。 玉仪并不是主持中馈媳妇,等前面收拾得差不多,便回了自己房间,忙了一天也有些累了。 一进门,便看见一张冷冰冰臭脸。 怎么了?前面受了什么气?玉仪想了想,觉得能给罗熙年受气人……,还真是想象不出,再说今天又是喜庆日子。 难道是罗晋年…… 这话不好问,玉仪轻手轻脚沏了一碗茶,递过去道:“要不要润润嗓子?” 罗熙年抬头看向妻子,以一种审视态度,----人还是那个人,却似乎和当初有些不一样,像是少了什么光彩。 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惑他心中,今天忍不住再次浮了出来。 当初自己带了圣旨去孔家,妻子紧紧抱住自己哭,固然有吓坏了原因,但是有一个小细节,却是至今也想不明白。妻子哭得很伤心不假,但是她视线,似乎并不是看向自己,而是好像穿透过去了一样。 现今再想一想,当日妻子说话委实有些奇怪。 那一句“你怎么才来……”,----以自己和她几面之缘,不可能有太深感情,不足以让她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等着自己去救她。 那个时候,她心里到底等着谁? 会是他吗?还是…… 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无法相信妻子当时是等自己,她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会带着圣旨而去,何以用得上一个“才”字?再想起晌午发生事,罗熙年心情突然有些烦躁,有些担心,怕自己把一件很重要事弄错了。 玉仪见丈夫神色不善,有些不解,细想想今天两个人连面都没大见着,怎么就无故得罪了他呢?递过去茶也不接,只好又放回小几上,说道:“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就回来。” 借着换衣服时间,玉仪叫来彩鹃,“让人去打听一下,今儿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特别是和老爷有关。” 谁知道换了衣服出去,罗熙年却不见了。 玉仪疲惫坐下,喝了两口茶,外面忙得连口渴也没顾上,回来还遇到这位莫名其妙发脾气,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彩鹃去了没多久便赶回来,摒退了小丫头们,脸上有些焦急之色,竟然连称呼都喊错了,“小姐,外面都已经闹开了。” “闹开了?” “可不!”彩鹃急道:“外面老爷们先头没看戏,而是请了人表演歌舞,里头有个舞姬跳着跳着就摔了。”连连跺脚,“哎呀,我怎么就说不清楚呢。” 玉仪好笑道:“什么事这么急,慢慢说。” “那舞姬往前一跌,刚刚好跌了老爷跟前,结果老爷还没开口,就被前面江大人……”彩鹃顿了顿,见玉仪脸色不变,方才继续,“江大人上前扶住了人,还喊了名字……,就是我们船上时候,送药那位琼姿姑娘。” ----简单说,琼姿准备对罗熙年投怀送抱,结果被江廷白解围了。 玉仪想了又想,还是没想明白罗熙年为什么生气。 其实琼姿身份,自己早就猜到不是寻常丫头,性质应该和甘菊差不多,只不过因为这个时代乐户是贱籍,所以连通房也做不成。不知道后来是卖了,还是另有安排,但显然罗熙年没打算留下她,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 琼姿目大概是想提醒一下,有自己这么一个人。----但是这样做有用吗?罗熙年已经放弃人,难道还会曝光后收回?何况,国公府怎么可能让一个歌伎进门?便是做妾也不会答应。 琼姿又不傻,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啊。 可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难道……,是被迫? 玉仪觉得脑子有些乱,暂且撇下琼姿不管,----罗熙年为什么会对自己生气?是因为江廷白替他解了围?这不是应该谢谢人家吗? “小姐……” “你先别说话。”玉仪摆了摆手,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罗熙年认为江廷白不是帮他,而是帮自己!并且是因为对自己还有旧情,所以才会伸出援手。 毕竟自己刚刚成亲,若是就有歌姬直接找上门,泼了正室夫人面子,怎么着也是一件丢脸事。 可是……,即便江廷白有这个意思,又怎么能算到自己头上呢? 要知道自从和江家退亲以后,别说和江廷白没见过面,就是连话都没递过一句。再说自己已经嫁进了国公府,难道还会有别想法?还会挑战一下红杏出墙效果?真不知道他气从何而来,简直莫名其妙。 玉仪有些胸闷,觉得自己比窦娥还要冤啊。 吃晚饭时,罗熙年还是拉长着一张脸。 玉仪一如往常给他夹菜,挑出不喜欢吃,----至于解释就算了。 怎么解释?我和别男人没有瓜葛,我心里只有你啊,夫君……,这只会弄得越描越黑,没什么也要解释出什么来。 其实玉仪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猜到罗熙年恼什么。 江廷白出手,确让他有些心里不爽,一来觉得自己颜面受到了挑战,二来讨厌别人惦记自己老婆。但是心里却是分得清楚,这事儿和玉仪无关,----让他始终耿耿于怀,还是当初那件事。 至于琼姿…… 当时本来大家都看歌舞,突然有人“啊”了一声,自己这才留意到,刚上来这群舞姬里面,有一个十分熟悉人。----前面伎俩失败了,又闹这一出?想当着这么多人给自己没脸?心下冷笑,真是有够无聊。 “琼姿姑娘。”只一瞬间功夫,人就被江廷白上前扶了起来,“原来姑娘也来了京城,真是好巧啊。”他这么一说,众人自然又将目光转了过去。 还有人欺哄笑道:“原来是才子佳人佳话啊。” 江廷白并没有解释,甚至没有看自己这边一眼,便众人哄笑声中,将琼姿带了下去。这一切发生既突然又,好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哥哥仍是一如既往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等到自己得了空,终于见到了脸色惨白琼姿,跪地上连连磕头,结结巴巴哭诉道:“六爷……,都是他们逼我来了,不是我……”浑身颤抖不停,“他们还收了我东西,连下人也不知道弄哪儿去了。” 不管琼姿话是真是假,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懒得再追究什么,直接叫人将她远远送出京城,剩下自己和江廷白二人时,方才问了一句,“你这算什么意思?” 江廷白沉默了一下,只道:“没什么,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谁需要你这举手之劳?!若不是怕闹出来,到时候妻子不好做人,当场就忍不住要发作了。 ----这件事,少不了那几位掺和! 当初送了那么多金子进来,不就是想着甘菊不敢不报,然后交给妻子,于是琼姿就被曝光了。又因为甘菊知道了私密事,妻子不好私下瞒着,自然要装做贤惠大度,把事情告诉自己。 如果妻子气量狭窄一点,因为被外室威胁,那么多半会寻着线索去查证,找出人来或卖或悄悄处理。这便成了夫妻间芥蒂,成了主母和通房丫头间芥蒂,总之往后六房不会安宁了。 谁知道事情完全出乎意料,怕是让有些人失望了吧。 罗熙年突然停止了思量,认真看向玉仪,----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再记得她是小辣椒了。 “老爷……?” 眼前娇小秀气小妻子,贤惠大度、温柔体贴,整天看着自己脸色行事,没有什么可挑剔,但却失去了当初光彩。不……,不是这样,自己费心思不惜顶撞父亲,才娶到手小辣椒,怎么和寻常妇人一样了? 罗熙年觉得有些失望,忍不住想,----她是因为等到不是要等人,所以才会封存了自己本心?才会变得和普通妇人面貌无二,再也不是那个闪闪耀目,让自己人群里只用一眼,就能看见小辣椒了。 “不吃了。”罗熙年心里有一些难受,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希望被人发现,一起身便离席而去,很没入夜色。 彩鹃有些惊慌,小声道:“夫人,老爷是不是生气了?” 玉仪看了看屋子里众人,不好说什么。自己也没了胃口,胡乱喝了两口酸笋鸡骨汤,便放下了碗,吩咐道:“都撤了,你们也先下去吧。” ----还用看吗?罗熙年当然是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 “夫人……”不知道过了多久,彩鹃从外面探了个头,见玉仪没有撵人意思,方才轻巧走了进来,沮丧道:“老爷他……,去甘菊那里了。” “嗯?”玉仪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想不出该怎么去哄自己丈夫,听到这话,反倒有些松了口气,“去就去吧,我还能他拦着不成?” 心下有点无语,----现代夫妻吵架分房睡,古代男人干脆分人睡!跟大老婆吵了,就去找小老婆寻乐子。 看来自己也是白担心,人家指不定怎么风流活呢。 想多一点,没准儿早就不稀罕这个生涩青瓜,而惦记着那个成熟水蜜桃,这不一有机会就过去了。 “正好。”玉仪笑道:“今晚一个人睡才舒服呢。” 彩鹃怒其不争,却又知道这种事是没法子,急了一会儿,又叹了一会儿。 “你做什么?”玉仪瞧着十分好笑,趣道:“你这脸怎么比书翻还?”又缓和口气安抚,“行了,往后这种事儿少不了,你要都是这么愁眉苦脸,那今后还过不过了?” ----娘,就当自己是忍者神龟好了。 可惜一个人睡大床玉仪,却并没有觉得享受。 刚成亲那会儿,十分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这才两个人睡了没多久,又开始不习惯一个人睡了。玉仪暗恨自己不争气,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夜,脑子里还是停不下来运转,----难道不是因为江廷白,还有别什么? 玉仪就算想到天明,也猜不到丈夫到底生什么气。而且……,就算她知道罗熙年纠结什么,也不可能说出真答案。 罗熙年猜得没错,当日玉仪心里要等人确实不是他,但也不是江廷白,不会是顾明淳,而是一个远隔了时空,再也无法触碰到人。 那一天,是玉仪前世订婚日子。 眼看亲朋好友都已经坐满,准郎却迟到了。准娘着急得不行,打手机说是要到了,干脆亲自跑出去找人,终于再第四个路口看见了熟悉车。 “你怎么才来……” 这是绿灯亮起以后,准娘对心上人说后一句话,有埋怨、有娇嗔,也有对幸福期盼,……可惜一切都错过了。 被孔家逼到绝望时候,玉仪再次想起了这句悲伤话,----如果自己没有出去找人,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原来即便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还是忘不了前世,还是不能真适应,始终是一叶无根无依浮萍。 ----你怎么才来?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近努力日冲榜,可是霸王却越来越多了~~泪流~~ 每一条留言都认真看了,没有都回,是因为作者不好多参与过多,不然很容易掐架,真不是自恃高贵冷艳~~霸王们,看某颜熬夜日份上,出来冒个泡泡吧~~ 我爱你们……,爱你们,爱…… 暗涌(上) 玉仪辗转了大半夜,天亮时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于是某人一进门,便看见妻子没心没肺睡得正香,----与自己想象中,因为受到冷落而坐卧不安、整夜失眠景象,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心里再次印证了那个念头,于是脸黑了。 玉仪如果知道丈夫想法,一定又要大呼冤枉,自己前半夜真是辗转反侧,后半夜实撑不住,……结果就睡过头了。 “夫人、夫人……”彩鹃急得不行,又不敢进去,只得门口喊了几声,惹得罗熙年回头看了一眼,吓得立马放了帘子。 玉仪迷迷糊糊听见了,嘟哝道:“好困……,再睡会儿。”下一瞬又是一个激灵,豁然睁开眼睛,朝门外喊道:“老爷起来没……”话音渐小,发现某人正弯着嘴角,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副似笑非笑样子。 罗熙年忍住要被气炸肺怒气,开口道:“睡得挺香啊。” “没有……,前半夜没睡着。”玉仪干瘪解释着,还没说完,只见某人已经摔了帘子出去,心里暗呼糟了……,慌忙披了衣服下了床。 吃早饭时,屋子里气压那是相当低。 玉仪胸闷很,----明明是某人跟小老婆滚床单了,怎么还成了自己做错事?要不是因为这个男尊女卑社会,自己娘家又没有势力撑腰,早就一拍两散,不吃这口受气饭了。 可惜……,这个念头只能瞎想一想。 玉仪带着七分憋屈、三分郁闷,伺候着顶头Bss吃了早点,看着他全程黑脸一直到出门,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古代男人还真是不好伺候,可是即便嫁得不是罗熙年,而是赵、钱、孙、李,估计情况一样好不到哪里去,或许还会加糟糕。 ----TNND,还不如当初一头碰死穿回现代呢。 这憋屈日子,憋死人日子…… 玉仪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扭头,看见昨晚加了夜班同事甘菊,一脸惴惴不安之色,想进不敢进,好似自己随时会泼她一脸茶。 ----忍不住阴暗想,这位不会是过来炫耀示威吧? 可是眼下哪有功夫理她?除非佛主他老人家开眼了,把自己送回现代去,否则还要罗熙年收下讨生活,还是先想想怎么安抚愤怒某人吧。 可惜她不是罗熙年肚里虫子,完全猜错了方向。 晌午罗熙年没有回来,不知道跟哪位狐朋狗友一起出去了。 玉仪没有干等着,而是赶紧把前几天做衣服赶完。等到晚上天黑色,罗熙年终于回来了,还是拉长着一张脸吃饭,吃完起身道:“我还有事,过去书房一趟。” 玉仪叹了口气,因为自己国公府如履薄冰处境,根本无法和丈夫平等,只好忍住肝疼,把衣服打包裹里面,咬牙往书房追了过去。 倚松看见她有些惊讶,赶忙请了安,“见过夫人。” “晚上有点凉,我给老爷送件衣服。”分明是大夏天,玉仪睁着眼睛说瞎话,弄得倚松一愣一愣,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罗熙年里面听了,迎面便冷冷道:“今晚确有点凉呢。” 玉仪也有点火了,给人受气也要有个理由好吧?忍了又忍,上前笑道:“前几天给老爷做,也不知道合不合身。”怕他直接说回头再看,赶忙打开了,“我针线上头一向很平常,所以只做了里面穿,老爷别嫌弃。” 罗熙年脸色稍有缓和,但是没有说话。 ----昨天还好,今天这张脸加臭了。 玉仪猜不到前面原因,但是后面……,难道是因为他赌气去了,回来又看见自己呼呼大睡?自己没有焦虑不安,没有因为“失宠”而郁郁寡欢,所以觉得被轻视冷落了?好吧,实是想不出别理由了。 “老爷……”玉仪心念一动,决定先试探一下再说,于是故作讪讪,问道:“今天晚上……,老爷还去甘菊哪里吗?”递了头,露出一副小委屈样子。 罗熙年心里好受了一点,却也没有松口,只道:“我还要忙呢,晚点再说。” 玉仪用余光扫了一下桌面,干干净净,----这位也是睁着眼说瞎话,并且还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儿。 一阵凉风吹来,让屋子里火气降了点温。 “我给老爷添杯茶。”玉仪心里鄙视了某人一千遍,----你还能再傲娇一点吗?再别扭一点吗?再大男子主义一点吗?凭什么你去风流活了,还要别人痛哭流涕睡不着?这种典型双重标准男人,要是搁现代,自己早就一脚踹飞了。 可惜自己和他是一对不平等夫妻,从来就不是站一个台面上,赌气、摆脸子没有用,讲道理只怕也未必有用,只能先伏低给对方台阶下。 罗熙年看着动作温柔小妻子,一直没有做声。 玉仪穿了一件鹅黄色金枝莲半袖,月白色主腰,下面一袭浅艾绿月华裙,裙幅多裙褶密,每走一步都好似一汪湖水盈动。头上挽了一个简单堕马髻,斜斜,配了一支浑圆洁白珍珠簪,衬得人格外清雅脱俗。 茶水都是现成,玉仪沏了一碗轻轻放下,问道:“怎么了?”又看了看自己,“有哪里不妥当吗?” 罗熙年突然问道:“如果哪天我没有来,你会怎样?” 这思维也跳跃太了吧?不过玉仪却明白,丈夫黑脸很可能和这有关,赶紧心里抓住这一点,小心翼翼问道:“老爷是说……,当初孔家时候吗?”借着问话时间,脑子转得飞,这位到底是想要什么答案? “嗯,就是那天。” 玉仪笑容敛了敛,----那一天,可谈不上是什么美好记忆。不过既然Bss非要寻根究底,自己也不能避而不答,不能错过这个解释机会,不然芥蒂只会深。然而猜了又猜,还是拿捏不准他介意什么,只得照实说道:“如果老爷没有来,自然就只有一死了。” “你真是一心寻死,从来没想着会有人来救你?” “救我?”玉仪哑然失笑,反问道:“谁会来救我啊?”----瞬间心头一亮,这位不会以为自己等江廷白吧?还是表哥顾明淳?除了这两位和自己有点瓜葛,再想不出有什么人能让他不了。 罗熙年慢悠悠喝了两口茶,片刻才道:“你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玉仪突然觉得心有点凉,----哪怕自己再小心谨慎,只要丈夫一个莫名其妙疑心,就可以丢开一边,还整天摆脸色给自己看。 如果没有罗熙年庇佑保护,自己罗家何以生存?先不说他这气生得没道理,难道就没有想一想,他冷落态度,会让自己陷入举步维艰境地吗? ----既然给了人希望,又何苦再让人陷入绝望。 如果今天自己就这么回去了,只怕以后连解释机会都没有。而且一旦埋下怀疑种子,将来只需有点流言蜚语,再加上有心人挑唆,这颗种子便会开始发芽,然后越长越大直至难以拔掉。 玉仪想了想,那天自己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反复每一句都掂量了,总算想起了点了什么。既然温柔体贴、迂回婉转都不管用,干脆挑明了说吧,----就算不行,好歹自己也说清楚了。 因此站着没有走,而是道:“老爷觉得我会等谁呢?当时京城里是个什么景况,太仓乡下根本没有消息,顾家人是不可能来救我。”抬眸看向罗熙年眼睛,没有丝毫闪烁回避,“至于表哥和江大人,一个已经成了亲,一个和我退了亲,难道我会自甘下贱等着做妾吗?” 罗熙年没想到妻子反应这么,说话这般犀利,可是她说话条条理,事实确就是那样,自己当初居然没有想过这一点。 “当初回太仓时候,老爷曾经路上救过一命。”玉仪决定撒一个谎,因为那个心底秘密不可能说出来,“如果说那时候真有一点期盼,还真想老爷会再出现带我走……,可是我不敢想,不敢奢望……”带着七分伤心、三分做戏,眼泪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真是自己误会妻子了吗?罗熙年城墙有些被攻破,但以他性子,断乎是不可能赔礼道歉,因此只是沉默不语。 “别人看不起我也罢了。”玉仪忍了忍眼泪,轻笑道:“没想到……,连老爷也不相信我,又不肯说是缘故,便是死了也是一个屈死鬼。” 罗熙年被妻子话触到了逆鳞,冷脸道:“谁敢看不起你?!” “谁?”玉仪强忍住没有冷笑,方道:“说一句诛心话,国公府上上下下谁又看得起我?”看着丈夫脸色沉下去,心里明白自己话起了效,稍稍松了口气,抿了抿嘴没有再说。 罗熙年有点恼火,问道:“是不是有人难为你了?” “那倒没有。”玉仪微微一笑,显得十分勉强,“好歹我是圣旨封三品淑人,背后还有老爷给我撑腰呢。”----潜台词是,如果再这么不给你夫人脸面,她这府里就过不下去了。 有时候,男人自尊心容不得他人挑战。 ----特别是某些大男子主义又骄傲人。 罗熙年眼角跳了跳,垂着眼帘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抬起头,轻轻说了一句,“这件事是我以前疏忽了,以后会留意。” 玉仪心里叹了口气,----能到某人这么一句话,估计已是极限。 夫妻间吵架忌讳冷战,彼此给个台阶也就下来了。 玉仪自然是见好就收,上前端了茶碗,“我再给老爷添一点。”借着这个时间,让刚才气氛散一散,折身回来时,轻声道:“眼下时辰不早了,老爷不如先回去歇息,明儿还要早起呢。” “嗯。”罗熙年心里疙瘩没了,舒畅了不少,却落不下面子就走,只道:“你先回去,我等会儿忙完就回来。” 玉仪都不好意思去看那空桌子,微笑道:“也好,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倚松一直外面等着,终于看见自家夫人出来了,欠了欠身让了路,再进去时只见老爷一个人坐着,什么事儿也没做。 和今儿白天有所不同是,脸色似乎好了不少。 倚松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还是小姑娘夫人背影单薄,却不想这般会哄人,片刻功夫就把老爷哄好了。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儿,以后断不能因为夫人年纪小,娘家又没有势力,就如同旁人一般把她看轻了。 ----后宅里只要有老爷给夫人撑腰,谁敢说半个“不”字? 夏日夜带着和煦暖风,轻轻吹拂罗熙年脸上,抬眼望去是一片繁星闪烁夜空,空气里似乎还飘散着淡淡花香。书房外有一个小小池塘,月色下泛出粼粼波光,一闪一闪,与天上星子交相辉映。 倚松静静站不远处,大气儿也不敢出。 罗熙年当然不是欣赏夜景,仔细将事情前后想了想,觉得自己有点理亏,昨晚是叫婚妻子没脸。----成亲才没过几天,六夫人就失了老爷欢心,只怕这一天功夫消息都传遍了。 毫无缘由,罗熙年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如果没有胞兄庇佑,自己就算能平安健康长大,只怕也是个不成器,妻子现处境何其相似?昨儿却好像被蒙蔽了双眼,还是太浮躁了。 ----倒是这件事背后之人,不能轻易放过! 他们不就是不想让六房好过吗?都折腾这么些年了,还是没个完,如今连自己妻子惦记上了。 罗熙年想起了过逝母亲,早亡胞兄,郁郁寡欢嫂子,年幼失父侄儿,还有自己从小遇到过麻烦,心里说不出厌恶恼恨,不由一声冷笑。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彼此都是继室子,身份高低上没个分别,这才叫人日日夜夜悬心记挂。 再者罗府人多事杂,趁机浑水摸鱼人肯定少不了。 这些事绝非一时半刻能解决,罗熙年决定先回房睡觉,养足精神再说,----如果自己娶人不是小辣椒,估计芥蒂就不那么容易消除了。 倚松一不留神,自家老爷已经消失了夜色之中。 罗府另一个角落,一个婆子正回话,“先是六老爷去了书房,紧接着六夫人也跟过去了,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了一炷香功夫便出来了。”顿了顿,“接着六老爷书房外站了一会儿,现人已经回了六房院子,甘菊屋子没亮灯,想来应该是去了正房。” 一个挽着妇人头女子听了,自语道:“这么就和好了?”继而一笑,“没出看来咱们六夫人年纪虽小,哄男人却是一套一套,六老爷也败下阵来。” 那婆子陪着笑了笑,不好随便非议六房主母。 过了片刻,那女子说道:“让人去查查,江大人和六夫人有什么瓜葛?” “是,知道了。” “叫人小心点,可别漏了马脚。”那女子再三叮咛,又是自嘲,“反正咱们就是看个热闹,宁可得不着好处,也不要鱼儿没吃成却惹了一身腥。” 婆子诺诺应了,正要准备退下又被叫住。 “甘菊那丫头有点实诚,缺心眼儿。”一抹笑意挂那女子嘴角,意味深长道:“你们有空了,记得多点拨点拨她,别忘了为自个儿将来做点打算。” “这个容易……” “去吧。”那女子没耐心听下人啰嗦,挥了挥手,----一个人夜晚有些难熬,不然也不会有闲情,如此良宵之夜,去打探别人家私密事儿。 那婆子躬身出去,只余下一挂珠帘微微晃动。 暗涌(中) 天刚蒙蒙亮时候,玉仪便迷迷糊糊爬了起来,服侍罗熙年吃了早饭,然后再把人送走,回去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当然也不敢太晚,等下还要去给小汤氏请安。 一想到昨天夜里装肚子疼,玉仪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管明白丈夫是一个标准古代男人,不可能不去通房那儿,但是要自己立马接班滚床单,却是有些难以接受。哪怕这个人不是自己深爱,但出于本能还是会产生排斥。 ----原来有些事想着容易,做起来却难。 段嬷嬷等人担心又是另外一层,彩鹃埋怨道:“老爷也真是,这才成亲十来天功夫,就这样不给夫人留体面,若是外人知道……” 玉仪笑道:“就这么巴掌大地方,罗府人肯定早知道了,他们爱怎么想随他们去吧。”----唯一能安慰自己是,好歹丈夫不再怀疑自己,把这个主要问题解决掉了。 昨儿去给小汤氏请安时,罗府女眷眼神就有些奇怪,自己也懒得一一研究,无非是看笑话、幸灾乐祸、故作同情……,但自己若是托病不去,那就成一个大笑话了。 “傻丫头,我还欠着老爷救命之恩呢。”玉仪提醒了她一句,淡笑道:“再说甘菊本来就是通房,难道老爷从前睡得,现今我来了就睡不得了?” 彩鹃顿时无语,喃喃道:“可是……,也不该这么急。” “行了,没什么不该。”玉仪干脆打断了她,----人家只是答应娶你,可没说过再也不睡通房,没说过不让你受气。当初就应该明白道理,现才抱怨是不是有些迟了?若是眼下自己真不愿意了,不是随时还有一死。 看得清楚一点,罗熙年肯遣散大部分屋里人,绝非因为对自己有多深感情,而是不喜欢乱糟糟后宅。送走那些都是不合他心意,不得他信任,否则又怎么会单单留下甘菊?若想着是他对自己深情,那误会可就大了。 说到底,这段不平等婚姻关系里,自己起点就太低了。 罗熙年只是提供一个遮风避雨地方,保证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并且吃饱、穿得暖,至于其余高层次要求,----那得看自己有没有本事,让人家心甘情愿给!只要还不想死,就得继续努力下去,直到能够获得他信任、看重,方才能够活出舒心一点。 段嬷嬷叹气道:“还好老爷回心转意,又来了正房。” 玉仪听她口气,认为自己还得感谢那位傲娇大爷。……呃,虽然心里不大爽,可惜事实却真如此。如果罗熙年接连几天都不过来,一直睡甘菊那里,六夫人名头越发成了空架子,下人们也会轻视瞧不起。 “罢了,点收拾收拾。”玉仪抿了抿头发,看着镜子里那个单薄小妇人,觉得脸色有点疲惫,吩咐道:“让人去绞一朵精神点花儿。” 素莺捧了一件玫瑰红窄袖褙子,服侍着她穿上,上面以蹙金线绣了玉兰花,对襟处是挑线花纹,很是明艳华丽风格。身上衣服穿得艳了,头饰则相应减一减,主要是一支足金六翅大凤钗,凤嘴中间衔了一颗水滴状血红宝石。 “罢了,也不用簪花了。”玉仪随手拣了几个小金钿别上,略补了点粉,带着彩鹃去了上房,----自己是来得早,估计这些天小汤氏已经习惯了。 “还是你有孝心,一早就来。”小汤氏笑着赞了一句,然后低了声音,“听说小六又胡闹欺负人了?你别恼,回头我替你说他。” “娘是从哪儿听来?想必是弄混了。”玉仪故意露出一点惊讶,嘴角含笑,“老爷待我再好不过了,断然没有事。” 如果小汤氏是罗熙年亲娘,那还另当别论,有可能真担心儿子和儿媳,但这两位本来就不大对盘,----什么替自己教训,只怕借机发作才是真吧。 拜托,你老人家还是别说了。 小汤氏不料小媳妇人小,嘴倒是紧,就连面上也看不出丝毫不自然,----难道昨晚小两口又和好了?有点后悔没事先打听清楚,倒显得自己多事了。 如今鲁国公年纪大了,什么妻妻妾妾都是那浮云,自从小汤氏进门以后,就没有再纳过妾,几位老姨娘那儿也很少去,一般都是宿上房。小汤氏要服侍丈夫,虽然晚上不需要滚床单,但肯定不能当着丈夫面,让人去打听儿媳屋里事儿。 一时间,屋子里气氛有些不大融洽。 好四房、五房女眷陆续过来,人一多说说笑笑,玉仪就是不说话也不显眼,只需要相应附和几句。 恭二奶奶穿了一身藕荷色妆花褙子,因为身材比较丰腴,穿接近肉色衣服显圆润,衬得鹅蛋脸都加圆了。侧首看见玉仪沉默不语,忽地一笑,“六婶婶今儿气色真是不错,打扮也俊俏,把我们做侄儿媳妇都比下去了。” “今儿是吃了蜜糖了?嘴这么甜。”玉仪含笑应付了一句,心下微微奇怪,觉得对方笑容颇为意味深长,让人觉得不是太舒服。 小汤氏上头笑道:“你侄儿媳妇生来就是嘴抹了蜜,天天都甜着呢。” 弘大奶奶立四夫人旁边,婆媳俩表情一致,始终保持着端端正正微笑,一副聆听他人说话样子,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 玉仪瞧着,这两位不像婆媳倒像母女。 “你也坐吧。”五夫人冷眼瞧着,小汤氏竟然一直都不松口,就这么让玉仪跟前服侍着,----底下都有孙子媳妇了,还要把儿子媳妇拉扯着,做着和小辈一样事,这还让人怎么去当长辈?因此淡笑道:“今儿不比前几日忙时候,有世弘媳妇和世恭媳妇,你无须样样亲自动手,咱们说说话才是正经。” 玉仪一怔,----这是让自己歇着,借机慢慢省了一桩辛苦差事? 按说底下还有两位侄儿媳妇,坐着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婆婆没开口,自己怎么好意思提出来?再说又因为年纪太小,娘家不好,拿不出做婶婶气势,只好辛苦多动动手脚。 可五夫人又是一番好意,----毕竟五房、六房同出一脉,想来应该亲近,断没有胳膊肘往外拐道理。既然是五夫人好意,自己当然不能拒绝,不然以后五夫人也不会帮着说话,还平白得罪了人。 至于顺着竿子坐下来,会不会得罪小汤氏和四房,玉仪只能先抛到一边,----反正就算是自己想贴,跟这两位也贴不到心里去。另外底下两位侄媳妇会怎么想,那就加不顾上了。 玉仪花了两秒钟做了个判断,当下笑道:“多谢五嫂关心了。”顺势坐了五夫人旁边,又朝两位侄媳妇道:“容我偷个懒,只是辛苦你们俩了。”断乎不能说是今天辛苦你们,不然明天又回去了。 ----反正该得罪都已经得罪了,爱咋咋地。 况且还有一点,玉仪觉得应该给罗熙年上点眼药。不然他一闲着,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又开始乱七八糟胡想,那才叫人头疼。 “还是老五媳妇会心疼人。”小汤氏看不出是喜是怒,悠悠道:“倒是我这个做婆婆想不仔细,早该让老六媳妇歇着了。” 五夫人神色一如平常,微笑道:“娘是为着六弟妹孝心欢喜,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能想到别?将来世晟媳妇若是这般孝顺,我也定然和娘一样。” 这番话答得既巧又滴水不漏,玉仪不由多看了一眼。 与罗熙年吊儿郎当不同,当年罗煦年算得上是一个青年才俊,除了年纪比罗晋年小,论能力、论见识并不输下分毫。不然话,以五夫人镇南王府旁支身份,也不会下嫁一个继室子,只可惜年纪轻轻守了寡。 玉仪忍不住想,当年五老爷还活着时候,五夫人多半是神采飞扬,或许四夫人都要避其锋芒。----毕竟镇南王一支是世袭罔替,太傅多只是一朝,况且四夫人父亲魏太傅,还是病重时才得了这个恩赏,如今只能算是荣养。 “六婶婶就好生歇着吧。”恭二奶奶笑声,打破了屋里不太自然气氛,“又没有什么事,不过大伙儿说说笑笑,有我和大嫂就够了。” 弘大奶奶顺势应了一句,“嗯,足够了。” 小汤氏笑道:“你们两个小猴精儿,早点怎么不说?还要你们五婶婶来提醒,孰知不是存心偷懒?”转头看向四夫人,说道:“都是你这个做婆婆太宠她们,惯得一个比一个娇憨。” 四夫人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但既然问到自己了,又是婆婆问话,当然不能不答,只是淡淡一笑,“娘一向都待媳妇们好,我自然也待儿媳妇们好了。” 小汤氏勾了勾嘴角,笑道:“照这么说,我不但没有疏忽反倒全是功劳了。” 玉仪被这几个女人机锋绕得头晕,但是看出了一个事实,----国公府里,没人拿小汤氏真当太夫人敬着,不说儿媳妇,就是孙媳妇也是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小汤氏原本就只是一个庶女,不比姐姐汤氏嫡出,而且汤家势力亦不如从前,汤老太爷早就不是通政使了。如今汤老爷是小汤氏嫡长兄,只是一个正四品通政,论官阶还比不上罗熙年呢。 这样情形,小汤氏罗家还能说上什么话?不过是辈分高,古代人又讲究一个长幼尊卑,看她如今是鲁国夫人份上,勉强给几分薄面罢了。 ----甚至连自己都比她多一个优势,那就是今后还能生儿子。 这真是一个郁闷早晨,小汤氏回到房中一直沉着脸,过了许久,才仿佛想开了一些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太夫人……”窦妈妈旁边抱屈,几欲滚泪,“如今国公爷还呢,她们就这般不拿太夫人当回事,将来若是……,太夫人可要怎么办才好?早知今日,这份儿虚荣真是不要也罢。”说到底,还是膝下没有儿子缘故。 “妈妈糊涂了。”小汤氏语气带着自己人亲近,苦笑道:“若是没有这份虚荣,姨娘和兄弟们何以立足?再说了,当初要嫁谁也不是我能做主。” 一说到当初,窦妈妈忍不住落泪道:“论人品、相貌和脾气,小姐哪一样比不上大小姐?不过就是输了一个出身,结果……” ----作为庶女来来说,攀高门做继室真是多了去,可惜国公府门第够高,国公爷却实是太老了。若是换做稍年轻些,哪怕丈夫心不自己身上,好歹生下个一儿半女,也不至于如此孤苦无依,连小辈们都不放眼里。 小汤氏已经认命了,不想再勾起那些糟心念头,可是却忍不住怨恨,冷笑道:“拿捏我弄出那么一堆事儿,让我夹中间几面不是人,不正称了他们心吗?”鼻子尖忍不住有点酸意,恨恨道:“这种日子我还真是过够了,早点得个结果也叫人省心!” 窦妈妈吓了一跳,忙道:“太夫人……,你可不能搅和进去啊。” “妈妈放心,不过是说一句气话罢了。”小汤氏笑了笑,安抚道:“反正我做好了也不是功劳,事情办坏了还要落埋怨,何苦多事?趁着国公爷身子还硬朗,先好享几天清福再说,至于将来……”顿了顿,“不论是谁……,想来也要几分脸面做人,好歹我还是太夫人,总少不了好吃好喝供着。” 窦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无限颓丧。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后面还有一小节,无奈小朋友已经要把家掀翻了,只好先带他出去,那一节算明天章节里面~~~~~ 暗涌(下) 玉仪回到房中,耳朵和脑子一起清净下来。 正准备趁罗熙年没回来躺一躺,整理一下塞满满脑子,还没摘发钗,就听问棋外头道:“夫人,连翘有话要说。” 玉仪懒懒道:“进来吧。” 连翘穿了一件豆绿色比甲,打扮干净利落,进门先看了一眼,陪笑道:“婢子有话单独对夫人说。”朝着彩鹃等人歉意一笑,却十分坚持。 玉仪侧首示了个意,等人走干净了方道:“说罢。” 连翘一副神神秘秘模样,走进了几步,低声道:“前几日有次老爷回来,还没到夫人房里,就被甘菊叫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老爷出来时脸色不大好,还抱了一个乌漆盒子,然后就去了书房。” 有这样事?玉仪一怔,有什么秘密值得甘菊瞒住自己?不对……,这件事罗熙年后来也没说,连他也瞒着自己。 ----难道是罗熙年从前相好,送来什么旧物? 玉仪暂时压下疑惑,笑道:“有这样事?” “夫人。”连翘见她神色淡淡,有些不甘,“你可不能当做小事不管啊。”脸上露出忿忿之色,“甘菊一个丫头,还能知道外面事不成?既然是内宅事,就应该样样儿都禀告夫人知道,让夫人做主才对,她这是对夫人大不敬!” ----好家伙,先把一顶大帽子给人扣上。 玉仪含笑看着她,没有阻止她继续说话意思。 连翘见状又道:“自从甘菊把那盒子给了老爷,没过几天……,老爷可就去了她那儿,肯定是那盒子有什么问题。”加重语气,一副替主母着想模样,“夫人可别被人蒙蔽了,自己吃了亏还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玉仪没有说太多,----只是忍不住想,难道这位整天都盯着甘菊屋子,不然怎么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知道这么清楚。 脑中突然火花一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吃等死,而不是主动一点,抓住每个人利益不同要害,进而获取有利东西?人脉是可以培养,哪怕不稳定,甚至只是相互利用关系,也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你先下去吧。”玉仪赏了一块银子,让连翘告退,静下心仔细想了一想。 不光是人脉资源,甚至自己和罗熙年关系,自己罗府地位,也是可以慢慢改善啊。突然间振作了精神,似乎找到了自己可以做事,而不是整天看人脸色,日夜患得患失。 正所谓“命苦不能怨父母,点背不能怨社会。” 丈夫一堆小老婆四夫人苦不苦?年轻守寡五夫人苦不苦?嫁了男人跟做尼姑一样小汤氏苦不苦?人家不一样好好活着,自己也不能一味叹气啊。 好吧,这个计划暂且叫做,“论把一枚傲娇受改造成为忠犬攻可行性”,如果要再加一个知音体副标题,就是“如何从一个娘家败落受气小媳妇,成长为占据国公府一方角落六房夫人”。 玉仪一个人想想又笑笑,笑着笑着,又有些莫名奇妙难受,----道理心里明白,不代表情感上不会委屈,人总是无法做到时时刻刻理智。 中午罗熙年带了东西回来,本来是想借此逗小妻子开心。轻手轻脚一进门,便看见玉仪呆呆望着窗外,眼睛里有点水汪汪,像一朵刚被暴风雨吹打过小娇花,说不出惹人怜爱。 ----原来她一直都是不开心,人前不过是假装罢了。 对于罗熙年来说,去甘菊那里是很平常一件事,但是婚几天就去,自己也觉得有些理亏说不过去。道歉话说不出口,只好买了东西,然而眼前这一副楚楚可怜情景,似乎连礼物都拿不出手。 “老爷?”玉仪终于感应到了旁边有人,侧头看了一眼,迅速低头收了收泪,站起来时已是嘴角含笑,“几时回来?也不知道现是什么时辰,我去瞧瞧。”刚要擦身而过,就被罗熙年拦腰截住了。 “早起我让人去百宝堂订做,看看喜不喜欢?” 玉仪心里有些反感,但还是生生压抑住了,轻轻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对嵌五色宝石金镯子,够分量、够成色,上头宝石也足够大颗。----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爱,那就要很多很多钱,可以这样安慰自己吗? 还有……,这算是他赔礼道歉?似乎拒绝是不明智。 “怎么了?不好看吗?” “挺好。”玉仪没有立即关上盒子,而是表现出挺有兴趣样子,拿出来戴了手上,偏头笑道:“只是单戴这么一对压不住,显得头上轻了。”他力所能及范围里提出要求,应该很容易达到,而且也很能让他感到满足吧。 果然罗熙年高兴起来,笑道:“这有什么难,金钗、金项链、金臂钏,你若是喜欢打一整套也使得。” 玉仪突然觉得,某人感情上也一样是个巨婴。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调教难度系数不高,只要自己坚持不懈努力,成功希望还是大大有,幸福美满生活就前面招手?好吧,眼下也只能这样认为了。 不然离开了罗熙年,难道就会有好生活等着自己?一个终生不纳妾不睡通房古代情圣,并且还要深深爱上二婚妇人,噗……,大概只能做做白日梦了。 午饭过后,罗熙年还真让人去打了一套整金头面。 玉仪当然不会反对,谁会嫌钱多啊?从理论上来说,只有归到自己名下东西,才是真正能够动用,其余一切都是属于整个六房。 每天下午是悠闲时候,玉仪消了食,觉得其实不想那些糟心事儿,单纯做一只米虫也挺好。于是躺床上,盯着绣多子多福花纹床帐顶子,反复琢磨着自己那个伟大计划,后晕晕乎乎和周公相会去了。 睁眼醒来,又到了玉仪纠结时候…… 等下罗熙年就会回来,然后吃晚饭、喝消食茶,再然后……,总不能再假装肚子疼吧?昨天罗熙年就打算请大夫了,好歹被自己推掉,----以他那骄傲脾气,大概不能相信妻子会拒绝滚床单,不然估计早黑脸了。 而现玉仪心理是,就算罗熙年没有哪方面想法,单纯搂搂抱抱,都还是有一些心理障碍。……怎么办?怎么办?仿佛是心理作用催生了效果,居然真肚子痛了起来,过了会儿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是…… 彩鹃问清楚了情况,有点惊讶,“夫人小日子提前了。” ----提前了才好啊。 玉仪松了一大口气,赶着去清洗了,又换了一件家常衣服,这才从容不迫坐屋子里看书。嗯嗯……,照这样看来,外祖母给东西还是挺管用。 “小日子来了?”晚上上床时候,罗熙年听了微微皱眉。 玉仪有点囧了,不是吧大哥,虽然你比较年轻,但也不用天天欲求不满吧?不过因为没有撒谎,说话很有底气,“是啊,日子有些乱了。” 罗熙年眉头皱得深了,但说出来却是另一番话,“我虽然不懂,但听说妇人小日子很要紧,若是经常对不住日子,就是身体亏虚了。”想了想,“明儿我去宫里找人,请个稳妥点带下医给你瞧瞧。” 有这么严重吗?玉仪觉得有点夸张,但想着是他一番好意,况且对自己又没有坏处,也就没说什么。 罗熙年似乎有点郁闷,半晌又道:“明儿正好是我休沐日子,本来还想带你出去逛一逛,看来只能等下一次了。” 别啊,你还是带我出去吧!玉仪心里连说了好几遍,再也不装痛苦神色了,露出一副我好了许多样子,笑道:“不用等下一回,就明儿吧。”----这段日子自己实憋屈坏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不行。”罗熙年态度坚定,斩钉截铁拒绝道:“你本来就不舒服,再出去吹风就不好了。” 啊?其实你娘子没有那么娇贵啊。 做了十几年古代人,拢共也没出过大宅门几次,眼看有了一次机会,怎么舍得轻易放过?下一回,谁知道罗熙年会不会想起,又或者有了什么要紧事?----要知道自己没有机会随便出门,就算出去多也是去外祖母家,或者别官宦人家,断乎没有外面闲逛道理。 玉仪欲哭无泪,甚至被迫使出了缠人水磨工夫,又是撒娇,又是央求,希望丈夫能够改变主意。可惜罗熙年开始还有点动摇,后来渐渐觉得十分有趣,也不说去还是不去,就这么一直笑眯眯看着。 玉仪央了半日没有效果,后也看出某人是故意使坏,回头想想自己刚才样子,简直就像一个要不糖小孩儿,还被旁人看了笑话。忍不住又羞又恼,干脆一扯被子蒙住了头,咕哝道:“不去算了!” 罗熙年“哧”一声笑出来,俯身过去扒拉她,笑道:“就为这个也值得生气?再等十天,到时一定带你去好不好?吃、喝、玩儿,保证样样都让你兴了。” 被子里娇小身躯先是不动,后来慢慢抖了起来。 罗熙年觉得不大对,细细一听,才发现妻子居然无声哽咽抽泣,不由赶忙将她翻了过来,“你怎么了?”扯了扯被子没扯开,又怕太使劲弄疼妻子手,只好隔着被子着急问道:“是不是肚子疼得厉害?” 他看来,为了不能出玩而哭实太过荒唐。 玉仪确是哭,----当初罗熙年无故怀疑自己没有哭,他去睡通房也没有哭,可是刚才情景……,却让她想起了和男友撒娇记忆。 ----好想好想再回到现代去。 没有压得人喘不过起来礼教,没有出卖女儿父母,没有算计自己家人,没有当祖宗一样供着婆婆,……没有睡了别女人,还要自己给他找台阶下老公,这一切都让自己厌烦。 “到底怎么了?”罗熙年终于慢慢剥开了被子,看着面前满目黯然、梨花带雨人儿,觉得妻子状态太不对劲,因此喊道:“来人!” 门口立即传来一阵脚步声,玉仪突然开口,“没事,你们都下去吧。”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淡淡道:“没事,我刚才吓唬老爷玩儿呢。” 罗熙年看着她脸颊上泪痕,和腮边晶莹泪珠,----心里明白妻子撒谎,她刚才是真很伤心哭了。 两人有一点点小沉默,但是谁也没有开口意思。 玉仪缓缓抬眸,看着面前这张俊逸骄傲年轻脸庞,既陌生又熟悉,心内不由轻轻叹气,----醒醒吧,你已经回不去了。 不论面前这个男人是好是坏,都只能努力适应。 其实自己情况也不算太糟,好歹这个男人还是对自己有一点点心意,抓住这一点火苗,也许就能染成熊熊火焰啊!玉仪不停对自己催眠,仿佛只有这样,才有继续生活下去勇气,而不是被压得喘不过气。 罗熙年猜出了一点端倪,----能让小辣椒变成小哭包,只有那件事,突然鬼使神差说了一句,“那天事是我不对,你别难过了。”说完表情有些僵住,今儿自己莫不是中邪了。 玉仪也有些小小讶异,还以为像这种死要面子别扭男人,打死他也不会说一句道歉话呢。----若是传出去,会不会成为鲁国公府头条闻?好吧,那样话某人会用眼光杀死自己。 罗熙年表情讪讪,松开了妻子,转身喊了彩鹃进来,“去打盆洗脸水放着,再沏一杯温温茶。” 玉仪看着他下去拧了帕子,递到自己手里,然后茫然擦了脸,又还了回去,端着茶喝了两口,----某人也会做小伏低服侍人?自己是不是该表扬一下,发一朵小红花什么以资鼓励。 “睡吧。”罗熙年顺手放了茶杯,自己脱了衣服侧身躺下,背对着玉仪道:“明天你要是真想去便去,若是不舒服改天也行,只要我空了,你想出去时说一声就好。” 玉仪“嗯”了一声,抿嘴不言。 罗熙年也没有再开口,仿佛一瞬间就已经睡着了。 玉仪这才发现,某人穿了自己做那一身衣服,----心里有点汗颜,其实那天拿去只是当个借口,做完以后还没有洗呢。 ----呃,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看着某人别扭样儿,玉仪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其实以罗熙年年纪,放现代也就是一个大学生。指望一个毛头小伙子懂得心疼体贴,是不是要求高了一点?不如自己退一步,找不到全自动老公,改装成一个遥控也不错。 次日起来,玉仪和罗熙年都有点尴尬,两个主子表情严肃闷头吃饭,下人们就不敢吭声儿了。 玉仪想着今天是他休沐日,要是一整天都这气氛,未免太难熬,因此饭后喝茶说起了五夫人,笑道:“到底还是五嫂比旁人心疼我,那天要不是五嫂那么一说,我还真不好意思自己去坐呢。” “太夫人让你端茶倒水?”罗熙年脸色不大好,皱眉问道。 玉仪突然意识到,自己做法像是说婆婆坏话,但是话都说出来了,也不可能再遮遮掩掩,因此淡淡道:“嗯,到底数我年轻。”又怕人多口杂传出什么,挥手让彩鹃去了门外守着。 “难道她就七老八十了吗?!”罗熙年根本不卖帐,冷声道:“莫非以为四房是她亲生不成?叫她一声太夫人就算是给脸面了,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何苦生这个闲气?”玉仪劝道:“都过去了。”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老爷可别去理论什么,这说不过去,万一国公爷知道了……,也会不高兴。” ----居然丈夫面前说婆婆不是,这种儿媳岂止是不懂事?只怕鲁国公不光要嫌弃自己,捎带连儿子眼光也要怀疑,那就得不偿失了。 罗熙年见她第一反应考虑是自己,心里十分受用,说道:“你放心,我这个家呆了二十多年了。” 玉仪这才放心下来,觉得自己真是白担心。 罗熙年起身道:“走吧,我跟你一起过去请个安。”又道:“你不是盼着出去吗?我想过了,马车里铺上厚厚棉垫子,左右你不下来走路,出去逛逛也行。” “好。”玉仪展颜一笑,赶忙喊人,“等下我和老爷出去,你们先收拾一下。” “看你那样儿!”罗熙年瞧着满脸雀跃妻子,不由失声笑道:“平日也没见你这般高兴过,跟个小孩子似。” 玉仪笑盈盈道:“我还没及笄,本来就是一个小孩子。” 两人出了门,一起往上房那边去了。 墨茶是选上三等丫头,专门负责浆洗玉仪贴身衣物,至于其他,则由浆洗上头人来收。因此玉仪小日子到了,按照古代说法是不干净,因此盆上盖了一块红绸子,这同时也避免暴露亵衣之类小东西。 刚下了台阶,迎面碰上甘菊打招呼道:“去给夫人洗东西呢。”看了一眼红绸,脸色却微微变了变,问道:“夫人小日子到了?” 墨茶不知道她吃惊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嗯,听姐姐们说提前了几天。”又怕自己年纪小说错了话,不敢多言,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甘菊皱着眉头回了房,心内连连叹气。 夫人既然身上都不干净了,怎么晚上还留老爷屋里?即便是因为前几日事,恼了自己,也该避讳一下,不然老爷沾上了晦气可怎么好?哪怕是让老爷去书房睡,单独过一宿也总好些。 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这种事也依着夫人。----忍不住想,若是当初找一个知书达理高门千金,必定是知书达理懂事,娘家也能帮上老爷几分。 如今六房可真是叫人看笑话了。 甘菊想了想,觉得这事儿没法找别人提醒。还是等夫人回来,自己硬着头皮去提点几句,免得后面几日里,夫人还是这般任性胡来。 自个儿屋子里忧心忡忡叹气,针线活儿也做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不要着急,恋爱也要有一个过程不是吗?终会花好月圆…… 波澜(上) “今儿真是笑坏我了。”小汤氏一手支着下巴,一面朝窦妈妈笑道:“一群人正等着看六房好戏,哪知道人家转眼就和好了。不仅如此,小六还被收拾服服帖帖,一大早就带着媳妇出去了。” 窦妈妈却没有笑,只觉自家主母有点可怜,----当年小汤氏这个年纪时,国公爷都已经是花甲老翁。莫说做爹,就算是做爷爷也足够年纪,哪里还能算得上是嫁人?不过是汤家塞了女儿添个空儿,顺带国公爷耳边吹吹风,好多多偏向四房,免得让外人占了便宜罢了。 可惜姨娘和弟弟们被嫡母拿捏着,主母纵使心里有恨,顶多只是含沙射影几句,到底不敢得罪了四房,因此生疏了其他继子们。前面几房去了外省不说,五老爷也因故没了,剩下六老爷是个性子跳脱,没少摆脸子给继母看。 “妈妈?”小汤氏笑问道:“难道不好笑吗?特别是老四媳妇那张脸,难为她还能做出不意样子,只怕都生生憋坏了。” 窦妈妈不愿主母难受,勉强笑了笑,“是啊,想来四夫人是不痛。” 四夫人穿了一身石青色素面褙子,大约是自己屋里,打扮比较随意,脸上也少了平常端凝之色。旁边是两个虎头虎脑孙子,贤哥儿和平哥儿,两兄弟年纪差不多大小,正一起拣棋子玩儿。 “娘歇了没有?” “娘!”平哥儿立即放下棋子,跑了出去,扑恭二奶奶怀里,仰面笑道:“娘进来一起玩。”说着,一面拉扯着人进去。 恭二奶奶一进门,便看见贤哥儿歪四夫人怀里,不由低头撇了撇嘴,走近了倒是一脸笑吟吟,说道:“我有件事要跟娘说。”看了看旁边**、妈妈们,“先把哥儿们带下去玩儿。” 四夫人挥退了人,淡淡道:“坐下说话。” “谢谢娘。”恭二奶奶道了声谢,却没有坐,而是走得近一些,低声道:“前些日子爹生辰那天,有个舞姬跌倒了,想必娘也听说了。仿佛那女子原是奔六叔去,却被外头江大人拦住……” 四夫人微微皱眉,问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恭二奶奶犹豫了一下,觉得既然都来了,断乎没有说一半就走道理,因此道:“我使人打听了一下,那江大人原是和六婶婶订过亲。” “那又怎么了?”四夫人脸上没有半分惊讶,反而略显不耐,语气带着训诫,“你六婶婶已经是我们罗家人了,你若是听见了什么流言,就该封着才对,不然传出去丢可是罗家脸!” “媳妇岂会那般不懂事?”恭二奶奶赶忙赔笑,说道:“我只是想着,六叔是得了圣旨娶得亲,没准儿还蒙鼓里呢?正因为不知情,所以才把六婶婶当一块宝。” ----如果老六真不知情,而后才听说自家夫人订过亲,对方还旧情难断,必定会因此大发雷霆,六房就再也别想安宁了。 可惜…… 四夫人心里冷笑,从老六当天发脾气态度来看,必是早就知道了,----何况,谁会糊里糊涂把媳妇娶回家?现今看来,六房已经是雨过天晴了。 “娘?” “我知道了。”四夫人觉得这个儿媳有点蠢,但却没有表示出来,只是道:“你嘴严一点,记得别到处乱说开了。” 恭二奶奶以为自己立了一功,忍不住有些喜色,忙道:“知道,知道。”想着婆婆一向不是多话性子,又闲话了两句便出去了。 她刚一出门,四夫人就叫来了管事妈妈,“看着你们二奶奶一些,别由着她四下去乱忙活,净添乱给人帮倒忙!” “是,夫人放心。” 此时此刻,玉仪和罗熙年已经到了大街上。 玉仪看来,今儿出门用马车,简直就是一张会移动小房子! ----原来古代马车也有加长豪华版,左首是一扇双开门,对面是错十字隔窗,窗下放着一张小巧高几,上面堆着瓜果点心和茶水。再往里,则是铺得又软又香小憩之处,供两个人并排躺着没有问题,甚至xx都不话下。 太……,太拉风了。 以前外祖母家也有豪华版,但像这种连床都设计内,明显是某些不务正业人所好,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用。 罗熙年盯着她看了看,纳罕道:“都出来玩了,怎么还是皱着眉头?” 玉仪抿着嘴,看着那铺着红绸垫子小香窝,忍了半晌,后还是没忍住,“以前有没有带着别人坐过这车?”----要是某人这儿滚过床单,想想都不舒服,那自己说什么也不坐了。 罗熙年看着那双乌黑晶亮眼睛,又顺着视线,看了看后面铺得软软小窝,突然明白过来,不由大笑道:“你想哪儿去了?这是府里马车,我还能让个丫头坐上面不成?除了我,今儿你算是第一个。” 玉仪有点哑然,好像确是自己想多了。 罗熙年趁机搂了她,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想那事……,不然回头等你身上干净了……” “胡说!”玉仪又羞又恼,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谁要大白天马车上搞另类情调了?即便是现代自己也放不开,别说是一点规矩都不能逾越古代。 “一定是!”罗熙年觉得妻子害羞样子好玩,故意道:“你看你看,不然怎么会都红到脖子根儿了。” 玉仪看不见自己脸,但凭温度感觉,肯定是某人撒谎捉弄人,于是不理他,拣起一粒葡萄剥着皮儿。谁知道才刚刚剥好,就被罗熙年捉住了手,然后把葡萄肉往自己嘴里送,居然半路抢劫! 某人吃完了还砸砸嘴,夸道:“嗯,好甜。” 玉仪看着那张剑眉大眼英气脸庞,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丝无赖,又有一点打滚撒娇意思,忍不住好笑道:“自己剥,再甜也没有了。” “哼哼,我剥比你好。”罗熙年揪了一个大,奈何葡萄圆不溜丢又滑手,被他这不熟练工一操作,肉都被掐去好几块,后弄成坑坑洼洼、汁水滴答。 玉仪又好气又好笑,拿了绢子给他擦手上葡萄汁,无奈道:“算了,还是放着我来吧。”还没说完,那件半成品就塞进了自己嘴里,“嗯……”吐了籽,方才能再次开口说话,“你也不吭声儿,吓我一跳。” “好不好吃?” 玉仪抿嘴笑着不答,看着罗熙年有点要吃人意思,方才莞尔一笑,“若是老爷第一次剥给人吃,那就是好吃。”顿了顿,“不然就是酸。” 罗熙年笑得不行,“原来我家娘子是一个醋瓶儿。” “那有那么小?”玉仪一本正经,用手大大比划了一下,“至少……,也得是这么大一个醋缸。” 罗熙年伸手要去楼她,“过来让我闻闻,够不够酸?” 玉仪往后一闪,结果两个人都倒了下去,变成了躺着对视角度,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外面传来“吱呀吱呀”马车滚动声,车内气氛甚是暧昧。 罗熙年先往脸上嗅了嗅,说道:“嗯,有点酸。”又埋头脖子里闻了一会儿,“哎呀,酸了。”再往下,是一大片雪白柔软肌肤,隐约还能看到一点点曲线,引人无限遐想。 “别……” “不许动!”某人一脸郁闷,无奈止住了手,“真不该今天带你出来。” 玉仪也有一点尴尬,起身拉了拉衣服,从窗帘缝往外看了一眼,“不知道走到哪儿了?”背后人没有吭声儿,自己不好意思回头。 好已经进入了闹市区,外面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小贩吆喝声,还有人们说话声,不停飘进来,稍稍缓解了车里奇怪气氛。 “老爷,百宝堂到了。” “嗯。”罗熙年终于开口了,“去说一声,让马车从他们后门进去。”----达官贵人内眷不愿意抛头露面,像这种大珠宝店都有后门进入,就连接待人,也一律都是懂行妇人。 今儿负责接待,是一位数着圆髻中年妇人,身材微微发胖,脸上带着职业性亲切笑容,说道:“给夫人打那一套头面,刚画好了样子。”将手里首饰图样递了上去,“夫人既然亲自来了,瞧一瞧,看还要不要改动?” 玉仪只是出来闲逛散心,随手翻了翻,指了几个小细节,让换做了自己喜欢样子,笑道:“麻烦你们了。” “使不得,使不得。”那妇人十分机灵,忙道:“改个花样算什么?只要夫人不嫌弃我们东西,就是给我们面子了。” 罗熙年懒洋洋道:“拿几样上好首饰过来,让夫人挑一挑。” “好,这就去。”那妇人知道今天来了大主顾,眼前这位爷一贯出手大方,又是要哄夫人欢心,少不得能做成几笔大生意,因此脚不沾地去了。 玉仪闲着无事,便起身打量着屋子里布置,不论墙上书画,还是一应桌椅陈设,都弄得十分雅致。----有了高档环境,才能衬出自家商品价值,看来这个道理古人也明白很。 楼下吆喝声甚大,玉仪走到窗户边往下看了一眼,觉得十分有趣,特别是几个小贩吆喝,听着好似唱山歌似。突然视线落某一处僵住,心内咚咚乱跳,仔细看了看没错,确是以前一个熟人! 玉仪轻轻叹了口气,这实是太巧了、太好了。 波澜(中)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罗熙年见妻子立窗边许久,忍不住问了一句。 玉仪刚要答话,扭头看见店里妇人捧着东西进来,“随便看看。”她笑了笑,神色平淡走了回来,----心内却仍然乱跳不已,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京城看到汪婆子儿媳!那个五大三粗笑起来有点滑稽,却差点毁了自己人! 不知道当初大太太给了汪家多少银子,现看来应该不少,----即便只是一个卖豆腐脑小生意,但京城消费比较高,没有一点积蓄根本不可能落脚。 自那日汪婆子婆媳跑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她们肯定想不到,自己会半路被罗熙年救了,然后又发生了一连串事,……或许她们心里,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吧。 ----孔家那些黑暗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呼啸着扑面涌来。 那时候受了那么多委屈,九死一生,如今为什么不好好活着,给那些算计自己人看看?好不容易逃离了火坑,如果还是整天浑浑噩噩过日子,以前罪不是都白受了吗?不……,那些让自己忍受痛苦和折磨人,他们应该得到惩罚,应该为他们贪婪狠毒付出代价! ----年纪小也罢,娘家败落了也罢,但自己总归是国公府六夫人,是圣旨亲封得三品淑人。没有道理和以前一样憋屈,应该打起精神好好活下去,还要过恣意一点,才不枉了活这一遭! 玉仪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回了魂儿。 “都不喜欢吗?”罗熙年看出妻子有点心不焉,拣了一对翡翠镯子,“我看这个水头和成色不错,你要不要试一试?” “好。”玉仪微微一笑,将手上金镯子取了下来,换上了翡翠,对着阳光仔细瞧了瞧,确干净通透,朝着对面罗熙年夸了一句,“老爷眼光不错。”侧首看向负责介绍妇人,“就这一对吧。” 果然遇上了大买主,连价钱都不问就跟买白菜似要了。 那妇人满面喜色,笑着问道“夫人还要不要看看别?”拣了一对翡翠耳珠,“这个成色也是极好,配着镯子正好可以一起戴出去。” 玉仪心思早没这上头,只是不好露出慌慌张张神色,摇了摇头,指着那个红漆雕花小盒子,笑道:“我不爱这样漆花盒子,去换一个乌木,嗯……,好是上头刻了云水纹。” 那妇人略微迟疑,陪笑道:“乌木盒子是有,花纹就……”又怕得罪了人,放走了这么大一笔生意,“要不我先去找一找,若是没有,现找一个素面,按照夫人说样子刻一个也使得。” 玉仪淡笑道:“不急,你去吧。” 罗熙年看着本末倒置妻子,不由笑道:“你是来卖镯子呢,还是买盒子?” “老爷,你过来看。”玉仪听着那妇人下了楼,方才起身,招手让罗熙年走到窗户边,顺着窗缝指了指,“看见那个买豆腐脑小摊没有?” 罗熙年看了一眼,“你想吃?” 玉仪摇摇头,“那个妇人……”没有回头,轻声道:“就是当初回太仓路上,差点害死我人。”语气很轻很缓,听不出有任何波澜。 “你没看错?”罗熙年眉头一挑,低头认真看了妻子一眼,----很冷静,刚才还能耐着性子戴镯子,再用话把人支走去忙活,有着和年纪不相符合沉稳。 玉仪轻声一笑,“不会错,化成灰了也认得。” “倚松!”罗熙年喊了人进来,附耳交代了几句,然后这身回来,“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我们先回家去。”又补道:“你放心,人跑不了。” 玉仪笑道:“有老爷呢,我没什么不放心。”----该夸时候还是要夸,总得让出力人有点成就感,况且事实确如此。 原本计划一整天逛街大业,只好打了个折。 玉仪回屋净了面,换了一身素面烟霞色褙子,珠钗也卸了几支,让彩鹃给自己和罗熙年上了茶,便吩咐出门候着。 罗熙年也脱了外袍,穿了一袭家常宝蓝色团纹直裰,----他衣服,几乎找不出一件特别素,仿佛故意打上标签,我就是一个标准纨绔啊纨绔!玉仪曾经顺口问了一句,回答是有人喜欢看。 以罗熙年当时那鄙夷神色,显然这个“有人”不是什么相好,----不过玉仪觉得彼此相处才十来天,还没有达到可以交心地步,所以没有深问,反正心下大致也能猜得出来。 倚松很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像汪婆子这种人没啥好打听,简简单单,就是京城西面一户外籍人家,平日靠卖豆腐脑为生,落脚时间不长,一家人说话还带着南面口音。 罗熙年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这是考验自己?看看能不能做出正确决定?玉仪相信,罗熙年绝不会处置不了一个汪婆子,----只是不知道他喜欢那一款,但这件事上不容马虎,因此想了想,还是只能如实回答。 “不能抓,不能问。”这是玉仪首先确定两点,分析道:“如果动静闹大了,难免会让有心人钻了空子。”----而京城天子脚下,也不方便再来一次强贼打劫,“只消随便找个由头,把她们扔到牢里处理掉就好了。” 罗熙年怔了怔,接着抚掌笑道:“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玉仪拿不准他是夸赞自己,还是觉得自己狠辣,但是并不觉得这个做法有错,说道:“她们婆媳俩清楚那件事,如果妇人之仁放了她们,保不齐今后传出什么流言来,老爷和我都会有麻烦。”顿了顿,“再说当初若不是碰巧遇见你,只怕我早已成了一捧黄土了。” “好了,都过去了。”罗熙年握住了她手,嘴角微弯,“你这个法子不错,等下我就叫人去安排,一定做得干干净净。”末了还是忍不住一笑,“你现这个样子,倒有点像当初小辣椒了。” “什么小辣椒?” 罗熙年盯着她眼睛,认真道:“就是你,我小辣椒。” 自己跟辣椒有什么关联?玉仪莫名其妙,但是丈夫要跟自己起个外号,也没什么大不了,夫妻间小情趣多是如此。想了想,托了腮笑问道:“那老爷可还吃得惯?别被辣坏了。” “嘿嘿……”罗熙年咧嘴一笑,故作无奈,“不习惯也得习惯啊,谁让你赖上了。” 玉仪觉得某人天生恶趣味,比如喜欢看自己生气,因此只是含笑看着他,偏生不去接他话头。 罗熙年松了手,一副大爷样往椅子里一躺,故作傲慢道:“去给爷沏杯茶,看你老实勤份上,就给一口饭吃。” 玉仪掌不住笑了,出门掀了帘子问道:“今儿备有冰镇酸梅汤没有?” “有。”彩鹃赶紧去端了一碗,然后附耳道:“夫人,墨茶有话要跟你说。”怕玉仪不放心上,又补了一句,“说是早起碰见甘菊了。” “嗯,等会儿。”玉仪轻声应了一句,进去把酸梅汤给了罗熙年,不紧不慢守着他喝完了,又等到吃过午饭,等人去书房了,方才得了空叫墨茶进来。 墨茶把早上事说了,怯怯道:“不知道说错什么没有。”低了头,“我瞧着,甘菊姑娘有点不大高兴。” 甘菊不高兴?假如墨茶没有观察错,那她有什么可不高兴?难道是因为自己来了小日子,还霸占着罗熙年不放人,所以吃醋了?可是照甘菊平时表现来看,似乎不应该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夫人。”问棋外头道:“甘菊姑娘来了。” 玉仪看了看不安墨茶,觉得小姑娘反应挺,自己应该护着一点,人情要从一点一滴开始积累,不然谁肯一下子掏心窝?因此对墨茶道:“你去里面站一会儿,等她走了再出来。” 甘菊进门行了礼,小心翼翼打量着主母脸色。 玉仪微笑道:“坐吧,有事就说。” “婢子听说……”甘菊斜签着身子坐下,有些紧张绞着手里绢子,“听说夫人小日子来了。”似乎斟酌着说辞,“婢子不比彩鹃她们年轻,夜里睡觉是警觉,要是夫人不嫌弃,不如让婢子晚上服侍几夜?” 主母们让通房妾室睡床脚踏,是常有事,但这一般都是男主人不时候,不然岂不尴尬?玉仪迅速分析了一下,甘菊似乎是借机暗示自己,小日子来了,应该和罗熙年分开睡?这才想起,自己居然把这一点忌讳给忘了。 ----难怪甘菊早上脸色不好。 昨儿小日子提前来了,段嬷嬷她们还不知道没提醒,罗熙年来得又急,自己心里又有事,----咳,倒是让甘菊同学担心了。 说起来,甘菊比罗熙年还要大两岁呢,又是从小身边服侍,等于看着长大,莫不是某人巨婴状态,深深激发了这一位母爱?玉仪被自己想法雷到了。 “夫人?” 玉仪看了看她,突然想到……,难道甘菊其实是暗示自己,应该让罗熙年去她哪里?按照这个时代规矩,好像确应该如此。 可是丈夫主动去自己不会阻拦,但要积极把丈夫推到别女人身边,呃……,好像思想还没升华到那么高境界。因此只是淡淡道:“不用了,彩鹃素莺她们轮流着值夜,白天再补补瞌睡就好。”再着说了,自己晚上几乎不会起来要水喝,根本就使唤不到人。 “夫人……”甘菊却是误解了,以为玉仪没有听出她暗示,眉目间有点焦急,解释道:“一般女人小日子来时候,爷们都是要避讳。”又急急补了一句,“老爷可以去书房睡,婢子没有别意思。” 玉仪怔住了,囧了。 敢情这位以为自己啥都不知道,是一个不开窍呆姑娘?忍不住换了个立场,以甘菊视角来看自己,----呃……,还不到十四岁小夫人,年幼、青涩,小姑娘家家什么都不懂,娘家又没有势力,实是太配不上自家老爷了。 这不……,连个小日子需要避讳都不知道。 玉仪感觉怪怪,这哪里是通房丫头啊?从前叫自己去约束罗熙年,现今又担心自己不知道避讳,难道以后也都……,同学你操心事还真是多。简直堪比蔡妈妈,哦不……,蔡妈妈都没有这么热心,没有这么无微不至关怀。 心内不由自嘲,连一个通房丫头都看不起自己。 甘菊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还是因为那天事恼了自己,咬了咬牙,小声道:“其实那天我劝过老爷……,可是老爷不听。” 玉仪一时没听懂,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不由微微蹙眉,----眼前这位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儿,不知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敢情你还劝过,结果是被迫服从命令了。 “你下去吧。”玉仪不想跟她多说下去,免得给甘菊一个错觉,好像自己真什么事都不懂,都要由她来提醒。 甘菊抬头,见自家夫人眼神里有着坚决,不便反驳,只好应了一声,“是。”走出门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玉仪不喜欢这种眼光,但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不由想到另外一件烦心事,这几天罗熙年要去睡甘菊也好,睡书房也罢,等到下一次自己滚床单时,难道还要再让甘菊进来服侍?这种感觉太别扭了,像上次即便明知罗熙年没对甘菊做什么,但是晚上睡觉时,还是不自禁生出一种排斥心理。 ----睡就睡吧,别自己面前晃悠就行了。 玉仪想来想去,却是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妥当,正没有主意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以退为进法子。 嗯……,等一个合适机会吧。 午睡小憩后,玉仪让倚云拿出了账册对账。 ----既然打算罗家站稳脚跟,要把六房夫人位置坐正坐稳,那么经济大权一定要握好,这才是至关重要。 本来账册交给玉仪都十来天了,一直没有动静,倚云还想着是不是夫人年纪小,没有那个能力管账目,没想到今天又想了起来。 出乎倚云意料,玉仪对账目这种事有着清晰头脑,两本册子一对,各种进项支出看明明白白,只是问了一些府里旧年规矩。而且夫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倒是不用算盘,只纸上胡乱画了些奇怪符号,很就把账目理清了。 六房没有单独过日子,走帐几乎只有一样,那就是罗熙年支出,玉仪粗粗算了一下,这位散财童子一年得花二、三千两银子。不由想起当初甘菊话,让自己劝一劝罗熙年,心内摇了摇头,这事儿还得婉转着来。 比如像以后人情来往,自己事先替罗熙年办好了,只要东西合适,估计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而不是由得他随手一挥银子,让下面人去办,白白花了冤枉钱不说,买东西还未必实惠。 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得罪了下面捞油水人? 诸如此类问题还有很多,玉仪一下子觉得多了很多事,果然人不能闲着,有事做才会有精神,而不是整天自己胡思乱想。 罗熙年看来,卯足了劲儿小妻子可爱了,也比从前有朝气了,-----于是再睡了几天书房以后,某人就想滚床单了。 然而玉仪滚完床单后,还要把甘菊叫进来,心里那个念头不由加强烈,可惜苦于没有机会,只得忍了又忍。 这个纠结问题,一直玉仪心里打滚了好几天。 直到今天,玉仪去书房给罗熙年送莲子羹,因见人睡着了,就轻手轻脚把碗放了旁边,又溜到小隔间里,准备拿点薄东西替他搭一下。 却不料看见书柜上一个乌漆盒子,和连翘描述差不多。 会是什么?好奇心促使玉仪打开了盒子,不由吃了一惊,难道是……,拿起一个元宝翻转看了看,上面印着一个清清楚楚“顾”字。 这是外祖母家自己让人铸,……怎么会被人交到了甘菊手里?肯定不会是顾家人,那么会是谁呢?玉仪想到了点什么,元宝……,船上送人……,再对了对时间,总算大致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当初方嬷嬷让琼姿转交金元宝,不知怎么回事,后落了琼姿手里,然后她又暗自交给了甘菊?如果交给自己还说得过去,无非是提醒一下,罗熙年还有这么一位相好,交给甘菊是什么意思? 玉仪拿了薄被,动作轻柔给罗熙年搭好了。 自己坐窗边抿嘴不语,----难道说,琼姿怕直接交给自己会被隐瞒?而交给甘菊话,由她再上报自己就等于见了光,自古哪有主母和通房一条心,何况甘菊本来就不是自己丫头。 这倒是也算解释通了。 可是甘菊为什么没有交给自己?而是给了罗熙年? 玉仪突然吓了一跳,那位甘妈妈不会以为……,是表哥送给自己吧?拜托,联想别这么丰富好不好?那么她看来,自己这位夫人不但没势力、年幼不懂事,还另外添了一条,有红杏出墙可能性了。 换做其它人,估计也会这么猜想一番。 毕竟这元宝来历太过曲折,谁会想得到?也不知道罗熙年解释过没有,不过依照他脾气,估计是什么都没有说。 玉仪扶额,觉得自己真是冤屈到家了。 很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甘菊没有把自己当成主母,而是认为自己是一个外来者,所以才会时时刻刻担心着男主人。 本来让甘菊房事后进来,就够让人纠结,现还要被她疑神疑鬼,真是越想越叫人不舒服,这种日子实是受够了。 玉仪决定不等机会了,过会儿罗熙年醒了就对他说,然而还没等人醒来,就听倚松外面喊道:“夫人,夫人?” “怎么了?” “方才上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国公爷崴着脚了。”倚松脸色有些焦急,往里面探了探,“夫人让老爷起来吧,免得等下去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严重,痛哭流涕状态下码完了这一章~~~~ 浪花(上) 玉仪唤醒了丈夫,一番收拾之后赶去赶去上房。 一进门,就看见热热闹闹挤了半屋子人。四房因为挨着上房近,所以四夫人和两位儿媳、庶女,以及下面孙子辈都到齐了。五夫人似乎是前脚进门,正带着儿子给鲁国公请安说话,小汤氏坐床边,还不时回应解释几句。 玉仪冷眼瞧着,自己和罗熙年都没有地方插脚。 回头一看,罗熙年眼里有着说不出嘲讽,似乎眼前景象看多了。 好五夫人余光看到了这边,回头道:“小六,你们俩过来跟爹说说话。”她这一开口,围跟前人才退开了些。 “叫太医看过了吗?”罗熙年问道。 “看了,威北公府时就看过了。”小汤氏眉头带着忧色,挥散不去,“太医说不妨事,让静养一些日子就好了。”自己膝下本来就没有儿女,丈夫虽老也是一个倚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直不起腰杆了。 ----可惜迟早都有那么一天,或早或晚。 一屋子人各有各心思,没人顾得上小汤氏担忧,倒是鲁国公镇定如常,挥了挥手,“行了,不就是崴个脚吗?都围进来做什么,人都闷坏了。” 小汤氏朝众人笑道:“大伙儿还是去外头坐吧。”补了一句,“太医说了要静养,人多反而吵闹慌,还是先让国公爷歇一歇。” “小六。”鲁国公叫住小儿子,说道:“你先留下。” 玉仪用眼角余光看了看,五夫人微微一笑,第一个领着儿子出了门,四夫人稍迟疑了下,紧接着出去,然后弘大奶奶带着贤哥儿也出去了。恭二奶奶走后,两面看了看,才叫**道:“把平哥领好。” 玉仪正要走,小汤氏却笑着站了起来,“走,咱们娘俩儿去旁边说说话。” 其实医疗条件不发达古代,以鲁国公年纪来说,早就是过一天算一天了。按理说,鲁国公早就该上表定下世子之位,但不知道为何一直不提,也正因为如此,才加剧了四房和六房矛盾。 毕竟罗晋年和罗熙年都是继室子,身份上相差无二。 可是玉仪看来,罗晋年正当年富力强盛年,为官时日长久,再者底下儿子孙子都有了,夫人儿媳又是出身高门,几乎就是世子不二人选。 没有人猜得透鲁国公真实心思,也没有人敢问。 这种复杂场合下,玉仪当然不会去做什么出头鸟,陪着小汤氏坐侧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反正全都无关痛痒。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有丫头过来,“六夫人,六老爷让夫人一起回去。” 玉仪出门看了看罗熙年,留心观察了一下,还是万年不变王八表情,当着人也不好多问,上前笑道:“走吧。” 这边小汤氏掀了帘子进去,亲手添了凉茶。 鲁国公由两个大丫头搀扶着,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仿佛听说,前些日子小六给他媳妇没脸了?” “小两口拌嘴罢了。”小汤氏心思转了转,----至今跟了国公爷十六年,愣是看不出他老人家真意,这也是叫自己为难地方,生怕后站错了队。因此只要四房人不跟前,一般还是向着六房说话,“国公爷也知道小六脾气,说恼便恼了,所以就去了丫头屋里。”笑了笑,“这不……,前几天又带着媳妇出去散心了。” 鲁国公皱眉道:“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什么时候睡不得?”他是做公公,不便多说儿子房事,只是想起那些嚼舌头话,很是有些不悦,“都是成家立业人了,还跟以前一样不懂事。” 小汤氏笑道:“国公爷急什么,等小六当爹了自然也就稳重了。” “他那媳妇年纪太小。”这是让鲁国公不满意地方,喝了口茶,“我这活一天少一天,还不知道看不看到他当爹呢。” 小汤氏心里一惊,莫非有人国公爷面前说了什么?心下犹豫不定,试探道:“若是国公爷着急话,要不然……,就先抬了小六屋里丫头?万一有了儿子,养小六媳妇跟前也是一样。” 鲁国公手上茶盖一顿,看了过去,“你是这么想?” 小汤氏觉得真是要冤枉死了,不过是顺口试探了一句,怎么就成了自己所想?又怕丈夫起了疑心,忙道:“妾身能有什么想法?只不过盼着国公爷舒心罢了。” 鲁国公挥了挥手,“我躺躺,你也出去吧。” 小汤氏欲言又止,后还是顺从悄声出去,到了偏房找到窦妈妈,把刚才事说了,然后问道:“妈妈……,你说国公爷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咱们可别弄错了。” 窦妈妈左右也是猜不出,只道:“反正这一趟浑水,太夫人别趟进去就是了。”叹了口气,“不论后是谁,太夫人始终都还是太夫人啊。” 鲁国公只是不慎崴了脚,并不是害了重病,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因为他年纪大了,由不得叫国公府上下人悬心。----原本就是暗流涌动国公府,渐渐生出一些火药味儿。 这段日子里,罗熙年似乎变忙了许多,很多时候都只是真睡觉,没有其他,玉仪也就没好意思再提甘菊事。试想公公都抱恙了,自己还这里为了通房**yy,不管是什么男人,都会觉得有点烦吧。 玉仪想了想,觉得主要还是甘菊同学太闲了。 于是找来了人,让她给自己做一条十二幅月华裙,详细要求了花样、颜色,甚至连襕边细节,也都一一仔细交待了。 甘菊果然很勤奋、很认真,兢兢业业做起了针线活。 玉仪觉得日子清净了点,慢慢开始适应罗家做儿媳生活,反正每天除了闲还是闲,差不多就剩下吃饭睡觉两件事。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了。 到了初八这日,正好是玉仪舅舅顾绍廉生辰。 玉仪一大早去给小汤氏请了安,顺带问了问公公身体,这才开口道:“早起跟我们老爷说好了,等下我和嫂嫂们先去公主府那边,他晌午了直接过去吃饭,然后再一起回来。” 小汤氏穿了一身墨绿色暗花褙子,下着一袭素面儒裙,自从鲁国公静养以后,她装束越发素净。听了玉仪话,笑吟吟道:“去吧,亲戚间原该多走动走动。”一脸惋惜之色,“要不是我得家陪着国公爷,也想去凑个热闹呢。” 玉仪笑道:“爹身边也得有人照看,改日再去也使得。”又道:“有什么好吃、好玩,我们带回来也是一样。” 恭二奶奶凑趣笑道:“还是六婶婶想得周到。” 玉仪一直不是太喜欢她,但也说不出来原因,总觉得这位侄媳妇笑容里面,像是含了杂质一样,叫人不舒服,于是只笑了笑。 四夫人坐下首,侧头问了弘大奶奶一句,“给公主府寿礼备好没有?” “备好了。”弘大奶奶含笑回道:“马车、婆子什么也都安排妥当,等下大伙儿只管出门就是。” 看来不当家也有省心地方,只用做一个甩手掌柜就行。 “我这几日有些受了暑气,就不去了。”五夫人略有歉意,对玉仪笑道:“等下记得代我向公主告个罪,得空再去说话。” “五嫂只管好生歇着。”玉仪知道她孀居之人不爱热闹,因此笑道:“平时见天都见着面,不差这一时三刻。” 五夫人微笑点头,说道:“四嫂和六弟妹早点出门吧,过去说说话也是好。” 到了公主府门口,下人们全都换了鲜亮衣裳,朝内唱道:“鲁国公府四夫人、六夫人,弘大奶奶、恭二奶奶到了。” 玉仪等人坐着轿子一路进去,身后吟唱声不断,耳畔不时听到诸如,“广宁郡王妃和世子夫人到了……”“平昌候夫人和容大奶奶到了……”等语,想来门口正是一派车水马龙景象。 到了内院下了轿,玉仪因为算是半个旧主人,于是便前头做向导引路,时不时说上几句,罗府女眷很到了正厅。 豫康公主穿了一身绯红色通袖圆袍,梳了干净利落团髻,再配以一整套华丽耀眼金头面,衬得气色年轻了不少。先跟四夫人寒暄了几句,让了座,然后将玉仪叫到了自己身边,笑道:“这做了媳妇人,看着就是比从前稳重了不少。” 四夫人带着礼节性笑容,顺口夸道:“还不都是因为公主教导好。” 豫康公主乐呵呵,慈爱看着外孙女儿,笑道:“从小就是个爱淘气,只怕她不懂事,好歹有你们几个嫂嫂前头,提点她几句才好些呢。” 四夫人自然是说不敢当,又夸了一番。 玉仪等着她们客套完,因为等下还有人要来,便领着四夫人等人去了客房,自有顾府丫头们接手,自己得了空,找了借口溜去了表姐那边。 一进门,只见夏峥嵘早就到了。 玉仪上前笑道:“还是你们自由自,不像我,偷个懒儿都得找借口。”笑着旁边坐了,这才发现明芝脸色不大好,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顾明芝一脸不,“算了,别提了。” 玉仪便将视线转向夏峥嵘,对方摇了摇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只得又去拉了拉明芝,婉声道:“到底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听听。” 顾明芝看着要好两位好友,长长舒了一口气,方道:“前些日子,爹爹纳了一位姨娘。”咬了咬牙,“长得妖妖娆娆,一看就是一个狐狸精!” 啊?玉仪差点跌落下巴,舅舅纳妾了!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从前舅舅不纳妾未必是不喜欢女色,而是迫于当时局势,不愿意弄出妾室、庶子什么,免得被小人钻了空子。现今过得一帆风顺,舅母也不是二八少女了,谁不想左拥右抱、软玉温香?对古代男人来说,添一、两个妾室,跟卖两床电热毯没多大区别。 玉仪甚至想到,罗熙年之所以打发了那么些人,想来也是从大局考虑,不想自家后宅鸡飞狗跳。如果没有四房时时刻刻盯着,罗熙年没有了顾虑,再有中意美人送到他跟前,应该也不会拒绝。 ----照这么说,自己还得感谢四房盯梢了? 玉仪虽然对舅母有着芥蒂,但是一样不希望舅舅纳妾。----试想明淳明芝都已经成人了,一直过着没有姨娘幸福生活,结果突然冒出来一个姨娘,还可能再添一、两个弟弟妹妹,心里该多难受啊。 原来十年时光,居然让认为自己是顾家一份子。 玉仪心内五味陈杂,----感情是世上难割舍东西,即便恼恨舅母自私凉薄,却依然清晰记得儿时情景,记得自己生病难受时候,舅母守床边哄着自己喝药,往事历历目。 可是后来…… 玉仪实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李氏,下意识里有一些逃避,而且舅舅纳妾这件事上,作为晚辈没有任何发言权,于是抿嘴沉默。 顾明芝气闷好些天了,今儿对着好友说了一番痛话,心里舒服不少,并没有把一个姨娘放眼里,起身道:“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一手拉了一个,“走……,我们到外面说话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前面几章稍微平缓,主要是人物设定太多,现基本理清,后面剧情会一些~~ Ps:谢谢大家一路支持~ 浪花(中) 公主府后花园面积甚大,中间备了瓜果点心,夫人太太们都屋里说话,外面玩儿大都是年轻小姐,远远便听见一串串莺声燕语。簇拥者多还是非永宁郡主莫属,今儿穿了一身海棠红窄袖褙子,下着一袭遍地金撒花绣裙,人群显得格外大眼。 玉仪走过去时,觉得不少目光落了自己身上,不过出于礼貌,那些目光停留了一瞬又移开了。----如果是从前,断乎不会有这样效果,只是如今自己机遇堪称离奇,也难免会受人关注一些。 永宁郡主笑道:“瞧瞧你们三个都这般大了,还是整天黏一起。”又看向玉仪,“二婶婶今儿没来?” 这问得是国公府五夫人萧氏,她们同属一宗,隔得也不太远,论辈分五夫人是永宁郡主堂婶。----只是特特提起,便有了些许亲近之意,也算是给玉仪做脸,因此笑回道:“五嫂说是有些不受了暑气,得空再来说话。” “啊呀!”旁边一个绿衫少女咋呼了一声,瞪大眼睛问道:“照这么说,郡主还得唤你一声婶婶了?”又看向周围小姐,一脸不可思议,“要是这么论下来,岂不是咱们都矮了一辈?” 玉仪对她有点印象,好像是威北公府一个庶出小姐,单名一个“柔”字,因为上次孙大奶奶多看了自己好几眼,连带孙家来人都记住了。 顾明芝微微蹙眉,说道:“大家一般年纪大小,哪里那么多讲究?” 永宁郡主笑道:“正是,难得大家一起说说话呢。” 孙柔本来还要开口再说,闻言抿了嘴,转而笑道:“郡主站了半日,要不要进屋子歇一会儿?”十分殷勤讨好样子,让人觉得有些过了。 顾明芝是公主府小主人,唤了一个小丫头来,“看够人数,去端几碗冰镇桂花甜汤过来,多放一点冰块。” ----古代没有冰箱,冰块都是头年冬天储存起来,来年除掉不能用,剩下十分有限珍贵,她却说得跟撒把盐似大方。 桂花汤很被端了上来,孙柔先亲自端了一碗给永宁郡主,又等着她喝了一口,方才问道:“甜不甜?要不要再加一点桂花蜜?” 永宁郡主对她热情回应不大,只是淡淡笑道:“不用了,我喝着刚刚好。” ----去别人家做客,便是口味略有不合适,但凡是个大家闺秀,那都断然不会当着别人说不满意。如此一来,反倒显得孙柔有些挑剔了。 好凉亭足够大,孙柔忙着奉承永宁郡主,另几位小姐聚了旁边,顾明芝便拉了玉仪和夏峥嵘,大家各自挨着坐,只是时不时附和笑几句。 顾明芝附玉仪耳边,悄声道:“瞧那等轻狂样儿,只差整个人没贴上去了。” 夏峥嵘旁边没有忍住,“哧”一笑。 惹得众人看了过来,玉仪不得不出面打圆场,笑道:“大家要不要听个笑话?”赶紧搜肠刮肚,准备扒拉一个出来应付了事。 谁知笑话还没开始讲,便听见旁边“扑通”一声,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女子落了水,正大呼“救命!”,双手不停胡乱扑腾。 顾明芝脸沉了下来,当着这么多客人,闹出这样事来,作为主人家有着不可推卸责任,又恼又气,朝旁边骂道:“愣什么?还不点拿杆子过来救人!” 玉仪先还想劝她几句,待到往水里多看了几眼,自己却有些懵了。 ----天哪!怎么越看越像是琼姿?! 池塘边房子里常年备有竹竿,倒不是为捞人,一般是用来捞杂物,今儿倒是派上了大用场,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水里女子捞了出来。 ----当初玉薇落水,大概就是这么一副样子吧。 玉仪有点想笑,后宅小花样翻来覆去就是那些,结果却是全然不同。 比如这一次……,自己麻烦似乎有点大了。 那女子浑身湿透、曲线毕露,头发是凌乱不堪,虽然后宅都是女人,闹得好些年轻小姐都不好意思多看。“夫人,救我……”连着呛出了好几口水后,那个湿漉漉丫头服饰姑娘,居然直接奔向了玉仪,哭道:“不关妾身事,是他们……” 玉仪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眼前这个人确就是琼姿,----她不是被罗熙年私下送走了吗?怎么又冒了出来,还趁着今天混进了公主府?一连串问题萦绕,可惜没有任何人来回答。 眼看琼姿语无伦次、神智混乱,不知道要说出点什么来,玉仪第一个反应就是端起冰镇桂花汤,朝她脸上泼了过去! 琼姿立马打了一个激灵,一时愣住。 “你看你,都吓傻了!”玉仪用眼光死死盯住琼姿,往前走了一步,用站着身高优势迫使她暂时闭嘴,头也不回断喝,“彩鹃,素莺!点把碧如带下去!”----满院子人都瞧见了,琼姿是朝着自己过来,想推不认识都不可能,好办法是赶紧把人弄走。 孙柔目光闪了闪,问道:“这妇人是谁啊?” 玉仪觉得她存心跟自己过不去,但眼下情况紧急,也没功夫追究原因,只道:“我从前苏州一个旧丫头,原本赏了卖身契,不知怎地又到了京城做奴婢。” 顾明芝虽然不知道状况,但出于对自己人维护,马上帮腔道:“表妹别急,回头让人查一查就知道了。” “扰了大伙儿雅兴。”玉仪带着歉意,对永宁郡主欠了欠身,“一些琐碎事,请恕我先失陪了。” 永宁郡没有主不识趣多嘴询问,笑着点了点头。 琼姿换了一身墨绿色交领短袄,下面是秋香色裙子,也不知道是那个丫头,配着她举手投足妩媚韵味,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没有时间等她细细打扮,胡乱挽了一个篆儿,额角碎发还有些潮湿,正脸色苍白跪地上不停发抖。 “彩鹃留下。”玉仪让素莺门口守着,自己坐了椅子里面,看了几眼,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起伏,“不着急,慢慢说。” 琼姿被她镇定情绪感染,渐渐不再抖了。 “那天出了事,想必后来夫人也听说了。” “嗯。” “六爷待我自是有情有义,况且起身也知道,自己进不了国公府大门,心里断然没有什么妄想。”琼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六爷让人把妾身送到了登州地界,问有什么打算?像妾身这样人,好也就是嫁给别人做小……,何苦去自己找气受?所以便让寻了一处清静女道观,打算清清静静度过余生。” ----当初表哥也是闹着要斩断红尘,后来不也一样乖乖娶妻生子?那些嚷着要出家人,未必就是真心所愿,不过是借以逃避现实,让自己不再奢望得不到罢了。 玉仪没有多言废话,只问:“后来出了什么事?” “后来……”琼姿觉得有些不真实,眼前这位真是那个孔三小姐吗?当年明明还是一个小姑娘,为何此刻却再也没丝毫稚嫩?甚至让人疑惑她真实年纪,完全不像是一个稚龄小姑娘,“有一天道观里来了几个人,把妾身带上了马车,然后一路颠簸到了京城,再后来夫人都知道了。” “他们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做什么?” 琼姿摇摇头,“没有。” “好吧,我暂且相信你说是真话。”玉仪表情很冷淡,好似一个站一个旁观者角度,----眼下这种情况,还真不是吃醋拈酸时候。沉吟了片刻,又问,“今儿你是怎么混进公主府?那些人又让你做什么?” “妾身也不知道。”琼姿有些茫然,“他们什么都不说,让我换了丫头穿衣服,蒙了眼睛和嘴才塞进车子里面,下来时妾身都不知道是哪儿。然后有个丫头带路,说是要见一个人,走到刚才那个池塘边,指了夫人身份。”脸上露出恐惧神色,“接着就……” ----接着就落水了,然后琼姿被人捞起来后一看,满世界只认得一位孔三小姐,于是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提裙直奔而去。 玉仪蹙了蹙眉,“也就是说,你从头到尾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人?”----说完自己也觉得是废话,人家既然要算计陷害,又怎么会留下把柄?今天来公主府人太多了,又都得罪不起,不可能挨个儿一一查证。 有可能是四房人吗? 毕竟要跟踪罗熙年派出去人,还能清楚把握自己和公主府关系,-----舅舅生辰时候必定会出席,很难想象是外人所为。 假定就是四房人做,那么无非就是上次算计不成,又来第二次,打量着自己年小怕事,再借着琼姿口把事情宣扬开。败坏罗熙年名声同时,也等于扇了公主府一耳光,外孙女才过门不到一个月,就有歌姬要死要活找上了门。不要说,琼姿还是闹到了公主府,当着那么多贵府千金,自己这个脸可真是丢大发了。 ----不用想,外祖母知道消息必定是恼火。 先给罗熙年一耳光,再给自己一耳光,然后再气得外祖母和罗熙年生分,----自己娘家可以不用提,唯一拿出手就是跟公主府关系,这层关系一淡,六夫人就只剩下一个虚名,真是一箭多雕好计谋!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些事。 首先自己是认识琼姿,不可能当着人问她是谁;其次自己不是真小姑娘,不会因为外室找上门,就羞愤难当哭着跑掉,不会嚷嚷全世界都知道。第三罗熙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娘家又没有势力,不可能因为琼姿和他大吵大闹,估计要让他们失望了。 “小姐?”彩鹃神色复杂看着琼姿,有鄙夷,也有恼恨,但多是对玉仪担心,低声问道:“现咱们该怎么办?” “夫人,夫人……”琼姿连连叩头,流泪道:“不是妾身愿意来,可是妾身真没有别法子,也、也不想死……”她看来,杀人灭口才是好处置,因此吓得魂飞魄散,“求求夫人……,赏给妾身一条生路。” 玉仪正琢磨,自己该拿这个烫手山芋怎么办?总不能找个异次元空间,把个大活人藏起来吧?想来想去没有好法子,一时没有说话。 “夫人……”琼姿冷不防拔了一只银簪子下来,比着自己脸,“只要夫人肯给妾身留一条活路,妾身可以……,弄花这张脸……” “你这是做什么?!”玉仪眉头微蹙,冷冷道:“我若肯放过你,你便是个天仙也无妨。”顿了顿,“我若不愿意,就是挫骨扬灰亦不会心软,所以你还是把簪子放下来,切莫以此相逼!” 琼姿忍不住再次怀疑,这六夫人和孔三小姐真是同一个人吗?那清冷凛冽目光下胆颤,缓缓放下了自己手。 玉仪则是有些恼火。 难道自己是嫉妒她美色,担心她会再被罗熙年看上,所以才会犹豫不决?倒不是自己信心满满,觉得罗熙年非自己不可,而是依照他脾气,怎么可能将二次送出人收回来?还要毁容来博取信任,真是荒唐可笑! ----这位姑娘,你实是脑补得太厉害了。 玉仪略微沉吟,暂时没有什么好主意,侧首喊道:“素莺!”等人进来,吩咐道:“我和彩鹃这儿等着,你点找到方嬷嬷,就说有一个要紧人这儿,告诉她是谁,请她立刻带人过来。” 素莺知道此事严重性,立即点头,“好,我这就去。” 浪花(下) 方嬷嬷带了人过来,她是认识琼姿,也清楚琼姿是罗熙年什么人,因此没有废话便道:“六夫人放心,一定将人安排妥妥当当。” 此时宴席要开始了,玉仪没有中途离去不参加道理,琼姿事只得压一压,朝她点了点头,“这件事暂时辛苦嬷嬷照应,回头再做安排。”没有功夫久留,这事儿还得跟外祖母交代一番,于是领着丫头们走了。 玉仪先去找到顾明芝和夏峥嵘,上前笑道:“走吧。”又解释道:“今儿我婆婆没有过来,我又是客人,咱们三个可以好好说说话了。” “还说话呢。”顾明芝是藏不住性子,急道:“那妇人到底是谁?不会……,也是外头狐狸精吧?” 夏峥嵘嗔道:“看你说都是什么话,太难听了。” “这件事你们别管了,我会处理。”玉仪眼神坦荡荡,淡淡道:“不是我存心瞒着不肯说,总之眼下知道人越少越好,等以后有合适机会,再告诉你们。” “行了,小玉什么时候让人担心过?”夏峥嵘去拉顾明芝,劝了一句,“你就是个整天无事忙,别瞎添乱了。” 顾明芝没有再继续追问,仍是气恼,“天底下男人都一个样儿!”但她到底是做女儿,不好说父亲不是,只是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玉仪笑道:“你操心那么多做什么?管好容二不就行了。” 夏峥嵘也故意凑趣,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你们两个烂了嘴!”顾明芝上前去抓人,结果两个都没有抓住,又台阶前笑闹了一阵,方才一起往前面去。 豫康公主正和镇南王妃等人说笑,见玉仪等人进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几个肯定又凑一块儿了。” 玉仪笑吟吟道:“等下我们也要坐一起。” “才刚夸你。”豫康公主让她和明芝到身边坐下,又给夏峥嵘指了座,对镇南王妃笑道:“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家,一玩起来就露了形迹了。” 镇南王妃笑道:“我倒是羡慕她们年轻人,说话活泼有趣。”不免又说到五夫人,“我们家二姑奶奶做小姐时,也是差不多性子。只可惜……”脸上露出一丝惋惜,大约是感慨五夫人年轻守寡,神色颇为唏嘘。 玉仪见气氛有点低迷,于是笑道:“我倒觉得,五嫂是一个有后福。别看世晟兄弟年纪不大,却是十分听话懂事,又孝顺,将来指定是要光耀门楣。” 镇南王妃露出一丝笑意,颔首道:“那就多承六夫人吉言了。” 玉仪自从嫁给了罗熙年以后,辈分也跟着拔高了,论起来和镇南王妃是同辈,可是彼此年纪悬殊太大,所以称呼都十分客套。若要认真按亲戚来论,玉仪马马虎虎可以叫一声嫂子,----只是人不能太顺着杆子爬,因此笑道:“王妃太客气了。” 镇南王妃见她十分懂事识趣,含笑微微颔首。 旁边又有别女眷凑趣,众人说说笑笑,玉仪找不到空单独跟外祖母说话,又想到今儿是舅舅好日子,说些腌臜事未免让人扫兴,只得暂且按下不提。 亏得她是个沉得住气,一直神色如常陪着说话,还慢吞吞吃完了宴席,一直等到看戏前空挡,才找到了外祖母。----琼姿没有办法带走,放别处也不放心,只能暂时留公主府,所以这事非说不可。 豫康公主还奇怪,对木槿道:“怎么这大半天功夫,都没有见方嬷嬷?她是府里老人儿了,还偷起懒来不成?去让人找找。” “不用找了。”玉仪服侍着外祖母换衣服,挥手让木槿等人出去,然后方道:“是我叫方嬷嬷去办事了,这会儿走不开。” 豫康公主纳罕道:“什么事还非她不可?” “我说了,外祖母可先别恼。”玉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把琼姿前前后后事都讲了,然后道:“我想着,还是先留外祖母这边让人看着,不然带到哪儿去都少不了麻烦。” “罗家真是太过分了。”豫康公主果然恼了,停住手,簪子也不急着换了,“你们才刚成亲几天?小六就先是跑去睡通房丫头,现今又让外室找上门来闹,还敢闹到亲戚家里面来,当着那么多人给你没脸!” “好暂时唬住了,旁人也闹不清。”玉仪不敢马上深劝,而是转身去倒了一碗冰镇甜汤,哄着外祖母喝了,待她消了消气才道:“认真说起来,外孙女心里也是着恼。可是……”露出一副气恼神色,好让外祖母转移注意力,“其实这个丫头,老爷是早就让人打发了,偏生有人不甘心,三番两次专门送回来。” 豫康公主顿时冷静下来,问道:“你是说,有人暗中捣鬼?” “这也只是外孙女猜。”玉仪叹气道:“必定嫁进罗家也没有几天,有些事不好深问。”接着便把自己猜测都说了。----只是今儿回去以后,也该跟罗熙年互相交交底儿了,不然这么你猜来我猜去,真是好不累人。 豫康公主沉默了许久,方道:“罗家那些乱七八糟事,从前也听说了些。”抬头看向玉仪,微有叹息,“我记得,当年罗家老五是一个很出挑孩子,谁也没料到年纪轻轻就没了。”顿了顿,“现今看来,里面只怕另有蹊跷,你往后罗家得小心一些,国公爷到底还是年纪大了。” 玉仪心下一惊,----也就是说,其实当年鲁国公中意儿子,不是四爷,也不是六爷,而是五爷罗煦年!如果罗煦年现今还活着话,已经三十好几了,儿子肯定也不只罗世晟一个,完全有实力和四房分庭抗争。 而五夫人出自镇南王府旁支,是现今镇南王堂妹,论身份,丝毫不会输给主持中馈四夫人,甚至还要高出不少台面。可不可以认为……,当初鲁国公有意让五爷成为世子,所以才会结了这么一门贵亲,好为五房增添裙带势力。 那么……,五爷早逝会不会有隐秘?-----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假如果真如此,那四房和六房结梁子可就大了。 玉仪突然觉得罗家迷雾消散了不少,按照这个理论推下去话,就能解释罗熙年对四房和小汤氏敌意,解释鲁国公为什么一直不立世子,能解释为什么四房明明占有优势,却还是要跟小兄弟过不去。 玉仪不由觉得身上有点发冷,原来看似风平浪静国公府,居然藏了这么多凶险往事,自己从前还真是想得简单了。 这种换做谁家都要遮遮掩掩丑事,罗熙年当然不会告诉自己。----成亲之前只有几面之缘,成亲之后才相处了一个多月,怎么看都达不到完全信任地步,他不说也情理之中。 豫康公主问道:“等下你是去看戏,还是先回去?” “看戏。”玉仪没有犹豫,说道:“慌里慌张跑回去也没用,看戏时闲着,正好想一想该怎么办,反正这事儿急不来。” 豫康公主颇为欣慰,颔首道:“你从小就是个稳重妥当,不似明芝那般浮躁。既然留下来看戏,那就做自然一些,还是去找小姐妹们说话吧。”顿了顿,“其实也没什么可烦恼,不过是一个贱籍女子,实不行去了便是。” 玉仪却道:“不管做什么决定,我总得先跟六爷商量着来办。”----对方故意把琼姿送到自己面前,不就是打量着自己不好轻易处理,否则会得罪罗熙年吗?琼姿到底是生是死,至少得跟罗熙年通个气儿。 何况,自己并不觉得琼姿罪当去死。 豫康公主颔首道:“看你心里还算清楚明白,我也放心一些,收拾收拾出去吧。”又道:“你表嫂胎像不是太好,我没让她出来。” 玉仪点了点头,“我说呢,怎么一直都没有看见表嫂。”想了想,说道:“这会儿来不及了,等下看完戏,我再过去瞧瞧表嫂。” 等到了戏台问起明芝,听她说道:“大嫂胎像有些不稳,每天都不安生,吃什么吐什么,本还想着养点肉出来,结果人反倒瘦了一圈儿。”她和夏峥嵘都还是未出阁少女,不好多说这方面事。 玉仪没有多问,打算等下见到徐月岚再看看情况。 她本来就不大喜欢看戏,今天是没有心情,好歹耐着性子看了几折子,见已经有女眷离席,方才对明芝二人道:“你们不用跟来,我去看了表嫂就回去了。” 顾明芝是主人,还得不时招呼着客人,不便离席,因此道:“嗯,等空了我去国公府找你。”又转头看向夏峥嵘,“到时候你也一块儿去。” “好。”夏峥嵘笑着应了,知道玉仪手头还有事要处理,忙道:“你先去吧。” 玉仪含笑点头,然后悄无声息离开了。 到后面见了徐月岚,果然比上次见面消瘦了些许,看来是妊娠反应太严重了,但玉仪前世没有怀孕经验,也是无从指导,只得象征性安慰了几句。 徐月岚歉意道:“上次国公府四爷生辰时,因为我身子不太好,结果闹得女眷们都没有去,表妹可别见怪。” 玉仪笑道:“自家亲戚,什么时候见面都是一样。” 不过突然想起,罗晋年生辰那天,好像舅舅和表哥都去了。那么琼姿那天跳舞跌倒,他们也全都看见了?而且表哥是认识江廷白,知道他和自己订过亲,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肯定猜得出其中玄妙。 ----心下叹气,这都是些什么破烂事儿啊! 不过依照表哥性子,应该不会把猜测告诉身边人,舅舅也不是长舌妇,也难怪外祖母不知前情了。 玉仪陪着说了几句闲话,原打算起身告辞,但转而又想到了四夫人,因此没有挪窝,而是交代了彩鹃,等下罗府女眷动身时叫自己。然而等见到四夫人时,人家脸上还是万年不变表情,根本看不出丝毫端倪。 ----不由哑然失笑,人家岂会轻易让人瞧出不对劲来? 罗熙年早上参加过朝会,他锦衣卫是算是高层领导,提前作了安排,下午自然就调班不用去了。一见玉仪早早回来了,忍不住问道:“难得去公主府一趟,你怎么没有多坐一会儿?” 玉仪心道,你娘子我哪里还坐得住?见彩鹃端了清水进来,吩咐道:“等下我自己净面,你们都先下去吧。”也没有心情换衣裳,看着懒洋洋躺美人榻上丈夫,觉得有好多话要说,一时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罗熙年很享受妻子关注目光,笑着招手,“过来。”拉了她自己身边坐下,拦了盈盈一握纤腰,“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今天公主府后花园,有人落水了。”玉仪看着他孩子气笑容,忍不住有些迟疑,半晌才轻声道:“是琼姿。” 罗熙年笑容顿时僵住,第一句话就是,“不可能!”然而接着冷静下来,妻子是见过琼姿本人,不可能会认错,不会拿这样事来开玩笑。略想了想,心里不由腾升起一股怒火,嗖一下坐了起来,恶狠狠道:“欺人太甚!!” 玉仪轻轻抓住他手,喊了一声,“六爷……” 罗熙年看着娇滴滴小妻子,心软了软,笑道:“以后别再老爷老爷喊,听着觉得怪生分。”低头逗她,“像刚才那样,再喊一声来听听。” ----自打成亲以来,管小辣椒一直都很温柔、善解人意,但是却总是隔了什么,让两人间留出一段距离。今天却能感觉到,那语气里对自己担心,顿时高兴起来,倒把别事丢一旁了。 玉仪有些不自然,啐道:“人家说正经事呢。” “我哪里不正经了?”罗熙年调笑了几句,方才收回笑容道:“你把当时情况详细说一说,别落下什么。” “也没什么。”玉仪拍开他不安分爪子,往后退了退,“就是琼姿掉到了水里,然后被人救上来,就直奔我过来了。我怕她说出什么不妥当,没让她说话,现今人还留公主府看着呢。” 罗熙年冷笑道:“下三滥招数都使出来了。”停了停,继续把魔爪伸过去,“没想到,我小辣椒这么利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回可是要把有些人呛到了。” 玉仪抓住他手不让动,接着又把琼姿话说了说,然后道:“看老爷是什么意思……” “六爷!”某人矫正道。 “是是是,六爷!”玉仪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他固执个什么劲儿,问道:“请问六爷你有什么打算?不然我就自己处置了。” “留着也是个麻烦。”罗熙年声音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 玉仪有些吃惊,----难道丈夫跟外祖母是一样想法?还是说,古代人眼里人命都不值钱,特别是琼姿身份卑贱,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那毕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啊。 玉仪很难接受这种观点,虽然琼姿有些让人厌烦,但跟自己并没有深仇大恨,做不到就这么云淡风轻夺人性命。----可是自己有什么理由去反驳?又站什么立场?若是反对了,没准儿还让丈夫觉得假惺惺呢。 “其实……”玉仪迟疑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也可以让她嫁人……,这样不也就……”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这件事我会处理。”罗熙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十分干脆,“上一次是我疏忽大意,往后再不会了。”眼里闪过一丝恼恨,有说不寒意,“手倒是挺长,都伸到我身边人来了。” 玉仪突然清醒过来,----自己是做什么啊?能有胆子参与谋逆人,又岂会心存妇人之仁?能遣散一屋子美姬人,又岂会舍不得其中一个?况且眼前这位,不是现代社会里人权平等丈夫,他要做什么自己反驳也是无用,多言毫无意义。 罗熙年除了有些恼火和打算以外,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然而不是事事都能按计划进行,由琼姿引起这场闹剧,正朝着一个不可控方向发展,终让众人都始料不及。 玉仪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那汪婆子二人处理干净没有?”这事儿不能马虎大意,事关自己名节问题,“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罗熙年不意笑道:“你还担心她们?早就重投胎找爹妈去了。” 已经死了?玉仪没有报仇后感,没有半分高兴,只是心里悬着一块石头落了地,茫然道:“那就好……” “别说这些不相干人。”罗熙年妻子身边歪缠了半天,伸手去解她腰带,顺势再钻了进去,又探索了一番,“好滑……” 玉仪推了他一把,急道:“大白天!” ----这可不是现代社会,儿媳妇午觉起来若是头发起毛了,就有滚床单嫌疑,就会被婆婆妯娌们鄙视,认为是一个不贞静轻浮妇人。 “大白天你就不是我夫人了?”罗熙年嘴里狡辩着,眼里却乐得看妻子窘迫样子,于是加过分了,干脆双手都上去拉扯盘剥,“呵呵,今儿穿得是牡丹富贵啊。”眼前露出一件葱绿底红牡丹肚兜,再加上雪白肌肤,凌乱不堪衣衫,气氛真是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一屋子旖旎风光。 “罗小六!”玉仪一急,鬼使神差喊了这么一句。 “你刚才喊我什么?”罗熙年怔了一下,然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趁机滚到了妻子怀里,胡乱揩了几把油,故作恼怒样子,恶声道:“你造反了,敢这样称呼你家老爷?!看我怎么收拾你!” 玉仪忽地感觉身子一轻,顿时整个人腾空而起,吓得赶紧搂住了某人脖子,低声急道:“你胡闹归胡闹,还嚷嚷那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外面人不知道呢!” “了不得了,竟然敢教训起你家老爷来!”罗熙年恶形恶状,将娇小玲珑妻子放了床上,自己压了上去,“今天非得让你求饶不可,哼哼……” 玉仪无语了,这简直就是那些三流剧目里面,恶霸调戏民女情节,但是某人乐不此疲上了瘾,自己越着恼他就越来劲,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错了没有?” “……” “还嘴硬?”某人低头开始惩罚,唇舌并用、连啃带咬,手上也没有闲着,一副不让敌人招供决不罢休势头,“点说,好亲亲六爷我错了。” 噗!这位大爷……,你还能再恶趣味一点吗?玉仪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雷外焦里嫩,风中凌乱久久不息。 “啊!” 玉仪胸前吃痛,忍不住怒目以对,然而眼前这位似乎加愤怒,皱眉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当一个男人努力耕耘时候,却发现身下女人走神,估计没有几个会不怒。 玉仪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咬了咬唇,“六爷……” “晚了!”罗熙年带着三分恼火、七分□,将自己挤进了她身体,看见那娇小人儿皱了皱眉,不由放慢了速度,“哼,没有下次!”到底还是不忍心辣手摧花,俯身下去继续前戏,身下娇躯渐渐开始软了,彼此慢慢合为一体。 半晌事毕,玉仪低头看着满身大大小小草莓,有些臊得慌,随手抓了一件衣服裹身上,回头警告道:“今儿不准叫人打水!”----自己这副样子被下人看见,主母尊严何存?特别是甘菊,估计心里又要对自己多添一条罪状了。 好铜盆里面早装有水,玉仪先自己收拾了一番,穿好了衣服,又仔细挽好了头发,补了补妆,方才端了残水掀帘出去,叫来彩鹃低声道:“你悄悄,去换一盆干净水进来。” “好。”彩鹃闻到了一股腥腥味道,脸上不由一红。 好甘菊还屋子里纳鞋底,彩鹃从侧门出去,很打了水回来,因为用得洗脸雕花盆子,也没人多留意什么。 玉仪一脸紧张端了水进去,拧了帕子,扭脸递了过去,“自己动手。” 罗熙年只是看着她笑,倒也没有介意妻子不体贴,自个儿收拾了,然后随手把帕子一撂,躺床上笑道:“何苦来?倒是浪费一条上好细纱绢子。” 玉仪没好气道:“从我嫁妆里扣好了。” 罗熙年笑得厉害了,穿了袍子也不系,敞胸露怀下了床,上前抱起一脸气鼓鼓妻子坐下,她耳畔道:“那我可得努力了,不然何年何月才能扣完?还有……,你刚才亲我……” “不许说!”玉仪立即打断,瞪他道:“食不言、寝不语。” “这不是还没有就寝嘛。” “那也不许说。” “啧啧,好一个不讲道理小泼妇。” “……” “小辣椒?” “……” 某人威胁道:“你再不说话,我就咬了。” “别闹了。”玉仪刚想说点什么,好转移一下话题,便听彩鹃外头喊道:“老爷夫人,这会儿要不要用晚饭?还是等会儿?”估摸是因为刚才端水,弄得都不好意思进来回话。 玉仪忙道:“用!端上来。”趁机跳了下去,头也不回逃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终于好了,某位亲戚也走了,但还是感觉浑身不给力~~我这是肿么了?肿么了? 无妄(上) 公主府后花园池塘有人落水,这么大一件事,再加上当时场好些女眷,消息很就传开了。大家都不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听说认识国公府六夫人,是她从前身边丫头,再详细就没人清楚了。 顾明淳宴席结束后,好几次听到下人议论这件事,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结果没有一个说得明白。他原是不关心这些事,但因为牵扯到了玉仪,不免有些担心,回房问徐月岚,结果也是一问三不知。 第二天中午公干回来,正要进自己院子,便看见父亲纳美妾何姨娘,不由微微皱眉,但也不好当着人就这么避开。 还没等顾明淳开口,何姨娘先笑着迎了上来,福了福,“大爷回来了。”挥退了自己丫头,“昨儿有人落水事,大爷听说了吧?” “嗯。”顾明淳没有耐心理她,“姨娘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大爷等等。”何姨娘忙道:“昨儿我也去花园里凑了热闹,亲眼瞧见了那落水女子,虽说打扮是个丫头,可是长得却是很不规矩。”见对方起了兴趣,松了口气,“我瞧着,怕不是什么好人家女子,国公府六夫人见了她,脸色很是不好呢。” 这件事本来听着就很有蹊跷,顾明淳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昨天太晚了,今天刚回来还没空儿,眼下听何姨娘这么一说,对落水人就加好奇了。但是当着何姨娘却没表露什么,淡淡道:“我知道了。”避开人,径直穿过了山子洞门。 何姨娘后面勾了勾嘴角,袅袅娜娜走了。 顾明淳来到了关押琼姿小偏院,门口有两个婆子守着,进门道:“昨天闹事是个什么人?打开门,让我看看。” 一个婆子面露难色,迟疑道:“方嬷嬷说了,让我们好生严加看守此人。” “我看一眼就走。”顾明淳有些不耐,“难道我还能把人放了?卖了?”自从和玉仪亲事黄了以后,性子便比从前暴躁了许多。 另一个婆子一副伶俐模样,忙推同伴道:“大爷只是瞧瞧,里面关又不是什么江洋大盗,我们门口守着,看一眼就看一眼吧。” 前头那婆子也不敢坚持,必定开口是顾府未来主人,得罪不起,只得点头进去将门打开,朝内喊了一句,“老实点!不然回头撕了你皮!” 琼姿现根本无处可去,能有什么不老实?门被打开一刹那,被强烈光线刺得用手挡了挡,继而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进来,本能往后退了退。 一个婆子嗤笑道:“瞧她那副轻狂样儿!” 顾明淳却是怔住了,----怎么又是那个女子?!那天去罗家赴宴时候,不正是她朝罗熙年扑去吗?要不是半道被江廷白拦住了,只怕当场就要闹开。心下不由恼火,这女子怎地这般不知廉耻,缠了一次又一次,昨儿居然直接找上表妹了! 又忍不住埋怨罗熙年,既然娶了人,就该好好疼爱护着才是。外头惹些风流帐不说,还闹到正室夫人面前,当着那么多官宦女眷让表妹丢脸,不知道她心里该是多么难过,多么委屈。 “你们都到外面门口去。”顾明淳挥了挥手,等那两个婆子走开了,方道:“你这人到底想要怎么样?一个贱籍女子,还痴心妄想要进国公府不成?!上次国公府闹了一回,昨儿又闹到公主府了,到底有完没完?!” 琼姿不知道眼前这位是谁,也不知道如何惹了他,但看来意不善,只得辩道:“不是我自己愿意来,真……”又怕有什么未知麻烦,忙道:“六夫人答应我了,她会放我一条生路。” 顾明淳眉头皱得厉害了,----表妹还是太心软了,这种女子怎么可以放她走?谁知道还没有下一回?再三闹,表妹往后罗家还怎么做人?极度厌恶看了一眼,没有再言语出了门。 那两个婆子见自家小主人出来,松了口气,赶紧进去把门紧锁了。 顾明淳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半路拐了个弯儿,找了个偏僻角落,独自坐下静静出神。一浪接一浪夏日热风,伴着不断嘶鸣夏蝉声,席卷着他,可是这一切似乎都感应不到了。 顾明淳只是觉得难过,----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表露了自己心迹。 那样话,母亲便不回设计让表妹仓促离京,即便不嫁给自己,祖母也会给她挑一门合适亲事。表妹就不会回到苏州,受到孔家人逼迫,几番生死挣扎。她需要自己时候,她绝望时候,自己却温柔富贵乡里享受,哪里知道她求天不灵唤地不应? 罗熙年早年就是风流名声外,性子不羁,虽说后来把屋里人大部分遣散,但仍然一样麻烦不断。再说谁知道他是不是一时鲜,过了三、两年腻歪了,难保不会添上几房美妾,那会儿表妹又该如何自处? ----这一切,全部都是自己错。 昨儿落水那个贱籍女子,放走当然不行。但若是私下处理了,只怕人人都会认为是表妹缘故,少不得落个心狠手辣名声,妇德上便有了缺憾,万一将来罗熙年有个什么想法,这便是一个现成把柄。 顾明淳左右为难,一个人长吁短叹了好半晌。 相比起来,罗熙年则轻松多了。 琼姿事有反复,是他当初没有预料到,但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何况妻子应对很好,去公主府那些官宦女眷,根本就不知道琼姿是谁,这件事想压下去太容易了。 主要是,小辣椒这件事上只是调侃了几句,并没有拿着大做文章,摆出一副要死要活酸溜溜模样,----原本还以为她会吃醋,倒让自己小小失望了一下。 既然小辣椒都不介意了,旁人爱怎么想就随他们想去吧。 罗熙年一想到背后黑手那失望样子,就忍不住十分开怀。于是让倚松去歌舞坊找了人,回头把琼姿往那边一卖,改个名字,也免得再折腾出什么来。谁再敢拉个舞姬到罗家来,自己就买下送到四房去! 本来依照他想法,并没有留下琼姿打算。 不要指望这个年代男人,真会怜香惜玉,正妻或许还有几分尊重,若是自己中意又添些许爱护,但是像琼姿这样贱籍女子,连个普通丫头都比上。心情好了打赏点东西,不好了转手卖掉,认真要比较起来话,估计还不如一匹好马来得珍贵。 然而罗熙年多考虑了一层,若是第一次琼姿罗家闹时候,自己处理了,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然而这次麻烦找上了玉仪,不管自己做什么决定,都潜代表了她意思,太过狠辣有损她贤名,只得退让一步。 下午忙完公事,没有回家便直接去了公主府。 豫康公主脸色不太好,冷淡道:“什么风,把国公府六爷吹过来了。” 罗熙年早就猜到了,也不恼,上前夸张鞠了个躬,口里道:“先给外祖母大人赔个不是,看我家娘子份上,好歹饶了外孙女婿这一遭吧。” “行了,你唱戏呢。”豫康公主撑不住笑了,脸还勉强板着,“我可不是你老子,少来哄人那一套。”到底还是忍了气,----谁让外孙女已经嫁给了人家,不退一步,真闹得没脸了,受气还是自己外孙女。 罗熙年一本正经,道:“不能坐,还得等我家娘子消了气、发了话再说。” “你呀。”豫康公主见他故意耍宝,叹气道:“玉丫头嫁给你,可算是遇着命里天魔星了。” 方嬷嬷旁边打圆场,笑道:“六爷坐吧,回头六夫人知道了,该埋怨公主薄待了自家夫婿,指不定怎么撒娇埋怨呢。” 豫康公主笑道:“坐罢。” 罗熙年这才笑着坐了,又凑趣找了些话来说,哄得豫康公主直笑,因为彼此都是心和好,说说笑笑闲话了一番,气氛也还不错。等得了空,方道:“我是来接人,这次一定会处理妥当。” 豫康公主点了点头,对方嬷嬷道:“你去把人带过来。”----倒要看看,外孙女婿见了人是何反应,免得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回头让外孙女吃了亏。 谁知道方嬷嬷去了大半晌功夫,才一脸苦色赶回来。 “怎么了?”豫康公主瞧着不对劲,问道。 方嬷嬷张了好几次嘴,也没把话说出口。 罗熙年起身道:“要不我先出去等等。” 豫康公主等人走了,皱眉道:“什么事?说。” “大爷他……”方嬷嬷连连叹气,咬了咬牙,一口气说道:“大爷把那女子给带走了,去了他书房里,结果方才被丫头们撞见……,两个人衣衫不整。”不敢停顿,“我问大爷,说碧如已经是他人了!” “什么?”豫康公主倒吸一口凉气,怒道:“他胡闹些什么!疯了吗?”一面起身往外走,一面道:“什么乱七八糟女人,休想留公主府!” 谁知刚走到半路,就见一个丫头慌慌张张跑来,哭道:“公主不好了,方才大奶奶听说大爷纳了妾,着急着要去看,正巧被门槛绊了一跤。”抽抽搭搭,“裙子上已经见了红,不知道……” 豫康公主只觉气得肝疼,只得停下脚步,先往孙媳妇那边匆匆赶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李氏里面骂道:“大夫呢?怎么半天都还没有请过来!”又带着哭腔哽咽,“我还等着抱大孙子,这是怎么说……,怎么哪儿都少不了她?弄些让人晦气……” 豫康公主一声断喝,“说完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胳膊疼,码字抱孩子~~~果然日是件体力活儿,不适合带孩子中年妇女,泪流~~此文蜜月期已过,后面量保持日3~~有精力时候再多码一点吧~~~ 无妄(下) 罗熙年眼见豫康公主等人匆匆而去,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回来迹象,出门抓了一个小丫头询问,却是什么都不知道。----想必公主府出了什么大事,不然没有把客人撂一旁道理,何况自己还是外孙女婿,因此起身回了府。 “今儿卫所里面很忙?”玉仪见他回来比平常晚,上前问了一句。 “你收拾一下。”罗熙年挥退了倚云等人,没有换衣服打算,说道:“方才我去了一趟公主府,原本打算接走那个麻烦。”把当时情况说了说,“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内宅我又不好闯进去,我陪着你再过去一趟,把事儿问清楚了。” 玉仪赶忙点了点头,换了一件体面衣服,再往头上簪了几支发钗,又往手上套了一对翡翠镯子,方道:“走吧。” 到了公主府,半天也没找个能理事人。 不得已,玉仪只好直接进去找顾明芝,却被告知徐月岚处。一路赶过去,只觉众人脸色都有些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事,不由加猜疑不定。 到了徐月岚所东小院,一眼瞅见了木槿。正要说话,木槿却连连摆手,走过来将她拉到了一旁,小声道:“昨儿落水那个碧如姑娘,被大爷收了房,大奶奶一着急绊倒了,现下大夫正瞧着,看起来样子不是太好,六夫人等会再进去吧。” 玉仪只觉脑子“嗡”一下,将木槿话反复倒带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听岔,喃喃道:“怎么会出这样事?这……”此时此刻心情,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一口郁气涌上心头,只觉胸口闷得难以呼吸。 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力笑道:“等空了,你告诉外祖母我来过一趟。”宽慰和劝解话不知如何说,后只道:“我先回去了。” 一路脚下轻飘飘,心内却是翻江倒海涌动着,----表哥这是做什么?他以为这样就能帮自己了吗?万一表嫂胎保不住,那自己岂不成了顾家罪人?到时候,表嫂伤心、舅母痛恨、外祖母难过,舅舅和表姐埋怨,即便表哥自己也会后悔吧? 当初表哥差点闹出私奔事,现今又来这么一出,不管表嫂胎能否保住,这个梁子都算是结下了。还有站表嫂立场,丈夫心里有别人,还害得自己出了事,怎么可能不恼恨?将来外祖母老去,因为这些杂七杂八事,顾家肯定会疏离自己,----即便知道表哥原是好意,但也不由生出怨怼。 “出什么事了?”罗熙年见妻子脸色很难看,有些担心。 “出去再说。”玉仪浑身没有力气,上了马车,却忍不住扭身抱住了他,难过道:“表哥把琼姿收了房,表嫂因此动了胎气……”心里噎得慌,“万一保不住,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去顾家,去面对表嫂……” 罗熙年闻言身子动了一下,像是有些吃惊,继而冷声道:“真是自作聪明!”低头看向委屈妻子,倒是挺享受她对自己依赖,放缓了语气道:“不与你相干,你别太自责难受了。” 玉仪慢慢回过神来,有点诧异自己举动,----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把罗熙年当做一个依靠了?就自己现处境而言,这种依赖思想并不好,很容易让自己失去独立主见,失去对事情冷静判断。 “嗯。”玉仪应了一声,渐渐平静下来。 “别着急。”罗熙年犹豫了一下,才道:“我知道一个很不错大夫,尤其擅长妇科一类,等下你先回府,我先出去找一找人。” “真?”玉仪有点激动,----只要表嫂胎儿保住了,也就有个缓冲余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丈夫声音有些勉强,好似不喜欢那个大夫一样,不情不愿。 罗熙年看着满怀希望小妻子,不忍让那亮晶晶眼睛黯然,后下了决心,松开她道:“事不宜迟,我先去。”唤来了倚松,下车又交代了婆子们几句,便带着人走了。 “罗大人?”江廷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了下,“请进来。”心里却揣测着,自从那天琼姿闹事以后,罗熙年朝里见着自己都懒得说话,今儿怎么想着亲自登门了?猜了半天,还是摸不着边儿。 “柴公哪儿?”罗熙年一进门,便没有废话直接问道。 江廷白先是一怔,继而问道:“六夫人生病了?” 罗熙年不耐道:“你别管是谁,只说人哪儿吧。”----登门求人办事,还是这么一副大爷脾气,除了他估计也没几个了。 江廷白心念一动,难道是她有身孕了?胎像不好?不然何以驱使动罗熙年,不情不愿来找自己,请一个不大出世带下医?不由皱了皱眉,需要找大夫且这么急,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忙道:“柴公不府里,前添去找护国寺方丈说话了。” 罗熙年听了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江廷白赶忙追了出去,上前道:“我跟你一起去。”怕他误会,又补了一句,“柴公性子有些孤僻,你与他不熟,单独去只怕未必请得动人。” 罗熙年从来不正事上别扭,回头道:“你找两匹好马,我们先走,再让人后面送一辆马车过去。” 江廷白闻言松了口气,立即让人牵了马来,又详细交代了下人。 幸亏运气还不错,柴公仍护国寺内,并没有外出。他与江老太爷是故交,见江廷白亲自来请人,再听罗熙年说了情况,没有太费周折,就答应往公主府走一趟。 江廷白这才知道,要看病人根本不是玉仪。 心下微动,----罗熙年脾气自己再清楚不过,能让他忍气来求自己,且看病还是旁人,那还真不是轻易使唤了,看来是真对她上了心。不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滋味,酸甜苦辣、五味陈杂,终只心内叹息一声。 听闻罗府送来了一位大夫,李氏烦躁道:“让他们走!净添乱……” 豫康公主斥道:“是你使性子要紧?还是孙媳妇胎像要紧?”斥了两句,让方嬷嬷出去,“把人请进来!” 李氏不敢跟婆婆顶嘴,一脸不情愿止了口。 比起李氏,徐月岚脑子则理智一点,现下哪里还顾得上去怄气?别说是孔家表妹送来大夫,只要能保住自己胎,就是那个女人送来也不会拒绝。 其实如果顾明淳纳不是琼姿,只是一个寻常丫头,徐月岚也犯不着着急,但是昨儿事早听说了。关柴房女子肯定不是良家女,且多半和罗家六爷有瓜葛,这种是非怎么能随便揽上身?一着急,结果反倒误了自己。 柴公进去没有问话,而是先隔着帘子把了脉,沉吟了一阵,然后道:“这位奶奶胎像从前怕就不大好,又因心急上火、跌倒损伤,致使脉象滑,眼下月份还少怕是有些麻烦了。” 徐月岚听他诊得一清二楚,不问犹如亲眼所见,心下便信服了几分,----不似刚才来大夫,吞吞吐吐总是没个准话。这一胎对自己实是太重要了,因此急问:“那眼下应当如何?可还……,保得住?” “既然胎儿没滑掉,便是奶奶福气大。”柴公先安慰了一句,底下却道:“不过还是玄得很,先观察一段日子再说。” 徐月岚脸色有些灰败,但好歹还有一丝希望。不像前头大夫直摇头,开了方子也是说吃不吃随意,明显是不看好样子,咬了咬牙,“那就开张药方吧。” “药用处不是很大。”柴公解释道:“奶奶身体太虚经不住,也不要大补,静养慢调好一些。”又道:“我暂且打扰府上几日,每天看着情形再做安排。” 豫康公主忙道:“住下才好。” 徐月岚不由哽咽,帐子后头不住落泪。 “奶奶切莫伤怀。”柴公听到声音交代了一句,起身道:“来一个妥当人,我先开一张简单方子,再把饮食上禁忌说一说。” 李氏念了一句佛,“阿弥陀佛,可要保佑胎像稳稳当当。” 豫康公主见她当着大夫烧高香,不伦不类,皱眉看了一眼,当着外人却不好多说什么,朝柴公谢道:“有劳了。”抬手示意,让玲珑和一个妈妈跟了过去。 玉仪听了丈夫带回来消息,不由松了口气。 “看你那傻样儿?”我早说了没事。罗熙年脱了外袍,随后一撂,“还不点让人摆饭?你家老爷还饿着肚子呢。” 玉仪笑了笑,赶紧让人摆饭款待这位大功臣。 等到晚上就寝时,还忍不住支起身子问道:“真没有小产吗?还有那个神医是不是很厉害?只要有他,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了?” 罗熙年白了她一眼,“你说那是神仙,不是神医。” “我也是担心啊。”玉仪讪讪,轻轻戳了他一下,“女人怀胎十月多不容易,谁不是天天盼着等着,好不容易有了,要是再出了什么意外,那表嫂还不伤心死了。” “瞎操心!”罗熙年伸手去摸她肚子,凑近问道:“你什么时候也生一个?” 玉仪支支吾吾,“有了,自然就有了。”----自己偷偷喝避孕药事,可没有胆子跟他说,没指望古代人还理解这个,别弄得闹翻了脸。 “嗯……,生个儿子要像他爹,生个闺女就像她娘,一准儿错不了。”罗熙年自顾自浮想联翩,伸手捏了捏玉仪屁股,笑嘻嘻道:“咦,看样子是个好生养。” 玉仪拍了他一把,啐道:“你又懂了!” 不过看罗熙年反应,只是对表哥恼火,并没有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亏得上次解释清楚了,不然闹出这样事,没准儿还以为自己跟表哥有私情,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一整夜,玉仪都没怎么睡安生。 第二天中午,玉仪和罗熙年一起去了公主府。 刚到门口就发现气氛不对,玉仪不免提心吊胆,跟着丫头进去,打算先找外祖母问问情况再说。 到了内院,正好撞上木槿端着漆盘走了出来。 玉仪忙喊了一声,“木槿姐姐。” “昨儿夜里,大奶奶又见了红,还是小产了。”木槿叹了口气,又朝罗熙年道了一声谢,说道:“亏得六爷请来大夫不错,好歹把血止住了,不然只怕性命堪忧。” 玉仪有些不知所措,茫然道:“昨天下午还没事……” “多撑了一时三刻罢了。”木槿摇了摇头,又道:“公主昨夜跟着闹了半宿,精神也不大好,刚喝了安神汤睡下。” 玉仪顿时着急,“外祖母……” 还没等进去,便见舅母李氏先冲了出来,指着骂道:“你还有脸到我们家来?!要不是你,明淳怎么会要那种下贱女子?他媳妇又怎么会小产?!全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给我出去!” ----李氏气极,儿子为了眼前这个丫头,什么脏臭都往屋里拉,而且还只是背了一个虚名儿!让她痛心是,这件事居然弄得媳妇小产了。 玉仪从未见过舅母如此模样,好似一个骂街泼妇。 可是这一切,自己根本就没有参与半分,不是自己愿意看到,但却不得承担责任和后果。----越想越觉得难受,简直有种想哭冲动。 “什么扫把星?你说谁?”罗熙年将妻子护身后,冷冷道:“堂堂国公府六夫人,你骂得起吗?!既然不顾亲戚情分,也就别怪我说话不客气!” 李氏被他那刺人眼光所迫,顿时没了声儿,继而反应过来,强撑道:“若不是她,又岂会闹出这么多事?!” “你怎么不说自己儿子蠢?”罗熙年一声冷笑,要不是顾及玉仪,只怕还会说得难听,“谁逼着他纳妾了?自己做事不用脑子想一想,连夫人和儿子也不顾,办了蠢事还能怨别人?诗书礼仪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撂完话,便拉着妻子转身出门。 李氏一腔怒火无出发泄,恨恨咬牙,“祸害精!” 罗熙年已经拉着玉仪走到门口,闻言回头冷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你、你……”李氏气得发抖,但罗熙年不是能随便骂,他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主儿,再者身份也得罪不起,只得颤声道:“出去!出去……” 罗熙年带着玉仪上了车,恼火道:“既然人家不喜欢,以后别来他们家了!” ----即便知道妻子心里没有别人,但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管是江廷白还是顾明淳,都不想让妻子和他们有任何关系,省得再前仆后继赶来献殷勤,结果还傻乎乎办坏事! 玉仪脑子里嗡嗡响着,根本听不到丈夫说话,顾不上他怒气,马车不停地轻轻颠簸着,眼泪无声无息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朋友们,节日乐!!~ 对峙 一连好几天,玉仪都闷屋子里做针线。 罗熙年知道她心情不好,也就不再提顾家话,每天回来吃饭睡觉,两个人话不如从前多,连带丫头们都不敢随意说笑。 其实玉仪一直想说四房事,但是心情低落,整个人懒洋洋没有提,----想去公主府,又怕去了给人添堵。因此只让人送了东西过去,给外祖母捎了话,打算过段日子再亲自走一趟。 谁知道段嬷嬷去了,却带回来一个让人吃惊消息。 “琼姿病了?”玉仪心头一震,----这个时候“病”,看样子琼姿是好不了了。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若是徐月岚没有小产还是两说,有了这样事,怎么可能还留下她?况且罗熙年这边,只怕也不愿意让琼姿留别人家。 玉仪叹了口气,心里郁郁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夫人,甘菊来了。” “让她进来。”玉仪侧首点了点头,让段嬷嬷先下去。 甘菊穿了一身杏黄色暗花褙子,简单对襟款式,头上相应簪了珠花,很是平常一身打扮。搂了一个素面包袱进来,先给玉仪见了礼,才道:“前些日子,夫人让做月华裙得了。” 既然辛苦人家干活,当然要亲自验收一下成果,再顺便夸一夸。 玉仪看着她打开了包袱,里面是一条以湖蓝色为基调月华裙,褶间月白色,针脚十分细密,上头绣花也很精致,看得出来很下了一番功夫。 “辛苦你了。” 甘菊忙道:“不辛苦。”又道:“夫人得空了试一试,若是大了小了,有哪儿不适合地方,回头我再改一改。” ----果然是个老实呆。 玉仪想起前些日子,连翘给自己送衣裙时候,满嘴都是,“夫人面皮儿白,穿这海棠红衬得人娇艳,又不俗气。”再不然就是,“夫人身量纤细,裙子繁琐一点也不打紧,不似那些圆润,撑得裙子都变了样儿。”总而言之,都是借着衣服漫天夸人,再顺带表白自己做好。 不似甘菊,一上来先担心穿着不合适,倒显得自己笨手笨脚,功劳也少了一半。 玉仪忍不住想,如果甘菊不是罗熙年通房,也不那么多事话,做自己丫头倒还是不错,又勤又老实,要紧一点是绝对忠心耿耿。 只可惜,她现心里眼里只有罗六爷。 胡思乱想了一阵,不去想顾家那些烦心事,玉仪觉得好受多了,这几天生怕自己空下来,所以才会一直找事做。没有当着人换衣服习惯,抬了抬手,“空了再试,你先下去吧。” 玉仪呆坐着也不知道时间,一晃到了晌午。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罗熙年拎了一个鸟笼子进来,里面拴着一只红嘴绿毛鹦哥,眼睛周围一圈黑色绒毛,看着颜色鲜亮好不醒目,“我去西大街鸟市买,这一只嘴巧了。” 玉仪见他头上还冒着汗,一脸兴奋样子,不好表现太冷淡,上前道:“瞧着是挺有趣。”伸手逗了逗,“会说什么?” “给夫人请安!”鹦鹉声音尖声尖气,吐字倒也算清楚,确嘴巧,不过到底只是寻常禽类,一面说、一面左右扭头乱看。 玉仪不由笑了,“瞧它那样儿,好像满屋子都是夫人呢。” “要满屋子都是夫人,你还不得酸死?” “那也未必。”玉仪俯身去逗鹦哥,笑道:“或许我胃口好,只是酸个半死呢?”说得彩鹃等人都一起笑了。 这天晚上,虽然玉仪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但因为那只鹦哥旁边凑趣,惹得众人不时好笑,六房气氛又好了一些。 然而等罗熙年第二天中午回来,发现玉仪还是坐窗户边发呆,手边是做了一半针线活,再看昨儿买鹦哥,正旁边清理着自己羽毛。 ----自从那天顾家受了气,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罗熙年不由微微皱眉,加重了脚步。 玉仪听到了声音,有点机械上来服侍丈夫,帮着脱袍子、换袍子,让彩鹃打了水进来净面,动作十分娴熟,却显得心不焉。 “你们都下去吧。”罗熙年挥退了丫头们,由着她服侍完,又嫌热扯了扯领子,自己端起冰镇凉茶喝了几口。过了片刻,抬头见玉仪还站水盆边,呆呆不知道想些什么,终于动气道:“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顾家人骂了你,你就不活了?!” 玉仪不防他突然斥责自己,扭头看了过去。 罗熙年皱眉道:“顾家有什么好?别人话真有那么要紧?”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人,特别是对待女人上面,“即便没有琼姿事,难道还指望他们跟你贴心?将来只要公主不了,你和顾家还有什么情分?” 玉仪不明白他有何可生气,抿着嘴没有说话。 “哼!”罗熙年一声冷笑,“我娶你,就没打算过靠亲戚过日子!即便天塌下来,那也得先压死了我,然后才轮到你!” ----有顾家帮助固然好,若是没有,玉仪也不会觉得过不下去。况且正如罗熙年所说,自己跟舅母、表嫂关系并不好,只要外祖母一走,未来顾家两代女主人,都跟自己亲近不起来。 可是……,那是自己这一世家啊。 孔家被算计时候,多只是感到难受,却不伤心。但顾家却不一样,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睁眼开始,吃顾家粮、喝顾家水,受着顾家关爱长大,他们才是自己真正亲人。 被亲人指责、痛恨和疏离,还要承受间接因为自己,而让亲人们承受巨大痛苦自责,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玉仪不知道,今后该怎么样去面对顾家人。 大概罗熙年心里,自己对顾家这般依赖放不下,有些轻视了他,没有把他放第一重要位置。依他性子,连自己家都没有放心上,就别说亲戚家了。 罗熙年见她一直不说话,心里加不痛,冷冷道:“你是不是怪我?要不是我外头沾惹风流帐,又没有处理好,就不会有顾家这档子事,对不对?” 玉仪淡淡道:“没有。” “没有?”罗熙年有点烦躁,质问道:“那你整天这个样子是做什么?买了玩意儿你没兴趣,吃你没胃口,问你又不说话,到底要我怎么样做?你别忘了,你现是罗家人!” 自己是罗家人?如果真要说实话,自己和他才成亲两个多月,感情还真没有对顾家深厚,多是迫于现实原因罢了。 但是玉仪真没有怪过谁,能怪谁呢? 罗熙年找一个外室算不上大错,何况成亲就处理了。琼姿被人再三送回来,不是她愿意,她也没有错。表哥背负虚名纳琼姿为妾,是为了给自己解决麻烦,闹出后来事,是他不能预料到。 而自己将琼姿留顾家,只是暂时,原打算回去跟罗熙年商量好,就会处理这个麻烦。事实上,罗熙年也正准备那么做了。谁知却害了表嫂,舅母因为受到打击失去理智,终才会前几日事,闹得彼此撕破了脸。 ----这一切,就像一副多米诺骨牌连锁反应。 自己只是有一点情绪,只是想安安静静放空几天,没有像以前那样配合他,没想到反应这么大,还发起脾气来了。 玉仪觉得有点累,一时没忍住说道:“六爷,我不是琼姿。” 下一瞬,屋子里顿时出奇安静。 罗熙年脸沉了下来,倒是没有怒气了,淡淡,盯着玉仪看了好半晌,也不吭声就站来起来,门口停住,冷笑道:“爷也不是顾家那个书呆子!”一甩帘子,人便径直走了出去。 玉仪说完便后悔了,----自己这是做什么啊?气糊涂了?罗熙年可不是能够离婚丈夫,得罪了米饭班主,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让人打了冷水进来,连着洗了好几把脸,方才觉得清醒了一点。 原想着过一下午,罗熙年气也该消了一消了。自己再做做小伏低,好好跟他清楚说几句,哄一哄也就揭过去了,谁知道等到天黑都不见人。 玉仪饿得很了,随便吃了些小点心垫肚子。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人,只好先让彩鹃铺了床,自己坐旁边翻着书,结果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值夜婆子锁了门,终于明白某人今晚不会回来了。 好嘛……,上次赌气去了通房那里,这次干脆连人影儿都不见。 可就算天塌下来,人也照样要吃饭睡觉。 玉仪让彩鹃点了安神香,自己上了床,见她似乎要劝自己,微微蹙眉,“不管你说什么,今晚我也得睡觉对不对?明儿天亮再说,先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改造男人是一个巨大工程,玉仪长路漫漫~~ Ps:关于时间,跟亲们说一下~~ 某颜家里有一个一岁多小朋友,正是离不开人时候,所以一般都是趁小朋友午睡和晚上睡觉以后码字~~~大家早上看到,都是头一天晚上码出来,第二天早上抓虫发~~~s,如果早上9点以前没有发,那就等下午6点再来看吧~~~~没有特别说明,不会无故断~~ 信任(上) 早上起来,彩鹃憋了一夜话要说,趁着进来铺床功夫,着急道:“夫人到底和老爷拌了什么嘴?把老爷气成这样。”语气颇为埋怨,“我看老爷待夫人极上心,夫人好歹说句软和话儿啊。” 玉仪叹了口气,这会儿自己想说也找不着人。 也难怪罗熙年有些恼火,先是为自己做人情,专门去给表嫂找了大夫,后来又替自己出了头,然后还变着花儿哄自己开心。以他性子来说,能做到这份儿上已是难得了。 ----谁知道,却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嗯,自己还顶了他一句。 可是……,玉仪摇了摇头,----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一段不平等婚姻,必须打起精神全力以赴,没有偷懒权利。 微微苦笑,把自己小情绪收好放角落里。 其实整件事都是一个意外,一步一步,谁也没有预料到,后会造成如此惨痛结果。----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应该承担责任,那就是三番两次送琼姿回来人!可是四房人就像一条泥鳅一样,滑不溜丢,根本就抓不住他们把柄,叫人恼火还没地方发泄。 眼下六房闹得这样僵持着,只怕让他们得意了。 玉仪穿好了衣服,让素莺进来服侍梳洗,吩咐给自己挽了一个堕马髻,侧插了一支赤金满池娇分心长簪,耳朵上挂了两粒玛瑙珠子。 “今儿穿哪一身?”彩鹃问了一句,又建议道:“夫人穿一身鲜亮点,等会儿老爷回来了,瞧着也高兴一些。” 玉仪哑然失笑,难道自己还能打扮成天仙不成? 于是让人拿了一件姜黄色窄袖短袄,月白色主腰,想了想,又道:“把甘菊昨儿做好月华裙取出来,湖蓝底色那条。” 彩鹃素来不待见甘菊,可是仔细瞧了裙子,也忍不住赞道:“真是好看!”拿手里展开了,轻轻晃了晃,好似一痕碧蓝江水盈盈波动。 玉仪含笑穿戴打扮好了,赶着去上房请安。 小汤氏穿了一身家常半旧衣服,紫棠色带暗纹,一如既往显得老气,见了玉仪笑夸道:“好一个年轻俊俏小媳妇!” 窦妈妈旁边凑趣笑道:“那太夫人这个做婆婆,可要多疼一点。” 小汤氏笑道:“那还用说?” 玉仪当然是要顺着说话,因而带了几分撒娇意味,笑吟吟道:“娘可别光是嘴皮子上说说,回头有了好吃、好玩,可别忘了媳妇。” 小汤氏便看向窦妈妈,指了指,“你瞧瞧,这还顺着竿子往上爬呢。” 玉仪笑道:“那娘可得扶着点儿,千万别让媳妇掉下来了。”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气氛十分好。 自从半个月前,鲁国公不小心崴着脚了以后,小汤氏态度似乎有了变化,具体玉仪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比以前亲近了。 玉仪甚至忍不住想,这里面难道暗示了什么信息? 不过对于小汤氏对六房亲近,四房显然是不满意。近一段日子里,四夫人神色都是淡淡,比起以前加客气,今儿一进门只是点了点头,“六弟妹来了。” “四嫂。”玉仪含笑打了招呼,又对跟着进来两位侄儿媳妇点了点头,----托五夫人福,现总算能够坐着说话了。 没过多会儿,五夫人也一派从容走了进来。 惯例是要大家说说闲话,若是鲁国公有什么高层精神,便由小汤氏传达,四夫人主要是汇报各房事宜,五夫人很少开口,玉仪主要负责调和一下气氛。 趁着众人说到今年瓜果上头,五夫人侧首看了看,轻声道:“等下别急着走,咱们路上一起说说话儿。” 玉仪不动声色听了,“嗯”了一声。 ----昨夜罗熙年没有回来,只怕罗府都传遍了。 玉仪看着恍若不知众人,心下微微一笑,虽然她们各有各想法打算,但想来还是感到高兴多一些吧。 唯一会例外,罗家大概也就只有五夫人了。 五夫人刚才话只是托辞,一路上根本没有开口,而是让玉仪去了自己屋子,摒退了丫头们,才问:“小六昨夜没有回来?你们俩拌嘴了?”她今年三十多岁,论年纪比孔仲庭还大一点,做玉仪婆婆都够了。 玉仪知道罗熙年敬重她,那她当长嫂对待,自己也不敢怠慢,回道:“昨儿我说错了一句话,六爷恼了。” 五夫人沉默了一小会儿,方道:“小六脾气不大好,从前……”微有感伤,“他五哥还时候,没少说他,可他就是那样性子,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玉仪微微低了头,----她可不认为自己和五夫人交情,已经达到了可以随便批评罗熙年程度。显而易见,五夫人是要准备说自己了,不过是先拿罗熙年做个开头,批评他几句,好让话题能够进行下去。 果不其然,五夫人底下话接着便是,“论理我只是嫂子,实不该管你们小夫妻事。”顿了顿,“可是五房、六房同出一脉,比其他几房亲,我实不忍心看着你们俩怄气,反倒让别人称了心。” 玉仪应道:“五嫂说很是。” “常言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儿说不过去?等小六回来,你先好生哄一哄他,男人就跟孩子似,等他心气儿顺了,再把事情说清楚,彼此让一让也就过去了。”五夫人淡淡一笑,有些自嘲,“你别怪我多事就行。” “怎么会呢?”玉仪心里还是感激,----不管五夫人是担心六房不和,还是不想让罗熙年受气,总归都是出于好意,也并没有当着外人给自己难堪。 其实对于罗熙年来说,五夫人应该算是半母半嫂,站五夫人角度,估计也是相应看待六房,所以才会找自己说这么一番话。而罗家,自己还真没几个可以说话人,四房、小汤氏就算了,甘菊身份不合适,彩鹃她们是丫头也不合适,……至于罗熙年,那又是另外一种相处之道了。 五夫人笑道:“我看你年纪虽小,却是个懂事,想必也不用我来教你怎么做,自个儿就能办好好。” “我可没有五嫂说得那么好。”玉仪心下笑了笑,五夫人去当学校教导主任还不错,既把该说都说了,又不会让学生下不来台,还夸得你不去做都不好意思。 五夫人见话说得差不多,便拣了闲话来说,瞧了瞧那条月华裙,赞道:“好漂亮裙子,颜色好、上头花样也好,真是鲜别致。” “五嫂喜欢什么颜色?我做一条。” “罢了。”五夫人摆摆手,笑道:“我都什么岁数了,不比你们年轻颜色好,穿了出去叫人笑话花哨,倒是浪费你针线。” 玉仪笑道:“我只是说了颜色花样,甘菊做。” “哦?”五夫人目光微闪,----妾室们做衣物是为了讨好嫡妻,可是大多数时候,嫡妻是不会穿身上。心里不痛不说,还让妾室长了脸,特别是万一爷们儿问起,岂不是给妾室加分?这位小弟妹不知道怎么想,倒是大大方方说了出来。 其实玉仪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穿甘菊做裙子,一是觉得好看,二是想着等罗熙年回来了,也好有说话由头。 可惜到了中午,罗熙年还是没有回来。 玉仪一个人吃完饭,坐窗边胡乱翻着书,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打扮这么隆重,闹了半天只是给自己瞧。再说了,罗熙年若是还生气,难道穿得华丽一点就不生气了?大热天,穿得这么繁琐实闷得慌。 于是先把头上钗环去了一些,又自己去拿了一条素面儒裙,平日经常穿,已经洗得软软了。古代裙子,说白了就是一块大绣花布,两端各有布条,穿得时候都是捆上去,脱时候解开绳子就是了。 “咝!”玉仪手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拿到面前一看,拇指和中指都扎破了,冒出一小点殷红血珠,----不由郁闷,难道甘菊把绣花针忘上头了?但是也没意,两个指头互相摁了一下,止了血,换了那条淡紫色儒裙。 然而很就不对劲了,左手开始发麻,再看指头上小伤口,已经有点发乌!玉仪根本顾不上多想,赶忙喊道:“彩鹃,素莺!”见了人,先朝彩鹃道:“你把从前船上用剩下药膏拿出来!”又吩咐素莺,“你去找几根细绸带过来!” ----这是什么状况?怎么回事? 玉仪渐渐觉得半条胳膊都僵了,胸口也开始有点恶心,还有点头疼,强行压住心里惊恐,朝外喊道:“倚云!……去请个大夫。” 彩鹃慌慌张张找了药膏过来,急道:“夫人,怎么了?” 玉仪没空回答她,因为自己感觉越来越不好,先朝素莺道:“一点,把左边这条胳膊扎起来,扎得死死!”心里越发难受想干呕,咬牙道:“彩鹃,你去拿小剪子把我手指头扎破,挤出脏血,然后再洗净了抹药……” 素莺惊吓面色苍白,一面扎,一面带了哭腔,“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轮到彩鹃拿了剪子,却是下不了手。 “叫问棋,她上次做过……”玉仪觉得要说不出话了,强忍住要吐冲动,转头看向素莺,再看向那条月华裙,“那裙子上面有东西,你小心……,收好……” ----怎么搞,到哪儿都遇到这种悲催事。 玉仪觉得半边身子都动不了了,而且越发想吐,但是还没等她干呕几下,就渐渐失去了知觉,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罗熙年正坐状元楼雅座里,对面坐着死党容珮,一杯酒下了肚,接着又倒了满满一杯,跟喝水似喝了个干净。 正准备倒第三杯时,容珮一把抢过酒壶,嚷嚷道:“别别别,你心里不痛,就来糟蹋我宝贝酒!拢共就剩下这么一壶了,原是带出来陪你慢慢喝,你倒好,跟喝牛水似一气儿猛灌,我可奉陪不起。” 罗熙年明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怕自己喝得太猛了,可心里却烦躁很,伸手道:“拿来!哪里那么多废话?!” 容珮扭不过他,只得把酒壶放下,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跟夫人拌嘴了?不然昨儿怎么放着**不度,还跑来跟我鬼混?”见他闷头喝酒不说话,嘿嘿笑道:“以前你不是笑话我吗?现轮到自己了吧。” 罗熙年瞪眼道:“你他妈少幸灾乐祸!” “啧啧,要吃人呢。”容珮故作夸张往后仰了仰,他坐窗户边,一扭头看见了楼下倚松,抚掌笑道:“了不得,你家夫人追到这儿来了。” 罗熙年闻言放下酒杯,很就见倚松跑了上来,满头大汗,不由皱眉道:“慌里慌张做什么?!谁撵你了。” “你就别死鸭子嘴硬了。”容珮早已乐不可支,哈哈大笑,“其实心里头巴不得来人找你吧?还装什么装,点回去才是正经。” 倚松奉命出去找罗熙年,先去卫所打探了一圈,说是早走了,再跑到平昌候容府问了人,结果又被告知两个人一起出去了。好罗熙年今儿没挑偏僻地方,而是直接上了常来状元楼,这才找着了人,气喘吁吁道:“夫人、夫人病了……” 病了?明明昨天还好好。 罗熙年第一反应,便是玉仪装病好哄自己回去,因此也不着急,慢悠悠道:“病了就病了,找大夫瞧就是,跑来找我有什么用?你走吧。” 倚松急得直流汗,----虽然不知道内院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夫人“病”得蹊跷,蔡妈妈出来交代时候,脸色都有些白了。 “还不滚?” “爷……”倚松带了哭腔,急道:“蔡妈妈说了,要是不把爷找回去,小也就不用回去了。”又朝容珮连连作揖,“容二爷,劳烦你老人家到外头透透气,小……,有话要跟我们爷单独说。” 罗熙年骂道:“你皮痒了是吧?还敢撵人!” 容珮朝倚松笑道:“算你小子运气好,你二爷正好想出去凉凉呢。”多半罗家六房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倚松急成这样,略有担心,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倚松硬着头皮走近了两步,附耳道:“爷……,你回去吧,夫人怕是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罗熙年顺手用筷子敲了一记,啐道:“满嘴胡沁什么?”顿了顿却反应过来,“你刚才说,是蔡妈妈让你来找人?”突然意识到了事情严重性,不等倚松回答,便“呼哧”起身,头也不回下了楼。 容珮不防他说走就走,后面喊道:“你慢点!”嘴里嘟哝道:“唉……,能有个人赌气也不错啊。”上前拍了拍倚松,“就数你二爷可怜了。” 若是平日里,倚松还会陪笑讨好几句,眼下哪有功夫,拱手道:“容二爷,小先走了。”蹬蹬蹬,一溜烟没了人影儿。 气得容珮后面跺脚,骂道:“好小子,下回可别让你二爷碰见!看不揭了你皮!”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事件是罗六和玉仪关系转折点,也是整个剧情走向转折点~~~姑娘们,什么事都得有个过程,乃们不要太着急哇~~~~拍拍玉仪没关系,别一巴掌拍死了~~~~ Ps:先谢谢所有购买正版亲,冒泡亲~~水下霸王们也都出来吧,今天下午还会有一~~~~ 信任(下) 罗熙年急匆匆赶到家,跳下马便往六房内院走,一路上连冲带撞,吓得丫头们纷纷闪避不及。一进门,便见屋里围了一堆人,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下一刻,看见玉仪脸色苍白躺床上,一动也不动。 ----顿时吓了一大跳,她不会是因为和自己闹脾气,就想不开寻了短见吧?继而啐了自己几口,上前到床边坐下,“小辣椒……”罗熙年有点手足无措,怎么一夜不见就变成了这样?伸手摸了摸还有温度,方才稍微稳定了一点。 “金哥儿……”蔡妈妈喊是他乳名,往前走近几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罗熙年扭头问道:“大夫呢?怎么没有看见大夫?大夫都说什么了。” “大夫说……”蔡妈妈摇了摇头,叹道:“说夫人能不能熬得过,就看今晚了。” “放屁!”罗熙年气急败坏,----他是懂得这些大夫婉转之意,一般这么说,就是熬不过这一天日子了。伸手抓住玉仪手,放自己手掌里不停揉搓,仿佛这样就能传递一点什么似,嘴里道:“小辣椒,你醒醒,我不生你气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惹得彩鹃等人都哭了起来。 “都先下去吧。”罗熙年现没有询问真相心情,只是觉得茫然,----千辛万苦才娶到手小辣椒,就要香消玉殒了吗? 时间一点点流逝,玉仪没有苏醒迹象。 罗熙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破碎,正从自己指缝中溜走,心里越来越难受,呆呆坐床边半晌,轻声道:“昨夜我不该出去,不该跟你赌气,你醒了,我给你赔罪……” 可惜玉仪没有任何反应。 这种干坐着等亲人走向死亡感觉,简直叫人要疯,罗熙年觉得越来越压抑,越来越不能呼吸,突然脑海里火光一闪,----去找柴公,会不会还有一线希望?想到这儿,豁然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叫来彩鹃,“好好照看着夫人,我很就回来!” 因为徐月岚小产后有血崩迹象,身子又虚弱很,公主府人一直不放心,所以也就没让柴公走。罗熙年虽然万般不情愿再见李氏,但此时公主还休养,玉仪又病成了那样,根本就没有丝毫犹豫余地。 李氏一脸厌恶看着他,冷声道:“六爷,还是请回吧。” 罗熙年哪有功夫跟她拌嘴较劲?皱眉道:“柴公呢?我现要带他走!” 顾明芝也旁边,见他对自己母亲很不礼貌,不悦道:“你怎么说话呢?这里是公主府,又不是国公府,你想带谁走就带谁走?”到底看玉仪面子上,没有说出过激话来。 “真是可笑!”罗熙年现心急如焚,烦躁道:“柴公是我请来人,又不是你们公主府养,我来请人有什么不可以?点把人叫出来!” 李氏那天被气得狠了,眼见罗熙年着急发火,心里十分痛,故意慢悠悠道:“人是六爷请来不假,可是……” “够了!”罗熙年眼光有些寒意,一字一顿道:“现--就-去-请-人!”往门口走了两步,“今儿我就是把公主府翻过来,也要把人请走!” 顾明芝恼道:“六爷,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罗熙年一声冷笑,指着她二人发狠道:“玉仪现就不行了,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找你们偿命!” “三妹妹怎么了?”顾明芝闻言大惊失色,慌忙去拉李氏,“母亲,让人把那大夫叫出来!别怄气了。” 李氏根本不相信罗熙年话,觉得他就是故意来闹事,冷冷道:“你少听他胡诌乱咒人,好端端怎么就会不行了?有本事,今儿就把公主府拆了。” 顾明芝急道:“母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罗熙年简直要吐血,怎么会遇上这么一对纠缠不清母女?没有时间废话,自己掉了头就往内院跑去,吓得丫头们连连惊呼。 李氏后面气得不行,骂道:“无法无天了,还真是无法无法天了!” 不知道罗熙年是该庆幸还是郁闷,东冲西撞一圈,居然遇到了顾明淳,上前一把抓住他,“柴公哪儿?点带我去见他!”又怕这个书呆子也问东问西,赶紧补道:“玉仪病得很重,我今天必须把柴公请回去!” 好顾明淳是把玉仪放第一位,根本不会去怀疑真假,顿时脸色大变,当即点头道:“我知道柴公住屋子,六爷跟我来!” “没有好药了。”柴公罗熙年陪同下,看了看玉仪气色,又再三把了把脉,指着上次江廷白留下药膏,“这药还是我亲自配,是解毒。亏得夫人反应,先除了毒血,又涂抹了药膏,眼下只有再不停清洗。” 罗熙年急道:“喝药呢?” “我现就去开一副。”柴公走到桌子边,拿起纸笔开始刷刷刷写,“只是夫人情况不大好,怕是喂不进去。”顿了顿,回头看向罗熙年,“要不熬成浴汤,把整个人都放里面泡,效果会好一些。” 罗熙年断然道:“那就泡!” 六房人紧赶慢赶,花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把半麻袋药熬成了洗澡水,热气腾腾,熏得满屋子都是浓烈药味儿。 罗熙年亲自抱了人进去,一遍一遍擦洗,大热天熏得满头是汗,顺着脸颊落进了木桶里面。他却茫然不自知,只是喃喃道:“小辣椒……,你一定要好起来。” 彩鹃旁边落着泪,过一段时间,帮玉仪清洗手指上伤口,再重抹上药膏。 罗熙年想起了哥哥临终前话,“你年幼,不比老四年富力强,亦没有官场上立足,你争不过他。你所能依仗只有两样,一是父亲对你宠爱,二是父亲对我和母亲愧疚,一定要牢牢记住。” “你越争只会被人算计错得越多,所以无须去争,只要一片纯孝对待父亲,将来必定会给你留一块余地。哥哥没有用,不该心高气傲中了别计,入了别人圈套,今后不能再照顾你了。” “替我照顾你嫂子和侄儿,自己也要保重,将来娶一房称心如意媳妇,生儿育女过日子,切莫再任性赌气,做出亲者痛仇者事。” “……好好活下去。” ----不,争不过也要争!!!再不争,不死也要先憋屈死了。 自从父亲崴了腿很少露面,又单独留了自己说话以后,他们就再也等不及了。 为了达到目,竟然如此不择手段撕破脸,----他们谋害自己妻子,就是想让六房出事自乱,再让公主府忌恨六房,让自己彻底跟公主府断了情分!试想才和公主府闹了矛盾,妻子就出了事,那可就不是简单结梁子,而是结仇了。 泡了半个时辰,玉仪热水浸泡和水汽熏蒸下,气色看起来红润不少,可惜还是没有醒过来。罗熙年按照柴公交待,先把玉仪捞出来透一透气,又让人再熬一锅药汁,预备等下再继续泡。 ----泡了出来,过一会又进去泡。 六房人一直折腾到天黑,大家饭也顾不上吃,惊动连上房都知道了消息,小汤氏还亲自来了一趟。可惜罗熙年没有心情见任何人,不用说是小汤氏了。 即便后来五夫人过来,也没有让他回头多看一眼。 罗熙年只是守着玉仪,看着她泡得微微泛白起皱皮肤,却仍然不见苏醒,又是难受又是着急,----亲人离去,这已经是人生里第三次了。 那种无力绝望感觉,像虫子一样不停啃噬着他心。 如果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再忍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昨天还对她发脾气,说天塌下来都会有自己先顶着,可是今天……,就让她陷入了家里人算计之中。 罗熙年想起当初,玉仪孔家准备同归于时候,----她只是一个弱女子,那时只会比自己现还要绝望,既然活不下去,那就全都拉上一起去死吧。 ----她毅然决绝,不同于身边任何一个女人。 自己不就是喜欢她与众不同,她聪慧,她机敏,才会费心思娶她吗?当初不是想过要好好过日子吗?为什么会弄成了今天这样?难道救了她逃离火坑,后还是要葬送自己手里?这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成亲后生活不是想象中那样,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小辣椒……”罗熙年低下头,一滴眼泪跌落进了温热药水里,“你醒过来,我们重开始……,好不好?”声音哽咽,“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结局……” 彩鹃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捂着嘴跑了出去。 已经连续泡了六遍,不能再泡了。 玉仪被罗熙年抱到了床上,浑身都散发着淡淡药香,脸色红扑扑,嘴唇也因为吸收够了水分,显得十分丰盈润泽。 罗熙年俯身亲了亲,将玉仪紧紧搂自己怀里,把头埋她脖颈间,想让彼此贴近一些。怀里人娇小柔软,身体因为不停泡温热药水,而散发着不正常热度,皮肤涩涩,好似失去了某种生命光泽。 夜渐渐深了,窗外传来一阵阵“沙沙”响声。 罗熙年一动不动贴了很久,心一点点绝望,突然身体颤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右脸,----怎么会有温热水珠落下来?被夜风吹了这么久,即便是夏天炎热身上有汗珠,也不可能是热啊。 他猛地抬头撑起身子,看见一缕泪痕划过了妻子脸庞。 “小辣椒……!”罗熙年欢喜有些失措,像是生怕碰坏了妻子,轻轻抚摸她小脸,不停唤道:“小辣椒……,你醒了?你听见我说话了,对不对?别急……,我就这里,哪儿也不去……” 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结局。 那时,玉仪其实就已经恢复了神智,但是睁不开眼,说不出话,终忍不住无声流下眼泪。不知道是药汤起了效用,还是药膏除了毒性,又或许……,是罗熙年一声又一声呼唤,让自己舍不得就此放弃。 身体正渐渐复苏,一炷香功夫过去,玉仪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清了眼前一脸憔悴人,----那个昨天和自己赌气,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人。 “六爷……” “别说话。”罗熙年强忍住眼泪要溢出冲动,轻声道:“你醒过来就好,不急着说话……,养好了精神,以后咱们再慢慢说。” 玉仪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以后,只知道此刻不说,万一就这么去……,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六爷。”玉仪声音很小,但是眼神却是坚持不为所动,断断续续道:“六爷救了我……,救了我两次,我却什么也没能帮上……” “你说这些做什么?”罗熙年想要阻止她,又不忍心对着虚弱不堪人训斥,拂了拂她发丝,“嗯,我听着呢。”将身体贴近一些,也好免得她说话太费力气。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顾家人就是我亲人,即便舅母一而再、再而三让我陷入绝境,可是……,有些记忆我仍然忘不了。”玉仪深深呼吸,以便能够好顺畅说下去,“忘不了从前她真心待我笑脸,忘不了她亲手给我缝制衣物,忘不了我生病时候,她整晚守床边照顾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罗熙年连忙保证,认真道:“以后你想去顾家时候,我都陪你去,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夹中间为难。” “继母算计我,兄弟姐妹厌恶我,伯母要置我于死地,祖父祖母出卖我,甚至连亲生父亲都不管我……”玉仪脸上浮出凄然神色,哽噎道:“而现顾家人……,他们也全都不要我了。”眼泪不停坠落,“对不起六爷,我真已经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 ----对不起,真对不起。 原来你娶是一个心灵遭受了重大创伤,以至于落下巨大心理阴影女人,信念崩坏、自信不,她已经失去了信任别人勇气。 你想要东西,其实她心里一直都知道。可是她不敢给,不敢多迈出一步,宁愿缩自己构筑脆弱城堡里,独自寂寞舔舐伤口。 “六爷……”玉仪觉得想要说已经说完,这一世虽然有怨恨、有不甘,但却没有什么遗憾了,眼神里神采正一点点褪去。 “小辣椒!”罗熙年看得清楚明白,比之刚才绝望,现则是巨大惊恐,紧紧抱住她双肩,“你听我说……”他急急道:“是我以前不好……,从来没有真心为你着想过,我们重开始好不好?” 玉仪用力微笑,“六爷,你挺好。” “不,我不够好。”罗熙年从没说过这么多自责话,生怕妻子就这么放弃了,紧紧握住她手,贴自己心口,“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是……,我真很想试一次,……跟你。” “六、爷……” “其实我也很难相信别人,和你一样。”罗熙年放柔了语气,这辈子都没对人如此温柔过,认真看着怀中人,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都信任对方一次呢?”这句话好似一粒石子投进水里,涟漪久久不散。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都信任对方一次呢? ----为什么不呢?就一次。 玉仪眼泪汹涌溢了出来,好似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淹没,再一点点融化,----任凭罗熙年不断拭了又拭,却还是一直无法停止。 作者有话要说:>>>>我果然还是狗血体质,本来是打算写种田文,写着写着,就又被狗血大神附身了~~~ Ps:明天晚一点,晚饭前吧~~~ 宣战(上) 一夜未睡,罗熙年有些憔悴不堪。 蔡妈妈第七次走了进来,看了看面色苍白玉仪,又看向罗熙年,小声道:“金哥儿你熬了一夜,去歇一歇,让我来守着夫人吧。” “妈妈……”罗熙年突然回头,有点神经质问道:“她不会死了吧?” “不会,不会。”蔡妈妈赶紧啐了一口,“呸呸呸!夫人自然是吉人有天相,这一夜不是熬过来了吗?金哥儿你先歇着,等下夫人醒了我再叫你。” 昨夜玉仪怕自己睡了就醒不来,一直不敢睡,罗熙年也是不敢走,除了蔡妈妈还敢进来看看情况,其余人都被他骂走了。 天亮时候,玉仪到底还是撑不住睡了。 罗熙年反复探了几次,确定她还有呼吸只是睡觉,而不是……,这才放心一些,可还是不敢离开。站起来脱了外袍,说道:“我就她旁边躺躺,万一她醒了,一睁眼就可以看见我了。” 蔡妈妈迟疑了下,点头道:“好。” 她从前看来,小主人对夫人是有几分鲜、几分兴趣,但夫人容色算不上天仙,家世就不用说了,这鲜劲儿也不知道能撑几年。再加上年纪小,一下子怕是难以有子嗣,没准过几年得宠淡了,六房内宅又要热闹起来。 可是如今一看,小主人态度完全出乎自己意料。 ----这倒像是真上了心样子。 蔡妈妈心里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内宅妻妻妾妾多了,从来就不会消停安宁,只盼夫人些养好身子,能够早一点添上一男半女才好。等夫人开了头,再开恩让甘菊也生一个,至少要有两个以上男丁,这血脉才算是传得稳固了。 小夫妻俩这一睡,便睡到晌午时才醒来。 正如罗熙年开始想那样,玉仪一睁眼就看见了他,心头有些暖,只是身体还是软绵绵,也不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看到心里满满,这才腾出空回想昨天事,那一幕一幕凶险。 虽然眼下思绪还不是很,但心里慢慢有了底。 “什么时候醒?”罗熙年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妻子,发现她安然无恙躺旁边,心又落了回去。 “有一会儿了。”玉仪说话声音不大,“六爷,把蔡妈妈叫进来吧。” 罗熙年很明白,这是妻子有事要交待,便“嗯”了一声,自己下床披了衣服,朝门外喊了一声,“蔡妈妈!”回头问道:“你别动,有事我去办好了。” 蔡妈妈很进来,上前道:“夫人醒了?” 玉仪勉力扯了一个微笑,“蔡妈妈,昨儿六房可有人出去?” “没有。” 玉仪闻言放心了点,吩咐道:“那就把院子封了,谁也不许出去。” 眼下众人都还不知道事情首尾,蔡妈妈听她这么一说,脸色不又变了变,“夫人知道了什么?”下一瞬忙道:“夫人歇着,我先去交待一下。” “怎么回事?” 玉仪力气不是很多,简短道:“叫甘菊和素莺。” 素莺先进来,手里小心翼翼捧着那条裙子。 甘菊隔得远迟了一步,进门脸色惴惴,----夫人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第一时间就找自己,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还和自己有关!心里吓得不行,却又不敢不来。 “你小心。”玉仪朝素莺道:“有东西藏裙子褶皱里,你捏着腰头,一褶一褶仔细找,小心别扎着自己了。” 甘菊顿时脸色惨白,喃喃道:“夫人,我没有……” “你先别说话。” 甘菊急着要辩解,但抬头看见罗熙年目光冰冷,立即吓得低了头。 素莺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翻开,终于发现褶皱里有个小布袋挂裙褶上,小巧几乎不大实用。月华裙裙幅本来就多,褶皱又密,若是不留心话,还真很难发现这小玩意儿。 仔细一瞧,是用一枚类似勾针东西挂上去。 可是布囊口子缝得死死,不像是能打开东西,素莺小心放了桌上,拿了剪子过来绞开,----顿时吓了一跳,里面居然是一个细针圈成小针球。 玉仪微微蹙眉,叹道:“应该就是这个小东西。” “这是什么?!”罗熙年声音像是要吃人,朝甘菊问道。 “婢子、婢子不知……”甘菊都吓傻了,“扑通”一下跪地上,----裙子是自己亲手做,亲手交给了夫人,却藏了这么古怪东西,还害得夫人差点丢了命,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六爷别急,事情还没闹清楚呢。”玉仪歇了歇气,问道:“你给我做月华裙时候,有什么人去过你屋子?或者,有什么人看过、摸过这条裙子?” “那裙子……”甘菊只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听得玉仪还肯让她说话,眼泪直掉,魂不守舍想了片刻,“倚云来找我说过话,还帮我挑了线。”顿了顿,有些慌张,“可倚云不是那样人……” 玉仪见她这会儿还有功夫替别人分辨,实有些拎不清,打断道:“你先别管这些细枝末节,只是好好想一想,还有没有别人碰过这条裙子?” “还……”甘菊又想了想,“对了,我给夫人送裙子时候,正巧遇见连翘,她打开看了看,还说我做粗糙……”然后摇了摇头,哽咽道:“再也没有别人了。” 倚云?连翘? 玉仪第一个怀疑是连翘,毕竟倚云是六房大丫头,很就要配人了,有大好日子等着,----况且她是罗熙年信任人,也没有明显要害自己理由。 而连翘却是小汤氏给…… 正巧蔡妈妈回来了,罗熙年便道:“妈妈带上人,把倚云、连翘和甘菊三个人,全部都看起来,等我发了话才能走动。” “老爷……”甘菊有些绝望,却被蔡妈妈和素莺拖了下去。 “我来查……” “不!”玉仪轻轻拉住了他,“六爷,这事儿不能闹开。”她道:“六爷也是朝为官人,若是传出甘菊想要害我流言,少不得被人当做把柄,弹劾一本也有可能。”看向罗熙年,“所以不管真相如何,对面都不能传出跟甘菊有关系。” ----妾通买卖,妻是妾女主。 现今甘菊一个通房丫头,多只能算半个妾,居然心存不良想要谋害主母,是谁给她胆子?简直就是红果果宠妾灭妻啊! 罗熙年脸上阴晴不定,想不到小辣椒反应这么,没想到背后黑手如此恶毒,还设了个连环套等人跳!片刻后冷静下来,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会小心。” “咱们只是听甘菊一个人说,就算真有人做了手脚,但是无凭无据,对方死不认账怎么办?”玉仪略作喘息,又道:“况且不管是连翘还是倚云,但是我出事了,她们居然还六房呆着,想必心里存了死志。”叹了口气,“……怕不是那么好查。” 罗熙年静了静,然后道:“你先歇着,别费脑子了。” 玉仪却道:“我已经想了一个法子,不知道可不可行。”略有犹豫,“只是……,这样做怕是要撕破脸了。” “你说……” “先不急。”玉仪挪了挪,换了一个舒服点姿势,“夫妻本为一体,我想有些事六爷也该让我知道,不然跟个瞎子似,整天东摸西摸到处乱撞。”四房和六房过往纠葛,自己必须知道,这样才能对罗家有清晰定位,也好让自己便于立足。 罗熙年有些迟疑,但是想起昨天自己说过话,觉得妻子要求没错,就算是丑事也没有瞒着她道理。沉吟了半晌,才道:“要是从头说起,一下子难以说完,我先拣几样要紧事,其余等空了吧。” 玉仪点点头,“好。”又道:“已经晌午了,先吃东西再说。” 吃完饭,小夫妻俩关屋子里密谈,一说就是大半下午。等到彩鹃被唤进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夫人……”彩鹃趁罗熙年出去吃饭,自己一边喂着玉仪喝粥,一面小声道:“昨天事,跟甘菊她们……” “你先别管了。”玉仪还真有些饿了,说道:“放点咸菜,我嘴里没味儿。” 彩鹃不敢多说,小心仔细喂着她粳米粥。 罗熙年匆匆吃完进来,坐旁边笑问:“还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弄。”等着彩鹃喂完了,撤了东西,方道:“你说那个法子挺好,我已经安排了。” “嗯。”玉仪抬眸看向他,微笑道:“我能做事情有限,全仗六爷,只要你不觉得我是乱来就好。” “没事。”罗熙年嘴角勾了勾,冷笑道:“哼,我还正想乱来一回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事都赶到一堆了,先发这些~~~ 宣战(中) 六房事,惊动罗府主子纷纷过来问询,探病、借机打探消息,可惜都是一无所获。鲁国公让人专门送了补药过来,小汤氏上次热fae贴了冷臀部,倒也没有恼怒什么,又专门过来探望了一次。 玉仪笑着应付了,如同对待其他人一个样儿。只有五夫人过来时候,稍微留着说了几句话,但也没有深谈,毕竟那件事知道人越少越好,只是道:“五嫂放心,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 五夫人秀眉紧锁,眼里有些恨意,“越来越不像话了!从前还讲究个遮掩,现今连这等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竟然直接算计你!”她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只要不傻,都肯定能猜得出来,这一次绝不是简单生病。 玉仪对罗家事大致有了了解,知道五爷死曲折,当然明白五夫人恨意,握了她手,“五嫂别担心,以后我们会多加留意。” 五夫人问道:“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玉仪微微一笑,“不着急,还得从长计议。”底下没有深说,五夫人得了准信儿也没多问,又说了几句空闲话,便起身告辞了。 接下来,六房风平浪静过了小半个月。 玉仪养了这么一段日子,天天精心调养着,反倒比之前看起来气色好些,早上起来对彩鹃笑道:“那些大补东西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成胖子了。” 彩鹃不以为然,撇嘴道:“夫人本来就是长身体时候,补药可以不吃,饭菜还是多吃一些。”完全不理解,“瞧瞧夫人都瘦得没二两肉了,还怕胖呢?依我看,再长一圈肉才好。” “今儿天气不错。”玉仪看向窗外,神色渐渐有些凝重。 一泓如洗碧蓝天空中,飘着几簇洁白云朵,想来晌午是要出大太阳,----这样风和日丽天气,原应该看看花、喂喂鸟,能出去游玩一番就好了。 可惜自己还有一件要事得办,就是今天吧。 玉仪决定打扮精神一点,因此挽了繁琐高椎髻,簪了华丽一支九尾挂红宝石凤钗,脸上薄施脂粉,看起来明艳又不落俗气。衣服也是相应配套,上身大红色蹙金线宝莲纹短袄,下着黛螺色双襕边大撒花绣裙,格外光彩照人。 临出门时,先叫来了段嬷嬷和彩鹃、素莺,说道:“等下你们见机行事。”等她几人应了,又单独去找了蔡妈妈,嘱咐道:“按前几天我说办,就是今天。” 蔡妈妈神色一凝,正色道:“夫人放心。” 玉仪好一段日子没来请安了,今儿并没有太赶,因此进门时候,四房人和五夫人都已经到了。 恭二奶奶穿了一件玫瑰紫妆花褙子,是她一贯喜欢颜色,先迎上来笑道:“六婶婶可是大安了?今儿瞧着,精神比从前还要好些呢。” 弘大奶奶立四夫人旁边,一贯客气喊了一声,“六婶婶。” 这两位侄儿媳妇比自己年纪还大,玉仪心里明白,她们不可能拿自己当长辈看,因此也就淡淡一笑,“是好了,倒是劳你们关心了。” 五夫人指了指椅子,说道:“你是大病初愈人,坐下说话。” 小汤氏笑道:“是啊,别累着了。” 四夫人看了她一眼,但是目光很移过去了,没说什么。 “谢谢娘。”玉仪坐下后,又打了个招呼,“四嫂,五嫂。”方才微微倾斜,让身子倚靠后背上,----看起来虽然精神,到底还是伤了些元气,能歇就歇着,等会儿还要唱一场大戏呢。 小汤氏说起了八月中秋事,其实眼下还早,不过这是个喜庆话题,大家说说笑笑十分热闹,又不用担心不小心说错什么。气氛正好时候,突然院子外一阵喧哗,一个穿桃红色比甲丫头跑了进来,迎面哭道:“四夫人救我……” 众人都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六房连翘。 四夫人眉头一皱,冷冷道:“疯疯癫癫,这般没规矩是做什么?!” 连翘眼光看起来有些涣散,眼睛深处却透着巨大恐惧,不管不顾,上前抓住四夫人裙角,伸出微微发乌右手,哭道:“四夫人……,婢子要死了,救我……” 四夫人眼光顿时阴冷,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又朝身边丫头喝斥,“连翘疯了,还不把她拉下去!” 玉仪早有预料,假意斥道:“放肆!拉住她,休要伤到了四夫人!”段嬷嬷等人抢先一步拥上去,将连翘往后拖开,然后死死按地上,但就是不把人带下去。 连翘慌张解释道:“四夫人!我被那东西扎了手,就是、就是……,就是上次章妈妈给我那个东西。”又想向四夫人扑过去,却动弹不得,“四夫人你一定有解药,一定有……,救救我。” “把她嘴堵了!”四夫人豁然站了起来,目光冷冷看向玉仪,质问道:“六弟妹这是什么意思?还要留下这个疯子,继续这儿胡言乱语不成?!” 玉仪不理她,慢悠悠站起来走向连翘,“你说清楚,是被什么东西扎了?” ----果然是连翘下毒手! 因为甘菊、倚云和连翘都有嫌疑,没有证据说明谁是清白,也不可能期望真正凶手主动坦白,只好施了一点小小策略。这半个月里,三人饮食里都加了药,一种慢性,达到一定剂量以后,便能使人神智暂时恍惚药。 然后分别做了三个一模一样小针球,上面是毒性很弱毒药,仅仅能使人手麻发乌,却不会因此而要人性命。神智恍惚后,便很难再坚守当初下死志,出于求生本能,连翘果然跑来找四夫人了。 连翘眼神有些挣扎,犹豫道:“是章妈妈……,让我放到夫人裙子里东西。” -----一语石破天惊! 这下不用四夫人吩咐,章妈妈和四房丫头也站不住了,赶紧上来拉扯,章妈妈还扇了连翘一耳光,“你个贱婢,居然敢攀诬四夫人!看不打烂你嘴!” 玉仪知道自己该稍作休息了,故作惊恐退了两步,不看四夫人,而是一脸不可置信看向小汤氏,“娘……,连翘她说什么?她要害我……,上次我差点死了。” 连翘可是小汤氏给人,不信她还坐得住。 五夫人大约有些看明白了,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有嘲讽、有解恨,上前配合扶了玉仪一把,柔声道:“六弟妹你大病初愈,坐下。” 旁边弘大奶奶和恭二奶奶也吓住了,四小姐罗令姝是缩到了角落里,一副生怕麻烦沾上身样子。四夫人则是脸色铁青,再也维持不了平日镇定如水,怒道:“还不把这疯子拖下去,乱棍打死!” “等等!”小汤氏目光闪了又闪,一脸厌恶看了一眼四夫人,又冷笑着看了看玉仪,开口道:“谁都别拉,让连翘把话说清楚!” 四夫人脸色很不好,但也不能当着众人违背婆婆命令。 小汤氏又道:“去把国公爷请过来,也好做个明证。”手上微微发抖,----四房暗地下黑手也罢了,没想到竟然让自己背了黑锅!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死死绑一起?不论谁继承了国公爵位,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凭什么,还要这样被夹中间当枪使! ----他们要争就让他们去争好了,哪怕头破血流呢?只要不拉扯上自己就行。 玉仪得到了想要结果,便抿嘴坐椅子里。 五夫人多看了她几眼,----看来前儿是自己白操心了,这位弟媳年纪虽小,却并不需要别人来指点,自个儿就能把事办妥妥帖帖。听说小六守了整整一夜,那几天还调了假,整天屋子里陪着自己夫人,连大门都不肯出一步。 今天“正好”是罗熙年休沐日,请鲁国公人去了没多久,鲁国公便坐着软椅过来了,旁边跟着正是幼子罗熙年。----到此时此刻,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了,明显六房是有备而来,今日可真是要闹大了。 “怎么回事?!”鲁国公进门正中间坐下,沉声问道。 小汤氏急于撇清自己,抢先道:“连翘这丫头说,老四媳妇身边章妈妈给了她一样东西,就是……,让害得老六媳妇中毒那样物事。” 四夫人朝鲁国公福了福,说道:“爹,媳妇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六房,得罪了这等黑心丫头,竟然胆大包天造谣生事!” 罗熙年哼了一声,冷笑道:“照四嫂这么说,是我们唆使连翘来污蔑你了?!” 四夫人冷冷道:“单凭一个丫头空口白牙胡说,就要我背这个罪名不成?那她要是说谁谋反,还不得满门抄斩啊!” 作者有话要说:>>>>近家里很多事,具体也懒得啰嗦了,反正就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一堆事~~~所以量保持日3速度,等时间空闲了再多一点~~~后面剧情想差不多了,会一股脑全部上~~~ Ps:另外问下有宝宝妈妈们,你们生完孩子怕冷吗?某颜现都不敢吹空调了,一吹浑身酸疼,难受要死,好像去建筑工地干了一整天一样~~~我这不是落了月子病吧?悲催,考虑去看中医…… 宣战(下) 上房里犹如洒满了火药粉,情势一触即发。 发生了这么大事,鲁国公表情倒是淡淡,让人看不出端倪,----只是他毕竟岁数大了,大约也为儿子们争斗感到无奈,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心力憔悴。 小汤氏则是恨得咬牙,当初四房让自己给六房塞人,指了连翘过去,本来还想着只是举手之劳,不料出了这么一档子破事等着自己!又不便当面和四夫人对着干,只得恨恨骂连翘道:“你作死!居然敢胡乱攀诬家中主母,看不打烂你头!” 其实玉仪并没指望太大,----即便证据确凿,也不可能将四房一举扳倒,看当年五爷事就知道了。古代人家族观念很重,四房多子多孙,鲁国公是不会舍得让儿孙们收到牵连,出了丑事一般都是烂家里,而不是连根拔起。 况且四房罪名若是大了,很容易被和罗家不对盘人抓到把柄,到时候闹得不可收场,弹劾一本,只怕连鲁国公爵位都保不住。所以连翘有没有证据,区别虽有,但还真不是很大,这种事心知肚明,只要鲁国公天平往六房倾斜就行。 ----但是连翘却给出了意外惊喜。 小汤氏恐吓,加剧了连翘对死亡恐惧,----她甚至没有去思考,自己若是真中了奇毒,怎么还能平安无事这么久?手忙脚乱摸向怀里,掏出一个翡翠坠子,“这是章妈妈给我……,四夫人你看,我真没有撒谎……” 众人顿时神色各异,----四夫人是主持中馈主母,又是未来国公夫人人选,章妈妈做为她得力干将,是没有理由去讨好连翘。居然还私下给连翘贵重佩件,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章妈妈有求于连翘,让她帮自己办了什么要紧事。 虽然不知道是连翘当时有心机要,还是章妈妈一时糊涂给,但物证就大家眼前,到底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四夫人脸色僵住了。 章妈妈是神色变了又变,半晌反应过来,骂道:“你居然敢偷我东西!还敢拿来污蔑人,你……”不等她说完,便被一记断喝打断。 “够了!”鲁国公没有继续听下去意思,脸上发须微微抖动,显然已经是气极怒极,声音苍老而悲凉,“你们闹够了没有!”说得是“你们”,目光却是直直看向四夫人,又骂下人,“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两个反了天东西带下去!” 罗熙年和玉仪对视了一眼,都保持了沉默。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追查下去意义已经不大。这不是法院判决案子,一定要人证、物证和作案时间,因为这种事根本不能公开处置,查得再透彻也是一样。 五夫人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又有一点预料之色。 早起请安请出这么一档子破事,大家都没有了继续说话心情,鲁国公坐着软椅走了,小汤氏冷冰冰甩袖回房。四夫人眼神像把冰刀子似,直直看向玉仪,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终只是抿了抿嘴。 既然都撕破脸了,今后自然也不用虚情假意逢迎。 玉仪没有回避,不想给对手一个懦弱胆怯形象,面对四夫人目光,选择了坦荡无畏回视,继而微微一笑。 五夫人全都看眼里,朝她笑道:“六弟妹,我们一起走吧。”都到这步田地了,实没必要再将那些虚假客套,况且鲁国公和小汤氏也不,所以不等四夫人先走,便挽着玉仪出了门。 一路上各自都有着心事,没怎么说话。 五夫人院子里上房要近一点,临到路口分别时,说了句,“事情结果大概不会太顺心,六弟妹凡事且看开一些,好好养好自己身子才要紧。” 玉仪颔首道:“五嫂,我知道了。” 到了中午,罗晋年从户部公干回来。 “听说”了章妈妈事后,顿时大发雷霆,指责四夫人没有打理好内院,多亏众人劝着方才消了气。接着罗晋年让人送了慰问品过来,上好官燕、人参、阿胶,说是给弟妹压惊,零零总总装了一大箱子。 玉仪见了,对罗熙年笑道:“这要吃下去,还得需要相当勇气呢。” ----即便知道四房不会这上头做文章,但又怎么吃下去?不知道罗晋年是怎么想,莫非故意送过来恶心人?让你吃也吃不下,看着就先倒足了胃口。 罗熙年厌恶道:“都扔出去喂狗!” “别……”玉仪拦着他,笑道:“这一箱子少说也值个七、八百两,咱们虽然吃不下去,拿出去买了换银子也是好。”又对倚云笑道:“给你们一人做两套衣服,算是压压惊。” 自从出了事以后,倚云魂儿都吓没了。 但凡牵扯到这种污糟事里,有时候即便自己是清白,后也说不清,被冤死屈死人不是少数。要不是夫人看得真真,想法子也好,只怕自己这会儿已经是一个屈死鬼,哪里还能够再站这里? 倚云忍不住哽咽,“夫人……” 落英旁边拉了拉她,小声道:“你这是做什么?”然后朝玉仪笑道:“那咱们可是沾了夫人光了。”彩鹃等人也旁边笑着附和,气氛还挺不错。 没过两天,四房那边又传出消息。 说是四夫人头风病犯了,大夫瞧了,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间,后面便一直呆屋里没出过门。主持中馈一事,也落了弘大奶奶身上,好她一直帮着婆婆做事,倒也难不倒她。 玉仪心下苦笑,自己差点九死一生,却换了这么一个温吞水结局。 可是对于鲁国公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怕有一块已经烂掉了,那也始终是自己,----只能忍着恶心难受,终还是无法轻易割舍。 罗熙年心里自然不痛,但也一样没办法。 于是化悲愤为力量,把精力和体力都消耗了房事上面,要不是考虑玉仪大病初愈受不住,差不多就要每日一滚了。 玉仪对他发泄方式表示不满意,戳他道:“今晚不许胡闹了,我要睡觉。” 罗熙年跟牛皮糖似,粘妻子身上不下来,笑嘻嘻道:“好,今儿听你。”手上却不老实,摸着摸着就伸到衣服里面去了。 “热死了。”玉仪对古代夏天很不满,原先一个人就够热了,再贴上一个火炉似大男人,只觉浑身汗津津、油腻腻,推了推人,“等下弄得一身汗,还怎么睡?你松开。” “那咱们一块儿去洗一洗?” 玉仪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便点了头,但是很就发现了某人阴谋,----哪里是去洗澡,简直就是……,呃……,鱼水之欢鱼水之欢啊。 某条鱼没洗两把就开始乱来,又亲又啃,抓了玉仪手,往自己要害部位放过去,“想你了,不信你摸摸看。”做出一副可怜兮兮样子,眼里却全是笑意。 饶是玉仪心理是一个现代人,也忍不住有些窘迫害臊,握着那□了东西,一脸恨恨看向某人,嗔道:“胡说八道!也不嫌累得慌。” 罗熙年暧昧笑道:“累什么?还没干活呢。” “……” “今晚就一次,等下一定好好陪你睡觉。” “……” “真,不骗你。” “……” “小辣椒,你这儿有点甜……” “……!!”玉仪终于忍无可忍,啐道:“别说话了。” “哈哈……”罗熙年一副得意样子,“呼哧”将人抱了起来,溅起一桶水花,走到旁边凉榻放下,“让我再尝一尝,看看到底哪儿才是辣?” 玉仪咬着嘴唇瞪他,但下一刻,就被另一张温热唇印了上去,继而传来一点湿漉漉感觉,“嗯……”话音淹没下去,陷入了漫长而缠绵热吻里, 罗熙年喘息声甚,耳畔低语,“我尝了,都是甜……” 慢慢玉仪开始有些情动,身体跟着有了反应,不自禁搂住了他脖子,双腿环绕其腰间,彼此面对面看着,眼睛里面好似都要喷出火来。正喘息间,一个火热东西填进了自己身体,一点一点深入,有一种微微发胀充实感。 罗熙年一脚半跪榻上,一脚站地上,因为有了支撑,而让腰间力量强,不停一抽一送,弄得原本不结实凉榻吱吱乱响。 玉仪羞红了脸,娇喘道:“声音好奇怪……,还、还不如……”身体被猛烈撞击了一下,打断了底下话。 “不许走神!”罗熙年趁着间隙低头吻她,声音压抑,“专心点……”片刻养精蓄锐时间后,又开始了下一轮猛烈攻击,凉榻声音响了,屋子里温度高了,散发着浓浓□味道。 “啊……”半晌过去,玉仪终于某一刻踏入了云霄,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吟哦,继而屏住呼吸,那一刹那之后,方才大口大口呼吸。尚未喘息待定,便感觉到一股火热热流,冲进了自己身体深处,滚烫滚烫,烫得人软绵绵不想动弹。 罗熙年也有些累了,静静不说话,只是含笑趴旁边看着妻子,伸手捻了一缕发丝,指间不停盘旋打圈儿。 拜四房人所赐,甘菊因为牵涉到了那件事里,虽然只是无心之失,但也让罗熙年很是不满意,所以近都没再召唤过来服侍。玉仪不用担心xx后,还有第三个人来观摩现场,心情十分放松,也不用像从前那样事后难以入睡了。 不过……,避孕一事就有些麻烦了。 好几次玉仪借口要过来洗一洗,罗熙年都非要跟过来一起洗,弄得她只好赖水里不起来,左哄右哄将丈夫先行哄走。不过今天看来是哄不走了,玉仪心里算了算,还好还好……,刚好是安全期。 白天空了,玉仪忍不住又琢磨起甘菊来。 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甘菊再也不来服侍就好了。----自己勉强能忍受罗熙年过去睡觉,反正眼不见心不烦,但是对于通房功效却十分无奈,每次甘菊来了之后,都会对罗熙年产生排斥感。 “夫人。”段嬷嬷掀了帘子,从外面进来低声道:“连翘得了急症死了。” 玉仪怔了怔,继而点头,“知道了。” 段嬷嬷又朝四房那边指了指,依旧压低声音,“只怕那位替罪羊也逃不过,听说受了凉看了大夫,好些天都不好,都说怕是要转成肺痨呢。” 玉仪心下冷笑,----出了事就拿下人们顶缸,这不是大户人家一贯手法吗?反正也不指望能一下扳倒四房,且慢慢着来吧。 事到如今,四房风波应该暂告一个段落了。 “嬷嬷。”玉仪琢磨另一件事好些天了,也犹豫了很久,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于是对段嬷嬷道:“我打算抬甘菊做姨娘。” “啊?!”段嬷嬷十分意外,“夫人,这是什么缘故?好好……” “嬷嬷你听我说。”玉仪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我想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合适机会。”顿了顿,“眼下罗家人都知道甘菊有事,少不得要传些流言,什么妾灭妻,什么正室压不住丫头等等,对六房都不是什么好话。” 段嬷嬷不解道:“那也用不着抬她啊?” “我想过了。”玉仪继续道:“甘菊其实是个老实丫头,现今必定整日惶惶不安,若是再被有心人挑唆或者算计,弄出点什么事来。”抬头看了一眼,“比如……,一时想不开自了。” ----到时候不管是真是假,都会算自己头上。 段嬷嬷皱了皱眉,“夫人是担心,有人会趁机造谣?说是夫人逼死了甘菊?” “也不一定那么严重。”玉仪说道:“只是甘菊整天疑神疑鬼,稍微被人拨弄下就难免出事,还不如封了姨娘,也好安一安她心。”要紧是,做了姨娘就得守着姨娘本分,不能无事到正房里来,这才自己想要。 “可是……” “就这么办吧。”玉仪实无法忍受xx过后,被一个陌生人打量,一次又一次,那种感觉简直要让人抓狂!并且很影响自己对罗熙年态度,有时候心里若是厌恶了,即便勉强配合,也会显得不情不愿。 算来算去,这么着都是得不偿失。 段嬷嬷有些不情愿,不甘心,“倒是便宜了她。” 玉仪却道:“不管她是姨娘还是通房,只要六爷想去,那还不是一样去?难道她做通房就会去少一些?不过是个虚名儿罢了,有什么区别。” “封了甘菊做姨娘?” “是啊。” 恭二奶奶想了想,忽地一笑,“六房这位可真是有意思。”对贴身丫头道:“一来把风言风语压了下去;二来爷们面前博了贤名儿;三来以后六爷一想起甘菊封为姨娘缘故,心里头就是一场不痛,还有心情再去几回?咱们这位甘姨娘,怕是从此就要被打入冷宫了。” “六夫人小小年纪,怎么会想到这么多?” “难道都像你这么蠢!”恭二奶奶待下人算不上亲厚,虽然不见得会打,但是稍不满意骂人却很平常,那丫头听了也只是笑了笑。 “四夫人那边……” 说实话,自从四夫人“病”了以后,恭二奶奶不用整日立规矩,也不用整日看婆婆脸色,心情反倒好了不少。但她毕竟是四房人,即便将来公爵之位落不到自己丈夫头上,那也还是盼着四房好,多跟妯娌较一较劲罢了。 “二爷回来了。” 恭二奶奶听到外面丫头话,赶忙迎了出去。 罗世恭和小叔叔罗熙年同一年生,只月份上头小一个月,脸面略长,长得很像生母柯姨娘,而不是父亲罗晋年。----这也是他遗憾之处,如果和父亲肖似一些,哪怕身为庶子,得到宠爱估计亦会多一点。 那些奉承嫡长兄人,总是少不了一句,“大爷真真像极了四老爷,将来必定是个有福气。”每每这个时候,父亲眼里总会闪过一丝满意。 恭二奶奶见丈夫脸色不佳,挥退了丫头,亲自上前服侍换了衣服,方才问道:“员外郎事疏通怎么样了?” “别提了。”罗世恭连连叹气,“父亲刚才叫了我去,说是咱们家近不大平,不要四周乱跟人往来。又说咱们家是堂堂国公府,员外郎不过才得从五品,这种芝麻绿豆官不做也罢,做了也说不出去。” “芝麻绿豆?!”恭二奶奶顿时恼了,“咱们倒是想要西瓜呢,谁给啊?!反正将来就算分家了,偌大产业也轮不到咱们,还不兴提前走点门道,为将来铺一条路?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难道这辈子都要依附长兄和妯娌?真是越想越窝火。 罗世恭连忙去捂她嘴,皱眉道:“你小点声!” “咱们一辈子看人脸色也罢了。”恭二奶奶委屈不行,小声哭道:“难道将来平哥儿和安哥儿也要看人脸色?当爹都立不起来,做儿子还怎么直得起腰杆?!我可真是造孽啊,早知道就不生这么多了。” 罗世恭自己心里也很难受,没精力再去劝妻子。 恭二奶奶忍了忍泪,又道:“眼下瞧着老爷子态度,将来爵位是谁还难讲很呢。”伸手去拉丈夫,“咱们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到时候啥都摸不着!趁着眼下,提前把后路铺好才是。” 罗世恭有些沉默,半晌才道:“行了,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熬了一锅肉汤,大家慢慢喝吧~~ Ps:谢谢各位妈妈们建议,会参考试一试,空了先看看医生再说吧~~至于再生一个坐月子调理,难度太大了,一个小朋友都把人折腾不行,难以想象再有一个~~~⊙﹏⊙b汗 中秋(上) 日子一晃,很到了八月中旬。 大家都喜喜庆庆准备过中秋佳节,甘菊却越来越忧郁,----自从被封了姨娘后,一个月里拢共见了老爷两次。那唯一见面两次,还是正好赶上了老爷休沐日,早起请安遇见了,不过简单说了几句罢了。 平时晨间请安时候,老爷早就天不亮上朝去了,然后自己回房,夫人也不会无事找自己过去说话。大约是因为上次事,老爷好似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一个人,再也没来留宿过,偶有几夜不夫人房里,也是因为忙正事去了书房。 甘菊心里顿时变得空落落,有点不知所措。 从前老爷身边人虽然多,但大都是一些不合心意女人,只是看着花哨而已,除了……,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略过了那个名字。 那时候老爷信任人是自己,吃饭穿衣、出门打点,差不多事事都要经由自己手,每天总有做不完事和操不完心。后来夫人要进门了,老爷便把屋里人都遣散了出去,而那个女人之前就送走了,后只剩下自己一个。 再后来夫人进门,自己把账册什么都交了上去,加上后宅人少,事情就慢慢少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老爷身边打转,每天知道老爷吃得饱不饱、睡得好不好,心里总是踏踏实实。 从来就没想过和夫人争宠,一直都恪守着自己本分,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可是后来却出了那件事,----差点害得夫人没了命!自己要吓死了,管夫人好了过来,但也生怕老爷因此迁怒自己,就此撵了出去。 当时老爷虽然恼火,但事情毕竟不是自己做,只是把自己叫过去训斥了一顿,到底念着旧情分。可是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居然因过封了自己做姨娘,添了月银和一个丫头,还拨了一大两小相套小角院。 起初还高兴了一阵子,但慢慢就高兴不起来了。 眼下甘菊才意识到,夫人作为主母,根本不需要任何手段就能随意处置人,----比如现明看是抬举了自己,可是这一个月见老爷两次面,一夜也没留宿,即便做了姨娘又有什么用?没有机会生孩子,到老了也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那天碰见恭二奶奶,还恭喜自己做了姨娘,让自己早点添一个小兄弟呢。 可是,照如今情形下去…… 甘菊内心斗争了很久,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足了勇气,特意打扮老实本分一些,去了正房给夫人请安,把自己意思缓缓说明了。 “你不做姨娘了?”玉仪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甘菊要求,但是稍怔了一下,忍不住为难道:“往上抬人还好说,无缘无故,才封了你做姨娘几天,又不让做了,这可怎么跟外人说啊。” 甘菊嗫嚅道:“就说……,就说是婢妾犯了错。” “没有这样道理。”玉仪微微皱眉道:“且不说凡事不能朝令夕改,单是没错非要给你安一个错,这说出去……,那还不得说我容不下人?”想了想,“老爷还为四房人生气,得空我劝劝他,再提提你好,自然也就想着去你那儿了。” ----这算什么事儿?自己还得劝着丈夫去找小老婆睡觉。 甘菊脸微微涨红,急忙道:“夫人,婢妾不是这个意思……” 玉仪觉得自己该说都说了,便道:“你回去吧。” “夫人……”甘菊声音有些委屈,跪下道:“婢妾没有为老爷添下一男半女,实不配做姨娘,心甘情愿做个丫头,日日夜夜服侍老爷和夫人。” 玉仪囧了,----啥,你还要日日夜夜? 段嬷嬷旁边看不下去,冷声道:“甘姨娘这是做什么?夫人抬举你,还得看你情愿不情愿?今儿要是夫人不答应你,难道就不起来了?!”哼了一声,“这是哪家做妾室规矩!” “罢了,明儿都是中秋了。”玉仪不想赶上喜庆日子,六房还争吵个不停,传出去又得让别人看笑话,因此皱眉道:“你若是觉得我做不妥,就去找老爷吧。” ----反正自己这里是绝不会让步,一来不愿回到以前日子,二来若是连个姨娘都震慑不住,岂不是叫下人们看笑话?她要闹,就去罗熙年哪里闹好了。 “什么事找我?”罗熙年从门外走了进来,问道。 玉仪迎上去道:“今儿回来这么早?”跟着他一起走近了内室,换了袍子,掀起帘子一看,甘菊还跪外面地上。不由回来叹了口气,说道:“你去瞧瞧吧。” 罗熙年早就看见甘菊跪地上,但他觉得没什么大事,也不着急,慢悠悠换了家常衣服,方才走出去问道:“你跪这儿做什么?” 甘菊不料主母态度这般强硬,完全不似一个十三、四岁小姑娘,心下正绝望之际,罗熙年却突然回来了。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跪着上前了一步,临开口时却有些胆怯,低了头道:“婢妾前些日子做错了事,原该受罚,不想夫人抬举做了姨娘,心下日夜惶恐不安……” 琐碎事上面,罗熙年耐心十分有限,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婢妾……”甘菊察觉到他口气不善,但是已经说到了这儿,也没法打住,只得硬着头皮道:“婢妾还想像从前那样,做个丫头……” 罗熙年看了她好几眼,半晌冷声道:“不识抬举!” 当初玉仪说要抬甘菊做姨娘,罗熙年觉得没那个必要,但对于他来说,甘菊不论是通房还是丫头,都一样是甘菊,区别不大。既然妻子有心做这个人情,也没跟她必要唱反调,况且内宅事只要不出大错,本来就是主母说了算。 ----没想到甘菊反倒不愿意了。 “你觉得,夫人话不算话是吗?”罗熙年语气严厉,质问道:“上次事没追究你,就算死开恩了,又让你做了姨娘,你还不愿意?平日里看你还老实,今儿是谁给你胆子?还跪这里吓唬谁,说啊!” “婢妾……”甘菊真吓坏了,觉得眼前人像是一个陌生人,----这么多年来,老爷从未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过话,如今这是怎么了?自己要被老爷厌弃,今后再也得不到恩宠了吗?心下后悔莫及,真不该一时鬼迷心窍跑来。 玉仪原本还想推麻烦,但听外面吵了起来,不得不出来,朝彩鹃等人道:“把甘姨娘带下去。”又挥了挥手,“你们也全都下去吧。” ----连一个通房丫头都不拿妻子当回事,可见她平日处境艰难。 罗熙年见她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而是直接让人拉走,心下舒坦了不少,到底妻子还是明事理,不似那些小鸡肚肠妇人。揽了她腰往里走,过了会儿才道:“你往后也不必事事顾及我,但凡底下人不对,该打该骂由着自己心里来,让她们吃几回苦头就老实了。” 玉仪笑道:“马上就是中秋节,弄得哭天喊地做什么?”转身端了一碗温温花茶,递了过去,“现今已经入秋了,天气干燥很,我特意吩咐加了枸杞和莲心,喝了也好消消火气。” “今晚早点休息。”罗熙年早把甘菊撂到了一旁,端起茶喝了两口,“明儿还要去宫里一趟,大过节。”微微皱眉,“到时候我不你身边,你自己当心一点。不过好还有五嫂,你们俩一块儿,少说话,早点回来就是。” “六爷放心好了。”玉仪微笑道:“我想四嫂也不是糊涂人,外头,又是当着那么多宫里贵人,怎么会给我难看?好歹都是罗家媳妇呢。” 罗熙年冷笑道:“那一位是会装了。” 次日玉仪按品大妆,----比较有趣是,除了小汤氏顶着鲁国夫人超品头衔,四夫人和五夫人也一样是三品淑人,级别上倒也不差分毫。 况且以玉仪年纪,被册封三品淑人还真是不多。 赶到上房集合时,一屋子红艳艳外命妇大衫冠服,除了小汤氏繁琐一些,玉仪和妯娌们则是一模一样。另外还有弘大奶奶,她年纪虽然比玉仪大一些,但是级别上却低两级,如今只是五品宜人身份。 四夫人“病”了好些日子,连晨昏定省都免了,也不知道是她懒得动,还是小汤氏懒得看她。今儿见了玉仪,依旧是一贯云淡风轻表情,只是比从前少了笑意,看来是连面子也懒得做了。 ----想想也对,反正这一屋子人谁不清楚谁啊。 上次到过皇宫一次,玉仪虽然算不上熟门熟路,倒也不怯生了。走到半道,略有意外碰见了豫康公主和李氏。不过这不是串亲戚,没有随便拉着人说话道理,豫康公主只是点了点头,李氏则是一脸厌恶。 四夫人瞧眼里,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笑容。 很有内侍引导着,先进大殿拜见皇后以及众位妃嫔。玉仪只觉得满屋子莺莺燕燕,全都珠光宝气,根本来不及分辨谁是谁,匆匆行完礼便就退下。 到了偏殿,坐了不少公卿权贵家命妇女眷。 玉仪来这种场合还是第一次,没有话搭子,五夫人也被镇南王妃叫过去了,只得自己独坐角落里。反正等会儿象征性吃了午饭,再看几个歌舞节目,等仪式进行完毕该回去,忍一忍好了。 干坐着滋味儿并不好受,再加上还要保持端庄大方,不能随便歪着斜着,玉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腰疼。正百无聊赖之间,外面突然来了一个内侍,喊话道:“陛下有旨,召鲁国公府三品淑人孔氏拜见。” 这一下,偏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玉仪不得不站了起来,成为了各位贵妇们视线焦点,各种各样目光投来,让人浑身不自,赶忙上前笑道:“有劳公公带路了。” 那位内侍一面走,一面回头笑道:“这一整天,皇上还是头一个召见命妇呢。”言语里面,大有几分讨好凑趣之意。 玉仪却是觉得头皮发麻,----皇帝是什么,是可以随便决定你生死人。 自己一个外命妇,即便有一层薄薄舅甥关系,也一样不想面什么圣,而且这样太出风头了。心下叹了口气,今天是团团圆圆中秋节,皇帝总不能给自己晦气,找自己应该会是好事吧。 进了大殿,居然发现罗熙年也旁边。 玉仪吃惊之余,心下也稍微安定了一些,好似有了点主心骨,总比自己一个人面对皇帝要强,上前行了大礼,“鲁国公府罗孔氏,拜见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某颜写了这篇文后,毫无缘故瘦了8、9斤,原来还可以这么减肥,⊙﹏⊙b汗~~~ 中秋(下) 为了应中秋之景,皇帝穿了一身大红色交领大袖袍,上身绣满柿蒂云龙纹,袍子膝盖处和袖子中间,都加了龙纹襕边。----比起上一次初初登基时,帝王之气甚,不过笑起来倒是挺和蔼,问道:“今儿怎么不叫舅公了?” 其实玉仪一直莫名其妙,不明白皇帝对自己亲近从何而来,但总归是好事,因而量放松了些,浅浅笑道:“今儿人多,怕叫了舅公一时记不起来。” 皇帝却笑道:“不会记错。” 玉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抿嘴保持笑容。 皇帝又问:“前儿听人说起,你娘家人都外省?” 这个话题转得有点,弄得玉仪和罗熙年都不明所以,玉仪笑着回道:“是,祖父已经告老归田,现今举家都是四川祖宅。”----好吧,昧着良心说一句谎话,总不能说自己祖父是个贪官,被罢免了吧。 “太远了。”皇帝不知道发什么感慨,继而笑着说了一句,“你自己一个人,若是被夫家人欺负了,只管来朕这儿告状。” 玉仪笑道:“那外甥女先谢过舅公了。” 殿内气氛十分好,接着皇帝问道:“听说令尊是个举人?哪一年?”语气很是亲近,话里大有要赏赐恩典意思。 玉仪心下一惊,----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打算抬举自己父亲,恩赏一个芝麻绿豆官来做做?自己才摆脱了孔家人,难道又要再跟他们见面?!心里顿时堵了一口恶气,有点顺不过来。 可是理智却告诉自己,皇帝问话不能不答,不能对家里人表现出丝毫情绪,否则麻烦可就大了。因此微微垂了眼帘,回道:“家父是延和十七年举人。”心里拼命摆手,拜托你啊皇帝大叔,不要到处乱施恩了。 “既为举人,进入仕途也属应该。”皇帝却没听到她心声,沉吟道:“嗯……,就补一个七品太常博士罢。” 太……、太常博士?玉仪欲哭无泪,大叔你要施恩,就补一个外省县官好了,又弄到京城里来做什么?顿时感到大脑血压上升,一片茫然。 罗熙年见她不对劲,忙道:“看把你高兴,谢恩。” “谢……皇上恩典。”玉仪机械叩拜了下去,借着俯地功夫,速让自己静了静心,抬起头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怎么办?怎么办?好像没有法子拒绝啊! 如今皇帝登基不久,正需要鲁国公府、豫康公主府等公卿权贵支持,----毕竟兄终弟及本朝并不名正言顺,有时候舆论力量也不可忽视。至于七品太常寺博士,估计皇帝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不过是费一丁点儿俸禄,能够有施恩臣子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了。 或许皇帝看来,自己这位鲁国公府六夫人,没有娘家支持,于是施恩一把,不仅孔家人要感激莫名,同时也给了鲁国公府和豫康公主府一个面子。至于自己祖父前朝罢免了官职,按理说后世子孙不宜进仕,哼……,谁会这么不识趣提起?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只是一个七品小官儿。 ----他却不知,一片好心却办了坏事。 玉仪茫然谢了恩,精神恍惚被送回了后宫,中秋宴已经准备开始,内侍宫女们正忙着引导,好让各位外命妇一一入座。 外命妇们基本还是一家人挨一起,同一桌人按身份高低入座。玉仪坐了五夫人旁边,左手边是弘大奶奶,宫里吃饭本来就拘束,因为皇帝意外恩典,是吃得没滋没味儿。 五夫人以为她是不习惯,小声道:“少吃一点,过一会儿就回去了。”她原是想问一问皇帝说了什么,到底不是那等轻浮人,眼□边贵妇云集,忍了忍,打算还是等回了罗府再问,想来应该是好事吧。 不过还是时不时有视线往这边飘,毕竟能被皇帝单独召见,不说恩赏内容,也是一件值得夸耀事啊。玉仪又是年纪小,也难怪那些外命妇门心里不平衡,倒是四夫人一贯淡定,好似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玉仪心事重重,根本就不会留意到这些,胃口也几乎等于零。 不过一般这种宴席都是吃不饱,各位贵妇们是拼命保持淑女风范,一律小口小口,半天也没吃下多少东西。 玉仪随便吃了几口,心下微微烦躁,挨时间等着宴席散场。 吃完饭,有半个时辰自由活动时间。 那些跟宫里贵人有交情,自然要趁机去拜访一番。当然了,这不是你想去就能去,那还得看妃嫔娘娘们心情,一般都是早联系好了,内宫人派人来请,能有机会被请走人,都被众人投以艳羡眼光。 四夫人就被一位梳双丫髻宫人唤走了,却没有带上弘大奶奶。 五夫人看着御花园花花草草,轻声笑道:“咱们这位四嫂可真是攀,这就又攀上贵人了。”----确,皇帝登基还没几个月呢。 不过玉仪今儿没心思管别人,只盼着早点回去。 “玉丫头。”豫康公主走了过来,又对五夫人笑了笑,“我还担心玉丫头落了单,看来倒是我操心了。” 五夫人知道人家是有私密话要说,寒暄了两句,便道:“我去瞧瞧镇南王妃,平日里也难得一见,今儿正好得空说说话。” 豫康公主领着玉仪到了一处角落,问道:“你前些日子不是病了,现今觉得好些没有?”仔细打量了一番,放了些心。 玉仪担心顾家还没安宁,一直都还没有去公主府,外祖母派人来问时,只说是自己染了病,别只有等以后当面再说。现今见外祖母问起来,勉力微笑到:“我年纪轻轻,休养几天也就好了。”顿了顿,“倒是外祖母年事已高,得多保养着些,也是做外孙女不孝,没有亲自过去看望。” “罢了。”豫康公主微微皱眉,“你那舅母越发不像话了,我已说了她,回头你想来便来,不必顾忌她怎么想。”压低了声音,“听说皇上刚才召见你了,是什么事?” 玉仪有些颓丧,低头道:“不知道谁皇上跟前吹了风,想起了孔家来,恩赏了一个太常博士官职,……怕是不日就要上京。” “有这样事?”豫康公主微微沉吟,然后道:“来就来吧,还好那一位早就已经改嫁了。” 阮氏不再是自己继母,会少了很多麻烦事。 “嗯。”玉仪点头道:“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皇宫里可不是闲聊好地方,玉仪和外祖母说了几句,便各自分开。等到陆陆续续有命妇告退,自己也回了鲁国公府,仍然觉得刚才像是一场梦,委实难以接受。 罗熙年当然明白她心情,握了握妻子手,低声道:“别担心,有些麻烦我来处理就好。” 玉仪摇了摇头,“这是圣旨,你别……” “小傻瓜。”罗熙年揽了她,低声笑道:“难道我还会去做糊涂事?你现是国公府六夫人,就算孔家人进京了,他们巴结你都还来不及呢。” 玉仪叹气道:“我不需要他们巴结。” 罗熙年嘴角一弯,“你现已经贵为三品淑人,愿意赏脸就赏脸,不愿意别人也不能怎么样,所以就放宽心吧。” 玉仪“嗯”了一声,朝他微微一笑。 罗熙年又道:“其实岳父有个官职,总比没有好,到底说出去也好听一些。”眼里微微有些阴霾,“至于其他人……”孔老太爷等人不必来,但是孔仲庭一上京,二房人就会跟着来,----那几位小舅子、小姨子,听说家对妻子很是不好呢。 玉仪忍不住恨恨道:“不知道是皇上面前煽风点火?!” 皇帝可是日理万机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想起自己,而且皇帝也说了,是听人说起孔家……,----到底是什么人这么阴险,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会去打听。”罗熙年安抚了一句,脸色有些阴冷,“其实不用打听,大致也跟四房人脱不了干系!再不然……”他想到了李氏,但是觉得顾绍廉不会那么糊涂,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玉仪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今儿宫里头时候,四房那位去见了贵人,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罗熙年眉头一挑,继而道:“这好办,我自然有法子打听清楚。” 玉仪心头有点堵得慌,即便证实是四房所为,又能如何?人家说不定打着关爱弟弟弟妹旗号,对外一副贤良大度模样,----这不……,还帮弟妹爹谋了一份差事。 不由叹气,这真是一个叫人郁闷中秋节。 一转眼,时间到了八月末。 阮氏嫁到梁家已经三个多月了,丈夫是当地一个土财主商户,前头死了嫡妻,另外还有两房妾室。元配留下一儿一女,大爷已经成家娶妇,生下两个小豆丁,嫡小姐尚且待字闺中。另外还有两位庶出小姐,一个订了亲事,一个才得四岁,一家人过得那是十分热闹。 以二婚身份嫁进梁家,跟当初嫁给孔仲庭可差远了。当时孔家是知府官家,顾氏又只留下一个女儿,且玉仪还不孔家,简直和元配没什么区别。 而梁家长子早已成家立业,哪里会把她放眼里?就连那位没出阁嫡小姐,也一样动不动就摆脸子。至于两位妾室也都比阮氏先进门,前头几天还算恭敬,但因梁老爷不给阮氏撑腰,慢慢也就不当回事了。 ----阮氏如今日子,过得十分难熬。 “太太,有个姓赵媳妇找你。” 阮氏才刚跟蒋姨娘怄了气,正独自坐窗户边生闷气,听说赵荣家过来,立马来了精神,忙道:“让人进来。” 赵荣家来梁家一趟不容易,还得大半天路程,进门时一脸风尘仆仆之色,上前行了礼,跟着阮氏进了内屋,方道:“得了消息,老爷补了正七品太常博士,不日就要上京去了。” “有这样好事?”阮氏先是有些惊喜,继而看清了现实,----哪怕孔仲庭做了一品大员,那也跟自己不相干了啊。 赵荣家说道:“如今那位是国公府儿媳妇,又是什么三品淑人,想给老爷弄个一官半职,那还不是举手之劳。” 阮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一步错、步步错。 梁家午夜梦回之际,时常忍不住幻想,如果当初没有算计嫡女,是不是就不用过这种受气日子?是不是还享受着三儿一女,知府家主持中馈太太荣耀?如今这位梁老爷年纪又大,为人粗鄙不堪,只知道跟妾室厮混,再不然就是去花楼找粉头。 但凡自己说上一句半句,立马就骂:“别跟我充什么夫人太太!要不是当初你娘家倒贴了一千两,又说你能生养,我会放着黄花大闺女不要,娶你一个二手货?!”底下越说越难听,“连一份嫁妆都没有,吃我、穿我,还敢多管闲事?信不信我现就休了你,转手拿去卖钱!” “太太,我过几天也要跟着上京去了。”赵荣家又道:“别不说,也好照看着几个哥儿和娇姐儿,不然身边没个人,受了欺负都不知道。” 阮氏突然心里一阵惶恐,前夫和儿女们都要走了,以后三年五载都没消息,甚至可能是一辈子!而自己梁家永远不见天日,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让她害怕是,刚才居然没有想到,----二房一但进京,又是因为仰仗着嫡女才得了这个便宜,那么儿女们岂不是要看姐姐脸色过活?! “不……,不能让老爷进京。”阮氏喃喃道:“我从前得罪她那么狠,早就是不共戴天深仇,玉娇、承武他们也和她合不来,这要去了京城……,岂不是狼入虎口?那个死丫头一定会趁机报复!不行,不行!!”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赵荣家可不想一辈子困四川,如今孔家败落了,下人们待遇也大不如前,当然还是京城里有盼头。即便自己从前受阮氏指使,做了些不好事,但那位姑奶奶年纪小,又不是那等没教养人,断没有跟个奴婢过不去道理。 自己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说什么也得抓住这个机会! “太太……”赵荣家有些不耐烦,但想着这也是后一次见面了,试着安慰阮氏道:“三姑奶奶已经是国公府媳妇,又是皇城根儿下,哪里能够不讲道理?即便从前太太得罪了她,也没有为难兄弟们,不为别,好歹自己也要几分脸面吧。” 阮氏摇头,神色间有恐惧也有憎恨,“那可是连自家长辈都不顾,要死也要拉上垫背主儿!谁知道她会不会丧心病狂,做出什么恶毒事来!” 赵荣家见她不听劝,如今又靠不上了,不免有些烦,好歹忍耐哄道:“那我回去跟老爷说说,不然就让娇姐儿几个留下来。” “留下来?”阮氏还是摇头,“老爷都走了,谁来照看娇姐儿他们?家里那两个老连嫡孙女都能卖,何况是娇姐儿?承文、承武他们又还小……,落三房手里断然没个好……” 赵荣家实不耐烦了,打断道:“那依太太,竟然是要老爷抗旨不做官了?天底下哪有这样道理?太太且醒醒罢。”说完,扔下带来东西便走了。 阮氏怔了一下,紧跟着追了出去。 “太太这是做什么?”说话是梁老爷爱妾蒋姨娘,半倚着墙,摆出一副婀娜妩媚样子,掩面笑道:“太太都是梁家人了,怎么还和前头拉扯不清?也是我们老爷宽宏大度,不计较,换到别人家里,那还不被打个烂羊头啊!” 阮氏怒道:“谁家规矩,一个婢妾居然这样跟主母说话?!” “哎哟,太太息怒。”蒋姨娘故作一副惶恐模样,身子却动都没动一下,“太太若是生气,就到老爷哪儿去说理啊!扯着嗓子喊有什么用?喊坏了,还要浪费汤药钱呢!” 阮氏平日还能忍一忍,今日正上火,哪里还能够忍得住?想也不想,上前就朝蒋姨娘扇了一巴掌,“滚!你个贱婢!” “哎呀,太太要杀人啦!”蒋姨娘顿时滚了地上,扯了头发,又揪衣服,哭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方才起身往书房那边跑去。 阮氏怔怔站着没有追,也追不上。 眼下顾不上等下会有什么风波,一门心思都放孔家二房进京上头,一会儿想起从前陷害嫡女后悔,一会儿又怕儿女们遭了暗算,当真那是愁肠百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阮氏还没回神,只听“啪”一声脆响,自己脸上便挨了一巴掌,梁老爷骂道:“蒋姨娘刚刚才有了身子,你就敢打她?想要弄坏我儿子是不是?!” 阮氏心里暗恨,分辨道:“我不知道姨娘有了身孕。” “你不知道?”梁老爷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爱妾,再想起刚才听到那一番话,不由加恼火,“你也不照照镜子,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嫁进我梁家门,居然还敢想着前面姘头!”一脚照着心窝踹了过去,“不要脸下贱货,作死!” 阮氏吃痛伏地上,手上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里,----此时此刻,突然体会到当初嫡女拿炸药感受,或许……,自己也该准备一包炸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胖子哭道:“呜呜呜,不是我要为难玉仪,真,都是作者安排~~~~请党和组织相信我,下一次一定好好表现……” 某颜,“你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某胖子,“我……,我不活了……” Ps:某颜昨天总结了下,瘦身秘籍=带孩子日码字宝宝偶尔半夜闹人夏天光想喝水吃少,看来人就是不能闲着啊~~~~ 现正以一种“每天不码出3字就有负罪感”念头驱使自己,希望能再接再厉,一口气把这个大坑添完,然后……,再挖一个坑~~~ 亲人(上) 隔了几天,弘大奶奶过来了一趟。 “听说六婶婶家里人上京来了。”弘大奶奶起了开场白,脸上是一贯微笑,“只怕一时还没有落脚处,都是自家亲戚,不如先住到家里来,又干净又妥帖。”又道:“我已让人打扫了西面小院,离六房这边挺近,只隔了两道二门,六婶婶想过去说个话也便宜。” 玉仪揣测着,这是不是四夫人私下授意。或许她觉得,这样一来可以让自己落了面子,二来又添了堵,----看着敌人心里不爽话,自己总会痛一点。 管玉仪心里十分不情愿,但是迫于舆论上压力,还是无法拒绝。----没法子,总不能让亲爹和弟弟妹妹住客栈吧?这要是传了出去,不光是自己要被戳脊梁骨,罗熙年外面一样不好做人。 “多谢,有劳你安排了。”玉仪神色平常如素,含笑回道。 弘大奶奶不是多话人,谦了一句,“这是侄媳妇份内应该做,当不起六婶婶谢,我先回去调停调停。”欠了欠身,便告辞而去了。 彩鹃等人走了,抱怨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玉仪烦恼了几天,反倒看开了,“我如今又不是待字闺中姑娘,没有让别人决定生死道理。况且正如六爷所说,眼下孔家败落,凡事都得巴结着我,不必担心受什么拿捏。”冷声一笑,“不管谁这么‘热心’,顶多就是恶心恶心我罢了。” ----还有一点,阮氏已经改嫁不孔家,玉娇几个小能掀起什么大浪?他们若还当从前孔家那会儿,自己会处处忍气吞声谦让,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别人等着看我笑话。”玉仪性子有点像弹簧,能忍则忍,忍不下去反倒弹起来了,一而再、再而三被人算计,就算是兔子也该急了,想咬人了!因而笑容里便带了一丝恼意,“哼,我就偏不让他们称心如意!” ----自己好歹也是皇帝封三品淑人,何必过得苦了吧唧?! 玉仪决定先犒劳一下自己胃,有道是“身体是革命本钱”,于是中午罗熙年回来时候,便看见了一桌丰盛午餐。 落叶琵琶虾、火爆荔枝腰、干烧鱼翅、什锦蜂窝豆腐,外带几碟精致爽口小菜,一盆浓浓麻仁当归猪踭汤,一壶上好陈年梨花白。----相对于两个人平日饭量,这顿饭确够丰盛,主要是贵精不贵多,每一样看起来都让人很有食欲。 罗熙年笑眯眯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 玉仪回道:“是你夫人决定大吃一顿日子。” “……啊?”罗熙年看她一本正经样子,竟然一时无语,明明是很斯文秀气坐桌边,怎么让人感觉要掳袖子大干一场?那小腮帮子还微微鼓起,很是可爱,上前揽了她腰坐下,凑耳边低声道:“吃这么多,是为晚上准备体力吗?” 玉仪回头瞪了他一眼,啐道:“你就不能想点别?!” 罗熙年哈哈大笑,卷了袖子坐到对面,喊人道:“倒酒!倒酒!”自己先拿起筷子大朵颐,肚子里有点货了,便开始慢慢品味起好酒来。 因眼下已经是秋末,午睡时间也不如夏日那么长了。 玉仪胡乱躺了一会儿起来,见罗熙年正旁边逗弄那只鹦哥,于是挽了头发,下了床问道:“几时了?六爷还没走呢。” 罗熙年没有回头,对着那鹦哥教道:“懒婆娘!懒婆娘!” 玉仪笑着上前捶了他一下,“先头让你睡你不睡,这会儿又来抱怨别人懒。”转身自己拿了衣服穿好,净了面,坐到妆台前梳妆打扮,稍稍收拾一下。 “等等。”罗熙年今儿心情不错,上前摁住玉仪,拣了一枚七、八成螺子黛,坐妆台上笑道:“今儿我来给你画,让你见识一下我手艺。” 玉仪有些不放心,见他一副胸有成竹样子,想了想,含笑问道:“六爷从前是不是常做这些勾当?倒好似很拿手嘛。” 罗熙年用手扇了扇,又嗅了嗅,“咦,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儿?” 玉仪托腮扭了连,不理他。 罗熙年只得跑到另一边坐下,拖起她脸,嘴里道:“别动,等会儿画糊了。”很明显笨手笨脚样子,也不知道是本来不熟练,还是故意做出来。 玉仪被他折腾了半晌,问道:“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罗熙年眼光闪了又闪,嘴角是深深笑意,半晌放下螺子黛,双手捧着妻子小脸端详,“啧啧,真是一个大美人儿啊。” 玉仪正要照镜子,就听外面问棋喊道:“夫人,五夫人过来了。”只得推开他,起身掀了帘子出去,笑盈盈道:“五嫂,进来坐。” 五夫人站门面看着她,神色有些怪异。 玉仪正不解,便听问棋咋呼了一声,“啊呀,夫人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呵……”五夫人忍了半晌,还是没有忍住爆棚笑意,嗔道:“六弟妹,你眉毛是怎么了?都糊成了一团,进去洗洗重画上罢。”屋子里丫头,也全都是一脸想笑又不敢笑样子。 玉仪恍惚明白了点什么,赶紧到里面去照镜子,顿时哭笑不得,这……、这哪里还是什么大美人儿?----简直就是蜡笔小嘛! 罗——小——六! 玉仪想起刚才某人笑意,原来是一肚子坏水,气得扭头去找人,罗熙年却笑着闪身出去,慌里慌张对五夫人道:“五嫂,我先去卫所一趟。” “老爷!”落英手里拿了一条腰带,赶紧追上去,“到底把衣服穿好了再走。” 五夫人是一个通透伶俐人,转瞬看懂了,笑着跟了进来,问道:“是小六淘气给你画吧?真是……,这么大人还像一个孩子似。”心里却是淡淡惆怅和艳羡,自己想让丈夫捉弄也没机会了。 玉仪又好气又好笑,自己重净了面,描眉扑粉,很便收拾妥当了。只是一想起那条恶作剧泥鳅,心下就忍不住恨恨咬牙,----好你个罗小六,晚上回来再跟你算账! 五夫人旁边坐了,笑道:“我来也没有别事,就是听说你娘家人上京来了,想必还没有住处。”等玉仪过来坐下,又接着道:“我手里有一所三进三出院子,虽然地方不算大,但是胜和国公府挨得近,不如拿去暂时住着吧。” 玉仪不免有点汗颜,----自己家那一烂摊子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不过五夫人倒是大方,这宅子说送人就送人了。 要知道说是暂住,难道今后还能把人撵了收回?况且国公府处皇城繁华区,五夫人宅子虽小,但也是寸土寸金,而且即便有钱也未必买到。可是自己不想和孔家人挨着住,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才好,挨得越近麻烦事就越多,眼不见才心不烦呢。 “多些五嫂好意。”玉仪笑道了一声谢,婉言拒道:“我想着,父亲是要去太常寺公干,还是离那边近一些好,已经让人去寻宅子了。” ----听说这位弟妹和继母关系不好,可是照眼前看来,似乎连父亲也很生疏,难道里面另有缘故?五夫人没有不识趣多问,解释道:“这并不是我嫁妆里东西,是三太夫人留下来。”神色有了些恭敬,“当初小六年纪小还没成家,所以一直由我保管着。” 玉仪不知道她是何用意,只得道:“五嫂保管着挺好,想必六爷也放心。” 五夫人却道:“母亲嫁妆都是儿子们平分,你们也有一半。”顿了顿,“回头你跟小六商量一下,若是继续放我那里,那就等分家时候再做交割,但若急着使银子,先拿去应急说一声便是。” ----是先说清楚好让自己放心,免得对五房有芥蒂?还是告诉自己,六房还有一大笔银子五房手上,莫要疏远了,时时刻刻都要同气连枝?玉仪对五夫人并不了解,猜不大透她真实用意。 送走了五夫人,玉仪自己静下来想了想,还是没个头绪。 因为眼下急着应对孔家人,便先撂开了。 玉仪觉得心里面直犯堵,当初孔仲庭虽然没有算计自己,但他却没拿女儿当一回事,任凭祖父祖母把自己推向火坑。再加上后来炸药包一事,父女情分算是两清了,一想到今后还要虚伪应付,就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似恶心。 另外京中地价十分昂贵,孔家想必拿不出多少银子来,但是也没有让亲爹住破烂儿,或者租房子道理。 ----难道还要自己贴补银子,给孔家二房买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状态不是很好,码不出多了~~~ 小朋友昨天打鸡血了,白天午觉不睡,半夜又爬起来玩,某颜困得要死,唉……,你这个磨人小妖精啊~~~泪流~~~ 亲人(中) 晚上罗熙年回来时候,一脸兴冲冲,时不时笑一笑,惹得玉仪忘了追究“蜡笔小”事件,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罗熙年“嘿嘿”一笑,“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玉仪见他玩神秘,也没有追问,而是先把五夫人话说了,然后道:“我想还是先放五嫂那里好了,一来咱们不缺银子,二来这会儿就分得一清二楚,让人知道了难免要看笑话。” 罗熙年听了点头,应道:“且放着吧。” 不怪他不着急,自来妇人陪嫁都是亲生儿子们分,跟别人没关系,四房是要脸面过日子,手不可能伸这么长。----若是蔡氏嫁妆拿了出来,那么汤氏嫁妆也留不住,另外相信五夫人不会没有盘算,该做自然都做了。 玉仪自己琢磨了半天,觉得大概因为五夫人是一个寡妇,儿子年纪小,往后多有仰仗罗熙年地方,所以才过来交个好。 毕竟钱虽然可贵,但有些时候也不是万能。 不免又想起了给孔家找房子事,肯定得提前安排好,不然国公府多住几天,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再说玉娇又跟自己合不来,万一吵吵闹闹,那可真是脸丢大了,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玉仪想来想去,决定太常寺附近买一所小院子,和七品官家底差不远,不至于显得太豪华就行。想来孔家是拿不起这笔银子,现今虽然没有炒房团,但京城乃天子脚下,多少小官都是租赁房子住呢。 既然孔家拿不出,那自己也不想去做那冤大头,让他们住可以,房契自然还是要拽手里,万一以后吵嘴了,借此要挟几句心里也爽点。 次日起来,玉仪便交待自己人去办了。 花了三天功夫,找到了两个比较合适房子,一个三进三出,一个五进五出。段嬷嬷大致介绍了下,问道:“夫人看要哪一个好些?” “小吧。”玉仪没有犹豫就做了决定,冷笑道:“我便是弄一座金宅子给他们,也一样不落个好,何苦自讨没趣?再说了,房子选大了反倒显得我钱多,所谓‘升米恩斗米仇’,让人眼红了添麻烦,往后只怕事事都要赖上了。” 段嬷嬷问道:“夫人打算把房子送人?” “暂住。”玉仪淡淡道:“他们什么时候给全了银子,就什么时候给房契,免得占了便宜还嫌少,还嫌院子不够宽敞亮堂。” 段嬷嬷点头道:“正该如此。” 玉仪还是不大痛,只恨这社会不能登报断绝父女关系。 “夫人。”问棋从外头进来,小声道:“四房那边吵起来了。” “哦?”玉仪顿时来了八卦精神,----四房上次下毒手害自己,差点弄出一场妾灭妻大案子,不就是想让罗熙年被弹劾罢官,进而完全丧失掉继承权吗?为了目如此不择手段,于自己内心来说,巴不得四房出点事才好呢。 “听说恭二爷得了一个员外郎职位,这原本是好事,不知怎地惹恼了四老爷,把人叫去训了一顿。这还不打紧……”问棋很有讲故事技巧,抑扬顿挫,“恭二奶奶又听差了消息,以为四老爷不让二爷出仕,就跑过去理论,结果四老爷生气了,然后一乱就吵起来了。” 段嬷嬷意道:“吵翻天才好,活该他们自个儿不消停。” ----看来四房也不是严丝无缝啊。 玉仪往深处想了想,心里有些不安分因子跳动,或许……,继而微微一笑,想起前几天罗熙年得意样子。 ----反正都撕破脸了,那就彼此开始角力拉锯战吧。 晚上罗熙年回来时,玉仪摒退了丫头们道:“听说四房吵架了,世恭得了一个员外郎职位。”抿嘴一笑,“不会也是有什么贵人相助吧?” 罗熙年勾起嘴角笑道:“难道只兴别人助助咱们,就不兴助助四房?” 本来要给儿子弄个员外郎职位,对于罗晋年来说并不难,但被别人插手了,而且还是……,也难怪他心里不痛,儿子居然敢吃里扒外了! 玉仪忍不住笑道:“你就是个坏人!” “我怎么是坏人了?” “你那天把我眉毛画糊了!”玉仪终于想起来了,抓住某人胳膊不放手,一副要报仇样子,“你说怎么办?” 罗熙年怔了一下,失笑道:“这么些天还记得啊,真是小气。” “一辈子都记得呢。”玉仪看着那双乌黑狡黠眼睛,还有嘴边坏笑,忍不住心里恨恨咬牙,伸手他腰间使劲捏了一把,“想混过去,没那么容易!” “啊!”某人一声惨叫,夸张道:“有人谋杀亲夫了!” “你还胡说?”玉仪伸手又去捏另一边,却被一把抓住,----因为贴得极近,陌生而熟悉气息扑面而来,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别恼了。”罗熙年猛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到妆台边抱人坐好,拣了一枚细细螺子黛,递给她,“了不起,你再把我眉毛画糊一回好了。”看她不动,又催道:“画吧!就是画出三条眉毛我也不计较。” 不知道为什么,玉仪心里生出一丝淡淡温柔,半晌低了头,那坏坏笑意上头印了一记,然后抬起头,嘴里道:“算了,这次饶你一回。” “这算是惩罚吗?”罗熙年目光有点兴奋,问道:“是不是我画糊一次,你就惩罚我一回?那我可要每天都画一画了。” 玉仪恼羞成怒,啐道:“胡扯!” 罗熙年却不依不饶,威胁道:“那要不换一下,你每天都亲我一回,我就不给你画糊眉毛,你看怎么样?”口气到了后,有了一点点希翼期盼意味。 “好。”玉仪凝视了许久,轻声道。 如果我能够给你乐,并且你一辈子都喜欢这份乐,我真愿意……,愿意永远这样下去,把我能给全都交付与你。 ----只是这一切可以永恒吗?但愿可以。 玉仪觉得自己是幸运,让罗熙年二十岁时候遇上了自己,这是一个正当恋爱好年纪,而不是千帆过之后。有了这一点点倾慕带来温暖,自己生活不再是一片灰色,仿佛那是一缕阳光,即便稀少亦能够给人希望。 孤独人生里,有一个相依相伴人身边,即便前路再艰难、再曲折,心里总是安定踏实,而不是孤立无援彷徨。正因为如此,纵使顾家和自己生分,孔家又上京来凑热闹,亦觉得不是那么闹心了。 九月十四,孔家人顺利抵达京城。 因为圣旨刚下时候,罗熙年就派人去四川交代了,所以来只有孔家二房,而不是蛇鼠一窝悉数到齐。一大早,罗熙年亲自出城去接了人,安排进了国公府,又陪着孔仲庭说话,----算是给足了玉仪面子,让罗府上下都不敢轻视这位六夫人。 玉仪从没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今世父亲,及至见面,神色淡淡说了一声,“父亲一路辛苦了。” 自己如今一言一行,都跟罗熙年身份面子息息相关,况且又是圣旨封三品淑人,没有再叫孔仲庭“老爷”道理。故而即便不情愿,还是喊了一声“父亲”,只是气氛十分冷,完全找不到下一句话可说。 孔仲庭玉仪面前,完完全全端不起做父亲架子,----一则女儿身份太高,二则上次炸药包事委实吓怕了。 罗熙年旁边笑道:“你去后面招呼人,我陪着岳父说话就是。” “是啊。”孔仲庭忙道:“你先去忙吧。” 玉仪没有丝毫可留恋,欠了欠身调头便走。 后院都是女眷和小孩子们,一进门,便看见一个年轻妇人,正端坐中间,神色有些拘束不安。赵荣家上前笑迎道:“三姑奶奶。”回头看了一眼,介绍道:“三姑奶奶还没见过,这位是你进门母亲。” 话说得不伦不类,加上玉仪一看见她就想起阮氏,不由微微蹙眉。 早先罗熙年派去人带回来消息,说是孔仲庭娶了一门妻子唐氏,娘家是个落魄书香门第,实不值一提。这位唐氏姻缘很波折,前后蹉跎了不少青春年华,嫁进孔家已经二十岁,是这个时代十足十老姑娘了。 当然了,玉仪看来还是很年轻。 唐氏穿了一身枣红色对襟褙子,绣了海棠花纹,衣服看起来十分,估摸是上京前特意赶出来。头上戴了几样金饰,但却基本上都不是足金,收拾还算干净大方,只是有一股刚进大城市拘束感。 玉仪微微一笑,“太太好。” 唐氏心下紧张不行,忙道:“三姑奶奶好。” 早她嫁人之前,便听说孔家有一门富贵非常亲戚,三小姐不光是公主嫡亲外孙女,并且还嫁进了国公府!只是那时候太遥远了,仿佛只是一个传说,根本没想过这辈子会有交集,还能亲眼见面接待说话。 怕自己显得太寒碜,还咬牙拿了压箱底银子出来,赶了两身衣服,并一副简单金头面,----原本以为足够了,等到今日见了人,才知道自己就是倾家荡产,那也及不上人家一根头发丝儿。 不说多了,单说这位姑奶奶耳朵上红宝石坠子,又大又亮,红艳艳得直晃人眼睛疼,没有几百两银子绝对拿不下手。----偏生人家只拿一根细金线随意穿了,根本就没当一回事。不用说身上穿,头上戴,随便拣出一样,都够照自己这一身,再打造个七、八套了。 唐氏正担心被姑奶奶轻视,偏生赵荣家又说什么“母亲”,真是天地良心,自己可没做人家母亲本钱,也没有妄想过,可千万别惹恼了人才好。 且不说唐氏这边悬心,玉仪已经转过了视线,看到了一溜熟悉面孔。站右边下首分别是玉娇、玉清,以及承文兄弟三个,左边下首是母凭子贵曹姨娘暖衾,旁边是奶娘抱着承福,然后是周姨娘和潘姨娘。 看着穿戴还挺花哨潘姨娘,玉仪稍稍有些吃惊,----看来阮氏一不,潘姨娘也没有心思做居士了。 玉清先喊了一声,“三姐姐好。” 玉娇神情就复杂了,痛恨、厌恶、害怕、委屈、不甘,腮帮子有些鼓鼓,憋了半天才道:“三姐姐好。”又去戳承文几个,“家怎么教你们?点喊人!” ----那个当初被母亲轻易拿捏,被自己和兄弟们随意欺负半路姐姐,如今居然这般气势逼人,竟让自己有些不敢直视!仿佛……,换了一个人似。 其实玉仪今天是有意打扮了,挽了繁复高椎髻,戴了华丽丽九尾嵌宝石大凤钗,手上则是沉甸甸足金镯子,一切都往贵气逼人上走。就连眉毛,也比平日画得高挑一些,多了几分凌厉之气,也难怪玉娇看了会有一些胆怯。 玉仪懒得表演手足情深戏码,待兄弟们都打了招呼,便道:“我想跟太太单独说说话,你们都先下去歇着吧。”语气虽然客气,却有着不容商榷意思。 玉娇几个一脸憋屈样儿,同气连枝出去了。 倒是玉清恋恋不舍,走了几步又回头,玉仪扭脸瞧见了,对她道:“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再过来找你。” 玉清眼里绽出欢喜光芒,应道:“嗯,我等着三姐姐。” 唐氏看眼里悄悄记下,看来这位姑奶奶和四小姐关系比较好,对嫡出那几位反倒不待见,心下随之松了口气。----孔家人回了四川以后,她才进门,只知道前头那一位被休了,其余全都不清楚。 玉仪没有啰嗦,开门见山道:“父亲不日就要去太常寺任职,我想了想,还是附近住着比较方便,就让人寻了一所三进三出宅子。” “这……”唐氏有些迟疑,“京城房子很贵吧?那宅子得多少银子?” 来之前,唐氏从公婆那里拿到了一千两银子,再加上二房原本有一点积蓄,东拼西凑才一千八百两银子。听说京城是寸土寸金地方,这小二千两外省小镇算是一个大数目,到了京城只怕就不值钱了,况且还有一大家子要吃穿呢,也不能全花了。 玉仪淡淡道:“加上屋子里头家具摆设,大概两千多两。” 唐氏脸色顿时有些白,这……,这到京城还没地方住了?原本想着丈夫上京当官是好事,没想到窘困成这样,纠结了半晌,无奈道:“家里实拿不出这么多,不行还是租一处地方吧。” 玉仪皱眉道:“那怎么行?说出去我还做不做人了?” 唐氏喃喃,“可是……” ----有时候,难以得到东西才是好。 玉仪可不想轻易就让孔家人搬进去,免得他们觉得理所应当,甚至还觉得自己是应该给,那这个冤大头岂不是要做得吐血?让他们着急几天,等到为难时自己下及时雨,效果肯定要好一些。 当初自己拿了三万两银子做人情,得到了什么?孔家人又可有半分感恩?还不是一样把自己打包成货品,转手就高价卖了!一想到此处,就忍不住一阵憎恶痛恨。 “哎,回头再想想办法吧。”玉仪故意叹气,又让彩鹃拿了一个盒子进来,正面是三行三列小抽屉,每一个上头都有小锁,做工花纹都十分精巧。推到唐氏面前,笑吟吟道:“这是我给太太准备,都是些小东西。” 唐氏先看盒子就被吸引住了,精巧让人爱不释手。 玉仪将小锁暗珠摁住,弹开锁头,拉开第一格小抽屉,里面一瓶木樨味儿花露水,味道很是浓郁。轻轻拧开了瓶盖,与唐氏说道:“这是提纯了,每次只需要再衣服上洒上一点儿,就足够了。” 接着又挨次打开剩下小抽屉,轻白水粉,甜香胭脂、口膏,还有雪白无暇珍珠粉,磨成粉末各色香料,一律都是应有有。每一样都是妇人们舍不得移开视线,每一样都是顶尖儿,但凡稍稍有些爱美之心妇人,对这份礼物就完全没有抗拒力。 唐氏看得眼花缭乱,心里又是爱得不行,这些东西自己样样儿都爱,却又全都太贵舍不得买,甚至有些东西花钱也买不到。----真是难为这位姑奶奶,想这么周全这么妥帖,既把人情做足做够,又不会简单拿一堆银子砸人。 “这……,这怎么好。”唐氏嘴里说着推辞话,可她到底年轻,只是二十出头嫁娘,哪里舍得真拒绝?有些不安道:“太贵重了。” 玉仪笑道:“太太要照顾这么大一家人,平日里十分辛苦,我是出嫁女儿帮不上大忙,只有小事上费点心思了。”又道:“我那几个弟弟妹妹是什么脾气,也不消太太告诉我,总之有劳太太多操点心,教导他们听话懂事一些才好。” 唐氏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但也不傻,慢慢听出了这话里头言下之意,----心下不免有些庆幸,看来前头两位生得儿女合不来,自己只要紧贴着这位姑奶奶,就不用担心受那几个小崽子气。 她心里自然是千情万愿,忙道:“应该,姑奶奶放心好了。” 玉仪见她是个明白人,把话说清楚了,也不再多说,起身道:“外头我还带了几匹料子过来,等太太空闲了,拿去给大伙儿裁几身衣服。”拦住送人唐氏,“太太一路辛苦了,好生歇着,我穿过两道二门就回去了。” 唐氏还是坚持送到了门口,笑道:“等我收拾妥当,再去找姑奶奶说话。” 玉仪笑道:“哪有让太太过来看我道理,先歇一夜,明早我还过来,陪着太太和两位妹妹,去拜会一下我们太夫人。” 唐氏点头道:“姑奶奶慢走。” 玉仪笑着客套了两句,自连廊走到了另外一头,过了门,便领着人寻玉清去了。 亲人(三) 其实玉仪跟玉清没什么可说,一来两人性格并不投契,二来也没什么感情,只能说是孔家人中,相对还算处得来。 早先周姨娘曾经通风报信,让自己提早知道了阮氏算计,但自己也给了几百两银子压箱钱,足够匹配玉清身份出嫁了。 周姨娘和玉清很可怜不假,但是她们也很懂得自保自身道理。 玉仪从来就不指望,自己危难时候她们能帮一把,只是孔家必须留个眼线,免得出事沾上了自己,却还一无所知。 另外就是,觉得这个社会女子都很不易,自己力所能及范围,能搭一把手也是好,没有想过那么多计较。 因眼下是罗府客居,周姨娘和玉清住了一个屋子,见玉仪进来,两人都有些局促不安,赶忙站了起来。玉清先喊了一声,“三姐姐。”让了上座,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温茶,“三姐姐润一润嗓子。” 周姨娘怯怯立旁边,笑容里带着讨好道:“三姑奶奶越发精神了。” 私下悄悄打量玉仪,----一袭湘妃色织遍地金花纹妆花褙子,华贵而利落,头挽高髻、斜插珠钗,衬得一张小脸明艳艳,恍若夏日里开得绚烂娇花。 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隐忍三小姐?十足十侯门公卿贵夫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与生俱来骄矜贵气,令人不敢平视。 周姨娘不由想起了小姐顾氏,----自己从前公主府做丫头时,只得三等月例,平日很少能接近小姐,每每看到那前呼后拥骄女派头,都会觉得卑微不敢靠近。 再后来……,嫡太后因故盛年薨逝,吴太后一门鸡犬升天,把公主府打压不成个样子,驸马爷也因此丢了官,继而再也不能进仕郁郁而终。 而小姐顾氏,因为当时颇负盛名才情美貌,吴太后又存心过不去,差一点被乱指了鸳鸯谱! 由于吴太后高压闹得厉害,一时京城无人敢娶顾家女。如果不是当时恰逢学子们进京赴考,闹了一出“才子三顾求佳人,公主女下嫁贫寒举子”佳话,顾氏多半已被太后指了婚,误了一辈子姻缘。 当年顾氏嫁时,自己作为陪嫁丫头一起到了苏州。 那时候二老爷,正是一副年轻好皮囊之际,又因意外得了难以奢望娇妻,每每温柔呵护备至,小两口日子着实让人艳羡,至少外人看起来是如此。 可惜,小姐到底还是福薄…… 即便被迫下嫁,逃离了被太后指婚悲剧,成为了京中名门淑媛笑柄,却还是一样强不过命。 或许是不能适应外省生活,小姐一个人独坐时候,经常会露出落寞之色,后竟然由于一次小病,缠绵病榻丢了性命。 ----有时候忍不住想,小姐就像一尾生长清溪鱼儿,被迫到了泥塘,即便强颜欢笑欺骗自己,心里到底还是不甘吧。 “姨娘?”玉仪声音,打断了周姨娘遐想,“你和妹妹都累了,我得了空再找你们说话,先歇着吧。” 玉清忙道:“也不觉得累。” 玉仪笑了笑,站起身来交待道:“如今家里人多事多,又是刚到京城,有些乱,姨娘平日记得多留一点心。” 周姨娘明白她意思,忙道:“三姑奶奶放心好了,我省得。” 玉仪回到屋里时,发现罗熙年也已经回来了。 “没有什么不愉吧?” “好着呢。”罗熙年见妻子一脸维护自己,生怕自己受了委屈样子,心里十分熨烫服帖,上前牵了她榻上坐下,“好歹忍过这几天,回头搬走了就心净了。” “嗯。”玉仪微笑点头,心下却明白后面肯定少不了麻烦事,但愿唐氏和周姨娘能稍微帮上一点,别闹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唐氏眼下没有子女,即便将来有了,也比承文几个小了太多,不占优势。 她若是一个聪明时时务,就应该明白敌人敌人是朋友,和自己站一边,不然前面三个嫡子,还真很难站稳脚跟。 另外玉仪对便宜爹也很无语,这都什么光景了?还满脑子左右拥抱念头,曹姨娘和周姨娘也罢了,毕竟各自生了一儿一女。 那潘姨娘原本都已经做了居士,既如此就该打发了。 大约是尚且还年轻,不知怎地又打动了便宜爹,孔家家境败落之际,不仅没有被卖掉,反而又带了身边。 幸亏当初红袖和添香被处理了,不然又得多添两个主子,相应丫头、月银还都是小事,人一多哪里能够不起是非?只怕唐氏按下了这头,又冒起了那头,乱糟糟叫个什么事儿! 看唐氏意思,孔家二房连二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手,一共却有十一个主子,要吃要穿要使唤丫头,将来几个小还要成亲嫁娶,哪里不用到银子?想到这里,玉仪都不仅有些佩服唐氏了,这哪里是给人做太太,简直就是挽救破产公司。 “老爷,倚松说有位姓严公子来了。” 罗熙年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玉仪想着有什么要紧事,问道:“晚饭回来吃吗?” “一会儿就回来。”罗熙年显得比较急,不待多说便出了门,几转到了书房,看到了一个面相秀气年轻人,迎了进去问道:“小严公公,查到什么没有?” “应六爷吩咐,有关那两位都仔细探听了。”严顺说话声音很沉稳,一副自己消息十分可靠样子,“贵府四夫人端午节时,进宫见过杨婕妤,之后便是上次中秋节了。” “端午节?”罗熙年沉吟不语,----那可是小辣椒进门之前了?时间未免有点不大对,四房人不至于如此未卜先知吧? 严顺又道:“倒是公主府李夫人,中秋节之前给栗惠妃送过礼。” 罗熙年脸色有点不好,追问道:“当真?” “六爷这是信不过咱家?”严顺有些生气了,冷哼道:“咱家虽然上不得台面,但这消息是二叔亲自打探,难道还有错不成?”他口中“二叔”,便是当初跟着罗熙年去苏州,宣读圣旨册封玉仪严公公。 罗熙年虽然身份高贵,但也不便得罪这些宫里宦官,不然哪天出了事,自己做了冤大头都不知道。因此拍了拍严顺肩膀,笑道:“我这不是着急上火嘛,走……,咱们去状元楼喝一盅。” “不喝了。”严顺没这个时间,“等下宫门就要落匙,就这还是找了一桩事,才能亲自出来送消息呢。” 这确是一份不小人情,罗熙年道了声谢,又凑近过去嘀咕了几句,不知道许了严顺什么好处,很哄得人露了笑颜。 严顺拱了拱手,笑道:“那就多承六爷情了。” 罗熙年送了人出去,回内院时候却有些微微烦恼,----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小辣椒?或许……,李氏只是单纯送礼呢。 下一刻,便自嘲否认了这个念头。 自己微微讶异,明明一眼可以看出结果事,居然开始自我欺骗了。 只是……,小辣椒知道又该不开心了吧。 并且后天就是小辣椒生辰,这个时候说些烦心事,似乎有些不大妥当,还是等过完生辰再说好。 罗熙年转瞬做了决定,大步流星往后院走了回去。 第二天中午,罗熙年陪着孔仲庭去拜会鲁国公。 虽然两个人身份简直是云泥之别,但认真论起来却是亲家关系,连带孔仲庭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感觉有些像做梦一样。 玉仪则是一大早就去找了唐氏,说道:“罗家从来不缺什么好东西,所以太太也不用很破费了。” ----以孔家眼下这份破落劲儿,就是砸锅卖铁拿出来东西,也未必能让罗府人高看一眼,何苦去死撑那份虚面子?没意思不说,回头反倒让人看了笑话。 唐氏正为这个发愁,闻言忙道:“要不姑奶奶帮忙参详一下?” ----好嘛,这麻烦直接推给自己了。 玉仪不接这个烫手山芋,反正办得好了没功劳,办差了落个错儿,何苦来哉?不过既然有心交好,总得顺带提点一两句,因此道:“依我看,只管拿些土仪之类,以及小玩意儿打赏小辈,具体还是太太拿主意好。” 唐氏其实早就备了礼物,因为昨儿玉仪给东西稀罕,想着自己送她寻常,不免心下有些惴惴。今儿又是去见国公府人,不是自家姑奶奶那么好说话,所以正左右为难着,眼下听玉仪这么一说,叹道:“姑奶奶说又道,反正太贵重也拿不出,勉强凑点东西,只怕也入不了别人眼。” 玉仪笑道:“太太心里明白就行。” 唐氏却有些歉意,说道:“我们是姑***娘家人,原该给姑奶奶撑腰长脸,看来也是不能够了。” 玉仪心道,不给自己找事儿就行。 唐氏让人去唤玉娇和玉清,因是去见女眷,少不得要把自家姑娘带上,至于承文兄弟几个,不知道她是没想起,还是懒得费事便没有叫人。 玉娇年纪还小,梳了小姑娘常梳双螺髻,穿了一身玫瑰红小通袖衫,单看外表还是称得上圆润可爱。只是脸上带着娇气和不满,显得有些没礼数,见了玉仪勉强喊了一声,“三姐姐。”便自顾自找椅子坐了。 玉仪看得直皱眉,这带出去简直就是丢自己脸。 想要说两句吧,自己跟玉娇又一向合不来,她又是个爆碳脾气,别等下没起到正面效果,反倒闹出不痛来。 玉清则显得老实温顺多了,一袭藕荷色绣花褙子,身量细细,虽然看起来算不上很讨喜,但却是长辈乐见听话孩子。 “走吧。”玉仪有些无奈,只想点应付完这一场无聊戏码。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写到后面卡住了,干坐了一个小时也没憋出来,太晚就睡觉鸟~~今早起来又想通顺了,等小朋友午睡了再码,所以晚饭前应该还有一~~ Ps:让孔家人进京,真不是让他们享福来~~大家放心~~~ 亲人(四) 到了上房,小汤氏自然是端坐正中间,“久病不愈”四夫人也到了,对面坐着五夫人,下面弘大奶奶和恭二奶奶则是站着。 只是今儿恭二奶奶不如往日伶俐,有点像霜打了茄子,目光是固定地上,只眼珠偶尔朝四夫人那边动一动,却不敢认真正眼看过去。 玉仪心下好笑,看来上次员外郎事件余音未消。 再想起四房对自己下毒手,对罗熙年构陷,心中恨意难平,只是让他们吵几句嘴话,未免太便宜了一些。 或许,回头还应该再加一把火。 小汤氏今儿穿了一身莲青色褙子,挽了圆髻,一如既往显老气,开口笑道:“这位就是亲家太太吧,请坐。” “好、好。”唐氏明显拘束了,好玉仪一直跟旁边,安排着她坐下,又招呼了两位妹妹上前行礼。 “见过太夫人。”姐妹俩一起行了礼,幸亏玉娇大面儿上还算不错,今儿也没有闹情绪,暂且看不出任何不妥。 “真是一个赛过一个,花骨朵儿似。”小汤氏客套夸了几句,让丫头送上了见面礼,然后对玉仪一笑,“难怪我们家老六媳妇这般俊俏,原来是家学渊源。” 玉仪笑嗔道:“娘是会取笑人,我这做姐姐威信都没了。” 接着四夫人和五夫人也给了见面礼,至于弘大奶奶和恭二奶奶,二人年纪虽长,但论辈分却是晚辈,因此只是含笑保持应有礼仪。 今儿为了表演亲戚和睦戏,四房小姐罗令姝也出来了。 唐氏做为长辈,送上了应有见面礼,不光罗令姝有,四房两位奶奶也有份儿。 至于对方看不看得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应有戏份唱得差不多,说了几句闲话,小汤氏问到了房子上头,玉仪回道:“已经太常寺附近找了,过几天就搬过去。” ----偏生不巧,明儿就是自己生辰,总不好这时候急着撵孔家人走。 小汤氏也道:“明天你可是寿星翁啊。”又与众人笑道:“正巧娘家人都到齐了,一起热热闹闹说说话,再难得不过了。” 四夫人跟泥塑菩萨似,弘大奶奶是她翻版,恭二奶奶今儿也被锯了嘴,五夫人又是一贯不爱说话,罗令姝一个姑娘家不便聒噪,因此气氛有些冷淡。 唐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赶忙打圆场笑道:“正巧咱们也赶上了热闹,姑奶奶可要好好高兴一回。”又道:“这还是姑奶奶婆家头一个生辰呢。” 本来这一切都挺正常,玉仪正准备收队,结果便听玉娇“啊”了一声,惹得众人扭头去看,----原来是一个续茶丫头,不知道怎么把茶水洒她袖子上了。 “烫死人了!”玉娇顿时大怒,站起来指着那个丫头骂道:“你没长眼睛啊?连个茶水都端不好!” 小汤氏脸色也有点不好,朝丫头斥道:“笨手笨脚,还不点跪下认错?!” “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玉仪不想闹得不可开交,转身去劝玉娇,“烫着手了没有?跟我回房去,找个清凉镇痛药膏敷上。” 玉娇眼光一闪一闪,质问道:“那丫头烫了我,难道就这么算了?” ----玉仪有点无语了。 拜托,这是你家签了卖身契丫头吗?即便要打要骂也得看主人,只要主人家处置不偏袒就行,哪有客人撒泼打滚?不由留意看了那丫头一眼,记下样貌,----不会这也四夫人弄吧?居然无聊到这种程度? 只是先顾不上想太多,朝玉娇道:“走吧,太夫人会处置人。” “你知道欺负我!”玉娇像是憋了许久,终于吐出这句话一样爆发,眼圈儿红红,大声哭道:“你家就欺负我,如今当着外人也欺负我,连个丫头都爬到我头上来了!我没有了亲娘,你们就都不拿我当一回事……” 玉仪不用去看,也知道场人脸色有多么复杂,幸灾乐祸、看笑话、心里头暗爽,还有像唐氏一样下不来台。 “太太。”玉仪朝唐氏道:“五妹妹羊角风又犯了,带她回去。” 唐氏只觉得今天丢人丢到家了,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正不知如何收场,听了玉仪话赶忙道:“是啊,是啊,我这就带她回去歇着。”叫来了跟随两个丫头,强行将玉娇拉了下去。 玉娇瞪大了眼睛,气得眉毛倒竖喊道:“你敢咒我?你才羊角风呢!” “娘,我先回去了。”玉仪知道越待得久就越丢人,顾不上太多,便上前陪着唐氏一起出了门,继而速回到了西面客房。 玉娇一路挣扎无效,此刻被人松开,立即炸了毛似跳将起来,指着玉仪道:“你少我面前充什么姐姐?!你害得我娘被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唐氏早将丫头们撵了出去,回来斥道:“你看你,嘴里都乱说些什么啊?还当着那么多外人胡说,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样子?真是……” “呸!”玉娇啐了一口,“你还真当自己是我母亲啊?少给自己挣面子了。” 唐氏被她话气得倒呛,胸口一起一伏。 玉仪倒是冷静下来,----看来刚才自己冤枉了四夫人,人家哪里看得起这些小孩子把戏?本来应该对玉娇恼火,现下却懒得动气,因为你越上火她就越来劲,只问道:“照这么说,刚才那丫头其实没有碰着你,是你自己撞上去了?” 玉娇突然闭了嘴,怔了怔,然后叫嚣道:“你别以为自己是什么贵夫人,把我惹急了,就把你以前丑事都抖出来!看你还怎么过得下去!” 玉仪朝唐氏笑了笑,“太太,不如你去请老爷过来?”倒不是自己托大,很明显唐氏压不住玉娇,再者除非唐氏是傻,否则绝不会喜欢听人家阴私。 唐氏早就惊呆了,正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出去,----因为别人之间宿怨,而让自己无辜遭到牵连,又落不着半分好处,这事儿换谁也不愿意。 因此玉仪一开口,唐氏立马就带上门出去了。 玉仪索性坐了下来,问道:“我有什么丑事?你说吧。” “……”玉娇一时无言,内心来说是十分痛恨这个姐姐,总觉得她做了许多坏事,才会造成母亲被休结局。但眼下要让她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六,反倒脑子里面空空,搜索了半晌,抬头道:“我想起来了!你跟那个什么江公子早就认识,你们后来还订了亲,指不定有什么龌龊事呢!” 玉仪淡淡笑道:“我已经嫁到了国公府,而你……,还没有出阁。”看着玉娇燃火眼睛,缓缓道:“不信你去造谣试一试,看看有一个名声不好姐姐,你这个做妹妹还嫁不嫁出去?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玉娇怔住了,“你少吓唬我!” “还有……”玉仪懒得跟她争辩,继续道:“我现今是国公府媳妇,皇上御赐亲封三品淑人,若是有人污蔑我……,你觉得会有什么下场?不用我做什么,国公府人会放过你?皇上被抹了面子,能饶了你?” 跟玉娇这种一根筋人,好言好语是没有用,不如把她自己利益摆出来,软硬兼施、连哄带骗吓一吓,或许效果会好一些。 玉娇一则年纪小,二来头脑简单,从来就没有想太深过,加上如今阮氏不她身边,是凡事都凭着自己性子来。 眼下听玉仪这么一说,自己先吓得不行。 玉仪又道:“你母亲跟我恩恩怨怨,就不多说了。”冷声一笑,“但是当初事你大概也知道,是你母亲要赚我到姚家去换银子,后来又想把我送去马家,嫁给那个下流混账做老婆。”顿了顿,“换做是你愿意吗?” 玉娇憋了半晌,恨恨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玉仪没工夫跟个小姑娘怄气,笑道:“你愿意觉得我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吧。” 眼下孔家人只是暂时客居,孔仲庭屋子隔得不远,片刻后便赶来了。 大约是听唐氏说了前情,进门便朝玉娇骂道:“你居然当着国公府贵人,丢咱家脸?!”扭头看了看玉仪,心里竟然有些畏惧,----一则不愿意得罪女儿丢了官,二来这个女儿委实太过烈性,万一再拿一个炸药包出来……,想想都浑身冒冷汗。 玉娇没想到父亲一语不问,进门就骂自己,加委屈了,大哭道:“是他们丫头烫了我,三姐姐还不让处罚!我有什么错……” “放肆!”孔仲庭心下上火,又怕吵得太厉害被人听见,压低声音骂道:“那丫头再不好,人家国公府主人自会处置,哪有客人大呼小叫?孔家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还有脸哭?!” 玉娇却不干了,指着玉仪哭道:“你看见三姐姐嫁了好人家,怕了她,就撇下我不管了……”心中又气又恨,一时没过脑子便道:“你这是卖女求荣!!” 这下可戳到孔仲庭痛脚了,气得脸色都有些发青,上前扬起手就是一巴掌,脆生生落玉娇脸上,“你再这么胡闹没规矩,立马就把你送回四川去!” 玉娇震惊大过于疼痛,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扇耳光,而且是被自己亲爹扇,倒是不闹了,眼泪刷刷往下流。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害怕,抽泣道:“我……,我不回去。” 玉仪悄悄递了个眼色,对唐氏道:“太太陪父亲出去吧,别气坏身子了。” ----吓也吓过了,便宜爹黑脸也唱够了,是时候该给人一个蜜枣了。 唐氏自然是愿意走,又有些担心,“要不……,我留下来?” 玉仪笑道:“我们姐妹两个,难道还能打起来不成?”转头看向孔仲庭,“五妹妹脾气有些拧,我慢慢跟她说。”又道:“父亲放心,我如今也是嫁了人媳妇,断不会赌气,只跟五妹妹说几句话便好。” 对于孔仲庭来说,女儿便是女儿,不是能够光耀门楣、支撑家业儿子。 即便玉娇自己跟前时间长,那也不见得有多心疼宠溺,女儿嘛,自然还是像玉仪这样嫁得好,才能对娘家有所助力。本来玉娇就丢人不对,断没有为了她,得罪大女儿想法,因此道:“你是做长姐,有空多教导教导她吧。” 唐氏见没自己什么事,便跟着他一起走了。 玉娇还哭,玉仪也不着急,坐旁边等她慢慢收了泪,方才道:“你且仔细想一想,我若是不好了,你除了能痛一些,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玉娇冷笑道:“我便是好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咦,看来还不是完全没脑子啊。 “那自然是有。”玉仪神色很平静,量用一种让人能安静下来语气,“我若是风风光光,将来总会拉你和承文几个一把。” “哼!”玉娇扭了脸,“说得比唱还要好听!” “你除了相信我,似乎没有别好出路。”玉仪感到一阵厌烦恶心,觉得像是沾了一手烂泥,耐着性子解释,“人活世上总得要一张脸,我便不为了你,为了自己贤良名声,也少不得要装一装给别人看。”问道:“我这话没有说错吧?” ----虽然自己对这个异母妹妹厌烦透了,可是也不能一把掐死她,只好先哄骗住了再说,断不能罗家闹出大笑话。 只盼她点长大,早些嫁得远远不见才省心。 玉娇似乎有些动容,但还是死撑道:“我谅你也不敢太欺负人!”原想再说几句狠话出气,但一想到父亲态度,还有说送自己回四川话,顿时泄了气。 玉仪觉得该说都说了,该做都做了,往后除了紧盯着玉娇,量少让她公共场合露面,剩下也没什么太好办法。毕竟她才十二岁,即便嫁人,也是一、两年后事了。 ----嗯……,或许可以让她“病”一阵子,直到该好时候。 明天是自己生辰,玉仪不想为这些事扰乱了心情。 回到房中歇了一会儿,叫来段嬷嬷问道:“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既然是玉娇自己惹事,那丫头若是背了黑锅,心里必定会委屈不平,自己可不想罗府到处树敌。 “被太夫人骂了一顿,谁知那丫头还辩了几句,太夫人一生气,就把她从二等丫头降到了三等。”段嬷嬷量详细回道:“听说还要罚三个月月银,然后再让去给那一位磕头赔罪。” 玉仪听了直蹙眉头,吩咐道:“那十两银子装小荷包里,送过去给人压惊。”略微沉吟了一下,“至于磕头赔罪就算了,只说是孔家小姐病了,不方便见人,记得再说几句软和话。” 段嬷嬷颔首道:“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等等。”玉仪叫住了人,想了想道:“让她且委屈一段日子,回头我自然会去向太夫人求情,即便太夫人不用她了,我也会想法给她补一个二等位置。” ----真是,孔家刚来自己就得到处擦屁股! 等段嬷嬷走了,玉仪随手斜了钗环扔到一旁,脱了外袍,坐火盆边出神,----看来等明儿生辰一过,就得立马把孔家人送走,房子事也该找唐氏来说了。 对孔家人十分恼火,不过心下恨那个背后捣鬼人,不然话,自己怎么会有这些麻烦?突然想起,罗熙年说让人去宫里打探消息,怎么这么久还没结果?不会是查不出来了吧。 等到中午罗熙年回来,玉仪正想问这件事,他却先道:“今儿下午我不去卫所,咱们也不家里吃饭,等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玉仪以为是出去玩儿,便道:“不如改天去,明儿还有一大堆事呢。” “不行。”罗熙年十分坚决,神神秘秘一笑,“今天一定要去!”自己到里屋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道:“你还要不要打扮收拾?马车已经外头等着了。” 玉仪好笑道:“看你急得。”又将脱下衣服穿上,抿了抿头发,重戴好首饰,整理着衣服笑道:“走吧。”看向罗熙年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这般勾魂儿。” 罗熙年信心满满,说道:“嘿嘿,你去了就知道了。” 出了罗府大门,马车一路速急行。 玉仪虽然坐车子里,不方便掀起帘子看路,但是听得周围喧哗渐渐远去,似乎像是出了城门。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问道:“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啊?” 罗熙年伸手环住了她,附耳道:“反正是一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犹如便秘,但愿灵感好似尿崩…… Ps:玉仪好像一路都很苦逼,呃……,后面会多一点甜蜜,多一点顺心如意~~这是一个过程,正进行中……,你们懂得~~ 还有霸王们,乃们太没有爱了~~~我这鸡血打得真无力啊~~明天晚上~~ 守月 秋日天高气爽,湛蓝天空里没有一丝云彩。 玉仪带着半透明绡纱圆帽,站马车前,看着远处郁郁葱葱大片绿荫,呼吸着清无比空气,有一种心旷神怡感觉。 那半山腰浓密树荫里,一片高低错落房屋半掩半映其间,红瓦绿树,还有雪白如玉高墙,简直就像是一幅迷人风景画。 “那是什么?”玉仪心下虽然猜到了一些,但却不敢肯定。 罗熙年笑道:“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一径小路蜿蜿蜒蜒曲折向上,路边是无名小野花,虽不华贵,却开得十分精神、小巧可爱。惹得玉仪多看了好几眼,回头笑道:“这个地方倒也有趣,比京城里头好,难得清清静静。” “你喜欢?”罗熙年本身倒没什么,见妻子满心高兴样子,便道:“你若是当真喜欢这儿,可以时常过来小住一些日子。” “小住?” “对啊。”罗熙年懒洋洋道:“我看这座山庄还不错,就买下来了。” “……”玉仪无言了。 ----大哥,你别说得跟买棵葱似好吧。 虽说这个时代没有炒房,可这是一整座山庄啊,还是京郊山庄!这一买,估摸还得把附近山林地买了。凭着此处风景,以及房子大小旧程度,跟皇城只有半个时辰距离,往低了算也得三、四千两银子吧。 玉仪这一世虽然坎坷波折不断,但却从没却过银子花,现今那东拼西凑五万两银子嫁妆,足够她穿金戴银十辈子了。 不过像罗熙年这么随手漫天撒钱,那还真没有过。 “走!”罗熙年突然兴奋起来,拉起玉仪手,“到里面瞧瞧再说。”走到后,索性一把将人抱起,“累了吧?我抱你进去。” 玉仪先还有些不自,四下一看附近都没有人,只远处门口立着两个小厮,便仍由他疯了一阵子。到门口时,还是挣扎着下来了,偏头笑道:“外头有人呢。”走进大门,小厮们都把头低了。 一进去便是一个开阔院子,中间是常有假山屏障,绕过去,便看见了正厅上面匾额,上面却是空空如也,方才外头大门匾额也是如此。 罗熙年今儿穿了一身宝蓝色通袍,雪白领子,衬得人格外神采飞扬,一双大眼乌溜溜好似墨丸,咧嘴笑道:“匾额我都让人空着了,等你拟名。” 玉仪抬头笑问,“要是拟不好呢?” “反正庄子都是你了。”罗熙年一脸不乎,说道:“想拟什么就是什么,有啥好不好?”又笑,“再说我家娘子起得名字,一准儿是好。” “我?” “难道还骗你不成?”罗熙年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笑吟吟道:“明儿就是你十四岁生辰,这是我给你准备寿礼。” ----这座山庄是送给自己生日礼物? 呃……,有钱人真好。 进得内院,单看房舍外面并没有如何特别。 罗熙年拉着妻子,从侧门往后花园走去,一路九曲十八折描画连廊,大红柱子、碧绿美人靠,再下到小径,路面皆以漂亮鹅卵石铺就而成。 玉仪越看越爱,等到过了一个山子门洞,眼前豁然一亮,----面前是一泓人工凿成小小碧湖,当中一个别致六角凉亭,用一条清雅绿竹小桥延伸到岸边。 此刻阳光正好,落水面上折出一大片金光粼粼光纹,好似随手撒了一把金粉,映得人眼睛明晃晃。某一处还浮着一团团锦鲤,红、黄、花、白各色俱全,衬着微微泛绿湖水,十分可爱有趣。 “走吧。”罗熙年却催促道:“我先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回头再来。” 玉仪跟着他穿过了好几道门,有花瓶型、半月型,也有梅花型,,七绕八绕只觉犯晕,不由笑道:“真是好深一处庄子,我都要迷路了。” 罗熙年只是含笑不语,一直走、一直走,正玉仪忍不住又要问时,终于停下,指着前面一处大厅,“到了。”侧过头,“你先闭上眼睛,我带你进去站好了再看。” 这位还要玩儿神秘?当然玉仪不会那么不解风情,含笑依了他。 于是让罗熙年牵着自己手,往前走了几步,听他道:“跨门槛。”搭着他过了,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心下不由诧异,这得多大一个大厅啊?! “好了。”罗熙年忙碌了一阵子,回来附耳道:“睁眼看看。” 玉仪缓缓睁开眼睛,----顿时惊呆了。 这间大厅宽阔超出了自己想象,至少有寻常房间十来个那么大,以十根巨大汉白玉柱子作为支撑,上面雕花刻纹来不及细看,但很明显一个人不能抱住。 从高高房梁上面垂下巨幅素色绡纱,直至拖曳地,窗外有清风送来,吹得那一幅幅绡纱盈盈晃动,恍若一泓美春水。 而让玉仪震惊,----是这间大厅几乎没有别摆设,只中间,有一处冒着氤氲热气沐浴水池,上面飘着零零星星漂亮花瓣。 轻轻吸一口气,便有一股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喜欢吗?”罗熙年声音大厅里回荡,比之平日幽深荡漾几许,“上次你出了那件事,后来虽然好了,但是柴公却说你伤了元气,需要慢慢调养。”他道:“我听说有些温泉可以养人,不行就再配上些药汤,想来慢慢多泡几回,就能把你体内邪气拔出,也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玉仪眼前一片朦胧水光,轻轻掩住嘴,“很好,我很喜欢。” “傻丫头。”罗熙年揽住了她,笑道:“听说空腹泡了不好,咱们先去吃饭,等会儿消消食再过来。”又嘻嘻一笑,“咱们一起洗鸳鸯浴。” 山庄里下人并不多,玉仪也不喜欢有人看着沐浴,因此让人把东西放好,便亲自上前关了门,折身回来时,罗熙年已经赤条条泡池子里了。 池水里花瓣随着水波荡漾,有一些便贴了某人身上,看起来说不出滑稽,好似一池都是被蹂躏碎红。 玉仪抿嘴笑了笑,上前爱不释手抚摸着池边雕花,是连绵不断宝相花纹,手艺精湛、光洁漂亮,倒像是一件精雕细琢艺术品。 两头各有一只小巧可爱瑞兽,口中细细吐着温水,落池子里“叮咚”轻响,听起来十分悦耳。透过花瓣缝隙,可以看到因为防滑,而特意池底雕刻荷叶连天花纹,只是微微凸起,即便踩上去也不会让人不舒服。 罗熙年却牛嚼牡丹似,懒得看这些细节,只是催道:“你进来。” 玉仪穿了一件肚兜下了水,被水一湿紧紧贴身上,一对小巧圆润酥胸曲线分明,看某人直上火,索性仰面闭上了眼睛。 玉仪“哧”一声轻笑,像一条小鱼似游到了另外一头。 “你还笑?”罗熙年睁开眼睛瞪她,郁闷道:“要不是温泉得泡一段时间才有效,我现就把你收拾了。” “好好泡一会儿。”玉仪也闭上了眼睛,慢慢,香气和水汽蒸熏作用下,有些昏昏欲睡,索性全身放松下来。 ----这样心情,自己好久都不曾有过了。 从前顾家虽然过得不错,但自己是客居,还是得时时刻刻看人脸色,只不过相对还算轻松。后来到了孔家就不用说了,整天提心吊胆,几次三番差点被卖掉,甚至还没人暗算,真是没过过一天清净日子。 ----即便嫁到罗家,那也不能像今天这样无拘无束。 过了大约两盏茶功夫,只听罗熙年出声道:“时间差不多了,去冲冲吧。”一副严格按照要求来样子,生怕多了一分、少了一刻。 玉仪用旁边清水冲洗了一遍,擦干披上衣服,口中有些渴,端起早已备好花茶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听了听才道:“真好,好像整个人都清透不少了。” 待到罗熙年收拾好,喝了水,歇了歇,两人又跑了回去。 如是反复泡了好几次,才彻底洗净,各自穿了衣服,揉干了头发,夫妻俩浑身通泰回了房,自是一番恩爱缠绵不提。 晚间用了饭,玉仪拉着罗熙年到外面看月亮。 因为明天就是十五,月亮已经差不多是浑圆无暇,明月如盘、清辉似水,周遭繁星是一闪一闪,好似嵌深蓝帷幕上水钻。 玉仪仰面看了一阵,侧首道:“等到子时中时候,你对我说一句‘生日乐’,这样你就是第一个祝福我人了。” “为什么要子时中?” ----玉仪囧了。 因为那是前世时间里零点,可是这要怎么说?于是干脆耍赖,笑盈盈道:“反正你就说一句,……我想听。” 罗熙年微微蹙眉,不解道:“真是古里古怪要求。” 玉仪让人搬来了美人椅,不时说说笑笑。 夜渐渐深了,秋末晚风有些微微生凉,罗熙年有些担心,说道:“走吧,到屋子里打开窗户,也一样能看。” 玉仪撒娇道:“就今晚一次。”她道:“等你对我说了那句话,再进去。” ----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世有人陪着自己守生日。 罗熙年不忍心拂了她兴,让人端了两个火盆放旁边,顿时暖洋洋,后来还是觉得不够,干脆撵退了丫头,把妻子抱紧了自己怀里。 玉仪侧身环住了他脖子,轻声道:“多谢你寿礼。” 罗熙年笑道:“怎么谢?” “嗯。”玉仪偏头想了想,嫣然一笑,“回头给六爷端茶倒水。” “这不算!” “要不,服侍穿衣安寝?” “那是你份内应该做。” “呃……,我亲手做一件衣服?” “不行。” 玉仪扭脸,“那没有了。” “你耍赖!”罗熙年伸手去挠妻子痒痒肉,玉仪立即反击,两人嘻嘻哈哈,又不用像罗府那般顾及,很是笑闹了一回。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终于到了玉仪期待子时中时分。 罗熙年还是觉得怪怪,问道:“一定要说吗?” “一定。” “……”罗熙年脸扭曲了半晌,后捏了捏妻子脸,“生日乐。” 玉仪他唇上印了一记,坐直笑道:“谢谢。” 罗熙年觉得妻子古灵精怪,可是却很迷恋眼前笑靥,纯粹干净不带一点杂质,不是那些虚伪、敷衍、讨好笑容,让人看了心生愉悦。 其实玉仪这一世,一直不能很好融入其中,心里时时刻刻都有一种出离感,眼下却突如其来,竟然有一点尘埃落地感觉。 玉仪心情很好,起了玩心,“你再说一句,happyBirthday!” 罗熙年没听清,“黑什么?” “ha-ppy,Bir-th-day!” “黑、皮……,薄尔-丝-?” “哈哈……”玉仪忍不住大笑起来,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这一刻,是这一世至今开怀瞬间,毫无顾忌,笑得花枝乱颤、没心没肺,笑得心里又甜蜜又伤感,差一点就笑出了眼泪。 “到底是什么?”罗熙年被她笑声感染,却忍不住追问。 “不告诉你。”玉仪抱住了他,轻轻贴那宽阔肩膀上,周遭有着熟悉味道,让自己安心放松味道。 罗熙年不是妇人,追问无果也就罢了,过了半晌,低低声道:“往后我打算做几件要紧事,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只要记得今晚就好。” 玉仪闻言怔了怔,心下虽然有不少猜测,但是没有多问,只是将他抱得紧了,后无声点了点头,彼此像是有了一点小小默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气氛,不适合加其他剧情,后面会紧跟着上~~另外至于玉娇等人,我想说……,这是小说,坏人终会得到应有惩罚~~ Ps:牢骚一句,今年水果太太太太……太贵了,荔枝15一斤,大樱桃15一斤,杨梅15一斤,听说有地方大樱桃,也就是车厘子,居然买99一斤~~ 泪流,我这是到了棒子国吗?吃个水果都开始肉痛了~~ 我错了,再也不嘲笑棒子吃不起水果了~~T_T~~~ 生辰(上) 天刚蒙蒙亮,玉仪就忙着起来梳洗打扮。 ----提前二人浪漫结果就是,必须天不亮就开始往罗府赶,不然等下贺寿人都到齐了,自己这个寿星翁却找不见。 罗熙年马车里半躺着,一脸慵懒笑道:“慌什么?今天你才是大。” 玉仪朝他哼了一声,嗔道:“六爷是大老爷们儿,就算迟了点也能找个由头,我一个后宅妇人能说什么?要是让别人知道昨天……”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还不得被口水淹了啊。” “谁敢?!”罗熙年挑了挑眉毛,冷哼道:“我叫他咽回去!”又道:“你再急,马儿也只有那么,且等着吧。” 玉仪觉得也对,便放松了心情歪了他旁边。 一路上马车轻轻晃动,等到了罗府六房内院时,段嬷嬷和彩鹃已经急坏了,直到见了人才松了口气,“老爷和夫人可算回来了。” 不待多说,便赶紧拉人进去梳洗打扮。 罗熙年不用涂脂抹粉戴头饰,相对就悠闲多了。 倚云和落英两个找来衣服,一身绛红色挑丝团纹锦袍,和田玉扣腰带,外加一顶九成金束冠,稍稍一换便就完事。 落英端了热茶上来,笑道:“老爷还真是性子急,有什么了不得事,偏偏赶昨儿带夫人出去,害得今日慌里慌张。” 罗熙年只是勾了勾嘴角,低头饮茶不答。 好玉仪衣服都是备好了,只听里面窸窸窣窣了下片刻,很就出来了。 玉仪自己不是太喜欢褙子,因此上面穿了一件海棠红小绣花袄,内里一痕石蓝色云纹主腰,下着一袭碧蓝色十二幅月华裙。看起来既喜庆又大方,手腕上也配了相应雕花金镯子,腰间坠了玉佩,好一份沉甸甸富贵华丽。 罗熙年瞧了却道:“太累赘,还是平常简单一些好。” 落英笑道:“今儿是***大好日子,正该如此。” 玉仪多看了她一眼,从前自己刚来时候,一直都很不出挑,好似懒洋洋,所以给自己留下印象不深。近这段日子,倒是格外殷勤起来,----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道这位忙是个什么。 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等罗熙年先出去接待客人,方才得了空,问段嬷嬷道:“那一位烦人精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段嬷嬷低声笑道:“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叫唤,看来被脸上小红疙瘩吓坏了。”补了一句,“今天便是请她,想来也是断不会出去见人。” “这样才好。”玉仪点了点头,放下心来,“今日人多事多,哪里再经得住她撒泼打滚?现下还早,我先到太夫人那边去一趟。” 见了小汤氏,无非又是一番客套寒暄表演孝心。 倒是五夫人得了个空儿,趁众人说笑功夫,悄声问道:“前些日子,小六我这儿支了五千两银子,也没说是做什么使。”她道:“你也不用告诉我是什么,只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免得我这儿白悬着心。” ----玉仪囧了。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拿去买京郊山庄了。 古代家庭都是妇人管银子,罗熙年要支银子就得从自己手里过,到时候少不了要问一句做什么,可这样一来就弄不出惊喜效果。 不由汗颜,某人居然提前去把遗产支走了一部分,心下想笑又不方便笑,憋了半天才道:“五嫂放心,是好事。” 五夫人淡淡一笑,“你心里有数就行。” 小汤氏视线移了过来,笑道:“妯娌俩凑一块说什么悄悄话呢?” 玉仪笑道:“五嫂说,娘今儿这身衣服看着特别精神。” 小汤氏跟小儿媳相处久了,说话甚是亲近,----反正对于她来说,不管那个儿子都不是自己生,谁继承了鲁国公府都一样。 ----做了鲁国公人不可能不要脸面,少不得把自己供起来。 四夫人嘴角有些嘲笑,左右看了一眼,微笑道:“六弟妹,亲家五小姐羊角风可好了?要不要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玉仪不去接她话头,只淡淡道:“好多了。” 其实刚嫁进罗家时候,一直觉得四夫人很古板正统。现看法则不一样,或许人家也有一颗活泼心,只是为了未来鲁国公府人形象,不得不勉为其难罢了。 比如现,四夫人居然有闲情跟自己打嘴仗。 小汤氏笑道:“你先回去,等下咱们再过去给寿星翁拜寿。” “哪里敢劳动娘亲自走动?”玉仪笑谦了一句,不想再留下来不痛,便顺着小汤氏话出了门,一路回了六房院子。 一进门,便看见穿了一身杏黄比甲甘菊。 按照常理,确是应该身边人先给自己拜寿。 只是从上次罗熙年生气后,每天便只见甘菊来点个卯儿,穿得朴素不说,又整天低着个头,今儿这一身倒是还算鲜亮。 “给夫人拜寿。”甘菊捧了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双红底子绣兰花鞋子,看上面细节,应该是很花了一番功夫。 玉仪笑道:“辛苦你了。”便让彩鹃拿红包来,顺便再把鞋子收进去。 “夫人……”甘菊一脸惴惴,开口道:“还是先让彩鹃姑娘瞧瞧,免得……”目光闪了闪,低下头,“免得又有什么不该有东西。” 玉仪瞬间反应过来,挥手道:“不用看了。” ----她这是怕担责任吧?上次差点害得自己没了命,又惹恼了罗熙年,想必不知道有多懊悔呢。 可她一个妾室,送寿礼当然要亲手做东西,如此方才显得诚心。 再者说了,一个姨娘又能拿出什么好,首饰、珠宝什么,能值几何?即便勉强送了,估摸自己也是戴不出去。 上次唐氏送那些老气首饰,还放角落里呢。 不是自己挑剔,而是作为国公府媳妇,又是圣旨亲封三品淑人,太寒碜还真不合适戴着见人。至于日常家里戴,那一般都是一些小巧别致、难得,是自己历年来收集心爱之物,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 玉仪走神时候,甘菊也悄悄打量着她。 夫人头挽华贵牡丹团髻,正中一支金灿灿衔滴珠九尾大凤钗,转头之际,引得坠细金线宝珠微微晃动,----所谓云鬓花颜金步摇,大抵如此。 甘菊回想一幕幕往事,心下连连叹气。 ----都怨自己,不该小瞧了这位年幼夫人。 眼下这还不到半年光景,就把老爷心拢得死死,----若说自己年华老了,那也不见老爷另外纳人啊。 近瞧着有人挺积极,可惜……,一样都是白费功夫罢了。 玉仪今日忙得很,哪有功夫去猜度甘菊心思?打发了她下去,没多会儿,贺寿人便陆陆续续过来,当然眼下都是罗府女眷。 小汤氏到底还是亲自过来了。 玉仪赶忙迎了上去,说笑了几句,将人迎到了正厅上座,又亲自捧了茶,“娘先暖一暖身子。” “你歇着吧。”小汤氏倒是真有几分心疼,----不管小儿媳是真情还是假意,总比那些从不正眼看自己好一些吧?说起来,嫁到罗家就没过一天顺心日子,做婆婆还得看儿媳脸色,如今才算真做了一回婆婆。 玉仪笑道:“媳妇正长身体呢,多动一动才长得高。” 一语惹得众人都笑了,小汤氏笑道:“听听这嘴甜?”又与段嬷嬷等人道:“看来我这寿礼不再添一点,都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小汤氏送礼物,里面还有鲁国公一份,----管不会是鲁国公亲自挑,但也代表了一份心意,一份体面。 国公爷出手自然是不凡,----居然是一颗浑圆无暇硕大夜明珠! 可惜眼下光线太强,玉仪为了配合气氛,还特意跟小汤氏到里面关了窗户,有让拿东西挡了,以便好生观赏国公爷心意。 揭开盒子里红绫,淡蓝色光芒顿时溢满整个屋子,虽然不像灯泡那般亮,但确有一种宝光流转、金芒绽放光彩。 小汤氏笑吟吟道:“这可是国公爷心爱宝贝,当年小六嚷嚷着要也没给,谁知道留了这么几年,还是到了你们手里。” 玉仪赶忙凑趣笑道:“这都是爹和娘心里疼人,才让我们小辈得了好东西。” 婆媳俩正说得投契,问棋却门帘外轻轻喊了一声,“夫人,四夫人她们来了。” 哪怕暗地里跟六房已经水火不容,面子上事还是要做。 四夫人带了了贺礼,一对嵌了宝石赤金镯子,弘大奶奶是一根金簪,恭二奶奶是一枚玉佩,都是按着规矩来并无特别。 罗令姝送了一张绣花帕子,有点羞赧,“绣得不好,六婶婶将就着用吧。” 玉仪笑道:“挺好,有心意好。” ----心里却明白很,这位四房庶出小姐还没出阁,将来全凭四夫人拿捏,不管本心如何,都是不好跟自己太亲近。 玉仪好容易把场面上功夫撑得差不多,贺寿人才慢慢散去。 正想趁机稍歇一下,以便等下应对各家来奶奶小姐们,还没来得及喝口茶,问棋又从外面进来,回道:“夫人,夏尚书家七小姐来了。”、 “峥嵘?”玉仪心里念了一嗓子,满心欢喜迎了出去。 夏峥嵘一身清爽利落打扮,上身鹅黄色小袄,下着藕荷色双襕边儒裙,头上钗环也很清减,----大约是为了贺寿气氛,鬓角斜插了一朵海棠红绢花。 “寿星翁,给你拜寿了。” “少来!”玉仪和她是自由手帕交,见她那故意夸张动作,忍不住上前捏了一把,将人拽到了里屋问道:“今儿怎么来这么早?”又问:“你伯母她们也到了?” “她们哪有这么早?”夏峥嵘语气里带着不满,----爷爷官拜正二品吏部尚书,大伯官拜从三品参政,还有一位嫡亲外公平昌候,身份不可谓不矜贵。 但可惜……,却是一个父母双亡孤女。 玉仪心下摇头一笑,----与其有孔家那样娘家,孔仲庭那样父亲,以及那些所谓祖父母和伯母、继母,还不如父母双亡清净呢。 夏峥嵘上头没有了亲娘,连继母也没有,婚事便落了伯母夏夫人手里,一样有着很多无奈。----平日淡然之下,其实隐藏着一层浅浅伤感。 玉仪听她说话口气,竟然是自己一个人先过来了,不由问道:“夏夫人一向都不是好说话,如今倒让你随便出门了?” “随便什么?”夏峥嵘冷笑道:“前前后后婆子丫头们,都压了半条街,倒像我要去跟人私奔了似!” “怎么还上火了?”玉仪劝了一句,亲手端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小玉……”夏峥嵘突然哭了起来,哽咽道:“我知道今儿是你好日子,不该扫了你兴,可是……,我真没有人可以说了。” 玉仪吓了一跳,忙问:“出什么事了?” 夏峥嵘她面前落了一阵泪,过了半晌,方才能慢慢平复情绪,深呼吸道:“他们给我订了一门亲,要把我嫁给你一个混账!要不是怕我闹起来……,今儿怎么会依着我随便出门?我……、我真想死了算了。” ----古代女子,这一辈子差不多全指望着嫁人了。 玉仪对此深有体会,轻轻拍了拍她后背,想用这种方法令其平静,柔声问道:“是什么人?”又道:“依你们家京城身份,总得讲究一点体面吧?” 可是心底却是悬,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亲事,自己打小见过太多了。 “我让奶娘去打听了,是吏部一位郎中,大约因为和伯父同吏部,便不知怎地拉上了线。”夏峥嵘收了泪,却是越说越气愤,“都二十四岁了,却还一直没娶过亲,能是一个好吗?而且还有一位二房奶奶,两个通房丫头!” 呃……,玉仪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问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我才不要嫁给那种人,谁耐烦打听那么多?”夏峥嵘拉起她手,舒了口气,想了一想才道:“仿佛姓江吧?名字听了一遍,现下倒是记不清了。” ---果然没有猜错! 同样任职单位,同样年纪和经历,以及同样妾室配置,并且还同姓,除了江廷白不会再有别人。 玉仪心里摆了一个囧rz姿势,无限同情江廷白,心道:“可怜黑心小白脸,你真是躺着也中枪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还能再抽一点吗?第一次发了是空白,第二次连标题都没有了,看你这次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你个万年总受!!! 生辰(中) “小玉,你说我该怎么办?”夏峥嵘有些恨恨,眼里却是不甘心,“他们欺负我无父无母,就想随便把我嫁了!”咬了咬牙,“做梦!大不了剪了头发做姑子,再不行还有一死!” 呃……,江廷白没有这么差吧。 可是玉仪不知道该怎么说起,心下左右为难。 这一说,势必要把自己牵扯进来,但若是不说,谁知道峥嵘会做出什么? 即便能成功退掉这门亲事,但下一家也不见得有好等着。 ----凭心而论,江廷白二房奶奶是有缘故,虽然有两个通房丫头,但人稳重、有情义有点但当。 这个时代而言,应该算得上是一个良人了。 “小玉,我……”夏峥嵘见她沉默误解了,解释道:“我不该今天说这件事,可是……,近家里看我好严,平时根本就不让我出门。”有些歉意,“对不住,今天本来该让你高兴一点。” “峥嵘。”玉仪纠结了许久,后还是决定坦言相告。 ----自己这一世朋友很少,明芝虽然亲近,但是如今却和顾家闹得生分了。 这倒还是其次,主要是明芝本身比较大大咧咧、娇憨天真,对于自己而言只是一个小妹妹,而不是平等面上朋友。 夏峥嵘则不同,因为从小父母双亡缘故,所以比同龄姑娘成熟懂事,自己和她谈得来。彼此又没有任何冲突,实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不想因为自己没说清,而误了她姻缘。 “你怎么了?” “哎……”玉仪叹了口气,认真看着她,问道:“你说那个人,是不是叫江廷白?祖籍苏州?” “没错,好像就是这么个名儿。”夏峥嵘吃了一惊,眼中难掩讶异之色,“小玉你是如何知道?” 玉仪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叙述那些往事,只简短道:“因为……,我曾经和他订过亲。” “啊?”夏峥嵘眼珠子都掉出来了,接着为气愤,“你这样,难道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又问:“是你娘家主动退亲吧?嗯,一定是!” 玉仪觉得好笑,----看来对一个人先入为主,怎么看都是不顺眼啊。 不过这也是事实,点了点头,“是我们家提出退亲。” 夏峥嵘一脸“我说得没错”表情,忿忿道:“难怪了,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德行败坏之事!退了正好,看来我也不能嫁了。” “不是这样。”玉仪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以便能够一口气说完,毕竟要翻开往日伤疤,想起孔家那些人,绝对不是一件愉事。 “那……,能是怎样?” 玉仪低头呼了口气,然后抬头道:“详细牵扯太多,我也不好说,反正就是我娘家那些破事儿。”她道:“据我所知道江廷白,其实是一个不错人,真,峥嵘我没有骗你。” “那你们家都退亲了。” 玉仪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想才道:“江家太夫人不喜欢我,让退亲,江廷白不肯,但是又不敢违背祖母意思,所以娶了一个戏子做二房奶奶。”底下话,不用说也明白了。 “照这么说,那姓江倒是一个痴情种子?” 玉仪汗颜,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极端? 夏峥嵘眼睛一闪一闪,似乎等待着答案,脸上还饶有兴趣样子,----俗话说得好,那个少女不怀春?那些才子佳人故事,总是能轻易俘获少女心。 “哪有那么夸张?”玉仪摇头失笑,想了想道:“只不过,他本身是一个有情有义人,不愿让我背上被退亲名声,所以……” ----其实江廷白到底怎么想,自己也只是猜测。 这下轮到夏峥嵘心里纠结了,先头还认为是纯黑一个人,现下要洗刷成纯白,怎么着都有些别扭。怔了半晌,问道:“不管怎么说,那他对你还是不错。” “或许吧。”玉仪不好做出评断,轻声道:“我只是想把这一切都说清楚,你若是不嫁到江家倒罢了,万一嫁了,将来可千万不要和我生分了。” “你把当成什么人了?”夏峥嵘有点小生气,蹙眉道:“不论我嫁不嫁,那都是我自己选择,过得好与坏都赖不着别人!再说了,这种事换旁人谁肯说?你掏心掏肺对我,难道我自己不成事,回头还能怨你?那也太不识好歹没良心了。” 玉仪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慢些说,别喘不过气来。” “小玉,多谢你了。”夏峥嵘不再像刚来时那么难受,心里松多了,“照你这么一说,想来那人应该还算不错。”顿了顿,“至于嫁不嫁,我还得再让人打听一下,回去好生想一想。” 玉仪颔首道:“那是自然。”又道:“再说了,人都是会变,我只知道以前那个江廷白,现今如何就不知道了。” “回头再说。”夏峥嵘是个干净利索性子,既然事情没有想象中严重,不至于逼得自己要去一死,那又何必急今天啰嗦?眼下还是好友生辰要紧,歉意道:“我一门心思跑来找你诉苦,近情绪也不大好,这次只给你做了一个荷包。” “嗯,是有些简陋了。”玉仪故意皱了皱眉,看着闺蜜一脸抱歉神色,忽然俏皮一笑,“那就回头补上好了。” 夏峥嵘松了口气,笑着捶她,“你想得到挺美,没有了!” 今天玉仪是主角,众人都围着她为中心说说笑笑。 其实心里明白,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冲着国公府,冲着罗熙年,才会亲自过来给自己做体面。因此做出一副聆听他人说话神色,间或招呼招呼人,打打圆场,量保持着和谐欢乐气氛。 一干女眷见她年纪虽小,却应对自如,各自心里都不由高看了几分。 京城圈子就那么大,平常来往也都是相熟几家,玉仪渐渐也熟了,陪着众人说了会话,正好有点心端了上来。 于是溜了个空儿,打算去跟外祖母说点私房体己话。 豫康公主是上了年纪人,不比年轻女眷,因此和镇南王妃等人,坐上房里聊着家常事儿。见了外孙女自是高兴,笑道:“你一个寿星翁还到处乱跑?别等会儿有人寻你,四下找不着人。” “我能有什么事?”玉仪笑着上前打了招呼,----自己又不是主持中馈主母,今天顶多算是一个供人观赏花瓶,“就是过来瞧瞧,一会儿就走。” 小汤氏亦道:“离晌午宴席还早,不着急呢。” “瞧瞧。”镇南王妃笑道:“可真是一个有孝心小丫头。” “还小丫头?”五夫人掩面一笑,“大嫂,我这六弟妹可是做媳妇人了。” “我知道。”镇南王妃笑了笑,“这不管人多大年纪,甚至成了亲、当了爹娘,长辈面前还不是一样,都是个小丫头。”又道:“比如我瞧着你,就跟从前家没出阁时差不多。” 五夫人笑嗔道:“大嫂真是,说得我还怎么做人嫂子?” 玉仪笑道:“方才王妃说什么?我没听真。”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一起哄笑不已。 玉仪不敢久留,朝外祖母问道:“方才还见舅母和表姐,这会儿去哪儿了?” 虽然和李氏现下没啥话说,但明芝还是想见一见,先前迎客时人多得很,只来得及打了个招呼,又忙着招呼别人去了。 豫康公主说道:“你大表嫂有些不舒服,她们到后院客房歇了。” “那好,我去找舅母她们说话。”玉仪嘴里这么说着,出了门却是犹豫。----虽然自己对徐月岚没有任何坏心思,可是阴差阳错,却害得她不幸小产了。 假如自己是徐月岚,即便心里清楚对方没有过错,但是恼恨还是少不了吧?不管哪一种待孕母亲,失去了胎儿后都会受到巨大打击,别说她眼下处境艰难,这一胎是至关重要了。 可惜有时候你越不想见到什么人,偏生就越会凑巧遇到。 大约是安顿好了徐月岚,李氏挽着女儿手臂,正从侧门朝这边走来,----毕竟她是做媳妇,还得婆婆面前立规矩,特别是公开场合下。 玉仪避不开,也不想避开。 ----慌里慌张逃掉,倒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三妹妹!”顾明芝眼尖先瞧见了人,松开母亲,紧着几步走了过来,笑道:“方才门口人太多了,想跟你说话都没有说上。” 玉仪笑道:“想说个话还不容易?这不说上了。”看着慢悠悠走近李氏,含笑喊了一声,“舅母好。” 李氏表情淡淡,“好。” 也不知道是衣服原因,还是别,李氏今天这一身莲青色褙子,不光显得老气还空洞,仿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李氏不知道外甥女猜度自己,但是自己确是瘦了。 被何姨娘气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一个卑贱婢妾,竟然凭着狐媚子把丈夫心霸占了。虽说丈夫顾及着规矩脸面,每个月去何姨娘那里次数不算多,但却总是欢声笑语,不似一到了自己这里就门声不吭。 相比起来,顾明芝还是一脸不识愁滋味模样。 上身绯色对襟小袄,下着一袭月白色绣花儒裙,头挽少女发髻,显得明媚又不失娇俏。上前拉起了玉仪手,端详了一番,“你挽了妇人头,看着稳重了好些呢。” 玉仪笑道:“你以后也有机会挽啊。” “呸!”顾明芝啐了一口,----大约是想到自己以后出阁,脸色稍稍有些不自然,继而问道:“这段日子,你怎么一直都不来咱们家了?我怪想你。” 玉仪正要敷衍几句,却听李氏冷笑道:“又不是娘家,去得那么勤做什么?!”嘴角有一丝嘲讽,……还有解气? 顾明芝不满嗔道:“母亲,你看你说得什么话。” 玉仪心里有些怪怪,闪过一丝让自己不舒服感觉,----听舅母口气,还有那一刹那恍似错觉笑意,总觉得有一点蹊跷古怪。 孔家人刚到京城,舅母却仿佛知道了什么似。 可是这段时间,自己一直都没有去过公主府,中秋领了皇帝旨意以后,顾家也没有派人过来,实有些说不过去。 还有……,以罗熙年办事成功效率,让人去宫里打听消息,弄了一个月都没有个结果,是不是太诡异了点? 难道是他已经知道了点什么,却还瞒着自己? 其实四房虽然嫌疑很大,但是现想想,舅母对自己也一样痛恨,或许还要比四房加强烈。 ----毕竟四房恨人是罗熙年,自己只是被殃及一条池鱼。 无数个念头闪过玉仪脑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串成串,可是暂时还没找到接口,显得有些凌乱不堪。 等玉仪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李氏已经自顾自先走了。 顾明芝笑道:“走吧,我们到前面说话去。”又道:“方才我好像看见峥嵘了。” “好。”玉仪茫然点了点头,扭头看了一眼,李氏却早已经进了上房,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看到,心下轻轻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顾明芝打断了她思路,问道。 “没什么。”玉仪情绪有点低,转移了话题,“大表嫂没什么事吧?听说身子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瞧一瞧?” “还好。”明芝有些支支吾吾,神色不自然,“歇歇就好了。” ----太婆婆和婆婆都过来了,徐月岚又是估计唯一孙媳妇,不可能不到场,但到底是不想见到自己,所以才会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玉仪心下了然,点点头,“没事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呃……,其实某颜也习惯了早上,白天看评~~~ 不过近家里有人做了小手术,虽然不需要端茶倒水伺候,但是落某颜身上琐事也变多了~~~这个年纪就是这样,为人子女、为人儿媳、为人妻、为人母,总是后才轮得到自己~~摊手~~ 今天力再多码一点字,等过几天追上进度了,再早上吧~~~ Ps:本来初是要把玉华配给小江,但是因为剧情发展,大太太恶,以及失误把玉华写成了退过亲,所以就凑不到一块了~~~后来立马构思了夏峥嵘这个角色,但是第一卷里没有她出场地方,直到第二卷才出场,并且只有寥寥几笔,所以不少亲都没有印象~~~ 写文不光是体力活,也是一个技术活,某颜正不断累积经验,希望以后会少一些失误吧~~~~ 生辰(下) 玉仪还要应对一大堆贵妇女眷,只得暂且收拾好心情。 罗府后花园甚是宽阔,陪着明芝绕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夏峥嵘,只得笑道:“等下宴席开了,自然就见了。” 顾明芝也道:“谁知道她蹿去哪儿了?咱们回前厅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连廊,玉仪走前面,冷不防听得另一头有人说话,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六夫人”,不由回头看了明芝一眼,摆了摆手轻轻走过去。 “什么国公府六夫人?”那声音十分清脆,正与旁人咯咯笑道:“不过是个破落户女儿罢了。” 另一人赶紧嘘声,“别说了,当心被罗家人听见。” 前头说话少女十分不屑,不听同伴劝阻,反而还将声音提高了些,冷笑道:“难道咱们不说,她就变得尊贵了不成?” 玉仪微微皱眉,----那说话少女,听声音正是从前有过几面之缘,威北公府庶出孙小姐----孙柔。当初琼姿落水时,她对自己说话就夹枪带棒,当时太乱没顾得上,后来事多也就淡忘了。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根本和她没有交集,不知道哪里来不满。 ----今天又与人说这些闲话,到底想做什么? 玉仪正琢磨间,顾明芝先恼了,步走下连廊对人喝道:“谁家姑娘这么没规矩,背地里乱嚼舌头!” 连廊下坐了三个少女,其中两个见被主人家撞破,慌里慌张走了。 孙柔虽然是庶出,但却是威北公府小姐,并不畏惧明芝,微微扬起脸道:“大呼小叫做什么?又不是街头卖胭脂水粉妇人。”撇了撇嘴,“况且又没有说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顾明芝怒道:“你才是太监!” 玉仪扶额,怎么变成两个小姑娘吵架了? 孙柔穿了一身粉色绣花小袄,挑金线襕边绣裙,很是娇媚小模样,上上下下打量了明芝一番,故作夸张表情,“原来是公主府大小姐啊!我还当是哪个没规矩乡下丫头呢。” 顾明芝气得倒呛,玉仪上前一步挽住了她,对孙柔冷冷道:“自然比不得威北公府小姐有规矩,去别人家做客,还专门背地里说主人家坏话,真真是个难得!” “你神气什么?!”孙柔恼羞成怒,鄙夷道:“要不是我家二姐姐看不上罗家,才不会便宜了你!土鸡就是土鸡,飞上枝头也做不了凤凰!” “总比那些小妇养得强一些。”玉仪今天心情正烦着,事情又多,哪里有功夫跟个小丫头斗嘴?也不管孙柔气得如何跳脚,一派从容淡定,挽着明芝径直走开了。 孙柔差点没有喷出一口血,一个“庶”字,是她这辈子大痛脚,现下当面被人拿出来嘲讽,如何受得了?可是这事儿又没法儿去告状,不然回头问起来,肯定还是自己先做错了。 原本是去找永宁郡主,没想到今儿人家没来,只得拉着几个小姐说闲话,不料还惹出这么一场气来! 孙柔恨恨咬牙,却又一时无计可施。 玉仪一面走一面回忆,----方才孙柔说什么二姐姐,又是谁?回头得去打听一下。 顾明芝乐得不行,大笑道:“活该气死她!我就看不惯她那阿谀奉承样儿,见了永宁郡主那叫一个贴心,见了旁人却是一脸傲气,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养!” 玉仪收回心思,不经意看了表姐一眼。 ----如果自己猜想属实,那自己和舅母情分也算到头了。 将来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顾家人,自己和明芝像今日这样亲密无间,或许次数已经不多了。 等到宴席开始时候,果然找到了夏峥嵘。 因为她没有把婚事跟明芝提起,玉仪也就不再多问,况且眼下来客人太多,三个人只是说些无关紧要闲话。 玉仪只来得及说了不多几句,彩鹃便过来找人了。 因为嫁给了罗熙年,玉仪辈分也跟着被抬高,如今京城里各家各府主持中馈主母,大都跟她平辈甚至还是晚辈。 ----比如尊贵有如镇南王妃,就是和玉仪平辈。 当然了,镇南王妃能够亲自给面子过来,这其中少不了五夫人关系,总之因为各种缘故,到罗家参加寿宴女眷委实不少。 玉仪笑盈盈招呼着众人,----古代不时兴八颗牙笑容,一直抿着嘴笑,不时对别人话点点头,以示赞同附和。 因为保持这个姿势太久,觉得整个人都有点僵硬了。 好不容易到了开席时间,玉仪正要松一口气,突然一个管事媳妇跑了进来,对小汤氏道:“太夫人,宫里来人了。”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小汤氏忙道:“赶迎接贵使。” 说话间,一个穿油绿色宦官服色人走了进来,扫了众人一眼,嘴里唱道:“三品淑人罗孔氏接赏!” 虽说只是赏赐东西给玉仪,但既然是皇帝有赏,断没有旁人站着看热闹道理,因此玉仪打头一跪,其余一众贵妇女眷都跟着跪了下去。 ----当中有吃惊、艳羡、眼红、不痛,难以一一描述。 皇帝赏得东西倒是没什么稀奇,两盒子小金锞子,四个锦盒吃食,八匹内造御用宫花锦缎,有“喜上眉梢”,亦有“富贵如意”。 只是眼下这种功夫,谁还有闲情仔细瞧这些? 哪怕皇帝只赏赐了一碗稀粥,那也是莫大恩典不是。 玉仪叩谢皇恩,上前接了,又让人打赏了来送东西各位内侍,吩咐好吃好喝款待着,这边让人把锦盒里吃食打开,几个主桌各分了一样。 孙大奶奶先笑道:“啧啧,这份殊荣还真是头一次见着呢。” 旁边孙柔气鼓鼓,看向玉仪眼神又恨又妒,偏生当着众人,还要勉强保持着微笑,那笑容真是说不出扭曲。 镇南王妃笑道:“到底是圣上亲外甥女儿,旁人怎么别?” ----这话也就说说罢了。 皇帝外甥女儿那可不少,每天日理万机,哪里记得外甥女儿几时过生,只怕连孙女儿都记不清,别说专门有心赏赐东西了。 不光众人艳羡吃惊,就连豫康公主也是微微惊讶。 甚至连玉仪自己都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合了皇帝眼缘?她却不知道,当初江家后花园假山洞里,要不是自己机灵反应,皇帝只怕就被梁氏抓了包了。 先帝给儿子分封了一块富庶封地,但也另有条件,----那就是没有圣旨,无故不得擅自离开藩地,否则皇帝有权进行处置。 ----当时泰王若是被梁氏找到,后面会发生什么还真无法预料。 因为皇帝赏赐,宴席上气氛加热烈沸腾了。 见风使舵人哪里都有,奉承、恭维、拉关系,玉仪觉得被吵得头疼,上一刻应付完这个,下一刻又有人找上来了。 ----所谓“鲜花着锦、烈火油烹”,大概就是这样吧。 用完了宴,各家女眷们又纷纷移步去看戏,这是高门大户里惯有程序,就连戏也不是时常就有,但是大多数人还是看津津有味。 当然了,此刻众人本来就可以演一出戏了。 玉仪既是寿星翁,又是主角兼主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坐下来悠闲看戏,不时招呼着众人,说说笑笑调节气氛。 这一场加强版后宅戏下来,还真有些累人。 旁不相干人倒罢了,不论艳羡,还是嫉妒,终究只是看看热闹而已。 而与玉仪有着厉害关系那些人,心里可就是五味陈杂了。 豫康公主虽然不明究竟,但既皇帝肯为外孙女做面子,自然是高兴,还想着年底去宫里时候,有机会再拉一拉关系。 将来等自己百年之后,女儿这一点遗血也算有个依靠。 嗯,还是一座大得不能再大依靠。 小汤氏心中则是猜疑不定,难道皇帝突然恩赏暗示着什么?她并不知道皇帝和玉仪渊源,只当是鲁国公或者豫康公主缘故,----但当时豫康公主也很吃惊,莫非是自家国公爷讨恩?若是这样…… 到了四夫人则是有些惊恼,----她和小汤氏想得差不多,但却不能像小汤氏那样悠然旁观,爵位后归属,可是跟自己将来息息相关。 就连弘大奶奶和恭二奶奶也是不安,毕竟不管她们妯娌俩怎么不和,到底都是四房人,----四房若是继承不到爵位,弘大奶奶也就做不了鲁国夫人候选人,恭二奶奶虽然不敢奢望这些,但是将来分家产时总会吃点亏吧。 五夫人陪着镇南王妃说着闲话,却不由对小妯娌高看了一眼。 玉仪知道自己今天风头出够了,旁人难免要猜测,因此面对神色各异、笑容复杂众人,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偶尔回头看到了李氏,见到她一副气急败坏样子。 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难道自己好了,对顾家而言不一样是好事?难道就深恨自己到如此田地,非得希望被人践踏才解气? 或许舅母看来,自己儿子是顶顶好,结果却被外甥女勾引坏了;她自个儿一番心思为儿子打算,也是好,却闹得被婆婆和丈夫埋怨,自然也是外甥女错;儿媳妇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却因为外甥女家破事,闹得小产了,这件事是谁错就不用说了。 玉仪自嘲,自己竟然“错”到了这种地步? 自己一步一步退让容忍,舅母却跟着一步一步紧逼,----她难道从来都不想想,这一切一切,初究竟是谁造成?! 心下悲愤达到了极限,“砰”一下,似有一根无形弦断了。 诸如镇南王妃等身份尊贵人,稍稍看了几处戏,把该有礼节做足,便就找借口告辞而去。 另外还有和罗家相熟一些女眷,被留了下来。 亏得没有再用晚饭,不然玉仪想要见到罗熙年,那还真分不开身,只有等到天黑上床前了。 玉仪憋了整整一天,根本不耐烦再什么慢慢找话题,直接摒退了丫头,问道:“六爷跟我说一句实话,我父亲能够恩赏为太常博士,是不是我舅母功劳?!” 饶是罗熙年一向面上嬉笑无形,实则城府颇深,也不由稍稍吃了一惊,----小辣椒是从何处得到消息?难道今儿碰见李氏说了什么? “六爷……”玉仪却显得有些着急,追问道:“到底是不是?!” 罗熙年微有沉默,这件事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只是不想今天扫了兴,眼下既然问到了,自然也不会否认。 因为知道妻子看重顾家人,怕她难过,伸手抱了她双肩,安慰道:“你娘家人来就来吧,我会做好安排。” 玉仪身子一颤,----真、真是舅母做! “小辣椒?”罗熙年轻轻摇了摇,然后道:“李氏是你舅母,若是你觉得为难不好处置,就让我来,一定替你讨一个公道!” “能有什么公道?”玉仪自嘲一笑,“难道我这个做外甥女,还能把她害了?再让外祖母、舅舅和表哥表姐都来恨我?她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嫡亲长辈,我拿她没有法子,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吗?” 罗熙年冷声道:“什么狗屁长辈?!” 没有什么公道不公道,让自己去把李氏害死,不论出于哪一种理由,都不是明智做法。因为那会得不偿失,且对自己没有任何帮助,----但是,有些该做事还是要做。 “我想去顾家一趟。”玉仪沉默了许久,开口道。 看妻子眼下神情,绝对不是过去交好,罗熙年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妻子独自去顾家,因此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又问:“什么时候?” 玉仪没有拒绝他,淡淡道:“等我舅舅休沐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次没有把酱油打撒了。”某胖一脸紧张,一脸期待,“请党和组织再给我一个机会,下次让我露个脸吧!强烈要求,强烈要求!” “别吵!”某颜托腮,“呃,那就再考虑考虑吧。” 某胖,“千万不要太久啊……” 了断(上) 接下来几天,玉仪过得十分悠闲,逗逗鹦哥、绣绣花,再看看书什么,等着舅舅休沐日到来。 ----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奇异宁静。 那天晌午用完饭,玉仪特意换了一身藕荷色挑花褙子,----那是浅紫而略微偏红颜色,以自己纤细身材,穿上去很容易透出一丝柔弱单薄,而不是咄咄逼人。 原来有些东西斩断以后,连细节都能成为帮助自己一部分。 ----玉仪心里没有丝毫得意,只有浓浓悲凉。 上了马车,玉仪开口道:“等下到了顾家,我只是把有些话说清楚而已,六爷不用太担心,偏厅等着好了。” “嗯。”罗熙年心里明白,这种场合自己不太方便场。 玉仪有些歉意,“娶了我,委实是让六爷吃亏了。” ----娘家败落不行,外家离心生分。 甚至就连那五万两银子嫁妆,也没几个真正是自己陪送过去,大部分都是罗熙年私房钱,还有国公府聘礼折了回去。 自己只有当初攒下小五千两,还不足总额十分之一。 可以说,娶自己罗熙年是一点都没有赚到。 “你想都是些什么?”大男子主义也有一定好处,比如罗熙年,从来就没太把裙带关系当一回事,甚至还有一些厌恶。他伸手捏了捏妻子脸庞,附耳笑道:“那你就多生几个儿子,补偿补偿我。” “胡说。”玉仪原本情绪十分低落,被他逗得一笑,“又不是生猪崽子,哪有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罗熙年一脸凝重,叹道:“少不得,须得你家老爷我多多努力了。” “呸!”玉仪嗔道:“不管说什么话,你都能扯到不正经事上头去!”沉闷气氛被打破,心情不由轻松了不少。 马车到了顾家门口停下,一个小厮赶忙进去通报。 玉仪轻轻掀起帘子,有些感慨,上次来顾家都是三个月以前事了。 ----而这一次来过以后,下一次不知道会是几时。 罗熙年旁边说道:“我宫里跟舅父打过招呼,今日人必定家。” 玉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让人进来。”豫康公主话从后宅传到二门,再由二门传到大门,管事婆子们赶着出来迎接,一路将玉仪请到了上房内室。 “外祖母。”玉仪上前福了福,走到旁边坐下,----一想到今日来目,心里就忍不住对外祖母有些愧疚,不管自己和李氏谁赢了这一局,对外祖母都是一种伤害。 豫康公主此时还不知情,笑问道:“上次你病了,正巧我身子也不好,派去人又说不清,上两次遇见也没机会细说。”打量了一番,“你总说没什么事,可是我怎么听木槿说,小六那天急得上火,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吧?” “六爷就是脾气急……”玉仪敷衍了一句,今天不是说罗家那些污糟事时候,这一说可就话长了,----可是今日不说,等下和顾家关系闹僵了,还不知道那天才能过来说话呢。 因此想了想,先让木槿带着人都出去,只留了方嬷嬷,然后方道:“罗家四房让人做了手脚,甘姨娘给我做裙子里藏了东西,结果大病了一场。”----何必再让外祖母受到惊吓?不想说得太过凶险,反正命都已经救过来了。 可惜豫康公主打小宫里长大,这些事见得太多了,便是外孙女不挑明,也能猜到个七、八分,冷声道:“好生猖狂!当我已经死了不成?!” 玉仪心里叹气,四房人设计自己还好受一些,毕竟存利益关系,人家为了一大家子前程,难免会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舅母一而再、再而三给自己上眼药,又为得是哪一桩? 正说着话,外面丫头传了一声,“夫人来了。” 倒不是李氏想念外甥女儿,只是心下恼火,上次都吵得那般刻薄撕破脸了,今儿既不缝节又不缝寿,那个丫头还巴巴过来做什么?! 难道孔家人还不够让她闹心,还有闲情过来说话? “舅母。”玉仪喊了一声,却是冷淡之极。 ----心下清楚,“舅母”二字怕是喊一次少一次了。 李氏不冷不热应了一声,当着婆婆面,好歹没有摆什么脸色。 玉仪对外祖母道:“把大表嫂和表姐也请过来吧,我有话说。” “什么要紧事?”豫康公主虽然疑惑,但还是让丫头去叫了人,----结果徐月岚和顾明芝前脚一进门,顾绍廉和顾明淳后脚也就进来了。 而罗熙年,正晃晃悠悠跟后头,闪身去了偏厅。 李氏看了玉仪一眼,皱眉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木槿,你带人出去关上门。”玉仪用不容商榷口气吩咐,“吱呀”一声后,自己先跪了地上,朝着上面磕了三个头,“一谢顾家十年养育之恩;二念表哥表姐自幼相伴之情;三为今日之举先行叩拜请罪。” “玉丫头!”豫康公主语气有些重,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氏轻声嘀咕了一句,“疯了。” “我没疯。”玉仪就跪她跟前三步处,站起身道:“倒是舅母你……”她道:“当初舅母看不上我这个孤女,觉得不配做你儿媳,所以就给我继母写了一封信,告诉她顾家不会结这门亲,并且不再管这个人对吧?” “母亲……”第一个出声是顾明淳,一脸难以置信。 李氏强辩道:“胡说八道!” 玉仪却是淡淡一笑,“我只是陈述事实,舅母你不用否认。” 这件事豫康公主只知道前一半,此刻听外甥女一说,不由怒道:“你不同意玉丫头进门也罢了,居然跟那阮氏说这样话?!” 李氏又急又怒,万万没想到外甥女竟然不顾脸面,直来直去都抖了出来!但她觉得这种事口空无凭,因此底气稍硬,冷笑道:“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混账话!难不成阮氏捏造几句,或者你红口白牙污蔑我,无凭无据就得认了!” “你写给我继母信确没看过,但是……”玉仪今天不是来理论,她只是想把该说都说了,“若非舅母信里把我给卖了,我那继母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断不敢随意算计公主外孙女!先是要我嫁给商贾人家换银子,而后又让嫁给一个混账,若是她没有以为顾家弃了我,岂敢如此妄为?!” 李氏冷笑道:“好一个懂规矩三品夫人,竟然无故诽谤长辈!” “休要再提‘长辈’二字!”玉仪丝毫没有退让,冷冷道:“从前我还一再欺骗自己,说这都是舅母爱子心切不得已!”心里是压抑不住愤怒,“那么中秋节前,舅母送东西给宫里贵人,引得孔家人上京又是为何?!” 当着这么一大家子人,李氏对外甥女恨意甚了,强硬道:“难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真真可笑!”又道:“你父亲得了官,难道还我陷害你了不成?!” 玉仪见她此刻还要狡辩,连声质问:“孔家是一窝子什么人,舅母你可别说自己不知道!难道他们上京来,还能助我一臂之力不成?!” 这次不用李氏开口,豫康公主先站了起来,指着儿媳道:“你去给栗惠妃送礼,就是为了求这个情?!”不容李氏分辨,气得将一个茶盅砸了过去,溅起满地茶水和碎瓷片,屋里人都被吓了一跳。 李氏只得拿出一贯手法,扮可怜委屈,哭道:“无凭无据,儿媳妇真是要冤枉死了。”又骂明淳和明芝,“你们两个都是聋子啊?任凭一个外人欺负你们娘,居然一声儿也不吭!” 顾明淳震惊得不能接受,哪里还听得见母亲话? 顾明芝倒是听见了,可一样无法接受,母亲千方百计去算计表妹,----既无法去帮母亲声讨表妹,也无法站玉仪这一边,只是怔怔看着眼前一切。 “你个疯妇!”顾绍廉气得脸色铁青,----自己只有那么一个妹妹,年少聪颖、才貌出众,却因顾家牵涉进了政局,被迫下嫁小小苏州知府之子,到后还落了个年轻早逝结局。 妹妹只剩下玉丫头这么一点骨血,自己向来都是疼爱有加,不想妻子反倒背后屡次陷害外甥女,这简直就是打自己脸! 一怒之下,上前对李氏扬起了手,“玉丫头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舅舅。”玉仪赶忙上前拉住人,叹了口气,“外甥女今日所作所为已是不孝,不想再横生什么枝节,只想把话说完就走。” “你打吧!打死我好了!”李氏心中惊极、怒极、气极,哭诉道:“别人以为我嫁到公主府,是占了好大一个便宜!可实际上呢……”越想越是委屈无限,“先帝时候,哪一天不是跟着你们担惊受怕?还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挑一个儿媳妇?!” 豫康公主冷声道:“所以……,你就可以光明正大设计玉丫头?!” “她给顾家带来什么好了?”李氏憋了十几年话,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当初她娘出嫁时候,陪送了整整三万两嫁妆,全都留给她了难道还不够?还要来算计我唯一儿子!” 玉仪觉得自己应该说一句话,于是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给表哥。”看着脸色惨白顾明淳,决定一口气说完,“表哥你从小都是听话孩子,一向得长辈们欢心,好读书、懂规矩,从来就不赶行将就错半步。” 顾明淳喃喃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 ----与其拉扯不清,还不如一刀两断来得干脆,也免得惹来不必要麻烦。 “是。”玉仪声音很笃定,接着道:“今天应该是我后一次跟你说话。”看了一眼徐月岚,方道:“表哥你已经成亲有妻,就应该负起为人丈夫责任,而不是只顾着自己情绪,将妻子放一旁不管。” 顾明淳眼里有震惊、有痛心,只怔怔不说话。 玉仪没有太多话要跟顾明淳讲,认真看着他道:“你情义我记下了,但是如今我为罗家妇,你亦有徐家女,从今以后还是各自忘了吧。”后补了一句,“不要再拿我……,当做你反抗世俗束缚借口。” ----这样话,对于一个不满二十岁少年,应该有些残忍吧。 可是……,自己真不想再牵扯进无端是非里。 若是为了彼此着想,还是相忘于江湖好一些。 徐月岚微微皱眉,缓缓走到丈夫跟前,用一种复杂眼神看了玉仪一眼,“六夫人说完了吗?大道理什么,还是留着回去跟自家老爷说好了。” 玉仪没有着恼,只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夫妻俩有了共同“敌人”,应该同仇敌忾了吧?自己彻底伤了表哥自尊,等他再回头看看自己娇妻,温柔体贴、关怀备至,自然也就不再执拗了。 ----这个恶人,真不介意由自己来做。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比想象长一些,今晚上加加油,多码一点,明天应该能早上吧~~ 那个……,要是明天早上,大家不要因为间隔时间短就霸王~~~给某颜一点勤奋动力~~ 下一章会写到一点孔家,要断就一起断了吧~~~ 某颜仰天叉腰笑~~~ ------------------------------------------------------------------ 某胖怯怯对手指,小声问:“那个……,我什么时候出场?组织上考虑好了没有?” “没空,一边凉去!” “哦不……!!”某胖一脸痛苦蹲下,双手抱头,……继而,滚了地上,“我要出场……,我要出场……,我要……” “扣盒饭一个!” “…………%*%()*(*%……” 了断(下) 李氏打断道:“你闭嘴!我儿子不用要你来教导!”也不哭了,上前指着玉仪恶狠狠道:“你还有脸来骂顾家人?!若不是你,我孙子怎么会没有了。” 此话一出,徐月岚眼里闪过一阵黯然。 玉仪直直看着她,好笑道:“那个歌伎是我找来吗?人是我放吗?表哥要纳妾是我授意吗?没有看好表嫂是我责任吗?”顿了顿,“是非确和我有关,但这样就能算我头上?” 李氏冷笑道:“不怨你,还能怨谁?!” “呵……”玉仪气极反笑,“那么我孔家所受那些苦呢?被继母出卖,被伯母算计,被祖父祖母舍弃,几次三番被逼道了险境,甚至我写信向外祖母求援,还被舅母拦了信代回!舅母你说又该怨谁?!” 李氏无法面对众人各色各样目光,死撑道:“什么信?我不知道!” “够了!”豫康公主一声断喝,心中恼恨之极。 ----一恨孔家人卑鄙无耻,趁着公主府落难之际,就敢这样算计自己外孙女;二恨儿媳心眼狭窄,居然外孙女背后捅刀子! 因见李氏到此刻还抵赖,不由怒极,“不知道?你再说一遍?!” 李氏当初就被婆婆拆穿教训过,此刻才发现掩饰不住,心慌意乱解释道:“我确是写了一封信,不过只是让孔家来接人,并没有其他……” “没有其他?”玉仪觉得李氏简直像小孩子一样可笑,难道做过事情,死不认账就算没有过了? 冷笑了一声,缓缓道:“我孔家所受一切苦处,都是因为舅母你信引起!”咬了咬牙,一字一句问道:“若是我做了鬼,是不是也可以找舅母偿命呢?!” 李氏气急败坏道:“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还没说完?”罗熙年外面等不及,不顾公主府下人阻拦,径直推开人闯了进来,正好听到二人争执,不由冷笑道:“离谱?要不是当时圣旨去得及时,玉仪可就差点死孔家!如今你居然又把孔家人招来,到底还想怎样?!” “你说什么?!”豫康公主大惊失色,厉声追问,“玉丫头,这么大事你居然瞒着我?孔家人究竟做了什么?” ----下一瞬突然明白过来,外孙女这是不愿让顾家起纷争,所以才会忍气吞声,把受过苦憋心里。 可惜儿媳妇却不领情,还变本加厉继续算计,不顾外孙女隐瞒维护之情,再次招来孔家人! 当天事情,没有比罗熙年清楚人了。 就连此刻唯一场外人----方嬷嬷,对当日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因为玉仪严令彩鹃禁口,后来她又留了公主府,也就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了。 听着罗熙年一声又一声怒斥,将当日之事历历搬出,玉仪只觉得连回想一下,都让自己胆颤心惊,----原来往事居然那么惨烈! 同时被震惊得无法言语,还有顾家人。 “傻丫头……”豫康公主又气又痛,难受道:“假如孔家人不上京,你是不是打算瞒着外祖母一辈子?你真是傻啊……,怎么会……” 玉仪眼泪毫无征兆流了下来,轻声道:“那个时侯,除了死……,我实是想不出好法子……” 孔家人要将自己打包卖给桂家,是死是活都不管。 与其被人蹂躏至死,那还不如自己清清白白了断,再把那一家子黑心肝拉上垫背,自己死也不算亏了。 罗熙年将妻子护身旁,对李氏冷声道:“你们顾家外甥女可以被人欺负,但我罗熙年妻子不可以!我劝你,千万莫要打错了主意!”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顾绍廉做了一个承诺,然后看向气得脸色苍白母亲,楚楚可怜外甥女,因为心虚而目光闪躲妻子。 ---心里怒火达到了极限! 顾绍廉心里烧难受,重声朝外喊道:“来人!”见进来是木槿,又骂道:“找两个力气大媳妇进来!” 李氏不断打量丈夫脸色,明显怒气不是冲着外甥女,而是自己,心下不由着了慌,急道:“老爷……,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可是你明媒正娶妻子,是顾府主持中馈夫人,我还生了淳哥儿和芝姐儿……” “不用你来说。”顾绍廉眉头紧锁,对着门口紧张不安仆妇吩咐道:“你们夫人病了,先送回去好好养病!” 顾明淳一脸失魂落魄样子,想要开口,后却又无力沉默了。 “爹爹……”顾明芝虽然觉得母亲做过分,但亲生就是亲生,母女天性难以割舍,下意识想要阻止父亲怒气,避免母亲被厌弃。 顾绍廉冷冷道:“谁再多嘴,那就一起带下去!” 玉仪和罗熙年不会多嘴,豫康公主也不会,徐月岚当然也是傻子,这种时候去挑战公公权威。 何况,她此刻心里震惊实太大了。 ----完全没有想到婆婆那么糊涂,即便自己因为小产着恼孔氏,却也没有打算暗地里做点什么手脚。 倒不是自己完全不乎,而是那样做不明智。 再说当初自己小产那件事,真也很难说清孰是孰非,----其实让自己感到心凉,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同床共枕丈夫。 而如今孔氏,那可不只是顾家外甥女,是罗府六夫人。 即便不交好,那也不能轻易得罪。 今后帮不帮忙是两说,但是若是惹恼了罗家,难道还会顾及公主府,任凭自家儿媳被人欺负?旁人或许不会管,那个罗六可是个护短主儿,又不讲道理,惹恼了没准把公主府都给砸了。 徐月岚看着被拉下去婆婆,又看了看玉仪,再用余光扫了一下罗熙年,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 ----婆婆居然做出那样恶毒事?! ----孔氏烈性如斯! ----人家丈夫处处护着妻子,可是自己呢?这就是命吧。 顾家到底要怎么处置李氏,玉仪已经管不了了。 眼下这个状况,顾家已经没有自己立足之地,----不管李氏做错了多少,自己亲手把这个脓疮挑破了,被恶心到,那可是顾家所有人。 走到门口,玉仪自言自语了一句,“终于说完了。” ----话说完了,自己和顾家情分也跟着完了。 如今不求别,只求顾家能够看好李氏,不要再跳出来跟自己过不去,----应付孔家人和罗家人,就已经够烦够累了。 回到罗府,玉仪刚走进六房院子,就见倚云迎了上来,说道:“夫人,亲家太太等了好一会儿了。” 玉仪这会儿心情糟透了,但又不好无故撵人,于是对罗熙年道:“你先去书房歇着,应该说不了太久。” ----唐氏虽然名义上自己继母,可是实际才得二十岁,见了罗熙年,哪里做得出岳母架子?只有徒增尴尬罢了。 玉仪款步上了台阶,进门朝唐氏笑问:“太太可有要紧事?” “没什么要紧。”唐氏里面听见了说话声,有些不好意思,担心打扰了人家小两口,陪笑道:“我们府里住了好些日子,前些天东西也搬过去了,我想着,不如今儿人也都过去吧。” 孔家人住了十天,这说出去礼节上也差不多了。 玉仪没有假惺惺挽留意思,颔首笑道:“那我让人去备马车。”又道:“那边有几个买丫头、媳妇,等太太过去了,看着怎么分派使唤,若是不好了再换。” 唐氏哪里敢说不好?忙道:“姑奶奶亲自挑人,自然是好。” ----亲爹、继母和兄弟姊妹都要走了,自己总得送一送。 玉仪只盼着孔家人越早走越好,因此连疲倦也不觉得,起身道:“我跟太太过去一趟,说说话。”出了门,又对倚云道:“去跟老爷说一声,亲家太太他们要走了。” 到了西角院,玉娇正整理着自己包袱,一脸不满之色。“怎么不把丫头先叫过来?弄得大家慌里慌张,都抓不着个人!” 唐氏皱了皱眉,好言道:“又不是国公府使唤丫头,叫那么多过来做什么?等下咱们一去了那边,不就正好可以使唤。” 玉娇撇嘴道:“你少对我指手画脚!” “怎么跟太太说话呢?”玉仪邪火也上来了,斥道:“哪有太太说话,做女儿顶嘴道理?眼下到了京城里,你少做这些丢人显眼事!” 玉娇不料继母还没说话,姐姐先训斥起自己,她孔家和玉仪抬杠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立时瞪圆了眼睛,大声道:“凶什么凶?你没有资格管我!” “我管你做什么?”玉仪冷声一笑,“你还那自己当知府家千金小姐?也不看看现今是什么光景!”紧接着,便是一句足以诛心话,“也不拿面镜子照一照自己,不过是一个弃妇女!” “你……”玉娇从没被人如此羞辱,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说什么?”指着玉仪大喊道:“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弃-妇-女!”玉仪不仅说了,还特意加重了那几个字,冷冷道:“往后你若是还不识趣,不用父亲和太太吩咐,我先让人送你回四川去!” “你敢?!” 玉仪懒得跟她斗嘴,淡淡道:“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唐氏怔住了,这还真是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自己从前总是顾及自己没有子女,前面几个又都是一个娘生,怕他们联合一气对付自己,----现今想一想,阮氏可是被休弃妇啊! 她儿女们有了这样一个母亲,将来生生比人矮了一等。 ----自己还怕什么? 承文几个少爷还好一点,只要家里有吃有穿,再加上老爷又是一个小官,姑奶奶是国公府夫人。到时候,即便是好亲事说不上,但也肯定有爱攀附人家嫁女,应该不愁没有媳妇。 而玉娇就惨了。 将来人家一提亲询问,生母呢?被休了。 既然被休,那自然是阮氏本身有问题,这样母亲,又能教导出什么好女儿?谁家娶妇不娶贤?谁要娶一个弃妇女回去遭人笑话? 即便有人娶了,娶回家是个什么光景可就难说了。 唐氏顿时放宽了心,胆气也足了,因此道:“姑奶奶别生气,娇姐儿就是这么个爆碳脾气,回头我自然会好好教导她。” 玉仪见她态度猛地大转弯,略一思量,倒是猜着了七、八分,也不揭破,只是微笑回道:“那就有劳太太辛苦了。” 唐氏笑道:“看姑奶奶说,这原本就是我份内事。” “太太还年轻。”玉仪突然转了话题,意味深长含笑道:“说一句为人子女不尊重话,只盼太太早日有了好消息,再添几个小兄弟就好了。” 唐氏先是一愣,继而不由羞红了脸。 “太太只管放心好了。”玉仪接着道:“只要将来有我一天,只要有我一口饭吃、一件衣穿,就断然少不了小兄弟。” ----这边是许诺了。 唐氏喜不自禁,赶忙应承道:“我知道,多谢姑奶奶了。” 玉娇见她们俩自顾自说得欢,完全把自己当做了空气,不阴不阳说些让人着恼话,不由又要吵闹。 可是一想到玉仪刚才话,----她原是不太怕,可是一想到那天父亲态度,不由有些畏惧起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毕竟她也不是傻子,看得出如今家人正仰仗着嫡出姐姐呢。 玉清站角落里,一如从前那般做了一块背景墙,----心下却是波动不已,说不出来是什么缘故,总觉得姐姐变了很多,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我,居然赶出来了~~~宽面条泪~~~T_T~~~ 琐碎(上) 送走了孔家人,玉仪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顾家算是彻底得罪了,舅母自不用说,舅舅必定正烦躁着,明淳难过,徐月岚厌恶自己,明芝想来亦回介怀。 即便是外祖母,只怕也会因为这些事头痛吧。 ----玉仪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一步步闹到这种田地。 娘家是祸害累赘,外家情分疏离,----原本应该感到难受,不知怎地,玉仪反而有种解脱感觉,太松了,同时也太孤单了。 早上甘菊过来请安时候,手里抱着一个小小包袱。 本来玉仪没意,以为是她给自己做什么针线,谁知等到说完了话,还不见甘菊开口,----这便有些不合规矩了。 若是甘菊东西不给自己,岂有乱拿着东西来请安? 未免有些不尊重主母。 即便玉仪心里不太乎这些,但是也忍不住奇怪,甘菊一向都是循规蹈矩,断不是那等张狂人,今儿这是怎么了? 段嬷嬷旁边瞧了一早上,亦是微微皱眉。 “夫人,婢妾先回去了。”甘菊嘴里这么说着,眼神却像是粘了正屋一样,颇有点一步三回头感觉。 玉仪瞧着有些意思,只椅子里含笑打量着她,并不主动开口。 甘菊见主母不搭理自己,眼看就要走出门口了,----再往外走,手里东西送不出去不说,还会被主母平白怀疑。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咬牙鼓起了勇气,顿住脚步,又一路低头走了回去。 “怎么了?”玉仪知道她一定是有事要说,并没有刁难,“有什么事便说吧。” “婢妾……”甘菊一脸小心翼翼,将手里包袱往前递了递,“婢妾给老爷做了一双靴子,手艺不好,留着让老爷家里穿吧。” 玉仪顿时笑了。 ----甘菊手艺嘛……,上次能给自己做月华裙,难道还做不成一双靴子?何况她又是自幼服侍罗熙年,别不说,大小舒适程度上肯定不会错。 好笑是,谁会家穿得一本正经?家闲着时候,不论男女,大都是随便套一双步屣,方才自又舒服。 玉仪打量着甘菊,她做靴子心思很好理解,无非是想让罗熙年穿脚上,想起是谁针线来,念及旧情再想起她好处。 ----只是奇怪,听她说话总觉得像是多长了几个心眼儿。 “你放下吧。”玉仪含笑点头,见甘菊还一脸不放心模样,心下好笑,看来还信不过自己,怕把她心血给隐瞒了。 段嬷嬷眉头皱得紧了,心里有点恼火。 区区一个通房丫头升上来姨娘,竟然怀疑夫人人品?难道还要夫人做个承诺不成?也不看看自己身份,不想一想这个姨娘是怎么得来!夫人上次没有追究她责任,难道就以为自己毫无错处了? 段嬷嬷冷淡道:“甘姨娘,若是没事就下去吧。” 甘菊诺诺应了一声,赶忙躬身出了门。 “夫人实是太面软心善了。”段嬷嬷回头说道:“回头有机会了,就该好好让甘姨娘立一立规矩,免得成日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敢跟夫人较劲了。” 玉仪淡淡笑道:“何苦去生那个闲气?” ----整天弄得鸡飞狗跳让人看笑话,闹出事来又给人添了把柄,而且也增加了甘菊曝光率,还不如忽略了好。 至于鞋子,自己也不会特意瞒下不说。 罗熙年若是心里有旧情,又岂会差这一双鞋子提醒?若是本来分量就不重,多做一双鞋子,还是少做一双鞋子,效果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玉仪略作收拾,去了上房给小汤氏请安。 ----古代媳妇就是这点麻烦,只要婆婆一日,就得天天过去晨昏定省,别说周末双休日,一年到头也没有一天假期。 这还是小汤氏不是正经婆婆,又对六房不算苛刻。 若真是赶上了那种整天对媳妇挑刺,横看竖看都不顺眼,那才有得气受呢!玉仪想想都觉得头皮一紧,觉得对每天去请安也那么难熬了。 “每天都是你来早。”小汤氏迎面笑道。 玉仪上前笑着请了安,落了座,从丫头手里接了一碗热热茶,却只是端着暖手并没有喝,----其实彩鹃拿了手炉,一般路上用用,反正每次几房人都没话说,坐不了多会儿就散了。 小汤氏嘴里说着家常闲话,打量了小儿媳几眼。 一身茜红色撒花金线窄袖小袄,头上雪貂毛卧兔儿,越发衬得脸庞娇小、白里透红,----到底年纪轻,怎么看都是一掐一把水出来。 可若她年纪小吧,人却又不是不懂事,比着同龄小姑娘成熟稳重多,----难怪把丈夫拢得死死,本来就只得一个通房丫头,现今还明升暗降失了宠。 听说自打小儿媳那次病了以后,甘菊就再也没有侍寝过。 四房人和五夫人陆陆续续过来了。 四房像一个有组织小团队,每次都是有四夫人领头,两位媳妇和庶女押尾,间或还把三个孙子带过来。 因此每次一来就是半屋子人,气势那是相当足。 小汤氏瞧见了贤哥儿,笑道:“不是说天冷了,哥儿几个不用常过来吗?”朝贤哥儿招了招手,“来,还给你留着窝丝糖呢。” 贤哥儿赖奶娘怀里,不肯挪步。 当着众人面儿,弘大奶奶有些下不来台,上前斥道:“忸忸怩怩做什么?” “贤哥儿还小呢。”四夫人闻言不乐意了,“他想吃便吃,不吃便不吃,又何苦勉强他?”朝着贤哥儿伸手,“来,到祖母这里来。” 贤哥儿果然走了过去,歪四夫人怀里,十分亲昵样子,还看着自己母亲抿嘴儿笑,---看得出来,四夫人确很疼爱这个嫡孙。 玉仪不由看了看小汤氏,----不被人当一回事,连小辈都对自己不尊重,居然还能保持一样笑容。 看来不是习惯了,就是暗暗忍怒记心底了。 罗府每天晨昏定省,就跟玉仪前世公司例会差不多,领导们每天重复话题,下属们心不焉,大家一起撑完场面就算完事。 不过今天还没撑完,会议就被打断了。 外面来了一个穿绿比甲丫头,站院子里台阶前,脸上神色有些焦急,却又不敢贸贸然闯进去。 恭二奶奶一回头瞧见了,见是自己丫头,----都急得找到上房来了,必定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 因此赶忙朝小汤氏告了罪,出去问道:“怎么了?” “奶奶回去吧。”那丫头急得不行,又打量了周围一圈,旁边丫头立即识趣散开了,然后才道:“二爷刚才一回来就发火,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陆姨娘赶着过来问话,也被二爷骂了出去。” 恭二奶奶先是一喜,----为了陆姨娘挨骂,继而一惊,能让丈夫气急败坏连宠妾都看不顺眼,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少不得又回了上房,朝小汤氏和四夫人道:“方才是篆儿过来了,说是世恭有些不大舒服,问了半天也问不清楚,我先回去瞧瞧。” 小汤氏忙道:“你先去,不用这儿伺候了。”又道:“回头让人来递个话儿,免得大伙儿担心。” 恭二奶奶还不敢走,只拿眼看着四夫人,等婆婆开口说了一句,“去罢。”方才转身出了门,急急往自己院子赶。 罗世恭确很生气,----自己才靠着小叔叔帮忙,得了一个员外郎职位,谁知道凳子还没做热,就办砸了一件差事。 这还不算什么,原本想着赶紧弥补弥补糊弄过去。 谁知道今天偏生出奇巧了,正好赶上上司过来查阅东西,----见了自己那一堆烂摊子,当场就大发雷霆,连带着两个下属也跟着一起遭了秧。 “官职丢了?!”恭二奶奶瞪大了眼睛,胸口一起一伏,急道:“怎么回事?好好,怎么会把官职丢了呢?” ----不光丢了官职、扣了俸禄,还要等着上头查办。 罗世恭气得急火攻心,听得妻子连声追问是烦不胜烦,暴躁道:“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我已经够烦了,你就别再烦人了行不行!” “我……,我烦人?”恭二奶奶咬了咬牙,想起眼下不是置气时候,忍了忍,去拉丈夫道:“趁着事情还没有定下来,赶紧去找人啊。” “是啊,找人。”罗世恭也冷静了一点,----官职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回头再想法子补一个好了。 但是万万不能查出什么罪名来,哪怕问题不大,那也是为官者身上一个污点,以后还怎么去混官场?看来眼下重要,就是把自己失误抹平过去。 可是----,找谁呢? 第一个人选,当然是自己父亲罗晋年。 可惜不巧是,父亲前几日去了京畿附近公干,----那么剩下便是小叔叔,和自己长兄,这两个人都应该能够帮忙。 恭二奶奶也想到了,建议道:“还是去找一找大哥吧。”见丈夫还犹豫,急道:“上次为着小叔叔给你谋官职,我到现还受着气,哪里还经得起再加一层?咱们到底是四房人,以后还要过日子呢。” 罗世恭觉得妻子言之有理,点了点头,“对,找大哥。” 可惜罗世弘没有回来,也得晌午去了。 罗世恭大半个上午都坐立不安,不停让小丫头去打探消息,好容易挨到晌午,自己兄长总算回来了。 恭二奶奶已经让人布置好了碗筷,听说兄长回来,顾不上留丈夫吃饭,催道:“我给你留着饭菜,你先赶紧去吧。” 序幕(下) “怎么会弄出这种娄子?”罗世弘皱着眉头,有些不满看着庶出弟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别人给他铺好了路也能摔跟头。 罗世恭眼下哪有心情解释?急道:“大哥,趁着刘尚书还没来得及处置,赶紧帮兄弟遮掩遮掩,不然回头坐实了可怎么好?这员外郎不做也罢,大不了今后再谋一个,断不能落下污点啊。” ----还要再花费家里精力谋差事? 罗世弘想想都觉得烦躁,----不怨他没有半分手足之情,一来弟弟是庶出,到底隔了一层肚皮;二来生母四夫人和柯姨娘斗了几十年,关系早就是水火不容,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哪里还会用心帮忙? 四夫人只得罗世弘这一个嫡子,柯姨娘却生下了罗世弘和罗世良,且兄弟两个相差了十三岁,----姬妾众多四房里,庶出小姐好几位,只有柯姨娘生了两个庶子,宠爱历时十几年不衰,这就尤其显得有本事了。 罗世弘敷衍道:“我又不礼部任职,官阶也低,哪里能替你说得上话?还是等爹回来再说吧。” 罗世恭心里一阵阵发凉,----等到父亲回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大哥……”罗世恭一阵冷笑,“何苦来?将来这国公府都是大哥你,兄弟又不跟你争什么,不过求一点蝇头小利,但求养活一家子大小罢了。” 罗世弘哪里会听不出其中隐喻,着恼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世恭一语双关,“没意思。” ----兄长确不礼部任职,但是周旋这种事情凭是关系网。 假如出事兄长自己,不消说,这件事必定能洗白干干净净,绝对不留一点痕迹,而不是像兄长说得那样,完全没有插手能力。 “罢了。”罗世恭故意刺他,叹气道:“既然大哥忙那就算了,还是去六房一趟,或许小叔叔正闲着呢。” 罗世弘立即斥道:“你少跟六房人纠缠不清!” “这是怎么说?”罗世恭故意装作不懂,讶异道:“自家亲叔叔,找上门求帮一个忙也不行?亲戚间本来就该多来往,如何是纠缠不清呢?大哥说这话,当心祖父听了不依。” “你吓唬谁?!”罗世弘不料弟弟胆子这么大,居然不听管束顶起嘴来,“你以为六房人安了什么好心?上次给你安排一个员外郎,不就是为了让咱们四房不痛吗?说不定,这次出事也是他们捣鬼!” “真是荒唐!”罗世恭冷笑道:“人家吃饱了闲,自己拆自己台!” 罗世弘想了想,越发觉得自己想法没错,皱眉道:“你别不信!六房不就是看不得咱们好,想让四房人自己先吵起来吗?你是个傻,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我傻?”罗世恭对于关系自己一生大事,丝毫不肯退让,“我当然傻了,第一个就巴巴来求大哥,结果呢?”冷声一笑,又道:“既然大哥这么聪明,一眼就看穿了六房诡计,那就帮兄弟一回,咱们不就不上他们当了。” 罗世弘开始才拒绝了,这会儿怎么可能又把话咽回去?况且今日兄弟态度太坏,没有丝毫相助心情,不耐道:“我说了,这事儿我帮不上!” “哼!”罗世恭一而再、再而三恳求,还是没有成效,心下气极,一甩袖子道:“既然大哥帮不上,那就当兄弟当傻子去吧!” 罗熙年中午没有回来,罗世恭走了一趟失望而去。 到了晚间,玉仪方才见着了罗熙年,说道:“晌午时候,世恭过来了一趟。”替他脱了官袍,随手递给倚云,又披了一件家常穿得直裰,“我看世恭慌里慌张,像是出了什么急事,早起请安时候,世恭媳妇就急着先走了。” “我回来时门口碰见了。”罗熙年一脸淡然,从妻子手里接过了热茶,喝了两口暖了暖胃,方道:“没什么事,年轻人不稳重闹了点小乱子。” “行了吧。”玉仪“哧”一笑,“论年纪,世恭就比你小一个月罢了。” “那又如何?”罗熙年一本正经,说道:“别说世恭年纪比我小,就是世弘比我大上几岁,不也一样是做侄儿。” “是是是。”玉仪笑道:“有你这个做叔叔点拨着,侄儿们都长进了。” “没错,是点拨点拨。”罗熙年勾了勾嘴角,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一扭头看见桌子上包袱,问道:“什么东西?” “哦。”玉仪上前解开了,说道:“早起甘姨娘过来请安时,说是给老爷做了一双靴子,留着家穿,我怕忘了就放桌子上了。” “什么稀罕东西!”罗熙年眉头微皱,看了旁边落英一眼,挥手道:“拿下去。” 玉仪暗叹,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气。 罗熙年似乎心情很好,吃晚饭时一直有说有笑,还耍赖缠着玉仪,她手里喝了半碗汤,方才酒足饭饱放了筷子。 夜里做体力运动时,两个人感觉都特别好。 因此很是胡闹了一阵,----平常这个时候,都是玉仪唤人打水放到门口,结果因为体力消耗太多,加上浑身酥软便不大想动。 罗熙年喊了一声,“打水。” 自从甘菊封了姨娘之后,就没有丫头进来做特殊服务,一般都是倚云或者落英,把水打好了放门外。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玉仪不想让自己陪嫁丫头做这件事。 玉仪算着日子是安全期,也就懒得去“洗澡”了,想着略作清洁便是,因此也没急着下床出去。 两人躺了好一会儿,还是罗熙年先下去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罗熙年潜移默化中,接受妻子有意培养出来观念,况且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太费劲事。谁知道水声刚刚响起,便听外面落英喊道:“老爷,要不要人进来帮忙服侍?” 玉仪眉头一挑,抢罗熙年前头粗着嗓子“嗯”了一声。 落英和倚云打水机会基本是五五分,私下观察了好久,一般夫人都是自己去偏房沐浴,很少亲自动手服侍老爷。 夫人到底年轻,仗着自己如今颜色好正得宠,就恃宠而骄,连基本为妻之道都不顾了。 要是玉仪知道了,一定要大呼冤枉。 早先自己确是服侍罗熙年,结果每次都是越弄越糟,很容易点了火,接着又回去滚一次床单。 可偶尔一、两次还行,玉仪到底年纪小,哪里经得住这么反复折腾? ----要么辣手摧花,要么自己憋住。 罗熙年总归还是心疼妻子多一些,但总是忍自己也受不了,索性打发了妻子,不去没事找事,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至于为什么没有叫人,倒也未必是专情什么,只是从前被甘菊服侍惯了,不习惯唤其他人做这件事。 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稍稍收拾便可。 落英并不清楚具体原委,只是每天看着这么一个机会,白白放眼前,心下便像猫爪一样,越看越挠得慌。 她自认不像甘菊那么一根筋,心里只有老爷,殊不知这后宅里讨好了夫人,那才是要紧。等自己做了老爷人,必定事事以夫人唯马首是瞻,私下里再哄住老爷心,这样两面都不得罪,里外都讨好了。 倚云一门心思要去外头做平头夫妻,却是个傻。 一个丫头能嫁什么好人家?顶了天去,也就是衣食不愁罢了。 哪些个男人有几个好?自家一位远方亲戚,不过是秋天多收了几斗粮食,就觉得有钱了,说话气儿也粗了。 这边娘子刚刚换了银子回来,那边转手就去买了个妾! 把他家娘子气病了,反倒便宜了那个小妾,一口气怀了身子,第二年就生下八斤重儿子。前头娘子因为没有生下男丁,现今反倒要受那个小妾气,每天还要田间劳作辛苦,那种日子真是想想都受不了。 落英罗府做丫头十来年,从小丫头一直做到一等丫头,受了多少气,后来又有过多少风光。一双手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自持花容月貌、雪肤冰肌,不是甘菊那等粗鄙颜色能比得,因此加不愿意配出去受苦了。 可惜先前罗熙年身边美人太多,虽说好些都是摆设,但……,那位瑶芳姑娘可真是顶顶绝色,又兼狐媚温柔,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自己机会! 眼下甘菊明着封了姨娘,但是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是被夫人厌弃了,也失了老爷心,估摸一辈子也就只能如此。 可是高门大户里面,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老爷身边总不能只有夫人一个吧? 彩鹃、素莺年纪大了,而且听说早就许配了人家,只怕过了今年就要放出去,底下二等丫头又小,还不通人事呢。 算来算去,竟然只有自己为合适得宜, ----人便是这样,潜意识里总是会往有利自己方向想。 若是迷了心窍,则会这条道上越走越偏,越走越远,不撞南墙不回头。 此刻落英大致如此,特别犹豫挣扎了好几天后,终于鼓起了勇气主动询问,并且听到里面答复,----惊喜和兴奋简直溢于言表。 一进门,便看见只披了一件外袍罗熙年,胸膛半露,下面两条腿也没遮完,身上还带着一种特殊味道。 落英顿时羞红了脸,原本俏丽脸迅速飞上了一层红晕,凭添几分姿色,好似一朵粉红透艳桃花。 可惜是,这朵桃花下一瞬便枯萎了。 落英一扭头,正对上玉仪那双乌溜溜、水灵灵眼睛,嘴角是微微弯起,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笑意。 罗熙年扭头看向妻子,因为刚刚才进行过房事,脸上还残留着□之色,嘴角微微红肿,一副娇娇软软诱人模样。 虽然明知道妻子是故意捣乱,但因为被眼前旖旎风光所诱惑,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疼惜,摇头笑道:“你也学会淘气了。” 玉仪含笑眨了眨眼,十分妩媚迷人。 落英打了水以后,二房纠结了好久才过来,还以为玉仪去沐浴了,断断没想到主母还房间里。 ----此时此刻,不由生出一种被人撞破奸情感觉。 落英死死咬住嘴唇,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低了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下对自己懊悔不已,只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你出去吧。”罗熙年对身边大丫头没啥兴趣,不过是平时用着顺手,要是真有什么色心话,早就拉到床上去了。 落英连话也不答,慌里慌张就跑了出去。 玉仪俯床榻上抿嘴直笑,肩膀抖动,----原本还想开两句玩笑,不知怎地,心里却有一点涩涩,玩笑话也就没有说出口。 ----尼玛,这叫什么? ----这叫一个甘菊倒下去,千千万万个甘菊站起来! “吃醋了?” 罗熙年笑着走了过来,----跟妻子过了小半年,隐约也看出来了,她很不喜欢鱼水之欢后,还有外人进来打搅。 至于自己要去甘菊那里过夜,似乎还不那么乎。 “正吃着,还没吃完呢。” 玉仪不打算掩饰自己情绪,反正也掩饰不了。 ----再说只要不是无理取闹,男人不就喜欢这个调调吗?以为自己多有魅力,女人们都为他抢破了头,看着争先恐后邀宠妻妾,大大满足了虚荣心。 罗熙年低头,她唇上轻轻尝了一下,“咦,果然是酸。” 玉仪仍旧趴床上,拿眼瞪他,“小心酸掉你牙!” “酸掉我也愿意。”罗熙年心情越发好了,含笑坐床边,伸手去拨弄妻子凌乱衣服,露出一抹雪白酥胸,“你不想让人进来服侍,对不对?” 玉仪看着他眼睛,揣测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是觉得自己善妒了? 呸!古代男人会双重标准,自己三妻四妾是寻常,妇人只能圈养后宅,还得表现出“贤惠大度”,好是妻妾一家欢。 说起来,古代男人可真是傻透了。 试问同是竞争对手,怎么可以真亲如姊妹?况且还有嫡庶、儿女和家产,这些因素搅和一起,想要和睦那也是个难。 “以后不要通房丫头也行。”罗熙年开出了一个诱惑条件,手却不安分,轻轻捏住一粒殷红茱萸,轻柔慢捻拨弄,“不过嘛……,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玉仪被他弄得胸前酥痒,却也顾不得了,不敢打断他,急问:“什么要求?” “就是……”罗熙年松了手,转而捏住了柔软纤细腰肢,俯身贴妻子耳畔,暧昧道:“上次我给你看过那本册子,可还记得?回头咱们得了空,照那上头换几个花样如何?”继续诱惑,“这个要求很简单吧?” “不行!”玉仪一下子涨红了脸,想起那些奇怪姿势,还有奇怪道具,扯了扯衣服,啐道:“那上头样子太荒唐了。” “有什么荒唐?”罗熙年不以为然,滚到旁边继续拨弄挑逗,笑眯眯道:“这本来就是夫妻之道啊,而且……”声音放柔,“我保证,到时候你也会喜欢。” 玉仪脑子高速运转,但是想却是另外一些。 ----呃,不就是一些高难度瑜伽姿势嘛。 想一想,如果能让罗熙年以后再也不用通房丫头,……似乎,……好像,还是挺划算啊!罢了,拼着腰间盘扭伤豁出去了。 反正床单都滚过了,难道还要矫情这一点点小情趣? 再说往理智一点方面想,----丈夫宠爱,是自己今世安身立命保障,完完全全没有理由拒绝他,加没有那个底气。 略略拿个架子,让他觉得难得知道珍惜也就罢了。 ----可是……,理智真是一个让人沮丧东西。 “怎么了?”罗熙年眼见妻子先是害羞脸红,继而神游,接着眼里有些黯然,以为她十分厌恶那种事,----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但他没有床上强迫别人习惯,何况是心爱小辣椒,于是道:“你要真不愿意就算了。” “也……,也不是不可以。”玉仪脸还有些红,忍了忍羞意,认真道:“那你答应过我话,将来可不许反悔!” 罗熙年顿时高兴起来,搂了妻子亲了又亲,拍着胸脯连连保证,“不反悔,绝不反悔!你只管放心好了。” “我去洗澡。”管玉仪是现代人灵魂,可是一想起那本荒唐春宫册子,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兼某人眼神火辣直白,当然得赶紧逃离现场。 玉仪偏房呆了好一会儿,原本懒得动,反倒特意泡足了半个时辰热水,方才揉了头发回来。爬进了被人工暖热被窝,问道:“世恭找你到底什么事?你也不用跟我说详细,大致讲一讲,我心里也好有个谱儿。” 罗熙年轻描淡写道:“他捅了篓子,估计礼部呆不下去了。” 玉仪微微吃惊,----罗世恭差事出了岔子,怎么第一时间来六房找人? 上次因为罗熙年“帮忙”,四夫人可是做足了黑脸,不光不待见自己,连恭二奶奶也不好过,整天提心吊胆样子。 罗晋年前些日子外出公干,玉仪是知道,可是不还有罗世弘吗? 难道说……,看来四房本身就很不和谐啊。 只是时机未免太巧太巧,玉仪扭头去看自己丈夫,对方却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并不打算多说下去。谁知道,正玉仪准备合眼睡觉时,罗熙年却轻轻一笑,声音里没有任何暖意,“不着急,这才刚开始呢。” 毫无缘由,玉仪猛地有一种风雨欲来感觉。 但她没有追问,这个时代男人……,甚至可以说是任何一个时代男人,都一样有着雄性骄傲。 既然他觉得自己无须知道,那就只消乖乖听话好了。 玉仪看向仍然闭着眼睛身边人,有着一张漂亮干净侧面轮廓,散去了平日面上玩世不恭,透出有些迫人冰冷坚毅之色。 玉仪突然意识到,----如果罗熙年真是一个无知纨绔子弟,真事事都叫四房算计了去,那他就不可能平平安安活到如今,并且还整天过得有滋有味。 或许……,那只是他用以伪装保护色。 玉仪有一点点小感动,他既然能够自己面前毫无顾忌,释放自己情绪,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明,----他对自己是信任呢? 而且还是非常信任,不设防。 于是伸了手过去,侧身抱住了那个慢慢熟悉身体,静静贴旁边,就这样沉沉安睡过去吧。 嗯……,这种感觉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很推向第二卷高*潮~~~ 开戏(上) 经过那天“落英事件”,玉仪觉得自己有些工作没做到位,----比如下属们婚姻大事,也是时候该考虑一下了。 先前事情一堆一堆,自己连喘口气功夫没有。 现静下来一看,几个一等丫头确年纪不小,特别是彩鹃、素莺、倚云三个,这一、两年内都得嫁掉,不然耽误了人家花期。 落英升做一等丫头时间不长,今年才得十六岁,原本还可以多留两年,但现下还是早点打发了好。 前段儿落英还殷勤紧,天天早上赶着服侍自己,今儿连人影儿不见了,倚云陪着小心道:“说是脸上桃花癣犯了,怕夫人见了有碍观瞻,还是屋里做活计好。等过两天消了癣就上来,并不是存心偷懒。” ----是没脸见自己吧? 玉仪心下明白,对彩鹃道:“你去拿两包上好蔷薇硝,亲自给落英送过去。” 不是自己要跟她过不去,而是这些大丫头太看轻自己! 别说你脸上长癣了,就是长疮化脓了,那也得看主母意思,岂有自己给自己放假道理?是时候,该给这些人立一点规矩了。 倚云脸色有些慌,陪笑道:“婢子跟落英住一个屋子,我拿回去就好。” 玉仪眼光轻轻扫了过去,嘴角微微含笑。 倚云被看得浑身不自,心下暗自后悔。 ----怎么能因为主母素来宽厚,就大大咧咧忘了本分? 等下彩鹃过去一瞧,自己不光要落一个包庇之罪,还有糊弄主母嫌疑,真是不该趟这一趟浑水。 彩鹃虽然是个口直心性子,但也不是傻。 到了耳房,外头喊了一声,“落英,夫人让我来给你送蔷薇硝。”一开口,并不等话说完便推门而入。 落英哪里会半夜长什么桃花癣? 一样因为玉仪平时不计较,就没放心上,想着找个借口先避开两天,免得越发看自己不顺眼,却没把撒谎工作做好。 “哟,不是说脸上长癣了吗?”彩鹃没有关门,径直走了过去细瞧,“我怎么没有瞧见癣啊?难不成……,说话功夫就都消了?” 落英有些着恼,但心思稍转便明白过来。 ----这是夫人看穿了自己把戏,加上昨夜事,存心要发落自己了。 自知今日是躲不过,反倒硬气起来,朝彩鹃冷笑道:“不用你瞧!有什么罪,我自己找夫人领去!” 怕什么?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 不就是昨天多踏了一步,----就不信,那种事夫人还能说得出口?自己好歹是老爷身边大丫头,又没有犯错,顶多过去领一顿骂罢了。 心头气归气,----那种偷鸡不成蚀把米感受,怎能不气?但是脑子还是清楚,知道主母正气头上,因此一进门便低了头,先跪下认错道:“夫人,婢子知道错了。” 玉仪见她一脸恭顺谦卑模样,含笑问道:“哦,哪里错了?” 落英等得就是这句话,立即回道:“婢子一时偷懒不想动,便哄了倚云,说自己脸上长了桃花癣,还请夫人处罚。” 玉仪微微一笑,----倒有几分小聪明,知道先把帮忙同伴摘开,然后避重就轻,只拣无关痛痒事来说。 ----认为昨夜事自己说不出口是吧? 没错,自己还真不方便说。 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愿让罗熙年生出反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是六房主母,要让一个丫头有苦说不出,难道还会伤脑筋不成?还会被一个丫头难为住了不成?真是可笑! “起来。”玉仪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关心体贴样子,说道:“彩鹃她们几个笨手笨脚,一向都是你和倚云辛苦。”说着,还不经意扫了倚云一眼,“我早说了,只怕是累坏你们了。” 倚云忙道:“没有、没有。” 落英却是一怔,断乎没想到主母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这似乎也太软和了吧。 玉仪又道:“前几日,你还做了一条裙子给我。”看了看落英,“瞧瞧,眼睛都熬抠了。”问道:“想必是这几天熬不住了,才偷了个空儿吧?” 落英见主母给自己搭台阶,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也没有不顺着下道理,于是陪笑道:“是有些眼睛疼,其实也不觉得怎么难受。” 玉仪忍住心里冷笑,一脸关切道:“既然如此,那就好生歇几天罢。”侧首看向段嬷嬷,吩咐道:“我记得,落英娘是浆洗房上当差,去叫了人过来,让她把女儿接回去歇几天,等休息好了再说。” 落英顿时着了慌,----若真是被自己娘接回去,那脸可就丢大了。 试问哪有做丫头嫌累,还让主母开恩放回家歇息?外人知道了,不管自己有没有做错事,那都一样说不清,没错也要添上三分错。 何况,这一去老爷会怎么想? 万一夫人发狠,再也不叫自己回来又怎么办? 看昨晚老爷态度,对自己是没啥兴趣,断不会放心上记挂着,时时刻刻惦记人不。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为了一个丫头,跟夫人过不去,……那自己这一辈子岂不是完了? 一个失了体面大丫头,还能配个什么好人家? 而且……,自己卖身契还夫人手里! 落英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惊,----忍不住抬头看了主母一眼。 夫人斜斜倚美人椅里,一头青丝挽了堕马髻,插了一支镂空“牡丹花开”金步摇,盈盈晃动之下,颇有一番妩媚温柔风情。 此刻正悠闲拨弄着茶盏,一副不紧不慢样子。 落英突然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了。 断不该小瞧了夫人,不该高看了自己,----夫人确是年纪小不假,可是那里是好糊弄?想不到竟然这般厉害,随随便便就设了一个套儿,等着自己往里跳! 到后落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蔡妈妈听得正房有事,赶过来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 “没事。”玉仪让人搬了小杌子,指了给蔡妈妈坐,“就是落英有些累,我让她回去歇几天,等休息好了再回来。” 蔡妈妈回头看向落英,斥道:“你好大胆子!你做什么了,有何可累?居然闹到夫人跟前,提出这等不知高低要求。” “不怪她,是我让她去歇着。”玉仪笑道:“正是长身体时候,可千万别落下什么毛病才好。”叹了口气,“可怜见,早上都爬不起床了。” 蔡妈妈是何等精明人?一听便听出首尾来,她不知道落英心事,只当她见主母面善心慈就拿大,不由骂道:“夫人平日待你们好一些,就越发上脸了,给夫人认个错儿!” ----心下却有些佩服,大宅门里年轻主母压不住下人多了。 若是闹将起来未免太难看,似玉仪这般不打、不骂,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就处置了人,才是厉害手段。 想到此处,不由对年轻主母敬服了几分。 落英心里却只有后悔和绝望,----看来今天不把昨天事认了,主母是绝不会放过自己!可是离开六房……,那还不如抹脖子死了算了。 似自己这等人,能够挣扎到大丫头位置上并不多。 到了这个份上儿,要么给爷们做了屋里人,要么是风风光光外嫁,甚至将来再做管事娘子,一辈子前程都指望这上头了。 自己一旦就这么出去了,能不能再回来且是两说,但身价一定会大贬,将来等于毁了一半。而且拒不认错,那便是实打实得罪了主母,万一主母一个不高兴,随便配个阿猫阿狗,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怪只怪,自己不该一时鬼迷了心窍! 蔡妈妈见她一直发呆,斥道:“还不点跪下?!” “夫人……”落英脸色惨白,咬着嘴唇跪了下去,眼泪直流,----倒不是装,而是真又害怕又后悔,哽咽道:“昨儿是婢子一时糊涂,不该……,不该厚着脸皮进去服侍老爷,求夫人饶了我这一遭吧。” 众人都不知道还有这等隐情,闻言皆是大吃一惊。 玉仪环视了屋子一圈,蔡妈妈、段嬷嬷、彩鹃、素莺,还有问棋几个二等丫头,一个个神色各异,屋子里气氛十分古怪。 ----得饶人处且饶人。 既然落英还算聪明伶俐,又让众人都知晓了内情,那也没必要赶杀绝,何苦给自己白白竖立一个敌人?她虽然只是一个丫头,但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倚云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吧。”玉仪敛了笑意,挥了挥手,等人退得干干净净了,才道:“旁我就不多说了,只说一句。” 倚云早被吓得魂飞魄散,----想不到落英竟然存了那样心思,做了那样事,而且听她口气还没成,却反被夫人撞破了。 心下叫苦不已,自己怎么会卷进这么一场阴私里来? 玉仪慢悠悠饮了一口茶,方道:“你们是老爷身边人,我总会给你们留几分体面,到了合适年纪,自然给你们挑一个般配人家。” 倚云战战兢兢,想要谢恩又不敢随意开口。 落英则是一直垂着泪,低头抽泣。 “若是你们不信,那我也没有法子。”玉仪现是领导位置上,断没有给下属做保证道理,只是冷冷道:“切莫生出别心思来,到时候便是我肯放你们一马,老爷也不会答应,连翘便是前例!” ----眼下正值罗家内乱之际,实不想生出事来,况且落英并没有勾引罗熙年,没有做出什么恶毒事,实不值得太过斤斤计较。 再说自己本来就没打算撵人,不然罗熙年回来知道了,即便嘴上不说什么,但也肯定觉得自己小心眼,整天跟个丫头过不去。 “是!”倚云赶忙应承道:“婢子记下了,断不敢忘!” 落英眼泪汪汪抬起头,抽搭道:“夫人……” “下去吧。”玉仪懒得跟她再多说,该说都说了。----她若非要往死路上走,那也拦不住,若是聪明学乖了,将来自己当然会兑现承诺,末了补了一句,“你要记住,你没有别选择。” ----生死都别人手里捏着,难道还想再谈条件?那样话就太傻了。 等倚云和落英出去,玉仪又把段嬷嬷等人叫了进来,正色道:“你们从前怎么对待落英,今后也是一样,切记别给我惹事,闹出什么主母跟丫头过不去笑话!” “是。”段嬷嬷等人先是有些讶异,继而都明白过来。 中午罗熙年没有回来,根本不知道内宅唱了这么一大出戏。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没那功夫去理会,----他自己要唱戏正准备上场,哪里会把这些鸡毛蒜皮小事放眼里? “安排好了?” “好了。”容珮笑眯眯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饶有兴趣倾斜了身子,“我倒是好奇,回头你要怎么应付自家夫人?” 罗熙年淡淡道:“有什么好应付?” “死鸭子嘴硬!”容珮一脸不信,又被满心好奇挠得心痒痒,“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弟妹?到底是什么样天姿国色,把你迷得转了性。” “无聊!” “都小半年了,鲜劲儿也该过了吧。”容珮拍了拍自己,说道:“你看我,虽然整天惦记这顾家那丫头,身边也不缺娇花软玉啊。”指了指,“你倒好,越发过得跟个和尚似了。” 和尚吗?罗熙年想起昨夜鲜花样,嘴角不由微弯,----再想到妻子那叫人欲罢不能小模样,那抹笑容就深了。 “我说……”容珮还是不死心,问道:“你这回又找上从前旧相好,不会是真想念了吧?我就不信,弟妹颜色还能比那位甚几分!” “你闭嘴!”罗熙年说变脸就变脸,冷声道:“那是个什么东西?焉能与我明媒正娶夫人相提并论?!你以后少说这种混账话!” “完了,完了……,你彻底完了。”容珮身子往后仰,靠椅子背里连连摇头,“不过白说一句,你就恼成这样,可见是已经真中毒了,而且还不浅啊。” “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罗熙年冷笑道:“你那顾小姐娘,可不是一个能讲道理人,若是你们两家真结了亲,回头可有你小子好受。” 容珮一下子垮了脸,嘟哝道:“我看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自己素来就喜欢顾明芝不假,但是当年迫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过一房妻室,虽说并没有留下子女就没了,----但顾明芝一嫁过来,可就成了续弦。 若当初公主府落难时候,或许还有几分希望,现公主府正得势,怎么可能让嫡出孙小姐做续弦? ----近家里又催着娶亲,将来事还真不好说。 ----说到底,自己也没有非她不可。 不像眼前这位,倒像突然改了性子似,一门心思守着娘子过日子了。 嗯……,有机会非得见一见孔氏不可。 罗熙年断乎想不到,发小一番自怨自艾过后,又想到了自己夫人头上,饮了几口酒放下杯子,只是道:“别我不管,记得把事情量弄得自然一点。” 容珮回过神来,笑嘻嘻道:“你放心,我还想看看热闹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休息,嗷嗷~~ 开戏(下) 初冬旭日明亮而温暖,照得人懒洋洋。 一艘华丽双层画舫游荡湖面中心,雕栏画梁、珠帘悬挂,好似一座水里移动大房子,一应玩乐设施样样俱全。 画舫前端有一处小小平台,四周设有栏杆,是绝佳眺望之处,专门供人上面观看湖光山水景色。罗熙年躺长长美人椅里面,没有心思看风景,只是任由旁边女子吹了松子皮,巧笑倩兮送进自己嘴里。 容珮身边也坐了一个女子,两人贴得极为暧昧,说是缠一起也不为过,此刻正对面笑道:“对啦,这样才像是爷们过得日子嘛。” 他这个样子若是被玉仪和夏峥嵘看见,保证再也不会打趣明芝,特别是对于玉仪这种现代人来说,加难以接受这种一边左拥右抱,另一边却又款款深情姿态。 罗熙年心不焉,懒懒道:“你话真多。” “呵……”容珮身边女子掩面一笑,一双大眼睛水光盈动,娇声道:“二爷,妾身巴不得你话多一些呢。” 另一个女子附和笑道:“不错,妾身也爱听二爷说话。” 两个女子皆是一样装束,挑花窄袖小袄,再配以多幅襕边儒裙,只是颜色略有些艳丽,一看就是歌伎之类出身。 姿色上实难分高下,好似一个娇花、一个软玉。 “回头二爷慢慢说给你听。”容珮捏了身边娇花一把,又对另一个软玉道:“今儿你好生服侍着六爷,别惹他生气。” “是。”软玉姑娘脸上露出一丝委屈,----她本是容珮买下人,近正跟同伴暗暗较劲,今儿却输了一棋,被吩咐过来陪这位冷脸客人。 容珮才没心情顾及歌伎感受,朝罗熙年笑道:“你瞧着这个如何?要是中意,我就把她送给你做丫头。” 娇花姑娘见有机会赶走同伴,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而要被送人软玉姑娘则吃了一惊,她根本不知道罗熙年是谁,只清楚容珮是平昌候孙子,哪里愿意随便被人转手?憋了一早上气,这会儿顿时落下了脸,松子也不剥了,扁嘴道:“二爷好狠心,亏得妾身日夜惦记着二爷好……” “滚!”罗熙年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抓了一个碟子砸过去,正巧砸了软玉姑娘额头上,顿时起了一道红印子。可就这样也没让他消气,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有人稀罕不成?!” “好好,生这份闲气做什么?”容珮劝了一句,然后推开身边美人儿,又扫了另外一个一眼,皱眉道:“都退下去!” 两个歌伎吓得不轻,赶紧跌跌撞撞离了席。 “原是带人出来让你取乐。”容珮叹气道:“你看看……,何苦来呢?你要是不想见瑶芳,咱们立马就掉头回去。” 罗熙年闭着眼睛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容珮知道他心意已决不会改变,摇了摇头,“了。” 云霞寺位于京城郊县一处深山上,地势十分偏僻,但是胜周围景色迷人,寺庙香火灵验,故而前来上香人群络绎不绝。 罗熙年下了画舫,往山腰那半遮半掩寺庙眺望了一眼,回头问道:“时辰对好了没有?要不要等会儿?” “正好。”容珮看了看日头,笑眯眯道:“嘿嘿,今儿可有好戏看了。” 罗熙年瞪了他一眼,“欠揍!” 容珮没有半分着恼神色,反倒一脸兴奋,“那我再把人叫上来了啊。”又道:“咱们既然是出来赏景色,身边总不好没个人吧。”朝里唤了一声,娇花、软玉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罗熙年勾起嘴角笑了笑,朝软玉道:“倒酒。” 容珮知道他这会儿不会发脾气,便开始存心逗人玩儿,侧身凑到娇花耳朵旁边,努了努嘴,“你猜猜,这位六爷是什么人?” 经过刚才那一吓,两个歌伎都不敢再乱撒娇,娇花姑娘又不敢不答话,陪笑道:“妾身愚钝很,猜不出来。” 容珮又问软玉,“你猜呢?” 这位吓得加厉害,额头上还正隐隐作痛,生怕罗熙年再扔个什么过来,连话都说不囫囵了,结巴道:“妾身也……,也猜不出。” “真是笨!”容珮也不管罗熙年如何黑脸,打量着他这会儿耐性好,故意没完没了玩儿开,“爷来告诉你们吧。”提高了一点声音,“这位就是……,京城里头赫赫有名小霸王,堂堂鲁国公府罗六爷!” 两位歌伎都怔住了,不想这位坏脾气公子身份如此之高。 二人齐齐朝罗熙年看过去,却发现他视线飘出了画舫之外,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了岸边零零星星人群中,其中一个年轻女子特别显眼。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水一方。 那女子身量十分高挑欣长,体型略微丰腴,兼肤色白皙莹润,螓首蛾眉、美目流盼,便是一身素衫亦不能掩其惊人颜色。 “可惜了。”谁也没有留意到,容珮轻轻叹息了一句。 ----隔了三年时光,瑶芳依旧还是那样叫人惊艳。 罗熙年想起初见到瑶芳之时,便是被她容色所惊艳,不由赞了一句,“好似瑶台仙子,艳冠群芳”,故而才因此得名。 “六爷?”瑶芳有些不可置信,心中巨大惊喜是难以掩抑,往前走了几步,仔细看清了人没有错,“六爷……”声音哽咽,泪水无声无息流了下来。 罗熙年似乎不愿意相见,皱了皱眉,喊道:“开船!” 瑶芳吃惊不已,顾不得许多,径直提着裙子奔上了画舫,“扑通”一声跪罗熙年面前,急急道:“六爷且听妾身说一句,就一句!” 容珮“咦”了一声,“哎哟,这不是瑶芳姑娘吗?” 瑶芳顾不上跟他打招呼,先朝罗熙年磕了头,哭诉道:“齐哥儿病了!”见罗熙年抬了抬眼皮,似有听下去意思,急忙补道:“打上个月开始,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病,脸色黄黄,瞧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 “咳……”容珮清了清嗓子,朝娇花、软玉招了招手,“走,先陪你们二爷到里面去喝酒。”回头看了罗熙年一眼,摇头笑了笑。 “六爷……”瑶芳见人都走了,是打起一万分小心精神,朝着地上磕了头,然后仰面道:“便是贱妾千错万错,可那也不关齐哥儿事啊……” 罗熙年微微皱眉,仍然不说活。 瑶芳心中生出无限绝望,----今日原是出来给齐哥儿祈福,不想意外碰见了想要见到人,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或许一辈子都再没有可能了。 眼泪流得加汹涌了,但美人就是美人,即便痛哭落泪之际,也好似一枝娇嫩带雨梨花,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瑶芳一面落泪,突然心念微动,抬起泪汪汪双眸,哽咽道:“齐哥儿这一病,吃了好些药都不见起色,也不知道……,还好不好了。” “青天白日,你少咒人!”罗熙年听了这一番话,果然忍不住开口了。 虽然口气很不好,但对瑶芳来说无疑是天籁之音,----只要他还肯开口,那就代表总还是有一丝希望,总好过当即撵了自己走。 “六爷本事大,替齐哥儿找个好大夫瞧一瞧吧。” 罗熙年似乎也有些担心,但是过了许久,却只淡淡道:“行了,我知道了。” “六爷……” 罗熙年斥道:“下去!” 瑶芳是深知罗熙年性子,断断不能撒泼打滚,亦不能死死纠缠,他这人好起来好得不得了,心冷起来却是软硬不吃。 可是既不想惹恼了他,又不肯就这么放弃离开,于是便一语不发跪地上,继续默默流着泪。 她原本就生得颜色比旁人好许多,哭起来也是楚楚可怜。 罗熙年心里不住冷笑,----这个女人从前自己身边时间太久,又太亲近,深知自己脾气,眼下便是拿捏准了才敢如此!以为自己断不舍得一脚踢上去,见她跪得久了便就心软了。 要不是还有用…… 罗熙年忍了忍心头火气,端起酒饮了一口,量让脸色神色缓了缓,方道:“我会让人送大夫过去,你走吧。” 就这样?!瑶芳为齐哥儿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万分不甘心。 ----自己确是担心齐哥儿,能找个好大夫过去当然好,可若是罗熙年不能过去,那……,将来还不是跟从前一样吗?不……,不能这样。 “还不走?” “六爷……”瑶芳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内心纠结了许久,又来不及仔细斟酌说词,于是直接开口问道:“六爷可否能来看齐哥儿一眼?” 罗熙年看了看她,冷声道:“你话真多!” “齐哥儿是个福薄孩子,自幼落外头……”瑶芳情知这样会遭厌恶,却也顾不得了,----这次一别,还不知道有没有见面机会,不把所有法子都试一试,如何能够甘心离去? 她一面拭着泪,一面哭道:“可是……,齐哥儿到底是罗家血脉,不知本姓也就罢了,竟然连罗家人都不曾见过。”似心痛不能自已,哽咽半晌才抬头,一双迷人眼睛微微发红,声音颤抖,“六爷……,好狠心。” 这话前头软玉姑娘才刚说过,惹得罗熙年“哧”一笑,----可见妇人手段都是差不多,翻来覆去无非也就那几样罢了。 瑶芳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有些惊慌看着他。 罗熙年没有给她再表演机会,径直起身,找到正和美人说笑容珮,挥手撵了美人出去,说道:“把她打发了,今日就到这里结束。” 容珮问了一句,“你要真要等着……” “嗯。”罗熙年打断他,“去打发了人,咱们俩好好喝一回酒。” 也不知道是容珮说了什么,还是瑶芳见到了罗熙年无情,不再心存幻想,不多会便听见有人下了船,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容珮推门而入坐下,皱眉问道:“那个什么齐哥儿,难道是你和瑶芳……” 罗熙年挑眉看了他一眼,脸色十分阴沉。 容珮脑中火光一闪,瞬间过了好几种猜测,顿了顿,被其中一种可能吓住了,立即识趣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倒了酒,“来来来,今儿咱们俩不醉不归!” 罗熙年一杯接一杯下了肚,好似牛饮一般。 容珮先还看着好笑,过了会儿忍不住劝道:“慢着些,你别喝过头了。”想要开解他几句,又有些沉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相劝,不由轻轻叹气。 罗熙年本来就没吃什么菜,空腹饮酒容易醉,容珮话没过一多会儿,头便开始有些晕乎乎,----也好,醉了才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码字码到12点,结果小朋友5点就起来了,哄了孩子,接着把没码完补齐,好困,好想去shi…… Ps:现跟这文已经到了倦怠期,剧情倒是一堆,就是想给自己放个假,已经三个月没有过娱乐时间鸟~~~8过写长篇就跟搬东西爬楼梯一样,越歇越想歇,咬咬牙,或许一口气或许就到了~~ 坚持……就是胜利,前面……就是曙光~~ s,只是发发牢骚~~~请无视我,无视…… <hr/> 紧锣(上) 外面发生事玉仪无从知晓,不过这几天她也没闲着,正筹备着彩鹃和素莺婚事,----因为她们俩都是订了亲,所以十分简单,只消定好了吉日,再添些嫁妆就可以风风光光出嫁。 彩鹃年纪大一些,玉仪打算让她先出嫁,又因为这个月十八是鲁国公寿辰,再往后很就到年关,所以日子定了年后。 彩鹃吉日订二月里头,素莺订了四月。 一般主母身边心腹大丫头嫁了人,都会接手外面事,成为管事媳妇,所以说起来是出嫁,实际也不过放几日婚嫁,以后还是玉仪跟前当差。 这也不急,反正都是年后事情。 另外对于倚云和落英,玉仪也不打算长留,没有管事媳妇位置给她们,眼下正找人说亲,要订日子还得稍后去了。 只是这样一来,四个一等丫头都陆陆续续出去,原有位置便空了出来,----这可是内宅里美差,底下丫头们少不得心思浮动。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玉仪决定赶紧把预备人选定下来。 主要是彩鹃和素莺空出来位置,比较费脑筋,这是放身边贴身使唤,还会负责保管一些重要东西。 玉仪先挑了一个素来喜欢问棋,可惜问棋性子活泼,不够稳重,身边还得有个老成持重丫头。 左挑右选,后选中了一个叫桂枝二等丫头。 段嬷嬷听了主母意思,皱眉道:“桂枝可是罗家人,不比夫人陪嫁丫头用起来放心。” 玉仪笑道:“她从前是罗家丫头,现今我来了,便是她主母,难道还敢吃里扒外不成?自己身家性命要不要了?” 段嬷嬷不以为然,说道:“倒也未必要去吃里扒外。”努了努嘴,“若是也学得像落英那样,可不是叫夫人心烦?” 玉仪抚了抚手上翡翠镯子,淡淡道:“若是有这个心丫头,不论几等,都一样会往爷们床上爬。”顿了顿,“这还没定呢,近先留心看一看再说。” 至于剩下两个一等位置,不过是补倚云和落英缺儿,不值得太费思量,多拿一些月银罢了。 玉仪很拍了板,点出问棋、桂枝、扶琴、清霜四个,作为预备人选,先跟彩鹃几个身边学着,正好一人指导一个。 又把三等丫头绿竹和墨茶挑出来,预备提为二等丫头。 “其余人就不动了。”玉仪不想越搞越乱,交代道:“空着就先空着,回头有了合适人再说。” ----若是急着补人进来,用着不顺手不说,没准儿还会被外人钻了空子。 玉仪忙完了这一团乱糟糟琐事后,收到了一个喜讯。 ----夏家和江家订亲了! 玉仪兴冲冲忙着翻箱倒柜,要给夏峥嵘添一份厚厚嫁妆。----既要有了心意,又要不落了俗套,又要和旁人送东西不一样,还颇有些费功夫呢。 罗熙年见妻子忙得热火朝天,饶有兴趣问道:“忙什么呢?” “给峥嵘添嫁妆。”玉仪让彩鹃关了箱笼,上来服侍他,因为做得多了,有种行云流水顺畅,“今早儿飘了几粒雪花,我还怕六爷冻住了呢。” “那么一小点儿。”罗熙年根本不当回事,从妻子手里接过了爱心热茶,大口大口喝着,问道:“你方才说人是谁?” 玉仪这才发觉自己失口了,笑道:“就是夏尚书家七孙小姐,我与她自幼认识相交,说名字说惯了,也难怪六爷不知道是谁。” ----古代小姐闺名,那都是轻易不会让外男知道。 罗熙年手上茶盖顿了顿,略想了一下,“是不是跟江家订亲了?早起宫里时候,仿佛听人说了一句。” “是。”玉仪心思转了转,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不该提起这事儿,不然牵扯到了江廷白,眼前这位不会又瞎想些什么吧?可是说都说了,再遮遮掩掩未免让人疑心,还不如坦荡荡来得好。 罗熙年“嗯”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 “峥嵘算是有福了。”玉仪见他似乎不愿多说,便想随便说一句,打住话题,----然而越紧张越是出错,一不小心便说岔了。 罗熙年本来还好好,听了这一句顿时沉了脸。 玉仪说完便悔得直想打自己嘴,----这话说得,就跟江廷白多招人稀罕,自己还多惦记着,又有多羡慕夏峥嵘似。 “六爷?” 罗熙年目光落茶盖上,仿佛欣赏上面花纹,对妻子声音充耳不闻,看了半晌,随手将茶碗墩了桌子上面,径直站起身来。 “六爷……”玉仪暗骂自己嘴欠,含笑耍赖抱住了他,拦着不让走,道歉道:“方才是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罗熙年勾起嘴角看着她,仍然不为所动。 “峥嵘算什么有福气啊?”玉仪故作不屑,使劲眨巴着眼睛,做出小猫似讨好模样,一本正经道:“看我……,嫁给了堂堂国公府六爷,又体贴又疼人,我才是有福气那个呢。” “哼!”罗熙年狠狠剜了她一眼,咬牙道:“也不知道是跟谁学?没脸没皮!” 玉仪知道他这是消了一半气,赶紧趁热打铁,跟牛皮糖似粘了上去,勾住他脖子笑道:“六爷不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我天天跟六爷一起,好坏,都自然是跟六爷学了。” “你还敢诬赖我?!”罗熙年原是有些不,后来见妻子耍赖样子,又厚着脸皮缠自己,心里哪里还会有火?便是有也早给扑灭了,伸手捏了捏她脸,“我哪里黑了?看你胡说八道,等晚上就把你染成一块黑炭!” 玉仪笑嘻嘻道:“早就连心肝都染透了。” 罗熙年忍不住也笑了笑,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威胁道:“哼哼,下回再惹老爷生气,都是一顿巴掌伺候!” 玉仪只是一味娇憨傻笑,看着他不说话。 罗熙年看着妻子小模样爱得不行,不但打不下手,而且还把人搂到了床上,用特殊方式惩罚了一番。 要不是顾及着眼下是大白天,只怕就要一番颠鸾倒凤了。 玉仪方才说错了话,只好任由着他胡闹了一阵,起身时嘴唇肿肿,脖子上、胸前也落下不少印迹。“我今儿下午都没法出门了。”忍不住小声嗔了一句,抿了抿头发,结果到妆台前一看,实乱得不成样子,是好拆了重挽一个发髻。 罗熙年搬了个凳子走过去,一脸满意坐她身后,含笑道:“我来给你梳头。” “算了。”玉仪对于“蜡笔小”形象记忆犹,加不相信,罗熙年会是巧手能梳妇人头,三下两下挽好了,起身道:“你头发也乱了,我来梳好了。” 罗熙年得寸进尺,要求道:“上次你给捏头捏得挺舒服,再捏一捏。” 玉仪看着镜子里那张大爷笑脸,一副理所应当享受样,忍不住肩膀上捏了一把,啐道:“等下给你捏两个大包!” 罗熙年哈哈大笑,一副看不起人样子,“就你那蚂蚁似手劲儿?” “蚂蚁?”玉仪下狠手捏了一把,“有这样蚂蚁?” “可不是就是蚂蚁。”罗熙年肩膀上有些疼,可对他来说这实算不得什么,不恼反笑道:“来来来……,再加一把劲儿。” 两人正屋子里笑闹不停,彩鹃外面喊道:“夫人,五夫人让你过去说话。” 玉仪一怔,继而捶了罗熙年一下,“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出门?!”咬了咬牙,到底不好随便缺席,只得换了一件立领挑花褙子,又多扑了一些粉,恨恨瞪了罪魁祸首一眼,方才领着人出去了。 罗熙年看着妻子远去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歉意。 那件事情,需要妻子面对意外事件表现,只能暂且瞒住,----到时候,要面对那么多人目光,私下还要担心,她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至于四房那边,想来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 “过几日便是国公爷寿辰。”五夫人向玉仪说了开场白,然后道:“按照咱们罗家旧年规矩,到了寿诞正日子那一天,前头几房都会派长子长孙过来拜寿。” 玉仪点了点头,“先前听六爷提了一句。”她知道五夫人不会无故叫自己,不会无故说起这些,虚心道:“五嫂可是有什么事要交待?” “交待倒谈不上,不过白嘱咐几句。”五夫人笑了笑,轻轻抚着雕花手炉,“上次你和小六成亲时候,因为圣旨颁了以后婚期太紧,几位哥哥嫂子来不及上京,说起来还没见过面呢。” “嗯。”玉仪颔首,“五嫂请说。” “我想着小六是个粗枝大叶,就多说几句。”五夫人略微沉吟,似乎肚子里斟酌了一下说词,“大嫂和二嫂都是好说话人,且年纪也大了,你只消以礼相待,想来她们自然会喜欢你。” 玉仪心念一动,那就是说三夫人比较厉害了? 果不其然,底下五夫人接着便道:“三嫂一向心直口,论年纪,比四嫂还要小上一年呢。”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太深,“你可能还不知道,从前大太夫人时候,亲手抚育过三哥一阵子,曾经还准备过到名下呢。” ----也就是说,当时鲁国公元配廖氏,因为自己没有儿子,曾打算把庶子养自己名下,罗三爷差一点做了名义上嫡子?嗯,这倒确得留心一下。 五夫人一向不是啰嗦人,交待完正事,底下话便不多了。 玉仪陪着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出了五夫人院子,正准备回去路上,刚好撞见四夫人领着弘大奶奶路过,看其方向应该是去小汤氏那里。 当初连翘害得玉仪差点殒命,罗家却秉承要烂就烂锅里原则,只是处置了连翘和章妈妈,而身为主谋之一四夫人,仅仅只是禁足了一段时间。 罗晋年明着不再让四夫人主持中馈,但时间一长,四夫人还是照样去小汤氏那里回话,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去揭开。 马上就是鲁国公寿辰了,罗家各房人都会到,到时候来贺寿权贵公卿人家也不少,怎么可能让四夫人缺席?那不是当着外人扇她脸?扇四房脸?也就先头家里做做样子罢了。 唯一让四房受到损失,大概就是四夫人少了连翘一个眼线,和章妈妈这一个得力臂膀,还有就是以后难往六房插人。 ----不过反正都撕破脸了,这些暗地里把戏也就意义不大。 “四嫂。”玉仪上前笑盈盈打了招呼,该有面上情还得有,因为弘大奶奶是自己晚辈,只是对她点了点头。 “六弟妹。”四夫人往她身上扫了一眼,视线领子口停了一下,那里有一个不大明显印迹,----心头顿时泛起了厌恶、不屑和轻视,却又有某种酸溜溜奇怪感受。 四房姬妾那是相当多,四夫人年纪也过了四旬,早就没有跟丈夫过夜经历了,别说大白天弄出暧昧痕迹来。 玉仪不自然抚了抚衣服,侧身让路道:“四嫂你忙,我先回去了。” 四夫人转身也走了,去往上房路上一直阴沉着脸,----心下却冷笑,等过几天那件事情闹开,倒要看看这位不知廉耻弟妹,还能不能够高兴起来! 京城郊县,某处青瓦白墙大户宅院。 瑶芳茫然看着镜子里自己,眉若春山、眼似秋水,莹润而白皙皮肤,衬得唇色不点而红,几乎是一张无可挑剔脸庞。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虚耗美好时光,无人欣赏。 虽然看齐哥儿份上,六爷给了一处地方安置,并且还提供日常花费银子,但是自己真不甘心,就这么任由花样颜色渐渐褪去。 因为平日里保养很好,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了好几岁,仍是十七、八岁模样,完全不似寻常生育过妇人。 只是这样美好容颜,还经得起几载岁月消磨? 难道真要整日独守空房、对镜自怜,看着一个没有名分孩子长大?难道要一直熬到自己脸上爬满了皱纹,头上生出了华发,再慢慢老去离开人世? 不……,这简直生不如死! 瑶芳连连摇头,却仍然不能将内心恐惧挥散。 唯一让她感到好受一些,甚至可以说是黑暗里看到了一点曙光,----那就是,罗熙年不光专门找了大夫,并且人还亲自过来了。 ----如果六爷能够留宿,而不是只看看齐哥儿就好了。 可惜瑶芳愿望一直都没有实现,罗熙年后来又来过两次,依旧是对齐哥儿怜悯温和,对她自始至终都是冷冰冰。 瑶芳有些绝望了。 如果那天没有“遇到”罗熙年还好,或许还能自我催眠,继续安守这个偏僻小地方,守着那个漂亮孩子过下去。 可是她那颗压抑太久心,却被罗熙年出现拨乱,再也按捺不住,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枯水般日子!加无法忍受,看着自己容颜一点一点老去! 瑶芳想要改变一点什么,可是却又害怕罗熙年。 因为她深知罗熙年脾气,不敢自动去京城找人,若是自行去了……,只怕连现今平安日子都没得过。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瑶芳被这个问题纠结吃睡不安,每天对着镜子越看越发伤心,就连齐哥儿过来讨她欢心,也只有剩下心烦而已。 这一天,瑶芳终于不用再心烦了。 “奶奶,你真要跟他们走?”一个仆妇上来问道。 “哪儿那么多话?”瑶芳委实不耐烦,有一种偷偷摸摸心虚,对下人也就没了耐心,厉声道:“去把齐哥儿抱过来,一起走。” “可他们……” 瑶芳冷笑道:“我知道,不用你来多说!” 四房人之所以会来接自己,不就是想着明天是国公爷生辰,好借着自己去闹六房一个没脸吗?这回自己就称了他们心意好了! 那位爷不让自己去找他,如今“被迫”过去总可以了吧? 瑶芳心里有说不怒火,----当年那件事自己有错不假,但自己何尝不也是被人算计了?结果却落了个被人嫌弃厌恶,一辈子守活寡下场。 ----与其这样憋屈难受活下去,还不如拼个一死。 作者有话要说:1因为剧情需要,上一章罗熙年和瑶芳三年没见,改成五年~~~~ 2第94章末尾,以明芝身份不可能去做续弦,所以容珮娶过亲不太合适,改为父亲亡故,守孝三年耽误了亲事~~~ 紧锣(中) 一大早起来,玉仪眼皮就开始乱跳个不停。 若是前世里她是不信这些,可是灵魂都穿越了,由不得有些相信鬼神之说,心下便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日要出一点什么事儿。 玉仪想起了罗家那一大群人,不免有些头疼。 昨儿下午时候,罗家外地几房就已经陆续到了。 玉仪以妇姿态拜见了三位嫂嫂,----果然一如五夫人说那样,大夫人和二夫人年纪都大了,对自己十分和蔼,至少面子上看起来是如此。 三夫人则拉着自己问了好些话,管脸上笑眯眯,口气却有些尖锐,目光里有一丝轻视,----自己耐着性子听完了,一律用年幼娇憨听不明白挡了回去。 想到这里,玉仪决定今日打扮华丽一些。 反正自己贵重首饰多得很,历年来积攒、外祖母给、小汤氏等人给,罗熙年给自己私下添置,就算把全身挂满都足够了。 当然了,不可能真满头珠翠戴出去。 随着年龄长大,玉仪面容比从前长开了不少,加上挽了妇人发髻,以及她本人有一个成熟灵魂,举手投足间,基本上都已经脱去了稚气。 “今儿梳一个飞仙髻。”玉仪对着镜子抿了抿发丝,吩咐道:“把那支九尾衔红宝石滴珠凤钗拿出来,镯子要嵌五色宝石那对。” 因为有了足够华丽饰品,衣服便要相应简洁大方一些。 上身姜黄色暗莲枝纹锦缎小袄,领口和对襟处皆为素白色,下着一袭湖蓝色素面襕边绣裙,颜色撞一起十分鲜明惹眼。 玉仪皮肤甚白,而且又是一掐一把水青葱年纪。 她刻意打扮装束下,衬得脸面越发干净利落,飞眉入鬓、眼若黑丸,唇角微微翘起,一副宜嗔宜喜招人小模样儿。 玉仪去请安时,上房熙熙攘攘挤了一屋子人。 没错,是毫不夸张整整一屋子! 小汤氏自然是坐大厅正中,然后左右两排椅子,十分对称坐了六位儿媳,底下还站了五位孙媳,----这还是前三房只带了长孙媳,其余孙媳没来缘故。 早前年长房就添了大胖曾孙,乳名唤作元宝,现今已经两岁有余,早就会满地乱跑喊人了。 ----算起来,罗家居然是五代同堂! 玉仪一阵汗颜,自己这辈分都排到哪里去了? 这次长房上京拜寿,就特意把那个第五代小宝贝带了来,好拜见高祖爷爷,权当是给鲁国公高兴乐一乐。 此刻小汤氏正搂了元宝,笑道:“这个名字起好,可不正是咱们家小宝贝疙瘩吗?”又对众人笑道:“昨儿国公爷瞧见了,乐得半晌都没有合上嘴,还生怕元宝受了委屈,嘱咐我好生照看着呢。” 底下众人都是一起跟着附和,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呵,我想到一样有趣儿。”三夫人抿嘴一笑,待众人目光移了过来,方道:“回头等六弟妹生了孩子,虽说只是一个奶娃娃,若是让咱们元宝见了,那还得唤一声叔爷爷呢。” 众人都笑,“可不是嘛。” 三夫人又朝玉仪道:“弟妹你可得抓紧了,不然元宝一天天长大,回头都能抱着叔爷爷玩了。” 三夫人大概外省做老封君做惯了,被儿孙媳妇奉承心情好,保养很不错,面相要比四夫人年轻不少。虽然年逾四十,看起来却似三十五、六左右,柳眉凤眼、瓜子脸,颇有几分风韵犹存味道。 玉仪知道她有些瞧不上自己,但这几房人,不论怎么看待自己都呆不长,过几日便会回去,也就懒得去计较。 故而只是对三夫人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无怪乎三夫人对这位弟妹看不顺眼,-----当初大太夫人廖氏时候,曾经有意将三爷记膝下,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进行公布,廖氏就因病亡故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有机会够上鲁国夫人位置。 说起来,还是自己福气差了一点。 谁知道公公也不肯消停,后面居然一口气娶了三次继室夫人,继室子一个接一个跑出来,弄得前头庶子再没有了希望。 可若是四房得了爵位也罢了,----毕竟老四正当年富力强,膝下又是儿孙满堂,并且四夫人也是出自高门大户,父亲是正一品太傅。 即便输了,那也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六房这两位算个什么? 老六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整形,还才得二十多岁,底下别说儿子,就连丫头都没生出半个来!这位弟妹就用说了,那家世破落简直都没法提,----勉强仗着有个公主府外家,又算得上什么? 听说公公似乎有意六房人,凭什么?! 三夫人实是咽不下这一口气,自然怎么看玉仪怎么不顺眼,加上过几日就要离京而去,索性顺着自己脾气来个痛。 原本打量着玉仪年纪小,近几年怕是难以会有孩子,便想故意刺一刺,谁知道自己一拳砸了棉花上,心里头好不憋屈。 小汤氏见气氛不好,正要开口打个圆场,----今天可是自己丈夫寿辰,闹出什么不痛来,未免显得自己治家不利,还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谁知还没开口,便有丫头前来禀报,“太夫人,威北公府孙家人来了。” 小汤氏赶忙笑道:“瞧瞧,客人都到了。” ----这一打岔,罗家媳妇都打起精神迎接客人。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虽说也是罗家儿媳,但她们远道而来算是客,并不去张罗迎客事宜,主要责任落了四夫人和弘大奶奶身上。至于五夫人和玉仪,因为不是主持中馈主母,也没有太多事,等下陪着招呼说笑几句便好。 来拜寿女眷一拨接一拨,都是先到小汤氏这里说笑几句,有身份高,继续留下说话,也有年轻撤到了偏厅里,自成一群友爱话篓子。 玉仪坐旁边,不时附和旁人说笑几句。 一面想着,今儿峥嵘是不会过来了,还要躲家里绣嫁妆,而明芝会不会因为上次事迁怒自己,心里还真是没个底儿。 正走神之际,有个穿桃红比甲丫头进门来,叫了一声,“六夫人。”脸色却是怯怯,还一脸紧张看了看周围人。 “嗯?”玉仪以为是有什么琐碎事务,问道:“什么事?” 那丫头低着头,声音却是十分清脆,“外面来了一个抱孩子年轻媳妇,说是要找六夫人,门房人不让她进,那妇人便站门外一直不肯走。” ----有女人地方就有八卦,古代也是一样。 这种热闹日子里,有年轻媳妇带着孩子找上门,一般都表示有好戏看,且多半是诸如“外室”“私生子”之类话题,如何能够不吸引人? 原本女眷们还各自聚成一个小圈子,说着自个儿感兴趣话题,结果一听到“年轻媳妇”和“小哥儿”,顿时把所有目光都聚集过来。 玉仪顿时变成万众瞩目焦点! 大厅里一阵奇异尴尬静默,众人神色各异。 “有人胆敢如此放肆?!”先开口,居然是远道而来三夫人,一脸气恼得不行样子,对着玉仪道:“六弟妹你别着急上火,待把那不知规矩妇人叫进来,让嫂子替你出一口恶气!” 玉仪皱眉阻道:“三嫂……” 三夫人不等她说完,便对身边婆子吩咐道:“你去,把人领进来瞧瞧!” 那婆子是常年跟主母身边,如何不明白主母心意?心下好笑,脸上却跟着一副气恼模样,嘴里道:“我这就去,教一教她咱们罗府规矩!” 眼看那婆子就要去领人过来,----不管对方是什么来意,明显不是善茬儿,难道还要当众闹开,让自己回头没脸见人?玉仪看着唯恐天下不乱三夫人,此时来不及跟她计较,先朝那婆子一声断喝,“站住!” 那婆子先头见这位六夫人年轻面嫩,故而才敢目中无人,冷不防这一么一声,吓得立时停下脚步,有些犹豫看向子自己主母,似乎进退两难。 三夫人得意一笑,故意道:“六弟妹,你怎么逮着谁都发火啊?” “你且等着!”玉仪连着几步走了过去,先冷冷交待了那婆子,然后回头看向三夫人,含笑道:“三嫂说哪里去了,什么火不火?倒是叫人奇怪。” “哦。”三夫人存心拆台,“那六弟妹这是……” 玉仪冷笑道:“今儿是国公爷大好日子,不论谁来了都是客,想必是有人送礼来了,三嫂如何倒怪罪起人家来?!是不明白,三嫂如何觉得我会生气?”就不信,你敢当众怀疑来人是个不正经女子! ----座都知道玉仪是扯谎,可是谁也不好拆穿。 毕竟不管是什么人闹上门,也没有自己脸上写“狐狸精”道理,从大面儿上来讲,要说是来送礼也不为过。 只是这份“礼”,恐怕罗府六夫人不愿“收”罢了。 三夫人被玉仪问得无言以对,只得道:“既然是送礼,那叫进来瞧瞧也好啊。” “还不知道是什么礼,三嫂就这么着急?”玉仪对着三夫人掩面一笑,忍住心下各种猜疑,面上做出镇定样子,对段嬷嬷道:“去把客人带去六房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五夫人忙道:“你去吧。” 玉仪朝她投以感激一瞥,正要出门,就见段嬷嬷院子门口拦住几个人,远远人多看不真切,但是其中有一个抱孩子女子,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不是门房不让进吗?结果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进来了。 玉仪想起那回话清清楚楚丫头,再看着眼前景象,心下冷笑不已,回头看了四夫人一眼,袖子里捏了捏拳,顾不上许多便先夺门而出。 三夫人先头被撂了半空中,有些下不来,眼下正好逮着了把柄,颇有几分意朝众人笑道:“到底年纪轻不懂事,说走就走,行事全凭自己心意,真是让大伙儿看笑话了。” “看三嫂说。”五夫人声调不紧不慢,淡淡道:“六弟妹这是出去待客,哪里有什么不懂事?况且即便真有了,她年纪小,难道我们做嫂子也年纪小吗?谁还会跟小弟妹计较不成?”顿了顿,“我说没错吧?三嫂。” 三夫人嘴角抽了抽,----这位妯娌是不好得罪,若论身份,眼下罗家女眷没一个比得上她,只得忍了忍气,冷笑道:“还是五弟妹会心疼人。” 小汤氏微微皱眉,可是当着客人们又不好多加指责,又担心外面闹起来,正琢磨着是不是让人过去一下。 ----也不知道玉仪说了什么,只三言两语功夫,院子门口人就安分下来,出去出去,退下退下,那个抱孩子妇人也跟着她走了。 玉仪坐厅堂中间,端了一盏木樨花茶手里慢慢拨弄。 别看她刚才前面说得振振有词,心下确实明白很,自己这个世界认识人有限,根本没有生了孩子闺蜜。 假如是一般仆妇,那又不会有这般大胆气,敢上大门直接求见自己,甚至还僵持不走,----想来想去,都只有一种糟糕可能。 今天这种曝光率超高时候,一个陌生妇人来找自己,并且还带着孩子,那么十有**都是认祖归宗。 只是这种事……,估计没人敢随便冒充吧。 玉仪心下微微难受,理智和情感心中不断打架,半天也没有一方占据上风,只好自嘲一笑,----看来这位是琼姿升级版,买一送二? “叫进来。”玉仪不愿再胡思乱想头疼,还是先问清楚再说。 冬日阳光清冷而明亮,逆着光,一位身姿婀娜丽人袅袅走了进来,举止好似行云流水,一进门便俯身行大礼下拜。 “瑶芳!”落英不待那丽人说完话,便失声喊道。 玉仪看了她一眼,继而倚云脸上也找到了震惊之色,再看向蔡妈妈,一贯冷静她亦是微微动容。见六房众人都是这般反应,一颗心不由微微生凉,不用说,这位必定是罗熙年旧相好了。 “婢妾瑶芳,给六夫人请安。”瑶芳缓缓抬起头,管努力做出谦卑样子,但是她眼神里,依然掩饰不住对自己容色骄傲。 玉仪微微一笑,眼前这位确是一个大美人儿。 ----为什么,为什么心会感到难过?从前不是有过琼姿吗?再来一个又何妨?是因为她有了罗熙年孩子吗?可是甘菊,自己也没有想过她不会生孩子啊。 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 玉仪有一点想不太明白,也不想去明白。 “这……,这个孩子。”蔡妈妈视线不瑶芳身上,而是盯着紧跟着进来,站瑶芳身边那个小小男童,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几乎和母亲是一个模子印出来。 段嬷嬷冷冷道:“夫人这儿,有话便说!” ----心下恨不得撕了瑶芳皮!不光大张旗鼓找上门来,打了夫人脸,居然还挑今天这种日子,闹得全京城贵妇女眷都知道了。 瑶芳仍旧跪地上,朝着玉仪磕了一个头,声音娇软甜糯道:“婢妾别无他愿,只是恳求夫人收留我们母子。” 段嬷嬷附玉仪耳边,低声道:“这妇人长得妖妖娆娆,绝对是一个狐狸精!夫人莫要叫她欺负到头上,先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给人家一点颜色?什么颜色? 如果这个孩子真是罗熙年,那就是庶长子,自己有什么理由给人颜色?玉仪心里越难越难受,忍不住想,……只怕回头罗熙年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瑶芳打量着这位主母,约摸十四、五岁年纪,小脸尖下巴颌儿,五官没有特别叫人惊艳地方,但却十分精致可人。那双晶莹乌黑眼睛里,分明闪过了一丝难受神色,----想必小小年纪,委实受不住这样打击吧。 六爷居然娶了这样一位夫人?听说这位孔氏娘家很是不好,嫁进来是实打实高攀了罗家,现今瞧着也不过如此,就是一个面目尚可小丫头罢了。 瑶芳先前有过无数种得担心,此刻消散了不少。 “你怎么不早些来?”玉仪说了一句让众人莫名其妙话,竟然不再管瑶芳,自顾自走出门去,弄得屋子里人都是面面相觑。 ----或许,那孩子不是罗熙年呢。 玉仪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可是情感上却愿意相信这荒唐念头,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一定要面见罗熙年问个清楚明白。 终于二门上找到扫药,倒吓得一众小厮低了头,玉仪也顾不上了,只道:“你去前头把六爷找回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谁知扫药却道:“六爷不前头,刚才和容二爷到书房说话去了。” “好。”玉仪转身便走,又折回了六房院子,绕过连廊往书房走去,心里早已经是纷乱如麻,----想要去问罗熙年,又怕他真告诉自己那个答案。 临到门口不由止了脚步,只听里面一个声音说道:“这会儿前头应该已经闹起来了吧?也不知道你那夫人是气得要杀人,还是自己偷偷哭鼻子呢。” 罗熙年没有说话,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不是自己要让夫人演这出戏吗?”前头那声音笑了笑,又道:“如今又舍不得了?瞧你倒似傻了一样,为了一个妇人牵肠挂肚,何苦来?哪里值得如此,回头好意儿哄两句便罢了。” 玉仪原本发懵迷糊脑子,突然间清醒过来。 ----那人话是什么意思?罗熙年早就知道瑶芳事,并且还知道今天会闹上门,甚至有可能是他一手安排?不告诉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真情出演?! 也就是说,自己刚才是白白浪费感情。 “上次你见过那两个妇人如何?真没有兴趣?”那声音不管罗熙年如何沉默不语,仍然喋喋不休,“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找来,谁知道你这家伙还不领情,真是白效力了。”又嘻嘻一笑,“你真不要?那我可就不给你留了啊。” 书房门本来就是半掩着,玉仪轻轻一推,“吱呀”一声便开了。 里面人吓了一跳,倚松慌忙上来请安,“夫人。”又打量了一下情况,低了头,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你就是容珮?!”玉仪先没有去看罗熙年,而是看向另一个穿翡色锦袍公子哥儿,----严格说来,自己从前算是见过容珮一、两次,大都是他给明芝递东西,远远瞥了一个侧影罢了。 容珮冷不防进来一个满面杀气女子,还将怒火对准了自己。 ----回头看了看罗熙年反应,便知道这位是人家宝贝娘子,自己得罪不起,心下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陪笑道:“正是,不知嫂夫人有什么指教?” “指教谈不上。”玉仪眼里是闪过一丝厌恶,冷冰冰道:“今日方才知道,我那表姐真是瞎了眼!” 容珮被骂得狗血淋头,大致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是为了什么生气,有些讪讪朝罗熙年笑道:“罢了罢了,这种刺玫瑰也只有你才消受起。”生怕这小夫妻俩战火烧到自己,摇了摇头径直出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世界上悲催事不是码字,而是写好了觉得不好,又删除了重写~~~ 紧锣(下) 夫妻俩彼此凝望对视着,一阵无言沉默。 罗熙年今儿为了父亲寿诞,穿了一身绛红色云纹锦袍,头戴束发金冠,一个很标准豪门公子哥儿形象。此刻正靠椅背上,一手搭椅子扶手,身子微微倾斜,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妻子不说话。 “瑶芳是什么人?”后,还是玉仪先开了口。 “从前我屋里一个侍妾。” “她有孩子,六爷可曾知道?” “知道。”也不知道是觉得瞒不住,还是不愿意当面对着妻子撒谎,罗熙年居然没有遮掩,老老实实应承了。 “瑶芳今天会带着孩子来罗家,六爷也知道?” “知道。” “很好。”玉仪气极反笑,点了点头,----再掂量容珮话,很便能猜出七、八分。 罗熙年一早就知道这个孩子存,那么他不可能坐视不理,合理解释是,连瑶芳带孩子都是他养着,目就是今日送上门来。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 罗熙年淡淡道:“你以后会知道。” 玉仪再也无法忍受,怒道:“我现就要知道!”等来却是一阵沉默,一直等到不想再等下去,自嘲一笑,走到门口回头,“那么今儿我表现,有没有让用心良苦六爷失望?” 半晌背后还是一阵沉默,叫人难受沉默。 玉仪不再问了,反而有一种解脱似奇怪冷静,后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会把人安置好。” ----如果罗熙年肯说一句“不必留了”,又或者,“不用,我另有安排”,那么玉仪或许还能相信,那个孩子只是用来演戏,而不是罗熙年自己儿子。 可惜身边除了一阵冷风吹过,什么都没有。 ----已经刨根究底到这步田地了,难道还不死心吗? 玉仪掉了头,没有任何表情原路离去。 罗熙年心里清楚很,小辣椒这是气极了,恨极了,伤心透了。 可是关于齐哥儿来历,那是一段自己不愿意想起回忆,是一段流了血、烂了脓往事,到如今仍是想一想都会心痛。 早先以为就算不能告诉别人,至少可以坦然告诉妻子,现却发现,自己居然什么也说不出口,原来揭开伤疤需要相当勇气。 ----不论如何,从今往后齐哥儿就是自己儿子。 玉仪回到正房时,脸上已经没有了早先难过之色。 瑶芳因为没有得到允许,不敢挑衅正室夫人权威,便一直跪地上,正摇摇欲坠支撑不住,见她进来忙道:“夫人厌烦婢妾没关系,可是齐哥儿还小……,只求夫人给一口饭吃……” “够了!”玉仪冷冷打断她,----做女主角上瘾了是吧?奸夫淫妇合起来演戏,看正室心痛难受很有成就感是吧?要演你TMD怎么不早一点演?!其实是自己错了吧,不该像一个二八少女似,相信那个混蛋! ----不许难过,不许哭!那样只会让你加狼狈不堪! 瑶芳有些拿捏不透,小声道:“夫人……” 玉仪看着那张楚楚可怜却目光闪烁脸,心下冷笑不已,问道:“你打量我是一个胆小怕事,遇到一点烂事就只会哭鼻子主儿,对吧?” 瑶芳被她凌厉目光所刺,低头避了避,“婢妾不知道夫人说什么。” “把孩子带下去安置。”玉仪吩咐了段嬷嬷一句,然后回头看向瑶芳,问道:“会不会写字?” 瑶芳是一名前朝犯官女儿,父亲出事后,家中女眷都被罚为奴婢,----时光若是往前倒回十年,也是一个呼奴唤婢千金小姐。 写几个字自然是不成问题,小声回道:“略略会写几个。” “那纸笔来。”玉仪轻声一笑,缓缓道:“那就自己写一张卖身契吧。” 瑶芳有些跟不上节奏了,----虽然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卖身契岂是能随便写?当初六爷自己被送出罗府时,也不知道六爷是念及旧日情分,还是看齐哥儿份上,将卖身契当面毁了。 “怎么?”玉仪用无限嘲弄眼神看向她,微微倾身,“孩子都好几岁了,难道还等着敲锣打鼓娶进门,做二房奶奶不成?!” “婢妾……”瑶芳有些慌乱,这位夫人和自己想象完全不一样。 “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只要一口饭吃吗?”玉仪心里一腔伤心和怒火,此刻悉数化作嘲笑,“等你做了我丫头,这辈子吃穿肯定是不用愁。” 瑶芳不敢抬头去看她目光,心里不断琢磨着化解办法,----突然想到出了那样事,六爷仍然对自己颇为优待,应该是有几分旧情吧?仿佛溺水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忙道:“婢妾……,婢妾要见老爷。” “怎么……”玉仪有些好笑看着她,“现今甚至连个姑娘都不是,就敢不听主母话了?你便是做了姨娘,我也一样是你女主,想打就打、想卖就卖,便是生生打死你,顶多不过落个妒妇名声罢了。” 别看瑶芳来之前自觉不怕死,可真要说到这上头,却是比谁都怕,----自己大好青春年华,如花似玉容貌,岂会真愿意就这么死棍棒之下?顿时失了锐气,一张俏脸花容惨淡之极。 正好彩鹃端了一碗滚烫热茶上来,玉仪二话不说端起来,揭了盖子,兜头兜脑泼了过去,厉声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要么写卖身契,要么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怕什么?还有什么好处处顾忌?! 自己是圣旨御赐给罗家儿媳,是享受朝廷俸禄三品诰命夫人,代表了天家颜面,只要不谋逆、不反叛,他们国公府照样休不得! 真逼急了,----当初能炸了孔家那一家子,现今也一样能放火烧了罗家! 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半分出了气爽,只有无、深深伤心和难过,心口噎得生疼生疼,有些喘不过气来。 瑶芳“啊”一声尖叫,捧着自己脸不停颤抖。 ----直到此时,她才相信这位夫人说得出做得到,惹恼了她,真会一顿乱棍把自己打死!就算不死,毁了自己脸也足够可怕了。 ----而且夫人说话不假,即便自己做了罗熙年妾室,有了姨娘名分,一样要她手下讨生活。 一张卖身契算得上什么? 瑶芳冷静下来,没有任何犹豫写好了 玉仪又叫人拿来了红泥,提醒她道:“手印。” 瑶芳咬了咬唇,一手扶着仍旧发红脸,一手摁了上去。 众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落英是暗自庆幸不已,亏得自己当初没有做成老爷通房,不然看看眼前就知道下场了。 连老爷千宠万爱心肝肉瑶芳,夫人都可以如此随意作践,何况别人?落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期盼玉仪能够遵守诺言,看自己如今老老实实份上,将来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玉仪没工夫去管别人想法,站起身来,往书房方向看了一眼,----不是要自己真情出演吗?那这妒妇本色真性情够不够?!一声冷笑,拂袖独自进了屋门。 玉仪没有屋子里呆太久,今儿是鲁国公寿辰好日子,前面还有一堆客人,----特别是那些听到了“私生子”八卦客人,自己若是迟迟不出去,加会惹得流言蜚语漫天飞了。 让彩鹃打了水进来,自己动手净了面,三下两下补了胭脂水粉,对着镜子努力练习了一下笑容,然后抿了抿鬓角,起身道:“走吧,等会儿前面该开席了。” “夫人……”彩鹃脸上既有愤慨又有担心,小声道:“虽说那个瑶芳看人让人倒胃口,可是夫人何苦明着跟她过不去?万一老爷知道了……” 玉仪闻言失笑,“他知道了又会怎样?” ----罗熙年若是真把瑶芳看得重,当初就不会撵出去;若是心里还有旧情,就不会不把孩子接回来,而是偷偷摸摸养外头;若说是为了算计四房,暂时委屈了瑶芳,那么自己去告诉他时候,就不会是那样冷淡反应。 玉仪可没有被怒火烧坏了脑子,心下门儿清着呢。 况且一个连妾室身份都没有女人,漫说自己只是泼了她一脸茶,就是扇了几大巴掌嘴巴子,又算得上什么? 罗熙年脑子又没有进水,还敢公然宠妾灭妻不成?!嗯……,灭得这位还是皇帝赏赐妻,他有胆倒是试试看! “走吧。”玉仪懒得解释,淡淡道:“我心里自有分寸。” 到了前面,先撞见了一脸看好戏神色三夫人,含笑问道:“六弟妹,到底收到了什么礼啊?” “一份大礼。”玉仪回以一笑,“三嫂要是喜欢话,回头我也让人送一份过去。” 三夫人脸色顿时变了,----谁会要私生子这种大礼?可是又抓不着把柄,心下着恼不已,想不到小姑娘家家嘴这么厉害。 当着满院子官宦贵妇女眷们,终究不好发作,忍了又忍,冷笑道:“既然是难得好东西,那还是六弟妹自己留着吧。” 玉仪用一种看小孩子玩闹无奈眼光,对着三夫人摇头一笑,一转身自己走了。 三夫人后面气得打跌,偏生旁边又有人忍不住窃笑,闹得她心里是恼火,又不好追上去理论,绷着个脸,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玉仪没空和三夫人吵嘴,找来一个丫头问道:“豫康公主府人来了没有?” “来了,正和太夫人说话呢。” 玉仪很找到了外祖母,心思略动,对着小汤氏露出些许委屈之色,“娘,媳妇想跟外祖母单独说说话。” “应该。”小汤氏连忙点头,“你多陪公主一会儿,不用着急。” ----好容易见着了外祖母,见着了不是娘家但却胜似娘家亲人,怎么能不诉一诉委屈?今儿闹出那么大事,也难怪小姑娘受不住了。 小汤氏却是估量错了。 玉仪不过是故意打了个幌子,根本没打算对外祖母说瑶芳事,----哪能事事都等着外祖母来解决?何况,处理妾室是自己份内工作。 “你这丫头。”豫康公主有一丝埋怨,“婆婆好说话也是婆婆,下回可别这样了。” “嗯。”玉仪见外祖母待自己一如从前,心里头暖暖,连带今天发生那件屁事也不算个事儿了。 现下冷静了想一想,若是不管自己那一点点少女情怀,嗯……,不管了,----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啊! 不就是多一个妾和一个庶子吗? 甘菊生和瑶芳生,又什么本质区别? 罗熙年又不是什么情圣,难道这辈子就再也不纳妾了?指不定将来还有甜菊、苦菊、酸菊,瑶圆、瑶扁、瑶三角呢? ----这时候给自己泼一盆冷水也好,免得到时候受不住。 豫康公主笑道:“偷偷摸摸,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今儿我见着容珮了。”玉仪起了个开场白,看了看外祖母反应不大,便知道她老人家对容珮并不反感,心下不由叹了口气。 ----古代人要求还真是低,只要男人给予正妻足够尊重和体面,那些妾室通房什么,再她们看来都不是什么问题吧。 “容珮怎么了?” “也没怎么。”玉仪斟酌着说词,顿了顿,“就是听他说话,好似女色上头心思挺多,我想着……,将来表姐怕是要受委屈。” “就为这个?”豫康公主果然没有当一回事,不以为意道:“富贵人家年轻哥儿那个不是如此?便是你们家落小六,难道就不好女色?你这丫头成了亲,就只看见自己夫君好了。” 哎……?自己根本没有这么想过啊。 豫康公主笑道:“瞧瞧你,现今不也过得好好。” 玉仪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有些泄气,“我这个人脾气坏,不似表姐一向都是个没心眼儿,就是怕她受欺负了。” “好了,我知道了。” 玉仪嘟哝道:“不知道那容珮屋里有几个人……” 豫康公主却道:“便是有十个又如何?若是芝丫头真嫁了过去,难道还不能辖制几个小星?你呀……,从小就把芝丫头当妹妹看。” 玉仪无言了,无奈了。 ----像是一只鼓足了气气球,被人一戳漏了气。 “走吧,到前面说话去。”豫康公主挽了她手,----别人家做客,没完没了咬耳朵不大合适,一面走一面道:“你也别赌气,得空记得回来看看外祖母。” 玉仪有些黯然,“都是外孙女儿不好。” “傻丫头。”豫康公主怜爱搂了搂她,微笑道:“你娘也是这么一个硬脾气,可见母女都是一样。” 玉仪对此不好说什么,只低了头。 豫康公主又道:“你就别替芝丫头操心了。”叹道:“一个人孤苦伶仃罗家,娘家也靠不住,先管好自己才是正经。要知道像小六这样身份,不知道多少女人眼馋着,便是他心里有你,也架不住别女人勾三搭四。” ----人家早就勾搭上了一个,不光金屋藏娇许多年,还是外带赠品。 玉仪心里点了点头,又是一阵气闷。 豫康公主发现外孙女情绪低落,不由问道:“你今天怎么了?闷闷。” “没事,就是替表姐瞎担心罢了。”玉仪撒了个谎,又问:“表姐今儿怎么没见?是不是……,还生我气?” “没有事。”豫康公主笑道:“前头呢,方才还找你说话来着。” “嗯。”玉仪心念微动,琢磨着自己要不要跟明芝说说,不会说了,没准儿反倒得罪了她吧?回头再等她和容珮成了亲,连带把容珮也得罪了。 唉……,还是看看情况再说。 倒是四房人……,玉仪一想起那个说话清脆丫头,还有拦不住人门房,以及送瑶芳进来婆子,----心头就是一阵难抑恼火! 连瑶芳都泼了,再打几个奴才算得上什么?可惜今儿是鲁国公寿辰,只能暂时忍着,且让那几个刁奴再嚣张一天! 玉仪拼命用各种琐事填满脑子,希望自己可以遗忘那个不痛角落,不去想那个让自己闹心混蛋,而且似乎也要做到了。 可惜这一切努力,罗熙年出现那一刻化成了泡影。 “啊……”罗府后花园里,花团锦簇女眷们惊起一阵轻呼。 一个身穿锦袍年轻公子哥走了进来,眉目清晰、英气飞扬,配上他那高大修长身形,有一种掩饰不住骄傲霸道之气。 有人窃窃私语,“那就是国公府六爷……” “真?”一个少女声音,似乎还有些害羞之意,“真是没有想到,居然这般年轻……”底下声音越说越低,渐不可闻。 玉仪没功夫理会是谁议论,只是直直盯着某人。 ----怎么……,难道还要来替瑶芳报仇不成?难道自己低估了瑶芳实力,其实为了她,某人居然要当众给自己没脸?来就来,索性大家都不要脸算了,让外人看看到底是谁无耻一些! “跟我走。”罗熙年向来是个无拘无束性子,也不管场一堆女眷,直接走到了玉仪面前,而且还似乎不走就要拉人了。 玉仪咬了咬牙,当着人量做出夫妻和睦样子,微笑道:“好,回去再说。”一直走到下了连廊口,见不着人了,方才恼道:“什么事?六爷说吧。” 罗熙年见她一副英勇就义表情,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眼下也顾不上多问,只低声道:“顾家大小姐前面摔倒了,你带着人过去,悄悄儿把她接回去,免得人来人往闹出闲话来。” “前面?”玉仪怔了怔,继而狠狠一跺脚,“好你个容珮!” 罗熙年一直留意着妻子神色,见她除了对表姐担心着恼以外,并无其他,心下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免有一点小小失望。 ----原以为小辣椒会很伤心,害得自己先前心神不宁,琢磨着该怎么跟她说清楚那件事,然后再给她好好赔个不是,却不想是多余了。 “六爷去前面照应着,我这就回屋带人过去。”玉仪自我保护系统,第一时间把明芝和容珮事补上,放了第一位,顿时觉得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不等罗熙年回答人便走远了。 罗熙年不是女人,那种感慨只不过心间一瞬而过,心思很又回到了正事上,仔细盘算着后面步骤,要求自己不要算错任何一个细节。 ----这一次,自己一定要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其实是一连串事件,出结果需要一段时间,大家表急~~~ 密鼓(上) 玉仪带着人接回了明芝,不过是假山小坡上崴了脚,暂不方便走路,别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安顿了好人,留下彩鹃等人里面照顾着,径直出了门,看着一边搓手容珮,冷声问道:“我表姐摔倒,是不是你故意使坏?” “故意?”容珮先是一怔,继而总算明白过来,哇哇叫道:“哎哎哎……,嫂子你可不能冤枉人啊。”朝上比了一个发誓手势,“我今儿要是故意,就让天上降一道雷把我劈死!” “雷都劈不死你这种人!” “天地良心……”容珮一副比窦娥还冤表情,抓住罗熙年发牢骚,“你们小两口吵架,怎么老是拿着我来开火?我真是要冤屈死了。” “三妹妹。”顾明芝里头听得外面吵嘴,赶忙一瘸一拐走出来,拉住玉仪,“是我自己和他约好,不怪他。” 容珮忙道:“你们瞧,我没有撒谎吧。” “我不管你有没有撒谎,也不管是你有意还是无意。”玉仪冷冷打断他,说道:“我只知道,今天罗家宾客盈门、人来人往,即便我把表姐接了回来,流言蜚语一样挡不住。” 顾明芝闻言红了眼圈儿,低头咬住嘴唇, “容二爷……”玉仪心下止不住恼火,眼下闹到这步田地,明芝便是不想嫁给容珮都不行了。因而眉宇间有了几分厉色,正色道:“你若还是一个男人,今天就这儿给一句准话!” ----管明芝素来都是念着嫁到容家,但是通过正常程序嫁过去,和现这样无奈之下嫁过去,那可是有本质区别! 罗熙年亦是微微皱眉,开口道:“你既然喜欢顾大小姐,就去上门提亲吧。” 容珮不料他们夫妻二人才吵了架,这会儿却又一致对外了,况且当着明芝面,断不敢说不娶话,半晌才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娘她……” “容珮!”顾明芝一脸恼恨,质问道:“都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你……”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你这个骗子……,你说话不算数……” ----这种时候,哭有什么用? 玉仪看得心里直叹气,唤来彩鹃,让她陪着明芝旁边坐着,折身回来走到容珮面前,连声问道:“这些年来是谁整天山盟海誓?又是谁口口声声非顾家女不娶?你从前对我表姐说那些话,难道全都是放屁不成?!” 容珮闻言张大了嘴,苦笑道:“嫂子,你看你说得难听。” “难听?!”玉仪要不是看明芝份上,看明芝非他不嫁份上,底下还有难听等着,问道:“容二爷,这吐出去口水还能收回来?”接着一声冷笑,“你要是能现场示范一个,咱们就不提从前话!” 玉仪可不是明芝,容珮根本就招架不住,连忙辩白,“我说话自然是真,可是我娘脾气拧很,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玉仪恼火简直想打人,再看向低头啜泣明芝,是恨她像个面团儿似撑不起来,怒道:“只怕还没等你从长计议完,我表姐便先毁了!” 顾明芝闻言“哇”一声,哭得加厉害了。 “容夫人就那么可怕?”玉仪直直盯着容珮,冷笑道:“我就不信,你要是上顾家提了亲,你娘还会打断你腿不成?顶多不过一顿骂罢了,竟然比我表姐一条性命都重要!”越说越是恼火,故意刺他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人?!真打算一辈子做缩头乌龟了?” “你说谁是王八?!”容珮被玉仪骂得炸了毛,跳起来道:“行了行了,就算我娘真要打死我,也会上门去提亲!真是……”看了看旁边一派淡定罗熙年,到底不敢说玉仪半句不是,一拂袖,气鼓鼓推门出去了。 玉仪心里明白,要不是看罗熙年面子上,容珮断然忍不了这么挨骂,这事儿算是自己欠了他人情。而且现下自己黑脸唱完了,还得要他唱一回红脸,只得把瑶芳事暂且压下,上前道:“还请六爷帮我表姐一回,去哄一哄容二爷。” “你呀,还是这么牙尖嘴利。”罗熙年细细看了看妻子,勾起嘴角出去。 “出什么事了?”豫康公主从前面闻讯赶来,身后还跟着略显消瘦徐月岚,两人都紧张盯着明芝,上下打量想看出个究竟来。 顾明芝眼睛肿得跟个桃子似,抽抽噎噎说不出话。 “没事,就是崴着脚了。”玉仪先解释了一句,然后招呼外祖母和表嫂坐下,视线掠过徐月岚时间稍短,彼此间终究还是有些不大自然。 ----崴着脚也值得哭成这样?豫康公主断然不信,不等玉仪详说,便先朝明芝沉声问道:“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 顾明芝哪里敢说?低了头,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豫康公主又将视线转向玉仪,“你说。” 玉仪看了看徐月岚,----这终究是一件不光彩事,不想让明芝落了面子,可是当面撵表嫂走,未免又有点不拿人当一回事。 ----只怕本来就僵硬关系,以后还会变得糟。 好徐月岚是个机敏人,起身道:“我到外面去坐坐,喝口茶。”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玉仪,那就不得而知了。 玉仪让彩鹃到外面守着门,然后方道:“表姐和容珮前面约了见面,结果不小心崴了脚,六爷来告诉我,我便带了人去接表姐回来。” “你、你好糊涂啊!”豫康公主气得要打人,却被玉仪拉住了,朝明芝斥道:“你到别人家里做客,反倒和外男见面,存心不给自己留脸面了是吧?!” “外祖母……”玉仪劝道:“容珮已经应下了,说是很就会上门提亲。”心里实则也没有底,----自己去前面接人动静不小,不可能一丝风声都不露。 唯有平昌候和公主府早日结亲,才能把这一段小插曲遮掩过去。 可是容珮是个花花肠子,纵使心里对表姐有几分喜爱,也不妨碍他左拥右抱,况且表姐先失去了婆婆欢心,即便嫁到了容家,将来却也不知道过得如何。 ----只可惜,如今已经没有别选择。 只盼容珮稍微有一点点良心,罗熙年能够舌灿莲花说动他,别弄得表姐吊半空下不来,连带女儿家名声都毁了。 此时容珮正发牢骚,说起玉仪好生着恼,气道:“你这夫人浑身都是刺儿!也亏得你下得去口,回头扎你一个浑身窟窿眼儿。” 罗熙年眉头微皱,冷声道:“我那夫人就算带刺儿,也好过那些遇事没脑子,动不动只知道哭鼻子!” 容珮以茶代酒狠狠喝了一口,不满道:“我看你跟那孔氏呆久了,说话都是一样口气,一个调调儿。” “这位顾大小姐也是一个缺心眼儿。”罗熙年想起顾家,倒是勾起他火来,“她哥是一个脑子不清楚,她妈又是一个不讲道理,一家子都是二!”顿了顿,“配你容二刚刚好!” “哎哎……,你这话可就难听了啊。”容珮赶忙打断,顿了顿,舒了一口气,“不过你那宝贝娘子虽然嘴利,说话也有一点道理,我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断然不会打死我,先前倒是我想岔了。” “你要真喜欢顾家丫头,就别磨磨唧唧了。” “知道,知道。”容珮嘲笑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准儿是受了自家娘子嘱托,过来做说客吧。” 罗熙年不答他,只是跷着二郎腿闲闲喝茶。 “我饿了。”容珮站了起来,说道:“走,先到前面吃饭去!” 罗熙年跟着起身,走出门外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等会宴席一散,来得宾客们都各自回去,小辣椒独自静下来,只怕又要想起齐哥儿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种不想写,各种懒惰~~~容我歇一歇,这章短一点,明天继续~~~ 密鼓(中) ----忙碌混乱一天终于结束了。 玉仪一如罗熙年猜想那样,空下来了,便坐窗台前托着腮发呆。 此时已经进入初冬,虽说还没有一片银装素裹,但是也没有花木可赏,院子里只剩下一个积年古树,上面零星挂着几片残叶。 ----心情不好时候,看什么都是一片萧瑟凄凉。 因为明芝崴了脚不方便,早由徐月岚陪着提前避开人走了,外祖母用完宴席也离开了罗家,现□边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罗熙年也不知道是前面应酬,还是不想见面,天都黑了,还是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见着,----玉仪正好乐得一个人清静,就是心里头有点闷闷。 又不能上网去树洞,只好铺了纸、磨了墨,用写字来发泄心里怒火。 一行又一行,一篇又一篇,终连墨汁都写完了。 玉仪懒得再磨,方才叹了口气撂下笔。 继续托腮坐窗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却是彩鹃走了进来。 心下闪过一丝失望,继而又暗骂自己没志气。 “夫人,晚饭要摆上来吗?” “摆!”玉仪十分干脆,----才不要等那个混蛋呢! 走出门去,却发现甘菊、瑶芳和齐哥儿站厅堂里候着,----妾室是来服侍主母吃饭,庶子是来孝敬嫡母。 呃……,管齐哥儿自己还要人照顾,但规矩是没错。 ----真是一个漂亮孩子。 玉仪看了看齐哥儿,又看了看瑶芳,一样优美脸部轮廓,一样漂亮眉目,不由微微叹气,基因遗传学真不是一般强大啊。 瑶芳牵住儿子小手,往前走了两步,教他道:“齐哥儿,叫母亲。” 母……,母亲?你是故意对吧? ----玉仪顿时被噎住了。 齐哥儿才得四岁左右年纪,到底还小,一下子见了这么多生人,有些害怕,低着头往瑶芳身后缩,就是不肯开口。 瑶芳有些急了,下手拍了他一下,“来时候怎么教你?叫啊。” 玉仪不由微微皱眉,----这是怎么说?等下小孩子不懂事,吓得哇哇乱哭起来,让外人听见了,还以为自己把他怎么样了呢。 “行了。”玉仪叫住了瑶芳,淡淡道:“小孩子认生,不着急。”心里略想了想,“先叫夫人,等以后熟了再说别。” ----母亲什么太难以消化,还是算了吧。 瑶芳眼神闪了闪,应道:“是。” “齐哥儿年纪还小,不用每天过来晨昏定省。”玉仪深吸了一口气,量让自己说话语气自然一点,“你也不用过来,好生照看着齐哥儿就行了。” 瑶芳忙道:“那怎么行?婢妾不敢乱了规矩。” “怎么不行?”玉仪不管她是真贤惠,还是想趁机见罗熙年,没有耐心多啰嗦,打断道:“这六房后宅里,我就是规矩!我说行就行!” 瑶芳顿时不敢再辩,低头应了。 玉仪又看向甘菊,问道:“不是说了,不用过来服侍吃饭吗?” “从前夫人体谅婢妾等人,得了个闲。”甘菊慌慌张张解释,看了看瑶芳母子,“现今六房人多了,婢妾不敢再偷懒,所以……” ----好嘛,这有竞争对手还有压力了。 玉仪心里直叹气,好吃好喝供养着,丫头奴婢使唤着,那个混蛋要去你们那里留宿,我也不会拦着,到底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拜托你们就别跟前晃悠了 我不去为难你们,你们也别整天来闹心好不好? ----主母脸色很难看,整个屋子里人都瞧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站了十几个人厅堂鸦雀无声,恐怕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谁也不敢先开口惹这份晦气,皆是识相闭了嘴。 “怎么这么多人?”罗熙年从外面走进来,觉得屋内气氛有些古怪,环视了一圈,只见妻子绷着个脸不说话,瑶芳、甘菊战战兢兢。 ----心下觉得不过是些妇人们小别扭,没有理会便进了屋。 “都先下去吧。”玉仪挥了挥手,也不管甘菊和瑶芳如何不情愿、不舍得,跟着进了里屋,按照既定程序服侍丈夫衣。 罗熙年见她一副咬牙切齿模样,手劲儿也比平常重,不由忍笑道:“你轻点,衣服都叫你撕烂了。” 玉仪心道,把人撕烂了才解恨呢! 罗熙年换了家常衣服,洗了脸出去坐下,吃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 小辣椒今天好像失忆了一样,完全不记得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挑到盘子里那些菜,自己没一样愿意动筷子。 玉仪又盛了一碗冬笋火腿汤,面无表情放跟前。 罗熙年端起了喝了一口,顿时“嗯……”一声闷哼,憋了半晌,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喷出来,半晌咽下去。 ----方才差点没有把自己舌头烫掉! 罗熙年看着妻子像小孩子一样闹情绪,不但没有生气,反倒饶有兴趣打量着,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若小辣椒刚过门那会儿,她断乎不会如此。 于是这一顿饭,一个人心里憋着火等着发作,一个人心里暗爽笑到乐翻,这种古怪气氛下,好不容易艰难吃完了。 “这是什么?”罗熙年躺美人椅上,瞥见窗台小几上一摞写满字纸,起身拣了一张,纸右边一列写是,“蛋蛋蛋蛋蛋蛋……”,又看了两眼,发现自己好像看错了方向。 似乎……,应该是横着看才对。 因为上面写内容,全都是同样一句话。 罗小六是混蛋! 罗小六是混蛋! 罗小六是混蛋! ………… 自己是混蛋?? 写一遍不够,还要写整整一摞纸! 罗熙年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拿着纸走到玉仪跟前,递过去问道:“你一下午,就全都写这个?嗯……?” 玉仪面无表情扭头,不说话。 “写了这么多,气儿消了没有?” “……” “手疼不疼?” “……” “还生气?” “……” “看着我。”罗熙年扔了纸,伸手去捧玉仪脸,冷不防被她一把抓了手,接着便是狠狠一口,“啊!”钻心疼让他忍不住呲牙,但是自家夫人还下死劲,强行忍了忍,索性不吭声儿,倒要看看这位能咬多狠? 玉仪嘴里,突然尝到了一丝咸咸味道,狠不下心,渐渐松了口。 “不接着咬了?”罗熙年勾起嘴角,偏头看向她,故意问道:“怎么停下来了?我还没喊疼,你就先心疼了?舍不得咬……” “你混蛋!”玉仪泪盈于睫抬起头,心里疼得难受,眼泪一行行往下流,泣不成声道:“是你让我相信你,你亲口说……” “是我说。” “结果呢?”玉仪心头一哽一哽,咬了咬唇,“你外面养了女人瞒着我,生了孩子也瞒着我,还让我蒙鼓里陪你们演戏!”反手抹了一把泪,“是我傻,是我笨,你现满意了吧?!你这个混蛋……” ----为什么要把心交出去呢?弄得自己这么狼狈不堪。 玉仪突然不那么讨厌甘菊和瑶芳了,连自己两世为人,都被给这个混蛋骗了,何况她们还是青葱少女年纪? 女人都是傻,自己就是傻笨那一个! “你心里已经有我了。”罗熙年笑眯眯,轻声问道:“对不对?” “没有!” “你撒谎。” 玉仪闭上了眼睛,咬牙道:“很就会没有了。” “我不许。”罗熙年捧了她脸,轻轻拭去了脸上晶莹泪水,那颤抖睫毛上吻了吻,柔声道:“听见没有,我不许。” 玉仪心里一面骂自己不争气,一面止不住掉眼泪。 “别伤心了。”罗熙年不顾手上鲜红牙印,揽了她,不让挣出自己怀抱,附耳边轻声道:“齐哥儿……,不是我孩子。” ----什么?不是? 玉仪顿时如遭雷击,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不是你……” “不是。” “那……,怎么可能?”管玉仪十分愿意相信,但是理智告诉自己,----没有那个男人愿意戴绿帽子,还戴得这么毫不介意。 如果说瑶芳跟别男人鬼混,生了一个野种,依照罗熙年脾气和手段,即便不当场打死,事后也绝对不会留下活口。 可是……,他却把瑶芳和齐哥儿养了下来。 难道说齐哥儿是四爷种? 这一切只是为了算计四房,才暂且忍耐? 可是……,这得需要多大乌龟精神,才能咽下这一口气啊?并且齐哥儿已经进了罗家门,就等于承认了是罗家子孙。 玉仪觉得脑子混乱了,喃喃道:“你骗我,你还骗我……” “我没骗你。”罗熙年眉宇间浮起一丝戾气,让人不寒而栗,“这件事,只有我和瑶芳心里清楚。”生生揭开往日伤疤,血和脓一起汹涌流了出来,又痛又难受,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拳…… 次日一大早,罗熙年先去了父亲鲁国公书房。 “昨天是怎么一回事?!”鲁国公花白胡须微微颤抖,沉着脸问道。 “这种事,又不是一回两回了。”罗熙年轻声一笑,颇为嘲讽,“爹若是想知道清楚一些,还不如问四哥呢。”略微停顿,“问问他,为什么要爹寿辰之际,送上这么一份大礼,让满座宾客都知道罗家出了丑事!” “够了!”鲁国公被儿子们争斗闹得心烦,只想各打一百了事,“就算是别人有心让你出丑,那孩子呢?总不是别人替你种下吧?!” “齐哥儿不是我……” 鲁国公一口气没提上来,“你说什么?!” 罗熙年却是心头一痛,缓缓道:“……是五哥和瑶芳孩子。” “……”鲁国公好不容易提上来气,又咽下不去了。 罗熙年心血胸腔里沸腾,一声声道:“当年若不是四哥存心算计,让五哥阴差阳错和瑶芳出了事,他又怎么会觉得对不起我,然后羞愧之下去了南疆?又怎么会战乱中染上瘟疫,丢了性命?!” ----当初四房应该没有算计得太多,无法预料后面事。 原本只是简单一个挑拨之计,想让四房和六房两兄弟反目成仇,却不想收到了意外效果,居然让强劲对手送了性命。 罗熙年心头恨意滔天,痛声道:“这是永远都抹不去血债!!” “你住口!”一想起心爱儿子枉死,鲁国公心里亦是万分难受,可是那个算计爱子人,也是自己亲生儿子啊。 ----还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再杀了另一个,替死去那个报仇吧? “爹……”罗熙年明白父亲心理,也没指望,父亲能够大义灭亲毁了兄长,只是争取能争取,“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不成器,论人品、才智和心胸半分不及五哥,可是即便这样,四哥他仍然还是步步紧逼。” 鲁国公脸色凝重没有出声,神色苍老无力。 “从前事就不说了。”罗熙年接着道:“自从我娶了亲以后,先是闹出琼姿事情来,弄得六房丢了脸不说,还让我媳妇和外家生生疏远了。” 屋子里一阵静默。 罗熙年轻声冷笑,又道:“接着是连翘事,要不是我媳妇她福大命大,差一点就送了性命!而我……,也要被弹劾一本宠妾灭妻!就昨天,他们又把瑶芳和齐哥儿接了来……” “行了,不必再说了。”鲁国公颇有些心力憔悴,说道:“爹不会不管你们。” “爹……”罗熙年声音伤痛,三分真、三分假,多是对四房痛恨,居然有了一丝悲凉之意,“儿子不跟四哥争什么,只是想守着媳妇过日子,真不想……,将来也死得不明不白。” “谁敢?!”鲁国公看着娇宠小儿子,颤声道:“不要胡说,……折了老五一个已经够了,不能……,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罗熙年心下一片寒凉,----即便父亲心里清楚四房所为,亦是下不了狠心。 对于自己来说,罗晋年是害死同胞哥哥凶手。 对于父亲来说,那怕他做错了事,亲手害了兄弟,也一样流着罗家血,一样延续了罗家后代,永远都是自己亲生儿子。 “爹……”罗熙年先头说到情动之处,已经跪了下去,现下却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是无伤心,“四哥是你儿子,难道我和五哥就不是吗?” 鲁国公皱眉道:“你就别说气话了。” “别人做了,我连说说都不行吗?五哥人都死了,他们还不放过、还要折腾,还要把瑶芳和齐哥儿送回来,让儿子屋里过不清净!”罗熙年情绪有些激动,结果还真说了一句气话,“既然如此儿子无话可说,要生要死都凭四哥一句话吧。” 鲁国公不知道思量着什么,没有开口回答。 “齐哥儿是五哥儿子,我替他养了。”罗熙年已经完全不指望父亲了,心下虽然有些失望,但这个结果也预料之中。临出门前,后说了一句,“儿子全凭父亲安排,便是将来屈死了,也只当是给父亲孝了吧。” ----撒娇、耍赖、装软弱,打苦情牌,自己把种种手段都用了,仍然不能让父亲痛下决心,那么……,往后得事还是自己来吧。 他却不知道,父亲鲁国公心里刚做了一个决定。 罗熙年从父亲书房失望走出来,有一种深深无力感。 刚回到六房院子,只见瑶芳袅袅娜娜迎面走了过来,根据她出现位置估计,应该是再就等候着了。 “什么事?”罗熙年现耐心极差,冷冷问道。 瑶芳有些迟疑,----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改天再说,可是眼见老爷脸色越来越差,若是自己不说点什么,平白无故拦着他,结果只怕会糟。 “就是……”瑶芳斟酌着说词,小心回道:“昨儿夫人说不用晨昏定省,婢妾回去想了想,总觉得不大合适……” 罗熙年听她一口一个“婢妾”,心下一阵冷笑。 ----还以为是从前那会儿光景?难道对于一个害死兄长女人,自己还会有旖念不成?这个女人怎么会这般可笑,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 罗熙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当初瑶芳出了丑事,自己就找借口把她打发了。后来兄长去南疆事,以及染了瘟疫亡故事,她应该都还不清楚。 难怪……,总是一门心思要跟自己修好。 瑶芳小心打量着他,继续说道:“婢妾若是不去请安,只怕外人知道会说不懂规矩,这也不打紧,只是连带齐哥儿也……” 正巧甘菊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虽然远远相隔,但是瑶芳也不便再多说,不然万一传到夫人耳朵里,指不定就成了自己勾搭老爷,有嘴也说不清。 好甘菊老实脾气,瑶芳从前就是知道,稍稍放心了一些。 “我知道了。”罗熙年神色缓了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给了瑶芳一二个不置可否答复,便径直走进正房了。 瑶芳一路低着头回了房,----心下叹气,想不到这位夫人年纪虽小,霸占男人手段却是不简单,自己上了半天眼药,似乎也没有太大效果。 老爷既然肯善待自己,总归是有几分情分里头吧?夫人身体还没长开呢,老爷就算有点兴趣,能够鲜几天也算不错了。 瑶芳等一个机会,一个罗熙年过来留宿挽回旧情机会。 走到妆台面前对镜自揽,镜中是一张眉目如画、唇红齿白面庞,眼角眉梢是楚楚风情,再往下则是饱满傲人曲线。 试问哪个男人看了能够不动心? 当年五爷那么要强,见了自己不是也没把持住么? ----即便有那么一些熏香效果,可是自己尚且有一丝理智要逃,五爷却没能管住自己身体,不然话…… 瑶芳一想到被人设计往事,就忍不住恨恨咬牙。 继而又舒了一口气,当初六爷宠爱人可是自己,现今也不能大变口味了吧?难道放着一颗成熟水蜜桃不要,反倒喜欢天天啃那半生不熟酸杏子? 齐哥儿毕竟不是老爷亲生骨肉,即便看五爷份上,疼爱有加,但终究隔了一层,况且还是一道抹不开伤疤。 现夫人年纪小不好生养,如果能趁着这段时间空挡,为老爷生下一个真正宝贝儿子,自己将来才算有了依靠。 ----瑶芳觉得自己不是没有机会,只是需要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点完坑,点完坑…… 密鼓(下) 与此同时,玉仪正上房陪着婆婆说话。 今儿罗家六位媳妇都来到了上房,前面三房虽然只是上京拜寿,但是也不会立即就走,按照惯例一般会住上个五、六天。 底下六个儿媳妇,却只有一个比自己年纪小,年纪大那几位,做自己婆婆都足够了,----不知道坐上座小汤氏,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玉仪一袭鹅黄色喜上眉梢纹挑花褙子,下着天水碧湖丝儒裙,堕马髻,耳上一对雪白浑圆珍珠坠,十分清可人小模样儿。她罗家辈分高,只消坐着陪婆婆和嫂嫂们说话,底下自有五位侄媳妇儿忙活,一派淡定悠闲姿态。 可惜有人偏生不让她闲着。 “六弟妹。”三夫人今儿一身靛蓝色团纹褙子,当着儿媳面,摆出一幅严肃婆婆架子,只可惜说得话却有些八卦,含笑问道:“听说昨儿来客人是瑶芳?想不到她命这么好,不是从前被撵了出去吗?居然还能生下小六孩子,并且又回来了。” 四夫人旁边淡淡一笑,“这是咱们六弟妹贤惠大度,容得下人好处。” 比起三夫人唯恐天下不乱,玉仪加讨厌四夫人,总是一副标准贤良妇人榜样姿态,做起事来却是叫人不齿。 自己昨天憋着火气还没有发完,她又再次浇了一盆油。 对于儿媳们勾心斗角,小汤氏真看太多了,也没有半分兴趣卷入进去,----反正没有一个儿子是自己生,偏向谁都贴不到自己身上去。 不待玉仪说话,小汤氏便先道:“今儿就先这样,都回吧。” 玉仪并没有跟妯娌逞口舌之利念头,对着小汤氏说了两句便出门,谁知还没走出上房院子,便被身后五夫人叫住了。 “三嫂说话是真?”五夫人眉宇间有一丝凌厉,全然不似平日柔和,----她素来不好去打听他人是非,得知消息便慢了一拍。 玉仪知道这事是瞒不住,颔首道:“是。” 对于五夫人这种标准古代妇人说,假如只是一个寻常女人和丈夫滚过床单,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但是这个女人却是丈夫兄弟姬妾,让丈夫丢了大脸,是间接害死丈夫背后凶手,那可真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消恨! 果然五夫人眼里闪过悲痛之色,恨声道:“好好好,她居然还活着?!” 当初出了那件事以后,瑶芳就被小六送出了罗府,还以为即便不死,也一定是被人牙子买走了。 没想到居然还活蹦乱跳活着,并且还生下了孩子! 对了,孩子!难道…… 五夫人突然一挑眉,不敢再深想下去,----当年六房姬妾可不少,即便有些小六没有收用,但是也足够生孩子了。 但是罗家规矩,主母没过门之前姬妾不许生庶子。 一般都是事后喝一碗避子汤,如果避不了,那就再来一碗厉害汤。 倒不是罗家媳妇待遇好,一般大户人家都会这么做,因为豪门权贵家媳妇一般出身不低,娘家大都势力十分强大。 为了联姻效果着想,当然不会给未过门媳妇心里添堵。 六房也不例外,小六身边人一直都没有怀孕。 那么,那个孩子会不会……? 五夫人将身边人都挥退下去,正色问道:“还有一个孩子?” -----齐哥儿是五爷孩子。 这件事只要自己和罗熙年不松口,瑶芳是不会脑残说出去,那么即便五夫人心下怀疑,也不能够确认吧。 站罗熙年立场,希望为兄长多留下一份血脉。 可站五夫人立场,若是知道齐哥儿是自己庶子,并且是害死自己丈夫女人生下孽种,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 玉仪不敢露出知情神色,故意微微皱眉,带了一丝妒恨之意,做出恼恨罗熙年样子,“六爷好本事,都已经三岁多了。” ----齐哥儿个子有点偏小,稍稍隐瞒一下年纪,错过了当年出事时间,应该能够打消一些五夫人怀疑吧? 和四房斗就够心力憔悴了,玉仪实不想再多一个敌人,把一向支持六房五夫人也卷进来,那样只会加忙乱不堪。 五夫人目光果然有一丝闪烁,不知道是确认齐哥儿身份,还是猜测玉仪知不知情,反正静默了好一会儿,后道:“小六中午回来了,让他别出去,等下我去找他有话要说。” 玉仪原先还以为她要过去扇瑶芳几巴掌,看来是小瞧了人家,哪怕面对是间接杀夫仇人,居然也能淡定从容如斯。 ----当然了,也可能是五夫人以为自己不知情,不想透露当年丑事,才自己面前故作镇定,等到回头找罗熙年单独面谈。 不管是什么,玉仪都随之松了一口气。 走到半路,玉仪突然止住了脚步,对段嬷嬷道:“去找到昨儿门房上当差人,就说是我有话要问。” 段嬷嬷问道:“夫人这是……” 玉仪想起四夫人那不阴不阳笑容,想起门房人故意拦着瑶芳,让来往宾客把热闹看了够,然后又再放人进来,不由冷冷一笑,“我要教他们一点规矩!” 至于那个进来报信小丫头,还有领着瑶芳进门婆子,暂且放过一马,回头让她们自求多福,千万别再撞到自己手里! 玉仪规矩就是----,给门房上两个人一顿实打实板子。 顺带也给六房人立一立规矩,索性把甘菊、瑶芳以及所有丫头婆子,都叫了出来现场观摩,只有齐哥儿和奶娘留了后院。 “啊……,六夫人饶命……” “六夫人……” 两个门房被摁倒长板凳上,板子一次又一次重重落下,顿时鬼哭狼嚎声音此起彼伏,让听人都忍不住一阵阵哆嗦。 先头还仅仅只是声音效果,打到后面打得狠了,渐渐出了血,两人屁股已经开了花,血肉模糊一片,视觉冲击相当强烈! 甘菊、瑶芳,以及好些丫头们都不敢再看,纷纷扭了头。 今儿找是打板子两位好手,不管你是想打烂肉,还是想打断骨头,全凭人家多年来练出手下功夫,任君选择效果绝佳。 段嬷嬷上前道:“外院刘妈妈来了。” “先停下吧。”玉仪冷笑,四房动作还真是够。 今儿不过是打了两个奴才,四夫人是不至于亲自过来,也不好让自己爪牙冲锋陷阵,----想必这位刘妈妈,多半是其中一位门房有瓜葛吧。 玉仪一面想着,一面隔着细纱屏风往外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穿靛蓝色比甲中年妇人,身形微微有些发胖,脸上带着担忧焦急之色,隐隐还有一丝愤怒。人走得近了,隔着屏风行礼道:“给六夫人请安。” “妈妈起来说话罢。”玉仪神色平淡,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刘妈妈并没有太看得起玉仪,这位六夫人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 自己有主持中馈四夫人撑腰,那可是未来鲁国夫人,还怕什么?因此说话很是有些不客气,问道:“不知我那孙子犯了什么错?惹得夫人如此生气。” ----就不信,六夫人敢把自己一腔妒忌说出来,让众人都知道,她是个容不得妾室和庶子!居然二话不说就打人,今天倒要看她怎么下得来台! 玉仪见对方一脸恼火和看好戏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真是赏你几分颜色,还就拿着开染坊了! “彩鹃。”玉仪伸了手,搭着彩鹃站起身来,懒懒道:“外头有些冷,进去把火盆子拨一拨。”也不理会那刘妈妈,头也不回走了。 刘妈妈后头喊道:“夫人……” 段嬷嬷上前一步挡住人,冷冷道:“你虽然是外院当差,也该知道一点内宅里规矩,夫人要进去歇息,你还想拉扯人不成?” ----说不清就这么走了? 刘妈妈如何甘心孙子被打,恼道:“夫人要进去歇着我是管不着,但是打人总得有个说法吧?哼……,不然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岂不是叫人笑话!” “笑话?!”段嬷嬷对着她冷笑,指了指旁边瑶芳,“知道这位是谁吗?”并不等刘妈妈回答,说道:“这是我们封芳姨娘,小齐大爷生母,昨儿门口求见六夫人,偏生被你孙子拦住不让进,害得母子俩都被冻坏了。” 刘妈妈有些转不过来,怎么……,合着六夫人要倒打一耙不成? 段嬷嬷又道:“你瞧瞧,芳姨娘到现还脸色不大好呢。” 瑶芳确脸色不大好,----方才看了现场版生生打死活人演示,虽然人没有死,但是那血淋淋样子,却是叫自己不寒而栗。 再联想到昨天玉仪说过话,生怕哪天板子就落了自己身上。 刘妈妈无言了,强辩道:“后来……,不是让人进来了。” “后来?”段嬷嬷眉头微皱,冷声道:“你当谁都像我们这些做下人,任凭风吹雨打也不碍事?芳姨娘且不说了,小齐大爷是何等金贵身子,年纪又小,哪里经得住外头冷风直吹?昨儿夜里就烧了起来,饭也没吃,惹得六老爷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到现还没有消呢。” 刘妈妈越听越是心凉,心下恨恨咬牙。 ----这种主母之间争斗,后却落下人头上事实太多。 六夫人不好直接找四夫人理论,就找到自己孙子出气!依照四夫人脾气,断然也不可能为一个下人出头,自己孙子这一顿打算是白打了。 刘妈妈只好自己认栽,冷冷道:“打也打了,人总可以带走了吧!” 段嬷嬷却道:“先等等。” 刘妈妈恼怒不已,咬牙道:“难道还要再打一顿,把人生生打死了不成?我那孙子便是有错,也罪不至死吧。” 段嬷嬷笑道:“妈妈想到哪里去了?”朝栖霞递了个眼色,“大夫呢。” ----这是玉仪早让人准备好,当年检查无误才准放人,免得四房事后使坏,给自己弄一个打死仆从悍妇罪名。 “不要紧,只是皮肉之伤而已。”三位大夫分别给两个门房看了伤,下了同样结论,又分别推荐了上好金疮药,方才领了赏银退下。 刘妈妈看得脸上肉一抽一抽,眼中恼恨不已。 ----这位六夫人真是一个狠辣歹毒,自己孙子算是吃了大亏了,而且还没有伸冤机会,后只能含恨带着人离去。 段嬷嬷进屋回话道:“人都走了。” 玉仪淡淡笑道:“叫那些一门心思赶着讨好四房,动不动就给六房使绊子,都好生瞧一瞧,这就是他们下场!” “这倒罢了。”彩鹃旁边笑道:“那个狐狸精吓得脸色都白了呢。” 玉仪秀眉微蹙,交代道:“以后别说这样话。” “是。”彩鹃应了,又小声道:“这口气,夫人打算就这么咽下去了。” ----不咽下去又能如何? 莫说齐哥儿不是罗熙年儿子,就算真是,自己也不能直接把人撵走,富贵人家妾室和庶子实太平常了。 不管自己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得一样好吃好喝供着。 ----能忍则忍,不能忍也要忍。 如果是现代话,另一半隐瞒实情并且等着表演,那么少不了一顿理论,惹恼了老娘,还可以一拍两散走人。 可惜对罗熙年,自己却不能、也无力如此洒脱。 除了力争取他心,实则根本就不能拿他怎么样,除非不想好好活了。 别说“和离”“义绝”什么,首先国公府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其次即便真是好结果----和离,吃亏也一样是自己。 没有妻子罗熙年,自有一大把黄花闺女等着要嫁给他。 而有过一次婚姻自己,难道还会有比罗熙年好人等着?还是自立女户,整天因为没有男人支持门面,担心被外人和刁奴欺负? ----说白了,自己没有好选择。 罗熙年把事情都解释清楚了,齐哥儿也不是他儿子,瑶芳是写下了卖身契,一切都好似自己掌控之中。 可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抹不去淡淡悲凉。 “又有什么事?”罗熙年一进六房院子,又被瑶芳唤住。 上午段嬷嬷话倒是给了瑶芳灵感,小声道:“齐哥儿昨儿受了冻,我瞧着他像是有些不大舒服,他前些日子病才好……” “我去瞧瞧。”罗熙年没有啰嗦,直接去了瑶芳和齐哥儿屋子。 一进门,便看见小小齐哥儿缩奶娘怀里,有些怯怯,漂亮眼睛里透着对陌生人戒备,悄悄往后缩了两步。 罗熙年瞧了瞧,倒是没有瞧出什么明显不妥,蹲□,招了招手,“过来。” 齐哥儿揪住奶娘衣服不肯挪步,瑶芳不由急了,上前将他拉了出来,不料反倒把齐哥儿吓哭了。 ----倒不是怕自己母亲,而是害怕面前这位身形高大陌生人。 “他没大见过人,胆子小。”瑶芳解释道。 “罢了,不用勉强。”罗熙年没有哄过孩子,现下也没有那个耐心,仔细打量了齐哥儿几眼,吩咐奶娘道:“你先带齐哥儿下去。”等人走了,对瑶芳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语气冷淡而疏离,有一丝不耐烦。 瑶芳低了头,小声道:“婢妾刚刚回到府里,不大清楚夫人规矩,昨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惹恼了夫人……” “所以她就泼了你一脸茶。”罗熙年冷冷接口,不耐问道:“你专门哄了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难道你还想泼回去不成?!” “老爷……”瑶芳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几年不见,眼前人似乎陌生不认识了。 从前那个任由自己使小性子人,买东西哄自己开心人,独宠自己一人人,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情?难道还是因为…… 可那件事……,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啊。 瑶芳突然跪了下去,伸手抓住罗熙年袍角,仰起那张妩媚动人俏丽脸庞,眼里蓄了泪,“这么些年了,老爷还是不肯原谅婢妾吗?”有太多太多不甘心,流泪道:“当年事,婢妾也是被人陷害啊……” “你被陷害?!” 瑶芳被他语气吓到,----当年出了事,还以为会被罗熙年转手卖人,或是胡乱打一顿配个小厮,没想到却留下了自己。 难道不是心里念着旧情? 为什么……,似乎怒火到现都还没有消? 自己原本是不想生孩子,也是他要求下,才会生下齐哥儿,----自己事事都顺从了,怎么到头来还是错? 瑶芳喃喃道:“当年……,婢妾确是被人设计……” “好,那我问你。”罗熙年打断了她,“后面事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初呢?你是为了什么去找五爷?这难道也是别人逼着你去?!” 瑶芳顿时低了头,她没有料到隔了这么多年,罗熙年还会提出如此犀利问题,一下子就直指事件关键! ----当年自己为什么要去? 这个答案,事后几乎让自己把肠子都悔断了。 “老爷,老爷……”瑶芳眼泪刷刷流,紧紧抱住罗熙年腿痛哭,“当年是婢妾一时迷了心窍,四夫人让我过去送一样东西,说是事后给我一对孔雀珠……”心中悔意滔天,“婢妾打开看了,见里面只是一枚印章……” 当时被那对可遇不可求孔雀珠迷了心,只想着得了以后做成首饰,如何为自己增光添彩,又见送东西并无问题。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看来,至于印章有什么含义那就管不了了。 事实上印章确什么问题都没有,有问题是五爷,四房双管齐下设计,终促成那一段不该发生床事。 罗熙年满目厌恶低头看向瑶芳,----这个从前以美色和小聪明,获得自己专房之宠女人,居然为了一对孔雀珠,就明知四房有问题还是不管不顾! ----若不是她,后来又怎么会引出哥哥死?! 瑶芳并不知道罗熙年一腔恨意,见他冷冰冰看着自己,顿时慌了神,匆忙间想要改变这种气氛,抬起泪眼道:“老爷,你难道忘了从前……” 她不提从前还好,一提让罗熙年恨意难消,----一个姬妾算得上什么?即便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那也比不上哥哥一根头发! “闭嘴!”罗熙年一脚踹开了她,声音冰冷,“再提‘从前’二字,就让人把你扔到护城河里去!”一拂袖,没有再做半分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写玉仪和罗六,手软了,下一章吧~~ Ps:大家不要把古代妻和妾看得差不多,两者有云泥之别~~~ 妾乃贱流通买卖,只是大户人家x工作者而已~~用妾换物品乃是风雅之事,朋友看上了,转手送人也是平常~~~贾珍和贾蓉父子俩,不是还有聚麀之诮嗜好~~~~~所以瑶芳不会因为跟五爷滚了一回床单,就觉得羞愧活不下去,不过是被另一个男主人占了便宜罢了~~~ 罗六深恨瑶芳,主要不是因为瑶芳跟哥哥滚了床单,而是因为她促使了哥哥死~~~另外,瑶芳还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又以为罗六对自己多年厚待是有旧情~~ 疏离(上) 罗熙年进门时候,玉仪正坐窗台边翻书抄着诗句,----微微侧脸,得益于当年公主府培养,握笔姿势很优雅,给她平添了几分淡淡书卷气。 这样子小辣椒并不多见,罗熙年情不自禁静静停了门口。 冬日阳光投洒进来,勾勒出玉仪优美恬静侧脸轮廓,使得罗熙年一颗原本烦乱心,亦随之安抚平静下来。 “六爷。”玉仪随意挽了个纂儿,侧插了一只浑圆珍珠钗,配以一身素面藕荷色褙子,行动间很是飘逸灵动。 “不写我是混蛋了?”罗熙年心情好了许多,笑问。 玉仪淡淡一笑,“六爷要是想看,那我就天天写一篇好了。”伸手替他解腰带,动作熟练轻恍若流水,又将外袍脱了,转身挂了梅花衣架子上面。 不知道是何缘故,罗熙年觉得今儿气氛有些不对。 玉仪又端来了热茶,笑道:“早起才泡,六爷爱喝云雾银针,这是第二遍出了味儿,尝一尝看。” 罗熙年端了茶慢慢喝着,心下思量着到底哪里不对劲。 小辣椒没有继续再着恼,举止也和平常没有两样,为何自己会觉得有一点奇怪?那种感觉有点陌生,又有一点熟悉。 这会儿功夫,玉仪已经出去让人摆了饭。 罗熙年放下茶到了饭桌上,玉仪先给他盛了一碗热汤,暖暖胃,一面说道:“今儿五嫂问我话了,说是等下过来找你,她是嫂子,不如六爷吃完饭过去一趟吧。” 罗熙年“嗯”了一声,心思还没有收回来。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老爷说。”玉仪挥退了人,然后道:“我怕五嫂疑心,就说齐哥儿只得三岁,回来时交代过芳姨娘,回头六爷可别说漏了。” 罗熙年听她说“芳姨娘”如此顺溜,那种奇怪感觉越发明显,----因为要给齐哥儿一点体面,所以给瑶芳一个虚名儿。 但是小辣椒昨儿还哭得稀里哗啦,明明万分介意,今儿怎么全不当一回事了?而且看得出来,她淡然觉得不是装出来,好似……,真不意了。 妻子大度贤惠了,自己居然还有一点失落! 罗熙年觉得自己是找抽,看着面含微笑给自己夹菜玉仪,那种奇怪熟悉感再次涌了上来,……这个情景,从前仿佛哪里见过似。 玉仪小口小口吃着饭,胃口没有特别好,但也没有食不下咽,----依旧是对着喜欢菜多夹了几次,然后别也尝了一点。 罗熙年闷闷吃完了饭,起身去了五房那边。 玉仪喝了消食茶,又把屋里花花草草收拾了一番,再逗了逗鹦哥,然后去了钗环到床上倚着,拣了上午没看完诗册闲闲翻着。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不光没有八点档肥皂剧,没有互联网可以上,甚至连一本狗血一点小说都没得看。 嗯……,言情小说神马都是**邪书。 可是诸如诗词史记之类,又实是太催眠了。 玉仪本来是要等着罗熙年回来,好问一问五夫人说了什么,结果看着看着,就跟周公鬼混去了。 “齐哥儿是谁孩子?”五夫人冷冷问道。 “我。” “你要是稀罕庶子,难道瑶芳早些年不能生吗?出了那样事,为着他有了你骨血,就怜香惜玉了?”五夫人眼神犀利,一连串质问之后,冷声一笑,“小六,你是哄你媳妇呢?还是你们两口子合起来哄我?” “五嫂……” “你五哥死那么惨……”五夫人痛声打断,恨恨道:“说到由头,不都是因为这个贱婢吗?!你舍不得让她死也就罢了,到底你们从前有过几分情分,我不怪你,可是……”咬了咬牙,“你居然又把她弄回来,是嫌嫂子心里还不够难受是吗?还留下那个孽种……” ----自己这位嫂嫂一向聪慧机敏,罗熙年知道瞒不住了。 “母亲、六叔。”罗世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大约是失去了父亲庇佑,显得有些少年老成,配以一副面如冠玉模样,倒有几分翩翩佳公子风姿。扶着五夫人坐下,说道:“如果齐哥儿真是父亲,那就是我庶出兄弟……” “什么兄弟?!”五夫人一贯娴静淡定,眼下却不自禁有些失控,连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分,看得出来情绪很是激动。 “六叔坐。”罗世晟眼里闪过一丝悲色,默了默,像是冷静了下来,方才转头对五夫人道:“若是父亲还世话,母亲自然不用乎有无庶子,大可以给我添一、两个嫡出兄弟,可是父亲已经不……” 五夫人忍不住低声啜泣,用手捂了嘴。 “母亲,这件事上六叔并没有错。”罗世晟先低头安抚了几句,然后才道:“将来我便是再有能耐、再有本事,终究只是一根独木,庶出兄弟虽然隔了一层肚皮,总归多一个臂膀不是吗?所以,母亲你就别再怪罪六叔了。” 五夫人听了越发难受,抚着儿子哭道:“晟哥儿……” 罗熙年心里也一样不好受,只觉堵得慌,再呆下去不知道说什么好,起身道:“往后齐哥儿就养我名下,免得回头又闹出什么风波。” 五夫人仍然低头流着泪,一声儿也不吭。 罗世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上前道:“母亲这会儿有些难过,我送六叔出去吧。” 罗熙年看着自己侄儿,因为这几年蹿得,走一起比自己矮不了多少,就是年少身板还有些单薄,拍了拍他肩,“有你这么一个又听话又懂事儿子,你爹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罗世晟腼腆一笑,“侄儿愚笨,当不起六叔夸赞。” “你回去吧。”罗熙年只觉得近烦心事特别多,又还惦记着玉仪,和他说了几句鼓励关心话,便径直出了院门。 罗世晟回到母亲房中,见她还落泪,上前递了一块绢子,说道:“齐哥儿就算真是父亲血脉,也不过是一个庶子而已。” 五夫人冷冷道:“纵使我只生了你一个,并且今后没有机会再生,也一样不需要什么庶子!” “母亲无须为这件事生气。”罗世晟蹲下了身,轻轻依靠着五夫人,很是孝顺体贴好孩子模样,脸上却没有半分稚嫩之色,说道:“六叔不是应承了,要把齐哥儿养自己名下,左右他身份是不能公开,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五夫人意气稍平,但是心里仍然像是扎了一根刺。 罗世晟接着道:“六叔虽然拿齐哥儿当亲侄子,焉知六婶会怎么想?如果六婶知道齐哥儿身世,或许还好些,若以为是六叔庶子……,指不定怎么为难他呢。” 不得不说,罗世晟劝慰很有技巧性,一层一层消散了五夫人不痛,自个儿仔细一想,确没必要太放心上。 罗世晟打量着母亲神色,知道劝慰起了作用,于是说了自己终想要说话,徐徐道:“母亲,何苦为了一点小事得罪六叔?不值得。” 五夫人慢慢从悲伤中走出来,心念豁然一动。 ----眼下自己孤儿寡母,儿子又还没有成家立业,确需要一个强有力依靠,六房乃是佳人选。 五夫人沉默良久之后,颔首道:“你说得对,是母亲一时着急糊涂了。” 罗熙年回到房中,只见玉仪正合眼睡得十分香甜。 那个样子,好似一只慵懒贪睡小猫。 罗熙年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触手滑腻肌肤,指尖下轻轻滑过,----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极轻动作,却把玉仪惊醒了。 她睁开眼一刹那,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冰冰戒备保护。 罗熙年心口微微一缩,那种眼光像是一根针,瞬间刺进了自己心房,虽然极其细微却叫人不由一颤。 脑海中火光一闪,终于明白那熟悉又陌生感觉是什么。 当初玉仪刚嫁进罗家做媳妇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对任何人都带着一丝警惕戒备,有一层保护自己冰冷外壳,很难让人接近。 ----怎么又回到从前去了? 但似乎又有一点不一样,从前小辣椒是不让人接近,现好似放任不管,仿佛任何人和事都不乎了。 罗熙年对女人上面,难得有这般心细如发时候,却是越想越闷得慌,----即便他是个不拘小节男人,心里大抵也明白,这种事情没有任何人强求得来。 玉仪倚软枕上,一头青丝凌乱散开,衬着枕下半遮半掩紫菀花绣纹,有一种说不出来妩媚姿态。嘴角含了一缕笑意,偏头打量着他问道:“难道我今儿特别好看不成?都看得不转眼了。” 罗熙年闷声道:“是挺好看。” 玉仪笑了笑,下床走到妆台镜子前挽了头发,依旧将那根珍珠簪别上,套了一件常穿藕荷色素面褙子。回头看去,罗熙年还坐床边发呆,不由好笑,“六爷今儿这是怎么了?”走过去问道:“是不是五嫂说了什么?” “不是。”罗熙年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小辣椒……” “夫人。”彩鹃外头喊人,打断了他底下话,隔着帘子道:“孔家来人了。” 玉仪闻声走了出去,看见一个穿秋香色比甲中年妇人。这位自己认得,是唐氏身边得力心腹之人,同出一姓唐妈妈,因而笑道:“难为妈妈亲自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唐妈妈如何敢这位姑奶奶面前拿大?赶紧陪笑,回道:“太太让我过来跟六姑奶奶说一声,昨儿家里不得空没有亲自来,还望姑奶奶莫要见怪。” 玉仪见她满面喜气盈盈,只怕并非专门过来表示歉意这么简单,多半还有什么好事,于是问道:“是什么事,要不要紧?” 唐妈妈笑道:“是我们太太有喜了。” ----继母怀孕了! 玉仪有点尴尬笑了笑,----便宜爹别本事没有,但是生孩子这上头,倒是很有心得,拉出去做种马合适了。 “这是大喜事啊。”玉仪还是挺高兴,这对自己来说确算得上是好事。 唐氏有了身孕,好是能够一举得男,那么以后孔家就能说得上话,对承文几个便有了约束力。先头暖衾虽然生下了承福,但毕竟是庶子,身份终究差了一等,和继室子无法相提并论。 当然玉仪也有一点头疼,自己处这个位置上,万一弟弟们过得不济了,上门打个秋风什么,只怕很难推脱掉。 数一数,加上唐氏肚子里这个,一共有七个弟弟妹妹! 玉仪笑道:“近几日我不得空,过几天会过去一趟瞧太太。” 唐妈妈自然是欢喜不,奉承了好些顺耳中听话,因为怕玉仪听烦了,方才打住了话头,说道:“那我先回去告诉太太,也好高兴高兴。” 玉仪不由感慨,这还真是地位决定待遇。 假如自己嫁人不是罗熙年,不说太差,就算是像玉华婆家那样寒门小户,也得不到唐妈妈这般巴结,随便一点人情就感恩戴德。 想到这里,心头不禁又松了一松。 管他什么姬妾庶子,自己现吃穿不愁、呼奴唤婢,就算罗熙年不来自己这儿,好歹也得给嫡妻几分面子,至少可以做一只舒服米虫。 看看书、绣绣花,每天数着大把银子过日子。 心情好了还可以开个店,当一当甩手掌柜,想做什么做什么,这种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让那些无聊后宅勾心斗角,都见鬼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罗世晟悲愤说,“俺是超级无敌腹黑美少年一枚,乃们居然忘了我!!!今天给你们露个正面瞧瞧,下回可别忘了小爷~~~” 疏离(下) 六房小夫妻俩近有些不和睦,整个罗府都知道了。 ----众人觉得这也不奇怪,任凭哪个做嫡妻被妾室和庶子打了脸,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何况还是一个艳冠群芳妾。 除了玉仪身边人着急以外,罗府里暗地偷笑不已人不少数,加上人多嘴杂是非多,估摸京城贵妇圈子都会略有耳闻。 传来传去,不知怎地就传到了李氏耳朵里。 “活该!”李氏听了以后,十分意说了这么一句。 前天平昌候府派了官媒上来提亲,为候府二孙少爷求娶顾家大小姐。 本来这是一件大喜事,以公主府条件和平昌候联姻,虽然算不上如何高攀,但也不算辱没顾明芝了。 李氏高兴很,----被禁足这么长时间,总算听到了一个让人振奋消息。 但接下来听到流言蜚语,顿时给李氏浇了一盆冷水! ----顾家大小姐鲁国公府跟人私会,对象就是平昌候府容珮。又有人说,平昌候容家是迫不得已,才会结这门亲,有甚者居然怀疑起顾家小姐清白。 李氏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叫来明芝一问,事情居然是真!又气又怒之下,狠狠拍了明芝几下子,但终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若是不跟容家结亲不单丢人,将来女儿亲事也一定会糟。 也不知道李氏是哪根神经不对,想来想去,觉得这是玉仪故意设计,抓住明芝问了又问,诸如“当时是谁让你去?”“是不是罗府丫头做了手脚?”“听说那个罗六和容珮走得近,会不会是早先预谋好?”等等。 顾明芝被母亲问得莫名其妙,止了泪,有些不解问道:“是我自己去找容二,如何怪上三妹妹了?” 李氏便哭,“你少哄我,一定是那个祸害精使得坏!”一声声数落,“她不光害你哥哥和嫂子,还害了我,如今居然连你都不放过?这种祸害还活着做什么……” 正巧顾绍廉外头听到,怒不可遏,“你一个做母亲,没有把自己女儿教导好不说,还要怨别人?明明没有事,都要被你瞎掰出事来!”又冷声道:“我妹妹早早去了不够,你居然还暗地咒她女儿?!” 顾明芝从未见父亲如何恼怒,不由吓坏了。 顾绍廉本来是为着女儿亲事,要来问一问妻子,----毕竟她再不对,一双儿女都是她生,婚姻大事理应问一问,结果不料听到这么一番言语。 “你莫要以为自己生了一双儿女,我就不敢动你了。”顾绍廉心里失望透顶,不留一丝感情冷声道:“好自为之,否则我便一封休书与你!” ----李氏彻底吓住了。 以前不论什么时候都总想着,顾家就丈夫这么一房血脉,自己又生下了唯一嫡孙明淳,总想着这就是自己安身立命保障! 却从来没有想过丈夫年纪并不算老,若是逼急他休了自己,再娶一房夫人,完全可以生下继室子女来! 底下⋯⋯,她真不敢再想了。 没多久,玉仪收到了顾家送来消息。 不由松了口气,容珮这个混小子总算还有一点良心,到底拧过了母亲,派了官媒上公主府提亲,明芝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只是玉仪并不看好明芝前景,还没进门就先失了婆婆欢心,这门亲事容夫人肯定添着堵,又占了婆婆优势,只怕少不了要给媳妇摆摆脸子,立立规矩。 可惜明芝从小生长环境太好太单纯,父亲没有妾室,她自己上有长辈疼爱,身边又有同胞哥哥照顾,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半分委屈。 不似自己顾家时,总是存了看亲人们脸色小心。 玉仪叹了口气,明芝将来自己担心也没用,还得看她自个儿本事,能不能够管住容珮,并且把婆婆讨好了。 可是这个时代男人…… 玉仪想起了某人,不由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近六房气氛不太好,罗熙年话很少,自己也懒得去搞什么气氛,反正让人挑不出错,把面上功夫都做足就行了。 彩鹃道:“夫人,老爷又去瑶芳屋里了。” 玉仪微微皱眉,“他爱去哪里去哪里,我还能拦着不成?” 管他是真去看齐哥儿也好,假借着和瑶芳勾搭也好,反正嫡妻都应该贤惠大度,管不了又何苦自找没趣?白白给自己心里添堵,不划算。 彩鹃见她这副放任不管态度,不由着急,可是也想不出好法子缓和,是劝不动主母。偏生玉仪又交待过,断不许为难瑶芳和齐哥儿,焦急之下,只能暗暗恼恨瑶芳罢了。 罗熙年确瑶芳房间里,旁边也没有齐哥儿。 近几天,他不是第一次过来了。 虽然没有留宿,但是饮个小酒吃个小菜,或者听个小曲儿却是有,颇有点打算重修旧好意思,给了瑶芳莫大希望。 “明天你去四房一趟,替我送一样东西。”罗熙年取了盒子出来,放桌上,----正是当年四房让瑶芳送给五爷,里面是一方普通印章。 瑶芳吓了一大跳,----难道六爷也要如法炮制,再让自己跟四爷苟合一回不成?还是接着这个东西敲打自己? 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地上,“老爷……,当年事是婢妾错了,求老爷莫要再把婢妾送给别人……” “你想些什么呢?!”罗熙年眉头一挑,冷冷道:“你以为,我要把你送到四爷床上去?真是荒唐!” “那……,老爷是……” “你只说去不去吧?”罗熙年对瑶芳心理拿捏很准,----眼下自己正跟小辣椒怄气,瑶芳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绝对不敢违逆自己意思。 果不其然,瑶芳急忙应道:“去!为了老爷,上刀山下火海婢妾也去。” 罗熙年厌恶听着她表忠心,心内丝毫不为所动。 等他走后,瑶芳捧着印章仔细看了又看,确认还是当年那一枚,还是一样普普通通,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是……,老爷让自己去找四夫人送还印章,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瑶芳想到头疼也没有想明白,但其实也不需要明白,罗熙年不论从前还是现,叫她去东她绝不敢往西,生死全凭他一句话而已。 ----眼下犹如黑暗里见着一线光明,哪怕前面是火也顾不得,没有任何选择,只有朝着那个方向扑过去,其余已经管不了了。 次日瑶芳收拾十分素净,未免再重蹈当年覆辙,还叫上了丫头婆子,方才去了四房找到四夫人。因怕出事并不敢深留,简单说了几句,言明印章是罗熙年让自己转交,便急匆匆走了。 四夫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皱眉看着印章,低声道:“什么意思?难道还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成?” ----她看来罗熙年有点可笑,先不说那种事没机会能成,即便瑶芳真爬上了自己丈夫床,那又能如何?睡了还不是白睡了,顶多给自己添一点堵罢了。 难不成丈夫也会因为睡了兄弟小妾,就愧疚逃避出去?再倒霉死掉?! 看来看去,也就是罗熙年拿这方印章来示威,表示自己知道当年内幕,想发泄一下不满,除此之外实想不出其它。 这种无聊小孩子把戏,真真可笑! 又隔了几日,前面三房差不多该离京回去了。 三夫人这次上京很是不舒心,主要还是给玉仪闹得,----虽然明明是她去找茬,但人都是不会怪罪自己。 三老爷罗孝年听她念叨了几次,不免有些烦,说道:“不过几句口角之争,也只得这般成天挂心上?况且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一大把年纪…… 三夫人心头加添堵了,暗暗把丈夫那些小妾全骂了个遍,自己消了消气,方才说道:“我就是看不惯六房小人得志模样,孔氏一个破落户出身,还猖狂成那样,好似自己真要做鲁国夫人似!” “狗咬狗,管他们呢。”罗孝年乃是庶子出身,连去竞争机会都没有,因此乐得看四房和六房斗,冷笑道:“当年斗死了老五,这一回还不知道是谁胜谁输。” 三夫人比了比四个指头,撇嘴道:“我虽然不喜欢这一位,可是再怎么也比孔氏强一些。若是叫一个破落户女儿做了鲁国夫人,我脸还往哪里搁?!” “你们这些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罗孝年一副看不起妻子口气,手上两枚大理石球不停转动,“若是老四那般厉害人得了位,能有咱们好果子吃?还不如老六那个不成器呢。” 三夫人被他说得一怔,半晌点头,“倒也对。” “说起来,老四也是可怜。”罗孝年笑容里是无嘲讽,意笑道:“当年他亲娘时候,多么风光,以为自己这辈子是做定世子,做定鲁国公了。可惜他命里偏偏不济,后来爹又添了蔡氏,还生下老五、老六两个儿子,老四反倒吊了半空中。” 三夫人也是一笑,“等着做世子等了四十多年,还是没有轮到,亏得他面上还沉得住气,心里只怕都要急疯了。” “可不是疯了。”罗孝年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老五如何会年纪轻轻死了。” 三夫人压低了声音,“当年那个瑶芳又回来了,那个贱婢可是和老五……,不知道老六是不是筹划什么,不会出大乱子吧?”又问:“咱们要不要多留几日?” 庶出几房没有资格争夺爵位,但是对未来继承人也很关心,要是,还惦记着国公府一大笔家产。 罗孝年心里对这些事关注很,点了点头,“我看爹年纪大了,如今是过一天算一天,到时候指不定如何乱套,我们不跟前怕是要吃大亏。你想想看,万一老四那种精明人得了位,等到爹百年之后,怕是连残羹剩汤都没得剩下。” 三夫人着急了,“那咱们怎么办?” “我去找爹说话。”罗孝年没有再跟妻子多说,起身去了上房。 “你想把世敬留京城?”鲁国公慢悠悠问道。 “是。”罗孝年虽然孙子都满地爬了,亲爹面前还是毕恭毕敬,小心回道:“一来让他京城长长见识,能够得爹指点一下那就好;二来儿子长年外省,不曾对爹孝顺侍奉,心下愧疚不已,便想让世敬这孩子代为孝。” “不必了,我知道你有孝心。”鲁国公哪里看不出儿子算盘,但并不点破,“我身边还有老四和老六,你们几个大有这份心就行了。” “爹……” 鲁国公表情没有变化,眉头却几不可见皱了一下,略微沉吟之后,说道:“既然你如此有孝心,那就把苏氏接去你府上养着,便如同孝敬我了一样,也不枉她也生养了你一场。” 罗孝年这辈子输就输出身上面,论个人实则并不比罗晋年差不了多少,他生母苏氏是嫡母丫头,当年几乎算是养嫡母跟前,和生母并不亲近。 原是想把儿子留京城做个眼线,到时候万一父亲去了,也好多分到一杯羹,不料父亲却跟自己装糊涂,还把姨娘塞给了自己! 大户人家父子手足之情甚薄,特别是庶出子女,因为自己身份比别人矮一等关系,跟父母和兄弟姊妹都不会太亲近。 对于急于分到家产儿子来说,长寿父亲委实叫自己烦不胜烦,而父亲又偏心厉害,眼里只看得见嫡出儿子,庶子好似不是自己亲生一般。 罗孝年原本只有一分父子情,现下连半分都不剩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上一次预言高*潮早了一点,下一章正式进入,以后不做预言帝了~~~ Ps:这两章过渡,有伏线,大家表急啦~~~本来还想写一下那别扭两只,结果对着电脑一个小时,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这奏四日过多后遗症~~~ PPs:本文正收尾~~~ PPPs:以后都是早上8点准时,如果8点没有,那就下午6点,有事会先通知~~~ 迷雾(上) 今天是罗熙年休沐日子,没有出门。 早起用完饭,就一直呆瑶芳房里歇着,也不说话,只是翘着二郎腿喝茶,时而闭上眼睛假寐,一副心事重重样子。 近罗熙年时常过来,瑶芳高兴之余,也不免有些担心,----自家主母可不是好惹,万一那母夜叉恼了,暗地里指不定怎么为难自己呢。 而且老爷人虽然来了,但却又不曾留宿,明显是和夫人赌气,等到两人和好那天,只怕就是自己倒霉日子。 瑶芳近被吓怕了。 玉仪她心里形象,已经成功从一只小猫升级为母老虎,动不动就要用板子打死人,甚至还要毁了她容,如何能够不怕? “老爷⋯⋯”瑶芳小心打量着,细声细语道:“是不是因为婢妾事,惹得夫人不高兴了?” 罗熙年没有回答她,只是看了一眼。 瑶芳见他没有反感拒绝意思,便接着道:“其实妇人都是受哄,夫人再聪明伶俐也是一个妇人,老爷何苦怄气,说几句软和话也就过来了。” 罗熙年勾起嘴角一笑,“你可真是贤惠。” 瑶芳有些讪讪,陪笑道:“婢妾自然希望老爷夫人和和睦睦,不说那些不着边际话,单为私心着想,我们这些人日子也好过一些。” 如果罗熙年是个宠妾灭妻,此刻少不得要问一句“是不是夫人难为你了?”,可惜他什么话也没说,并且还闭上了眼睛。 瑶芳越来越拿捏不准了,猜不透他想些什么。 罗熙年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坐到晌午,方才推了推面前盒子,看着瑶芳吩咐道:“把这个东西给四夫人送去。” 又送东西?! 瑶芳有些小心翼翼,问道:“里面装是什么?” 罗熙年懒得答她,径直起身出了房门。 瑶芳也不好追上去问,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打开那盒子,----里面居然是一锭金元宝! 这是个什么意思? 瑶芳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但也不敢违背罗熙年意思,再加上上次送东西半点事都没有,心下便不那么紧张了,想着早送早丢开手,因此赶午饭前去了四房一趟。 瑶芳看见四夫人一脸诧异不解,怕等下她多问,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撂下东西便走了。 回到六房院子,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道:“芳姨娘,夫人让你带着小齐大爷过去,说是裁年下衣裳。” 瑶芳不敢怠慢,紧着找到了齐哥儿去了正房。 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罗府上下人口多,因此衣物都是提前好些日子开始做,不然针线上人根本不来不及。 玉仪坐正厅中间,看着桌上小山似各种料子和皮毛,手里捧着手炉,正漫不经心拨着香炉灰,动作轻柔优美。 一如那些高门大户贵妇一般,十分悠闲从容。 甘菊和瑶芳母子前后脚进门,两人关系明显很一般,进屋行了礼,居然各自站了一边候着,谁也没有要跟对方说话意思。 玉仪突然想笑,要是罗熙年姬妾也像四房那么多,只怕一样会拉帮结派,三三两两各自构成一个小团体。有儿子,得宠,年老色衰,把主母伺候比男主人还要周到,细想想来倒也有趣。 段嬷嬷冷淡道:“你们俩先挑,剩下是丫头们。” 甘菊一向不为人先,没有急着挪步。 瑶芳大约也没把她放心上,先上去挑了几匹缎子,大都是桃红色、玫红色之类,想来是习惯了这些花俏颜色。末了又给齐哥儿挑了几样,看得出来眼光还不错,平日颇又心得,选花纹颜色都挺漂亮。 甘菊则是往素净里面挑,石青色、湖绿色等等,唯一鲜亮一匹是枣红色,应该也是为了过年应景才选。 玉仪没有留她们多说话念头,朝彩鹃道:“去把那张小火狐皮拿出来,给齐哥儿做一件裘衣披风。” 彩鹃有些舍不得,也不乐意,但是当着众人面,不好抹了玉仪面子,只好不情不愿取了出来。 瑶芳赶忙拉着齐哥儿上前,推他道:“点谢过夫人。” “罢了。”玉仪没兴趣表演什么母子情深,----即便齐哥儿不是罗熙年孩子,但是因为瑶芳也喜欢不起来,只是稚子无罪,自己不去难为他便是了。 等人走后,彩鹃忍不住道:“夫人也太好心了一些,真是大方!” 玉仪淡淡道:“面上情总是要做做。” “夫人!”彩鹃有些着急,“你看那个狐⋯⋯、芳姨娘一回来,就把老爷心给迷住了。这些天老爷总是有事没事过去,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她都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夫人可还没有动静呢。” 玉仪皱眉,“都说了,我拦不住。” ----自己算是明白嫡妻难为了。 遇上得宠卖弄小妾,难道还要自甘下流对着丈夫邀宠?且不说能否放下脸面,只说平日原不是那样性子,突然换了一个人似,丈夫看着难道不觉得别扭奇怪?有些东西是学不来,勉强了倒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白白惹人笑话罢了。 玉仪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若是单论容貌、身材,自己确比不过瑶芳,甚至说道感情,----自己才和罗熙年相处半年,人家可是七、八年前就滚过床单了。 那时候,罗熙年还是个不知情事半大少年,往恶心里了想,没准儿瑶芳还是人家初恋呢。 呸呸呸,真是给自己添堵! 午饭罗熙年没回来吃,玉仪知道他断然不会饿着,也不担心,说不定人家正外头风流活呢。自己一个人吃饭反倒自,不用跟服务员似,时不时替某人夹菜,而那享受人还一副理所应当大爷样。 从前还不觉得什么,现下想想真是不痛,----娘,以后要吃饭自己吃! 人便是这样,情浓蜜意时候什么都是好,都是小情趣,到了不合便全成了让自己讨厌理由,随便想哪一件事都不顺眼。 玉仪清清静静过了一下午,又自己吃了晚饭,临到铺床时却犯了愁。 前几天刚好是自己小日子,不滚床单也罢了。 今天身上都干净了,过两天那个混蛋兽性大发怎么办?这年头可没有婚内QJ说法,自己也找不出拒绝理由,要不……,假装生病不舒服了? 让玉仪纠结事没有发生,----因为罗熙年晚上也没有回来,松了一口气之余,忍不住又把某个混蛋暗骂了一顿。 彩鹃抱怨道:“老爷这算怎么回事?一赌气,就又外头不回来了。” “他不会来正好,我一个人睡才舒服呢。”玉仪没有留下彩鹃陪夜,自己床上摆了一个“大”字,享受好久不曾放肆心情,还舒服床上滚了几滚。 可惜滚到后停下来,心头却浮起一丝淡淡伤感。 作为古代婚嫁妇人,自己轻易离不得婆家罗府,离不开罗熙年,所以哪怕他辜负了自己信任,还跟小妾卿卿我我,甚至动不动就彻夜不回,自己也一样奈何不得。 甚至往深了想,自己还得求着他对自己爱重一些,求着他让自己生下儿子,以便后半生好有依靠,----于是他肯哄自己算是给面子,就算不搭理,反正后自己也要求着他,还有什么好担心? ----与其家看着不顺眼夫人,还不如去外头找痛呢。 自己逼着自己看清了真相,心里是沉甸甸不好受,所以人还是傻一些好,有些事情想得太清楚,心也就跟着凉了。 玉仪想起了前世里看过一句话。 ----动什么,都他妈别动感情! 然而事情却朝着不正常方向发展,玉仪又感慨了一天之后,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因为罗熙年还没有回来。 即便是跟自己赌气,但不管他想要去外头找粉头也好,纳个良妾也罢,都没有理由不回家啊?至于躲自己躲成这样吗? 玉仪想了想,让人去问了容珮。 ----结果送回来消息让人讶异,罗熙年今天居然连卫所都没有去! 要知道,罗熙年可是有公职身人,跟老婆赌气可以,但总不能连正事都丢一边不管吧。 莫非……,那个混蛋出了什么事? 玉仪叫来了倚松,问道:“老爷出门前,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 倚松回道:“老爷好几天都没来书房,之前也没说过什么。” 提心吊胆过了一整天,晚上罗熙年还是不见人影儿。 玉仪有些坐不住了。 千奇百怪念头脑中闪过,越想越是不安。 内心是感到无限惶恐,这时候才发觉,哪怕罗熙年真是个混蛋,也比自己没有这个混蛋要强! 没了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活下去。 将来鲁国公一走,如果四房忘了自己,兴许还有让做寡妇机会;如果四房存心跟自己过不去,----那么殉夫便是一个现成好法子。 玉仪一夜没睡,要被纷乱涌出念头折磨疯了。 即便他对自己不够好,又大男子主义不体贴人,可是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对自己亦没有太多对不起,自己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他出事。 何况,纵使这一切一切都不管,自己还欠着他两次救命之恩呢。 ----三天没有回家,这不是出事能是什么?! 玉仪突然觉得自己好无力,既不能去报警,亦不能亲自出去找人,只能坐家里干着急,----不,不能再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了! “小六三天都没有回来?”鲁国公闻讯吃了一惊,急色问道。 “是。”玉仪忍住内心慌乱,回道:“头一夜没回来时,媳妇以为他去找人喝酒去了,也没有太意,可是现今……” “你不用说了。”鲁国公抬了抬手,止道:“现就让人去找!” “爹!”玉仪急急叫住他,“也不知道六爷现今是什么景况,但是他出门时,并没有跟家里人说,身边想必没有带人。若是大张旗鼓去找人……,闹得人人皆知,只怕反倒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鲁国公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小儿媳,----虽然一脸心急如焚之色,但却并没有急得乱了主张,反倒能够一眼看清事件里关键,有着超出年纪冷静机敏。 “嗯,知道了。” 玉仪松了口气,好似找到了一点主心骨,又道:“六爷出门那天,后见过人是芳姨娘,要不要叫来问一问?”见鲁国公目光似有探究,于是解释道:“外人都说媳妇不喜欢芳姨娘,怕问不出话,回头反倒问出个好歹来。” 鲁国公没有多做废话,点头道:“把人叫来。” 即便是从前得宠时候,瑶芳也没有机会单独面见鲁国公。 从本质上来说,鲁国公是她男主人父亲,是备份高一层主子,绝对和“公公”二字不沾边儿。 因而不免显得有些战战兢兢,上前磕头行了礼。 鲁国公直接问道:“听说小六临走那天,你屋子呆了一上午?” “是。”瑶芳打量了玉仪一眼,小心回道:“六爷来找婢妾说了会儿话。” “说什么了?”鲁国公又问。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不要紧闲话。” 玉仪忍不住插嘴问道:“大半天时间,就没有一句要紧话不成?” 瑶芳暗暗叫屈,“真没有。” “也没说他要去哪儿?” “没有。”瑶芳摇了摇头,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奇异感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而且自己还会因此受到牵连。 因为屋里带有压迫感冷淡气氛,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越发害怕,----要知道自己去过四房两趟,万一真闹出点什么事,再加上从前旧账,那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好鲁国公没有再问,挥手道:“都先回去吧。” 玉仪顾不上瑶芳,回屋又找来了倚松,交待他道:“你悄悄找到容二,就说六爷三天都没有回家,让他带人城门口等着,万一人回来了也好接着。” 倚松连忙点头,“夫人放心,小知道该怎么说。” 等人走后,玉仪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罗熙年真是出事了。 那么自己唯一能想到幕后黑手,就是四房人。 若是让罗府人去城门等着,只怕不等还好,越等罗熙年越回不来了。 ----不是自己信不过鲁国公,而是府里下人盘根错节十分杂乱,谁能保证鲁国公身边没有一、两个眼线,正好是四房安插或者收买呢? 容珮虽然也是一个混蛋,但凭着他和罗熙年交情,这种事不会不管,有时候比罗府人还来放心一些。 至于城内,一则不是个藏人好地方,二则稍稍一打听,很容易就打听出消息,估计鲁国公这会儿已经派人出去了。 ----到底去了哪里? ----你这个混蛋,我还没有骂你、揍你,还没有解气,还不点滚回来?! 玉仪连去小汤氏那边请安都免了,只让人去打了个招呼,说是自己不舒服,----眼下功夫,可顾不上小汤氏心里怎么想了。 “夫人,出事了!”段嬷嬷神色惊慌跑了进来。 玉仪心头突得一跳,急问道:“六爷怎么了?人哪儿?” “不……,不是老爷。”段嬷嬷走近了两步,避开人压低声音,“方才有人来报,芳姨娘落水了。人已经捞了上来,不过……,早就没气儿了。” “怎么会出这样事?”玉仪大惊失色,----方才自己急着回来吩咐人,没空去管瑶芳,再说即便是平时,自己也没空去管她闲事。 从鲁国公书房到六房院子,才多长一段路?自己回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先头还活蹦乱跳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这也…… 即便玉仪不喜欢甚至厌恶瑶芳,但也没想过她会突然死去。 “跟身边人呢?” “只跟去了一个丫头,也没了。” ----也就是说,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出于何种目,主仆二人就被人溺死罗府池塘里! 这件事诡异程度,越发加深了玉仪对罗熙年担心。 ----瑶芳是后一个见到他人,突然就这么死去,其中怎么可能没有隐情?可是想来想去,又是乱糟糟没有一天头绪。 “去。”玉仪觉得头疼,纷乱中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吩咐道:“去,把齐哥儿接到我屋里来,再嘱咐底下人,不准提起芳姨娘事!” “夫人这是……” “我也不知道该点什么,让我静一静。”玉仪抬了抬手,然后道:“你们替我看好齐哥儿,跟我同吃、同睡、同住,眼下这种乱糟糟局面,可不能再出别事了。” 过了一会儿,奶娘带着小小齐哥儿过来。 ----真是一个漂亮孩子! 玉仪每次见了,都忍不住生出这样感慨。 齐哥儿穿了一身翡色小通袍,头上却梳着两个总角,用绸缎带子束了,衬出落落分明大眼睛,粉嘟嘟嘴唇,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漂亮瓷娃娃。 只是玉仪这会儿没有功夫欣赏,心烦意乱中,勉强忍耐住保持平静样子,免得吓坏了小孩子,吩咐奶娘道:“看好齐哥儿,先到里屋歇着去吧。” 奶娘还不知道瑶芳事,对于玉仪态度有些畏惧,又不敢不从,一双眼睛都落了齐哥儿身上,生怕会有人突然抢了似。 倒是齐哥儿还什么都不懂,一脸无辜样子。 玉仪看着不免叹气,----自己对于齐哥儿心情太复杂,做不出,也不想假装亲热样子,懒懒挥手道:“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1昨天停电了,没码字,但是好好睡了一觉,今天才赶出来~~ 2只是正准备收尾,会把该交待该安排都处理好,让大家看兴才结文,该写多少是多少~~~ 3电脑里面有十几个坑,有还有不少存稿~~ 坑种类如下: A:种田宅斗类 这个多,各种乱七八糟设定,一共有六个坑,有几篇有存稿~~ 其中一个想挖西周时代,不过太陌生,有点不太敢挖~~ B:仙侠修真类 前段时间看了几篇热门修仙文,很想挖一个仙侠,不过**是言情基地,估计这种题材比较偏~~即便挖了,也会往言情方向上靠,变成一个披着修真皮言情文~~ 嗯,这个坑还有1字存稿~~ C:远古类 近**兽人和远古很热,但某颜对兽人没有爱,对女娲伏羲时代倒是挺感兴趣~~ D:女尊类 以前和朋友开玩笑,说是要写一个男宠三千文~~ 咳……,这个好像重口味了点~~ e:乱七八糟类 什么都有,懒得说了~~~ 总之坑是会继续挖,但还没确定是哪一个~ 另外完结了这篇,会稍微休息一下~~ Ps:我居然用1天左右时间,写了5字~~~撒花~~ 迷雾(下) ()这几天,玉仪都没有去上房请安。 罗家前面三房人已经离京,四夫人又犯了头风病,只让两个儿媳过去应景,剩下去上房便只有五夫人了。 不过小汤氏也没心思享受儿孙福,----反正素日除了玉仪,另外两个儿媳和孙媳多就是面上功夫,甚至还一副高高端着架子模样。 罗熙年这么一个大活人,好几天都不见人,私下里风言风语早就传开了。 而且风向越传越不对,传着传着,就传成了罗熙年怕是被人害了,将来国公府必定落四房手里。 有些反应,已经开始加紧巴结四房人。 ----管从前也上赶似,但却没有眼下这么热火朝天,别说四房人了,就是猫儿狗儿都是珍贵。 小汤氏不由有些担忧,对窦妈妈道:“看来我从前是白做功夫了,没落着好,还白白得罪了四房人,往后少不得要受气。” 当初以为鲁国公有意让六房继承爵位,但是又拿不准,因而小汤氏不得罪四房大前提下,对玉仪态度亲近了不少。 但这只是相对来说,说到底还是伤了和四房情分。 假如小汤氏是罗晋年生母,当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汤家拿捏小汤氏有些太狠了,----嫡母不光掐着她两位兄弟,而且当初嫁人时候,小汤氏根本就是一个牺牲品。 以豆蔻年华少女,嫁给足以做自己爷爷花甲老翁,一辈子守活寡日子,那可真不是人过。 可怜是,连生孩子机会都没有。 汤夫人为了嫡女留下亲外孙,为了四房罗晋年利益,为了让小汤氏国公爷耳边吹风,居然狠心葬送了庶女一生幸福! 嫁人,小汤氏没有选择权利。 但是那种强烈痛苦和委屈,足以让她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会去寻找突破点,以求摆脱嫡母对自己控制! 难道自己还是摆脱不了? 小汤氏有种无力感,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与小汤氏相比,玉仪则是浑身劲儿找不到地方使。 罗熙年那个混蛋到现还没有消息! 玉仪急得屋里团团转,恨不得自己冲出去找人,这么干等着,不疯也要被各种念头给逼疯了。 “夫人,公主府方嬷嬷来了。” “嬷嬷……”玉仪迎出门去,有一种见到了亲人委屈感,拉着人进了屋,忍不住落泪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姐别急。”方嬷嬷回京以后见面机会少,还是用了旧日称呼,“公主已经派了人四下打听,原是想亲自过来看你,又怕这当口弄得动静太大了。” “我知道。”玉仪还是不停掉泪,----大约别人眼里,自己已经是一个寡妇了吧?如果外祖母再亲自过来一趟,只会加坐实这种猜测。 “小姐……”方嬷嬷叹了口气,哀怨话却是说不出口。 玉仪算是她看着长大,从小没了娘,虽说顾家有长辈疼爱着,但自幼就十分懂事,言行举止都十分谨慎,从来就没给大人添一份乱。 后来去了孔家就惨了。 先是路上差一点丢了性命,继而回家连番遭到继母算计,伯母、祖母祖父,亲爹也撒手不管,三番五次差点把小命折了。 好不容嫁到了国公府罗家来,一路也是磕磕绊绊。 婆婆不亲、妯娌不和,外室小妾庶子轮番找上门,似这般年幼姑娘,没一点韧劲儿还真撑不下来。 如今居然连丈夫也……,真是命苦啊。 玉仪狠狠哭了一场,把这些天担心、紧张和压抑,全部都发泄了出来,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很好,又有精力继续处理事情了。 让彩鹃打水进来洗了脸,重扑了粉,慢慢平复着情绪,起身对方嬷嬷微笑道:“现下觉得好多了,嬷嬷回去吧。”又道:“就跟外祖母说我没事,等六爷一回来就让人过去送消息。” 方嬷嬷听她口气,倒似十分笃定罗熙年会回来一样,倒也不好泼冷水,于是顺着她话道:“到时候早记得点送消息过来,省得公主担心。” 玉仪含笑送了她出去,然后一个人回来静坐。 ----要是罗熙年真被四房害了。 自己可不是那种只会哭哭啼啼女人,还等着他们来发落作践,妈要死大家一起死,逼急了谁也别想好好活着! 小六你救命之恩我报不了,报仇总可以吧! 瑶芳当初不愿意生孩子,是迫于罗熙年要求才生,再加上大户人家孩子,一般都是奶娘丫头陪着长大,故而母子俩并不特别亲近。 玉仪不知道这些,因为这几日齐哥儿一直都很安静,并没有哭着闹着找亲娘,于是便觉得他十分听话乖巧。彼此连着几日一起同吃同住,虽说没有睡一张床,但是也比从前熟悉了不少,齐哥儿不那么认生胆怯了。 吃完饭时候,玉仪顺手递了一块桂花糕给他。 齐哥儿怯怯说了一句,“谢谢夫人。” 这是玉仪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奶声奶气,见自己看了过去,赶紧害羞低了头下去,又慌张四处寻找奶娘。 玉仪突然想到,如果罗熙年真不了,自己是齐哥儿“嫡母”,那么将来就要和他生活一辈子。 只要自己不死不改嫁,就得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可是自己和他,明明只是婶婶和侄儿关系!却要扮演母子一辈子! 即便四房不来逼自己,估计这种日子自己也过不下去。 玉仪从没有像现这么想念罗熙年,甚至超过了心里难过和害怕,不断对自己默默念叨,“只要人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 “六爷回来了!”外面传来一声高呼。 玉仪怔了一下,花了两秒时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然后以速度冲出门,想要揪住那个混蛋暴揍一顿! 可是看到人了却法下手,----罗熙年被人抬藤椅上,浑身是伤,大片大片血迹染透了衣服,已经分不出是什么样伤口。 玉仪深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喊道:“叫大夫!” 罗熙年被人抬了进去,玉仪一路跟随,视线没有片刻移开过,----有一千一万个疑问萦绕心头,终却化作了一句话,“你……,怎么样了?” 到底忍不了,眼泪像断了线珠子似往下掉。 “还好。”罗熙年说话有点费力,脸色也不好,嘴唇也微微干裂,却还牵强扯出一个笑容,“放心,死不了。” 玉仪一面流泪,一面上前去解他衣服。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碰着了哪处伤口,实不敢乱脱,索性拿了剪子把衣服拆了。 四肢上伤口也罢了,即便横七错八,只要不伤着筋骨就没大碍,凶险是胸口上面一处伤,----那个位置,几乎就是心脏边缘! 往下看,腹部也有两处伤口。 玉仪双手直发抖,不知道当初刀剑进去了几分,有没有伤到心脏和肠子,不敢再看,轻轻用一床被子盖了上去。 府里是现成大夫,把了脉,只战战兢兢说了一句,“平日里看都是伤风小病,对外伤不行,这⋯⋯,这须得外伤上大夫才能看。”一副怕担责任,不敢多做处理样子。 “那就滚!”玉仪可没有什么好话赏给他,----顾不上他是真害怕,还是因为四房缘故不敢掺和,一面小心守着罗熙年,一面专治外伤大夫过来。 罗熙年有点虚弱笑道:“几天不见,你脾气倒是见长了。” 玉仪恨恨咬牙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六爷,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怎么可以出门连个人都不带!”一想到他伤得那么重,实说不下去。 没多会儿工夫,好歹能瞧外伤大夫赶来了。 这种时候,玉仪也顾不得避忌什么,站旁边看大夫一面问询,一面做检查,又配合着打来清水擦拭,好让伤口看得清楚一些。 “六爷福大命大,性命并无大碍。”来大夫道了一句。 玉仪松了口气,还是有些担心,问道:“胸口上和肚子上伤呢?有没有伤到里面脏器?尤其是心口上那道,会不会太凶险?” 她担心是,这个时代大夫会不会闹不清心脏位置,毕竟他们可没有机会去解剖开刀,不会以为心脏是正中间吧。 那大夫却道:“夫人放心,那伤口离心还有几分距离。不然若是伤到了一分半点,就得大出血不止,断不会是现这般轻松了。” 玉仪这才放下了心,又问了治疗和调养事宜。 因觉得这个大夫比较靠谱,索性把人留了下来,好方便随传随到,免得再像方才一样,看着府里不治病大夫干着急。 正说话间,听得外头传了一声,“国公爷到!” “金哥儿……”一声颤巍巍声音,以鲁国公年纪走得步子了,有些踉跄,旁边小汤氏一路紧跟着搀扶,脸上神色很是复杂。 这是罗熙年乳名,平时也就听蔡妈妈唤过一两次。 看来天底下父母都是一样,哪怕孩子已经长大,已经成家立业,他们心里始终都是孩子,是那个需要自己庇佑心肝肉。 玉仪悄悄退开了一步,给鲁国公让了位置。 “爹。”罗熙年倒没有太过激动,只是挣扎要坐起来,被鲁国公一把摁住,盯着小儿子看了又看,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珍宝。 半晌了,鲁国公才带着怒气问了一句,“怎么会弄成这样?!” 利刃(上) ----罗熙年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玉仪一样急于知道。 “爹……”罗熙年有些吞吞吐吐,看向父亲,“儿子说了,爹可千万别生气。” 这会儿功夫了,鲁国公哪里还顾得上跟他怄气? 只催着他道:“说!” “那天……”罗熙年换了换姿势,不知道牵动了身上哪一处伤口,惹得他呲牙咧嘴一下,眉头扭成了一团。 “别动,让爹瞧瞧!”鲁国公伸手去掀被子,----不掀还好,只看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这打开被子一看,好好儿子已经千疮百孔了。 小汤氏站旁边瞧了,忍不住“呀”了一声。 “这、这……”鲁国公气得要拿拐杖打人,却找不着对象。 小儿子自幼就是一个淘气,可是他嘴甜又体贴,是会哄父母开心,所以他淘归淘,从来没舍得真打他几下子。 眼下这横七竖八刀伤,就跟错格窗户上窗棂一样,且暗红浮肿,看得那叫一个触目惊心! 单是四肢上也罢了,那胸口和腹部岂是能随意伤? 鲁国公只觉得心痛肉痛肝也痛,只恨不得把下手人千刀万剐,甚至剁成肉酱,也不能消除他心头之恨。 小汤氏见罗熙年晾得久了,小声道:“还是先让大夫包扎一下,等会儿再说,可别再碰着蹭着了。” 这一回,鲁国公给玉仪让了个位置。 棉布带子用了一层又一层,无奈罗熙年浑身都是伤,等到玉仪小心翼翼包扎完,基本上就是一个木乃伊了。 轻轻叹了口气,又轻温柔替他盖上了被子。 鲁国公坐了回来,罗熙年这才开始说道:“那天瑶芳屋里说了会儿话,说到比临湖景色好,正巧我心头有些不顺,便想出去透透气。” “就为这个?!”鲁国公有点恨铁不成钢,恼道:“大冬天里,外头有什么景色好不好?你便是想要出去散心,那也要叫几个人跟身边!” “是,爹你别生气。”对于父亲雷声大雨点小脾气,罗熙年早就习惯了,象征性劝了一句,往下道:“这都怪儿子运气不好,好端端出个门,偏生遇到几个劫财夺命水匪,结果弄了这么一身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歹儿子福大命大,把小命捡回来了。” 鲁国公脸色开始阴晴不定,目光亦是闪烁。 “瑶芳呢?”罗熙年皱了皱眉,似乎很是不,“要不是她说那地方景色好,我不会无故想着跑去,差点要爷小命,怎么到这会儿功夫还不见人影?” 玉仪见他伸长了脖子找人,轻声道:“六爷,芳姨娘已经溺水死了。” “什么?!”罗熙年先是满脸惊诧之色,继而沉默下去。 ----罗熙年跟瑶芳说完了话,临时起意去了比临湖,连下人都没有带。 也就是说,当时只有瑶芳知道罗熙年行踪,可是他……,却偏偏那么巧遇到了水匪,然后瑶芳又死罗家池塘里,这一切由不得让人多想。 玉仪想起瑶芳死得蹊跷,罗熙年又弄了一身伤回来,还几乎送了命,心下有无数个猜疑和迷惑,一时还找不到答案。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连串事件,必然有着某种必然联系。 “四老爷和四夫人来了。” 随着外面丫头一声通传,屋子里顿时变得加安静。 罗晋年一进门便发觉气氛不对,他还不知道详细情况,只是听说弟弟回来了,满身是血十分吓人。 ----不管兄弟俩私底下有多恨对方,面上情还是要做。 此刻罗熙年已经清洗包扎过伤口,又盖了被子,出了脸上淤青伤痕之外,看起来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可怕。 罗晋年先对着鲁国公叫了一声,“爹。”又朝罗熙年问道:“听说小六你受伤了,现下觉得怎么样?” 罗熙年冷冷道:“四哥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小六你这是什么意思?”罗晋年哪里听不出他话里敌意,不由脸色难看,“当着爹面,不要再像小孩子似乱发脾气。” “四哥。”罗熙年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是无奈和绝望之色,痛声道:“你和我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好歹也是一个爹。”顿了顿,“何苦赶杀绝?!” “小六!”罗晋年又惊又气又怒,----他算是听明白了,弟弟这是暗示众人,他受伤是因为自己暗下杀手,这种罪名如何敢轻易揽上身?顿时一声冷笑,“不知道你外头闯了什么祸,我好心过来看你,反倒要接一盆污水不成?!” “哦?”罗熙年问道:“那瑶芳是怎么死?!” 罗晋年动怒道:“你妾室,我如何会知道?越说越离谱了。” “你不知道?”罗熙年满眼痛心看向他,一声声问道:“当年四嫂许诺瑶芳一对孔雀珠,让她去给五哥送东西,你不知道?后来五哥中了迷药,你也不知道?如今瑶芳死了,兄弟我也差一点就死外头,你还是不知道,对不对?!” “小六!”罗晋年见他不但翻出旧账,还东拉西扯套一起,便知道自己被卷进了一个局,盛怒之下不由往前走了一步。 “四哥,你这是要做什么?!”玉仪瞧见他一副要吃人样子,赶紧上前拦住,生怕罗晋年就这么冲上去,二话不说把罗熙年暴揍一顿。 ----这可不是平时,罗熙年本来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让开!”罗晋年根本不会当着父亲面,上去抡胳膊揍弟弟,但他眼里哪里会看得上玉仪?只觉一个小小妇人都敢挡道,不由十分厌恶。 玉仪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脑中电光一闪,伸手抓住罗晋年袖子,可怜兮兮央求道:“四哥你看兄弟受伤份上,有话慢慢说……” 罗晋年出于礼教大防本能,不自禁甩了甩手。 玉仪便顺着那股子力道,一狠心一咬牙,往旁边六边形花盆上栽了过去,顿时磕得脑子一阵阵发晕。 ----但好歹效果出来,一股温热液体顺着眉角流了下来。 “夫人!” “小辣椒!” 罗熙年原本躺被窝里看着还好,因见玉仪被哥哥推到了,一着急,没顾着身上伤便用力挣扎起来。 ----于是他惨大了。 大夫说伤不及脏腑虽然不是假话,但多少也有安慰人意思。 毕竟罗熙年身上刀伤是实实,因为他猛地一用力,身上刚刚凝结伤口再次迸裂,雪白棉布上,顿时洇出大团大团鲜红血迹!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屋子里面顿时乱了套。 一直神色复杂沉默着鲁国公,急得跟着站了起来,用力拉住小儿子不让动,嘴里骂道:“你作死!都这副样子了,还起来做什么?!” 玉仪看见某人要往自己这边来,像是一个浑身染血木乃伊,顿时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任凭额角鲜血往下流,也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踉踉跄跄跑了过去,急忙摁住他哄道:“轻一点,轻一点……,慢慢躺下去。” “四哥!”罗熙年却瞪圆了眼睛,直直看着兄长,厉声道:“今儿当着我面,你居然敢这样欺负我媳妇?你有本事,现就先过来杀了我!” ----想要动爷女人,那就先从爷身上踏过去! 玉仪突然怔住了。 原来……,当初话他还记得。 罗晋年冷声道:“明明是她自己摔……” “自己摔?!”罗熙年挥开匆匆赶来外伤大夫,凭着一口气支撑,声音倒比平日还要高几分,“今儿大家瞧眼里,四哥你都能这样黑白颠倒!难怪当初五哥是自己命里不济死,瑶芳也是自己倒霉落了水,你兄弟我要是这次死外头了,一样是自己闯祸!” 罗晋年见他越发胡搅蛮缠,不由斥道:“小六,你发什么疯?!” “有你这样兄长,早就该疯了!” “六爷……”玉仪见他伤口迸裂,鲜血连棉布都兜不住,心下着急,又恨罗晋年咄咄逼人,----焉知他不是故意,心里巴不得气得兄弟吐血而亡呢。 反手将额角血迹往脸上抹,对着罗熙年嚎啕大哭道:“你都伤成这样了,何苦还要去跟别人生气?万一有个好歹,可不就真只能怨自己了。” 罗晋年恼火瞪向他们两口子,正要开口,却被鲁国公一根拐杖扔了过去,气得胡子直抖,“你爹还没死呢?!滚出去!” 罗晋年额头青筋涨了涨,手也握成了拳,看得出来恼怒已经到达了极点,但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四夫人拉了拉他,终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四房人刚出院子门,五夫人就带着罗世晟过来了。 其实母子俩到了有一会儿,但是听见里面似乎正吵得激烈,不想牵扯到是非里面去,便门外停了一停。 一进门,便看见涕泪纵横、满头失血玉仪。 “六弟妹……”五夫人吃了一惊,难道方才里面还打架了不成?丫头婆子们断然不敢对主母动手,那么……,就只有那一对兄嫂有可能了。 ----这也太过分了! 要是以后公公不了,自己家一对孤儿寡母,那还不被人欺负死?小六又外头受了伤,瑶芳也不明不白没了。 五夫人危机感越发浓厚,----是时候该给儿子找一门亲事了,好歹多一门亲戚,将来万一分家了,自己母子俩亦能多一个依靠。 且不说五夫人有自己打算,小汤氏也是心思动个不停。 ----六房这一次,真是被四方给算计了? 还是…… 不管怎么说,六房这位总算把命拣了回来了。 若是小六死外头,那么必定是老四得了爵位,将来自己是个什么景况,大致也能猜得到,无非是好吃好喝供养泥菩萨,权当是一个牌位吧。 可是小六既然回来了,老四又跟这次意外脱不了干系,再看看丈夫脸色,只怕爵位人选已经换了人,----至少会对四房有所处置。 那么今后…… 小汤氏觉得,自己应该丈夫面前吹吹耳边风,让他原本摇摆心思,变得加坚定一些才行。 不过……,这还得等小六养好伤再说,不然失去了意义,也不划算。 屋子里人各有各心思,鲁国公一直沉默不语,良久后才开口,交代罗熙年不许出门胡闹,好好呆屋子里养病,然后起身出了门。 小汤氏自然也是跟着走了。 五夫人虽说是嫂子,也不好紧盯着没穿衣服小叔子看,纵使隔了被子亦不妥,况且站这里又帮不上忙。 于是象征性问了几句,让罗世晟上前给叔叔问了好,方才看向净了面玉仪,说道:“你好生照顾着小六,自己也是一样。”站起身来,“若是缺了什么,记得让人到我那边问一声,需要银子只管说就是。” “有劳五嫂费心了。”玉仪道了谢,把人送到门口方才折身回来。 ----所有人都走了,丫头们也退了出去。 玉仪坐床边看向某人,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又该作何态度,半晌过后只是给他掖了掖被子。 “还生我气?” “……” “小辣椒?” “……” “让我看看,额头还疼不疼?”罗熙年伸手想要去抚一抚,却扯到了肩上疤,轻轻“咝”了一声,嘴里道:“你怎么那么傻?去拉扯人做什么?万一磕坏了呢。” 玉仪觉得心里乱乱,又担心某人伤,没有心情去解释是自己磕,只是道:“别乱动,先好好把伤养好再说。”见他还要张口,还要乱动,皱了皱眉,“你再说话,我就出去了。” ----瑶芳都死了,自己跟他又没有深仇大恨,还能鞭尸不成?即便罗熙年当初隐瞒了情况,甚至利用了自己感情,那又能如何呢?他如今半死不活,还理论个什么? 眼下罗家就乱成一锅粥了,自己那点小情绪不值一提。 人活着,当然是要先生存再说其它。 利刃(中) 京郊,某一处不显眼宅院里。 一个中年男子靠着窗户负手站立,正听心腹之人回报。 “六老爷昨儿被人送回来了,听说身上到处都是伤,血染得到处都是,瞧了大夫好歹性命无碍。今儿一大早,国公爷不放心,又从宫里找了御医过去瞧病,得了话,说是大伤元气需要调养。” 中年男子一声冷笑,“哼,全都死了才干净!” “昨儿府里可是热闹了。”那心腹继续说道:“里头说了什么不知道,但仿佛是四老爷和六老爷吵起来了,连带六夫人也被推倒弄伤了。后来国公爷大发脾气,把四老爷给骂了出去。”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琢磨神色,沉吟道:“若真是四房下手,找人未免太不济事了点……”眉头一皱,继而玩味笑道:“若是小六自己下得狠心,这事儿可就有意思了。” “小也是这么想。”心腹微微弯着腰,一副对主人毕恭毕敬样子,“看来老爷这次暂且留下来,算是留对了,不然可就错过这一出热闹了。” “错过看戏?”中年男子想得深远,冷冷说道:“这件事闹得太不像话,万一老爷子有了什么打算……” “老爷是说,国公爷会定下世子人选?” “难道等着再看儿子们厮杀?!”中年男子用手指窗台上点了点,琢磨着哪一个兄弟情势有利,自己又该如何去做,才能够分到多大一杯羹。 ----其实,并没有太多可琢磨。 初,老四确是世子不二人选。 随着蔡氏入门,并且渐渐笼络住了国公爷心,生下了老五以后,老四世子之位就开始出现了危机。 然后老五慢慢长大,并且才能、人品、出身样样不输给兄长,而且越来越有压过去趋势,父亲心开始了动摇。 一年一年加深危机感,促使老四再也耐不住性子。 老五意外死了。 假如蔡氏没有生下小六,那么老四即便身上有污点,但身份摆那里,父亲也只能勉强接受这个儿子,世子之位毫无疑问。 可惜是…… 罗孝年笑容带着浓浓阴霾,----别看小六整天颠三不找四,其实那才是一个真正人精,把父亲哄住了不说,还哄住了老四! 从前人人都当他是一个学坏了,不成器,怎么看都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料人家一路顺风顺水长大成人,还不靠着家里,自个儿挣了一个三品大员。 等到老四回过味儿来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父亲若是想立老四为世子,早就立了,根本不用等到现,----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大事,还勾出了当年老五意外之死,老四父亲心里分量再次减轻,只怕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老四,你美梦该醒了!”罗孝年窗台上狠狠一点,终下定决心。 “国公爷,妾身有句话不知……” “有话就说!”鲁国公心情糟透了,粗暴打断了妻子小汤氏。 “其实……,国公爷年纪也大了。”小汤氏心里犹豫了许久,才下了这个决心,但是面上却是一派平常淡定,徐徐道:“国公爷早就该坐享儿孙清福,何苦再去整日操那些闲心,不如……” 鲁国公隐约猜到她要说点什么,冷冷道:“不如什么?” 小汤氏一脸犹豫之色,迟疑道:“不如早点把世子之位定下来,家里好有一个立得起来顶梁柱,今后外头再有什么事,也不用国公爷亲自去操劳。” ----小汤氏为什么会嫁进罗家?不就是汤家人不放心罗晋年,想找一个给自己吹枕边风人吗? 牺牲了一个庶女,大概就是为了今日这番话吧。 鲁国公大概再也想不到,小汤氏早就不愿意做汤家人了,因而越听越觉得她是给罗晋年吹风,于是淡淡问道:“依你看,立谁做世子好一些呢?” 小汤氏讪讪笑道:“这种事妾身怎么会懂得?”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反正有规矩那儿搁着,到时候比着来不就行了。” ----按规矩自然就是立嫡长了。 小儿子浑身流血躺床上,伤口不知几时才能愈合,小命都还悬半空,这边汤家人就等不及了!自个儿活了七十多年,多少事情都早就看淡了,似眼下这般愤怒恼火情况,几乎从来没有过。 鲁国公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用力一巴掌扇小汤氏脸上,“滚!滚出去!” 小汤氏捂着脸逃出了门,眼里却没有一丝委屈之色。 鲁国公自己屋子里坐了良久,慢慢消了消火,懒得再上房里面呆着,起身去了书房。可是心头那股子邪火还萦绕,喊人道:“去把老四叫过来!” 罗晋年知道父亲肯定会找自己,过来相当。 鲁国公端坐书房太师椅里,沉着脸问道:“听说那个芳姨娘,死前去找了你媳妇儿?做什么了?” 罗晋年恨得青筋直跳,但是父亲面前不敢放肆,垂着眼帘回道:“那贱婢确来过两趟,说是小六让她送东西。” “什么东西?” “一枚印章,一个金元宝。” “有什么讲究?” 罗晋年眉头一跳,“儿子不知道。” 鲁国公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叫来了近身服侍丫头,吩咐道:“让四房把收到两样东西拿出来,再到六房过过目,然后叫小六媳妇过来回话。” ----罗熙年现还下不得地,只能玉仪来了。 玉仪拿了那两样东西,进里屋给罗熙年看了,又听他细细交待了,跟着那个丫头来到了书房,先福了福,“爹,四哥。” 罗晋年侧首看过去,目光玉仪额角上疤痕上一滞,目光颇为冰冷锐利,……这个装模作样女人! 玉仪知道他对自己很不满,但是当着鲁国公面,不信他敢对自己做什么,便顺着目光看了回去,没有任何表情,然后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就不信,你还能盯着兄弟媳妇不转眼! 另外还真是可笑,当初四房夫妻视自己命如草芥,透过连翘手,差点害得自己死于非命!一对幕后杀人夫妻档,有什么资格对着自己一脸厌恶?要厌恶痛恨人,也应该是自己才对! ----这个仇,有机会一定要报了! 鲁国公虽然目光依然锐利,但却透出一丝疲惫,没有半分多说兴致,问道:“小六说什么了?” 玉仪心里明白,这种时候不宜添枝加叶什么,免得越弄越错,因而只是照着罗熙年原话,打开其中一个盒子,“这枚印章,是当年四夫人让瑶芳送给五哥。”放了下去,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有关这枚元宝,六爷只让我转告三个字……”再次看向罗晋年,说道:“张-惟-仁。” 罗晋年脸色瞬间变了,目光锐利仿佛是一把夺命刀! “爹,我先回去了。”玉仪没打算较劲,自己罗晋年这儿可占不到便宜,----为了给他安个倚强凌弱罪名,自己额头到现还疼着呢。 屋子里只剩下鲁国公和罗晋年父子俩,一阵凝重沉默。 良久,鲁国公开口道:“为了小六知道了你把柄,你就下了狠手?!”花白胡须一颤一颤,“老五死了还不够?你还要把小六也葬送了?!你这个逆子,他们可都是你亲弟弟啊!” 管罗晋年心里,这两个都算不上亲弟弟,但是当着父亲如何能说?让他恼怒异常是,自己掉进了一个泥潭似陷阱,不论跳不跳出,都要沾上一腿污泥!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那个吊儿郎当异母兄弟心机有多深,----留下瑶芳,那可得五年前就做决定了。 当年瑶芳就应该被处死,小六却把人留下了,然后再故意诱使自家媳妇上当,接了瑶芳回府,让四房踏入了泥潭第一步。 当时自己对媳妇发了一通脾气,接瑶芳和齐哥儿回来,能让六房没脸,能让六房夫妻不和睦,但是同样能让父亲想起老五死。 这不是一笔划算买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是也没有放心上,毕竟事情过去那么些年了,父亲要发作早该发作了,又岂会等到现才来处置? 现想来,都怪自己小看了作为对手兄弟。 那天他和瑶芳说了什么,现今只有他知道,故意弄出被瑶芳说动,然后临时起意出门迹象,再让瑶芳过来送东西,无疑等于是来报信。 反正现瑶芳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罗晋年心里一声冷笑,----不知道那瑶芳到了地下,会不会想明白,其实自个儿五年前就该没命,多活了这么几载倒赚到了。 “不说话。”鲁国公声音冷得像块冰,厉声道:“你这算是默认了?!” “爹。”罗晋年知道父亲心里天平早已倾斜,兄弟又伤成了那样,自己又根本没法解释清,所以懒得再解释,“儿子没有做过那样事,没有就是没有。” ----这种事情,不论是真是假都不会有人自愿承认。 鲁国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滚!”看着退到门边儿子,冷冷道:“你心里,罗家没有任何一个是你兄弟,不念半分手足之情,亦没有因为年迈父亲而退让半步!” 这些都是实话,罗晋年完全没有办法否认。 鲁国公看着自己亲生儿子,只觉格外陌生,有一种无力控制感觉,令自己对其他子孙悬心,对罗府将来悬心。 “你这样冷面冷心冷情之人,不配做罗家之主!” 当父亲这句话吐出时,罗晋年听见心里“轰”一声巨响,那些压抑了几十年不满和怨恨,一起决堤喷薄而出! 不配?父亲说自己不配! 意思是,不打算立自己为世子了?! ----忍了几十年,居然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罗晋年指甲要把掌心扎破,额头青筋直跳,终究还是顾忌着父子纲常伦理,没有上去对着父亲大吼大叫。 即便发泄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现不需要父亲面前理论是非曲直,因为已经放弃了。 自己需要做,是赶紧回去找到幕僚清客们,想个妥当对策,父亲给弟弟上表册封世子之前,把爵位拽自己手里! 罗晋年甚至都没有回头多看一眼,便决然转身走了。 鲁国公心再次凉了凉,父子情分几乎被抹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根极细弦,只要再有外力,轻轻一碰就断…… “啊……”罗熙年张大了嘴,把大半个荷包蛋带着汤一块儿吞了下去。 玉仪急得想拿勺子敲他,埋怨道:“你就不能一口少吃一点?等会噎着就好了!”紧着补了一勺子汤水,才把剩下小半个喂了。 “不生气了?” “好好吃东西!”玉仪这会儿学精了,先用勺子切了半边再喂,某人便心满意足一口一口吃,后连汤水都喝了个干净。 ----御医说了,六爷现是虚不受补,只能慢慢温养,所以人参、鹿茸什么,都被打入了冷宫,荷包蛋姑娘成了宠。 “额头还疼不疼?” “一点皮而已。”玉仪看着面前支离破碎某人,又恨又气又怨,还有一丝忍不住心疼,后叹道:“你好好养伤,别就不要瞎操心了。” 罗熙年突然觉得自己伤得很值,除了本来作用之外,还把小辣椒给套住了。 要不是这一身伤,只怕轻易不肯理会自己。 看她一脸担心埋怨样子,心里美滋滋,悄悄做了一个决定,不把小辣椒哄好之前,这伤就先养不好了。 玉仪正担心着,要是知道罗熙年这些鬼鬼祟祟心思,一准气得炸成辣椒面,非呛死他不可。 可惜罗熙年心里想归想,面上还是一副难受样子,原本能忍住,也要故意夸大三分做出来。 一会儿这儿疼,一会儿哪儿疼,总之不让玉仪离开视线就对了。 可惜罗熙年如意算盘没打多久,公主府那边就来了人。 玉仪自然是要出去说话,好不容易等她送了人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外头小丫头又进来通报,孔家人来了。 ----都是听说罗熙年回府,大约也听到了受伤消息,纷纷过来探望问信。 公主府只是派了方嬷嬷过来,玉仪与她亲近,不过也没敢说得太凶险,只说罗熙年已经平安无事,安抚了几句让人走了。 孔家来人是唐妈妈,一脸不安打探之色。 玉仪明白,----罗熙年对于孔家重要性,绝对不亚于对于自己。 甚至说得让人心寒一点,如果自己有个一男半女话,估计孔家宁愿自己挂了,也不希望罗熙年有什么事。 反正有那么个亲戚情分就行了。 以前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想到了,玉仪对孔家又厌恶了一分,对于唐妈妈打探有些不,淡淡道:“回去告诉我爹和太太,六爷这边没事。” 唐妈妈还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陪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玉仪没有心情,也没有功夫对她寒暄敷衍,只道:“六爷还里面等着我,妈妈且先回去吧。”又道:“等回头六爷养好了,我再过去看太太。” 唐妈妈忙道:“不着急,姑奶奶还是照顾姑爷要紧。” 玉仪没有多说,喊了彩鹃亲自送人出去,转身回房,心情却是十分低落。 “怎么了?”罗熙年问道。 玉仪摇了摇头,静静凝视了良久,方道:“点好起来吧。” 利刃(下) “国公爷,吏部郎中江大人求见。” 姓江吏部郎中? 鲁国公皱眉想了想,脑海中没有这么一号相熟人物。 ----吏部左侍郎倒是知道,那是前江阁老二儿子,点头叫了人进来,却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 “见过国公爷。”来人一袭海水白牙掐边通袍,剑眉凤目面容,不卑不亢站下面,很有几分世家公子大方从容。 鲁国公仔细看了看,终于想了起来。 早先那个叫琼姿歌伎闹事时,正是这位小江公子解了围,似乎他跟小六还挺熟识,因而颔首笑道:“世侄有什么事?” “这是抄本。”江廷白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折子,递了过去,“今日一早,吏部收到一个匿名折子,是弹劾府上六爷。”看着脸色难看鲁国公,继续道:“听说六爷受了伤,我想他一时来不及周旋,便冒昧过来找国公爷了。” ----好好好,动作真是够! 鲁国公恨不得立即叫了罗晋年过来,把折子摔他脸上,但是当着外人面,忍了忍,后只是道:“有劳世侄辛苦这一趟,我会让人处理。” 江廷白还不知道,罗家已经内斗到了昏天暗地光景,只是有些担心罗熙年,也有一点担心玉仪。 ----不过,她现已经不归自己担心了。 只要罗熙年能够平安无事,她就不会有事。 江廷白告辞出了门,本来想要送给罗熙年东西也没送,不想引起误会添乱,但是又因不知道详细而有些悬心。 回了江府,沉思了一会儿叫来人,“到夏家送个信儿。”细细附耳嘱咐了几句,把该交待都交待了,这才叹了口气,独自坐书房等着消息。 “七小姐,江家来人送了一盒点心。” 夏峥嵘听清楚是“江家”二字,脸上不由红了红,----这还没有成亲,送东西叫人知道未免要笑话了。 来是一个伶俐年轻丫头,进门行了礼,“我们家大爷还有几句话,让婢子单独转告小姐。” 夏峥嵘脸不免红了,心下觉得未来夫君好生不正经,巴巴让丫头送一盒子点心就算了,还要单独传什么话。 抬头时,身边丫头都含笑出去了。 江家丫头一脸凝重,上前关了门,方才把主人吩咐一番细细说了。 夏峥嵘顿时收起害羞之色,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罗府六爷受伤了?! 夏峥嵘原是极为冷静沉稳性子,略想了想,便就明白了过来。 因为江廷白和玉仪订过亲,所以避嫌没有亲自过去打探消息,但又急于知道罗熙年情况,故而婉转让自己去看玉仪,以便知道详情。 或许是出于对嫡妻尊重,又或许是不想弄出什么误会。 早之前,江廷白就让人专门来递过话,说了自己和玉仪订过亲事,并没有一丝一毫隐瞒,甚是出人意料。 有些事,越是捂着越是容易出问题。 况且这种大事也捂不住,只要自己有心话,稍微让人去打听一番,就能知道确切信息,到时候反而成了疙瘩。 ----他这样做,算不算是心里坦荡荡呢? 夏峥嵘念头一闪而过,眼下没有功夫细细琢磨,担心玉仪那边,便领了丫头去找自己伯母,说明了要出门意思。 夏夫人微微皱眉,“你都是订了亲姑娘了,没事出去做什么?” 夏峥嵘却道:“听说国公府六爷受了伤,六夫人不知道怎么难受着,我去陪她说说话就回来,不用太久就回来。” ----心下却懊恼,要不是自己是待字闺中小姐,要不是自己没有亲爹亲娘,恐怕早就知道消息了。 夏夫人略微沉吟,----一来侄女不是亲女儿,不便也懒得管太多;二来她订了亲,马上就不是夏家小姐,而是江家媳妇,将来回来就是姑奶奶了;三来跟国公府交好也有益处,指不定什么时候用得上。 于是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还让人捎带了东西,算是去看望罗熙年,交待道:“那我派几个妥当妈妈跟着,你记得早去早回。” “小玉。”只有夏峥嵘会这样叫玉仪,有着独一份儿亲密,问道:“那位到底伤得重不重?没事吧。” “没有大碍。”玉仪不想过多说起这件事,只是报了个平安,含笑嗔道:“倒是你怎么不躲家里绣嫁妆,还亲自跑过来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夏峥嵘没有提起江廷白,回道:“那还不是担心你。”这话倒是不假,----万一罗熙年有了什么事,手帕交可就要变成小寡妇了。 “你来了也好。”玉仪笑盈盈道:“我身边连个说话人没有,正闷着呢。” 夏峥嵘打量着她,或许因为一身素色褙子原因,头上钗环也少,所以看起来人有点憔悴,不由担心道:“你也别太熬了,记得顾惜自己一点。” 来自罗家内部压力实太大,可惜这没法跟别人说。 玉仪朝着她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 “对了。”夏峥嵘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有好消息了没有?” “没有。”玉仪摇摇头,----以前是因为自己刻意避孕,现罗熙年这个样子,就是想怀也得年后去了。 “可惜你出嫁早了点儿。” 玉仪打趣道:“等你出嫁就不早了,刚刚好。” “呸!”夏峥嵘红了脸去捏她,两人笑了一阵,又家常里短说了一阵,再次确认了罗熙年真没事后,方才起身告辞。 玉仪送了人回来,见罗熙年脸色不大好,赶忙问道:“是不是胸口又疼了?” “没有。”罗熙年脸上没有半分嬉笑之色,冷哼了一声,“刚才倚松过来递了话,说是上房那边消息,有人递了一本弹劾我密折!” ----他也没有提起江廷白。 “那……”玉仪看着还不能起身某人,先是有些着急,继而见他一派镇定,又想起是上房送来消息,问道:“爹已经派人处理了吧?”见罗熙年点了点头,方才松了口气,“这是四房人弄得吗?” “不是他,还能是谁?!”罗熙年眼角直跳,这是他怒极了想要发作征兆,可惜眼下委实动不得,只能狠狠握了握拳头。 玉仪无声床边坐下,想了想道:“我觉得有一点奇怪呢。” “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大好。”玉仪给他掖了掖被子,倒也没什么可扭扭捏捏,“听说爹找了四哥说话,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四哥若是着急了,暗地里绊你一脚也不是没可能,但是却折子递到吏部,还让人给拦下了。”她问:“是不是有点巧了?” 罗熙年反应很,认同道:“没有一击而中,确不大像是那一位做派。” 以罗晋年官职和地位,是有机会向皇帝递密折。 ----那样话,岂不是加稳妥高效一些? 要知道,以鲁国公府罗家朝中势力,没有人敢轻易乱告,如果折子不是直接交到皇帝手里,很容易被盘根错节关系给拦下。 今日即便江廷白不来,吏部往上也一样不容易走得动。 ----会是谁呢? 夫妻俩彼此对视着,一时间谁也猜不出确切答案。 鲁国公书房呆了很久,当然不是一个人。 出来时候,脸上神色有些复杂和阴霾,回了上房,对小汤氏吩咐道:“去把我朝服取出来,等下进宫一趟。” “进宫?”小汤氏难以掩饰惊讶神色,但是被丈夫眼风一扫,不敢多问,赶紧领了丫头进去开衣柜,取国公朝服。 鲁国公年纪大了,穿着这一身隆重华贵繁琐服饰,不胜累赘,手里还得捧一块洁白象牙笏,连拐杖都用不成,只得让身边丫头们搀扶走动。 小汤氏心口“扑通”乱跳,一面给丈夫整理着衣服和头冠,一面抑制不住胡乱猜想,----这……,是要进宫上表册封世子吗? 爵位会落六房头上吗?会吗? 鲁国公也不着急,反正又不是赶着点儿去上早朝,穿好了朝服,坐椅子里慢悠悠喝茶,抬头道:“让人问问,马车怎么还没有备好?” 不一会儿,外面有人来报,“大马车拔了缝,说是很就能修好用了。” 鲁国公皱了皱眉,“下去。” 小汤氏挨了一巴掌,眼下就算满心急切也不敢多问。 马房里人并没有说得那么,一直磨蹭了小半个时辰,鲁国公手里茶都喝了两碗了,不由恼道:“再弄不好,一人赏一顿板子打死!” 也不知道是马房人怕死,还是刚好赶上了,没多久有人来报,“回禀国公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小汤氏心慌意乱送人出去,回来后坐立不安,屋子里走来走去,甚至不自禁抓住了窦妈妈手,问道:“国公爷这是去宫里上表了吧?他会立谁?!” 窦妈妈苦笑道:“太夫人,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不管立谁,你都是国公府太夫人,且安心等着消息吧。” 小汤氏渐渐冷静下来,坐下道:“不管是谁,都不是我能够改变插手。” 如果是六房,那么自己后半辈子会过安生一些。 如果是四房,就算罗晋年这个人刻薄寡恩,看自己姓汤份上,又对他没有任何威胁,想来也不至于赶杀绝,总会给一口饭吃。 ----反正自己能做都做了,剩下就听天由命吧。 小汤氏突然心头一跳,神经质看向窦妈妈,“方才马房人拖拖拉拉,不会是去给四房报信吧?国公爷……,他、他会不会有事?!” 窦妈妈吓了一跳,脸色难看道:“应该……,不会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剧情比较复杂激烈,考虑多,写得不会太~~~ Ps:本文日,其余变化是捉虫、修Bg~~~ 断弦 鲁国公让人搀扶着上了马车,到了大门口,小厮们正忙着拆门槛,好让马车驶出去,因此停了片刻,外面一阵仓促忙乱。 马车里并不只是鲁国公一个人,还有一名国公府供养清客,伴国公身边已经四十多年,罗府子孙都得尊称一声“尹公”。 此刻尹公正坐马车一侧,一身葛麻色素面通袍,面容肃然、胡须半白,却十分清瘦精神,淡声道:“国公爷,方才马房里人真是胆子不小。” 鲁国公脸色甚是阴霾,眼睛微微眯起。 ----看来下人们都觉得自己老得不行了,活不了几天,国公爵位迟早要落四房,居然如此明目张胆拖延时间! 就是不知,那位冷情冷心儿子知道消息以后,会如何应对此事? 一阵急促脚步声渐行渐近,终马车外面停下。 外面来人静了一瞬,方道:“爹,听说你要去宫里?”没有任何意外,是四爷罗晋年声音。 鲁国公脸又沉了一分,却没有回答,只是朝外道:“策马!” “爹!”罗晋年居然不管不顾,拦住马车掀了帘子,身边人早退得干干净净,他低着头道:“爹这是要去请封世子吗?儿子想要知道。”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鲁国公应道:“是。” “爹要请封谁?” 鲁国公冷声反问:“我打算让谁做世子,还要跟你商量?” “儿子不敢。”罗晋年仍旧低着头,不知道是害怕看父亲眼光,还是不愿让父亲看到自己眼光,回道:“儿子只想听爹一句话。” 鲁国公眼里阴霾越来越重,原本浑浊目光,陡然间清明起来,“今天我若是不告诉你,又或者,请封世子人选不是你。”冷冷问道:“是不是就不能出这个门?” 罗晋年突然跪了下去,诉道:“当年老五那件事,儿子即便有错,可是也无法预料后面结果。至于小六……”他冷声一笑,“儿子若是有心害他,又岂会等到娶妻成家以后?”声音里有几分伤心,亦有几分委屈,“爹……,儿子真想不明白。” ----明明自己才是合适那一个,父亲居然放弃了。 罗晋年又道:“儿子若是有做得不好地方,爹指出来,往后一定会改。”这已经是他能忍受极限,一番话说得颇为费力。 然而等了许久,却只等到父亲轻飘飘一句话,“你回去吧。” ----这下总算彻底死心了。 一阵无言沉默之后,渐渐有了人声。 马车缓缓驶出了罗府大门,朝着皇宫方向前进,走了约莫小二里地距离,一旁尹公开口道:“国公爷,真做好决定了?” 尹公看来,四爷虽然有些地方做得狠辣,但是胜年富力强、枝叶繁茂,这才是大家族嫡支首选。 ----便是当年鲁国公得了这个位置,不也一样一番明争暗斗? 六爷身份虽然不输什么,近些年又入朝做了官,但是六夫人身份有些低,而且两人还没有子嗣,这可是一个大问题。 还有就是,如果四爷得不到想了四十年国公爵位,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么罗家势必要陷入无止境内斗,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道理,不用说鲁国公一样明白。 两个都是自己亲生儿子,都是明媒正娶夫人所生嫡子,一个是看起来适合继承嫡支老四,一个是素来得自己欢心幼子。 如果没有当年老五枉死,没有后来被算计入门小汤氏,没有老四对小六一连串设计,甚至差点害得小六媳妇丢了命。 ----那么即便对老四有些失望,终还是会忍下选择他。 小六受了重伤,自己自然是十分心疼。 但当年也是这么走过来,往深处想一想,自己亦不能百分之确定,一定就是老四下手。 这种家族争斗,很难看得清真相究竟是什么。 假如是老四下得手,那自然不用说。 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老四算计,如果这一次真是小六豁出去了,那么他也只敢用伤害自身方式,来让自己做一个决断。 而不是像老四那样,对兄弟一步一步紧逼不放。 如今四房两个孙子已经成家立业,算是后继有望了。 小六是一个恩怨分明人,如果得了爵位,即使讨厌四房两个侄儿,只要他们不主动招惹,应该不会去做什么手脚。 况且,还有老四坐镇几十年把持。 等到老四不时候,世弘和世恭早就儿孙满堂了。 假如反过来话,……老四心里憋了几十年委屈,一旦得位,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六房,这一支很有可能延续不下去。 鲁国公想起了蔡氏,那时候自己比老四还要年轻一点,跟那个美而惠小妻子,有过一段不短恩爱时光。 蔡氏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出类拔萃,一个孝顺讨喜,却可惜早早走了。 ----难道,连一点血脉都不给她留吗? 繁华街区中,一辆华贵马车从大路中间穿过。 这皇城根儿下实乃常事,周边商贩和行人都已经见惯不惯,依旧各自忙着各自事儿,只是偶尔有一、两声感慨。 “瞧见没有,是国公府马车。” “啧啧,好生气派。” “啊……”不远处突然有人惊呼,惹得众人慌忙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头受了惊吓疯牛,正没头没脑朝这边冲了过来,“砰砰砰”一阵乱响过后,街上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被吓得摔地上,有人被牛带翻,旁边商贩东西洒落满地,一片狼藉。 然而就这样,还是没有止住疯牛劲头,居然直奔前方路中间马车而去,“轰隆”一声,边上跟人没有拉住,马车被撞坏了好大一块。 “国公爷!!” “瞧瞧,国公爷碰着没有?有没有受伤?” 外面人一团忙乱,里面却很安静,直叫人等得不耐烦了,方才传出一声,“国公爷受了惊吓,先回府吧。” 一声若有若无叹息,瞬间淹没喧闹人声之中。 马车还能勉强行驶,又按着原路返回了国公府,刚到门口,就有小厮紧着往里面报消息。 这边门槛还没来得及拆完,罗晋年便“闻讯”赶了出来,一脸担心之色,朝车里面问道:“爹,你还好吧?” ----父亲受了“伤”,年纪又大,势必要留府里慢慢调养。 若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请封世子事就有了转机,托人送折子进宫也是有,到时候想做什么不容易? 这不是上策,但也没有好法子了。 然而帘子掀起,走出来人却只有尹公一人。 罗晋年脸色变了变,迅速往里面看了一眼,确是空荡荡,父亲居然不马车里面!脑子里突然“嗡”一声,浑身顿时僵硬起来。 尹公揉了揉磕破额角,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些复杂之色,对身边一个青衣男子说道:“按国公爷先前吩咐行事,你去吧。” “四爷,请!”那青衣人一副毕恭毕敬样子,语气却不容商量。 尹公见罗晋年不肯动身,上前挥退了小厮们,淡淡道:“四爷回去吧,何苦闹得太难看呢?外面可是人来人往。” 罗晋年心里明白,尹公能够如此悠闲跟自己说话,周围必定不止青衣人一个,况且一看那青衣人身手,便是三、五个自己这儿,也一样逃不出他手心。 成王败寇,此刻再说什么皆是无益。 “逆子!!!”鲁国公脸色铁青,坐书房正中太师椅里面,痛心看着面前儿子,沉声道:“为了世子之位,你居然泯灭人伦胆敢弑父!” 罗晋年心里清楚,父亲既然早早就谋划好了一切,那么此刻自己落败,养着那些清客幕僚肯定一样落网。 ----自己输了,全盘皆输! 但不论自己处于何种形势,“弑父”这种罪名一样沾不得! “爹,儿子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你不知?那我来告诉你!”鲁国公用拐杖狠狠点地,痛声道:“你不就是想把亲爹圈家里养病,然后做床前孝子吗?我若是识相少不得要感念,没准儿把折子直接给了你;若是不识相……”心痛难抑,“只怕这病就养不好了吧!” “爹无凭无据,就非要把罪名往儿子头上戴……” “无凭无据?!”这话是勾起了鲁国公恨意,老五死、小六伤,小儿媳差一点枉送性命,还有那些乱七八糟歌伎小妾,不都是无凭无据吗?气得浑身乱颤,朝外喊道:“来人!” “国公爷……” “拿板子来,今儿我要好好训诫一下儿子!” 那小厮虽然有些吃惊,但没敢丝毫犹豫,慌忙跑了下去拿东西。 开玩笑……,这种时候再没有眼力见儿,回头怎么死都不知道,倒是四爷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受不受住。 罗晋年也怔住了。 父亲居然要打自己板子,----这……,且不说传出去是多大笑话,单是父亲怒气有多少,就值得细细衡量。 这板子底下,打死人也是有。 ----四爷“病”了。 这个消息正以风一样速度传播,很罗府上下人人皆知。 “外头说……”段嬷嬷略略低头,详细道:“说是早上国公爷出门,结果路上受了惊吓,正上火当头,偏生四老爷又出言顶撞,结果是火上浇油。后来国公爷大发雷霆,不光骂了四爷,还让人取了板子过来打了一顿,所以就病了。” 做父亲打儿子天经地义,甚至不需要理由。 但是以罗晋年岁数和官职地位,还被年迈父亲打,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现象,大家皆是心知肚明。 段嬷嬷又道:“后来还是四夫人赶了过去,连哭带诉好歹才停了下来。” “好,知道了。”玉仪挥退了段嬷嬷,坐下道:“你好好养伤,家里应该能安生一段时间了。” 罗熙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即便自己心里再恨异母哥哥,但对于父亲来说,都一样是亲生儿子,容不得谁算计谁,谁动手谁就是反逆! 没法子,自己不能亲自动手杀了他,亦不能毁了他。 ----前者自然不用说,后者若是自己将哥哥把柄揭发,那么罗家亦会受到牵连,父亲绝对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不到坏地步,自己实不想弄个鱼死网破。 ----如果当初走错一步,今天“病”人就是自己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各种忙、各种累,弄得近连续几天熬夜,有些吃不消了~~~本来想写玉仪和小六JQ,也找不到感觉,下一章吧~~~ Ps:有人问到地雷,就跟打赏红包一样,不建议大家投,浪费钱~~~想玩扔个地雷好了~~~ 落定 罗晋年“病”了以后,罗府呈现出一种奇异宁静。 仿佛一出热热闹闹大戏,还没有唱完,就因为外界原因戛然而止,让人觉得非常突兀不舒服。 ----并且因为罗晋年病得诡异,弄得上下人惶惶不安。 一直到了第二天,鲁国公再次穿戴一身整齐朝服出门,众人心弦不由都跟着绷紧,----只要世子之位一定,该松、该断弦,都会各有分晓。 如果说没有作天事,对于舍弃罗晋年爵位继承权,鲁国公心里还有一丝丝犹豫话,现今已经完全没有了。 只是要让他对亲生儿子痛下杀手,还是有些做不到。 虎毒尚且不食子,----管这是一个烂掉了,但也是亲生骨肉。 但是鲁国公心里也明白,眼下罗家已经到了危机关头,若是再不把世子定下来,只会添许多乱子出来。 昨儿自己气得半死,闹到后有些晚了,只好挨到了今天。 “把国公爷折子拿上来。”因为鲁国公年纪太大了,皇帝为了表示优渥老臣,还特意赐了一张凳子,从内侍手里接过折子翻了翻,略微有点意外。 ----鲁国公居然请封幼子为世子? 皇帝看了鲁国公一眼,神色有些憔悴、疲惫,脸色也不是太好。 心里念头飞而过,罗家幼子不是才告了假吗?照这么看来,这病只怕很有一番蹊跷内,并且和他兄长有关,才会让鲁国公放弃了嫡长子。 毕竟这个时代是嫡长为尊,单凭私心喜好,很难让一家之长逆大流而行,做出不立嫡长举动。 但这是臣子们家务事,皇帝没打算多问。 继而心下一笑,那个小辣椒居然要做鲁国夫人了? “皇上,汤通政求见。” 皇帝将折子推到一边,颔首道:“宣。” ----这边鲁国公刚刚递上折子,那边罗晋年舅舅就来了,看来倒是等得辛苦,心下不由笑了笑。 汤通政一进门,先看了一眼旁边坐着鲁国公,然后上前行了臣子礼,方道:“臣有一份折子,请皇上御览。” 皇帝高高上坐龙椅里,把下面动静看得清清楚楚,也不多言,只是接了折子翻开了看,----果不其然,汤通政正是为了外甥事而来。 大意是说,风闻国公府有意立幼子为世子,实乃违逆自古立嫡长规矩,希望皇帝圣裁云云,莫要让年迈神智迟钝鲁国公,做出让人诟病之事。 皇帝看着两位臣子,笑道:“今儿可真是巧了。”顿了顿,“你们一个要立长,一个要立幼,这倒叫朕有些为难了。” “皇上!”汤通政抢先道:“自古以来都是以嫡长为序,万万改不得!” “汤大人……”鲁国公一声冷笑,“这又不是皇家立储,实我罗家私事,不论立谁,难道还要一个外人来插手?!” 汤通政张了张嘴,有些接不上话。 论理确是没有自己什么事,可是外甥能不能成为世子,做上国公之位,关系到了汤家今后依仗,不得不强出头争一争。 鲁国公又道:“便是按规矩,难道不也有立贤?”颤巍巍站起身来,躬了躬身,“我朝正是有了贤明之主,方才能有如今太平盛世。” ----若论嫡长,龙椅上坐这位可就不合适了。 汤通政不料他扯到皇帝身上去,不由大急,大冷天要弄出一头汗,这话实是不好答,只能硬撑道:“还请皇上圣断!” 皇帝看着底下两位臣子争论,不置一词,心下却迅速思量。 照规矩,罗家嫡长子继位是理所应当,即便自己顺手帮了一把,也谈不上是什么大恩。而如果是罗家幼子继位,那么必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连带着公主府也能笼络几分,怎么看都是后者划算。 何况,这是鲁国公本人意愿,自己何苦做那吃力不讨好事,不光给臣子添上不,对皇家亦无任何助益。 至于嫡长……,自己身上是说不上了,而罗家只是一个国公府,跟将来皇储之事挂不上钩,想来想去,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汤通政。”皇帝终于开了金口,问道:“不知这份折子是你意思,还是罗侍郎意思?” “当、当然是臣自己意思。” “原来如此。”皇帝点了点头,“鲁国公说得不错,这确是罗家自己私事,实不需要外人插手,况且……”继而一笑,“想必罗侍郎知道了,也不愿意违逆了父亲意思,而失了‘孝义’二字,反倒让他为难了。” 汤通政心里一凉,完全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不顾“嫡长”规矩,反倒说了这么一通套人话,----难不成真因为自己不是嫡长,就不管这些规矩了! 可是又不能驳,只得不死心低头站立不动。 “都下去吧。”皇帝可没有耐心跟臣子做思想工作,冷冷挥退了人。 鲁国公心里谈不上半分高兴,只有一丝解脱,再次躬了躬身,口中道:“谢皇上圣裁恩典,老臣告退。” 汤通政虽然万分不甘心,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跟外甥爵位相比,到底还是自己身家性命要紧一些,顶撞皇帝是不明智,因而满含颓丧低头告退。 皇帝办事效率还挺高,第二天就颁了圣旨。 罗熙年带着浑身伤痕,玉仪小心搀扶之下,勉强下地接旨,看着明晃晃圣旨和世子册,心内真是五味陈杂。 如果这个位置是同胞哥哥得到,自己一定会高兴一些。 只可惜……,故人已矣。 颁旨内侍拿了赏封走后,六房人顿时欢喜沸腾起来。 蔡妈妈和段嬷嬷都是喜极而泣,一个高兴自己奶大孩子做了世子,一个欢喜小主人修成正果,将来便是身份赫赫鲁国夫人。 彩鹃等人自然也是高兴,很是激动不已。 “夫人,这下可好了!” “嗯。”玉仪原本想交待几句,不要太激动,但是看着大伙儿正兴头上,也就没有扫兴,只道:“有话屋里说便是,出去了且收敛些。” 彩鹃等人应了,可是眼下哪里控制住? 一屋子欢声笑语,只有罗熙年和玉仪各有各心事,仅仅只是松了一口气,却投入不到欢庆气氛里面去。 别不说,单是罗晋年还活着就是一个心头大患。 可是要让他消失,却太难了。 这一点上,玉仪和罗熙年忧心是一样,因而劝道:“到底算是把大局定了下来,只要四哥还没有糊涂,就不会违逆爹意思,违逆皇上意思。” 罗熙年点头道:“但愿吧。” 玉仪又道:“我已经交待过了,让底下人都别得意忘形,要比平日加小心,免得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叹了口气,“只盼时间一长,四房那边能够接受平静下去。” ----还能怎么样呢? 总不能当着鲁国公,把罗晋年生生害死逼死吧?有时候太过咄咄逼人,反而会让人厌烦反感,况且罗熙年现只是世子,还不是国公爷。 罗熙年伤看着凶险无比,其实也就是皮肉伤,加上人又年轻,养了一个多月,虽说没有完全愈合,但是基本上都结疤了。 玉仪起先还小心伺候着他,慢慢也回过味儿来。 ----某人根本就是故意赖床上! 玉仪没有揭穿,只是渐渐懒怠了,不像前段那么小心翼翼了。 罗熙年如果不叫她,就平静如水做着针线活儿,或者翻翻书、写写字,总之自己过着自己日子,不惊不恼。 ----有关罗熙年身上伤,他虽然没有开口说,自己也没有傻到去问,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不会真没有一个数儿。 罗熙年近连着装了几天,见效果不大好,便有些装不下去了。 “小辣椒?”罗熙年皱着眉头,喊道:“你过来。” “要喝水还是别?” 罗熙年笑眯眯抓住了她,一把搂自己怀里,想要改变一下近沉闷气氛,细细声道:“想要你。” 这原是男女调弄气氛常用话语,不知道为什么,玉仪忽地觉得十分反感,眉头一皱推开了他,继而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不合适,于是道:“六爷别胡闹,小心把身上伤口碰着了。” ----自己不希望他死去,可以为了他不计生死去报仇,但是……,心里到底还是有芥蒂,回不到从前那段甜蜜时光了。 先头忙着罗熙年伤,忙着思量四房心思,顾不上自己感受,如今世子之位定了下来,反倒有些不合时宜平静。 ----四房那边虽然还让人悬心,但大势已定,没有整天提心吊胆道理。 人一闲下来,反倒生出许多不必要小烦恼。 比如现…… 罗熙年怔了一下,刚才分明看到了一丝厌恶之色。 于是慢慢松了手,自己抓了一件衣服披上,边穿边道:“我这伤好得差不多,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躺着,闷得很,出去走走透透气。” 玉仪“嗯”了一声,没有太多反应。 罗熙年有点失望,但是眼前气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让人觉得压抑,----原来前段日子她对自己关心,都是出于伤重原因,并不是自己想象那样,心里已经原谅了自己。 小辣椒不是那种矫情女人,依照她性格,即便现自己强拉着她鱼水之欢,纵使心里不太愿意,但应该也不会拒绝。 只是这样,彼此间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种叫人气闷感觉不好受,罗熙年“呼哧”一下站了起来,却不防床上躺得太久,猛地站起顿时一阵头晕眼花。 “六爷!”玉仪上前去拉人,没拉住不说,反倒把自己也一块儿带倒了。 “怎么了?”外面彩鹃等人闻声进来,----看见主人和主母一块跌地上,都有些不明所以,因为罗熙年身上伤还没有痊愈,慌忙赶上去扶人。 “没事。”玉仪淡淡道:“六爷想下来走走,一时起猛了有些头晕。” 罗熙年不耐挥手,“都出去!” 玉仪上来替他整理衣服,打量问道:“摔着伤口没有?” “瑶芳都已经死了,你还要跟我继续怄气下去?”罗熙年突兀说道。 ----和瑶芳有什么关系?! 这是玉仪第一反应,继而心念微动,倒也不能说和她没有关系,但让自己一直解不开结,并非罗熙年养了一个外室。 所谓饱暖思□,人劣根性本来就是这样。 罗熙年继而问道:“你是怨我事先没有跟你打招呼?”情绪有点激动,“这种事稍微出点岔子,就不知道会走向何方,我能不小心谨慎一点吗?就算是我错了,难道错了这一次,你就再也不给人改过机会?” 玉仪沉默了许久,才道:“六爷……” 说什么?说他忘了当初承诺,辜负了自己信任?还是说你为大局考虑,你做得对?仰或是顺着丈夫心意,说我跟没就没有埋怨过你,即便有一点小不满,也早就揭过去了。 ----罗熙年是自己丈夫,是自己后半生依靠,将来还会是自己孩子父亲,重要是,他可以决定自己命运。 那么……,那一点小委屈实不值一提。 而且,也没有那个底气。 可是有些事情,即便理智告诉自己可以接受,但是情感就是那么奇妙,不是想强迫就能强迫了。 玉仪理智和情感交战,半晌也没有分出个胜负,只觉得胸口闷得慌,起身喊了倚云,侧首道:“我去看看,今儿晚上做了什么饭菜。”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连串事件还没有结束,呃……,了,就这几章~~~~然后玉仪和小六有一段甜蜜日子,再把孔家等人交待清楚,时间进,会写到玉仪生了孩子,直到本文后一个**结文~~~ 摊手,这不算剧透吧~~~不算吧,吧吧吧吧吧~~~ Ps:明天暂停一天,不是卡文,只是单纯好困好想睡觉~~~ 秘诀 ----罗熙年觉得自己没有错。 或者说,即便有那么一点点小不对,也没有到不可原谅地步。 “女人真是难懂!”罗熙年不免有点忿忿然,对着容珮大发牢骚,“好起来时,就跟那化了蜜糖似,不理人了,便如同冻了千年冰山一般。” 容珮闻言乐不可支,好笑道:“这首诗做得挺对仗啊。” 罗熙年一个眼风扫过去,“你少幸灾乐祸!” “嘿嘿……”容珮往后闪了闪,得意道:“这事儿你来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 “没问你。” “别不好意思嘛。”容珮哪里肯放过打趣他机会,笑嘻嘻道:“那朵刺玫瑰是心里头有你,才会表现这么忽冷忽热,偏偏你还不懂,真是好生不解风情呐。” 罗熙年抬头看了一眼,接着一脸不意喝着酒。 “看看,这方面就没有我经验丰富了吧。”容珮一贯嘴贱,非要挠人几下心里才够痛,“你想一想,换做那些贪慕荣华富贵女人,即便心里恨得要死,面上不一样对你温柔体贴?趁机再撒个娇儿,或者拿捏拿捏,多哄一些东西进了自己腰包,那才落了实惠呢。” 罗熙年有点无言,“什么歪理?” “你别不承认,还真就是这么一个理儿。”容珮继续道:“你从前何曾把女人放心上?还这般患得患失整天惦记个没完?你那媳妇若是稍稍有点心机,早把你算计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罗熙年真没法反驳,----不管玉仪对自己好也罢,冷也罢,确没有趁机要求过什么,或是给别人上点眼药、说说坏话之类。 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当初瞒着她,只是不想走露风声罢了。” “你是这么想,人家可不会这么想。”容珮撇了撇了嘴,“俗话说得好,真心还得真心换,凭什么给你十分真心,只换来九分?巴巴信了你,偏生你就信不过人家。” 罗熙年冷哼道:“我再混账,也比你对那顾丫头好几分。” “哎,我可是好心好意疏导你,怎么还埋汰上我了?”容珮一脸不满,端起酒杯连喝了好几口,方道:“你要么就别当一回事儿,反正她人都是你了,还能怎样?要么就哄一哄,女人不就是这么吃这一套嘛。” 罗熙年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悠悠道:“回头把你今儿说话,告诉顾家那个丫头,有你好受。” 容珮不由气得直瞪眼,拿手指道:“你……,少乱来!” “你怕什么?”罗熙年“哧”一笑,学着他口气道:“反正人家一只脚都踏进你们家门了,左右还能跑得了不成?” 容珮恨得不行,恼道:“活该刺玫瑰不理你,这真是恶人还须恶人磨!”连吃了好几口菜,还不解气,想了想道:“本来还想传授你一个好法子,既如此便罢了。” 罗熙年拍了一锭银子桌上,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哎哎哎,我还没说呢。”容珮反倒着了急,一拍屁股跟着追了出去。 “把我马牵来。”罗熙年悠闲站台阶上,看着慌张撵上来容珮,伸手勾了他肩膀,低声笑道:“别慌,慢慢说。” 容珮先是一怔,继而笑道:“这会儿又忘了。” “那我去公主府走一趟。” “你少威胁我。”容珮哼哼道:“我就不信,人家还让你到内宅去不成?” “那倒不会。”罗熙年嘿嘿一笑,“我就去让人递个话儿,把你纳那一对娇花软玉供出来,然后再看看你是怎么哄人,学一学就会了。” 容珮嘴角抽了抽,气道:“算你狠!” 眼下已经是腊月,天气寒冷,古代屋子只有几个火盆取暖,很少有人还会再睡午觉,不然睡了一觉被窝都没捂热,反倒着了凉。 玉仪穿了一件鹅黄色碎花小袄,棉裤外面套了双层儒裙,脚边就是一个大大火盆,里面是半红半百干净银炭,几乎没有一缕烟丝冒出。 彩鹃旁边通了通炭,说道:“这么大冷天,夫人怎么也不拦着老爷,别身上伤才好,回头又给冻住了。” 玉仪淡淡道:“他又不傻,难道会大雪地里站着不成?哪里用着我担心?自然有好地方喝酒吃菜,说不定……” ----说不定,正软玉温香搂怀里呢。 “谁吃醋了?”罗熙年正好走了回来,门外夸张嗅了嗅,掀起帘子进来,看着妻子笑道:“酸溜溜,味道都飘到外面去了。” 彩鹃识趣没有吭声儿,退了出去。 玉仪放下手中书卷,上前给他解了披风,拿到外屋交给彩鹃抖掉雪花,然后折身回来,到了热茶递过去。 因为闻到某人身上一股子酒味儿,不由皱了皱眉。 “哎呀,脚都要冻掉了。”罗熙年一边喝着茶,一边朝着地上连连跺脚。 玉仪拦住他道:“别把雪花撒毯子上,旁边又有火盆,这一烤全都化成了水,回头毯子都沤坏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罗熙年使出容珮传授秘诀之一,----那就是没事找事,让对方不得不开口,不然一直没话说,什么法子也使不出来。 玉仪哪里知道他是故意,说道:“好好,又换毯子做什么?” “是牡丹富贵好一些?还是喜鹊闹春好一些?”罗熙年根本不理她态度,继续不停问道:“要不福禄寿三喜?嗯……,百子戏春彩头也不错。” 容珮传授秘诀之二,----不要让对方做是或者不是选择题,而是提供多项准备好答案,让对方至少要挑其中一个。 玉仪见他兴头上,不好太扫兴,便道:“那就牡丹富贵吧,看着大方喜庆。” “颜色呢?”罗熙年又问:“大红?还是橘红?马上就过年了,总得用点红色才配气氛。” “你今儿怎么了?”玉仪看了看他,“话这么多。”低头一看,罗熙年靴子上雪花到底都融化了,暗暗骂他糟蹋好东西,起身去给他拿了家常穿布履。 罗熙年自己动手换了,翘起脚左看右看,侧首道:“这还是你秋天做吧?近几个月也懒怠了,连个荷包都没给我做。” 玉仪不知道某人今儿吃了什么药,怎么纠结起这些来了?但是妻子给丈夫做针线原是份内之事,因此道:“六爷想要什么?下午就做。” 罗熙年一脸认真,支着下巴想了想,“先做两套里面穿衣服,一套素色,一套肉桂色,再做一双冬天穿厚靴子,配两双素绫袜,还有……” 玉仪打断他道:“就这些都够做到过年了。” 罗熙年隔着小几握了她手,倾身向前笑道:“要不咱们换一换?明儿你陪我出去卖几身成衣,顺带挑一挑毯子,针线就先不做了。” 玉仪这才回过味儿来,----扯了半天,原来是要诓自己跟他出门。 人家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摆脸子说不去,未免有点不识好歹,再说自己闷了好些日子,出去透透气也好。 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得道:“早上冷,明儿下午吧。” 罗熙年借着伤病缘由,卫所里报了假,因为马上就要过年,干脆报长点,一直要到年后才会去卫所公干。 因此眼下多得是大把时间,陪娘子逛逛街什么。 晚上到了床上,罗熙年开始对玉仪动手动脚。 根据容珮理论,一般女人生气时候,只要缠着鱼水之欢一场,多半就能消去四、五怒气,如果丈夫床上表现得好,那估计就去了十之**了。 至于这是什么道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过说实话,罗熙年已经两个月没有滚床单,出于年轻雄性本身需要,也是十分渴求这种事。 只不过前段一直碍着伤口没好,不得实施罢了。 “你不要命了!”玉仪扯了扯衣服,盖住红底掐绿牙绣花肚兜,蹙眉道:“等会儿碰着伤口怎么办?还没长牢固呢。” 这种事不想还好,想了只有越发不能抑制,何况,一块肥肉就眼前放着,怎么可能不流口水?罗熙年看着半嗔半怒妻子,只觉十分撩人,原本没有火也要不自控上火了。 伸手去解她肚兜带子,含笑道:“我等下会注意一点,轻一些。” 玉仪恼道:“多忍几天,就能憋死你了不成?!” “能!”罗熙年干脆耍赖了,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大声嚷嚷道:“我要憋死了。” “你小点声儿!”玉仪慌忙去捂他嘴,心下恨得咬牙。 ----外面还有丫头们,等下传出什么房事不满话,自己还不得臊死?可是自己又不能把人全都撵走,不然就成欲盖弥彰,是让人笑话。 “要不这样?”罗熙年伸手握住她腰,暧昧笑道:“我有一个好法子,等下你上面我躺着,你动我不动,可不就两全其美了。” “呸!”玉仪啐道:“什么下流混账话!”----明明听了叫人脸红话,难为他还说得这么自然,好似吃饭喝水一样。 “真挺不错。” “……” “你不理我,我就喊了!” “你……”玉仪咬了咬嘴唇,到底不能由着他乱喊,又气又恨,红了脸道:“反正今儿是不能胡闹,年后吧。” “那你过来,让我抱一抱。” 玉仪拿他没有法子,只好翻身到了外面,就这伤得比较轻左边胳膊,躺下道:“你老实一点,先把身上伤要好了。” 罗熙年继续无理取闹,侧身笑道:“我都答应你要求了,你得补偿我。” 玉仪有点后悔莫及,不明白怎么就一步步掉进来,跟一块热糯米饭团似,怎么甩也脱不了手,恨恨道:“你没完了?” “你过来亲我一口,就一口。” 玉仪看着那张俊秀骄傲脸庞,眉目分明、神采飞扬,偏生嘴角含了一缕孩子气无赖,心里突然猛地一酸。 ----怎么办?自己就是喜欢他,该怎么办? 明明先前还恨得要死,打定主意不理会这个人,好好过自己日子,可是真面对时却硬不起心肠,做到一点都不乎。 往事一幕幕,仿似倒带一般眼前掠过。 开始那一次意外见面,自己把他气得不行;然后被伯母算计之时,碰巧被他施以援手相救;接着是孔家被逼到绝境,是他宛若踏着五彩祥云,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并且还娶了自己。 ----他是自己这一世依靠,除了他,没有别人。 他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都信任对方一次呢?” 结果呢,他瞒着自己养了瑶芳和齐哥儿,还看着自己不知情演戏,后来又去弄了一身伤回来,一样没有提前让自己知道。 自己就像是被下了咒,困原地。 哪怕他跑出去再远,只要回来了就无法拒之门外,一次一道裂痕,自己不知道还能坚持多少次?原来自己伤心,不是他偶尔一、两次有原因撒谎,而是无法控制内心,一割舍就疼痛感情。 “怎么哭了?”罗熙年有点惊慌失措,抬手替她抹去泪水。 玉仪低着头,来不及拭去眼泪滑落到了下颌,顺势滴落下去,一点一点汇聚,把他胸前衣服湿了一小片,并且还不断扩散。 ----时间陡然缓慢起来,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别哭了,我都说了是我错了。” “六爷……” “嗯?” “答应我一件事。” 罗熙年连连点头,“好好好,十件我都答应。” ----从前倒还不觉得,也没怎么把女人放心上,可是经历了那一段甜蜜,越发忍受不了近冷淡,弄得看什么都吧顺眼。 原本还想着怎么哄好小辣椒,却不想她先让了步,既然台阶都给自己铺好了,哪有不顺着下道理?莫说十件,百件也不嫌多。 玉仪缓缓止了泪,轻声道:“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再瞒着我。”眼里有一丝难过,一丝央求,“好吗?” “好。” “一定?” “一定。” “不会变?” “不变。” “不会忘?” “不忘。” 罗熙年深谙趁热打铁这个道理,含笑问道:“还有别吗?我全部都答应你。” 玉仪摇头,“没有了。” ----只要你不骗我、不哄我,就足够了。 “傻丫头,好了别再哭了。” “但愿你不会忘记。”玉仪眼里闪着泪光,带了一丝让人心动柔软,声音有些飘忽,她说:“因为……,我怕下一次就不肯原谅你了。” 儿孙(上) ----不让步又能如何呢? 自己已经嫁给了他,亦没有好其他选择,日子还得继续过,要命是,内心并不想离开这个混蛋! 从来婚姻便是如此,不乏妥协。 至少,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自己事,----如果不算齐哥儿占了庶长子之位,不算琼姿和瑶芳闹得自己没脸话。 自己还欠着他两条人命,况且目前以及将来安稳生活,都还得仰仗这个混蛋,实没有太多资本一直僵持。 假如他要是真去寻花问柳、左拥右抱,自己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还得面对那些妾室通房麻烦,只会烦不胜烦。 至少比起大多数古代男人,这一位还不算太糟。 说透了,罗熙年乎自己感受日子要过下去,不乎也是一样。 一直别扭下去,只会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玉仪不断用道理来说服自己,把那一丝小小意难平压下去,丢一个角落,量不让自己再想起,祈祷能够渐渐遗忘了。 第二天下午出门,玉仪穿了一件明蓝色挑花小袄,月白主腰,再配一条大红色遍地金撒花裙,颜色搭配很是出挑。 冬天又冷,头上便围了一圈雪白卧兔儿,又华贵又暖和,手上再捧一个泥金小手炉,妆容明丽、顾盼含情,很有几分小妇人袅袅风姿。 罗熙年为了讨好她,配了一身宝蓝色夹层金线团纹通袍,下着红绸裤、青面雪底小朝靴,头上紫金冠,旁边两颗雪白大珍珠,一路小跑出来还颤巍巍抖动。 “今年雪下得真好。”某人没话找话,凑趣道:“回来我给你堆一个雪人,保证又大又好看,嗯……,就照你今儿打扮堆一个好了。” “不要。”玉仪拒绝道:“我不相信你手艺,你还是堆一个自己吧。” “好主意!”罗熙年连连拍手,赞道:“正应该一人堆一个,男貌比潘安,女赛过貂蝉,谁看了都免不了要夸上几分。” 玉仪笑话他道:“你脸皮,厚得都赶上城墙了。” 罗熙年便把脸伸了过去,“你捏捏,哪有那么厚?” 玉仪也不客气,直接伸了手上脸,悠着劲儿狠狠捏了一把,一松手,某人脸上便是两个红红印子。 罗熙年大约没想到她会真动手,怔了一下,又把另一边伸了过去,大方道:“捏吧,捏吧,看看两边厚得均不均匀。” 后头彩鹃等人都是想笑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逗个乐儿便罢了,哪里真能让他众人面前太过没脸?玉仪抽回了手,忍笑道:“你脸皮太厚弄得人手疼,那一边先留着,回头手上有劲儿了再说。” 罗熙年便捧起她手,假意吹道:“还疼不疼?” “走吧。”玉仪不想人前闹得不像话,催道:“点上车再说,不然天都黑了还没出门。”丫头婆子们后面跟着,一行人热热闹闹出了门。 一扇窗户后面,甘菊满目不可置信之色,只觉得方才看到好似做梦。 老爷为了哄夫人开心,居然连人前脸面都不顾了。 夫人也真下去手,----到底有哪里好了?竟然迷得老爷团团转,进门半年连个丫头都没收过,自己恼了,还要老爷倒赔笑脸去哄她。 甘菊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和明媒正娶夫人一个待遇,即便夫人出身不高,那也不是一个丫头能比。 可是也从来不曾想过,老爷会对夫人宠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捞月亮,……老爷他,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 一天天等待,让甘菊心一分分凉了下去。 自己没有瑶芳那样姿色,年纪也大了,照着如今情形发展下去,只怕连伺候老爷过夜机会都没有了。 那这个姨娘做还有什么意思? 一天天圈屋子里,简直就是泥菩萨一样日子。 自己不敢奢望得个儿子,以后享荣华富贵什么,哪怕是个女儿呢?到底也是一个盼头,看着她长大、成人、嫁娶,日子方才有点趣味。 可是…… 这种事,不是自己一个人想就能行。 今天正好老爷和夫人都不……,甘菊突然灵机一动,叫了丫头樱桃,“你到二门找个小厮,去把西街朱道婆请来,记得去回。” 樱桃见她催得紧,没有多问便跑出去找人了。 朱道婆时常出入大户人家后宅,得了脚程银子,便带齐了东西赶了过来,进门先给甘菊福了福,笑道:“甘姨娘,今儿得闲说话呢。” “你先出去。”甘菊对着樱桃递了个眼色,让她守门外,等门关了方道:“今儿找朱妈妈过来,是想让帮一个忙。” 但凡来找朱道婆后宅妇人,大都是这样开场白。 寻生儿子秘方是帮忙,寻让人小产汤药也是帮忙,----这里头弯弯绕绕可就多了,大户人家里那些龌龊事,十有**跟这些道婆们脱不了干系。 “姨娘只管说就是。”朱道婆拍了拍胸脯,一副古道热肠仗义模样。 甘菊虽然性子老实一些,但也不是傻,知道要求人办多大事,就得给人多少好处,先推了五十两银子过去,“这是给朱妈妈一点茶水钱。” ----管玉仪她眼里,是一个不合格妻子和主母,但是却从没克扣过她,逢年过节出手都很大方,再加上以前罗熙年赏,历年积攒,因此拿出这些银子实不算很难。 朱道婆一看这么多白花花银子,便知道是大生意上门了,心花怒放道:“不管姨娘有什么为难事,只要能帮得上忙,一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压低声音,“有些事姨娘若是不想沾手,我也自然是有法子。” “朱妈妈想哪儿去了。”甘菊微微皱眉,然后道:“只是我年纪大了,想要一个孩子做依靠罢了。” 朱道婆细细听了,问道:“姨娘是想一举得男?” “这种事,谁人不想?”甘菊一脸苦笑,“从前夫人没有进门时候,府里不准我们这些人有身孕,后来……” ----后来夫人进门了,倒是可以有孕,偏生老爷心又被拢走了。 夫人进门这大半年里,老爷就只来过自己屋里一次。 倒不是自己嫌少,一年一、两次也不打紧。自己现担心是,看夫人如今得宠程度,只怕老爷再也不会来了。 朱道婆旁边笑道:“上回四夫人请我过去求平安符,正巧见了你们夫人一面,看起来人年轻又面嫩,不想竟是一个厉害人呢,” “夫人倒不算厉害。”甘菊心中越发苦涩,语音里不自觉带出几分哀怨,“只是老爷一心一意都夫人身上,再也见不得旁人罢了。” 哟,这位六夫人竟然是个狐媚子。 朱道婆心里略略吃惊,面上依旧堆着卖家职业笑容,小声探询问道:“姨娘是不是想……,求一个让男人回心转意方子?” 甘菊脸红了红,小声道:“我是不敢跟夫人争什么,只盼我们老爷能来那么一、两次,也不敢妄想得个哥儿,便是有个姐儿我也心甘了。” 朱道婆悄悄打量了一眼,心下不免嘲笑。 这种面目平庸又不够风情丫头,多半都是熬资历、论本分上去,哪里争得过花骨朵一般夫人?听说六夫人过门这半年,屋里硬是一个人也没有添,便可知是个面上看着和善,私下手段厉害女人。 至少……,笼络男人心思很有一手。 可是这些跟朱道婆都没关系,反正自己赚自己银子,只要买家挑不出错就行,管别人闲事做什么?于是扯着嘴角笑了笑,拍手道:“可算是巧了,刚好才得了两份宜子嗣神符,一份已经出手,眼下就剩独一份等着给姨娘了。” “真有这样符?”甘菊惊喜之余,又有些不大敢相信。 “姨娘这说得是什么话?”朱道婆故作不满,撇嘴道:“姨娘可知另一份是谁家买走了?”将身子凑近了些,低声道:“是公主府里顾大爷姨娘,人家可是巴巴给了我六十两银子。” 朱道婆做这种生意经验很足,十分懂得推销技巧。 并没有狮子乱张嘴,一开口说个千二八百,而是对方能承受范围,适当抬一抬价,反倒显得东西珍贵可靠。 甘菊果然放心了一些,有些不安,“那我再给妈妈添上十两吧。” ----不是她出手大方,是宁可多花一些银子也要买个真,免得朱道婆一时不满意,就随便糊弄了自己。 “那倒不用,我和姨娘什么交情。”朱道婆半推半就,后还是又拿了十两银子。 甘菊像得了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打开锦囊看了看,细细听了朱道婆嘱咐,方才把锦囊收好,起身送了人出去。 这个时侯,罗熙年正陪着玉仪挑首饰。 昨儿说是到街上买成衣,但是像他这样公卿权贵家公子哥儿,何曾穿过外面买衣服?便是玉仪不动手,底下自然有一大堆丫头做针线,再不济,还有罗家养针线上人呢。 他存了心要讨妻子一个好,玉仪也是有心和解,因此自然是做什么都合拍,这会儿两人正并着头,对着一支碧玉簪子左右端详。 大约是以前孔家受惊吓太深,玉仪并不太喜欢收藏玉簪子、翡翠镯子之类,总觉得一不小心就碎了,有一种不安全感觉。 因此后还是放下了,继而拣了一颗近龙眼大鸽血红宝石,对着手背比了比,又透过光线细细看,似乎有些犹豫,然后放回了盘子里。 罗熙年瞧了瞧,说道:“你喜欢?买下就是了。” 玉仪并没有太大逛街兴致,便点了点头。 “夫人真是好眼光。”喜得珠宝铺妇人连连夸赞,问道:“夫人是想单买回去收着呢?还是嵌首饰上头?我们这里有上好匠人,还有京城里时兴式样,一准儿能给夫人增光添彩。” 玉仪笑道:“你都吹出花来了。”想了想,“打一支九尾衔宝石滴珠凤钗,每一尾上再嵌一粒小石头,钗身要足金,等我回去称了金子和小石头,让人一起送过来。” 罗熙年含笑道:“还看不看别?” “不用了。”玉仪摇摇头,看着窗外皑皑白雪,手炉上暖了暖,说道:“听说状元楼八珍鸭血粉丝汤好喝,过去喝一碗暖暖身子。” 罗熙年好笑道:“你出一趟门,就为喝一碗鸭血粉丝汤?你喜欢吃,家吩咐小厨房人做就是,想吃多少鸭血吃不得?” “你懂什么?”玉仪鄙视道:“家里东西虽然好,可做出来就是不如外面,总是少了那么一点味儿。” “行行行。”罗熙年马上表示投降,“只要你喝得下,现杀十只鸭子也使得。” “你说那是母猪。” “母猪我也爱。” “放……”玉仪回头看了一眼,弄得旁边那妇人十分尴尬,赶紧找了借口出去,屋里只剩下小夫妻二人。 罗熙年见她气呼呼鼓着腮帮子,模样十分可爱,趁着不备上前亲了一口,颇为得意笑道:“走吧,把我吃穷了也不亏本。” 玉仪下死劲他腰间拧了一把,疼得某人“哎哟”一声。 鸭血粉丝汤里,当然不只是鸭血和粉丝两样。 鸭血、鸭肝、鸭肠、鸭心、鸭胗都是必不可少配料,姜、葱和香菜,是既能点缀又增香辅料,不过关键还是一锅鸭架子高汤,还有上好绿豆粉丝。 嗯嗯……,还有红艳艳飘香辣油。 白粉丝、红辣油,再配以几点绿色小点缀,玉仪越看越是赏心悦目,还没吃便叫自己忍不住咽口水。 罗熙年面前也摆了一碗鸭血粉丝汤,不过没有太大兴趣,目光都被对面秀色吸引走了。看着妻子眼睛闪闪发光样子,心下笑得打跌,又怕她臊了,勉强忍笑道:“看你馋得那样儿,好似罗家克扣了你吃食一样。” 玉仪不理他,低了头小口小口开吃,感受着舌尖又香又辣滋味,----前世里那种路边喝啤酒、吃烧烤感觉,仿佛又再一次重温到了。 罗熙年饶有兴趣看着她吃,还笑道:“够不够?不够我这碗也给你吃。” “六爷……”倚松外面探了个脑袋,有点怯怯,----这种破坏情调事,自己是不愿意做,可是事情要紧也顾不得了。 罗熙年脸色不悦,“什么事?” 倚松速回道:“刚才我楼下见到一个人,是三老爷身边青溪,已经让扫药带着人跟过去了。” 玉仪停下了筷子,问道:“你没看错?” “不会错。”倚松愤愤道:“上次那小子输了我二两银子,一直都还没给呢。” 罗熙年挥了挥手,然后对玉仪道:“你吃吧,又不用你我跟着追过去。”手指桌上敲了敲,“看来……,我那位三哥还京城里呢。” 玉仪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擦了擦嘴,说道:“让人跟着记住地儿就行。”心下不免有一番琢磨,“你才得封了世子之位,闹出动静来,未免让人说你仗势逼人,连庶出哥哥也容不下。”提了建议,“依我看,还是让爹来处理好一些。” “他便是真京城,我也不能去抓人。”罗熙年冷声一笑,嘴角勾起一缕嘲讽,“京城又不是我,人家爱住便住,说不准是有不得已缘故呢。” 玉仪突然想起一件事,迟疑道:“上次那个弹劾你折子……” “我心里明白。”罗熙年跷着二郎腿,一派悠闲从容样子,笑眯眯道:“点喝你粉丝汤,等会儿都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身为一个吃货,写着写着就流口水了~~改天空了,自己煮两碗来吃~~~ 儿孙(下) 将近年关,玉仪抽了个空去了孔家一趟。 出嫁姑奶奶给娘家送年礼,这是人之常情,玉仪避不开也不打算避,----自己不是从前待字闺中小姐,孔家不再是什么龙潭虎穴。 唐氏肚子刚刚显怀,坐绣花靠垫上,背后还塞了一个软枕,见了她高兴道:“上回多承了姑奶奶吉言,可就盼来喜讯了。” 玉仪笑道:“这是太太福气好。” 唐氏便叫了女眷们过来,----如今不比先前,这位姑奶奶可是未来鲁国夫人,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回了娘家待遇自然得提高一些。 先进门是玉娇和承文三兄弟,玉清一贯落后面,见了姐姐,入了座,然后是三位姨娘进来,给姑奶奶见了礼。 玉仪当然不会空着手来,笑吟吟道:“今儿带了些年货过来,都是年下用得上东西,回头太太看着给大家分了吧。” “让姑奶奶破费了。”唐氏看着外面那两口硕大箱子,心内不免感叹,国公府便是手缝里头漏一星半点,也够养活孔家人了。 平白得了实惠,大多数人都是欢喜。 承文几个虽然不喜欢嫡出姐姐,但心里亦明白眼下情势,况且年纪小,又是男孩子,心思简单,只是有些别别扭扭罢了。 唯有玉娇心里发酸不已,看着打扮得宛如神妃仙子一般姐姐,还有那满面春风得意,都从心里酸到牙根儿了。 ----她命怎么就那么好?! 本来自己应该比她嫁得好,又有父母庇佑、兄弟依仗,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回了孔家才改变。 呸,这个扫把星! 把自己好运都转到她身上去了。 可是如今继母跟姐姐一条心,一个鼻孔出气,自己将来就拿捏她们手里,爹爹又怕了姐姐不管事,再不忿也只能心里暗恨,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意发作。 玉仪眼睛余光扫到玉娇这边,只见她面上端着架子,脸色却是变了又变,一副又酸又恨怪模样。心下微微不舒服,但是却懒得自掉身价理会她,说了几句闲话,便借口要换身衣服,领着彩鹃去了侧屋。 坐了一会儿出来,唐氏早心神领会分了东西,把其余人都打发了。 玉仪过来不是是礼节性,特意给唐氏带了些贵重滋补药品,还有好几匹小孩子用细纱,一如既往细心体贴。 唐氏自然是感激不,人情做到这个份上实是足够了。 她并不清楚玉仪和孔家恩恩怨怨,只觉这位姑奶奶对娘家人大方,还当靠上了一个大靠山,盼着以后能提携一下自己子女呢。 玉仪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估摸着差不多便就告辞。 自从上次罗熙年受了伤,唐妈妈过来探头探脑问消息,心里便添了几分厌恶,对唐氏也比从前多了几分疏离。 当然了,本来两人之间也谈不上亲近。 反正唐氏好好约束着玉娇几个,自己力所能及范围拉一把,说穿了,就是一个互相合作关系。 “姑奶奶。”唐氏小心打量着,问道:“要是不忙,不如留下来吃个午饭吧。” “还是等年后吧。”玉仪微笑婉拒,“眼下太太还要安胎,年底下事情又多,哪里顾得上招待我?反正彼此隔得不远,得闲了再来就是。” 唐氏微微失望,但是也不敢强行要求,只得笑道:“还是姑奶奶想周到。” 之所以想留玉仪下来,是因为自己有个读书兄弟,去年秋天中了举人,明年春天就要进京会试。想着罗家人脉广,能推荐几个有资历官员,见见世面,顺带拜会拜会提点一下。 只是这事儿不急年前,反正兄弟也得过了年才上京,她不敢惹得玉仪不,因此心里暗自压下了。 玉仪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门,见唐氏要起身相送,忙拦住道:“太太别动,眼下外头寒气太重,且回去暖和暖和再说,不然父亲也该埋怨我了。” 比起跟罗家拉好关系,当然还是肚子里胎儿要紧一些。 唐氏没有再坚持,笑道:“那我就偷个懒儿。” 玉仪笑了笑,客套了几句出了内院,方才对段嬷嬷道:“我看太太吞吞吐吐,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能有什么好话?”段嬷嬷撇了撇嘴,“无非是求着夫人给东西,或者办事,他们倒还真不客气,太拿自己当一盘菜了。” ----有着如同烂疮一样娘家人,真是不胜烦恼。 玉仪心下冷笑,四房还真是会恶心人,----他们惦记世子之位几十年,如今一切算计落了空,不会又琢磨什么坏点子吧?可得多防着一点。 出门找到罗熙年,二人一起上了马车回去。 到了罗家,回六房路上碰见了恭二奶奶。 罗熙年是做叔叔,不便多留,便自己先回去了。 玉仪觉得有点巧,----这条路,既不是通往上房去,也不是通往四房,恭二奶奶多半是专门等着了。 “六婶婶……”恭二奶奶拉长了声调,颇为委屈,“你评评这个理儿。”又道:“贤哥儿他们几个玩闹,小孩子家家,哪有不磕着碰着?偏生怨我没有教导好,说了许多埋怨话,心里好不难过。” 玉仪听着这段掐头去尾话,略想了想,方才明白过来。 应该是几个小侄儿玩闹,贤哥儿被磕住了,惹得心疼嫡子嫡孙四夫人不愿意,把庶出媳妇骂了一顿。 只是……,跑来跟自己诉苦做什么? 玉仪含笑不语,四房是非可没打算掺和进去。 恭二奶奶不过是拿话起个开头,顺带也有发泄意思,能够不去婆婆面前告自己状,大约也只有六房人了。 见玉仪端着架子,心里暗恨,忍了忍笑道:“眼下就过年了,一转眼就开春,世恭家整天闲得发慌,总念叨着要出去做点事。”叹了口气,“上次多亏六叔帮忙,给世恭弄了一个位置,可惜他没本事,倒把差事给弄丢了。” 玉仪总算听出点味儿来了。 ----大概恭二奶奶心里,公公和兄长都指望不上,婆婆是偏心到了爪哇国,现今公公连世子之位都没保住,于是干脆放弃了。 恭二奶奶见她没啥反应,索性挑明道:“反正将来轮到世恭和我头上,也就是一点剩汤剩水罢了。”求人办事,语气里终究带出一丝央求来,“好歹六婶疼我们一些,看亲侄儿份上,给世恭谋一个前程罢。” “这事儿我也不懂。”玉仪不好乱搭腔,笑道:“回头让世恭去找他六叔,叔侄俩坐一块好好细说罢。” ----这种麻烦,还是推给罗熙年来处理好了。 恭二奶奶见她没有拒绝,心下便松了几分,凑近了些,小声道:“听说今儿老爷子很是生气,书房发了一大通脾气。”回头看了看不远处丫头,确定她们听不到方才继续,“隐隐约约听到消息,说是老爷子打算分家呢。” 玉仪眉头微皱,----分家?! 这可是个大消息了。 恭二奶奶见她还是不大开口,有些着急,又道:“前几天西街朱道婆来了一趟,娘叫了她进去说话,好半晌才出来,具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玉仪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是神色不动。 ----恭二奶奶是提醒自己留意?这事儿真假? “六婶婶,我先回去了。”过来找玉仪说话,恭二奶奶是担了风险,没时间细细说,只盼看自己消息有用份上,六房能够心动帮忙一把,说完便匆匆走了。 玉仪接收了一大堆乱七八糟讯息,回去路上静不下来,忍不住一阵乱想,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国公府就要开始枝归枝、叶归叶散开了。 进门见了罗熙年,留了丫头们外头方道:“方才世恭媳妇啰嗦半天,盼着你再给世恭谋一个前程。” “猜都是这。”罗熙年轻声一笑,“要我说她也太着急了,这回乱糟糟,自个儿都还顾不过来,哪有心思管别人?”顿了顿,“别理她,让是世恭来找我就是了。” 玉仪抿嘴笑道:“我已经这么好说了。” 罗熙年伸手去捏她脸,点头笑道:“好哇,你倒是会甩烫手山芋。”捉了那一双柔如无骨手,放掌心里揉搓,“回头记得拿着手炉,别长上冻疮了。” 玉仪伏他怀里腻歪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道:“听说爹要准备分家?也不知道事情真不真,方才世恭媳妇说。” 罗熙年本来缠绕她一缕头发,闻言手上一顿,“看来……,爹派去人已经找到三哥了。” 玉仪坐起身来,说道:“不会是三哥跟爹说了什么气话吧?不说爹现今还健,等闲是不会轻易分家,就说眼下要过年,也不该这种时候提出来啊。” 罗熙年脸色阴霾很,冷哼了一声,“三哥说话,一向都是阴阳怪气。” 玉仪叹气道:“找个空儿,你去劝劝爹吧。” ----可怜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膝下儿孙虽多,但还真没享到几天儿孙福,只怕寿数都折了几年,不由让人唏嘘。 “儿孙福?!”鲁国公正上房里大发脾气,骂道:“全都是债,都是债!” 丫头们早吓得退出去了,小汤氏不停替他揉着胸口,劝道:“何苦动气?气坏了自个儿可怎么好?” ----虽说跟丈夫没有夫妻之实,但是凭心而论,这些年丈夫待自己还算不错,至少给足了正室夫人脸面。 不然话,底下几个媳妇早就踩到脸上来了。 鲁国公方才大骂了一通,渐渐平静下来。 ----自己还没有死呢。 两个嫡出儿子争来争去不说,庶出三子还鬼鬼祟祟,藏京郊,一副等着自己死了,好分上赶着家产架势。 前段那么些乱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三子功劳里面。 鲁国公甚至忍不住想,自己活这么长做什么?别人都说是长寿有福气,可是看着这些不争气儿孙,还不如早死了眼前清净呢。 第二天,便传出鲁国公不舒服消息。 眼下罗府气氛十分紧张,先是四房罗晋年争夺世子之位失败,还挨了一顿打,到现今也没有露一个面。然后是六房罗熙年得了未来爵位,水涨船高、风头正盛,可惜六房并没有子嗣,这可是一个让人闲话话题。 接着传出三房罗孝年还京城,并且被国公爷抓了回来,父子两书房大吵了一顿,连带着老爷子都病倒了。 后还闹出要分家谣言,罗府上下人心晃动得加厉害了,各人都有各人私心和打算,都为将来小心谋划着,因而时不时闹出一些小风波来。 这种风雨飘摇之际,甘菊事反倒显得微不足道。 早十来天前,就是那天和罗熙年吃了粉丝汤回来,倚云便回禀过,----当时彩鹃几个也跟着上了街,倚云和落英带着小丫头家,还有蔡妈妈坐镇六房。 据倚云说,自己和罗熙年出门没多久,甘菊也让小丫头出去了,没过多久朱道婆便赶了来,去了她屋子关门说话。 玉仪古代生活了十几年,是知道这些道婆,无非是求什么符、什么水,只是不知道甘菊求得哪一样罢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猜,甘菊不是那种歹毒人,也没有那么大胆子,----不然也不会公然找人,应该还不至于求个害人东西,多半是求子嗣之类吧。 隔了几天,朱道婆又去甘菊房里一次。 那天玉仪也家,但即便她是主母,也没有拦着妾室求子嗣道理,因此只是让人多加留意,并没有开口阻拦。 假如单单如此,倒也犯不着揪着她不放。 只是昨儿恭二奶奶说了,朱道婆后来还去了四房,这就不得不让人悬心了。 玉仪留意了几天,找不到任何不对劲地方。 ----如果四房真通过朱道婆做了手脚,那么第一个针对,应该就是罗熙年吧。 眼下六房没有子嗣,如果罗熙年出了什么意外…… 玉仪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顾不上再找证据,晚上罗熙年从外面回来,便摒退了丫头直接说了,又道:“不是我要跟她过不去,实是眼下太乱了。”仔细往罗熙年身上找了找,“甘姨娘没给你荷包之类吧?” “没有。”罗熙年脸色很难看,厌烦道:“眼下都什么光景了,她还有心思跟这种人瞎来往?!” 玉仪对此不好评论什么,只要某人没事就行。 “罢了,你也不用烦恼了。”罗熙年端起茶喝了两口,缓了缓,说道:“还有几天就要过年,先看着她几天,年后我就让人送她到庄子上去。” 玉仪点了点头,让甘菊安生一会儿也好,年前是不好送人走。 又仔细想了想,近甘菊都没来过正房说话,应该不会留下什么东西,不由稍微松了口气。不过朱道婆去过四夫人那里,到底还是不放心,明儿先叫甘菊来问一问,今后也不能再放朱道婆进门了。 “睡吧。”罗熙年近心情不是太好,脸上没什么笑容。 玉仪脱了外衣躺下,一直睡不着,床上翻了半天烙饼,突然叹气,“要是我早点给你生个儿子就好了。” ----甚至有点后悔,当初如果不避孕那么多次,是不是已经有了? 罗熙年听了一笑,翻身过去搂着她,暧昧笑道:“你想生,现也来得及啊。”伸手去解她肚兜,“要不……,就今天晚上吧?” 玉仪啐道:“人家说正经!” “我也是说正经啊。”罗熙年嘴上说着,手上却正经不起来,动作熟练剥了个粽子,低头亲了一口,“没事,我死不了。” “呸呸呸!”玉仪拿眼瞪他,“大过年,你嘴上也不忌讳一点。”伸手抚着那还没褪干净伤疤,有些心疼,“往后可别再这么傻了。” 罗熙年“嘿嘿”一笑,“来,先把儿子生了再说。” 玉仪不好再提扫兴话题,何况胸前已经被人握住,不断拨弄,身下渐渐有了反应,低声道:“你伤还没有好,我来吧。” 罗熙年含笑不语,手上一带劲,便把她翻到了自己身上。 玉仪散了头发,一低头便垂到了他胸上,嫌碍事,便脑后胡乱挽了一圈儿,结果刚一松手,一头及腰长发又散了下来。 罗熙年伸手帮她束住,笑道:“别动,先让我仔细瞧一瞧。”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写了h,有人说看着不和谐,乃们自行脑补吧~~ 不义(上) 这是玉仪嫁到罗家过得第一个年,气氛却十分糟糕。 眼下罗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各房有各房事,连每日去小汤氏那里请安,都顺应情势直接免了。 ----不过年夜饭还是免不了。 祭祀祖宗时候,玉仪看到了神情憔悴鲁国公,虽然浑身华衣奢服,也掩盖不住他靡靡老态。小汤氏旁边搀扶着,脸上淡淡,连象征性笑容都懒得挤出来,动作亦是一板一眼按规矩来。 罗晋年“病”还没有好,----不知道是觉得来也没意思,还是破罐子破摔,干脆不理老子和兄弟,自己躲屋子里逍遥活。 四夫人倒是来了,每次眼风扫过玉仪这边时候,都跟刀割一般。 玉仪明白她内心怨愤,想了几十年东西,一遭被人夺去,岂止是“不甘”二字能形容?她要怨恨自己不奇怪,人之常情。 当初四夫人视自己性命如草芥,唆使连翘下手,那时候她一定没有想到,后会输给这棵看不起小草吧。 依照罗熙年性子,等将来父亲鲁国公百年之后,这个仇不可能不报,而自己也不可能对仇人心软。 ----既然都到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地步,那还管她眼神做什么? 玉仪静静站着,按着规矩陆续往前传菜,稳妥放前面五夫人手里,等传完了,便低头看身上做妃色撒花绣裙。 好不容易挨到祭祀结束,又得去参与食之无味年夜饭。 小汤氏自然做了上首,四夫人坐了右边,两位儿媳站下面布筷传菜,玉仪和五夫人坐了另一边,正小声说着话。 席上气氛太冷淡,总不好大家都干瞪眼坐着,不过玉仪也不好说得太忘形,免得让人看了,觉得自己还没做鲁国夫人,就先张狂起来了。 这是一顿没滋没味年夜饭,甚至连打圆场人都没有。 四夫人第一个起身,说道:“这会儿屋里没个人照应,我先回去了。”侧首叫了弘大奶奶,“贤哥儿才磕着了腿,少吹风,先抱回屋子里去吧。” 弘大奶奶应了一声,自然是顺着婆婆意思。 恭二奶奶悄悄撇了撇嘴,懒洋洋站着没动,反正婆婆没有叫她,上赶着先殷勤也没有用,----再说了,四夫人不过是借口叫人罢了。 小汤氏没有阻拦,淡淡道:“你们回吧。” 四夫人走了以后,玉仪顿时觉得浑身都松了不少,还凑趣说个笑话,小汤氏等人应景笑了笑。恭二奶奶是热情,婆婆四夫人不跟前,越发巴结玉仪,弄得五夫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不过底下接着没吃多久,小汤氏便借口鲁国公近身体不好,该回来歇息了,将底下儿媳孙媳都遣散回去。 玉仪和五夫人一路并肩行走。 到了僻静地方,五夫人方才轻声开口,“可算是把世子位置定下来了。”眉目间含着一缕喜色,亦有一丝浅浅落寞,顿了顿,“只是……”比了四个手指头,“那一对都不是好相处,就怕他们还不甘心。” 玉仪点头道:“五嫂放心,我和小六都留意着呢。” 五夫人听她叫“小六”十分顺口,倒是一怔,----从来妻子都是敬着丈夫,不比长辈哥嫂,哪有这样叫法?想必是平日里私下叫惯了。 不免想起自己早逝丈夫,心底微微一涩。 夜晚光线不大好,玉仪没有留意到这些细微表情,只是道:“前儿听了些话,说是爹打算年后分家。”叹了口气,“想来也是一时气话罢了。” ----只要一时不分家,就得一直和四房住一个屋檐下。 五夫人微微一笑,细细看着这位年幼弟妹。 夜色下,一双黑白分明眼睛清澈明亮,除了珠钗之外,鬓角便还簪了一朵应景大红绢花,堆做漂亮牡丹形状。身量比刚进门时候高了些,脸面也长开了不少,褪去了少女青涩,却而代之是小妇人温柔妩媚。 正是一个女人年华好时候,难怪小六看得如珍似宝,----运气也好,娘家那般败落不堪,居然凭一道圣旨嫁进了国公府,阴差阳错,还成了未来鲁国夫人。 五夫人突然失去了谈话兴致,淡笑道:“你回去吧,等下小六该回来了。” 玉仪不明白她为何戛然而止,但也不好多问,自己和五夫人关系虽不差,不过亦没有多余情分,----感觉比较像是公司里同事,不远不近。 五夫人对自己好,应该是看罗熙年份上,如今某人成了世子,对她来说应该看重了吧。 毕竟罗世晟还没有长大,需要一个强有力叔叔做依靠。 ----这些道理心里明白,却不便拿到台面上来说。 玉仪回到六房院子,只见齐哥儿空地里看人放烟火,十分高兴样子,----起先他还问一问瑶芳,大人们都哄他说是姨娘回了旧宅,多问了几次便不问了。 玉仪先是奇怪,后来得知齐哥儿基本是奶娘带大,瑶芳大部分时间,都花了顾镜自怜这上头,便觉得也不难理解了。 “夫人!”齐哥儿挺喜欢这个和颜悦色夫人,因为她从不像母亲那样不耐烦,总是淡淡微笑着,让自己觉得亲近。 ----至于玉仪内心疏离,对于年仅四岁他来说,根本不可能察觉到。 玉仪冲他笑了笑,视线往不远处天空看去,“好好看吧。” 得知齐哥儿不是罗熙年儿子后,玉仪待他便柔和了几分,后来瑶芳又死了,不免添上几分可怜,也就不再想当初那样排斥。 ----只是一想到他是庶长子,今后要一辈子叫自己母亲,心里仍然还是觉得别扭,做不到毫无芥蒂对待。 但是齐哥儿终究是会长大,终有一日,他会感受到自己不亲近,甚至会怀疑起母亲死,继而猜疑起“嫡母”来。 一想到这些,玉仪就觉得有些头疼不已。 “夫人,烟花很好看。”齐哥儿像所有小孩子一样,喜欢热闹东西。 “站远一点,别让火花烫着了。”玉仪蹲□去,摸了摸齐哥儿头,看着那张漂亮小脸,不免再次想起瑶芳。 齐哥儿往后退了一步,“咯咯”笑道:“我很乖,我站远了。” “嗯,很乖。”玉仪心下不由叹气,如果齐哥儿是以侄儿名义养六房,自己一定会待他好,而不是现这样别扭不舒服。 因为自己待齐哥儿还算不错,瑶芳死了以后,怕出事又抱到自己屋里养了一段,外头便传出不少流言,----说是自己打算把齐哥儿养名下。 想到这里,玉仪心里忍不住一声冷笑。 自己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了,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好好,给将来亲生孩子添不痛?把庶出养做嫡出,认养一个来历不明私生子?! 传出去,可就是大笑话了。 那些有心人不过是故意挑拨,好让自己憎恨齐哥儿,若是再做一点蠢事,那可就十分完美了。 试想罗熙年看来,齐哥儿是逝去胞兄一条血脉,正该小心爱护着,偏生自己心存嫉妒,非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那两个人岂不是有得吵架了? 六房不和睦闹起来,可不正好称了那些人心愿。 奶娘见玉仪凝神不语,怕齐哥儿缠得太久,惹得她不耐烦了,赶忙上前抱人,“齐哥儿,该回去暖和暖和了。” 玉仪点了点头,自己回房脱下了一身沉重服饰,趁着罗熙年还外面喝酒,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 彩鹃往鸳鸯小金炉了洒了香屑,过来替她掖被子,笑道:“夫人真是被惯坏了,老爷还没有回来,自个儿就先上床歇着。” 玉仪闻言笑道:“等你明年嫁了人,记得贤惠一点就是了。” 彩鹃顿时一阵羞涩,扭身出去。 旁边熏香有安神作用,玉仪等得有些昏昏入睡,----等到罗熙年从父亲那里说了话回来,已经过了子时了。 彼此都是困顿不堪,都没有说话和做其他事兴致,互相问了几句便各自睡下。 一夜好眠,结束了这混乱不安一年。 年后假期一满,罗熙年身体也恢复差不多,依旧还和从前一样,每日早起去宫里上朝,然后到卫所里面公干。 玉仪每天家打理着内宅琐事,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一转眼,到了早春二月。 这日罗熙年从外面回来,进门先道:“晌午添一碗解油腻酸笋汤,近不知道吃什么了,总觉得腻腻不舒服。” 玉仪叫人下去吩咐小厨房,上来替他换衣服,笑道:“年前都是大鱼大肉,谁天天吃会不油腻?多做点清淡小菜吃吃,刮一刮油也好。” 罗熙年对倚云等人挥了挥手,然后搂了她道:“别刮了,咱们多生几次儿子,多费一点劲儿,油就没有了。” 玉仪呸了一口,笑嗔道:“你这人……,就是满脑子不正经。” “咦……”罗熙年故作一脸惊讶,“年前不是有人自己说,要给我生一个大胖儿子?这会儿又不认账了。” “好了。”玉仪抓住他不老实手,小声道:“先去吃饭,等下人来人往看见不好。” 罗熙年偏要故意曲解,问道:“那吃完饭以后呢?” 玉仪捏了他一记,“吃完午饭,吃晚饭!” 两人嘻嘻哈哈笑闹了一阵,方才出去。 做了酸笋鸡皮汤,罗熙年喝了一碗便不想喝了,菜也没吃几口,丢下筷子,“近菜怎么都不好吃,看着就没了食欲。” 玉仪到没有觉得不好吃,说道:“你是吃腻了,改天我让厨房做几个菜样。” 谁也没有深想其它,便丢开了。 谁知道换了花样上来,罗熙年胃口还是不大好,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玉仪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 该不会……,罗熙年误吃了什么不干净东西? 可是近他都没有出门吃饭,全都是跟自己吃一样,这上头应该没有问题,自己不是还好好。 因为朱道婆事还没有公案,一直对四房人悬着心。 玉仪越想越担心,怕某人不小心着了四房道,抽空跟他说了。 谁知罗熙年却满不乎,笑道:“不过是开春少吃了些,你也太草木皆兵了。” 接下来几天,罗熙年量卫所就把事情做完,不再回家处理公事,一回府就赶来陪她,----也不知道是有意让玉仪宽心,还是别什么,胃口倒是好了不少。 玉仪自己也觉得有点惊吓太过,只得笑笑了事。 然而罗熙年异常状况并未结束,没过几天,又是什么都不想吃,而且还有越来越严重趋势。 这一回不光玉仪坐不住,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有些疑心。 罗熙年才二十出头,虽然不是长身体时候,但这个年纪年轻人,谁不是做事生龙活虎?哪有吃饭像个姑娘似秀气?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玉仪借口自己身子不爽,让人请了大夫,还怕府里大夫被四房收买,特意请了外面大夫。 那大夫给罗熙年切了脉,没看出个什么端倪,只开了一副解油腻带安神汤药,让多休息休息,说是调养过来胃口就好了。 玉仪微微烦躁,让人拿了赏银打发人走。 “你别担心了。”罗熙年反倒安抚她,“这个就是一个庸医,我再找个好点大夫瞧一瞧,买个安心大家清净。” 玉仪想起一个人,先是有些犹豫,终还是担心罗熙年多一些,开口道:“江府不是认识一个神医吗?就是上次给我表嫂看病那位,不如把他请来看看。” 原是要说让罗熙年去找人看,又怕他不当一回事,还是觉得当面问清楚了,自己方才能够放心。 罗熙年微微皱眉,“罢了,好大夫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 ----上次是为了玉仪不得已,否则得话,实不想求到江廷白面前,因此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玉仪见他犯了拧,又不好多说,只得按下不提,说道:“那就叫宫里太医来,总该比街头买狗皮膏药好一些。” 罗熙年应了一声,“你不用张罗,回头我去宫里时候看看便是。” 第二天,罗熙年黑着一张脸回来。 玉仪心头直跳,拉了他到里屋单独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太医看出什么不妥?” “哐当!”一声,一直茶碗被砸了地上! 罗熙年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脸色阴霾想杀人,冷笑道:“好好好,很好!暗地里争不过就明着来,公然要毒死自家兄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这折腾日子马上就要结束,后面基本是甜蜜到结文~~~再折腾下去,我也受不了了~~~~ 不义(下) “中毒?!”玉仪惊呆了。 外面丫头们听见屋里有响动,又不敢闯进来看,还是蔡妈妈仗着身份不一般,外头问了一声,“老爷、夫人,要不要紧?” “没事,我不小心打了茶盅。”玉仪一瞬间震惊之后,迅速恢复了冷静,----她自来是这样性子,闲时候容易胡思乱想,遇到大事反倒沉得住气静下来。 罗熙年宫里找了太医把脉,得知讯息后一路气冲冲回来,火气还没有消,心里是又惊又怒,连带胸口觉得闷了。 “你现觉得怎样?”玉仪先管不了抓凶手什么,急问道:“太医怎么说,开药没有?先别生气,给你解了毒才是要紧。” “太医说药有些复杂,自个儿熬制把握不好,正配丸药,明日取。” 玉仪紧紧握住他手,心疼道:“那我先去让人熬点绿豆汤。” “没事,不差这一会儿。”罗熙年神情有愤怒,也有寒凉,“太医说了,我中得是一种慢性毒,靠得就是一天一天累积,以至于越来越深。”冷冷一笑,“杀人不过头点地,呵呵……,人家还钝刀子慢慢磨呢。” “慢性?”玉仪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这毒你早就沾上了?!”急问道:“太医知不知道是几时开始?咱们也好顺着日子去查啊。” “具体人家也说不好,大概十来天前吧。” 十来天前? 十来天前没有什么特别事啊。 玉仪脑子里有点乱,一下子想不出什么眉目,看了看罗熙年,上下打量,“该不会是……,身上带了什么不干净东西?” ----可是男人身上能有什么东西?罗熙年又要去早朝去卫所,连荷包都没有挂,腰间只有一块旧年玉佩,根本找不出不妥来。 玉仪茫然了,“难道是咱们屋里有脏东西?” “搜!”罗熙年微眯着双眼,沉声道:“就算把地皮翻过来,也要搜出那腌臜东西!” “可是……”玉仪又有些奇怪,----如果真有什么毒物屋子里,岂能只毒了罗熙年而不毒自己?那不成,毒药还通灵性识得男女? 况且自己屋子外人不得进,连问棋这样二等丫头,都只有事时进来回报,不会无缘无故跑到里屋来。 不过眼下顾不得推理这些,说道:“要不这样,你先到书房歇一歇,我带着人屋里慢慢搜。”顿了顿,“免得闹出太大动静来,那些背后害人一计不成,紧赶着又生一计,可不就逼坏你了。”说到后,声音忍不住带出哽咽来。 “既然屋子里有不干净东西,怎么能留下你这儿?”罗熙年见她犹豫,伸手拉她道:“走吧,那东西没有那么毒,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让段嬷嬷她们屋子里找就是了。” 玉仪也不放心离开他,只得出去交待了段嬷嬷,让搜一搜不是自己东西,没有说中毒一事,免得惊慌失措众人走漏消息,然后跟着罗熙年走了。 而且这种状况下,玉仪免不得要怀疑六房下人。 ----消息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晚饭时分回来,段嬷嬷等人一无所获。 “如果不是咱们屋子里有东西,又不是你身上,还能是哪里呢?”玉仪十分无奈颓丧,心下正为罗熙年中毒而烦恼,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晚饭桌上菜式琳琅满目,小夫妻俩都没怎么动筷子。 “会不会……”玉仪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抬头时,罗熙年似乎也要说点什么,两个人不约而同往西边看了看,----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书房! 罗熙年静了静,说道:“看来是了。” 玉仪颔首道:“其实现细想一想,这些天你大都是晚上胃口很差,中午没去书房就好一些,倒真是我们疏忽了。” ----难怪自己去了一趟,回来胃口就不大好。 既然找出一点眉目,罗熙年也不那么着急了,纳罕道:“可是近一段时间,出了倚松和扫药,根本就没有外人进过书房。”声音微冷,“若说是他们两个做,还真是叫人难以相信,……到底要多大好处,才会连命都不要了!” 然而搜查书房结果,一样没有任何收获。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要是太明显东西很容被发现,既然四房起了杀意,自然不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 这跟当初四房设计毒害自己,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当初自己死了。 ----国公府死了一个儿媳妇,再娶一个就行,又不是自家血脉,死了便死了。 即便是外祖母知道这事,恨归恨,但却不会倾全家之力给自己报仇,不然和国公府杠上了,顾家人日子也不会好过 说到底,自己对于顾家只是一个外姓女,没有那么重要。 况且这个重男轻女社会,又重视家族兴衰,想必就算是明芝屈死了,作为娘家公主府,也一样不会公然去叫板闹事。 可是罗熙年不一样,他是鲁国公心爱嫡出幼子。 四房下手,必定会做得干干净净。 ----这可就叫人头疼了。 罗熙年再次向卫所告了假,家调养身体。 书房成了六房禁地。 不过让玉仪感到欣慰是,太医药效果不错,加上罗熙年再也不去书房,前段时间恶心、难受等症状渐渐减轻,慢慢胃口也好些了。 “这段时间,四房不会又谋划什么吧?” “肯定闲不住。”罗熙年斜斜歪美人榻上,刚吃了丸药,嘴里发苦,正享受专人服务,----一颗又一颗玉仪亲手腌制蜜饯,送往他嘴里。 甜东西他并不爱吃,多是享受妻子温柔罢了。 “别担心,好歹我也锦衣卫呆过。”罗熙年心下蓄了浓浓杀意,还有无法抑制愤怒,明明知道兄长下手,可是却偏偏找不到蛛丝马迹! 给兄长下毒?人家都是老手了,这可不大可能。 难不成……,非得真枪真刀面对面拼杀?! 屋子里静悄悄,两个人心情都很沉重,半晌外面响起脚步声,彩鹃喊道:“老爷、夫人,国公爷和太夫人过来了。” 玉仪赶忙将蜜饯放到一边,朝罗熙年递了个眼色,示意别动,自己迎了出去。 小汤氏亲自掀了门帘子,让鲁国公进来。 “爹,娘。”玉仪上前福了福,“小六身子有些虚,还难受着呢。” 鲁国公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坐下,朝罗熙年问道:“怎么又告假了?是不是上次伤口没有长好?这次就好好歇一歇,等痊愈了再去卫所。” “爹。”罗熙年没有回答,却道:“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小汤氏问音知雅,知道他这是要避开自己,赶忙朝玉仪笑道:“正巧我有点事要找你,咱们娘俩出去。” 玉仪点了点头,跟着她出了门。 鲁国公脸色不大好,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罗熙年淡淡道:“近一直胃口不好,犯恶心难受,起先也没有留意,后来去让太医瞧了。” “怎么了?” “太医说,我中了慢性毒。” “中毒?!” “爹。”罗熙年神色有一丝凄凉,“四哥何至于此?一而再、再而三算计,我便是个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将来我若做了什么错事,爹也别怪我了。” ----若不是顾及着父亲,怕他承受不住兄弟相残,……下毒、陷害、算计,这些手段谁人不会?!自己一个大男人,用得着整天撒娇卖痴装无赖? 真不行,直接一刀捅了便完事!真刀真枪上面见功夫! “老四居然……”鲁国公气得发抖,再看小儿子,只见一双眼睛里寒光迸射,想来若不是顾忌自己这个做老子,早就提刀杀过去了。 “四哥还真是好手段!”罗熙年冷笑道:“我都把书房都翻遍了,愣是翻不出一丁点儿东西来!”他问,“要是我也这么做了,找不到证据,爹是不是也不会罚我?!”语气里是嘲讽,和说不痛恨寒心。 鲁国公合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两个儿子已经不容水火,必须舍弃其中一个!不然等自己一撒手,说不定会落个两败俱伤! ----可是这事能怪谁呢? 说到底,还是当初老五死得时候,自己没有处罚老四,纵容了他。 让他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对亲子下手。 老四一次又一次残害兄弟,毫不手软,如果被逼到绝境,是不是还会弑父?!上次拦住自己马车,不就是想变相软禁吗? 亲生儿子又如何?又如何?! 鲁国公心头不胜悲戚,将后那一丝父子情分抹去,不再牵绊,脑子里反倒格外清明起来,问道:“你怀疑书房有不干净东西?但是却找不到?” “找不到。” “走吧,带我去看看。” “爹。”罗熙年不同意道:“那里东西有毒,爹年纪大了……” “既然是慢性,那么一时半会儿就毒不死。”鲁国公已经站了起来,悲凉道:“与其看着自己儿子互相厮杀,还不如被毒死了好。” 鲁国公进了书房,没有让人翻箱倒柜找东西。 好歹活了七、八十年,不至于像个毛头小伙子似没个头绪,----既然不是饮食上问题,那么多半就是暗地里接触到东西。 难发觉,应该就是无形气味了。 鲁国公叫了身边得力来,看了看香炉里香屑,甚至连香炉都检查过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接着,又将屋里几盆摆设盆景看了,这也是个藏东西好地方,一样没有什么异常。 “等等。”罗熙年突然拦住了人,----就刚才,突然有一种不舒服感觉,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反应和前一段差不多。 “有问题?”鲁国公问道。 “嗯。”罗熙年看起来不着边际,但遇事时其实是很沉稳,吩咐倚松道:“先搬到远处去,再一盆一盆搬过来。” ----拼着深吸几口毒危险,也要把祸害找出来! 经过好几次确认,终一盆山水花卉盆景似乎有异常。 罗熙年体内余毒还没有排完,对此反应不小,甚至年老体弱鲁国公也觉得不大舒服,----闻多了,有一种让人恶心胸闷感觉。 被鲁国公找来人看了又看,还让人回去取了各种奇怪瓶瓶罐罐,沾了盆景里水反复试验,终确定里面确有毒。 要命是,这种溶水里毒无色无味。 若是不起疑心话,只会一天天加深中毒症状,隐藏又很深,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等到发现不对劲时,至少也像罗熙年这样毒入体内,即便没死,身体亦会因此大伤元气。 倚松和扫药早吓得没了魂,连连磕头道:“老爷,小不知道……,真……” “先带下去!”罗熙年已然怒极,有一种想把盆景砸到那人脸上冲动,手上握了又握,指间关节“咯咯”作响。 “六老爷。”查毒人欠了欠身,说道:“这种毒有一个特性,气温太冷时候不会散发,气温越高就会散越厉害,如果到了夏天……”没有说完,但是话里意思不言而喻。 “你说得是真?” “不会错。” 罗熙年发现自己存了一个盲点,----当然了,这是四房故意设计好。 如果这种毒天冷时不散发,那么很有可能,早冬天时候,就已经被人做了手脚了。只是当时条件不够,没有气味散发出来,一直等到眼下开春了,自己方才慢慢产生不适。 时间往前追溯…… 假如作案人是冬天下手,那段时间里,除了倚松和扫药,还有玉仪和甘菊来过书房。----罗熙年想也没想,第一个先排除了玉仪,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这四个人都没有理由害自己。 想来想去,后竟然是甘菊为可疑。 因为年前,玉仪曾经怀疑过甘菊和朱道婆,有什么不合适事,而朱道婆又去见过四夫人,……照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若说甘菊存了害自己心思,罗熙年是不相信,无关自信,而是甘菊离了自己以后,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等着她。 上次她不就是被四房当枪使了,还差点害得小辣椒没了命,这一次又……,罗熙年真后悔当初没有把人撵干净,独独留了这么一个蠢货! “上次你来我书房,是不是留了什么东西?”罗熙年端坐椅子里,神色冷可疑直接冻死人,面无表情看着下面甘菊,正满脸惊慌跪地上。 “没、没有……”甘菊有些被惊吓住,本能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事。 罗熙年早没了套话兴致,冷冷道:“你是不是往盆景里倒了东西?” “……”甘菊张大了嘴,想不到已经被发现了,她不是擅长撒谎人,只得老老实实承认道:“是。” “谁给你?” “朱道婆。” 罗熙年眼角一跳,勉强保持面上平静,继续问道:“做什么用?” 甘菊听他说话简短利落,完全不带感情,早就吓得慌了神,结巴道:“婢妾找她求了一道子嗣符,说是孔玉仪……” “只说你倒盆景里东西!” “是。”甘菊吓得一抖,“婢妾买了那张符没几天,朱道婆又送了一小瓶符水,说是两样搭配着用,效用才能起得。” “当然效用了!”罗熙年站起身来,又恨又怒,“再一点,爷小命就交代这上头了!” “什、什么?” “你是傻子啊!”罗熙年骂道:“那些道婆们手上有多少阴私事,居然……”懒得再说下去,只是冷笑,“朱道婆跟四房一向来往紧,你居然敢用她给你东西!你居然敢用!!!”一脚踹了过去,正中踢中甘菊心窝。 甘菊吃痛闷哼了一声,是吓得魂儿都飞没了,连连磕头道:“婢妾不知道,真不知道啊……” “蠢货!”罗熙年冷笑道:“我也够蠢,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老爷,老爷……”甘菊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什么将来荣华富贵梦,什么生儿子念想,全都顾不上了,“婢妾、婢妾……”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婢妾宁愿自己死了,也断断不敢加害老爷你啊。” 罗熙年冷冷听着她哭诉,没有一丝反应。 甘菊痛声哭道:“老爷……” 过了良久,罗熙年方才轻声道:“既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六一脸娇羞,“人家有了,是你……” 自毙(上) 罗熙年叫来了人,把甘菊带了下去。 鲁国公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脸色沉不能再沉,方才甘菊话清清楚楚,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四房利用了甘菊求子心切心理,利用了罗熙年对甘菊信任,而下毒也是十分高明,让人摸不准时间很难猜测。 如果再迟一点…… 到那时候小六一死,便只剩下四房那个逆子,自己总不能不顾嫡庶之别,让庶子取而代之,便是心里再恨也无法了。 或许经过这么一折腾,自己寿数也剩不了几天,正好成全四房逆子,再也不用苦苦等候,直接就得了爵位! 鲁国公越想越恨,越想越是心凉能结出一层冰来,走到门口对人吩咐了几句,然后回头道:“走,去四房!” 罗熙年上前搀扶住父亲,低声道:“四哥从来都不是傻子,怕是早有应对。” 自己那位哥哥一向诡计多端,既然对自己下毒,肯定就想过会被发现,以及相应对策,----此刻贸然赶过去,只怕会落了他圈套。 鲁国公冷声道:“我还没死呢,谁也翻不了天!” 罗熙年还是不放心,回身去里面取了两样东西,一个烟花筒,一个火折子,无声拢了袖子里面,方才跟了上去。 此时天色将黑,罗晋年早就应该回家了。 谁知道到了四房一问,却被四夫人告知,罗晋年下午没有回来,跟几个友人出去喝酒了。 鲁国公微微皱眉,问道:“世弘呢?” “也没回来。”四夫人有着一种出奇镇定,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到来,说不出是解脱,还是期待,反正神色看起来十分怪异。 “好好好,很好!”鲁国公连连点头,----当年自己也不是没有兄弟,这个位置一样有过争斗,再说活了这么几十年,什么阴谋阳谋没有见过?父子俩都凑巧一起没有回来,不用想也是出了问题。 屋子里气氛十分紧张,下人们都低了头。 鲁国公正中椅子里坐下,又冷笑问道:“贤哥儿呢?总不会也出去喝酒了吧?” 四夫人没有理会公爹嘲讽,仍是淡淡表情,回道:“前几日去他外祖母家,留着住了几日,还没有接回来。” 罗晋年、罗世弘,还有贤哥儿,四房嫡系一脉男丁都不,任谁也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巧合,显然早有预谋。 恭二奶奶正要伺候婆婆用晚饭,此刻也场,被眼前事情吓得惊魂不定,----公公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居然一起躲了出去! 眼下国公爷和六房找不到人,天知道会做些什么! 自己一家人还被蒙鼓里,傻乎乎留四房,难道庶子庶孙就不是人了?!心中不免怨恨到了极点,看向婆婆眼光充满了怨毒。 “爹。”罗熙年上前打破了沉默,“四哥怕是不会回来了。” 鲁国公脸色铁青,交代人道:“立即带人,守着前前后后所有门!” 四夫人勾了勾嘴角,颇有些嘲笑意思。 罗熙年看眼里不做声,干脆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唤来倚松,低声道:“去把夫人叫过来,说完有话跟她说。另外再把齐哥儿送到五夫人那里,让五夫人和晟大爷都小心一点,今晚怕是有些乱子。” ----等下怕是真要明着来了,乱糟糟,单独留下玉仪六房不放心,还是自己身边妥当一些。 鲁国公突然看向弘大奶奶,问道:“贤哥儿去了他外祖母家?” 弘大奶奶低着头,小声回道:“是。” “很好。”鲁国公收回了目光,叫来人道:“突然有些想贤哥儿了,让人备马傅家去接回来,现就去。” “祖父!”弘大奶奶一下子慌了神,跪下道:“贤哥儿还小……” “你闭嘴!”四夫人大声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娘……”弘大奶奶忽地落下泪来,哭道:“媳妇只求世弘和贤哥儿平安,别什么都不求,谁要做国公就让谁做去……,给我们一个安稳日子就行。” 四夫人勃然变色,“你胡说什么?!” “四嫂,你还是坐下吧。”罗熙年冷冷道:“难道世弘媳妇不说,旁人就真不知道了?你让朱道婆干得好事,要不要也一并说出来。” “娘……,这种担惊受怕日子,媳妇真再也受不了了。”弘大奶奶下面使劲磕头,很红了一大片,见四夫人无动于衷,又朝罗熙年磕头,“六叔,你已经是圣旨亲封世子,只求你给我们一条活路,断不敢再妄想什么……” “啪!”四夫人上前俯身甩了一个耳光,喝道:“还不把大奶奶带下去!”又朝罗熙年冷笑道:“什么朱道婆、马道婆,我不知道!” 恭二奶奶突然笑了笑,插嘴道:“娘,前些日子朱道婆不是才来过吗?” 四夫人用刀子一般眼神看过去,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庶子媳妇掐死当场,继而神色缓了缓,索性连话也懒得说,就那么面无表情坐了回去。 ----仿佛,等待着什么。 玉仪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原本想着公公和丈夫去书房,不管找不找得到,都该各自回房,谁知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影儿。 这么晚了还自己让来四房说话,多么奇怪啊。 玉仪刚一进四房院子大门,就见罗熙年从里面迎了出来,上前笑道:“走,我们到外头放个烟花。” 玉仪一头雾水跟了出去,问道:“这是做什么?” 正说着话,便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喧哗声,顺着方向看过去,应该是国公府大门那边,仿佛有不少人涌了进来。 “这么?”罗熙年笑了笑,怀里掏了一个长筒烟花,大概有一扎长,做得很朴素,甚至连一点花样装饰都没有。 玉仪心“砰砰”乱跳,惊疑不定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有我呢。”罗熙年嘴上虽然带着笑容,眼神里却是凝重,用火折子燃了火,将点燃烟花对着夜空高高举起,“嗖”一声尖鸣,一簇绚烂耀眼烟花升入空中,接着迅速炸开来。 玉仪不傻,----这绝对不是普通烟花,而是用来报信东西。 “今天晚上可能有点乱。”罗熙年伸手揽了她,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去讲究那些死板规矩,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紧紧跟我身边就行了。” ----罗家要出大乱子了。 玉仪心下明白,自己这种事上帮不上任何忙,不给添乱就不错,难为他还能忙乱之中想起自己。 因此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静静点了点头。 “别怕。” “我不怕。”玉仪摇摇头,轻轻环住了他,心里感到一阵踏实安定,轻声道:“只要你不丢下我,……我什么都不怕。” 罗熙年低头道:“不离不弃。” 玉仪忽地心里一阵酸酸,忍住泪意点头,“嗯,不离不弃。” “国公爷……”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院子,连罗熙年和玉仪都没顾得看,连滚带爬进去,回禀道:“家里来、来了几个汪洋大盗,四老爷正带了人过来,说是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鲁国公一声断喝,“滚出去!” 四夫人像是松了一口气,面上任然没有表情。 恭二奶奶后悔不已,----想不到公公竟然大胆如斯,要带人进来弑父杀弟,今晚罗府怕是要翻天了,自己方才真不该多嘴! 又暗恨六房,既然都得了世子之位了,怎么也不防着一点?这下好了,等会儿六房人做了屈死鬼,公公得了国公爷爵位,婆婆一准儿得跟自己秋后算账!真是悔不该逞一时之气,眼下肠子都要悔青了。 鲁国公没料到儿子竟然真要弑父!府里当然有自己人,但是这种乱糟糟情况很难控制,就算有人护着杀不成,放一把火直接烧了便是! 震惊之余,侧首看向四夫人,“你是打算好一死,以助夫君和儿子成事对吧?” “国公爷。”四夫人连称呼都换了,冷冷道:“都是你亲生儿子,谁也不是小妇养,何苦分个三六九等?连长幼之序都不分了。” “所以呢?”鲁国公没功夫去斥责儿媳无礼,冷声道:“因为老四居长,你们就可以随意加害老五和小六?如此连手足之情都没有人,何以有德?!我又怎么敢把罗家交给你们!” 四夫人毫不示弱,同样冷冰冰道:“若是早早让我们老爷做了世子,哪里会有后来这些事?国公爷要怪,那就怪自己偏心吧。” “废话真多!”罗熙年带着玉仪走了进来,喊人道:“把四夫人和弘大奶奶、恭二奶奶请到一处待着,恭二爷、良三爷和两个哥儿放一起,都好生小心伺候!” 立即有人应声上前,将四夫人和恭二奶奶带了下去。 恭二奶奶哪里肯甘心做为人质?不过刚一张嘴,就被一团布塞得死死,只来得及闷哼了几声,便被拖远了。 “爹放心,今晚不会有事。”罗熙年犹豫了一下,又问,“太夫人……” “不用管她。”鲁国公淡淡道:“不管今晚出了什么事,她都一样是太夫人。”言语之间,对小汤氏有着掩饰不住厌恶。 外面声音越来越近了。 有人争吵,有人怒斥,还夹杂着“乒乒乓乓”刀剑相碰声,管看不见现场景象,但一样带来令人恐慌不安气息。 到了这会儿不用人说,玉仪也明白了。 ----罗晋年文戏演得不成功,干脆就上演全武行,弑父与否不知道,但兄弟肯定是不能留了。 玉仪看着罗熙年胸有成竹样子,稍稍安定了一些,又看了看年迈鲁国公,小心问道:“爹年纪大了,要不到里面去歇一歇?” 鲁国公不由得对小儿媳再次高看了几分,----这种时候还能沉得住气,还能顾及到年迈长辈,配得上鲁国夫人这个位置,就是可惜年纪小了一点。 要是能有生之年,看见小六嫡子就好了。 玉仪还不知道公公盘算自己肚子,见他半晌不说话,有些不安,解释道:“媳妇怕外面吵吵闹闹,吵得爹头疼……” 是怕吓着自己了吧?鲁国公笑了笑,淡淡道:“没事,还吓不倒我这把老骨头。” 玉仪想了想,人家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老头,倒是自己白担心了。再说了,万一罗晋年真杀了进来,不管不顾,躲哪里都是一样躲不过。 倒不如稳稳坐这里,还算不失风度。 罗熙年开口道:“你留这里陪着爹,我出去一下。” “别……”玉仪顿时着了急,要知道罗晋年可是冲着兄弟来,怎么可以这种时候出去冒险?慌忙拦道:“外面危险!” 罗熙年却淡淡一笑,“屋子里做缩头乌龟,一样不安全。”外面人把门一关,直接放把火就够了。 “玄剑。”鲁国公朝一个青衣人喊道:“你跟着一起出去。” 玉仪不知道玄剑是个什么人,顶多也就是功夫好一些剑客罢了,真能护得罗熙年安全吗?刀剑可是不长眼! 可惜还要再劝时,罗熙年已经大步流星出了门。 鲁国公见她一脸担心不已,劝道:“没事,玄剑师徒跟了我几十年,要有事,我也不能够活到今天。”又补了一句,“小六从不做没把握事,你且安心坐下吧。” “是……”玉仪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迟疑着缓缓坐下。 鲁国公悠悠说起闲话,笑道:“我看小六挑了你,倒也还算有点眼光。”甚至还调侃了一句,“只盼你们今后孩子,性子不要随了爹,整日价淘气很,还是似娘来好一些。” 玉仪知道公公只是宽慰自己,可是那里听得进去? 只是敷衍点了点头,勉励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一个好银,米有写得让大家提心吊胆~~~ 自毙(下) “四哥找到江洋大盗没有?”罗熙年笑眯眯,正面对着一脸杀气腾腾兄长,心下只是觉得好笑,----难为他一贯镇定,居然也有不管不顾时候。 罗晋年阴沉着脸,看着一脸春风得意弟弟。 他是清楚,小六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不过是看父亲面子上,可是父亲还能活几天?如今他得了世子之位,是名正言顺鲁国公继承人,将来父亲一走,小六对自己绝对不会手软。 小六看来,自己手上还沾着老五一条命呢! ----与其到时候被人宰割,还不如现先下手为强! 大户人家里龌龊事多了,就连今上,不也是逼死异母哥哥,得了皇位吗?到时候只要弟弟一死,嫡子就只剩下自己一个。 就不信父亲会让家丑外扬,甚至大义灭亲,连累罗家名声败坏丢了爵位,让整个国公府儿孙都活不好。 ----要烂也烂锅里。 再说,父亲也该好好养养病了。 罗晋年没有斗嘴兴趣,直接挥了挥手,身后十几个人便围了上来,四下门口早已封住,今日就此拼死一搏! “四哥这是做什么?”罗熙年笑了笑,问道:“难不成天黑眼不好使,把自家兄弟看成江洋大盗了?”心下算着时间,自己人应该到了吧。 罗晋年不理他,只对身边人交待道:“小心他身边那几个剑客,都是一等一高手。”似乎怕玄剑等人伤到自己,干脆仆从簇拥下,退出了好几张远距离,方才停下观望。 四房这边人有两个互相点了点头,一起攻向玄剑,结果众人只听见“乒乒乓乓”几声响,接着两声闷哼,那两个人便头身分了家。 罗晋年大惊失色,这个玄剑一直待父亲身边,算是影子一般护卫,自然知道厉害非常,但是眼前情景,也实是太过夸张了些。 想骂一声“废物”,又怕影响了其他人士气,只得咬了咬牙,喝道:“又不是舞剑表演,还那么讲究做什么?大家一起上!” 他话音还没有落,便听不远处有人笑道:“表演什么?让二爷我也瞧一瞧。” 罗晋年回头一看,心下惊骇胜方才,----明明已经堵死了大门,怎么会有其他人进来?再说这个时候了,容珮总不能是走来散步吧?既然他能悠闲走进来,那么外面人…… 心下微微发凉,有一种死亡恐惧随之袭来。 罗熙年皱眉道:“你就不能一点?!” “怎么了?”容珮一脸委屈之色,说道:“我这不也没来迟吗?兄弟们都外头等着,今晚上唱完了戏,你可得好好犒劳犒劳。” 正说着,一队训练有素年轻人从大门方向进来,将四房外围包围起来,并没有靠近这边打斗圈,而是紧贴墙根无声站立。 原本要拼命动手人,都顿住了。 罗晋年是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小六居然早有准备?可是自己从外面包围,根本没有给他通知人时间,怎么会…… 他突然想到方才进门之前,院子深处燃了一个不合时宜烟花。 罗晋年有点绝望了。 ----唯一希望就是趁乱动手,或许还有一点希望,实不行……,那就只有鱼死网破了。反正自己还有儿子和孙子,父亲不会让小六胡乱下手,父亲走了,自有汤家人照料着他们,再不济……,就去外省过日子吧。 如果能够趁乱杀了小六,他又没有后人,即便自己活不成,也还有世弘,那可是名正言顺嫡长孙!正是想到过有可能会失败,才没有让儿子参与进来。 到了此时此刻,罗晋年明白事情已经不能善果,除了拼死一搏,再没有其他好法子,因此竭力道:“还不点动手?!难道都想白白死这儿?!” 有人一咬牙,已经挥手亮出家伙来! 情势一触即发…… “等等。”罗熙年开了口,对那些眼红准备拼命人说道:“这是我们罗家自个儿事,跟外人无关,你们何苦把命送这儿?” 对面人有些迟疑,----眼下情势明显一边倒,就算拼命砍死几个,后也逃不过一个“死”字,这不是一笔划算生意。 罗熙年见他们开始迟疑,接着道:“现今想走便走,想留……”目光落方才头身分离两人身上,笑了笑,“也可以留下来。” 容珮挥了挥手,西边二门空出了一条通道,笑嘻嘻道:“走吧,还想留这儿喝酒啊?”继而神色一肃,“出了门不远就是大街,还不滚?!” 罗家哪怕家里闹翻了天,也不可能大街上喊打喊杀。 那些人终于相信了几分,既然有一丝生希望,谁还愿意留这里等死?当初以为有罗晋年带着,出其不意进来,都是一个妇孺老幼没有问题,却不料…… ----跟银子比起来,当然还是自家性命要紧一些。 一个个本来就是习武之人,顿时跑得比兔子还要,一眨眼没了人影儿。 只剩下罗晋年孤零零一个,独自绝望透顶,----连亲近长随,也审时度势趁乱溜走了。 容珮都懒得去看他,对罗熙年笑道:“我可是跟兄弟们说了,今儿晚上带大伙儿出来喝酒,你自己数一数人头,回头记得把银子给我就行。” 原本惊心动魄事,他嘴里说得异常轻松,实际心下也捏了一把汗,只是心里明白,此刻自己不宜罗家久留,一转身带着人走了。 罗熙年亲自把玉仪送回了房,交待下人小心服侍,自己底下还有一大堆事要和父亲商量,转身去了书房。 玉仪有点惊魂未定,起先还不觉得怕,这会儿反倒生出怯意,连端茶手里都是微微抖,气色也不是太好。回想起刚才发生事,只觉比当初孔家当董存瑞还要惊心动魄,那时候是一心求死,这会儿却是满心担心着某人,心态早就不一样了。 彩鹃方才也过去了,这会儿正脸色煞白捧着茶猛喝,一声儿也不吭。 段嬷嬷等人后面不知情,只听说前面闹了起来,便紧紧关了门,此刻见她主仆二人如此神色,忍不住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嬷嬷,别问了。”玉仪缓了缓气,说道。 “是。”段嬷嬷点了点头,神色间有点欲言又止。 玉仪看了看,问道:“还有别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段嬷嬷小声回道:“就是……,甘姨娘屋里投缳了。” 玉仪睁大了眼睛,略微沉默,方问:“人没救回来是吗?” “没有。” “知道了。”玉仪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甘菊被罗熙年叫去问话,回来时是被送回房,然后没了动静,后来自己就被罗熙年叫走了。 不由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恼恨还是叹息。 顺着事情关系一推,便知道甘菊和罗熙年中毒事脱不了干系,里面必定牵扯着朱道婆和四夫人,所以甘菊才会是这样结局。 “嬷嬷。”玉仪觉得有些疲惫,想了想道:“明儿叫了她家人过来,把她攒下东西,都一并给她家人,只说得急病死了。” 段嬷嬷点了点头,“好,我知道该怎么说。” 玉仪撵退了所有人,眼下只想等罗熙年回来,别事情一概不想管,便茫然铺了床,独自坐床边静静发呆。 一直等到半夜,罗熙年方才掀了帘子进来。 玉仪只觉心理承受到了极限,上前紧紧抱住了他,千言万语堵喉咙,终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没事了。”罗熙年拍了拍她肩膀,安抚道。 “没事,没事。”玉仪使劲点头重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一点,强行收敛了情绪,拭了泪道:“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不急,先坐下。”罗熙年搂着她一起坐床边,侧着身子,轻轻抚着她鬓角边碎发,掠到耳朵后面,“别担心,外面事我会处理好。” 玉仪听着那沉稳而笃定声音,心慢慢平复下来,将头轻轻贴了过去,环住他腰,突然什么话都不想再再说了。 罗家四房闯入了贼人,惊吓到了一干主子夫人们,四老爷罗晋年还受了伤,据说伤势不轻,故而一直家闭门休养。 只可惜福气薄了些,后竟因医治无效而英年早逝。 四夫人伤心过度一直卧床不起,魏家人收到消息,让魏大奶奶过来瞧了瞧,出来说是精神尚可,旁边有两位儿媳和一个庶女伺候,倒也妥帖。 除此之外,四夫人再也没有见过外人。 到了罗晋年发殡那天,罗世弘找到罗熙年哭诉,说自己已经上报调职,只要任书一下来,就立即带着家眷和母亲离京。 话里意思,自然是让罗熙年放过自己母亲一码。 玉仪知道此事后,与罗熙年道:“你才做了世子,四房就去了一位,外面人哪里知道实情,少不得要乱嚼舌头。若是再出点什么乱子,只怕口水都能淹死人,况且她失了人背后指点,也只是一个内宅妇人罢了。” 四夫人该死,----当初差点害得自己没命,后来又对罗熙年下毒,即便是从犯,那也一样是杀人罪,可现今真不是时候。 罗世弘先把人带走也好,免得有心人趁机挑唆,惹出什么乱子。 至于将来……,玉仪是插手不到外面事,那就得看罗熙年态度了,反正自己不会跟他唱反调,夫唱妇随才是正理。 这事先且按下不提,倒是恭二奶奶别谁都要着急。 按罗世弘意思,只怕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去浙江那边。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一切都是婆婆和嫡兄说了算,当初自己拆穿了婆婆阴私,到时候少不得要吃大亏。可是做人儿媳,又说不出单独留下来话,也没有那个道理。 于是再次找上门来,想让罗熙年给自己丈夫谋个官职。 可罗熙年又不是傻,怎么会无缘无故揽这种麻烦?别说是四房人了。 只让玉仪说会托人看着,私下道:“世恭媳妇是嘴碎爱小便宜,没她跟前倒还清净一些,你不用理她。” 玉仪当然是希望越清净越好,人多是非多,自己跟恭二奶奶又没有半分交情,因此只是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 恭二奶奶便一直等啊等,等了小半个月,谋官职一事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心里大抵明白了些。----也对,自己又给不了别人任何好处,还沾了“四房”二字,不嫌弃作践就是好了。 到了四月初,罗世弘那边倒是有了消息。 眼看离京日子越来越近,恭二奶奶终于沉不住气。到鲁国公面前哭了一通,说是两个儿子年纪太小,经不得劳顿,一家人想暂且留京城里。 这位庶出孙媳四房很不得志,鲁国公是知道,当年和婆婆对着来,自己也是亲眼看见了。 ----不管罗晋年如何不孝反逆,底下儿孙们还是想留住。 于是想了办法,给罗世弘云南那边谋了一个职位。 古代不比现代交通便利,一来一往就得个把月时间,并且这一去,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于是鲁国公再次做了决定,与其等着死后罗家再次乱套,还不如生前做好安排,索性大手一挥分了家。 因为前面三房都外地,上次罗孝年被抓到以后,也被送走了。再者四房两个孙子亦是一样,马上就要离京,所以这几房分到都是银票、金子,----京城地契、房产,对他们而言不大实用。 国公府房子自然是留给六房,还有京城其他房产和庄子,五房罗世晟分到了一些,大头还是留给了罗熙年。 不过罗世晟年纪还小,并没有让他搬出府去,而是依旧住国公府,况且按罗熙年想法,照顾侄儿一辈子也是应该。 终……,罗家几房被拆得七零八落。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玉仪决定去顾家一趟,和外祖母说清楚了,也好让她老人家安心,另外孔家也得一趟,生得唐氏等人胡乱猜想。 折腾了这么久,总算要过一点安生日子了。 玉仪不希望再闹出什么来,便是对孔家人再不耐烦,该做工作还是要做,况且唐氏肚子也大了,让她安一安心,早点生下儿子来也是好事。 玉仪想起后面一大串弟弟妹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始,基本上都是甜文了~~~ >>>>还有孔家人没有交待,明芝等人也会画一点笔墨,主要是,玉仪和小六该过一点好日子了~~~所以后面还有一小部分,不会太多,写完就结文~~然后休息,然后挖坑~~~ Ps:刚才忘了说了,明天休息一天,把后面整理一下,争取一口气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