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四月份,无意中买了一本世说新语,闲来翻看,竟被书中种种深深吸引,容止,夙慧,雅量,识鉴,品藻,魏晋风流令我心驰神往,至此,我决定开一本新书,关于魏晋,关于一个容止艳丽,身份低微,却坚韧不拔,风神绝世的女郎。 写写停停,积攒了十万字,修修改改,终于下定决心上传。 时至七月,得以上架。 首先要感谢我的责编小西大大,在创作期间,给我很多帮助与支持,没有他,就没有我一直以来的坚持。 感谢落寞,大牙,枯木,石头没有你们的陪伴,我无法在屡屡卡文,神思凌乱之时,依旧坚持写作。 感谢长得美美的静静,小钰,感谢yoyoka,小伶,感谢狸子,饭儿,感谢琴,susumy,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与支持,给予我许多许多力量。 感谢所有留言区,每日跟随的读者们,千千万万的感谢。 也许我的金陵成绩并不多好,也许文笔并不完美,但是,我会坚持,会将这本我挚爱的小说写到最后。 每日保证最少两更。 上架后,单日有1888打赏,五个加一更。一个10000打赏,加一更。 各位投出的每一个推荐,每一次收藏,每一句评论,每一分打赏,每一张月票都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蒙君不弃,某苏必定努力加更。 楔子 金陵的冬日潮湿阴冷,暖阳熠熠生辉,却无法为寒冷的冬天,增添一丝一毫的温度。 卢府的偏门处,有一个与富贵的卢家格格不入的小院。四方的院子,三间低矮的茅草房,两棵凋零的枝桠乱颤的梧桐树,一池冒着森森寒气的小塘。 杂乱无章,处处破败。 卢柬就站在那令人目眩的阳光前,笑容很温柔,似乎能穿透世间所有的障碍,照射到心底。 杨毓身着素袍,袍子领口绣着一株,早已洗的发白的海棠花,袖口处也磨得发毛。她低着头,眼睛紧盯着自己冻得有些发红的玉足,静静的站在他面前。妖冶艳丽的脸上微笑和暖,眼底却是冰霜一片,如云的乌鬓旁,别着一朵小白花,生生的刺痛了他的眼睛。 卢柬竭尽全力,维持着脸上的柔情,一双阴翳的眼紧盯着杨毓,半晌的静默,仿佛时间静止,只有呼啸而过的北风,发出呼呼的声响。 卢柬抿了抿被风吹干的嘴唇,声音冷漠而语调又带着哀求道:“秀弟是被浪荡子所杀,与卢家并无干系,九江王来金陵一趟不易,你快打扮打扮前去陪伴,莫要让九江王厌弃了卢家。” 杨秀是杨毓的亲弟,是多年以来,唯一能够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那个自小聪慧秀雅的弟弟,却被卢家的当家主母所害,横死街头。 杨毓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目,缓缓的将目光移到卢柬的脸上,樱红的唇角扯出一抹艳丽无边的笑道:“若不是妾无意间得知,不知郎主打算何时告知阿秀的死讯?” 此一问,语调平和绵软,却字字带着刺。 卢柬与杨毓自小定亲,所以他最是了解杨毓的个性。虽然她及笄前脾气骄纵,但嫁入卢家后,因着卢家手中握着杨秀的生死,而逐渐变得绵软,凡事皆听从卢家的安排。 此刻见到她笑魇如花的模样,不免心底也升起了一分愧疚,脸色有些迟疑。 杨毓见他欲言又止,唇边荡起一抹清艳的笑容,她知道,这样的笑,可以融化世间一切的冰霜,声音如碎玉般,带着绵长绵长的委屈:“郎主,阿秀何辜啊。。。”说着她笑的更加魅惑,眉心那一点殷红的美人痣映衬着冬日的阳光,美得格外惊人。 卢柬心里的不舍愈发蔓延,终于挪动步子,心疼的将杨毓拉进怀里,脱下了身上的银灰的狐裘大氅,披在杨毓略显消瘦的肩膀,安慰的拍拍她的后背:“阿毓,你是知道我的,这次九江王驾临金陵,是点了名的要你过去做客卿,若不是如此,郎主如何舍得你。”说着,他心痛的长叹一口浊气。 客卿啊?杨毓唇角冷笑,又不是第一次,何必再用这样的借口搪塞? 杨毓艳丽绝伦的脸颊贴在卢柬温暖的胸口上,原本姝丽的笑颜荡然无存,她不着痕迹的从袖口,抽出一支尖锐的素银簪子,轻柔的道:“遥想当年妾十四岁,阿翁阵亡,宗伯杨公可怜我与阿秀孤苦无依,收留了我们,而卢公也并没有因为阿翁离开而厌弃,反而三月后就将妾迎了进门,虽然是将妻为妾。。。,一次,两次,三次,你将阿毓送与他人享用,亏了你不嫌弃阿毓脏了身子呢。”杨毓的声音极为好听,那温柔,那软糯,带着能够让人蚀骨媚心的魅力。这样饱含深情的讲述,却将今生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都坦白。 卢柬身体微僵,源源不绝的厌恶和不耐,涌现在秀雅的脸庞上,显得阴毒而狠辣。 杨毓像小猫儿似的,蹭了蹭卢柬的肩膀,接着道:“可是,郎主,你不知道呢,阿毓却早就不想活了。” 卢柬有些生气,却双手轻抚着她的背,温柔安慰道:“阿毓,你在说些什么!都是陈年旧事了,虽然你是妾,可是主母阿姝待你极好,阿翁与阿母待你也极宽厚,秀弟死了,但是你还有家人啊。” 好?杨毓唇畔挂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杨卢两家自小缔结儿女之亲,但这一切都是在官居五品的杨家家主在世时。杨家家主死后,身为同宗的杨公将孤女杨毓与弟弟杨秀借进杨府,三个月后,卢家以妻为妾,将杨毓从偏门接进了卢家,而就在同一天,杨公嫡女杨姝作为正妻进了门。 杨毓唇角的讥讽更加深重了,她抬起头,仰视着卢柬,仿佛卢柬就是她的天一样,痴痴一笑,慢条斯理的道:“郎主,低下头,阿毓有话于你说。” 卢柬得意的看着杨毓仰望自己的眼神,心中特别的满足,他微微低下头,环抱着杨毓的双手,微微用力,脸上带着一丝调笑。 杨毓如玉的笑脸伏在卢柬肩头,微笑着,轻轻的道:“郎主,你去陪阿秀吧。” 卢柬惊讶的愣了一愣,正在此时,杨毓挑挑眉,眼神锐利,握着素簪的小手猛的发力,没有丝毫犹疑,狠狠的自后背刺入了卢柬的心口。 血、鲜红的血,鲜红温热的血,散发着铁锈样的味道。 点点、点点,滴入冻得硬实的土地,刺目,灼热。 :“呃。。。”卢柬已然无法发出一声喊叫,秀雅的面容上全是不可置信,一双薄唇边咕嘟,咕嘟的溢出更鲜红的血。 杨毓挑着眉,眯了眯眼睛:“狼心狗肺的东西。”唇边溢出的嫌恶,眼神流出的恶心,配上那样魅惑艳丽的容貌却让人觉得无限的凄苦。 杨毓抬眸瞟了一眼卢柬瘫倒在地的样子,声音一如既往的绵软,柔和:“杨公夺我家产,杨姝夺我妻位。卢家霸我嫁妆,以阿秀的性命要挟我,要我以身体,替你卢家谋高位富贵。仅此而已啊~~你啊你,你还要脸不要了!”尾音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显得那么委屈。 杨毓望着澄澈无比的天空,深吸一口气道:“这口气啊,积压了整整十六年!” 她伸出洁白的手,理了理耳边的乱发,扶正那朵小巧洁白的绢花,站起身来,似乎历经了尘世间所有的悲哀,所有的伤感,那艳姝绝伦的脸庞显得灰败,沧桑。 杨毓踏着冻得通红的小足,摇曳着风姿卓然的步子,走到那一方小小的池塘边,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用尽全力,妩媚一笑:“阿秀,阿姐来陪你了。” 下一瞬间,没有丝毫迟疑,一跃跳入寒潭。 寒冷彻骨的潭水,挤压着杨毓的身体,刺痛,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潭水不停的灌入她的口鼻,令她渐渐无法呼吸。 第一章 丧礼 杨毓猛然睁开双眼,大口的喘息着气,调整着紊乱的呼吸,映入眼帘的是杨秀稚嫩秀雅的小脸上,盛满了难掩的担忧。 窗外雨声悠悠,秋风吹的院里的梧桐枝叶凋零。 :“阿姐,又梦魇了吗?”杨秀跪坐在杨毓的榻前,一双稚嫩的小手紧紧的拉着杨毓的手。 杨毓苍白的脸上牵起一抹微笑,爱怜的摸摸杨秀的脸颊,声音有些嘶哑道:“老毛病了,不妨事的。” 榻几上雷纹麒麟雕的鎏金香炉,熏香缭绕在鼻尖,令人心间和暖。 :“这近日以来女郎日日梦魇,不如再叫巫和医来诊治一番吧。”一旁侍奉的婢女祺砚担忧的道。 杨毓抬眼看了看窗外凋落的梧桐,不知道是苍天有眼令她重活一世,还是自己知道的前世不过是庄周梦蝶,能确定的事情,只有今生决不能再沿着前世的轨迹,她青涩中带着明艳的小脸微微一扬眉。 :“阿秀去前厅等阿姐,阿姐要起榻了。”杨毓微笑着看着杨秀,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杨秀乖巧的点头,退出房门。 接着一边撑起身子,一边对祺砚道:“不必担忧这等琐事,静墨那边准备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祺砚笑着颔首道:“女郎不必挂怀,静墨早些时辰传来消息,一切安排妥当,下晌就能归府了。” :“恩。”杨毓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沉吟片刻神色恢复往常道:“起榻吧,今日是阿翁的丧礼,礼数定要周全些才是。”说着,杨毓起身跪坐在榻边,等待洗漱。 炉火发出啪、啪的燃烧声,祺砚细心地梳理着杨毓乌黑的云鬓,若有所思道:“若不是郎主为国捐躯,女郎再过三个月就要嫁给卢家二郎了,这下恐怕是要耽误些时日了。” 杨毓身体微微一震,面色苍白了几分,声音冷的似乎没有温度,淡漠的道:“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祺砚微微一笑:“女郎不悦卢家二郎?” 杨毓挑着眉,露出青涩中带着清艳的笑道:“他心悦之人是杨公家的姝姐,我当然不可夺人之爱。” 祺砚大惊失色,秀美的颜色也怒气横生道:“女郎是郎主和卢公定下的卢家主母,那卢家二郎岂敢?” 杨毓微微一笑道:“我亦不悦他尔。” 祺砚不再做声,心下担忧着杨毓的未来,母亲早逝,父亲阵亡,聊城此地离本家弘农杨氏远隔万里,又是支系旁支的,本以为女郎可以嫁入卢家,如今看来此事也遥遥无期。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个容止艳丽,笑颜张扬的女郎变得越来越沉静,不知这是好是坏。想着又不由自主的叹口气。 秋日的微风穿堂而过,丝丝凉意间夹杂着一股腥咸而潮湿的雨水味儿。天空如墨,阴沉而逼仄,使人心中愈发烦闷落寞。 杨毓低着头,站在挂满了黑白麻布的奠堂,面容沉静,向每个前来吊唁亡父的士人兵将福身还礼。身侧的杨秀紧抿双唇,秀雅的面容中透着悲憾。 杨毓一身素白,衣身异常合体,将细细的腰肢显得愈发的不盈一握,右衽交领襦,垂胡大袖,下裙曳地,裙裾袿角飘飞,一双小巧肥腴的玉足踏着高齿木屐,华袿飞髾,端庄娴雅,虽是一身素缟却难掩周身的瑰姿艳逸。 嘈杂的堂中,一双方头锦屐映入杨毓眼帘,随即一个温和悦耳的中年男声传来:“杨氏阿毓,道禺为国捐躯,乃当世真丈夫也,眼下你与阿秀举目无亲,若想回归本家,我不日就接你二人家去。”语气诚挚的中年男声,随着潮哄的湿气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也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这语气,即是商量也是肯定。 杨毓微微抬眼,面前站着位一袭宽大青衫,面白无须的士人,正是她的本家宗伯杨公。 杨毓心头一闷,眉头微蹙,终还是来了,前世的情景在她眼前重叠,是了,便就是这诚挚的援手,杨毓带着弟弟去了本家,入了聊城杨氏的族谱,从此,生死命运都攥在他人手上了。 杨毓眼波流转,一双耀眼的美眸微微一眯,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福身行礼,声音如碎玉般婉转清澈,直听得人心神一震:“多谢伯父,阿毓虽为女子却也知晓如今的时局动荡,实在是不敢给伯父增添麻烦。”带着一丝绵长的尾音,柔情绰态,仪静体闲,直把满堂的客人看呆了去。 :“阿毓,莫要倔犟,听说胡人已然攻破平洲,不日就要踏足聊城了,你便跟随杨公一家吧,也好有个照应。”另一个温柔关切的中年男声传来。 杨毓挑眉一看,不禁冷哼一声,是卢柬的父亲,卢公,那位见死不救贪财虚伪的聊城名士!眼眸间掠过一丝厌恶,接着,她脸色有些绯红,福身行礼,用绵软中带着怯怯的声音回道:“卢公,阿毓不是小孩子了,还有三个月,阿毓便及笄了呢。”语气中似乎意有所指般,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娇嗔。 卢公讪讪的笑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环顾堂中的众人,生生的咽了回去。 杨公听闻杨毓的推辞,眼下浮起一丝不悦,摇头劝道:“阿毓,你还未及笄,阿秀一个总角小儿,你二人如何撑起杨家?你家这万贯家财,一个小姑能够打理应付?”说着语气中带着责备道:“不要不知事,跟伯父归族吧。” 说着看向卢公,投去一个眼色。 卢公原本讪笑的脸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微红,转头对杨毓柔声细语道:“阿毓,难道你连伯父的话也不听了?三个月后伯父为你和我家二郎操办婚事,这几个月你就安静的呆在杨公府中绣嫁衣吧。”说着颇有些志得意满的笑了。 杨毓看着二人的表演,心中冷到极致,原来这两人真的早已勾结在一起,图谋杨家财产了。为何前世自己竟能丝毫没有察觉的?直到被卢柬送给裴良,送给九江王,自己还天真的去求卢公,真是痴傻至极了。 第二章 病瘦郎君 呆愣一瞬,杨毓眼中心中,逐渐敷上一层冰霜,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冷了几分,对着二人又是一礼,裙裾翩飞款款的面向众人,大声道:“卢公言之过早了,我与卢家二郎虽有婚约在身,不料阿翁为国捐躯,我已在阿翁灵位前立誓,要守孝三年,所以,就算三月后阿毓及笄,亦不能立即嫁给二郎。” 卢公显然没有预计到杨毓居然会推拖婚期,满脸的不可置信,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你,你说什么?守孝三年?这也太久了,不行不行。”卢公略带威胁的看向杨毓,料想她不敢忤逆自己,毕竟这里离她的家族弘农郡相隔何止万里,毕竟她父杨道禺离世了,她能依靠的不就是夫家吗? 杨毓却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泪水漓在睫毛上,眼圈红红的,连鼻尖都有些泛红,百般的委屈不能言说的样子,她用清澈中携着艳丽的水眸望了一眼卢公,贝齿狠狠的咬了咬樱红的下唇,好像下定决心的样子,秀白的颈子如天鹅般优美,挺直的脊背显得如松如竹,泠然的对着卢公,用坚定决绝的语气道:“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通丧也。阿毓虽是个小小姑子,也知道这个道理,为何卢公要苦苦相逼呢!” 杨毓步步紧逼,不由自主的前行两步,接着道:“阿毓为父守孝三年,难道有错吗?还是卢公根本没将阿翁放在心上?难道您不是阿翁的金兰兄弟吗?”杨毓满腔的愤恨只要撕开一点,就几乎控制不住的喷涌开来,杨秀赶紧拉住她的衣角,轻轻的摇摇头。 晋人多是贫学儒,贵学玄,但对世家子弟来说,儒玄双通却是极佳。杨毓的一句话,却让众人看到,这小小女郎并不是徒有其表的。 杨公见卢公一时语塞,赶紧上前解围道:“三年甚久,今逢乱世,又有哪家是真真的守满三年之孝的?更何况阿秀的六艺可不能耽搁,明日你还是和阿秀搬去我的府邸吧。” 杨毓看看身边的杨秀,正对上杨秀抬眼望来询问的眼神,叹了一口气,扑扇扑扇蝶翼般的睫毛,瞬间,眉眼中的愤恨转变成了委屈,令人一看便心软了几分,哀哀的、软糯的道:“伯父,阿毓心明,您面慈心善,但我与阿秀乃是弘农杨氏之后,虽是支系旁支,虽离家族千山万水,但也万万不敢辱没弘农杨氏的族谱,转而投入聊城杨氏的族下,您说是吗?” 弘农杨氏,春秋羊舌氏后裔,天下杨姓第一望族。 她杨家虽已落败,可族姓不可欺! 杨公心间恨恨,呼吸逐渐加重,一张敷粉白面略有些泛红,事情根本没有顺利的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这个平日里只会艳丽张扬,鲜衣怒马的小姑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奇哉!怪哉! 杨公心里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碍于他聊城名士的名声,也碍于这满堂士人公卿的眼睛。索性一脸的无奈,好像杨毓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摇摇头,为难的叹气。 杨毓掩藏起唇角的不屑,低下头做顺从状,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我家阿翁尸骨未寒,二位伯父今日到来,想必定是来吊唁亡父,而不是一个逼婚,一个图财,伯父须知,这聊城中尚有城主做主。我家阿翁也不是那无名之辈,而是实实在在的五品虎贲中郎将!阿毓说的可对?”说着杨毓头也不抬,眼睛紧盯着自己圆润的脚趾,语调没有丝毫的犀利,话意却让人觉得如坠寒窟。 有些事情,并不是大家不知道,只不过不愿惹事,不愿多嘴而已,当这些被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子当众指出,这满堂的士人、兵将的脸色,真是精彩之极! 杨公冷冷的盯着杨毓美艳的脸庞,周身升起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毕竟是聊城的大名士,这股气魄若是常人看了,真会吓得冷汗殷殷,可杨毓先不说前世见识的名望贵族不计其数,就是今世,对杨公了如指掌的她,也不会在此时露怯。 一旁的卢公听闻杨毓提起城主大人,心中的不满又多了几分,顿时暗自扶额,冷汗隐隐。 这还是他自小看大那个性情单纯,直率的杨毓? 杨毓并不等杨公再次发难,抬起玉足袅袅婷婷的上前几步。 脚穿着精致的木屐,走在坚硬的地面上咔哒,咔哒。与房檐上被风吹的叮铃作响的玉铃相交,节奏分明,步履摇曳生辉,竟有人只是走路便会显得如此艳丽多姿? 几步来到了奠堂中央,对着堂中众人盈盈一礼,终于抬起低垂着的头,声音一如泉水叮咚,一如碎玉清亮道:“阿毓多谢诸位君子前来吊唁阿翁,诸君今日之谊阿毓没齿难忘,但还有一事,阿毓要请求诸君。”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眼前的女子容貌,竟这般姝丽妖媚,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气。 一直跟在杨毓身旁的杨秀握紧小拳,不满众人打量,估量,算计的眼神,蹙蹙眉头,伸出右臂示意杨毓后退,杨毓心下知晓弟弟在保护自己,爱怜的摸摸幼弟的头发,弯下腰,在杨秀耳边有些调皮的轻声道:“阿秀莫急,今日就是要让他们看清我的容貌和教养,并传扬出去。”今生可再不能落个“俗物”的名声了,想着,眼中清明一片,凭空扫去了眼中习惯的媚惑,挺拔的腰线,愈发如松如竹。 :“小娘子之艳古有褒姒、妲己,今怕只有石崇爱妾绿珠能与小娘子相比了,真有祸国殃民之艳。” 一个清亮中带着调笑的男声响起,杨毓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白色宽衣大袖,褒衫薄带的青年士人走上前来,长相白瘦病弱,面如削玉,微微泛着樱红的唇角挂着笑容,掩饰不住一如世间所有的纨绔,那种轻视别人的感觉,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杨毓,眼神中带着估量和浓浓的兴趣。 时下人们多喜面色苍白,虚弱颓废略带着病态的少男少女,像杨毓这样妖娆健康的美不但不受追捧,反而被称为俗艳、骚媚。 杨秀虽只有八岁,确实是个夙慧的,哪里听不出这人对家姐明面上是褒奖,事实却是贬低,一本正经的张口道:“个人容貌自有父母定,你这病瘦郎君,言语太也可恨!” 第三章 与尔何干? 青年士人被八岁小儿呛了一句,却毫不在意,满不在乎的挂起一抹微笑,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杨毓,沿着顾盼生辉的眉眼,清艳妖娆的脸颊,洁白修长的脖子,丰满挺拔的胸,一路向下,目光炙热毫不掩饰。 杨毓深深的叹口气,心下定定,扬起一抹惑人的微笑,如今的阿毓虽然只有十四岁,灵魂中却是个三十岁的妇人,略带青涩气质中夹杂着成熟魅惑的气息,说不出的特别,说不出的韵味,她慢条斯理的道:“君子谬赞了,阿毓不过是个艳俗的女郎,唯有这陋颜还能看得一二,不敢相比绿珠刚烈多情。况且。。。”杨毓微挑秀眉,不羁的眼神瞟了一眼青年士人,又落在远处。 士人顿时觉得妙趣横生,凑近两步扬声问道:“小姑子何故欲言又止?” 杨毓收回目光,一双流光美目不屑的扫过士人,声音清亮的道:“今人有过,不喜人规,如护疾而忌医,宁灭其身而无悟也。君子可知何为欲盖弥彰?何为自以为是?”意思是说分明是自己的错,却要赖到别人身上,不就像病人不要大夫来诊治,反而护着病灶吗?隐喻着祸国殃民的乃是国君奸臣,而不是女子。 那双原本就美得惊人眼睛,此时闪烁着智慧和果敢的光芒,眉心那一点朱砂更显得夺人心魄。 说完看也不看那士人,转而对堂中众人颇为豪气的拱手施礼道:“诸位君子,阿翁为护家国舍身忘死,阿毓虽是小小姑子,却也知晓当今时局动荡,羌人、匈奴、鲜卑人、羯人、氐人纷纷乱我家国,阿毓心中甚痛,唯有将家中房产田地变卖,将钱财献给铁焰军以做军资,也算为聊城百姓略尽绵力,请诸君作证,帮阿毓完成心愿!” 话音刚落,灵堂再一次的静了。 变卖家中田产房屋,将钱财献给军队?这是何等高洁!乱世中人人都求自保,就是那些名士公卿,也不敢轻易散尽千金啊! 这个时代人们都向往狂放不羁,率真洒脱的名士风范,视钱财如粪土,是一种时尚。 杨公听闻此言,终于忍耐不住,几步来到杨毓姐弟俩面前,双眼赤红道:“杨氏阿毓!你父尸骨未寒你就要败家了吗?没有钱财,你姐弟二人如何在这乱世间行走?” :“杨兄所言甚是!”卢公赞同的叫了一声,转而对着杨毓指责道:“小姑子,你莫要狂言,你们家的钱财是要收入你们宗族的!岂能容你在此置喙!” 杨毓转头微笑着,微笑着,笑的妖娆美妙,一字一句,用极慢的语调道:“与、尔、何、干?”那双眼带着挑衅,带着嗤之以鼻。 话音刚落,杨公和卢公便注意到身边众人打量不屑的眼神,顿时涨红脸颊。 杨秀紧接着状若大悟,伸出右手微微颤抖,童音清亮的发声道:“难道杨公允我与阿姐借住是真想图谋我家钱财不成?” 堂内士人公卿纷纷蹙眉,这杨解卢公太也荒唐了些。 杨秀接着道:“难道卢公急着叫阿姐嫁入卢家也是为了侵占阿姐的嫁妆?” 杨毓心中暗暗赞了杨秀这句帮腔,面上冷笑一声,一双明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杨解,清冷的声线悠悠的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杨公俗了。卢公...”杨毓说完卢公二字,眼中露出讥讽,似乎很是惋惜的摇摇头,那意思不言而喻。 称呼从伯父变成杨公,一句俗了,将杨解的脸打的渣都不剩。 :“哈哈哈哈......”青年士人放声大笑,点头道:“杨公俗物。”说着,士人转头对杨毓道:“此事我倒可助你一臂,今日之事,有我给你作证,小姑子放心去做便是了,来到聊城半年,终于让我发现了有趣之事。” 杨毓心下好笑,她筹谋此事已有一二个月了,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扬唇微笑着福身行礼:“那便谢过郎君了。” 青年郎君微笑着摆摆手:“小事一桩。”说着,那不可一世的眼神略有些平和。 杨毓转而瞟了一眼杨解,杨公盯着杨毓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眸,竟从中看出一丝冷意,似乎自己心中所想被眼前这十四岁的小姑子看穿了一般,望向杨毓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杨氏阿毓,我念在与道禺兄交情甚笃,不忍你姐弟流落孤单,你却在大庭广众下大放厥词,你的教养都学到哪里去了?我观你平日虽然喜欢野在外面,却不料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我是你的宗伯,你竟然敢不敬不孝!”杨公暴怒下,声音也几近嘶吼,气急败坏的看着杨毓。一个不孝的名头压下来,他是要毁掉杨毓的名声! 杨毓此时没有分辨,没有羞恼,反而兀自朝着父亲的棺椁跪倒在地,留给堂中众人一个美丽孤凄的剪影,半晌,她肩膀颤抖起来,渐渐传来压低了声音似乎几近克制的抽泣声,杨秀见状也明白了阿姐的意图,赶紧上前相帮,“扑通”一声跪在父亲的灵前,嘤嘤的哭了起来。 杨毓忍着泣声,抱住杨秀的肩膀:“杨公。”哽咽一声,故作坚强的接着道:“敢问杨公,阿毓可是你聊城杨氏族人?”一问,让杨公慌乱了一分,他眉头微蹙,眸光闪烁着。 杨毓接着道:“阿翁离世,阿毓可有何处没有苛尽本分?”杨毓的声音逐渐变得沉静,语调也冷得没有温度,缓缓站起身来,杨毓满脸泪痕,表情却坚毅无比,声音更高了几分道:“家国逢难,阿毓可有贪图享受,舍弃大义?” 杨毓说的明白,第一我不是你们家人,没有义务对你尽孝。第二我父亲去世我守孝三年,是为大孝。第三家国逢难,我捐出所有财物资助军队,是为忠义。于国于家,她都无愧于心。 杨毓姐弟俩虽与杨公是本家,却同宗不同族,不过占着都姓杨,与杨道禺又有交情,杨公才敢上门分羹,如今杨毓三问,却让他再也无法再进一步。 杨毓却步步紧逼,一连几步走到杨公面前,福身施礼,声线却突然变得冰冷异常:“杨公,我与阿秀姐弟二人本也是想依靠杨公几分的,但今日见识杨公的“名士风范”,心中实实是怕得很,万万不敢踏入您聊城杨氏的大门,归族之事就此作罢,想我阿翁为国捐躯,扬我晋人威名,我姐弟二人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以后我们姐弟是生是死,杨公就不要操心了!”说着,杨毓拂袖,明眼人都看得出杨毓的不满,偏偏言语上找不出一丝的错漏。 第四章 缘何算计 青年郎君清咳两声,温和的笑着,身体略微前倾,靠在杨毓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你这小姑子,外表又软又糯,实际上心肠忒狠,谁若是惹了你,可真是倒霉。” 杨毓看着他的眼睛,秀眉微挑,眯着眼睛道:“郎君何出此言?” 青年士人呵呵一笑,眼波微转道:“小姑子,今日我在这灵堂,难道不是你安排人散播消息说:杨氏阿毓要散尽家财捐给军队,引起聊城世家们注意?你定是一早就看出那两个老不休是想图你家财,甚至想利用你牟利?”青年士人一张白瘦清雅脸,眼神却很有生气,眼珠一转,轻声呵笑,贼兮兮的道:“这两个老东西也是活该,你这小姑子貌美心黑,倒是和我胃口,念在你可怜,我便不怪你利用我。”说着青年士人不自然的摸摸鼻子,颇有些狡黠的道:“我叫桓迨凡,家中排行第七。你若是愿意,我倒是可以许你一个良妾位,你可愿意?” 杨毓鼻尖冷哼一声,后退两步,原本姝丽的容颜敷上一层冰霜,面色微红,徒然拉高语调的道:“良妾?呸!”杨毓面色有些愠怒,因怒气,丰满的胸脯不住的起伏着,却令桓七郎又是看呆了去。杨毓挑挑眉,面色森寒的道:”桓家郎君想必不知,我已许了人家,万勿提起此事。”她说完这句话,眼眸不屑的一瞟,一扭身站到离桓七郎远远的位置,就仿佛他是什么病毒一般。 一句话让众人都听见了,桓家子要娶杨毓? 自晋迁都金陵,以王氏为首。下有三大家族共治朝堂,桓氏,庾氏,谢氏。其中,桓氏与谢氏是真正手握兵权的名门望族。 若是普通人,别说是嫁给他,就是给他做个奴婢,那也是福分啊!可叹那杨家阿毓早已许配人家,真真是可惜了。 杨秀脸上同是不善,却向桓施一礼道:“桓家郎君,家姐早已许给卢家二郎,待三年孝期一满,就要过门做正妻主母的,阿秀在此替阿姐谢过七郎好意,良妾之位,还是留给别家绮姝,时辰已晚,郎君慢行。”杨秀虽是个八岁小儿,周身的气势也不容小觑。话语间对桓迨凡的良妾位颇为不屑。 这是下逐客令了,桓迨凡并不气恼,一双点漆如墨的眸子转向一边的杨秀,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道:“小儿生的一双利牙。”说着,他摇摇头边走边笑道:“有趣有趣,真有趣啊,哈哈哈哈。”笑声落地,门口华丽的马车呼啸远去。 随着桓七郎的离去,嘈杂的院子也逐渐静下来。这些人,本就是来看热闹的,事情尘埃落定又有谁会在这落魄的杨家多留呢? 杨卢二公离去前毒蛇般的眼神杨毓看的清明,此时,她沉思片刻,抬头对身后的祺砚吩咐道:“去给小郎炖一碗百合薏米羹,消消湿气。” 祺砚似乎想对杨毓说些什么,又忍了下来,俯身退去。 杨秀此时脸上紧绷的表情才松散两分,抬头看向杨毓,迟疑的似乎想说什么,又踌躇着,没有开口,杨毓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摸摸他的头发,牵着他回到后院。 二人走的极慢,极慢,略带寒意的秋风吹来,杨毓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杨秀皱皱眉:“阿姐,起风了,你该多加件衣裳。” 杨毓满眼笑意的看了看杨秀,别有深意的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风啊,又何尝停过,只是你从前没有发现而已。” 杨秀拧拧剑眉,一张秀雅白净的小脸又凝重了几分:“阿姐是隐喻今日杨公和卢公的所作所为?” 二人并肩踏入烧着银屑炭的暖阁,面对面的跪坐在地榻上,暖意袭来,人也不自觉的放松了。 :“阿姐,你有何打算?为何不告诉我?”杨秀见没有得到回答,又追问道。 杨毓浅饮了一口小几上备好的热茶,似乎是感到了舒服,眼睛眯了一眯,往日艳光袭人的一双明眸显得精光四射,良久,才放下茶杯,沉吟了一下,道:“阿秀,你觉得杨公为人如何?” 杨秀皱皱眉,说道:“杨公虽然是聊城名士,不过为人贪图小利,爱占便宜,并不是个君子。”杨秀抬着头,眼中闪着光芒:“阿姐,我说的可对?”语气有些骄傲。 杨毓欣慰的点点头:“秀儿很会看人。”先给予肯定,接着道:“但是有一点你忘记了,这样没有风度的人,为什么会被称为聊城名士呢?” 杨秀略一思索,试探的说道:“他擅工于心计,利用人心,所以总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达到自己的目的。正因他的名声得来不易,这名声二字,也是他最珍惜的此乃他的弱点。” 杨毓满意的点头:“阿秀夙慧,能举一反三,且有远见。阿秀再说说卢公。” 杨秀摇摇头,踌躇的道:“卢公是阿翁好友,先前两家也多有来往,只觉得卢公很是和蔼,可是自从阿翁去往前线,今日再见,总觉得他有些不同了。” 杨毓见杨秀确实说不出,提示道:“卢公此人,从前是范阳卢氏的支系,与我们家也是门当户对,所以阿翁才会将我许给卢家二郎,年前时,阿翁离家远征,随后卢家出事了,卢家大郎犯了命案,本来若是杀个平民也没什么,大不了花些银钱总能压下来,可是他竟然失手杀了聊城城主的五郎。。。” 杨毓不想杨秀成为一个死读书的呆子,也不想他学那些大名士太过洒脱不羁,而是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正直善良,却也懂得圆滑处世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立于朝堂。 在循循善诱下,杨秀恍然大悟,拍手道:“对对对!阿姐说的对,卢家大郎失手杀了城主最疼爱的五郎,城主气愤不已,上报范阳卢氏,范阳卢氏族长不愿插手此事,索性将卢公一家逐出族谱了,卢家大郎也被城主判了秋后处斩,算来,也就是这几月了。。。” 杨毓微笑着看着他,给杨秀倒了一杯茶,自己也饮了起来:“接着说。” 杨秀挠挠脑袋,为难的看着杨毓:“还有什么啊~~”尾音拉的老长,有些撒娇的意味。 杨毓一双美眸含着笑意,叹口气,是不是逼的太急了? 接着道:“阿秀说的很对,卢家大郎是嫡长子,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卢家大郎偏偏杀了府君爱子,刑期将至,他会怎么办?” 第五章 割舍 杨秀恍然大悟,眼中精光一闪:“救大郎!”杨秀接着皱眉,喃喃自语道:“可是怎么救呢?卢公,杨公......”杨秀略微沉吟片刻,低声道:“难道他们想把杨家钱财送给驻守在聊城的裴将军?还是...”杨秀偷偷看了美艳绝尘的姐姐,心间一惊,已经不敢再想。 杨秀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声音有些颤抖:“怪不得,怪不得卢公想尽快迎娶阿姐,他是想将杨家家财献给贵人,甚至,还可能出卖阿姐!让贵人出手救大郎一救,想出这主意的,就是杨公!”杨秀摇摇头,望着杨毓似笑非笑的神情。喃喃的,气愤的,双拳紧握道:“他们二人想要侵吞我家家财,甚至想要将阿姐送人,这,这,这何其荒诞!”杨秀眼圈有些红,猛地一把攥住杨毓洁白如玉的皓腕,抽泣的道:“阿翁尸骨未寒啊!他们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对待阿姐!他们就没有良心吗!” 杨秀的手小小的,暖暖的,根根手指如葱白般细长,又因着自小随父习武,虎口和指末处有些薄茧,此刻他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腕,虽有些疼,却让杨毓感到无比心安,多好啊,自己还活着,弟弟也活着,活着多好。 杨毓没有挣脱杨秀的小手,另一只手轻柔的抚着杨秀拉着自己的小手,轻声道:“阿姐知道,阿秀失望了,震惊了,心疼阿姐了,阿姐都知道,但是啊,阿秀。”杨毓强忍着想哭的感觉,抿抿唇将那酸酸的感觉强压下去,声音却有些颤抖:“但是啊,我们无法避免他人的觊觎,当今这乱世,没了阿翁,谁又会为我们撑腰呢?” 杨秀深深的叹口气,小脸上强扯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阿姐,阿姐,阿秀会长大的,阿秀是男人,阿秀要入朝堂,要做大官,一定会为阿姐撑腰的!” 杨毓欣慰的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将杨秀扯进怀里,紧紧的抱着:“阿秀都十岁了,,阿姐等着你长大,为阿姐撑腰。” 杨秀脸红红的,没有挣扎。 杨毓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诉说般念叨着:“可是,阿姐更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就好了。” 这辈子,不用再被杨公一家捧杀,不用再替他家郎君背黑锅,不用被浪荡子杀死在街头。她也不用嫁入卢家,不用被卢家二郎三番两次的送给他人亵玩,最终落得个自绝的下场。 杨秀一动不动的任由杨毓将他搂在怀里。心也潮哄哄的,心里像是堵着一块大石般,无处宣泄。 :“今生阿姐定要好好的,将阿秀培养成才,你说好吗?” 杨秀闷闷的点点头,虽不知杨毓说的话什么意思,却深切的感觉到那剜心剔骨的痛,小小的身躯抑制不住的颤抖道:“阿姐放心,阿秀会好好读书,一定要出人头地!” 门口响起一个悦耳的少女声音,软糯中带着清灵道:“女郎,小郎,百合薏米羹做得了!” 杨毓轻轻的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杨秀也正襟而坐,两人默契的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般,依旧面对面的坐着。 :“进来吧。”杨毓碎玉般的声音响起,门口的人轻轻的推开房门,只见祺砚与静墨走了进来。 :“女郎,秋日虽寒,也不能将暖阁烧的太旺,否则出门会更易着凉的。”刚刚归府的静墨一边说,一边将鎏金碗分别递给二人。 杨毓点点头,满意的道:“静墨这次的事情办的好,拿着吧。”说着从宽袖中拿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递给静墨。 静墨与祺砚,杨毓母亲在世时为她挑选的贴身侍婢,三人自小一块长大,静墨性情沉静,办事妥帖,祺砚好动,却也是忠心耿耿的,不然,前世杨毓落魄到谷底之时,二人也不会无悔相随。 静墨很是高兴,双手接过。她知道女郎从来对待下人都很大方,光是这精致的荷包拿到金陵都可得一个小金稞子,更何况这荷包里还有赏赐呢。 一边的祺砚微红的秀脸喜滋滋的对静墨拱手道:“恭喜静墨姐姐得到女郎赏识了。”接着对杨毓道:“女郎,您当真卖掉了聊城的所有田产铺子?” 杨毓微微点头:“自然。” 祺砚一听,心中很是诧异,这一二个月以来女郎的变化太大了,从潜移默化的转移财产,到接到郎主死讯的安然处之,到今日灵堂的伶牙俐齿,再到散尽家财的妥善安排,连自己都看不清她了,仿佛从小一起长大的女郎突然变得沉稳,大气。俏脸微红:“杨府是将门,主母在世时凭借雷厉手段,为杨府挣得金山银山,女郎!您散尽千金易,再想挣得千金可就不易了。难道你就不心疼?” 忠仆直言,她听得懂。杨毓小口小口的吃着鎏金碗中熬制极为软糯香甜的百合薏米羹,优雅的放下调羹,:“若是无法守住,而成为他人眼中的肥羊,倒不如造福百姓。杨府的财富太过,不是我和小郎能够守住的。” 思忖一瞬,接着对静墨道:“我交代的事可都准备好了?” 静墨点头,眼中有一丝迟疑道:“女郎,南街那地方虽三教九流,奴却寻到一处极风雅的小院。” 杨毓抿唇而笑,若不搬去那贱地,谁会相信她真的散尽家财? 祺砚微微一笑,灿如春花:“女郎几日前叫奴去将金器秘密打成金叶子,藏于箱笼隔层,也是为了今日之举?女郎真是聪慧!” 静墨微笑道:“女郎真真神算,如今乱世,聊城的铺子和田产卖掉,在益阳和南车郡足够置办殷实的产业,女郎没看到,那益阳的景色极美,南车郡民风淳朴,若以后女郎有机会去看,便知静墨所言了。”说着不由兴奋的脸红红的,并将购置的产业契书尽数拿给杨毓过目。 :“阿姐这是。。。”杨秀不明所以的看着杨毓。 杨毓微笑得意道:“所谓狡兔三窟,聊城繁荣,日后胡兵定要大肆劫掠此地,这里的产业留也留不住,而益阳和南车郡,虽然偏远些,但是收成丰厚,民风极美,最适合在此乱世购置,以后不论如何田地,我们俩总有退路了。”说着杨毓略有些得意笑笑。 :“这祖宅,是留不得了,阿秀,我们要搬家了,以后可能没有杨府如此好的房子住了,你怕不怕?” 杨秀抿唇笑道:“只要有阿姐,阿秀都不怕。” 杨毓抬眼有些恋恋不舍的环顾雅致的暖阁中一器一物,咬咬唇对静墨和祺砚道:“明日辰时,召集府中所有奴仆和总管,到前厅。” :“是。”二人伏身应下,退出暖阁。 第六章 檀郎?谪仙! 杨毓并不是舍不得万贯家财,这是她的家啊! 有她的父亲,母亲,小弟,一起哭过笑过,吵过闹过,一起度过数十年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一砖一瓦,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溢满了回忆,代表着她的依靠,她的外壳。 从此以后,她不能再哭,因为已经没有人能够抚慰她。 从此以后,她要坚韧无比,因为她还有人要保护。 杨毓放下手中的鎏金碗,起身,微笑的对杨秀道:“阿秀,阿姐觉得有些闷,你好生休息,阿姐出去逛逛。” 杨秀知晓杨毓心中的悲哀,乖巧的点头。 杨毓又是温暖的笑笑,烛光中,玉脸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没有丝毫的瑕疵,只眉心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痣,连耳垂都圆润可爱,眼中再没有白日里的锋芒,变得和暖,也包裹着许多说不出的悲哀。徐步出门,杨毓闭着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又是流光溢彩的美丽:“静墨,给我一壶翠涛,我要在梧桐苑的小亭独酌。” 祺砚想要制止,刚要说话,静墨扯住了她的衣袖,祺砚回头,正看见静墨拧着眉缓缓的摇头。 静墨应声答道:“祺砚先陪着女郎慢慢的去梧桐苑,奴婢先去叫人准备。” 杨毓颔首同意,缓缓的向梧桐苑走去,静墨垂着头,转身招呼几个小婢。 初秋,杨家花园中的各色菊花开的正好,因着母亲爱菊成痴,父亲一掷千金为母亲购得满园形态各异,姿容万千的菊花。 白天风雨肆虐过的天空,显得清明澄澈,一轮明月散发出淡淡的银色的光辉,映照着满园的菊花,美的不可方物。 杨毓徐步行于其间,心间隐隐作痛,手指不自觉的拂过一株开的清朗的白鸥逐波,柔弱的不堪秋风的花瓣上散发着洁白的光芒,杨毓突然想起母亲在世时常说,“白鸥逐波,最是醉人心扉,只一朵便足以言明秋色了”。 杨毓微笑着对身后的祺砚吩咐道:“这株白鸥逐波不能卖的,待会把它搬去我的卧房,我要带它一起走。” 祺砚笑意盈盈的道:“主母最爱这白鸥逐波了,女郎原先不是喜牡丹花儿吗?怎么想起它了?” 杨毓微笑,映着月辉的侧脸也覆着淡淡的光:“都言牡丹真国色,谁知秋菊傲骨香?” 祺砚听不大懂,却觉得女郎的话都是对的,秋菊最美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小脑袋不自觉的点头。 二人转过两个门庭,绕过从苍山引来的活水湖,来到了梧桐苑,一个琉璃顶白玉柱的精美凉亭,四周轻纱帷帐,杨毓提步进亭,脚下的木屐敲打着白玉地面,咔哒,咔哒的声音极为悦耳,亭中早有生好的暖炉,烧着一篓十片金叶子的银屑炭,暖烘烘的,又没有烟尘,隔着轻纱隐约看得到梧桐苑里的景致。 杨毓自斟自饮,静墨祺砚侍候在侧。 :“女郎,翠涛性烈,莫要贪杯伤身啊。”静墨轻声提醒道。 杨毓三杯下腹,已有些醉意,眼波如烟,蒙着雾气般,美目流转,映着眼下的美人痣,风情万千,玉指捏着小巧的暖玉杯,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滚过咽喉,使人脸颊升起一丝暖意,桓七郎不可一世的眼神,却在杨毓眼前一闪而过,她恨恨的啐了一口,咬牙道:“这病瘦郎君,专揭人之短,太也可恨!”说着努力的摇摇头,先把这将自己比作妖姬、妓女的可恨之人忘掉。 祺砚静墨二人相视一笑,罢了,罢了,毕竟郎主刚刚故去,女郎再沉稳经事,也才十四岁啊!二人静候再旁,不再多言。 :“静墨,祺砚,将我的七弦琴和宝剑取来,我要弹琴、舞剑。”杨毓发髻有些松散,索性直接扯掉头上的发饰,乌发如墨垂在胸前,显得少了几分妖媚,多了几分清明。 :“是。”二人俯身行礼,退去。 微醺的酡红映衬着杨毓的脸颊,一个黑影闪过墙头,赫然矗立在苑中金黄的梧桐树上,杨毓虽有些醉酒,却灵敏的感觉到了来自树梢的视线。登时眼光一黯,心中百转千回。 是谁的人? 杨公? 卢公? 亦或,盗贼? 杨毓后背有些细细的汗,晚风一吹,遍体生寒。暗自将刚刚扯掉的发簪,握于掌心,藏在宽大的袖口中。 :“杨氏阿毓?”语调清空高远,声音如同玉打冰凿般,让人不禁为之一颤,树梢上的黑影眼神淡漠,声音如同月影华晨般清冷优雅。 杨毓理理发丝,肥庾的小足踏着高齿木屐,咔哒,咔哒的来到树下,行云流水,举止优雅,没有丝毫迟疑,对树上人盈盈一拜:“不知君子是哪家郎君,怎会在此时路过杨家庭院?” 礼貌而疏远。 树上人勾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脚下毫不迟疑的自树梢翩然而下。 淡雅如雾的月光笼罩着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金黄的叶片上斑驳的驳落着月光的华彩,只见一个宛若惊鸿的少年笔直的站在树下,一袭华研的月色长衫,一条远山色丝带松松的束着乌黑的秀发,只那样站着,就如同画中仙,让人不敢细看。 杨毓被这样光彩灼人的少年灼伤了眼眸一般,只看了一眼,条件反射似的将衣袖掩住半边眼睛。 少年向前踱了两步,声音清冷,又带着玩味,唇角一扬:“杨氏阿毓,为何不看我?” 杨毓衣袖掩面,声音如碎玉般清灵,带着些怯怯的意味:“唯恐这一对俗眼,浊了郎君仙人之姿。”这话说的风雅极了,让少年有些诧异。 传说中杨将军的女儿鲜衣怒马,艳丽张扬,甚是不羁,也被外人传为骄纵任性,今日一见竟是如此风雅的女子,如何让人不意外? 少年更觉得好笑,声音却陡然变得冷峻,周身的气息也凌厉几分:“抬起头来。” 杨毓感觉到了对方刻意释放出了威压,手微微一抖,遮着面容的衣袖却没有拿下来。 :“放下衣袖。”少年的声音变得绵软了几分,带着一丝的诱惑,让人没有丝毫抗拒的能力。 晚风清冷,拂过杨毓的每个毛孔,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颤,缓缓的,缓缓的,素色衣袖放弃了替主人遮掩眼眸。 梧桐树下长身而立的少年,生生的撞进了杨毓的眼里。 第七章 散财(1) 那眼角含着一丝风情,那鼻畔携着一分清冷,那唇角勾着一点薄情,便叫人堪堪的无法移开目光。 乌黑的秀发如同上品绸缎被远山色的丝带束在脑后,圆润的耳垂边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调皮的拂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的眉头不宽不窄,刚好的令人舒心的距离,眉梢微微上扬。那双眼,眼窝很深,目光深邃的望不到底,眼中似有万千光芒,能直射到人的心窝里。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边,勾着一抹狷狂的、任性的浅笑。虽着普通的素袍,却令人觉得超凡脱俗,清高志远,仿若坠入凡尘的谪仙。 杨毓微微有些愣住,樱红的唇里缓缓溢出:“玉树兰芝。譬如谪仙。” 少年含着笑,步履优雅至极,周身的雍荣闲雅,从容不迫的气度,让杨毓不禁心间突突。 他缓缓的走近杨毓,杨毓的心便随着他的步子,咚咚、一步,咚咚、两步,咚咚、三步。 直到两人的距离只有两步,少年停下脚步,细细的端详着杨毓的脸,似乎在考量,在质疑,半晌,薄唇中吐露芳香的青盐味:“女郎目光灼灼似贼也。” 杨毓现已知晓来人并不是盗贼,惴惴不安的心也放下几分,她低敛蛾眉,清艳中带着羞涩:“如此檀郎,即已见了,何不观个够?”说着眼光更是紧盯着他,心中却已经笑得几乎忍俊不禁。 少年再看向杨毓,原本清冷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和暖,不禁扬唇,粲然一笑。 这一笑,杨毓心间停跳,又是一愣。 少年却毫不迟疑,一个漂亮的旋身,离开院落,带起一阵金黄的落叶。 杨毓缓缓的踱着步子,思量着此人,身份,来意,心下有了一丝的清明,她并不是个急智的人,很多事情要有时间细细思量才能明白。 :“女郎,怎么不再亭子中等候?”祺砚静墨一人抱琴,一人捧剑姗姗而来,祺砚俏脸微红接着道:“女郎,外面风凉,快回亭中。” 杨毓摇摇头:“算了,叫辇来,回去歇着吧。” 静墨有些奇怪的道:“女郎不抚琴舞剑了?” 杨毓慵懒的道:“已没了抚琴的心境,又何必搅了这良辰美景?”她的唇角化开了悠长的笑意,是他? 清晨的阳光透过浆纸木窗,来往的脚步声,窃窃私语声,一个,两个,三个,让整个杨府变得逐渐嘈杂起来,人间的烟火味,缭绕在鼻间,令人心间和暖。 :“女郎,起榻了吗?”门外响起静墨的声音。 :“起了。”杨毓起身,跪坐在榻边,等着众人的服侍。 木门应声而开,四个年纪尚幼的奴婢跟在静墨,祺砚身后捧着青盐,花露,绸巾等物,几人分工明确、有条不紊的为杨毓修容,洁面,上装,忙活了足有半个时辰,几人才退去。 杨毓敛襟起身,容色有些严肃,双手藏在宽大的袖中,暗自握紧秀拳,深呼一口气,对身边的静墨吩咐道:“静墨,叫阿秀在房中念书,不必出来。”接着转头对祺砚道:“戚老板可来了?” 祺砚点点头,有些担忧。 杨毓满意的点点头,指指身边的金丝楠木匣子道:“将戚老板带到前厅,房契地契在匣子里,叫所有府中奴仆前厅听话。” 二人相视一眼,暗自蹙眉:“是。” 杨毓眼神果决,唇角勾起一抹释然,或可以说轻松的微笑,独自来到前厅。 没有了悲秋感怀,没有了眷恋不舍,唇边的苦笑,也逐渐掩去。摇曳着腰身,似媚似幻。 杨毓来到前厅时,已有大半奴仆等候一旁,他们蹙着眉,各自低着头,等待着杨毓的吩咐。 杨毓似乎没有觉察到一丝一毫的紧张,优雅万分的跪坐在榻上,细品着手中的香茗。 不一会,厅中满是杨府的奴仆,静墨来到杨毓身边,俯身行礼:“女郎,府中奴仆七十五人,管事十二,总管二,已尽数候在一旁。” :“嗯。”杨毓满意的点点头。 :“祺砚,去将府门大开!”杨毓放下手中紫砂茶杯,声音有些清冷。 静墨领命,前去将府门打开,谁知,府门前早已聚集许多人,人群中有百姓,有士人,有兵将,纷纷候在一旁。 :“这,这。。。”祺砚有些迟疑的回头看向杨毓,杨毓不着痕迹的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 祺砚见状,视若未见般,将两扇红木大门大开,回到杨毓身侧。 门边一个暗紫衣角飘进杨毓的眼中,步伐稳健的进入前厅,面如冠玉,长须美髯的中年男子,只是一双鞋,却一黑一白,恁的可笑。 晋有一律:“侩卖者皆当着巾白帖额,题所侩者及姓名,一足着白履,一足着黑履。”不仅是晋对商人有此律,汉律:贾人勿得锦绣,乘骑马。北魏:工商皂吏不染清流。由此可见,商人低微,由来已久。 即便是杨毓这样落魄的世家女,也是不愿行商贾事的。 此人正是买下杨府府邸和田地的聊城首富戚老板,听闻戚老板身世成迷,生意做得极大、极广,人脉手段更是一流,几天前静墨放出口风要卖屋,戚老板马上遣人前来,说定价格便就等着今日交纳房契了。 院子中是戚老板带来的五十车米和绢纱,满满的堆了一院子。威风堂堂,让人看着眼晕。 :“戚老板。”杨毓起身行礼,不亲不疏,却让人感觉随意自在。 戚老板拱手回礼道:“见过女郎。” 二人分榻而坐,戚老板捋捋须髯,微笑道:“女郎为何不要黄金,却要用米、绢纱交换?” 杨毓眼光流转,微笑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最需要的不是米而是黄金?再说...”说着不经意般道:“现在聊城周边的城镇,粮价已经涨到三片金叶一斗米,再过些时日,恐怕就不止了。” 杨毓挑挑眉,状似自言自语般悠悠的道:“哎,也不知胡人哪日会踏足聊城。”她抿唇而笑道:“戚公,现下聊城卖房卖地的多,买的却极少,戚公这买卖不会亏了吧?” 戚老板神色微微一顿,眼中探究着杨毓,半晌,他扬声笑道:“女郎多虑了,戚某人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杨毓抿唇一笑,举起茶杯:“那小女就安心了。”说着戚老板也举杯,二人略踫了一下杯,相视而笑。放下茶杯,杨毓自祺砚手中,拿过沉甸甸的木匣道:“戚公所要都在这里,请戚公过目。” 戚老板抚抚美髯,接过木匣道:“女郎行止有度,胸有绸缪。”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戚某信得过女郎,便不多打扰,明日,戚某来收屋。”说着拱手一礼,杨毓重新起身拜别。 见戚老板走远,杨毓眸光微敛,声音清冷带着几分豪气道:“府中众仆听令!”气势骤然而起。 :“请女郎示下!”众奴仆跪地,额头触底。 第八章 散财(2) 杨毓抿抿唇,深吸一口气,道:“胡人侵我河山,郎主亡于阵前,不日,我杨家将要南迁金陵,愿意同去者,一人五匹绢、五斗米。愿意离开杨府,自寻出路者,一人十匹绢、十斗米,去静墨处拿回卖身契,各奔前程。剩下的米和绢尽数充作军资!” 此言一出,府门外的人群嗡嗡的响起议论声,一个青年郎君怒目而视,几步踏进府门,直冲进了院子,手指杨毓道:“杨氏阿毓,你怎可如此!生逢乱世,南迁金陵,无钱财傍身,你要如何生存?” 杨毓眸光微闪,此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婿,卢家二郎,卢柬。 杨毓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很快就掩去:“钱财,阿堵物也!”接着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清脆的道:“卢家二郎乃是聊城青年才俊,何不静候一旁为阿毓指点一二?” :“指点?”卢柬原本温润的脸上那双眼却显得阴翳,神情也有些惊异。 杨毓小声对府中奴仆吩咐着,几人领命而去,不消一刻,十几个奴仆将杨府库房中的米粮,布匹,堆放在府门口,那小山似的财物晃得众人眼热不已。 杨毓眯眯眼睛,指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软塌榻几,扬声对卢柬道:“秋老虎秋老虎,这天气竟比夏日还炎热。郎君何必立在这太阳下?便随我到一边饮茶歇息吧。”声音有些少女调皮的意味。说着,杨毓缓缓的,慵懒的起身,小巧的玉足踏着木屐,悄无声息,又让人无法转移目光,摇曳着不盈一握的纤腰,来到卢柬身边,敷上他的耳朵,呵气如兰道:“郎君,原本这些可都是阿毓的嫁妆,难道郎君不想看看阿毓败去了多少?”说着掩唇一笑。她便是要这人眼看着这些财物被她败光。 卢柬只觉得有一股热流涌进四肢百骸,抬眼望了望杨毓清艳的容颜,抿唇一笑,愣愣的点着头。 面对重逢的夫君,杨毓看着他不过十七岁的脸庞,心底消减的恨意,逐渐涌上心头。 杨毓掩唇笑的更加花枝乱颤,俯身行礼:“那就多谢郎君了。”说着,卢柬失魂落魄般来到那软榻,施施然坐了下来。他浅饮香茗,目光却追随着那逐渐变少的财物,卢柬的额头浮现出细密的汗,直到最后,汗如雨下,面色苍白。 杨毓颔首,低低的笑了起来,她眼波流转,如婉风涌动,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软糯道:“郎君,是那财物好看,还是阿毓好看?” 杨毓自小对卢柬便亲厚,却从未施展过这样魅惑风情,卢柬的脸颊微微泛起红云,那双带着阴翳的眼,逐渐化开,嘴唇半张着,看着杨毓。 杨毓以衣袖掩唇而笑,那双眼闪过一丝轻蔑,这一丝神色太快,几乎让卢柬觉得自己看错了,杨毓再看向卢柬,那双眼中尽是娇嗔。 :“阿柬,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愠怒的中年男声响起,众人抬眼望去,才看到卢公杨公二人气势汹汹的走来。 卢柬猛地抬头,诧异的道:“阿翁。” 卢公一听更是不悦,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抢过下仆手中的账册,狠狠的摔到地上:“我唤你来制止杨毓,你却来帮她一起做猴戏!” 杨公却不管其他,竟直接弯腰捡起地上的账册,越看越心惊,一张白面有些涨红,质问道:“杨毓!你,你,你......”想要出言,又碍于身边的众人,他以什么立场阻止杨毓呢? 杨毓慢条斯理的自软塌上起身,对着卢公与杨公俯身行礼,动作行云流水,放松自然,举止间却带着难掩的清高,杨毓行过礼,扬唇笑道:“今日真是黄道吉日,聊城名士竟双双而来,阿毓多谢二位大驾。” 若是杨毓和杨秀入了聊城杨家的族,那么财产自然归杨家公中所有,可现在呢? 杨毓事不关己般,只是端庄的站在一旁,没有丝毫的不舍和不甘。 :“杨氏阿毓!”杨公双眸一眯,声音阴仄仄的道:“你胆敢戏耍于我,你的胆子很大啊!” 杨毓偏偏头,侧目看向卢柬,双目澄澈如秋水一般道:“二郎,我戏耍何人尔?” 卢柬望着杨毓清澈的目光,对杨公道:“杨公,阿毓只是不懂事。” 杨公一听卢柬的话,顿时气的面颊通红,转眸气愤的对卢公道:“你当如何?” 卢公一咬牙,眸光带着阴翳,对杨毓道:“你与阿柬有婚书在身,此间事你尽管做去,三月后,我卢家来迎你入门。你若聪明便不要将事情做绝,否则。。。”卢公顿了一顿,冷哼一声道:“想想你下半生要依附于谁,好好想。”最后几个字已经几乎是自牙缝中生生的挤出来一般,语气极重。 这么直白的威胁,杨毓听了唇角却化起毫不掩饰的笑意,她抿抿唇,低下头认真的思索一瞬,接着扬起更加张扬艳丽的笑容道:“我杨氏之人,从不依附他人,卢公的话,阿毓半点都不懂。”说着她微微的挪动脚步,刺眼的阳光洒满屋顶,也将杨毓笼罩在耀眼的阳光中,仿佛将她周身罩上一层光晕。她长身而立,扬起笑脸,周身却散发着冷意道:“我弘农杨氏,无论嫡系庶支,皆是清贵之门,二公请谨记!再说些威胁恐吓之言,我们便城主府见!”她的腰背挺直的似松似竹,清傲的令人不忍侧目。 一直站在人群中的长须老者看着杨公和卢公的样子,不悦的摇摇头,出言道:“杨氏阿毓不愧是杨家女,不为钱财所动,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怒气冲顶的卢公这时才注意到这长须老者,声音有些颤抖,讷讷的道:“孔老,您怎么来了?” 被称作孔老的长者,杨毓有所耳闻,那是聊城的清谈首座,晋人中名声赫赫的鸿儒,是王公贵族,世家大族都争相拜见的清流名士。曾在金陵为高官,后因上了年纪,才急流勇退。他开堂授课,许多世家子弟都是他的外门弟子,这个人说的话分量够重。 杨毓姿势极其标准的膝盖微蹲,身形端正,双手交叉,声音清脆道:“见过孔老。” 孔老微笑着捋捋长须,和蔼的道:“杨氏阿毓,视钱财如阿堵物且不畏强权,有我辈风采。” 这个时代的人,最喜给他人下评语,长者,名士的一句评语可以毁掉一个贵族女子的一生。也可以成就她的一生。 前世的杨毓可是连一个真正的名士也没见过的,更别说在这样分量的人口中,得到一句这样有分量的评语了,杨毓宽袖中的小手手心微潮,略有些颤抖。脸上却云淡风轻:“多谢长者言。” 只听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一个中年妇女道:“听到没有,孔老言杨氏阿毓有我辈风采呢!” 一年老者道:“听得真切!杨氏女果不寻常。” 众人皆如是。 第九章 散财(3) 孔老微笑的想再说些什么,杨公却上前来,拱手一礼:“孔老神清气爽,比三年前苍山清谈更加精神矍铄啊!” 孔老面容突然凝固,鼻尖冷哼一声,眼睛没有看杨公一眼,仿佛杨公是什么脏物般不屑,半响,声音无比响亮的道:“三年前杨解还是聊城名士中的佼佼者,曲水流觞宴上清谈有无,今日一见,却令人嗟叹,今年的苍山清谈你与卢符(即卢公)就不必去了!” 这话说的极重,卢公和杨公显然没有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孔老,更没想到孔老会因这细枝末节的小事厌恶自己,卢柬看在眼中,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分明如此软糯艳丽,清高淡雅,卢柬上前拉住杨毓的衣袖想要说话。杨毓身形没动,静等着卢柬失态。 正在此时,不知何处飞过一片梧桐叶,划过了卢柬颈子,小小一片叶子竟将他的颈子割出三指宽的血痕,卢柬“啊~~~”的惊叫一声,只觉得脖子一凉,反射性的用手去捂,再一看,满手的血迹,登时眼冒寒光,浑身如坠冰窟。 :“谁!是谁!”卢公爱子心切,一边扶住卢柬的身子,一边警惕的看向四周。 此时,一位身着鸦色长袍,肤色略微黝黑的搞到男子自正门而入,威风堂堂,披靡天下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定是个久经沙场的军人。 大汉走路带风,行至卢公几人身边,目光炯炯的看着卢公,周身的杀气丝毫没有压制:“是我!” 众人再次愕然,这是铁焰军的校尉黎仲啊! 铁焰军是一支铁骑,若说在这乱世之中,还能真正与胡人正面一战的汉军,真是寥寥无几,而这支仅五万人的军队便是其中赫赫威名的。 一个月前,羯人与鲜卑狼狈为奸,用阴诡手段占领距聊城只有二十里地的要塞“南阳城”,铁焰军奉命夺回南阳城,故而来到聊城驻守,伺机而动。 :“黎校尉,今日微服巡防?”杨公面容发白,带着难以掩饰的谄媚道。 这一下,原本府门外有些同情卢柬的百姓,脸上也显露出一抹厌弃,真是不要脸! 黎仲却连一个轻蔑的眼神也懒得给他,转过身,对杨毓道:“杨氏阿毓,王靖之唤我来护着你的。” 此言一出,连孔老都有些震惊,片刻便笑着捋捋胡须:“阿毓,此行大善,连琅琊王氏的靖之都托黎校尉来相护。” 王靖之乃是铁焰军中客卿军师,被晋人称为芝兰玉树。 听听,芝兰玉树。 由此可见此人是何等披风抹月、宽宏超脱的惊世之才! 而他的出身,更是高贵的不可言说。这样的人竟对杨毓侧目,也难怪连孔老这样的鸿儒也要惊叹几分了。 杨毓容色不改,耳中听见这名字,逐渐与昨夜爬墙的神仙少年相重合。只袖中的指甲狠狠的摁了摁手心的嫩肉,这黎校尉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人的名字,是想将她推向风口浪尖么。心下恨恨,行色从容大气,仿若未闻般自然,双手一拱:“多谢黎将军大义,请黎将军替阿毓谢过王郎。” 黎仲很是受用的点点头。 杨毓看了看身边血流不止的卢柬,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神情依旧的软糯安雅,仿佛刚才那言之凿凿,语气冰冷之人从未出现,她恬静的道:“天色已晚,卢家二郎请到软塌上歇息吧,莫要耽误时辰。” 这是借孔老与黎仲之威,威胁卢柬继续眼睁睁的看着她将钱财散去,偏偏这小姑眼神没有一丝算计,言语又温柔和顺。 卢柬双眼带着些不可思议,带着质疑的盯着杨毓,似乎能凭借这目光在寻找这一切的答案。右手捂着颈子上的伤口,容色惨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半张着唇,喃喃道:“阿毓。” 孔老见状,暗自摇头,沉声道:“你们卢杨二家自诩名士,见这杨氏小姑子大义之举,却行止僵僵,容止恹恹,成何体统!”说着,他冲着杨公伸手。 杨公不明所以,僵持着身体,面色煞白,他苦心经营的名声啊,费尽心机跻身名士之列,却在今日因这等微末小事被赶出苍山清谈,他眸光瞥向沉静似水的杨毓,微微蹙眉。 孔老见状养生到:“将杨家账册还来!” :“是。”杨公埋下眸子,双手奉上那长长的账册。 孔老接过账册,再懒得瞧杨公一眼,转身将那账册交给杨毓,连看也未看一眼,对杨毓道:“阿毓你继续。” 杨毓青涩中带着妖艳瑰丽的脸庞,染上三分喜悦,更是光彩袭人:“阿毓谢孔老仗义出言。” 杨公卢公带着血流不止的卢柬,在众人忙碌的目光不及时,悄然离开。 杨毓素手而立,微微低着头,掩去了几分妖娆,多了几分恬静,眼角瞥到三人落荒而逃,心下觉得无比畅快,如此卑劣之人,终于得到一些教训,不知今日过后,他们又会如何花样翻新了。 不消一个时辰,府中奴仆都拿到了所得财物,离开留下的人数各占一半。 孔老和黎仲本是受人之托来协助一二,如今经此一事,也对这百姓中传言的骄纵俗物重新看待,当真有人能在如此家变之后还维持这等风度难道不是天之骄女吗? 杨毓感受到来自孔老善意的眼神,回身垂首,对孔老和黎仲分别盈盈一礼:“阿毓不才却得长者良言,今日之恩,阿毓五内铭感。” 黎仲连连摆手,刚毅紧绷的面容,略略透出一丝和善道:“当世女子若都如杨氏阿毓这般宽怀大度,我晋人江山岂会如此被胡人侵吞,阿毓此举,比肩须眉!” 杨毓微微颔首垂眸,不禁又是抿唇一笑。 杨府的家丁将剩下的五十车米粮装好车,随着黎仲的高头大马,浩浩荡荡的驱车前往铁焰军的练兵场,祺砚秀美的小脸容光焕发,对着围观的人群喊道“这是我家女郎散尽家财送给裴将军的粮草呢!我家女郎可是刚刚故去的虎贲中郎将的女儿杨氏阿毓!”一旁的数十个家丁荣光与共,不自觉的腰杆也笔直笔直的。 一旁的百姓大惊失色,喧哗声四起。 第十章 卢家之主 一老妪惊到:“整整五十车的米粮呢,现下三片金叶子才能买一斗米,就是聊城的大家族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呢!” 另议路人惊呼:“天呐,杨家女真是将门虎女!” :“早就听闻裴将军有琅琊王氏的王靖之做军师,说不定他们真的能将胡兵退散呢!” 一时间本被战乱搅的人心不宁的聊城,竟然有几分昂扬的斗志。 到达练兵场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却足以让全城震动。 黎仲拱手对祺砚道:“我替我家将军多谢杨家女郎了。” 祺砚小脸微红,连忙摆手大声道:“黎校尉不必多礼,我家女郎说了,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乃是晋人的光荣,我们只能以此为谢,望将军再打胜仗,替晋人雪耻。” 黎仲黝黑的脸庞没来由的红了红,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不掩饰的拍马,听的人心里暖和又不好意思。 祺砚说完,便招呼众家仆离开,临走还道:“我们快些走,女郎交代了,不可因这点小事耽误我们百战百胜的铁焰军练兵,他们可是晋人的希望。”一边说一边催促着:“快走,快走。” 一旁的士兵们不禁脸红,却又不自觉的兴奋起来,那杨家女郎说他们是晋人的希望呢。 望着祺砚一行人渐行渐远,黎仲不禁哈哈大笑,这小姑子甚是有趣,心想着,脚步不停的赶往他家的大将军裴良的帐篷,定要将这小姑子的事都讲给裴良和王靖之听,这两人会否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镇定?想到这里,黎仲露出洁白的牙齿憨厚的笑了笑。 静墨消无声息的来到正在饮茶看书的杨毓身边,轻声道:“女郎,府中仆从还有三十八人,米二十车,绢布三十匹,书简五车。” 杨毓垂着头,不言。 静墨上前一步,扶着杨毓的手臂道:“女郎莫要伤心。” 杨毓仰起头,放下书简,脸上竟是神采飞扬的笑容,释然的道:“我很高兴。” 没有了钱财算什么?今后不必担忧他人的觊觎,难道不值得高兴? :“静墨,我们此行不便带太多人手,南街也住不久的,只需留下十五人调遣,其余人安排到益阳和南车郡的铺子和庄子上去吧。” 静墨点头道:“女郎安排的极好,这时候留下的人都是忠心至极的,定能为女郎打理好两地的产业,那么多良田我们的人也种不了,不如就还佃租给当地人如何?” 杨毓望着夕阳西下的光景,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乱世求生不易,杨家的田租子要比别家少三成,若是年景不好,索性便免了租子,店铺一类的现在不必理睬,赚不得什么钱,就派人常去打扫修缮,莫要荒废了就好,别庄就让家生子住在里面,也是一样不要荒废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那些人分散开走,别人问起也不要说是我和阿秀的产业,此事只有你和祺砚知晓,再不能告诉其他人。” 静墨含着笑,听着杨毓徐徐的吩咐着,心中很是暖和,女郎另外置产只有她和祺砚知晓,女郎是拿她们俩当作可信赖的亲人的,这叫静墨如何不高兴?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女郎处变不惊,思虑周全,静墨对未来的日子很有希望。 杨毓又从头想了一遍,觉得没有疏漏了,放下心来,笑着道:“其他的细枝末节你拿主意吧。去叫人将箱笼整理妥当,我们去南街吧。” :“是。”静墨微笑着退出房门。 卢府中的气氛却远没有这样的和谐,一个紫砂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热茶溅在被白布裹着脖子的卢柬衣角上,绽开朵朵茶痕。 卢柬眼神顿时溢出一丝狠辣,对端坐在正堂上的父母道:“阿翁莫急,儿定会要那小蹄子后悔!” 卢公气的七窍生烟,站起身,双手背后在堂中踱步道:“大郎就要问斩了!府中银钱差不多都为了他打点出去,若不是如此,我何必要你赶紧娶她过门!” 卢夫人一脸的尖酸刻薄,穿着红艳艳的锦衣道:“那今日我听府中下人说起,那小蹄子竟然识得琅琊王靖之?可有此事?” 卢柬眉毛微蹙道:“好像是的,不过也不必担忧,不过是因为捐给铁焰军五十车粮,那王靖之才派人前来。” 卢公摇摇头,双眼浑浊,不免有些担忧道:“若真是如此便好。” 卢夫人却毫不在意,大惊失色道:“五十,五十车粮?那依你们看,杨府的小蹄子还有多少体己?” 父子二人面色凝重,摇摇头。 卢公气闷的坐回上座,想要喝口茶,却发现手边的茶杯已经被自己摔的粉碎,心情愈加不悦,冲着门外喊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奉茶!” 门外的小厮听见,赶紧端着烹好的茶,奉上卢公手中。 却不料茶水滚烫,烫伤了卢公的嘴唇,卢公气急败坏的将热茶摔在小厮脸上道:“你个卖身的奴才,也敢烫伤我,来人啊!”卢公朝门外喊道,霎时间,两个劲装护卫进门来。 卢公指着地上的小厮道:“将这肮脏的东西拖出去,打死!” 两护卫相视一眼,抿着唇,将哭天喊地的小厮拖出门外。 卢柬摇摇头,对卢公道:“阿翁,您的脾气越发大了,若是让外人知晓,会坏您清名的。” 卢公冷笑一声,白面无情道:“我都被孔老赶出苍山清谈了,大郎也要处斩了,又被范阳逐出族,清名,我还要什么清名!”说着眼角流出浑浊的老泪,眼看着是伤心欲绝了。 卢夫人冷笑一声道:“哼,亏你们父子二人自诩劳什子名士,那杨家小贱人就是要让你们觉得她没有钱了,你们还真信了?” 卢柬目光顿时凌厉,此刻他有些气愤,他有些看不清,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杨毓,他喃喃的道:“阿母此话有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杨家家资丰厚,定还有盈余。我不但要娶她,还要她吐出所有钱财。”想起杨毓娇艳的脸,凹凸有致的身材,卢柬眼神中染上一丝淫邪。 卢公心中也重新扬起斗志,毕竟,还有希望的啊。 卢夫人,尖酸的脸上更添贪婪道:“对,这才是我的儿子,那个贱婢若失了青白,一个破鞋还想做妻?迎她做妾,凭那贱婢的狐媚,若是把她献给裴将军,那裴将军肯定满意,你大兄就有救了!”说着,卢夫人眼中的狠毒越加重了。 第十一章 好,好不要脸 南街小院并不大,却也足够安置杨府这些人,最令杨毓满意的便是这间小小的书房,布置很风雅,推开书房后门,一条悠长的木质走廊直通凉亭。亭周围木雕长窗,外面一片葱郁的竹林,最令人拍案叫绝的,便是这条木质走廊下方从竹林小塘取水,竟修成一条弯弯曲曲的曲水,侧耳倾听,有晚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有曲水流淌的哗哗声,令人神往。 :“静墨这院子买的好!将阿母留下的“白鸥逐波”就置于书房吧,如此甚美!”杨毓惊喜的看着志得意满的静墨,眉梢弯弯,脸上少有的轻松。 杨秀呆呆的看着后院美景,也是不住的点头:“静墨姐姐,这院子原属于何人?竟有这般绮思巧想,将这普通的小院设计的如此精致风雅。” 静墨眼波一转,笑道:“属于何人?不就是那铁焰军中的客卿,琅琊王氏的乌衣郎,王靖之。” 杨毓眉头一紧:“竟是他的居所?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在南街贱地置产?” 静墨微微一笑神秘的压低声音道:“他那样的人,行事何须缘由?听说是他随手送与朋友的,那位郎君急着离开聊城,当下将此屋变卖,这不,就被奴一眼相中,买了下来。” 杨毓微微一笑,点头道:“那便如此吧,这院子我很喜欢。”望着走廊深处的凉亭,杨毓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第二日一早,静墨已经风风火火的安排人手去了益阳和南车郡,杨毓难得的清净,在后院竹林与杨秀练剑。 :“秀儿,手再端平些,截、削、刺,而不是砍。”杨毓一身白衣短打,显得精神奕奕,边说边示范给杨秀看,一柄木质班剑舞的威风堂堂、飒爽英姿。 杨秀了解了奥义,边看着杨毓,一边比划着手中的木剑,全神贯注的姐弟俩连祺砚走到身边也浑然未觉。 杨毓灵敏反手一勾,挽了一个剑花,眼看着木剑直指着祺砚眉心,杨毓足弓点地,手腕一偏强行收回剑锋,饶是如此,祺砚的额头还是隐隐的殷出一点花钿般大小的血迹。 :“你可无事?”杨毓大惊,忙伸手扶住祺砚。 一旁的杨秀也是一惊:“祺砚!”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祺砚身边。 祺砚慌忙下目光呆了一呆,下一瞬才微微颤抖着嘴唇,几分委屈道看着杨毓道:“女郎,奴无事。” 杨毓呼呼的喘了两口气道:“还以为是强人入室,吓了你一身冷汗,待会让厨房给你煮碗甜汤压惊,以后我与阿秀练功你就好好守在门廊,可知道了?” 祺砚呼呼的喘了两口粗气道:“女郎,门外来了几个人,求见女郎。”祺砚想想那几人的做派,嫌恶的撇撇嘴。 杨毓歪着头,颇有些俏皮道:“求见?”说着用不信的眼神看向祺砚。 祺砚撇撇嘴,一脸的苦像,欲言又止道:“女郎快些去看看吧!” 杨毓微微挑眉,整整衣襟,面色微沉道:“走。”说着看了一眼杨秀道:“和阿姐一同去。” 杨秀抿抿唇,咧嘴一笑:“好。” 一路上,祺砚声情并茂的讲述:“女郎是没有见到,那一家四口,叩叩的敲门,言是女郎叔父,那作风甚是霸道,破烂物事扔了一院,竟敢高坐主人位,点明要喝庐山云雾,吆吆喝喝,竟似主人般,毫不客气呢!” 杨毓抿抿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定是卢公或杨公找来恶心自己的,她眼波一转,在祺砚耳边说了几句,祺砚先是一喜,接着苦着脸,哀怨的道:“真要如此嘛?” 杨毓掩唇而笑道:“快去。” 祺砚亦是一笑,眼波一转道:“好。” 几人步履生风般来到了前厅,踏入前厅一刻,杨毓的火气便“腾”的升起来。 庭院中一头瘦驴身上驮着破烂家什,几口有些腐朽的木箱子乱堆在原本精致风雅的院子里。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尖嘴猴腮的中年士人高坐在主人位上,还一边对身边的静墨等人呼喝,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子穿红着绿,抿着杯中的香茗,一双眼滴溜溜的转个不停,一个身材瘦弱,皮肤白净的青年士子打扮的,有些局促的站在门边。一个皮肤略黑的样貌同那妇人一般,小姑站在微胖女的身后。 厅中四人,杨毓一个都不认得。 见杨毓与杨秀进门来,身材微胖穿红着绿的中年妇人迎上前来,嗓门及大及尖道:“是阿毓吧!”还未等杨毓回答,女子顺势拉起杨毓肥庾白嫩的小手道:“阿毓啊!你可得救救你叔父啊!”说着眼角卖力的挤出一滴泪水。 得,明摆着打秋风来的。杨毓双眼一翻,无言以对。 杨毓不着痕迹的抽出被紧紧抓住的手,面色如水,含着笑道:“敢问这位大嫂,姓甚名谁?可是走错了门儿?”声音冷淡的似乎能晕出一层白雾一般,杨毓慢慢的踱步到小榻上,安稳的坐下。杨秀唇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接着又忍了回去,面色沉着的坐在杨毓身边。 这时,高坐在主位上的中年士人,原本尖嘴猴腮的脸显得更加阴郁了,眼神中全是毫不掩饰的算计,阴恻恻的开口道:“杨氏阿毓,我是你叔父,杨道正。”直指微胖的女人道:“那是你叔母,李氏。”直指青年士子道:“这是你大兄固尘。” :“哦?”杨毓故作惊讶的瞥了那人一眼,接着不屑的收回目光,浅饮一口杯中的茶道:“这位君子,阿毓今年十四岁,阿母早亡,阿翁前些日子也阵亡了,却从未听过有君子这样的叔父。”说着手中的杯子狠狠的摔在小几上,面色不善的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祺砚道:“什么样尊贵的客人,也敢将庐山云雾拿出来!” 祺砚见状,立马跪倒,以额头触地,略有些颤巍巍的道:“女郎饶命!” :“饶命?”杨毓又是一挑眉道:“你的贱命比得过这庐山云雾?”说着眸光一狠,吩咐道:“拖下去!”外面的家仆早已准备好了一般,将泪泣俱下的祺砚拖拽出去。 所谓的杀鸡儆猴,杨毓使得顺畅极了。 不过是一点庐山云雾,值得这般吗。微胖妇女眼珠一转,莫非这杨家是真的败落的? 杨道正也是一愣,这小姑竟如此狠毒? 杨固尘有些不忍的皱皱眉,声音颤抖道:“这位女郎。”他施了一礼,接着道:“庐山云雾是家母要的,与那婢子无关,能不能.....”他迟疑的想着怎么开口求情。这时,后院中传来祺砚一声接着一声的撕心裂肺的喊叫,和韵律规整的,木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惊得厅中四人皆是一颤。 就这点胆量,也敢上门打秋风?杨毓歪着头,打量着这个青年士子,脸上笑意盈盈,声音却冷若冰霜道:“我是主人,她未曾过问,就胆敢取贵重的茶叶给不相干的人饮,是为家贼,该杀!”该杀两字自杨毓口中吐出,就如同决定今晚要吃什么的菜单一样,那样的随意,那样的不屑一顾。 第十二章 秋风好打? 李氏微微一顿,看向有些坐立不安,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正襟危坐的杨道正,一双似鼠眼瞄了瞄一身素袍的杨毓,决定再进一步,她笑着拉过身后的女儿道:“阿毓啊,你可不能不认穷亲戚,这是你的表姐杨秋。”说着,李氏一脸羡慕的看着虽着素袍却周身贵气的杨毓和杨秀,将杨秋的手握的紧紧的道:“瞧瞧,不愧是富养的女儿,这般周身的贵气。”话是这样说,可是耳边传来,一声声祺砚的哀嚎,李氏也是后背汗吟吟的。 杨秋也是艳羡的看着杨毓,暗自思索道:若是我也穿着素白的袍子,定比她好看的。却也不看看自己黝黑的皮肤,肥胖的身段。 杨毓冷冷的瞥过二人,沉声道:“说罢,你们想要什么?” 李氏一听喜上眉梢,杨道正显然没有想到,也是一喜,唯有那青年士人,脸色绯红绯红,似乎要滴出血来,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也不敢动弹。 李氏喜道:“你看,你的院子这般大,不如就让我们住下,我们一家人以后亲亲爱爱的在一起,多好啊!”说着李氏暗暗的瞧着杨毓的眼色,耳边已经听不到祺砚的哭喊,只有一声声木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传来,李氏冷汗更甚了,这小姑子竟眼都不眨的杀了一个婢女。 杨秋也是一喜,看着杨毓腰间那在她看来,价值不菲的玉佩,不禁上手摸了摸:“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毓妹,你这玉佩借我玩几日好吗?” 杨毓瞧瞧这不值钱的青玉,已经对这一家人无言以对了。高坐的杨正道,尖利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便按照你们所说的行事吧。”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阿毓啊,我是长辈,便住在主屋如何?” 杨毓抿抿唇:“好。” 厅中四人皆是一松气,李氏和杨秋一边一个,亲热的将杨毓夹在中间,:“阿毓,你的头发真顺滑,也是用皂角洗头吗?怎么这般香?”一个道:“阿毓,你家的花瓶是名家之作吧,要值好多钱,多漂亮,就放在我的房间好吗?”杨秋声音粗,皮肤黑身材如李氏一般的肥胖,却偏要做女儿家的娇态,那脸色一红,自以为风姿卓然的斜眼瞟了一眼杨秀,杨秀险些没有吐出来。 李氏也是喜不自胜的盘算着道:“阿毓啊,听说你就要出嫁卢家了,那可是聊城名士之家,你嫁过去后我们会帮你料理家里,照顾阿秀的,你说好吗?” :“好。”杨毓唇角扬起一抹清艳的笑容,接着一字一句道:“好不要脸。”房中的人皆是一惊。 李氏率先反应过来,手指着杨毓破口大骂道:“好个小蹄子,我可是你的叔母!”接着她飞跑到门边,作势要将大门敞开。 院子里的仆从一拥而上,将她翻倒在地。 杨毓伸手直指着李氏道:“让她去!” 李氏被人掀倒在地,刚要哭号,便听见杨毓的声音,心间一狠,身手完全看不出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极为矫健利落。自己拍拍屁股起身,将大门大开,坐在门槛上,尖声哭号。 杨道正双眼阴恻恻的盯着杨毓,出口到:“我与你阿翁乃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如今我遇难,你怎敢如此待我!你这个不孝女!” 门口因李氏的哭号,渐渐聚集了许多行人,杨道正也是逮住这一点,口中句句诛心之言,将自己一家人刚刚鸠占鹊巢的行为一概忘个干净。 杨秋似乎也有着巨大的委屈,扶在李氏身边一起哭号。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对着杨毓指指点点。 杨秀见状面露难色,暗暗扯扯杨毓的衣角,杨毓扬唇而笑,露出两排洁白闪亮的牙齿,清艳之色,令杨秀一愣,接着道:“这种段位的,我都不屑去与他斗一番。” 杨秀开怀一笑,这是他的阿姐。 杨毓抬眸看向局促的立在一边,脸色红欲滴血的杨固尘,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道:“你在这样的家中成长,却难得还有一丝礼义廉耻之心。” 杨固尘一愣,接着,脸色更加的精彩,他愤恨的看着哭闹一团的李氏母女,假模假式的父亲,眼中似乎冒火一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住李氏母女恨恨的道:“闹够了没有!” 李氏母女一愣,接着是更加尖利的哭号道:“这个小贱人。”她指着杨毓道:“你不敬不孝长辈,竟然连表兄都勾引!” 杨毓顿时火冒三丈,她笑着,笑的艳丽多姿,慢条斯理的起身,踏着优雅的步子,仿若神女一般走到门前,对着围观的人们俯身一礼道:“各位,今日给诸位添麻烦了,万勿见怪。”原本指责杨毓的人们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笑笑,而受到过杨毓恩惠的则更加毅然的支持杨毓道:“杨家女郎,你心善,我们知晓的。” 一个老丈道:“就是这话,你散尽千金给裴将军做军资,我的孙儿便受了你的恩惠,我们相信你!” :“就是就是!”住与杨毓隔壁的卖猪肉杨嫂附和道。 卢氏母女见势头不对,纷纷看向一直端坐的杨道正,只见他一个继续的眼神,二人又是一阵刺耳的哭号。 杨毓对众人又是一礼,接着道:“今日这四人登门,言说是阿毓叔父,还说知晓阿毓要出嫁了,想住进这小院,喝茶就喝庐山云雾,众位皆知,家翁才刚过世,我又得罪了杨卢二公,散尽千金,这家里......”杨毓顿了顿,泪珠不受控制的落下来。接着对李氏母女道:“是也不是?” 李氏尖着嗓子道:“是又如何?” 杨毓止住泪水,道:“杨公给你们多少钱财,使得你们这般上门鸠占鹊巢。” 她如何知晓?李氏心一惊,再看向杨毓的目光有些许迟疑。 李氏心中一惊,接着双手叉着腰道:“什么杨公,我不认得。” 杨毓浅浅一笑,卢公之所以与杨公一道行事,是为霸占杨毓的嫁妆,不是杨毓看不起卢公,而是以那一家人的智慧,真真使不出这样的手段来。唯有杨公恨杨毓散财之事惹来孔老对他的厌恶,害他清流名士之名受损,才会以这样隐晦的手段来恶心她。 :“不认得?”杨毓冷笑一声,接着道:“敢问叔父一家多年以来住在何处?” 李氏抿抿唇,看向杨道正。 杨道正这才负手而出,一脸的正义凌然道:“便住南阳。” :“南阳?”杨毓又是一声冷笑道:“那何以突然上门?” 杨道正一愣,一双鼠眼微转,却盛气凌人的道:“家道中落,上门投靠。”那一身正气声势凌人的模样,哪里有一点的求人的态度。 杨毓冷哼一声,左手叉腰,右手直指着杨道禺道:“阿翁生前乃是正五品虎贲中郎将,他阵亡的消息尽人皆知,你便是住在何等闭塞不通之地,不上门吊唁?”她愤然道:“你们一家四口齐齐整整,不思自力更生,杨家只我与阿秀苦苦支撑,反而等一切尘埃落地才上门来打秋风!” 第十三章 落荒而逃 杨毓眼光流转,收回手臂道:“叔父还想否认受杨公的唆使?”见杨道正目瞪口呆,她转而一笑看着呆立一旁的表兄道:“你阿翁阿母如此品行,看来,你此生若想出头,难了。” 杨固尘一呆,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就如同村口王家的二虎一般,终日酗酒赌博,最后因欠债被赌坊剁掉手脚,想到这里,他不禁遍体生寒,再看向眼前这个眼神清明,面容艳丽的女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杨毓说完笑着摸摸杨秀的头,温柔又和暖。 杨道正冷冷的道:“你这不孝女。” 又是不孝? 杨毓深叹一口气,释然的道:“你说是我叔父,却将还未及笄的侄女三番五次说为不孝女。”杨毓扬唇一笑道:“你又何曾对我有一丝怜爱呢?”说着她踱了几步道:“父不慈,子何孝?”说完,她对下仆吩咐了几句,众人再没有一句话可说。 不一会下仆拉着一辆车来,杨毓接过下仆手中的缰绳道:“这里是五十斗米,十匹绢,以及二十片金叶子,也够你们一家吃喝嚼用一两年的,今日我当着众街坊的面,交给你们,也算是替亡父尽了兄弟之谊。” 李氏眼光一亮,瞬间起身,接过杨毓手上的缰绳,一张扑满****,又哭出道道泪痕的脸,笑的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一般道:“是是是!” 杨毓作势递给她,却又一收手,李氏扑个空,脸上的表情又是一阵不善,杨毓视若无睹,接着道:“好生收下,以后不要再上门了。” 杨道正面色一冷道:“我是你叔父!” 杨毓抿着唇道:“我的叔父,会与杨家十几年不联络?会听闻阿翁阵亡也不上门?会对着未及笄的侄女与总角之年的侄子打秋风?会三番两次想方设法的,给侄女安上不孝的名声?”杨毓冷笑一声道:“不论你是否听命于杨公,你今日已将我们的血缘亲情败干净了。” 说着将缰绳仍在地上,闭目道:“走吧。” 李氏滴溜溜的一双小眼,笑的更甚了,她捡起缰绳,拉着杨秋,对杨固尘和杨道正道:“快走吧,走吧。” 杨毓失望,却不会真的对他们坐视不理,她有一千种方式将这几人赶走,让他们空手而归,可是她不会这样做。她环顾着静谧的小院,这些都是父母留下的遗产,这上门打秋风的是阿翁同胞,她怎能视而不见?她又抬眸看向几人的神情,对比杨固尘的失魂落魄,杨道正的狠毒不满,李氏与杨秋的喜笑颜开,杨毓的心真的刺痛着,这样的人便是她的长辈? 杨毓思索片刻,扬唇一笑,对着院子中的下仆一番吩咐,众人跟着那一家四口出门而去。 十几位下仆紧紧的跟在那辆马车后面,齐声高呼:“杨氏道正,不思进取,不孝兄长,不慈晚辈,视财如命,今弃之!” 人流如水的街市,这一家四口几乎无处藏身,被百姓们投来的怪异眼光如影随形的包围着,饶是几人脸皮再厚,也承受不得了,杨固尘双眼一翻,没有丝毫征兆的倒在地上。 李氏母女却已经呆住,不知如何是好,杨道正低吼道:“死婆娘,还不把固尘搬上车!” 李氏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与杨道正抬起儿子。 几人不敢再在聊城停留,一路上没有丝毫耽搁,匆匆出了城门。 十几个下仆站在城门口,看着四人落荒而逃的样子,齐声高呼“杨氏道正,不思进取,不孝兄长,不慈晚辈,视财如命,今弃之!”三遍过后,四人已经不见踪影,众人相视而笑,返回南街小院。 城门楼上,一身粉嫩华服,着鹅黄香囊的女子,周身的富贵大气,这娇媚又文弱的女子,头上带着一顶樱粉的面纱,面纱里的目光愈发的深沉,声音淡漠道:“窝囊废。”说着猛然转身,冷哼一声:“行了,走吧。” :“是。”娇美的婢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手臂。 几日之后,这件事已经传遍了聊城的大街小巷,整个聊城都知道,杨氏阿毓心地良善,却是个又软糯又狠辣的小姑子,等闲之辈哪里还敢上门自讨没趣? 杨毓循例与杨秀用过朝食,便在竹林中练剑,杨秀的身高如同雨后春笋般的拔高,堪堪的已经到了杨毓的肩膀处,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阿姐,你打算如何摆脱卢家的纠缠?”杨秀一剑直指杨毓的肩膀。 杨毓反手格挡,脚下有些滞后,面色红润显得肌肤更加白皙,映衬在阳光下仿佛肌肤透明一般,一侧粉嫩的荧光道:“兵来将挡。” :“女郎!”祺砚站的远远的喊道。 杨毓一分神,竟被杨秀一连三个剑花,激退了几分,她足弓微点,后退几步,又是一进,剑锋直指杨秀颈间。 二人相视一笑,收剑,互相施以一礼。 看着远远的祺砚,杨毓低声轻笑,自从上次被杨毓剑挑一次,祺砚再也不敢靠近正在练剑的这两个人了,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祺砚!过来!”杨秀招招手,秀雅温和的脸上也是扬着笑意。 祺砚讷讷的点点头,起身行礼道:“是杨公府上的女郎送来请柬。”说着自宽袖中取出一封请柬,递给杨毓。 接过请柬,映入眼帘是秀美的簪花小楷:秋高气爽,野鹤闲游。灯前细雨,檐花簌簌。高会群贤,其人如玉。苍山东,洛水旁。三日后午时,请卿务必前来。 杨毓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她转眸看向杨秀,柔胰抚上杨秀头顶的软发,笑着道:“瞧,就算我不出门,这机会也能找上我。” 祺砚机灵的接着说道:“听说那杨家阿姝是以欢迎裴将军为名,在苍山下的杨家别院办宴会,收到请柬的都是聊城中世家子弟。” 杨毓勾勾唇角,眼中带着寒光,语气却轻柔的道:“人家摆出这么大排场来,我们自然要去。”说着,将请柬递回给祺砚:“回去好生歇着吧,三天后我们去赴宴。” 第十四章 知情识趣 回身一个剑花,对上杨秀,眼角带着狡黠道:“阿秀,接剑。”杨秀微笑着点头,反手与杨毓对练起来。 三日转眼即过,清晨的阳光照着薄雾,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杨毓歪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慵懒闲适,马车中的熏香有些重,杨毓放下手中的书简,静墨赶紧将软垫垫在杨毓后腰位置,扶着杨毓直直身子道:“祺砚,将帷幕打开些让女郎透透气。” 祺砚赶紧打开帷幕,捻灭熏香,一边扇着马车中的香气,一边若有所思道:“女郎,为何今日宴饮,却不着华服?我们又不是没有,何必一身素衣?” 杨毓敛敛身上的素白宽衣,一双如玉雕琢的玉足踏上高齿木屐,端坐于软垫上。一支暖玉簪子将秀发随意的束于脑后,一块不值钱的青玉环佩。就算穿着如此普通,还是掩盖不掉她身上的瑰姿艳逸,张扬艳丽中带着一份淡漠清雅,只眼眸微转,便令人觉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挑眉笑道:“女郎观将如何?” 静墨温柔的笑道:“神色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杨毓微笑的道:“我还在孝期中,着白最好。”便不再多言。晋人喜以行止容貌,评论一个人的品行,如此装扮,掩去杨毓身上的妖娆艳丽,而多了几分清艳脱俗,不可谓不恰当。 马车轱辘登登的前行,进入了苍山地界,杨毓看着窗外初生的太阳道:“时辰尚早,停下休息会。” 车夫应声逐渐放慢速度,在一片绿草如茵的空地缓缓停下。祺砚和静墨一人车上一人车下,扶着杨毓下了车。 几人在草地上铺上锦垫供杨毓休息,正在此时,远处马蹄隆隆,尘土飞扬,眼见着,是一小队的马车行来。 哒哒哒,马蹄声逐渐靠近。 行在最前头的人,骑在枣红高马上的,是位三十上下的男子,不同于晋人喜爱的病瘦白弱,却是个身高七尺,肤色略黑,五官如同鬼斧神工雕刻般的男子,身上带着一股让人遍体生寒的杀气,紫衣猎猎,仿若天神的威严。 杨毓心间一惊,是他。 马队在离杨毓马车五十步远的空地停下,只见骑在马上的男子眉头舒展,喊道:“此处甚美,我们再此修整一二吧。” :“是!”二十人左右的小队,无论是骑在马上的男人,还是赶着马车的车夫,齐声应答,喊声整肃,竟吓了祺砚一跳。 :“呀!”祺砚小声惊呼,身体一抖,双手按住胸口,对那些人翻着白眼:“吓死我了。”祺砚抱怨道。 杨毓忍俊不禁,眉毛弯弯,轻笑一声。 静墨无可奈何的看着祺砚,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小声斥责道:“祺砚,怎可在女郎面前如此无状!” 祺砚吐吐小舌,抖抖肩,略带谄媚的看向杨毓,可怜兮兮的道:“女郎~~” 杨毓勾起唇角,又板起脸道:“下不为例。” 见杨毓轻轻放过祺砚,静墨用手指戳戳祺砚的头,叉着腰道:“还不谢过女郎。”祺砚眯着眼笑着搂住静墨的胳膊,撒娇似的道:“全聊城有谁不知晓我家女郎的贤名?奴也就是无状一下逗女郎一笑而已。” 静墨辩不过她,也低低的笑了起来。 :“哈!”祺砚突然倒抽了一口气,杨毓循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只见从一顶青帷马车上走下一个一身白裳的男子,端端的站在那,就像夺取了所有的光。 半响的静默。 :“无量天尊。。。”祺砚怔怔的捂着跳个不停的胸口,面色绯红小声念叨:“这是谁家郎君,怎会生的如此,如此。。。”一时的语塞,竟找不出词语来形容此人。 :“真如仙人一般的人物啊。”静墨讷讷的道:“这人怕就是那琅琊王靖之了吧,若是让聊城的女郎们在街上观得此人,怕是聊城便要车马僵止,水泄不通了。当日看杀卫玠之女们,若观得此人,也不知还会否记得琳琅珠玉的卫阶?” 这个时代,因为儒家思想遭到道家,墨家思想的激烈撞击,对女性的禁锢并不太过,年轻女子也可出门上街,碰到美男子出行甚至可以要求对方停下车马,官府将这等风流韵事视作风雅,更是不会多管。卫阶便是因为身体虚弱,被众女围观太久,体力不支而死,徒留下个看杀卫玠的成语,供人们茶余饭后做谈资。 杨毓眼见那日爬墙的美少年正与刚才骑马的男子谈笑风生,也是一阵的心慌,幽幽的道:“此等光彩,气韵,哪里是不堪罗绮的卫阶可以相比肩的。”随即,眼光又投到紫衣人身上,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将我的琴拿来。”杨毓抬高声音道。 静墨毫不迟疑,收回目光,赶紧去将杨毓的七弦琴取来,奉于面前。 “争----------”一声。 远处的众人立马循着琴音望来。 杨毓唇角划起一抹更浓的笑意,手下并不停歇。 琴声续续,正如秋日里的湖水慢慢四溢开来。耳边一阵微风忽起忽伏,悠悠扬扬,一种情韵,一种风华。是过尽千帆后的心念所至,是悦遍人世后的潇洒肆意。 :“好个知情识趣的女郎。”紫衣男子笑着道。 王靖之扬唇而笑道:“此曲乃嵇康所做《短清》,取义于雪,言清洁无尘之志,厌世途超空明之趣,其志在高古,若寒潭之澄澈,这杨家女郎好高洁的志向。”说着不由得叹口气道:“如此知音,可惜是个长相俗艳的女郎。” 紫衣男子微微挑眉,轻笑道:“依我看这女郎不俗,竟让惜字如金的王靖之如此评论,又怎会是俗物?”他有意调侃,王靖之却不理他,双目微合,听着杨毓的琴声。 杨毓的琴声惊讶到的不仅是远处的几人,更惊了她身边的祺砚和静墨,二人不停的隔空交换眼色,天啦天啦,女郎才学琴半年啊! 正当众人沉溺琴音之中,杨毓却突然停手,双手扶在琴弦之上,呼口气。 琴音正是美妙之时,却戛然而止,让人如鲠在喉,吞吐不得,浑身难受。 王靖之也睁开双目,惊异的看着坐在草地上的白衣女郎,微微皱眉,唤来身边的护卫。 护卫抱拳行礼听命后,雷厉风行的来到杨毓一行人身边,对守在前面的静墨行礼,扬声问道:“我家郎君言,琴音高古空绝,何不瑟瑟行之?” 他说,你的琴声很不一般,怎么不弹了? 杨毓妙目一转,眼眸流光溢彩般,让护卫不由呆了呆。 :“我已尽兴,何须再弹?”红唇轻启,贝齿轻落,言简意赅,不由反对。 护卫脸色微红,转身离去。 :“她这样说?”紫衣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单膝跪地的护卫,一脸的哭笑不得。转头看向王靖之,却像是意料之中般。 :“这便是黎仲和桓七所说的那位杨家阿毓?”紫衣男子笑意盎然。 王靖之从唇边溢出一声:“嗯。”算是回答了他。下一刻却像改变主意般,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站起身来。 眼见着王靖之走向杨毓的方向,紫衣男子紧追两步,跟在他身边。 第十五章 目光有异 杨毓见二人来到席前,微微低头,眼角划过一丝得意,下一瞬便掩藏不见,脸上浮起一丝的疑问,起身行礼,唇边溢出清脆如碎玉的声音道:“二位君子有何事?”杨毓垂着的头,缓缓抬了起来,脸上带着少女青春的稚气,眼睛紧盯着裴良,笑容温柔而青涩。 声音竟如此好听,紫衣男子心间一抖,看着杨毓这般盯着自己,裴良不禁拱手笑道:“小娘子认得裴某?” 杨毓看着裴良,心间的思绪却又想起前生的屈辱。 :“阿毓,大兄蒙难,我怎可不救,可家中实在是捉襟见肘了。” :“阿毓,今晚城主大人设宴,你舞技绝佳,能否献舞一曲?” :“你这贱婢,我叫你去陪伴裴将军,你敢忤逆?” :“贱人!若你再敢推辞,我便杀了你弟弟!你去也不去!” :“贱人!贱人!” 杨毓心悸一瞬,随即勾起一抹魅惑无边的笑意,眼睛眯了一眯,声音清脆的道:“将军刚来聊城不久,自是没见过的。”杨毓又俯身行礼。明显又刻意的,双目炯炯的看着裴良,二人目光相交,望着杨毓那一池春水般潋滟光彩的眸子,裴良心惊,兀的双颊微红。 :“女郎目光炯炯,竟类狼。”王靖之隐含着笑意,目光却很冷道。 杨毓却不打算辩解,扬唇而笑道:“裴将军威仪,竟将我看的醉了去。”一句似夸奖又似表白的言语,让裴良又凝眸看着这个有趣的女郎道:“女郎真的不认识我?何以目光有异?”裴良宗觉得杨毓的眼神,很是奇妙,很是熟悉。 杨毓清艳的小脸上带着端庄的笑容:“将军乃当世英雄,见到将军,目光如常之人,复有凡几?” :“是吗?”裴良微笑道。 杨毓抿唇笑道:“自然。”随即展开一抹沉静端庄的笑容。 裴良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道:“好个不俗的小姑!” 杨毓脸上霎时,有些自卑,她低下张扬艳丽的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道:“可惜我父已为我定下今世姻缘,若有来生,阿毓定要与世间女郎爭一爭将军。”说着,她的鼻音有些重,竟有些喃喃的意味。这个时代对女性极为宽宏,若是真心倾慕与郎君,当面讲出,反而被人称为真性情,是一种风雅的行为。 杨毓这话说的大胆,脸颊却不由自主的泛起微微红晕。 听得此话,裴良恍惚想起黎仲似乎说起过,杨毓是有婚约在身的,那人人品极差,还在杨毓散财之日企图动粗。 裴良冷哼一声,冷冷的道:“你等着。”说完抬足离去,毫不迟疑。 杨毓依旧低着头,唇间却化开更加魅惑的笑意。 眼见裴良已经走远,王靖之才悠悠的开口道:“你就笃定在我面前利用裴良,我不会出言制止?” 杨毓眼中闪过一丝心惊,再看向王靖之,眼中竟隐含泪光,一双柳眉微蹙,面色惨白,樱唇微微颤抖,好不可怜,:“琅琊王靖之抹月批风,清高超逸,怎会理睬我这小小姑子的作为?”杨毓的声音绵软,而眼中带着一丝狡黠,很是动人。 远处的裴良已翻身骑上高头大马,喊道:“靖之,该走了!” 王靖之唇角微勾,对杨毓道:“若我心悦,便不拆穿你。”说着眼角带着一丝的志得意满,白衣翻飞,珊珊离去。 杨毓怔怔的望着王靖之的背影,他心悦?他如何能心悦?多管闲事的家伙!实在想不到什么词来发泄,竟兀自跺了跺脚。 :“女郎。”眼见二人都已离去,静墨才上前道:“我们也该走了。” 杨毓嗯了一声,上了马车。 马车上,杨毓皱着眉,咬着唇,祺砚试探的问道:“女郎,裴将军让女郎等着什么?” 杨毓听闻,眉头逐渐舒展开道:“他说会帮我解决卢家的婚约,让我等着他。” 祺砚大惊:“啊!女郎要做将军夫人了!” 杨毓摇摇头道:“我只是找个护身符,若我实在摆脱不掉,便也只能求他了。” 祺砚若有所思的皱着眉,迟疑道:“凭借女郎的美貌,就是进宫做皇妃也是绰绰有余的,为何不选王靖之,而转头对裴将军示好呢?” 杨毓无奈的摇摇头,一双惊艳绝伦的眼眸,透着一丝自卑道:“琅琊王氏,是不会允许我这样卑微身份的女郎,与他们家族的嫡子有牵扯,若是我还撞上去,就等着被收进王靖之的后院做个妾侍,最终老死深宅吧。”杨毓深叹一口气,目光深远接着道:“而阿秀也会因为有个给人做妾的阿姐,而抬不起头,无法立足朝堂。裴良不一样,他不是世家出身,我这样的身份,若是拼一拼,也做得他的正妻的,你懂吗?” 对于裴良,杨毓并无恨意,当初卢柬将她送去,并无说明杨毓身份,被裴良误会为普通歌姬,即便如此,他对待杨毓却很温厚,后来知晓了杨毓的身份。无奈之下,才帮卢柬从城主手中救出卢家大郎,卢家远迁金陵之时,裴良也曾问过杨毓是否要跟随自己。若不是杨秀在卢家手中,也许杨毓真的会选择裴良。她幽幽的叹口气,若真是那样,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祺砚点头,双眼看着杨毓全是崇拜:“女郎真是聪慧!那琴呢?奴可很少看见女郎练琴呢!” 杨毓微阖双目,当年卢柬为了以她取悦九江王,每日叫杨毓带着琴师和七玄琴,到竹林外听当世名士们的高山流水,肆意张扬。至她自绝于卢府,整十六年。 九江王虽色令立昏,却实实在在是个琴家。遥记杨毓于九江王的宴会上抚琴献曲,一曲终了,九江王大赞:有高山流水风范。就此,有了卢家在金陵的富贵,有了九江王驾临金陵点名杨毓相伴。 杨毓对自己的琴技很是自信,饶是知晓王靖之琴音如天外飞仙,超脱世俗,也敢在他面前卖弄。 杨毓思绪如麻,随口道:“自己琢磨的。” 很明显的敷衍,祺砚居然相信了:“女郎就是不同寻常,真是聪慧至极的。” 一旁的静墨连连使眼色,示意祺砚闭嘴,祺砚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和杨毓的失神。慌忙住了嘴。 静墨隔着帷幕问道车夫:“还有多久能到?” 车夫道:“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了。” 第十六章 再见七郎 静墨“哦”了一声,杨毓又拿起手边的书简看了起来,过不一会,耳边渐渐传来喧闹的声音,马车也缓缓停下来,门帘外车夫道:“女郎,到了。” 杨毓缓缓下了车,整整衣襟,踏着脚下的木屐,咔哒咔哒的,行至杨府别院的门口,静墨将请柬递给门房,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二门。 :“今日宴饮由杨府奴仆伺候,请二位在二门等候吧。”杨府的下仆对静墨和祺砚道。 杨毓微微点头:“你们就在此等候吧。” 静墨和祺砚不甘愿的随着杨府的下仆去休息。 :“阿毓!你总算来了!”一声娇滴滴的喊声,迎面走来一位身着鹅黄华服,容貌文弱娇美的女郎,身边簇拥着七八个华服少女,正是杨毓的宗姐,前世嫁给卢柬做正妻的杨姝。这女子做派极为华贵大气,俨然是这群贵族女子的中心。 :“姝姐。”杨毓眼底并无喜乐,唇角却含着笑意。 杨姝眼含着笑意,亲密的拉起杨毓的手,给身边的少女介绍道:“这位就是前几天一掷千金的杨家阿毓,我的宗妹。” 一掷千金,这个词用的很巧妙,这是在隐晦的说杨毓沽名钓誉,让身边的众少女很轻易的对杨毓产生敌意。 只见一个身着粉色褂裙,相貌艳丽的少女斜眼瞟了杨毓一眼,不屑的道:“如此俗艳,做这种事又能为自己增添多少光彩?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白费心机!”说话的是杨姝的庶妹杨蓉,杨毓是认得的。 杨毓眼睛瞟过杨蓉,眼神冰冷的似乎来自地狱一般。 杨蓉一激灵,竟退了两步。 杨毓挑挑眉,扬唇而笑,仿若未闻般对杨姝道:“姝姐,上次一别,已有一二年了吧,终于又见你了。”唇角的笑意,竟格外的张扬艳丽。 杨姝愣了一愣,觉得有些奇怪,原以为以杨毓的火爆脾气,杨蓉如此激怒于她,她肯定要当场发难,没想到她忍了下来。 脸上又扬起笑意道:“正是如此,前几日伯父的丧礼我也是碰巧感染风寒,本想去观礼的,巫和医都不让。” 杨毓故作惊讶双手反手握住杨姝的手道:“姝姐,现可无事了?” 杨姝又是一愣,杨毓何时与自己这般亲厚了?尴尬的牵牵嘴角,笑道:“快别站在这里吹冷风了,进去吧。” 二人就这样牵着手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二人是感情何等深厚的手帕交呢。 杨姝给了刚刚出言羞辱杨毓的女子一个眼神,笑着对身边的众少女道:“刚就和你们说,我这宗妹生有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之貌,怎么样,现信了吧。” 一个淡绿华衣的美丽少女笑吟吟道:“正是如此。”众人也附和着。 杨蓉刚竟被杨毓一个眼神,吓得心惊肉跳,一时间,脸色微红,出言讥讽道:“杨家阿毓还未及笄吧?怎么生的如此俗艳?这纤腰肥臀的,和我们府上的歌姬一般无二!”说着手帕掩着唇,嘻嘻的笑个不停。 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几位少女见杨蓉说话如此无礼,也是不太认同,却也没有理由为杨毓说话。 杨毓一挑眉,对杨蓉道:“我是高洁还是愚人自有世人评说,可一个区区庶女对嫡女的客人不敬,言辞尖酸刻薄。”杨毓转过头,犀利的看着杨姝道:“姝姐不管?” 杨姝脸色微沉,瞪了一眼杨蓉,转头笑着道:“阿毓莫怪,九妹阿蓉在府中受宠,娇惯了,冲撞了你,真是抱歉,等回府,我定要阿翁阿母责罚她。” 杨毓笑着,随着杨姝一行人进了内院,并没有再说什么。 入了正厅,只见杨公高坐正位,瞥见杨毓进门,竟微笑着冲杨毓点头,杨毓微微俯身,看向别处,满堂的士人公卿,面容或惊异,或和蔼,纷纷盯着杨毓,杨毓不敢再看,赶快跟着下仆落座。 身为女宾的杨毓被安排在几乎末席的位置,刚坐上了软垫,便有人用半透明的帷幕将四面隔开,形成了一个单独的空间,杨毓稳坐在帷幕内,微微颔首,透过帷幕看到外面华衣香鬓,高朋满座。 没有人知道,杨毓最讨厌的就是宴会。 上一世,杨毓寄住在杨府,被杨姝拉着来别院参加宴会,又被杨蓉激怒大闹杨家别院,经过杨姝劝导后带到了后院休息,正遇上卢柬,一时间百感交集,与卢柬喝的酩酊大醉,被人发现衣衫不整的躺在一起。最后被迫以妻为妾的嫁进卢家,名声扫地,俗物的名声也是从那日开始,终其一生,也没能摆脱。以至于后来先后被卢柬送给贵人,也并没有人为杨毓鸣一声不平。 杨毓抿唇低笑,越是想忘记往事,往事便越发清晰。 悠扬悦耳的琴音响起,紧接着钟、磬、鼓、铃依次加入其中,霎时间,富丽堂皇的靡靡之音四溢开来,衣履飘香间夹杂着糜乱的气息,衣着暴露的舞姬摇摆着腰肢,众人把酒言欢,推杯换盏热闹非凡。裴良就高坐于杨公下首,笑看着周遭的繁华。杨毓看着裴良所在的方向,吃吃一笑。 :“杨氏阿毓,怎么坐在这里,我寻你久矣。”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惊喜在杨毓耳边响起。 转头一看,此人病瘦白皙,一脸的自命不凡,唇角还挂着贼兮兮的笑意,不就是当日在丧礼上要娶杨毓做良妾的桓七郎?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个青年士人。这般高门大阀的家世,这般的众星拱月,难怪他总是如此自命不凡了,杨毓轻笑一声。 杨毓微微挑眉,眯了眯眼,玩味的道:“杨家阿姝真是费尽心思,举办了这场宴会,连桓七郎也来捧场了。” 桓七郎唇角带着骄傲道:“大恩人在此,你不快快谢我,说这些子场面话做什么。” 杨毓迟疑一瞬,清脆的道:“自阿翁丧礼后,阿毓未见君子一面,恩人一词何来?请赐教。”杨毓说着拱拱双拳,做请教样。 桓七郎冷哼一声,面色冷峻道:“愚妇,你以为孔老是什么人,若没有我的精心安排,孔老会去看你一个小小姑子?还给你个“似我辈中人”的评语?” 杨毓愣了愣,竟还有这样的缘由,看来单凭自己的小动作,并不能打动那些大名士,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杨毓在帷幕内冲着桓七郎盈盈一拜,声音婉转清亮,眼中带着笑意道:“谢七郎援手。” 桓七郎此刻才又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毋须如此,区区小事。”说着扬扬头,越发的得意了。 杨毓不自觉的撇撇嘴角,翻了个白眼。 :“你坐于这帷幕中做什么,快出来吧,这里甚是无趣,王靖之在洛水旁弹琴,被杨府的小姑子看见了,此刻正被围在那里,你和我们一起去嬉他一嬉。”桓七郎不由杨毓反对,直接命令杨府的下人,没好气的道:“听不见爷的话吗!还不把女郎的帷幕打开!” :“别,别。”我不想出去。杨毓的话说出口,却不见杨府的下人停手,七手八脚的将杨毓的帷幕打开,汗吟吟的站在一旁。 这就是现实,居高位者所言,不必反对,因为反对无效。 第十七章 洛水瑶琴 杨府别院,杨姝的闺房燃着袅袅熏香。 :“什么?她竟然忍下杨蓉的挑衅?”卢柬不可置信的看着面无喜怒的杨姝,不由得慌了手脚。 杨姝冷笑一声,淡漠的道:“不过是破落户似的东西,也值得你费尽心思的迎娶。你与阿翁怎的,都费心思去对那阿毓?”随即一个白眼扔给卢柬,她微微的偏过头看向窗外道:“不过是个要作妾的小姑子。” 卢柬这才反应过来杨姝的不悦,堆起笑脸,一脸诚挚的道:“姝儿,若不是我真心对你,又何必想这种手段毁她清白将她为妾,都是为了你啊!”接着卢柬秀雅的面容,有些阴恻恻的道:“杨公自有他的打算,姝儿不必多虑。” 杨姝脸色略微缓和,声音也变得柔软的几分,委屈的道:“郎君万不可负了姝儿。” 卢柬微笑着将杨姝拥入怀中,道:“此生有姝儿陪伴足矣,若不是为救大兄,谁想将那俗物迎进门。”杨姝心满意足的笑着,任由卢柬拥抱着,浑身瘫软了一般,唇角挂着满足的笑意。 两声敲门,一个女声响起:“女郎,王靖之在洛水边弹琴,听说许多姑子都去看了,郎主要奴来问问,女郎为何不去。” 杨姝缓缓的从卢柬怀里挣脱出来,扬声道:“我这就去。” 卢柬眼神阴恻恻的,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杨姝道:“姝儿,我与杨公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待会找机会将五石散想办法让杨毓吃下,然后将她带到后院来,我在那里等你。” 杨姝迟疑片刻,阿翁先前招来杨道正那小人,这次又要毁杨毓清白,阿翁未免对这小姑子也太上心了。 卢柬眼波一转,柔声道:“姝儿万不可吃此物,知道吗?”似乎很担心杨姝的安全,双手又握紧杨姝的柔胰。 杨姝听得卢柬温言关怀,她扬唇而笑,点头道:“知道了,你等着吧。”说着将药粉收进怀中。 二人整整衣襟,杨姝出门而去,待杨姝和婢女走远,卢柬才小心翼翼的出了门,向后院一处僻静的小屋走去。 “哼”卢柬冷哼一声,回头望了杨姝窈窕秀美的身段,又想想杨毓那高挑妖娆的身姿,唇边挂起一抹残忍又淫邪的笑意。转身消失在杨家后院的转角。 清灵空谷般的琴声,余音绕梁不绝于耳,映衬着湖光山色,使人沉迷、沉醉。 杨毓低着头缓步跟在桓七郎一行人身边,不远亦不近。行为端庄舒雅,一双木屐踏在修的极为平整的鹅卵石上,腰间环佩和木剑相互敲打两音相交,竟奇妙的很是和谐。 :“卿光彩照人,容止甚美。”一个青年士人对杨毓道,又转头对桓七郎道:“如此佳人,七郎竟深藏至今日?” 桓七郎笑而不语,一脸的志得意满,斜着眼瞟了一眼杨毓。 杨毓仿若未闻般,继续前行。她身上环佩叮当,脚下的木屐每踏出一步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糅合着不远处的琴声,节奏分明,步履逾发的摇曳生辉,仿佛一段翩然的舞步。 桓七郎和身边的士人终于发现这规律,不约而同的看向杨毓。 琴声戛然而止,王靖之唇角微勾,起身看向正看着他的杨毓。 四目相对,王靖之顿时一笑,这一笑,那洁白的贝齿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整齐洁白,那双清亮深邃的眼显得更加明媚。不知不觉,杨毓神色一怔,那双散发着流光溢彩的眸子,就那样呆呆的看着王靖之。 围着王靖之的众少年少女,徒然见这种惊艳的美人一笑,先是一愣,下一瞬,发出欢喜的惊叫。 桓七郎冷眼看着王靖之,扬声道:“靖之每每这般笑,便引得众人欢呼。”看了一眼身边的杨毓,接着对王靖之道:“这便是我先前和你说的小姑子。” 王靖之双眼一定,他再次看了杨毓一眼,才收回目光。 杨毓一出现,这边的少年纷纷交头接耳,相互打听这明艳照人的耀眼少女是什么人。 刚刚围在桓七郎身边的青年士人道:“此女姓杨名毓,现居聊城。” 这名一报出来,众少年目光大亮,谁没听说过这杨家是杨氏的小分支,其父杨道禺又是庶子出身,虽死时乃五品虎贲中郎将位,不过人走茶凉,这样下等士族,身后又无家族的女郎娶回家做妾还是很容易的。 在众少年灼灼的打量杨毓时,杨毓已来到王靖之身边,福身行礼,端庄明艳。 :“女郎环佩叮当,木屐突突,搅的我心不能安。”王靖之依旧露出两排贝齿,笑着道。 王靖之身旁的众少年少女纷纷毒辣辣的眼神看着杨毓,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杨毓低着头,美妙的如天鹅一般的白颈被阳光反射的更加修长优雅,缓缓的道:“郎君琴音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辉,竟令阿毓一时忘形。”说到这里,杨毓微微颔首,唇角上扬。 杨蓉本就生的美艳,脖子上挂着一串圆润优美的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耀眼。正在这围着王靖之的少女中,见杨毓受到王靖之青眼,心中恨恨,她偏着头双手藏在衣袖中,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唇间状似无意的讥讽道:“聊城谁人不知杨氏阿毓不学无术,又如何懂得郎君的琴音呢。” 听得此言,众少年的目光却,由好奇转变为炙热,又炙热转变为淫邪。身世低微又修养不佳,做个玩物,不正是极好的选择? 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纷纷投到杨毓的身上,令她如芒在背,她下意识的,将脊背挺的更加如松如竹,原本微微颔首此刻却恰到好处的扬着。虽是一身的瑰姿艳逸,却偏携着清傲不羁的气度。 杨毓挑挑眉,不屑的用那双顾盼生辉的眼,扫过杨蓉的脸,展开一抹明丽的笑容,对王靖之道:“此处山峦叠嶂,令阿毓欣喜不已,可否借郎君琴一用,以舒感怀?” 王靖之微微颔首,将琴位让出,立在那清澈如明镜的洛水边,广袖翩飞,他的面容显得越发的倾世脱俗,那出自高门大阀世家贵族的气质,使他格外的耀眼。 杨毓坐于琴边,微微低头,露出洁白修长的颈子,玉手抚上琴弦,轻勾慢捻,一连串悦耳的清丽之音自指尖流淌开来。 洛水边,山影映在湖面,水波潋滟。 深秋的苍山红叶漫山遍野,如同夕阳下的云霞般绵长悠远,天边的鸿雁托书寄情,惊鸿般掠过山顶。 杨毓周身是一种清澈宁静与艳丽张扬相交织而成的风姿,不知不觉众少年看痴了去,也听痴了去。 这些少年少女佩香囊着华服,皆是出身不凡,就算不能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基本的涉猎是一定要有的。 此刻听闻了杨毓的琴音,他们就知道杨毓的不凡,这哪里是杨蓉口中不学无术的女子,若是天赋不佳,教习不严,修养欠缺,少了任何一样,是不可能弹出如此空灵绝尘的琴声的。 王靖之及桓七郎更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如何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呢。 第十八章 算计不断 :“这小姑的琴技竟如此精妙。”桓七郎惊喜的对王靖之道。见王靖之未辩,接着道:“都说琴可比人,才十四岁的小姑,琴音中竟隐隐透着看破世俗的沧桑,她阿翁阵亡,宗伯上门算计,又遇伯父全家极品。”桓七郎脸色苍白如削玉,饱满丰盈的嘴唇泛着樱红,一双对事事不可一世的眼,闪烁着如宝石一般的光芒,他缓缓的摇摇头道:“难为她一小姑也能撑起一家来。” 王靖之微微侧目看向杨毓的背影,清冷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轻声道:“难为么?我倒觉得她得心应手。” 浩浩荡荡的*,泱泱凄凄的低谷,清灵悦耳的琴音回荡在山谷之中,一曲终了。 杨毓双手扶住微微颤抖的琴弦,起身对旁边的人群福身行礼,扬起一抹青涩中带着明艳的笑容,这是杨毓的招牌似的笑容,她挑挑眉,踮起脚尖,低声对王靖之道:“郎君心悦尔?”声音清脆中带着沙哑,鼻息的热气打在王靖之耳边,如同有一只蚂蚁挤进王靖之的心里,痒痒的,热热的。 只一瞬间的呆愣,王靖之扬起唇角,声音如同珠玉落地般道:“无。”说完这个字,王靖之转过头看向杨毓,那双清冷的薄唇微微泛起不可捉摸的笑意。 杨毓银牙咬碎,转身离去。 桓七郎奇怪转头,问道:“你们说什么?”却见王靖之已经雍荣闲雅的坐上马车,呼啸而去。 众少年方才从杨毓的琴声中脱出,却已不见美人芳踪,心中失落。 冷眼旁观的杨蓉出言道:“琴音再美,也奈何不了身份低微。”人群中有人点头称是,身份低微不是一手好琴可以弥补的,也有人不屑杨蓉的话,双目灼灼的望着杨毓的背影。 一庾氏少年不禁叹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独自离去的杨毓走到杨府正门处,正遇上匆忙赶出来的杨姝,杨姝一见杨毓,惊喜的迎上前来:“阿毓,正要去寻你,你就来了。”说着对身后的婢女道:“快将我准备的美酒端来,如此良辰美景,我要与阿毓共饮。”说着拉着杨毓的手就往湖心凉亭去。 杨毓看着杨姝身后两个身材高大的女婢,心下暗叫不好。 :“我仍在丧期,不好饮酒的。”杨毓推辞道。 杨姝却不理,笑吟吟的对杨毓道:“今日不同,今日是姐生辰,这杯生辰酒,你也不喝?” 生辰,这种谎话也说得出口,杨毓不禁摇头。 杨姝亲热的拉着杨毓肥庾幼白的小手,一路穿过大门,进了后院,在一处湖心小亭,驻了足。满意的环顾了静谧的四周,回身对杨毓道:“阿毓,此处风景如何?” :“甚好。”杨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坐了下来。 她后背冷汗隐隐的透出来,脸上却云淡风轻笑道:“今日聊城的青年才俊可都到场了,怎么偏不见卢家二郎?几日不见,也不知他是否清减了。” 杨姝不自觉的冷哼一声,转瞬又笑意盎然道:“他刚到府上,阿毓想他了?姐叫人请他来吧。” 杨毓微笑着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那就谢姝姐了。” 杨姝眼底划过一丝恨意,转头吩咐身后的婢女去请人。 不消片刻,一身华服的卢柬姗姗而来。:“阿姝,阿毓。”卢柬面带笑意对二女,坐在了两人中间,神态自若,没有一分不适。 杨毓笑容如潋滟春水,拿起酒壶,替卢柬斟酒,温情似水道:“郎君伤口可愈合了?巫和医是否看过?” 卢柬摸摸脖子上的伤痕,才显得有些局促:“无事。” 杨毓展开无邪的笑容:“那就好。”说着将酒杯递给卢柬:“那日郎君因我受伤,我心中很愧疚,望郎君莫怪,请饮此杯,让我赔罪。” 卢柬举起酒杯看了杨姝一眼询问,杨姝妖艳如花,清颜带笑:“郎君请饮吧。”微微点头,示意酒可以喝。 杨毓又举杯对杨姝道:“谢姐今日请来郎君,让阿毓有机会赔罪,请姐一同饮。” 卢柬似乎很享受这般齐人之福,看看杨毓清艳绝伦,再看杨姝文弱娇美,心中甚是满足:“来来来,我们再饮一杯!” 三人再次举杯。 一来二去三个人竟然越喝越多。卢柬更是被杨毓灌了许多,直到三壶酒饮完,杨姝脸色已经艳红,局促不安的坐在一边,头晕不已。 :“姝姐,可是醉了?”杨毓含笑询问道。 杨毓的脸在杨姝眼中忽远忽近,杨姝用力摇摇头道:“是醉了,醉了。” :“快扶你家女郎去旁边的厢房休息一下。”杨毓强忍着醉意,对杨姝身后的婢女道。 婢女也没迟疑,与另一婢女飞快的交换眼神,连忙扶着杨姝到亭下的厢房去安顿,接着去厨房准备醒酒汤。 另一个婢女冷眼看着酒醉的杨毓和卢柬笑吟吟道:“女郎,郎君,请在此稍侯,奴去给二位端醒酒汤。” 杨毓半个身子倒在石桌,唇边溢出一句“嗯”接着便不省人事。 婢女冷笑着将卢柬的衣衫扯开,又将杨毓一半外衣扯下,露出一抹香肩,将卢柬的胳膊搭在杨毓的肩上。 外人看来就好像杨毓半赤果,被卢柬抱在怀里。只等有人路过凉亭,看到这一幕就完成任务。随后摸摸腰间沉甸甸的荷包满意的离去。 趴在桌子上的杨毓缓缓睁开眼,见婢女远去的步履,她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此刻杨毓的手脚已软的不成样子,她抿抿唇,费力的抬起手,将从头上扯下束发的玉簪,双眼一定,狠狠的刺在手臂上。 鲜血殷出,染红了洁白的衣袖,杨毓清醒几分,用力甩开卢柬的手臂,头晕目眩的她,酿跄的扶着桌角走出凉亭,杨毓看着醉倒的卢柬,心中恨意徒升,原想用比较温和的手法解除婚约,却奈何不得别人无时无刻的算计。 想到这里,杨毓唇边勾起一分冷酷的笑容,又用玉簪狠狠的刺了手臂内侧一下,登时一声吃痛的嘤咛。 看着杨毓点点殷红的素白衣袖,一个拖长尾音的男声自她背后响起道:“才多一会不见,怎么就惨成这样了。”。 第十九章 毁了清白 杨毓猛然回头,正是桓七郎唇角紧抿,微微皱眉的看着她。杨毓贝齿咬咬嘴唇,眼泪险些夺眶而出,道:“着了别人的道,险些毁了清白。”说着,斜眼瞥了一下亭中昏睡的卢柬。杨毓之所以能清醒到现在,并不是酒量极大,而是靠着玉簪的刺痛,和一股气顶着,此刻见到帮过自己的桓七郎,这一口气便散了些,脚下几乎站不稳了。 桓七郎见此香艳的一幕,脸色一红,赶紧上前扶了一下,帮她理好衣襟,把那白玉般的藕臂藏好,听不出喜怒的语气中,带着些言不由衷的不屑道:“刚刚和王靖之说完话就自己走了,找也找不到,片刻不见就差点被那肮脏物夺取清名,你这样的女郎如何在世间行走?”絮絮叨叨的说着想把杨毓扶到一边休息。 杨毓听闻桓七郎不屑的语言,心中又鼓起血气,不由分说的用玉簪再次刺中手臂,桓七郎大惊:“我都来了,你还要自残醒酒?” 杨毓冷笑一声:“七郎如此看低阿毓,便不需多管了。”说着用力甩开桓七郎的手臂,走向杨姝休息的房间。 桓七郎扯扯嘴角,笑的意趣深厚,索性站在一旁,双臂抱胸看着。 杨毓步履有些酿跄,却神志如常,她扶着木质栏杆走到杨姝的房间,只见杨姝衣衫凌乱,面色绯红的倒在榻上。 :“嗯。”一声令人酥麻的轻哼,从杨姝口中溢出。 杨毓笑的姝丽绝艳,她轻轻的走到杨姝身边,帮她将衣衫解开,露出内里粉嫩的肌肤,用魅惑的声音道:“是不是很热?” 杨姝闭着双眼,绯红的脸颊上殷出点点薄汗,声音慵懒中带着魅惑道:“衣衫恁的硌人,磨得我好痛。”痛字的尾音拉的老长,带着似娇媚似撒娇的语气。 杨毓轻轻一笑道:“我帮你。”接着将她慢条斯理的,将杨姝的外衫脱下,扶着杨姝,向门外走去。 杨毓从房中拖出杨姝,连拉带扯,杨姝的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早已脱的七零八落,随着杨毓出来,口中还叫着:“好热啊,好热,你要带我去哪?” 杨毓一边扯着她,一边柔声道:“我带你去解热,跟我走。”说着又轻柔的扶着杨姝。 桓七郎见二人出来,调笑一声,当他再次定睛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别过脸,不敢再看。 杨姝似天旋地转一般,脚软的不成样,轻声闷哼道:“怎的今日的地如此松软,就似......”她顿了顿,笑的迷幻道:“就像百合松糕,松软,香甜。”说着又是一笑。 杨毓一把将杨姝推到正醉倒的卢柬身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语调魅惑的道:“不热了,就不热了。”杨姝软软的趴在石桌上,口中嘤嘤的溢出令人脸红的轻哼。 杨毓解开卢柬的衣衫,接着,将卢柬的左手,伸进杨姝的胸前,另一只手则揽着杨姝的后背,彻底的将二人的身体赤果的贴在一起。 干完这一切,杨毓浑身汗湿,脸颊晕红,头发沾在鬓角,香颈,美的更加惊心动魄。终于体力不支的倒在地上。 桓七郎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发了狠干出这些,还晕什么。”话这么说,身体却先行一步,扶起杨毓,从偏门离去。 马车哒哒而行,杨毓卧在桓七膝头,发丝微乱,清艳的娇颜染上几分醉意,几分绯红,桓七郎不自觉的伸手,轻轻触摸她的额发,唇角溢出一丝轻笑,自言自语道:“真是个活生生的红颜祸水。” 见杨毓并未醒来,心下又是一笑,抚抚她的脸颊道:“如此佳人在侧,我桓七郎竟能坐怀不乱,实乃君子。”赞了自己一声,他蹙蹙眉头,秀雅的脸有些许迟疑,讷讷的道:“若是身份能再高些也好啊!”无奈的摇摇头,双手紧紧的拥了拥杨毓柔软肩头。 :“爷,杨家到了。”马车外响起车夫的叫声,马车也缓缓停下。 桓七郎恋恋不舍的放开怀抱道:“唤女郎的婢子过来吧。” :“是。”车夫应声而去。 离开湖心凉亭的侍婢,按照杨姝事先的安排。 她面色紧张,突然跪倒在正在把酒言欢的宴饮的正厅。 杨公面色微微一喜,随即,沉着脸道:“何事?” 侍婢低着头,身体略微颤抖道:“郎主,奴,奴。”她支支吾吾的,显得更加神色紧张了。 杨公冷着脸,敷粉白面显得更加苍白道:“快说!” 侍婢恰到好处的半抬起头道:“奴看到杨氏阿毓与卢氏二郎在湖心亭,他们,他们。”她脸色一红,一阵支吾,却让众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杨公却一怒,将酒杯猛地砸在地上,声音极大道:“杨氏阿毓竟敢在我杨家做这般下作之事!”说着,他自榻上起身道:“前面带路!” 裴良自见到本应坐在下方的杨毓不见,便觉得惴惴不安,此刻更是紧张了几分,一掀袍道:“我和你一同。”见主人和宴饮的主角都要去,众人也纷纷跟随。 侍婢前头带路。众人走的也极快,兜兜转转,到达小亭的木质门廊处,便能隐约看见两个人痴缠在一起,那消瘦白皙的后背,和着令人酥麻的轻哼。 裴良的脸色变了变。 杨公唇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没想到阿姝竟能做到这般地步。 众人还要前行,裴良心中虽然对杨毓失望,却怎么也不舍得杨毓被众人看的干净,那个坐在草地上肆意弹琴的清艳女郎,她的名声啊,算是毁了。 裴良住了足,抬眼又看了一眼,不忍的道:“这女郎的清白算是毁了,我们便不要上前去了。” 杨毓却温厚的道:“也许没那么严重,还是看个清楚吧。”说着,也不管裴良,兀自上前,众人见到如此香艳的场景,自然不肯落后。 不过几步,到了两人跟前,杨公突然大惊失色,口中:“啊!啊!”的叫了两声,想要说什么,想要回身阻拦众人的目光,却来不及了。 第二十章 谁的清白? 庾氏子率先发现不对,嬉笑着对立在门廊处的裴良道:“裴将军,此女是杨氏阿姝!不是杨氏阿毓!” :“什么?”裴良面上一喜,紧接着上前两步,众位不认得两人的人,此刻也明白过来了,这杨公是弄错人了!原来这不洁之女乃是他的嫡女,杨姝! 裴良几步上前,定神一看,薄唇边溢出一声轻笑道:“杨公,这就是你给本将军选的正妻?”他想了片刻,冷哼一声道:“害人害己!”说完,抬步离去。 杨公暴喝到:“畜生!”一个耳光,将卢柬打的唇角流血。 卢柬被猛然叫醒,有些错愕的看着暴怒的杨公,接着他看到身边一具洁白的身体,心下一喜,脸上带着难为道:“杨公勿怪!” 杨公原本敷粉白面现下红白相间,脸色精彩至极,他眼中冒火一般的指指卢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贱婢!”杨公一把扯过已经以头触地,瑟瑟发抖的侍婢:“快将女郎送回闺房!” :“是是是。”侍婢搀扶起杨姝,逃命似的离去。 庾氏子笑着看着一切,心中也能明白个大概,这些人中,有哪个不是自小经历后宅腌脏的,他调笑一句:“那杨氏阿毓可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高洁之女,那一手超脱清俊的琴,奏的极妙,又如何会做这等事?杨公以后可看准了,再说话。”说着摇摇羽扇,翩然而去。 接着众人调笑,疑问,接踵而来,杨公面色通红,心间一时间越过千百个想法,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应付,保全颜面,索性双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杨毓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房中,衣衫已经换过干净清爽的,头发一丝不乱,脸色也渐渐退去绯红。 :“我怎么回来的。”杨毓看着守在床边的杨秀问道。 杨秀扁扁嘴道:“阿姐,怎么饮这么醉,若不是桓七郎送你回来,出什么事怎么办!” 杨毓笑笑,想起醉倒前的最后一幕:“桓七郎说什么了吗?” 杨秀冷哼一声,没好气的道:“他说你果真是面美心黑的小姑子,果然合他相配,问你要不要做他的贵妾。”说着冷哼一声。 杨毓噗呲一声笑出来,起身道:“阿秀放心,阿姐便是终生不嫁,便是去道观做女黄冠,也不做妾。” 杨秀大惊道:“阿姐,别乱说。” 杨毓笑着摸摸杨秀白玉般的小脸:“是是,阿姐不乱说。”接着对杨秀道:“静墨和祺砚呢?”眼见着窗外天已大亮,却不见二人。 杨秀吃吃一笑:“她两人一夜未眠,天刚亮见阿姐还没转醒,怕阿姐醉死,去寻巫和医了。” 杨毓翻个大大的白眼:“天哪,这两个。。。”说着拍了杨秀的额头一下:“坏小子,你明知道阿姐没事,也不拦着,若让人知道你阿姐大醉,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杨秀忽然反应过来,大拍脑门:“哎呦,竟忘了这茬儿。”说着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杨毓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起身跪坐在榻几边喝茶,等着人回来。 左等右等,足足一个时辰,三个人才风尘仆仆的进了门。 :“怎么这么久?”杨毓放下手边的书简笑着问道。 只见静墨和祺砚发丝微乱,沾着汗水乱掉的头发贴在脖子和鬓角间,脚下泥泞,简直不成样子。 杨秀气哼哼的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喘匀了气,才道:“这两个傻瓜居然想到怕影响阿姐名声,跑到隔壁镇去请巫和医,我骑着马追去,好容易才找到。” 杨毓噗的一声笑出来,:“静墨你们俩真是,真是聪慧。”说着赶紧叫门外伺候的小婢女道:“白鸢,快去给你两位阿姐烧些热水洗洗。” 小婢女应声忍着笑匆匆跑开。 杨毓抬眼拉着静墨和祺砚的手道:“辛苦你们了,去歇息歇息吧。” 静墨苦笑一声,祺砚笑道:“女郎,我们听说...” :“祺砚!”静墨和杨秀同时出声喝止。 房间瞬间升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气氛,杨秀红着脸,眉头紧皱。 杨毓奇怪的看着几人之间的眼神交换,眯了眯眼道:“祺砚,你说。” 祺砚双眼圆蹬,苦着一张小脸,看看静墨,又看看杨秀,最后看看杨毓,为难的皱着眉。 杨毓抿抿唇,冷声道:“从何时起,我指使不动你了。” 祺砚这下才咬咬唇道:“女郎,听说昨日宴饮,卢氏郎君和杨氏阿姝,他们。”欲言又止,颜色绯红。 杨毓沉着脸:“接着说。” 祺砚讷讷的道:“他们行为不检,被许多人看见了,外面的人都传说他们二人苟且,场面很是惊人,现在卢家和杨家都乱作一团了!整个聊城都传开了。” 杨毓皱着眉,双眸紧盯着祺砚道:“你说的是真的?没听错?” 祺砚被杨毓激动的样子吓坏了,狠狠的点头:“奴不敢欺瞒女郎。” 杨秀小声劝导道:“阿姐,卢柬这厮不值得阿姐伤心发疯,你莫要伤神。” 杨毓冷冷的低着头,肩膀抖动着,片刻静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杨毓大笑起来,再一看眼中全是惊喜:“我要摆脱卢家了!这一生都不与他们再相交!” 静墨愣愣的看着,狐疑片刻,释然而笑:“女郎是说过的,不悦卢柬。” :“容我想想。”杨毓低头思索片刻,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打扰。 日落西山,杨毓终于抬头,挑挑眉。 杨毓笑着道:“静墨,明日一早,帮我去请孔老到卢家门口见,若被人拦着,就说是为铁焰军捐了五十车粮的杨氏阿毓,跪求孔老主持公道。”说着杨毓翻开箱笼,找到那红纸书写的,已经有些陈旧的婚书。 静墨“哎”了一声,转身飞跑出去。 简单用过昏食,几人纷纷散去。 杨毓握着手中已有些陈旧的婚书,心间百感交集,泪水一边从眼眶滑落,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这一生,再不被出卖,再不做妾,再不在那些贵人身下谋求生路,再也不要,不要。 暗夜如洗,杨毓环抱着双膝,身影显得孤凄而落寞,一夜无梦。 呆呆的望着蜡烛燃烧殆尽,火苗发出轻轻的“啪嗒”一声,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杨姝渐渐转醒,却见屋里空无一人,扬声喊道:“袖儿!袖儿!” 一个身着素色衣裙,脸色苍白的侍婢匆匆进了房间:“女郎。” 杨姝脸上透过一丝不耐烦道:“外面吵吵嚷嚷的,怎么了?” 袖儿苦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杨姝又是一声质问:“究竟怎么了!” 正在这时,杨公带着杨夫人气势汹汹的进了门,杨公冷着脸,怒目而视着不明所以的杨姝,冷笑一声:“阿姝,你与卢柬的婚事早已定下来,只等着那个小贱人带着万贯家财进入卢家做妾,阿翁自会帮你操办!你今日所为这是为何!”榻边的烛火“啪”的跳了一声。 第二十一章 退婚 杨公不等杨姝弄清事实,便已经下了结论,因为杨毓那种草包是不可能逃过一劫,而让杨姝中招的,他唯一的结论,就是杨姝嫉妒杨毓,不许卢柬与杨毓亲近,不惜自己以身相许。小女儿的心思,却让他的打算落空,让他如何不气? 杨姝迟疑一瞬间,脸上尽是奇怪,杨公却在此时,突然一巴掌,狠狠的打在杨姝的脸上,众人皆是吓了一跳,杨夫人看着女儿唇角的血迹,不忍的上前扶住杨公的手臂阻拦道:“哪有做人家阿翁,不问真相就打亲生女儿的!” :“哼。”杨公冷笑一声,用陌生的目光看着杨姝道:“不过是要嫁给别人的赔钱货。”眼中的狠戾令人心惊,杨夫人不自觉的放开杨公的衣袖,默默的后退一步。 :“阿翁!”杨姝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公,眼中的泪水成串的掉下来:“阿翁不要阿姝了?” 杨公又是一声冷笑道:“你的身子被一院子的士人看了个遍!你要我怎么对你!” :“啊!”杨姝抽了一声冷气,讷讷地看着杨公,身子不由得探向杨公:“阿翁,你说什么?” 杨公眼见杨姝的手要搭上自己的衣袖,厌恶的甩开袖子。 杨姝又看向杨夫人,杨夫人眉间不忍,却也只是摇摇头,她又看向一边不说话的袖儿,袖儿早已低垂眼帘。 一瞬间,她明了了。 原来那不是做梦,她瞬间觉得似乎全身浸泡在冰水中。那个魅惑的声音,引诱自己脱了衣裳的人。 :“杨毓!”杨姝眼中滴血一般的看着床顶,嘶声喊道:“杨毓!杨毓!” 看着杨姝癫狂的模样,杨公拂袖,对袖儿道:“看好她,直到出嫁,不许她出门一步!” :“是。”袖儿低着头应道。 天边逐渐泛起一丝浑浊不清的白,阳光缓缓的缓缓的,照射进房间,杨毓抿唇一笑,自言自语般道:“终于等到今日。” 整好精致的妆容,杨毓深呼一口气:“走吧。”杨毓抿抿鬓角的发丝,绽开清艳一笑,将婚书放进衣袖中。 杨秀陪着杨毓坐在马车中,马车摇摇晃晃,缓缓的驶入主街,耳边小贩叫卖声渐渐变小,杨毓知道,就快要到了,稳稳心神. :“女郎,到了。”外面车夫的声音响起,杨毓整整衣襟,眼中尽是果决:“走吧。” 祺砚扶着杨毓下马,正好看到静墨坐在一辆青顶马车而来。 马车停稳,一身白衣精神矍铄的老士人从车上下来,正是聊城的大名士孔老。 :“小女失礼了。”杨毓先是一礼,满面诚挚,接着道:“烦请孔老来管这等小事,实在是家中无人做主,才想请孔老来说句公道话。” 孔老捋捋长须,笑道:“小姑子,事情你的婢女静墨已经说给我听了,这事我管得。” 杨毓对着孔老一拜,眼中的泪水隐隐的浮上眸子,鼻尖一酸,险些哭出来,她吸吸鼻子,才道:“这是我家弟,阿秀。”将杨秀推了出来。 杨秀生的唇红齿白,虽然只有十岁,却常年练武,个子要比一般孩子挺拔高挑,心神坚毅,而使整个人的气质十分出挑,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见过先生。”礼数极为周全。 孔老捋捋长须,笑道:“好。” 杨毓自上次与孔老见过,便发现,孔老只有极为得意或是高兴时,才会捋胡须,心下知道,他是喜欢杨秀的,心下一喜。 :“请孔老先行。”杨秀拱手请道,样子十分成熟老道。 孔老哈哈一笑,又捋捋胡子:“好。” 来到卢府门前,杨秀拱手一礼,对门房道:“烦请通报,杨氏阿秀和杨氏阿毓前来拜访。” 门房见杨秀气度不凡,没敢耽搁,赶紧通报。 不消片刻,便回来,脸上笑意满满,手边却牵着一条凶恶的大狗,,大狗不忿的冲着几人低吼着,露出尖利的牙齿,口间垂涎,门房得意的看着几人后退,笑道:“不巧了几位,家主说今日不方便接见几位,下次登门请先送拜帖。”说着极为不屑的伸手请几人离开。 杨秀是故意隐瞒孔老在的事实,故意让孔老看看卢家的霸道。 杨秀脸上不骄不躁,再次施礼道:“我家阿姐与府上二郎有婚约在身,烦请再次通报。”正在此时,大狗似乎红了眼,恶狠狠的扑向立在一旁的杨毓,转瞬之间杨秀一个转身,用小小的身体护住杨毓。 :“啊!”杨秀痛呼一声,杨毓反应极快,自腰间拔剑刺向恶狗小腿。恶狗惊住,松开了口。 一切发生的太快,令孔老措手不及的看着。 杨秀右肩受伤,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潺潺而流,伤口处的衣衫被恶犬撕咬坏了,将血肉翻飞的伤口置于空气中。 这一切太快,太震撼,令得孔老愣在当场。 门房顿时吓得一身冷汗,本是吓唬杨毓一行人的,却真的伤了人,登时呆住。 孔老何时这般被人挡在门外过,见门房的样子,不禁气愤道:“去和卢符说,孔平也来了。” 杨毓扶着受伤的杨秀,眼泪夺眶而出,急道:“还不快去通报!” 门房被杨毓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身冷汗,连滚带爬的进了门。 不消一会,只见卢公带着卢柬笑着迎出门外:“孔老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说着啐了一口胆战心惊的门房道:“狗东西,可知道冲撞的是名满天下的大名士!” 若说孔老来之前还有一丝心里偏向卢公,此时此刻见到卢公一家的行为,已经厌恶到极点,连连摆手,不屑与卢公多言道:“这便是你卢家的待客之道?” 卢公尴尬的笑笑,拱手道:“冒犯了孔老,我明日定备下厚礼给您压惊。”说着一双鼠眼滴溜溜的转了两转。 孔老一看,胸中更加怒火中烧,索性一拂袖,别过脸去。 卢公皱皱眉,眼睛瞟了杨毓一眼,心中不悦,也并未表现太甚,淡淡的道:“阿秀和阿毓也来了?”接着似乎刚刚知晓的模样,故作惊讶道:“这阿秀怎么受伤了?”看着小腿受伤的恶犬,似乎恍然大悟般道:“难道这畜生所伤?” 杨毓冷哼一声道:“是啊,卢家的畜生惯会欺凌弱小。” 卢公眼中带着丝丝得意,听了杨毓的话,又不自觉的咬咬牙,这个小姑子,拐着弯骂人,偏偏自己又不好说什么,看了看一边的孔老,心中暗暗不爽,嘴上却说:“门房,将这畜生杀了去,取狗肝来给我贤侄医治!”民间传说,如果被狗咬伤,只需杀狗取肝敷于伤口,即可痊愈。 第二十一章 以退为进 杨秀忍者伤口的疼痛道:“卢公且慢。”接着道:“此犬不过听命行事,又有何辜?若是伤了它的性命未免太过残忍,再说,就算杀了它,对我的伤也无一丝好处。忠犬何辜?” 孔老听了杨秀的话,又是端详着那张疼的冒汗的苍白小脸,举止有度,舍己护姐,还有一颗慈爱的赤子之心,不由又捋捋须,转眼看向卢公怒气冲冲道:“还不将阿秀抬进去治疗!”杨毓垂下眸子,唇角扬起一抹微笑。 卢公弯着腰,讷讷的吩咐着。 好容易处理好了杨秀的伤口,几人也终于在卢家正厅端坐。 杨毓福身行礼,行云流水般,虽是一身素色,却依旧掩饰不掉那周身的清艳。 卢公、卢夫人端坐主位,孔老其次,卢符再次,另一侧杨毓及杨秀也落了座。不等下仆上茶,杨毓唇角勾起一抹端庄的笑容,自袖中取出已有些泛黄的婚书,木屐突突,行至众人中央,脸上是诚挚温和的表情,双手奉上婚书,唇边溢出清脆决绝的声音:“阿毓自知蒲柳之姿,难与阿柬日月之辉相配,今日听闻阿柬心悦杨氏阿姝,愿自请下堂,让位贤姐,望卢公卢夫人允许。” 一番话虽是简单,虽是轻描淡写,却将来意说的一清二楚。 卢夫人原本就黑,却偏要学时下的年轻姑子般抹了一脸煞白的脂粉,只一笑,那粉便扑闪扑闪的似乎要掉下来,那尖酸刻薄的面容,显得极为滑稽。在她心中她的儿子是世上最好,最优秀的才俊,全天下的女子都配不上自家的儿子。只有他卢柬休弃杨毓,断无杨毓自请下堂的份,心中很是不悦。 卢夫人面色沉黑粉又扑扇的掉下几粒,双眉紧蹙道:“杨氏阿毓,你与我家二郎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小小姑子置喙?真真不知礼数。”说着眼中的不耐烦更加明显道:“带你阿弟回去养伤吧。” 孔老不耐烦看卢夫人的样子,别过脸去。 杨毓哭笑不得,这人是无赖吗。接着道:“卢公,敢问你待如何安排我与阿姝?” 卢公脸色已是不善,脱口而出道:“阿姝自然不能做妾的。” 是啊,杨姝乃是杨公嫡女,在聊城根深蒂固,卢家得罪城主,被逐出范阳家族,大郎被斩在即,他们如何会得罪杨家呢? 话一脱口,卢公便后悔了,低眉看了一眼孔老,冷汗殷殷。孔老却并没有出言阻止,他今日是来“说句公道话”的,这便是杨毓所求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孔老就算不悦,也不会多言。 卢夫人笑的得意附和道:“正是此话!” 杨毓唇角一勾,抿抿唇,微笑的道:“卢公所言,是要阿毓做妾?” 卢公心中是这样想,却不会这样说,卢夫人却冷笑着,自鼻尖发出无比轻蔑的冷哼。 卢公心中暗道不好,赶紧出言道:“阿毓,别闹了,先回去吧,伯父会好好处理此事。” 杨毓微笑着,明艳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委屈的神色,反而显得有些狡黠道:“卢公莫要哄骗阿毓,城中现下已经传的人尽皆知,阿毓本不愿多言此事,此刻你们却仗势欺人,真当我杨家是泥捏的吗?”杨毓似乎不经意般,用手抚抚腰间的短剑,那可是刚将杨秀从恶犬口中救下的,那不是一般的配饰,而是实实在在能伤人性命的! 卢夫人惊叫一声,卢公心中一惊,不由自主的起身喝到:“你要做什么!” 杨毓笑意盈盈,却让人寒冷到骨髓之间,腰间的小剑被她抽出半寸,同样冒着森森寒光。 :“干什么?”杨毓微笑着,却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很冷,她款款的行了几步道:“我便是要看看,这青天白日的,是否有公道正义!” :“公道正义?”卢夫人冷笑一声,虽心中害怕,脸上却因生气而不自觉的抽搐着道:“阿毓啊,你年纪小,不懂得这世间的事情!”说着像个和蔼的长辈一般,舔着笑脸,脸上的粉又扑朔的往下掉。 卢公则像置身事外一般,半眯着眼,看着杨毓,那目光似探寻,似估量。 杨毓此时却微笑着看着卢公,声音轻缓,像一阵春风一般,和暖的道:“卢公啊,如今卢家二郎与姝姐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我与卢家二郎的婚事同样人尽皆知。我若是你,便不会这样拖下去,你觉得呢?”卢夫人不过是个商人之女为人刻薄,眼界又窄,此时杨毓已经不想与她说话,而是对卢公,就笃定他不敢真的应承自己入门,想到这里,她又笑了。 :“这。。。。。。”卢公心中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好想些办法而已。 杨毓又是一笑,索性坐回了小榻上,淡漠的抿了一口茶,才悠悠的道:“若是卢公真的念在与阿翁的誓言,那阿毓索性大方一点。”她顿了顿,看着众人惊奇的看着她。 卢公和卢夫人众人不禁眼睛一亮,难道她同意做妾?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的露了出来。 杨毓接着缓缓地道:“我便不计较二郎与姝姐的事情,我以二郎妻子的身份,给她一个贵妾,如何?”说着唇角又是一笑。 :“贵妾?”卢公大惊,那聊城杨家的嫡女,会给自己家做贵妾?若是杨公得知此事,不将聊城闹翻了天?比起杨毓的嫁妆,杨姝的会差到哪里去?若真要二女舍其一,卢公心中有了计较。 卢公尴尬的笑笑,掩饰的咳了两声道:“阿毓啊,伯父只是觉得现在退婚,真是委屈了你,若是道禺泉下有知,我真是,真是。。。”说着以衣袖掩面,不住的叹气,面色真有几分愧疚一般。 杨毓一双眼睛清亮的让人惊叹,此时眼中更是闪着光芒,她似乎不懂事的小女孩一般,看着卢公道:“卢公,你真的怕委屈我,怕我泉下的阿翁气恼?不是因为有孔老在,说的场面话?” 卢公讪笑一声:“那怎么可能!自然真心。” 杨毓闪亮的眼睛全是笑意,脸色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卢公就补偿我吧。” :“什么?”卢公迟疑的问。 杨毓微笑着,青涩中带着艳丽的小脸笑得更加灿烂了,声音清亮道:“既然卢公怕委屈我,又顾及我泉下的阿翁,不如给我一笔钱,补偿于我,我们便两不相欠啦。”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卢夫人反应过来,手指着杨毓,气的有些颤抖道:“哪里听说过有要拿钱买卖婚姻的女郎!” 第二十二章 是谁下作? 杨毓理所当然的道:“我与卢柬有婚约在先,卢柬又与杨姝有私在后。卢夫人,你要知道,我大度的将卢柬让出来,可是却不能白让。” :“你要多少钱。”卢公此刻已经确定杨毓真的散尽家财,又有什么理由再留着她呢。 杨毓思索片刻,仰起头,看向卢公,伸出洁白肥腴的小手道:“五。” :“五百两啊。”卢公震惊的看着杨毓,卢家现下就是一座空壳子,他哪里拿得出来!卢公微微蹙眉看向杨毓。 杨毓摇摇头,轻笑着道:“是五两。” :“五两?”卢夫人大惊失色,又看看自己英俊不凡的儿子,脸上的不悦已经变为愤恨,区区五两就让出卢柬,这不是当面的羞辱吗! 杨毓皱皱眉,秀美的额头都是踌躇道:“怎么?”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卢柬,似乎看着一个待价而沽的窑姐一般:“不值吗?” 卢柬不舒服的皱皱眉。 :“哈!”杨毓本就张扬清艳的小脸上,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闪着光芒,就像两颗宝石一般,她歪歪头,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般道:“原来卢家二郎在卢夫人眼中还不值区区五两白银呐。”说着不住的咂咂舌。 卢柬望着杨毓美妙的身姿,无暇的容貌,特别是那双清亮的让人惊叹的眼睛,心中想到,不管如何,这杨毓的长相真是世间罕有,怎么也不能让她退婚的。想到这里,他微笑着柔声道:“阿毓,杨姝身份高贵,是不可能做妾的,不如我迎娶你们二人,杨姝做正妻,我许你平妻如何?” 在场众人如闻平地惊雷,愣在那里。 平妻? 那是世家中都极少有的名称,只因那是对正妻的不尊重,也是荒淫的佐证。 在这个时代,男人可以一妻多妾,可以花眠柳宿,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可这平妻,是万万不能的。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所谓的平妻,算什么呢? 曾有琅琊王氏子,先娶了门当户对的当世才女郗氏表姐为妻,几年后被当朝公主所恋,他不惜自残双腿也不愿尚公主,公主却紧紧相逼,不肯放手。最后此人休弃恩爱妻子,而尚了公主。却万万不敢娶公主为平妻。因为在现世看来,娶平妻与休妻相比,平妻是更大的侮辱。 被休弃的表姐名叫郗道茂,休妻尚公主的人名叫王献之。 杨毓愣了片刻,抬起水波潋滟的眸子,望向卢柬道:“你不但羞辱我,更羞辱姝姐,卢柬啊卢柬,你欺人太甚!” 卢柬心中乱极了,明明与他睡在一处的该是杨毓,怎么自己就能喝醉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杨姝又怎么会喝了那五石散,将衣服脱得干净!事情发生后,他和杨姝很快各自被家人带走,都无闲暇互通一二,卢柬突然心中一惊。 此时的杨毓却不等他反应,接着道:“卢柬,自我出生,便被父母定下婚约,时至今日也有十几年了,我早已知晓你对我并无感情,也早知你心悦之人是杨姝,却依旧希望你能回头,回头看我一眼。”杨毓神情中的伤感和不舍,化作绵绵的委屈,绵绵的深情,让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振,美人垂泪,如何让人不心痛? 杨毓肌肤如雪,双瞳如流光溢彩般闪着悲愤又倔强的泪光,这一刻的美丽,好像一副画卷定格在卢柬心中,她樱唇微微颤抖道:“你与姝姐已经情定三生,我,我再也无法将你拉回来,再也不能如此了,你可懂的?” 听闻这几句话,卢柬不知为何,心中已经认定了,湖心亭一事,定是杨姝从中作梗,他温柔的眼中露出一丝阴翳的光,是杨姝妒忌杨毓,暗自服下五石散,放走杨毓。他此时已经认定了这一点,心中对杨姝的恨意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卢柬望着杨毓,心间一愣,原先只知道杨毓不学无术,独喜舞刀弄枪,只知道她美艳无双,却不知道,她竟美的如此动人,如此让人魂牵梦萦。他更加不想放手了,可是要他如何? 杨毓扬唇笑着,看着卢柬眼中的阴翳。有时杀人真的可以不见血的,只需要在适当的时机,种下一颗种子,你便端看着,那种子自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卢柬讷讷了半响,缓缓的道:“我是不会退婚的。”说完,用极温柔的目光看着杨毓。 杨毓心间一愣,这样的目光她知道,那是前世卢柬看着杨姝时的眼神,对待她,卢柬也是温柔的,可那温柔的目光中总透着阴翳。 :“卢公,这钱你付是不付,这婚你退是不退?”杨毓转而双手奉上婚书,弯着如松如竹的腰背,决绝不留余地。 卢公还未说话,卢夫人却忍耐不住,此刻也忘了杨毓腰间短剑的恐惧,猛地冲着杨毓啐了一口,尖声大叫道:“好你个狐媚的贱人,在我面前如此勾引我家柬儿,你当我是瞎的!”说着嘴唇微微颤抖,一副气急的样子,腾的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杨毓大叫道:“我就是要柬儿娶你,就是要你做妾,一辈子做下作上不得台面的妾,小狐媚子!不要脸!” 杨毓哭笑不得的看着卢夫人,那目光就像一个大人,看着因为得不到糖果而哭喊的孩子一般。缓缓的,轻描淡写的道:“卢夫人,您骂错了。”她微微一笑,刹那芳华,贝齿白的闪着莹莹的光,接着道:“卢夫人,请您记住,我杨氏阿毓虽家道中落,但出身自弘农杨氏!宁可终身不嫁,也断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的,还有。”杨毓顿了顿,看了卢柬一眼,接着道:“做出下作,上不得台面的腌脏事的是杨姝,是卢柬,与我何干?”说着,那眼中的讥讽,直刺的卢夫人脸红。 :“你竟敢说我儿子下作!贱人!”卢夫人发疯一般,抓起身边的茶杯扔向杨毓,砰,的一声。 卢夫人没想到,杨毓连躲都未躲一分,霎时间,头上满是鲜血,依旧唇角挂着笑意,身形如松竹般长身而立。地上片片洁白的碎瓷上展开点点红梅。 第二十三章 皎皎者易污 :“阿姐!”杨秀大惊失色,忍着肩膀的痛觉,赶紧上前扶住杨毓。 杨毓一双闪亮的眼睛带着笑意,抓抓杨秀的手,示意无事。接着踱步到榻边,抓起一只茶杯,想都没想,回首朝着卢夫人扔过去。 卢夫人大惊,下意识的双手抱头蹲下,大叫一声:“啊------------------” 却没等来茶杯落地的声音,众人看着这怪异的一幕,卢夫人抱头鼠窜,杨毓一头鲜血,手中把玩着茶杯,笑意盈盈,显得很是骇人。 :“怎么?怕了?”杨毓笑意盎然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接着道:“我家教不严,不学无术,我狐媚俗艳,朽木难成。”她深深叹口气,接着道:“却也是世家女子,你当我会如你般撒泼大骂,尖酸刻薄?若我真的也朝你扔茶杯,那不就和你一般无二了?这就叫气度。”说话的杨毓显得如同神女般的高贵大气,这样的风姿,这样的果决,让所有人震惊。 杨毓一双清亮的眼中冰寒的深不见底,她笑着举着婚书道:“卢公,我便带着这一纸婚书到城主府,你说城主大人会怎么判呢?” 卢公一听城主二字,又想起身在牢狱的大儿子,不由得萎靡在软榻上,隔了半晌,他冷冷的道:“退婚。” 杨毓赞同的点点头,唇间微扬,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狡黠的笑道:“卢公明智,那五两银子?” 卢公无奈的扬扬手道:“去支取五两银子给杨家女郎!”声音已是咬牙切齿一般。 杨毓摇摇头道:“卢公错了,那五两银子,是我卖掉卢柬的钱,难道我和阿秀的伤白白受了?”卖掉卢柬,卢柬满脸受伤的看了杨毓一眼。 卢公阴霾的脸上,一双鼠眼仿佛滴血一般看着杨毓:“你还要怎样!” 杨毓抿唇而笑道:“我伤在脸上,若是治不好那我下半生可就。。。”说着似乎盘算着,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卢公扬扬手,恨恨的道:“拿一百两银子给她,快让她走,让她走!” 杨毓转头看看孔老,甜美一笑道:“孔老,事已至此,可否请您说句公道话?” 卢公和卢柬讷讷的看着孔老。 孔老看着杨毓,笑着捋捋胡须叹道:“你这女郎啊,可知何为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孔老问杨毓是否知道过于刚强的人容易弯折,过于清高的人容易污浊。想要告诫她不要过于刚强清高了。 杨毓微微俯身,勾唇一笑道:“是。”脸上尽是沉静和温顺。 孔老又是捋须一笑,起身,双手背后,面沉似水对卢公道:“卢符,此事你认为该当如何?” 卢公此时只求杨毓赶紧滚蛋,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只拱手道:“全凭孔老做主。” 孔老点点头道:“今日我便做主,卢柬与杨毓解除婚约。”孔老顿顿看着一脸不忿的卢柬道:“你可有异议?” 卢柬咬碎银牙,眸中满是阴霾,双拳紧握着,后背崩的紧紧的,他从没想过,这个明艳无双的女子会不属于他,他竟有些,不,是很多,心痛。 很多心痛,很多不舍,很多的不甘心。 再看了一眼后背同样崩的紧紧的,头上的鲜血沿着白皙无暇的侧脸流到下巴处的杨毓。 卢柬低下头,冷声道:“不敢。” 卢夫人此刻已经反应过来杨毓的戏弄,腾的站起身,叉着腰又想张口大骂。孔老冷冷的看着卢公道:“堂堂范阳卢氏,偏偏娶个商人妇,若不是如此,你家怎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说着厌恶的瞥了卢夫人一眼,接着道:“快将那恶妇拖走。” 卢公不敢迟疑,赶紧吩咐下仆,堵了卢夫人的嘴,拖下去。 卢公拿来同样泛黄的婚书,交给孔老。 杨毓与卢柬一同站在孔老面前,孔老拿着两份婚书,惋惜的叹口气道:“本可以佳偶天成,却落到如此田地,也是造化弄人” 接着沉声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元康八年十一月初三,聊城孔平为证,卢氏阿柬,杨氏阿毓,解除婚约,今后嫁娶各不相关,再无干系。” 说完,孔老叫人取来火种,将两张两家互相保存十几年的誓言,化为灰烬。 再无干系,杨毓微微一笑。 杨毓看着那一纸婚书逐渐的化为灰烬,心中释然的扬唇一笑,前世今生,两辈子的纠缠,结束吧。 :“孔老我们走吧。”杨秀适时的扶住失血的杨毓。 孔老见杨秀宽宥他人的样子,又是欣慰的捋须而笑:“好,走吧。” 几人出了卢氏那巍峨漆黑的大门,杨毓这口气总算放下了,隐隐的有些晕厥。 :“多谢孔老仗义执言,阿毓感激不尽。”杨毓微笑着,恬淡的,轻松的。 孔老摆摆手道:“此事是卢家不义,你这女郎行事果决、清高,果真有我辈风范。”说着上了自家青顶马车,驰骋而去。 静墨和祺砚等候在外,几人一出来,便看到杨毓头上的伤,碍于孔老在场,不敢多言,此时见孔老走远,赶紧上前,一边一个,将杨毓架上马车。 静墨一边为杨毓打理伤口一边埋怨:“女郎啊女郎,昨天出去饮宴,回来便醉了一夜,手臂上伤了好几个血口子。今日来一趟卢府,头又流这么多血。”轻轻叹口气,心疼的道:“女儿家的容貌最重要,若是真的破相,你该如何!” 祺砚双眼一红,鼻子发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嘤嘤的道:“女郎太不爱惜自己了,这是何必呢!那裴将军不是说了让女郎等着吗,他会为女郎解决,你又何必,弄的如此惨烈。”接着转头对杨秀又是一阵痛心,泪痕止不住的滑落道:“多亏小郎机敏,才护住女郎。”说着轻抚着杨秀的右肩道:“痛吗?” 杨秀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痛,祺砚莫哭!” 杨毓伸手,拂去祺砚脸颊上的眼泪,说道:“人生在世,最要不得的便是指望别人,我是有心嫁与裴良,却也不能将希望全部放在他身上。”她怀中捧着那沉甸甸的一百两银子,微笑着在祺砚耳边轻声吩咐,祺砚轻声笑道:“是,奴明白了!” 第二十四章 茶馆说书 :“王叟,马车停下。”祺砚声音清脆。 马车应声而缓缓地停下来,祺砚轻巧的下了马车,消失在街角。 :“可是杨氏阿毓的马车?”车外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 车夫王叟答道:“郎君请让行,我家女郎受伤了,急着回府。” 另一个陌生青年的声音响起道:“女郎女郎,洛水边一首琴曲,今日仍余音绕梁,请将帷帐打开叫我等赏一赏吧。” 马车中众人面面相觑,从何时起,自家被外人称作不学无术,毫无教养的女郎,受到青年们如此的追捧了。 又一男声道:“女郎女郎,行止悠悠,琴音缪缪,容色娴雅。见卿一面如饮酒三斛,快快打开帷幕,让我等醉一醉。” 如此风雅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上辈子被士人称作俗物的杨毓身上,连杨毓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打开帷幕。”杨毓眉头微挑。 静墨只得打开帷幕,影影卓卓间,见到外面竟围住了很多人。 但见杨毓一身素色衣衫,腰间一枚青玉环佩和一柄短剑,衣身异常合体,将细细的腰肢显得愈发的不盈一握。她素白的一张小脸,墨发如云,双眼眼窝略深,瞳孔流光溢彩,小巧高挺的鼻梁,唇角挂着明艳无边的笑容。 可能是刚刚除去心头大患,她的表情极为轻松,于自然中流露出真心的笑容,那笑容因为真实,而显得格外动人。这样的美好,让人不忍心去触碰。正因如此,那额头上的血迹和伤口,显得格外的刺眼,伤口翻飞,让人胆战心惊。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人群如同炸开锅一般。 杨毓双眸一闪,勾勾嘴唇,露出一个清丽中透着快意的笑容。 众人见美人展笑,人群又是一阵阵惊喜的惊呼。站在前面的青年,士人打扮,见到杨毓的模样,大惊失色:“女郎,怎受了如此重伤。” 杨秀终于知晓杨毓为何不顾伤口,要打开帷幕了,微微一笑,用手扶着右臂的伤口,以小童特有稚嫩清澈的声音道:“卢家二郎与杨氏阿姝无媒苟合,阿姐上门退婚,卢府不但放狗咬我,卢府夫人竟然对阿姐破口大骂,还打破阿姐的头,若不是孔老仗义执言,也不知阿姐会被他们欺辱的如何呢。”说着神色中带着恹恹之态,可怜的让人忍不住想把他揉进怀里。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杨毓皱皱眉,无力的抬起手道:“阿秀,莫要说了。” 杨秀恨恨的看看杨毓,忍下口中的话,心间已经乐不可支。 一青年士人道:“女郎体娴静雅,受的如此委屈也不允家人言说,真真好性情。” 另一白面士人道:“吾只恨不能替女郎受此磨难啊!”说着失魂落魄的离开。 正在此时,一辆青顶锦绣朱轮马车从旁边经过,缓缓停下。 车中的人一挑帘幕,看向杨毓。 杨毓感觉到了一分清明的视线,突然转头,正对上那灿若星辰的一双清亮的眼。 那人颀长的身姿,在日光之下,先是蹙蹙眉头,接着双唇一勾,粲然一笑,温柔的盯着她。 杨毓不禁想到,这人长得太盛,看着他的目光,根本无法与他对话,暗自低下头。 王靖之这一笑,直将围观的小姑少年看的惊声尖叫。 他看着一头血的她,眉头微微一皱,清冷淡漠的声音对身后的下仆吩咐道:“去查查。” 下仆点点头,试探的看了一眼虽伤痕骇人却沉静的,坐在青顶马上的女郎。没有丝毫犹疑对的下车去。 :“郎君郎君,灿若星辰,请收下我的果子。”接着,便将手中的果子扔到王靖之的车上。 王靖之又是一笑,拾起马车上的苹果,那在手中。 那小姑见状竟是一晕,倒在家人身上。 接着,香囊,荷包,鲜花,水果,众人纷纷疯狂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他的马车上,原本围在杨毓车边的人们纷纷被吸引了过去,杨毓的马车终于得以前行。 :“多谢。”杨毓做出这样的口型,王靖之微微颔首,日光下的五官十分俊逸,甚至还覆着一层薄薄的,淡淡的荧光,那样的清澈高远,那样的玉树琼楼。 杨毓垂下眸,将双手按在胸前:“走吧。”马车转过主街,进入南街,终于回到家中。 身在主街的祺砚看着人来人往的喧嚣,不禁粲然一笑,她欢快的走到一间客人不多的茶馆,坦然的坐在榻上,扬声道:“说书的!”一声清脆娇憨的喊叫。 寂寥无比的说书人忙笑着上前:“这位小姑,有何指教?” 祺砚微笑着自袖口中拿出五两银子,啪,的一声放在榻几上,眼睛中带着娇憨的意味。 :“呦!”说书人肤色略黑,一双眼却是明亮,他微微一笑,脸上的褶子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小姑这是何意?” 祺砚抿了一口榻几上的清茶,笑着道:“我看你这店中甚是冷清,我这儿倒是有一段精彩至极的故事,你是否想听?” 说书人又是一笑,道:“小姑也看到了,这店里客人少,听说书的也少。我赚的赏钱自然更少,若是小姑胸中真有故事,不若说与我听,若真能让我编纂,那小老儿还要给小姑钱财呢!” :“哈哈。。。”祺砚笑着看着他道:“老叟附耳过来。” :“小姑请讲。”说书人将耳朵凑近祺研,祺研妙目微转,轻声在说书人耳边道来。 祺砚微微一笑,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说书人附耳上前,祺砚掩着唇说了出来。 半晌,:“哈哈哈!好啊!妙!”说书人伸出拇指赞道。 祺砚笑着起身,拍拍衣裙,双手一拱,清亮的笑道:“那就有劳老叟了!”说着指指榻几上亮闪闪的白银道:“那银子给你做牌额,记得,越醒目越好。” 用卖掉卢柬的五两银子,给他做牌额,真亏女郎想得出来,祺研心下笑道。 :“小姑放心。” 当天下午,原本寂寥无人的主街李家茶铺,门口挂出了新书名,一人多高的大牌额,用醒目的红色染料写着:第一回:大将军生死悬一线,金兰兄乘机欺孤女。第二回:大名士设计害小姑,杨氏女初试*情。第三回:将门女上门拒婚约,名士子身价五两银。 围观的庶民看着那牌额,热闹纷呈,,议论不休。 一老丈道:“这一看就是要说杨家与卢家的事,李家茶铺不怕杨公与卢公上门讨说法?” 一个青年士子微笑着道:“这位老丈此言差矣,这牌额上没指明点姓,天下还有上门找骂的吗?” :“哈哈,对对对!”一个青工打扮的笑着道。 :“走,我们进去听听!”众人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纷纷进了茶馆,高坐台上的说书人抿着嘴,笑意却掩不住。 不过一天功夫,杨氏阿毓上门退婚的种种细节,被传的满城风雨,其中最火爆的一段,当属将门女用五两银子卖掉未婚夫一段,上至士人公卿,下到平民百姓,无不对杨卢二家千夫所指,对杨毓的多是嗟叹惋惜。杨卢两家这一次也体会到,何为人言可畏,何为众口铄金。 :“女郎,桓氏郎君和裴将军也派人送来金疮药和凝露香等物,还有一封书信。”祺砚自下午便不停的替杨毓收礼还礼,累的腰肢摇摆,双腿弯斜。 杨毓接过书信,只见小而精致的书简上,龙飞凤舞的草书,心下一笑,真真字如其人。 “黑心烂肺的小姑子,一刻不见便伤上加伤,一时不瞬便惊遍聊城。还不快将伤口养好,伴恩人泛舟洛水。” 第二十五章 郎君不悦 杨毓无奈的笑笑,自己无意隐瞒,所以也不必遮掩。随手拿起裴良的书信,是一些问候安抚之言。 修养了半月有余,杨毓每日深居简出,不敢让伤口见风,每日或者坐在竹林小亭中看着杨秀,因为杨秀肩膀受伤,也不能练剑,两人品品茶,看看书,任外面卢家和杨家闹的鸡鸣狗跳,她自过的潇洒快活。 自有祺砚出去打探后,在杨毓耳边絮叨个不停。 :“女郎,女郎。”远处祺砚飞跑而来,脸色绯红。 杨毓放下手中书简,笑容灿然。祺砚一见,竟愣了片刻,接着脸颊一红,口中念叨:“女郎别这样笑,端的叫人失神。” 杨毓又是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飞跑而来,可是又听得什么风声了?” 祺砚嘻嘻一笑,贼兮兮的道:“女郎聪慧,奴听闻,杨家本想将杨姝嫁给裴将军的,却不想卢柬横空出世,杨公大怒!无奈之下也同意了婚事,今日纳吉,本来顺利,杨家阿蓉却突然冒出来,说是卢柬早已与他有了首尾,如今已然珠胎暗结了。” 杨毓一愣,还有这样的事情!上一世可没发生这事。 祺砚接着得意的道:“若是杨蓉私下里说,估计现在早已被杨姝害死,杨蓉偏当着两家人的面道出此事,杨公无法,只得将杨姝嫁做正妻,杨蓉为贵妾,一下子失掉两个女儿,杨公气的当场晕厥,巫和医去看过,到现在还没醒。”祺砚的小嘴依旧不停的道:“那李家茶馆昼夜不停的讲这三段书,今天又出了新书。将两家下定的事也讲了出来,听书的人大排长龙,现在茶馆已经开始招新伙计了呢!” 杨毓闻言哭笑不得,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如此得不偿失的作为,若早知如此,杨公是否还会牵涉卢公一家妄想吞掉杨家呢? 会与不会又如何呢?人的贪念,人的欲念,是生生不息的。 :“女郎,你怎么了?”祺砚见杨毓愣着那里,问道。 杨毓转头笑道:“无事,是我着相了。” 门口传来静墨清亮的声音:“离的老远就听到祺砚唧唧的叫个不停,又给女郎说长道短了?”话音刚落,只见静墨微笑的走近小亭中,手中端着香茶。 静墨走上前,笑意盈盈的将茶放在榻几上,斟满茶水。 祺砚笑盈盈的哼了一声道:“静默姐姐,我可不是说长道短,我只不过是把听到的,原封不动的传达给女郎。” 静墨摇摇头道:“是是是。”接着对杨毓道:“女郎,之前派去益阳和南车郡的家仆们都安顿好了,刚传讯回来了。” 杨毓笑道:“你做事向来沉稳可靠,我信你。” 静墨脸色微红:“谢女郎。” 杨毓看着捧着书简秀眉微凝的杨秀,讷讷的道:“该给阿秀寻位夫子了,阿秀已十岁,可不能再耽搁阿秀的学业。” 杨毓思索片刻道:“帮我备五条鲜肉,五匹绢,二篮鲜果,二坛美酒,明日我要带阿秀去孔老家拜访,祺砚先将拜帖送去孔老府上吧。” :“这礼是否轻了些?”祺砚凝眉道。 杨毓笑着摇摇头道:“我当着孔老的面散尽家财是其一,其二想拜孔老为师的世家子弟千千万,孔老外门弟子数百位,内门弟子却屈指可数,这便说明孔老重人品才学,与礼轻重无关。” :“女郎言之有理。”静墨展眉微笑。 王靖之一身素袍,慵懒的斜卧在软塌上,手中的书简略略遮住了半张脸,和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驳落在他清俊绝美的脸上。 半跪在下方的下仆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讲与王靖之说。王靖之的脸色随着那人的讲述,时而扬唇而笑,时而眉头微蹙。 下仆看着平日喜怒不行于色的郎君,此刻的表情,竟也沾染了人世烟火,不禁胸中喜悦,口中讲述的语气也不由得模仿起坊间的说书人的模样,更加的绘声绘色。 王靖之听的也更加入神。 :“杨氏阿毓微微扬唇而笑道,那便补偿我五两银子,我便把卢柬卖给你家!”下仆学着杨毓的表情道,掐尖了嗓子,学着小姑的声音。 王靖之身体又是微微一抖,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简,双眼弯弯,露出两排洁白闪亮的牙齿:“哈哈,这小姑!” 下仆微微一愣,更加喜形于色道:“郎君,现下整个聊城都传遍了这些。” 王靖之不置可否的道:“这个小姑,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说着,满意的笑了。 下仆不明所以的犹豫一刻,接着也是附和笑道:“正是。” 王靖之清冷的唇角微微冷笑道:“我却觉得,那卢家二郎背信弃义,始乱终弃,不可轻易放过。” :“郎君的意思是…”下仆有些迟疑,以手做刀,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王靖之神情更加淡漠道:“这样太便宜他,自古以来有什么是不能碰,一上瘾就误终生的?” 下仆微微思索一刻,笑道:“奴懂了。” :“去吧。”王靖之微微扬扬手,下仆应声而去。 他倚在软塌上,看着外面和煦的日光,唇角挂起笑颜,一双清亮的如星辰一般的眼睛,带着更加雍容娴雅的光芒。 转天一早,天气竟格外的清冷,飘起了丝丝雨滴。 :“女郎,礼品已经准备齐了,可这天公不美,还去吗?”祺砚担忧的道,眼角不明的神色,瞥了杨秀一眼。 杨毓抿抿唇:“去,怎么不去。”说着,踏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杨秀今日穿着淡蓝的儒衫,显得更加俊雅,嘴唇抿的紧紧的,双拳紧握,坐立不安的待在杨毓身侧。 :“不必紧张,阿姐相信你可以的,若是不行,再找别人就是了。”杨毓帮杨秀理理衣衫,温柔的道。 马车外的小雨淅淅沥沥,下的让人心神烦忧,马车内昏暗的油灯下,将杨毓的轮廓显得格外温柔和暖。 :“是,阿姐。”杨秀报以安心的微笑。 不知何时起,在杨秀眼中,杨毓不仅是姐姐,也是良师,是益友,是父母亲般的存在。 杨秀知道,若是拜师成功,便要居于夫子家,便要与杨毓分离,直到学成。这才是他紧张的原因。 马车慢悠悠的到了孔老府前,雨下的更大了,有些瓢泼之势。 孔老门房很快将杨毓等人迎进府中,院子很大,正如杨毓心中所想,处处透着风雅精巧。 进入正厅,只见孔老一身洗的发旧白色常服,宽衣大袖,好不自在的样子,旁边坐着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夫人,想来这便是孔老的结发妻子了。 :“见过孔老,孔夫人。”杨毓福身行礼,杨秀拱手施礼。动作行云流水,慎之又重。 :“好了好了,哪儿这么许多的繁文缛节,快坐吧。”孔夫人笑得亲善。 第二十六章 阿秀拜师 杨毓和杨秀这才落座。孔夫人笑着瞥了一眼孔老,又看着杨毓道:“早就听闻我们聊城中出了一位视钱财如粪土的高洁女郎,今日总算见到了。”又对孔老道:“不是每日在家念叨着杨氏阿毓高洁果决,今日人家上门拜访怎么不吭声?”闹的孔老一个大红脸。 杨毓笑着道:“孔夫人过奖了,若不是孔老仗义执言,哪里还有阿毓今日。”说着对身后拿着礼物的祺砚和静墨道:“快将拜师礼奉给孔老。” 二人俯身称是,上前将礼品奉给孔老。 孔老这才明白,原来是来拜师的。 见孔老与孔夫人面面相觑,杨秀抿抿唇,神色庄重再对二人行大礼道:“阿秀早已听闻孔老清名,上次卢家一见,更是对孔老的人品学识拜服。望孔老收下弟子。”说着不由分说叩叩的磕头。 孔老捋捋胡须笑道:“小娃娃,收你不是不行,不过我这有一难题,你若是能解开,我便收你如何?” 杨毓知道孔老对杨秀心中有喜爱,没想到还会有难题,心中一紧。 杨秀脸上扬起一抹秀雅温润的笑容道:“是。” 孔老满意的笑笑,对下仆吩咐,不一会便有人拿来一张榻几,一个略大的杯子,一个略小的杯子,一个更小的杯子,一桶清水。 孔老略带得意道:“桌子上最大的杯子可以装六两水,小一些的可以装五两水,最小的杯子装三两水,老夫要你用六两杯和五两杯,量出正好三两的水,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能做到吗?” 杨秀点头道:“学生愿意一试。” :“阿毓,听说你的琴弹得极好,这里就交给他们,你陪我去后院抚琴如何?” 杨毓没想到孔夫人的盛情邀请,神色却没有变化,勾唇一笑道:“好。” 随着杨毓离去,杨秀慢慢的稳下心神。 杨秀神色自然,盯着那三只水杯,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杨秀突然轻笑出声。 孔老放下茶杯问道:“你笑什么?” 杨秀起身行礼道:“是学生愚钝了,这方法太过简单,刚刚竟一时着相了。”说着,杨秀用六两杯盛满水,倒入五两杯中,六两杯中还剩下一两水,倒入三两杯中,如此三次,三两杯的水正好装满。 孔老捋捋胡须笑道:“甚好甚好,我再出一题如何?” 杨秀眯眯眼睛,笑道:“好。” 一老一小玩的不亦乐乎。 杨毓净过手,端坐在七弦琴前,凝神静气。孔夫人坐在榻边,笑容满面的看着她,熏香余味绕梁,窗外的雨声不断,杨毓心间笑笑,如此正好。 “争————”指尖轻抚,流淌出一串清雅的曲子。 点点滴滴,琴声缓和如雨滴轻触地面,渐渐的,琴声泱泱荡荡,如同千军万马奔驰于沙场之上,尘土飞扬,马革裹尸。厮杀,鲜血,惊叫,孔夫人只觉得如同坠入战场般,雄心百倍到浴血奋战,到最后,琴声渐渐平稳,悠扬的琴声撕出一股凄凉悲悯。 :“战败了吗?”孔夫人不禁问道。却见杨毓早已泪流满面。 凄凉的琴声携着窗外的瓢泼雨声,显得格外凄清。最后一个音缓缓落下,杨毓用衣袖拭去脸上不由自主流出的泪水。 :“想起了亡父,不自觉的。失礼了。”杨毓半掩着面,歉意的道。 孔夫人摇摇头,叹口气道:“别哭了,孩子,你的琴果然弹的极好,刚才我仿佛身临战场,自开始到最后,都看到了。” 杨毓起身庄重的行了一礼道:“孔夫人是知音人。” 孔夫人牵过杨毓的手,缓缓的道:“好孩子,虽然有些指法并不十分完美,但是情感丰富,随性而弹,很好。”孔夫人言语上挑剔杨毓的指法,心中却对杨毓刮目相看,这样的琴技,对杨毓这个年纪来说,已可说是天赋异禀了。 杨毓许久没有听到有人指出她琴的缺陷,有些紧张道:“可是第二节的尾音?”杨毓又将此节弹奏一遍,果然觉得不好。 孔夫人笑道:“你现在就很好,随性而为,更将人引入情境。”话虽如此,孔夫人却起身坐到杨毓身侧,将那段重新弹奏,果然比杨毓那段要好。孔夫人细细的看着杨毓,直觉着她娴静优雅虽容貌俗艳,却真是个不俗的,对杨毓的喜爱更加深几分。 :“不错,就该是这样,这段就该这样。”杨毓惊喜的笑道。又道:“第四节的转音似乎也不是很自然。” 孔夫人笑着看着她道:“孩子,你才十四岁,琴技便如此出色,但你也要知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孔夫人竟然看出杨毓最近不常练琴了。 杨毓点头,诚挚的道:“是我疏忽了,谢孔夫人指点。” 孔夫人满意的笑笑,接着道:“以后有空,可以常过来坐坐。” 杨毓心中一惊。孔老,聊城首座的大名士,整个晋人无人不知的大鸿儒,他的夫人竟然对自己青睐。 只愣了一瞬间,杨毓抿着唇,低下头,容色温婉的道:“是。” :“走吧,看看阿秀如何了。”孔夫人笑着挽起杨毓柔若无骨的小手,走出门去。 :“哈哈哈哈.....”刚行至门边,便听到孔老大笑的声音。 孔夫人嗤笑一声,扬声道:“阿秀如何了?” 孔老捋捋胡须笑道:“他们姊弟二人都不错,不错啊,如此慧根若不精雕细琢,岂不暴殄天物。” 杨毓也是惊喜,看着依旧温和如玉的杨秀。 杨秀牵起唇角报以一抹明亮的笑容。 :“还不快拜师!”杨毓做假怒的样子。 杨秀掀起褂角,双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弟子拜见夫子。”说着连磕三个头。 孔老捋捋胡须:“好!”说着双手扶起杨秀。 进去时是两个人,出来时便只有杨毓一人了。雨渐渐停歇,聊城的夜晚变得格外冷清。 :“女郎,小郎不回去准备一番再去孔老家?”祺砚闷声问道。 杨毓心中有些烦闷,答道:“孔老甚喜阿秀,强留了他,说近期便要带阿秀出门历练,明日将阿秀的换洗之物,再带一包金叶子一并送去给阿秀。” 祺砚眼中浮起一丝落寞,接着道:“小郎还那么小,出门历练也早了些。” 杨毓望向车水马龙的窗外,喧闹,嘈杂,心里也是暗暗的不舍。 翌日,静墨依着杨毓的吩咐,将物品钱财送到孔老府上。 第二十七章 赌徒卢柬 杨毓朝食用的极少,祺砚担忧不已,撤掉朝食,杨毓一人独坐于竹林小亭练琴,一夜之间形容竟明显的消瘦。 祺砚精心烹制了杨枝甘露,奉于杨毓:“女郎,用些杨枝甘露,莫要再消减了。” 杨毓放下手中的七弦琴,淡然一笑,接过了精致的小盏。 聊城的深秋寒意森森,竹林的小亭中却有一股暖流涌动。 没有了卢家的惊扰,没有了杨秀伴于左右,杨毓又有伤在身不便出门,便安心的在小院中修养身体。 卢柬已经在赌坊连连战了两日,原本饱满的脸庞,略有些消瘦,眼底一片乌青,双眼赤红。 :“开开开!”四周喧嚣着,让他更加的热血沸腾。 :“阿柬,下注啊!你都赢了两日了,快下快下!我好跟上你!”一边的赵家郎君不停的怂恿着。 一边伺候赌局的下仆,不着痕迹的为卢柬填满茶杯。 卢柬得意的笑着,抓起茶杯,猛地灌下清茶,顿时感觉更加热血沸腾。 卢柬眼中闪着兴奋的赤红,看着庄闲,心下一狠,将全部银两推到鱼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看着冷汗直流的赌仆道:“我压鱼!” 赵家郎君一见,大笑着对身后的众人道:“财神爷压鱼,快跟!” 众人如魔似疯的蜂拥而至,转眼间,赌坊中的赌徒,纷纷将银子压过去。 卢柬更加得意的看着赌仆道:“还不快开!难道是怕我赢太多不成?” 众人仿佛被紧张的气氛吞没一般,喧闹的赌坊,只剩下众人强压住的呼吸声。 赌仆微微一笑,与赵家郎君极快的交换个眼神,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接着,打开骰钟。 :“三个一,小!蟹赢!”赌仆脸上依旧笑容满面,拿起一边的长棍,将所有的钱财哗啦哗啦的归了过来。 :“不可能。”卢柬小声的念了一句,一双赤红阴翳的眼紧盯着骰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猛的抬头看向赌仆,爬上赌桌道:“你出千!” 卢柬身后的众人也是随着他纷纷叫喊道:“你出千!出千!” :“虎桥赌坊出千!” :“叫你们老板出来!” 卢柬身后的赵家郎君上前,低声道:“阿柬,这赌坊是朝中尚书中正的郎君开的,你快别闹了!” 此刻的卢柬哪里还能听见这种话,听了这些劝告反而更加叫嚣道:“尚书中正的儿子就可以出千?今天我定要讨回公道!” 说着,奋不顾身的上前撕扯赌仆。 :“我要见你们老板!” 赌仆却不屑一顾的任由他扯着他的领口,朝一边的打手使了个颜色,一旁四五个彪形大汉即刻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将卢柬拉了下来。 赌仆轻蔑的看着他,冷淡的道:“愿赌服输,郎君有失风度了。”说着轻飘飘一挥手。 打手们合力将卢柬直接像拎小鸡一般,拉起来起来,直接扔出去。 卢柬躺在赌坊门口,一股冷风吹来,忽然觉得这一切似一场梦一般。 自己在酒楼买醉,就莫名其妙结识了赵家郎君,接着跟着他来赌钱,连赢两日,偏偏最后一搏,输光了所有钱。 正在此时,赵家郎君不着痕迹的赶到他身边,一双诚挚的眼睛看着他道:“阿柬,你没事吧?” 卢柬意味不明的看着他,悠悠的道:“输光了所有钱,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家!”说着,欺身上前,狠狠的拉扯住赵家郎君的领口,恶狠狠的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我!” 赵家郎君登时俊脸一冷道:“阿柬!你若是缺钱,我可以借给你!你怎能怀疑与我,我也输了很多钱啊!” 是啊,卢柬微微迟疑,手也松了松,颓然的低下头。赵家郎君害他便不会陪着他输了那么多钱了。 赵家郎君脸带笑容,一手抚上卢柬的后背柔声安慰道:“阿柬,别发愁,你的赌运太好了,竟然能连赢两天!”说着不由露出羡慕的目光道:“我借你钱,咱们回去翻本吧!” 卢柬将家中所有田产地契都输光了,此刻又有什么脸面回家呢,看着赵家郎君诚挚的表情:“好。” :“这就对了!”赵家郎君拉起地上的卢柬,雄心万丈道:“走,我们再去大战三百回合!”说着从怀里拿出厚厚的一摞银票,数也不数的塞给卢柬。 :“这么多?”卢柬又迟疑了一下。 赵家郎君随意的摆摆手道:“这里的银票我就算你一万两,只多不少,如何?” :“好!”卢柬微微一笑:“走!” 看着重回赌桌的卢柬,一边伺候茶水的仆人悄声问赌仆道:“那卢家郎君输了那么多,怎的又回来了?” 赌仆微微一笑,眼光落在一边的赵家郎君身上,冷声道:“这些事情由不得我们管,我们赌坊开门做生意,有人光临难道还不好?”下仆微微一笑:“也是。”说着就要离开。 赌仆却叫住他:“唉!”仆人回身,弯着腰:“怎么了?” 赌仆低声道:“那药…” 仆人得意笑道:“知道了,不会忘的,卢家郎君的加料茶水在这呢。”说着晃晃手中的茶壶。 :“好,去吧,小心伺候。”最后四个字说的语气极重,似乎意有所指,赌仆脸上的笑容更加深重了。 深秋的冷风拂过山川河流,聊城也悄然入冬了,原本在南阳城休养生息的胡人,却在此时突然蠢蠢欲动。这个消息便如同惊天炸雷,打在歌舞升平的聊城人心上。 马车哒哒而行,因为突然的变天,绣娘也已经离开了杨家,杨毓随着静墨等人打算购置几件冬衣。 :“女郎,裴将军送来的露凝香果然对外伤有奇效,看看,额头上的伤已经几不可见了呢。”祺砚一边帮杨毓上妆,一边开心的道。 :“看来要好好感谢裴将军一番了。”静墨意有所指的一笑。 杨毓唇角微勾:“好啊,你们两个连起来打趣我,该罚。”说着挑挑眉道:“罚什么呢?”略一思索,接着道:“便罚你们去道观里做女冠去,如何?” 二人调笑着,低着头,状似无辜道:“女郎女郎,奴错了,再也不敢了。” 杨毓满意的笑笑,道:“好吧,下不为例。” 旋即,三人笑作一团。 第二十八章 被擒 闹市中,一辆华丽的粉顶马车突然停在杨毓的马车前,马车突然停下,杨毓小声道:“我们靠边,让它先行。” 车夫应声将马车赶到路边,不料那粉顶马车也随着杨毓的马车到了路边。 杨毓挑开帘幕,端端的行了一礼,扬声道:“不知阿毓可是哪里得罪了贵人,还请贵人先行。” 只听对面马车里的人娇笑一声,挑开帘幕,正是待嫁的杨姝。 杨毓扬唇一笑,似张扬,似明艳,就这一笑,便夺去了行人们所有的目光。 杨姝冷哼一声道:“阿毓,许久不见,你过得可好?”没等杨毓回答,杨姝接着笑道:“我过的可不好呢,以不洁之名出嫁,又有个身怀有孕的娇艳庶妹添乱,你说是吗?” 杨毓不置可否的笑道:“若不是姝姐,那就是我了。” 杨姝冷笑一声,原本文弱秀美的容颜掩不住的灰白道:“是啊,自作自受,怨不得她人。”说着杨姝温厚的笑笑道:“我已自食恶果,你还气姐吗?” 杨毓疑惑的看着杨姝,抿唇道:“无。” 杨姝微微一笑,将帘幕放下,马车绝尘而去。 杨毓扶扶额,坐回马车中,马车继续前行,不消一刻,便到了成衣铺。 :“哎呦!这不是散尽千金的仗义之女,杨氏阿毓!”成衣铺的老板是一个年逾三十的中年女子,妆容浓淡相宜,保养极好,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杨毓抿唇微笑:“是。” 老板娘又是豪爽一笑:“这铺中二楼的成衣才是精品,女郎移步?” :“好。” 老板娘的豪爽感染了杨毓,杨毓微笑问道:“敢问老板如何称呼?” 老板娘一边细致的扶着杨毓的手臂上楼梯,一边笑道:“夫家姓戚,你便叫我一声戚夫人便可。” 杨毓抿唇轻笑:“是。” 二楼的成衣果然更是更具特色,华美,秀雅,各种风格应有尽有,杨毓随意挑选几件宽衣大袖的素袍。便被老板娘引到二楼一间单间试穿。 房门刚掩,一阵浓郁特别的香味缭绕在杨毓的鼻尖,杨毓微微皱眉,心下道了一声不好,想要夺门而出,却已然来不及了。接着,便是一片黑暗。 戚夫人于木窗外见到杨毓已经倒地不起,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吩咐道:“听说这女郎个性很是刚烈,若是冲撞主人便不好了,便将她押去地牢吧。” :“是。”黑暗中的人影应声进门,将杨毓拖走。 戚夫人深叹一口气,不自觉的摇摇头:“可惜了如花美眷。” 不知过了多久,杨毓在一片黑暗中醒来,耳边是滴答滴答的水声,空气中传来令人作呕的气味,熏的杨毓头晕脑胀,胃里一阵翻滚。 呕了几声后,杨毓摇摇晃晃的起身,只觉得四壁湿滑,令人恶心。这一次,她不受控制的“哇”的一口,吐了出来,直到吐无可吐,翻上来的都是酸水,才作罢,空气中的味道更是难闻了。她顺着墙壁,滑下来,坐在地上。 时间流逝,杨毓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只觉得饥肠辘辘,嘴唇喉咙干涩,想来最少有两天了。 一个人在黑暗中,除了滴水声,和自己的心跳,再没有一丝声音,杨毓只得躺在潮湿的地面,尽量让自己不要过早的饿死,亦或疯掉。 :“哎呦,女郎醒来了?” 废话,杨毓已经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一个火把,照亮了房间。 突然出现的光亮,让她觉得有些刺眼,用手虚挡了一下,杨毓才看清周身的环境。 原来是个地牢,拿着火把,站在地牢外的,正是那妆容和善,美丽大方的成衣店老板娘。 杨毓只觉得周身一片寒冷,激的她浑身一颤。 :“若是戚夫人再不来,我就要永远睡过去了。”杨毓声音淡漠,笑着答道。 戚夫人依旧笑得豪爽大气,略带歉意道:“抱歉抱歉,来晚了。” 杨毓忍不住翻个白眼,笑道:“夫人既然肯来见我,定是有事吧?” 戚夫人微笑道:“女郎容止艳丽,不知怎的传到了我家主人耳中,小妇人也是无法,女郎勿怪。” 杨毓垂眸一瞬,扬起一抹魅惑的笑容:“好。” 既然抗拒不了,好与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戚夫人愣了一瞬,转而一笑道:“女郎果真知情识趣。” 杨毓抿抿唇道:“戚夫人,你如何安排,我听从便是,但是......”杨毓顿了顿。 戚夫人脸色和暖道:“只要女郎听话,小妇人能够做到的,都可以帮你。” 杨毓用衣袖掩住口鼻道:“我自小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这里实在是,实在是。”杨毓环顾四周道:“实在不堪,能否给我换一个舒适一些的房间?” 戚夫人面露难色,心想,这女郎是否是真心的呢,关押几日地牢便让刚烈女子性情和软了? 杨毓见戚夫人犹豫,接着道:“夫人,既然我是被贵人相中,那贵人定是喜我容颜,这种地方再呆下去,我容颜有失,那贵人少不得会怪罪啊。” 戚夫人微微点头,这样自小华衣美食的女郎哪里经历过这些,想到这里,戚夫人微微点头道:“好。”说着,吩咐仆从将杨毓从地牢中押了出来。 走了几步,杨毓头一晕,脚下险些跌倒。戚夫人见状也搀扶着杨毓。 为了小小女郎,都能费这般周折,杨毓一挑眉,这位贵人来头很大啊! 一行人出了地牢,杨毓才发现,刚刚的地牢上方,竟是一个华美的花园,院中虽是冬日,却不见凋败,地上的小路,被光滑圆润的鹅卵石铺就,鹅卵石按照颜色形状铺成百鸟朝凤的形状。秋菊开的姹紫嫣红,奢华美丽的程度,让杨毓暗自惊叹了一瞬。 只一瞬间,杨毓却突然寒意森森。 这等华美的花园下方,竟有一座如此隐秘的地牢,她清亮的眸子看向身边的戚夫人。 戚夫人笑着道:“花园观将如何?” :“甚美。”杨毓冷笑着。 连眼都不蒙,就这样大喇喇的让杨毓看见这些,这人是不准备放过自己了,杨毓颔首低眉,随着几人兜兜转转,来到了一个小小的院落之中,四周静谧无人,只有数十个穿着奇异兽头兵甲的士兵守在门外。 胡人? 进了院子后,戚夫人留下两个年纪不大的婢女伺候,便离开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杨毓笑的和暖,轻声问道。 个子略小的婢女低着头回道:“奴叫笔香。” 另一个略高的婢女回到:“奴叫琴香。” 杨毓微微点头道:“我想沐浴,可以吗?” 两人点头,便出门为杨毓准备沐浴。 不一会,两人搬来木桶,热水等物品。杨毓宽衣解带,泡在氤氲的热水中,环顾简陋的房间,杨毓心中微微定了定,心中祈祷着这贵人不过是偶尔听起自己,并不太上心,那么,她就有机会。 :“女郎甚美。”笔香擦拭着杨毓在日光下,莹白生辉的身体,一边笑道,顿了顿又道:“比王后院中最美的燕姬还要美。” 第二十九章 以琴明志 王? 杨毓的心跌到谷底。 琴香似乎明白过来,冷冷的呵斥了笔香一句,却是杨毓听不懂的语言。 杨毓扬唇一笑道:“我没有换洗的衣裳,你们能否帮我回家取来?” 琴香冷淡的道:“女郎不必忧心这等小事,郎君早已为女郎准备了几箱的衣裳。” :“是吗。”杨毓只是想确定,这人是否是临时起意将自己抓来。 异族,亲王,觊觎已久。她的心已经沉无可沉的地步了。 沐浴后,琴香将换洗的衣裳捧来,是一件淡蓝色右衽交叉领的锦袍,领口为青蓝,胸口略深,腰间更深,直至裙角墨蓝,宽衣大袖,领口开得刚好,再大些便显得暴露,再紧些便显得保守,领口、袖口、裙角绣着不知名的妖艳花朵,花朵枝蔓缠绕,腰间紧紧的系着锦带,将腰肢显得更加纤细。 只这一件衣服,将杨毓的妖艳烘托的淋漓尽致,凹凸有致的身姿尽显美艳。 两个婢女也是一呆,笔香又叹一句:“好美。” 杨毓清艳的小脸再也扯不出一丝的轻松,便是量身定做也没有这么合身,这人是早就盯上了自己。杨毓暗自从那些华美的首饰中,挑了一只最不起眼,尖锐的素簪藏在袖口中,心中已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定。 :“能否给我一把琴?”杨毓双眼尽是恳求。 琴香点点头,笑着道:“郎君早已将琴备下,我这就拿来。” :“好。”杨毓推开房门,聊城的冬日是干冷,寒风吹在杨毓的脸上,好像一把把小刀割上去。 一把珠玉满缀的七弦琴,下放着紫檀木几,冉冉升起的熏香,华美无限。 杨毓叫二人将小榻摆在院子中,便坐在院中。 “争争------”琴音响起,一首激昂的曲子,响起,杨毓身上散发着不同往日奏琴时的清澈宁静,而是一种肃杀,决绝。 院外的兵士听的也是心惊,这小姑竟这般决绝。 这是拒绝了贵人的好意了,并告诉他,如果硬来,那便玉石俱焚。 一首接一首,一曲又一曲,夜幕逐渐降临。杨毓的手冻的冰凉发红。心更是冰凉。 高坐在华贵的上位,男子的眼窝略深,鼻梁笔挺,小麦色的皮肤在华灯闪耀下,显得熠熠生辉,他的嘴唇微微有些厚,显得很性感,仰着头,像一头骄傲的雄狮一般,对下面的戚夫人道:“这琴奏了一日了,她便不累?” 戚夫人抿唇而笑道:“这小姑是个妙人。”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隐含的杀机道:“小小弘农杨氏支族女,也妄想学那些清流名士,粪土王侯,真叫人扫兴。”说着一拂袖。 戚夫人上前一步,询问道:“那...” 男子扬扬手,一扬唇,露出洁白的牙齿道:“她爱奏便奏去。” :“是。”戚夫人俯首。 杨毓心中却另有打算,她在赌,若是这贵人听得自己的琴,因自己性情不讨喜而厌弃自己那最好。若是有相熟之人听见这琴声,若是能有人将自己救出去,杨毓不敢给自己过多的希望,唯有活动着冻的通红的修长玉指,希望自己的琴声能够更加持久,传的更加的远。 第二日,第三日,杨毓每日晨起,不管多冷都会坐在院子中一遍又一遍的弹琴,而那背后的贵人,也没有出现。 杨毓迎着森冷的寒风,独坐在这方破落的小院中,不远处的长廊,有一个暖房,琴香与笔香坐在里面取暖。 :“这个女郎真可怜。”笔香俊秀的小脸有些不忍的神情。 琴香瞥了杨毓一眼,轻叹一口气道:“哎,她已被王看中,怎么可能逃得了。” 笔香回过头看向琴香,想再说些什么,口半张着,终究没有再出言。 :“哎,燕夫人,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门口的侍卫突然传来声音。 :“这是王的院落,除了王的书房,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滚开!”一个尖利中带着绵长尾音的娇声响起,下一瞬,小院的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笔香一惊,小脸皱了皱:“怎么办,我们去找戚夫人吧。” 琴香皱皱眉道:“你去吧,我在这看着。” :“好。”笔香又回头看了杨毓一眼,眼神扫过琴香,略有些不放心的走了。 杨毓迎风而立,面带着微笑,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就那样,用看着不懂事的小孩子般的眼神,看着气急败坏直冲向自己的美艳女子。 端看这位燕夫人身量纤纤,体格风骚,柳眉杏眼,举手投足,自有一派风流韵味,真是天生的曼妙身姿。 她瞪着杏眼,目露愤恨,先是上下打量了杨毓一番,接着,唇角迁出一抹轻蔑,声音娇嫩道:“郎主的眼光一向如此。”她轻哼一声,眸子中射出一道冷光,接着道:“你叫杨毓?” 杨毓一双美眸流光溢彩,自那双清亮的惊人的眼中,透出丝丝笑意,她微笑着挑挑眉道:“我们汉人的规矩,若想知晓别人的名讳,需先自报家门。”她笑着,笑的清甜,笑的骄傲,那骄傲中透着些许挑衅。 :“你!”燕姬双眉微蹙,顿时就欲发作。却不知想起什么,又是一声轻哼,她微笑着道:“我叫拓跋燕。” :“哦。”杨毓若无其事的将目光移到树梢。 :“你哦什么哦!”燕姬气结道:“你是不是杨毓!” 杨毓慢条斯理的将目光移回燕姬的脸上,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接着又看向别处。 燕姬气息有些急促,她冷笑一声道:“哼,你这没有教养的下贱之人,看来,我是需要替王先调教一番了!”接着,不由分说,举起右臂,一巴掌就要帅到杨毓脸上。 杨毓轻巧的微微闪身,一把稳稳的抓住了燕姬的手臂。 她无辜的看着燕姬道:“何以打我?” 燕姬狠狠一甩手臂,挣脱了杨毓的牵制。 远处,戚夫人跟着一脸焦急的笔香正走到拐角处,正好看见燕姬要打杨毓,却被杨毓轻巧的闪开的画面,戚夫人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就站在那里,似看戏一般,旁观起来。 :“戚夫人!”笔香兀自走了两步,才发现戚夫人已然停下脚步。 戚夫人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嘘。”脸上绽开笑容。 笔香皱着眉,轻声道:“怎么了?” 戚夫人向杨毓方向使个颜色道:“看看再说。” 笔香又是回头看了杨毓一眼,低下头,站在戚夫人身后。 杨毓挑挑眉,冷眼看着燕姬,声线阴冷道:“你是谁,我是谁,我都不关心。若是无事,请回吧。”杨毓冷淡的指指院门。 燕姬咬咬樱唇,:“你这无礼的两脚羊!我杀了你!” 杨毓唇边荡开一抹瑰姿艳逸的笑容道:“哦?我是两脚羊?”她向前一步,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燕姬,就是这森冷毫不退让的目光,燕姬竟不自觉的后腿一步。 第三十章 蝼蚁 杨毓接着道:“你若真能决定我的生死,便不必多言!一刀了结我就是了!少在这里大呼小叫!”说着杨毓深呼一口气,咽了一口浊气,闭目一瞬,接着睁开眼睛,看向燕姬,声音软和几分道:“我不过是被抓来的,你何苦来难为我,我又不情愿呆在这。”她似倾诉,似自喃的悠悠的道。 接着,她踏着优美又风雅的步子,坐回琴旁,似燕姬不存在一般,自顾自的弹了起来。 一曲悠长又清亮的琴音,就像杨毓的眼睛一样,照进燕姬的心里,燕姬微微皱眉,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合适。半晌的静默,她深叹一口气,她自己也不明白,是觉得自己的所为真的没什么意义,还是觉得杨毓可怜,原本想要为难杨毓的雅兴,败个干净,她挪动着步子,悄然离开。 :“燕夫人就这样走了?”笔香有些不可置信,远看着杨毓气势凌人的模样,她都吓得小心脏扑腾跳了,生怕燕姬一个不高兴,真的将杨毓当场杀掉。她回头看向戚夫人道:“她就不怕吗?” 戚夫人微笑着道:“软硬兼施,四两拨千斤,这女郎果真妙人。”说着她转身离开。 翌日一早,院门缓缓推开,戚夫人走了进来。 :“女郎,我家主人召见你。”戚夫人依旧笑着,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还是光临店中的主顾,而她还是豪爽美貌的老板娘。 杨毓背微微一抖,扬起笑容:“好。” 杨毓跟在戚夫人身后,不紧不慢,戚夫人走在前头也是不急不缓,仿佛两人就在逛花园一般,戚夫人看着园中盛开的菊花,笑道:“女郎你看,这菊花最有风骨,可入了冬,又能开几日呢?”她想告诉她,女人如花,美貌不是一生持有的,劝她乖顺,好取得地位。 杨毓微笑着掐了一朵美艳的菊花,眼中清亮的如同小女孩一样,手中狠狠的将菊花握在掌心,无情的将花揉碎,笑着道:“花与人怎能相提并论?有的人像花,有的人却像竹,还有的人,像瓦砾,像花的人孤芳自赏,以为美貌可以保一生无虞。像竹的人清高自持,宁死不肯低头。像瓦砾的人。”杨毓轻笑一声,接着道:“便如我,就算死,也要碰一碰那美玉。”说着那双清亮的眼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戚夫人终于微微皱眉。 轻笑道:“是吗?何以女郎不愿做花?” 杨毓微笑着,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道:“我还没遇到,让我安心做花的那个人,怎么能甘心呢?” 戚夫人挑挑眉,却没再开口,再长的路也有走到终点的一刻,当杨毓站在这扇华美的木门门口,她知道,今天避无可避了。 戚夫人推开木门,门内一个容貌张扬俊朗的郎君正坐在里面。 不过是一个书房,里面的藏书却足以让杨毓惊叹一下了,偌大的房间,四壁满满的堆放着书简,分门别类,整齐有序。 这胡人竟这般崇尚汉人文化,杨毓看着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有些迟疑。 :“女郎自己进去吧。”戚夫人看着杨毓微微变化的表情,笑着道。 杨毓提起裙角,腰背挺的笔直,跨进门内。 端坐在榻几后的郎君微微抬眼,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中闪过惊艳,接着,他放下书简,饶有兴趣地看着杨毓,缓缓地拍起手道:“晋人女郎多柔弱病态,我不喜欢,女郎容貌却是我喜欢的。” 杨毓缓缓地前行两步,扬唇而笑道:“郎君亦是容貌绝佳,何苦对我这般为难呢?” 那人微笑着道:“不过听说女郎美名,才想请你做客,可是招呼不周?” :“是吗?”杨毓挑挑眉道:“那现在客人想回家,可以吗?” 那人似乎理所当然一样,摇摇头道:“我不放你走,你就是我的客人。” 杨毓嗤笑一声,再不想多说一句了。 那人缓缓地起身,走到杨毓面前,一手捏住杨毓的下巴,目光徒然变得森冷道:“敢忤逆我的客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杨毓嫩白的下巴被捏的生疼,眉间不禁皱了一皱。 那人森冷的目光,就如同一条毒蛇盯着猎物一般,一手顺着光洁柔滑的衣料滑到杨毓胸口处,手指轻轻一挑,将衣带轻松的解开。 杨毓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体不禁微微颤抖:“不,不。”声音低沉,完全没有说服力。 那人的手却突然停下,大笑道:“不是粪土王侯?你也会怕?”说着,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杨毓的脸颊上。 杨毓身体不受控制,猛地倒在地上。 那人接着道:“燕姬一向飞扬跋扈,却被你轻巧的说服,我当你是什么样奇妙的女郎,却也不过如此。” 那人随即蹲了下来,就像猫在吃掉老鼠前,那种玩弄一般,声音冷的让人发抖:“今天我就要告诉你,不是什么事都能随你所想,不是什么人你都能掌控的,懂了吗??”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杨毓甚至没有机会拿出那早已藏好的素簪,她恍惚回到了前世,那个她毫无还手之力的前世。 久久的,杨毓唇角牵起一抹奇异又张扬的笑容。 那人微微皱眉:“你笑什么?” 杨毓微笑着,微笑着,那唇角就多了一抹显而易见的讥讽,她慢条斯理的揉揉痛的发麻的脸颊,声音清亮的道:“我曾听长者说过,真正富有力量的男人,会将力量用于保护别人,而非伤害。” 那人微微一笑:“那在你眼中,我的力量又是什么?” 杨毓似懒得看他一般,目光看向门边道:“为了证明。” 证明你拥有力量,证明你的强悍,证明你的不可欺辱。 那人眼中瞬间绽放杀机,那种冷的让人麻木的杀机,那种目光,就如同伏骨之蛆一般,让杨毓浑身难受。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丝毫不影响杨毓对这人的判断,他残忍、冷酷、不折手段,这些显而易见。杨毓只冷冷的看着他,那目光不是祈求,不是软弱,而是就那般直视着,丝毫不退让的看着。 就在这时:“王,有军报。”门外响起一声轻声叫喊。 第三十一章 笼中之鸟 那人看了看门边,又看了看地上的杨毓,偏着头,眼中闪着让人难受的光芒:“我的客人,今天你可以活着。”这句话自他口中说出,似乎他是主宰生死的天神,而杨毓只是蝼蚁般的存在,真正的蝼蚁。 说着,那人离开杨毓的身边,径自坐回榻几前。杨毓更是不敢停留,慌忙将衣带系好,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女郎可无事?”戚夫人依然笑意盈盈的侯在一边。 杨毓此刻的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殷湿,冷风吹过,身体不受控制的打着冷战,她双手交叉抱肩。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她大口的呼着气,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却还是如影随形一般。 戚夫人上前一步,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杨毓身上,似长者安慰道:“瞧瞧,真可怜。”可那眼中分明就是意料之中的满不在乎。 杨毓用力一甩,将那大氅扔在地上,径自往她居住的小院走去。无论好与不好,顺从与否,她的处境还能再坏吗? 戚夫人满意的看着杨毓的背影,笑得和蔼。 杨毓躺在榻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始终不言不语,没有丝毫办法能够逃脱,她的眼,又放在那张珠翠满坠的七弦琴上。 杨毓猛然坐起身来,她顾不上穿上鞋袜,便光着脚打开房门,步子比以往更加的坚定,她还没肆意张扬的活过,阿秀还没功成名就,她怎能放弃! 她就那样坐在地上,琴声荡漾在这不知在何处的小院中。 隔天下午,戚夫人脸色少有的不善,闯进了杨毓居住的小院,冷淡的道:“女郎,郎君在宴客,听闻女郎琴音,请女郎抱琴而去。”。 :“是。”杨毓怀抱美琴,步履坚定,袖中的素簪扎的她生疼。 兜兜转转了几条回廊,眼前的景致逐渐显得华美,悦耳的音乐隐隐约约传进她的耳中。 高大漆黑的木门打开,原本已经平心静气的杨毓,却在门开的一瞬间,心突然迅速的跳了几跳,掌心满是汗水。 妖娆的舞姬和着胡曲跳的惑人心魄,大厅中宾客满座,调笑声,酒杯撞击声,********,奢靡惑人。 高坐在上的,是那个眼神森冷的青年郎君,头发编成数个细小的辫子,眼窝略深,鼻梁高挺,见到杨毓进门,他双眼一亮,灿然一笑,声音温厚的道:“美人来了!” :“羽弗君口中,那整日弹琴,奏的人心烦的就是她?”一个身着洁白素袍的男子半靠半卧于榻上,显得有些慵懒,只见他微微扬唇,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双眼中的清亮显得更加灿烂,周身批风抹月,清高自持的气息。直让这糜乱的气氛为之一清。 他身边的榻上坐着的,正是铁焰军骠骑大将军,裴良,他浑身肃杀之气此刻烟消云散,一如王靖之一般,仿若初次见到杨毓一般的表情。 杨毓望着裴良,又看了看王靖之,眼中的泪,不知为何,就流了下来,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眼,充满了悲凉与绝望。 眼见着两个人没有丝毫意外的,完全置身事外的看着自己,杨毓的心却更坚定了,生死就今日了吧,她扬唇一笑,笑得从未有过的清艳动人。 王靖之淡淡的笑着,眉头却不知为何,微微的皱了一皱。 高坐的男子笑道:“美人,快快弹奏一曲。” 杨毓双手握拳,停滞了一瞬间。 只那一瞬间,堂中原本嬉戏的客人都摒住呼吸,怯怯的望着高坐在上之人。 杨毓微微俯身,坐下来,一抬手,一连串空谷清绝的音色流淌于大堂之中。 :“长清?”裴良小声的与王靖之私语道。 杨毓仿若未闻,琴弦撩动,是一身的清高自省。 突然她开口吟唱道:“空望你,功成名就又如何?”语调清冷,淡漠,目光带着森森寒意,声音却是缠绵悱恻,带着一丝哀怨嘶哑,接着道:“空望你,身居高位又如何?”杨毓充满了悲凉的双眼瞟过裴良,又瞟过王靖之。 琴音一转,节奏明快了几分:“死去方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死去方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裴良唇角微微上扬,与王靖之道:“小姑子生气了。” 王靖之抿抿唇,眼中散发着一些狡黠。 琴音到了此处,戛然而止,空留一室的决绝之音。杨毓抱琴起身,望了高坐在上,唇角挂着调笑之人,将珠玉满缀的七弦琴,狠狠的摔在地上。 琴碎。 珠玉满地。 良久,良久,众人不约而同冷汗殷殷的看着高坐之人。 王靖之挑了挑眉,竟这般不留余地吗? 裴良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个眼中尽是绝望的小姑,心间笑意盈盈,确实是个不俗的。 高坐男子右手刮刮自己的下巴,似乎在踌躇,似乎在衡量,端望着那一身青涩中透着明艳,张扬中带着清高的女子缓缓的开口道:“如此佳人,却一身的傲骨,不好不好。”说着摇摇头。接着他嘟着唇,对王靖之和裴良道:“这美人就如同上天造就的极乐鸟,走起路来犹如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你们看那地上的珠玉多可怜,但是这一地珠玉却与她甚配。” 说完他又是得意的一笑,接着对一旁的兵士吩咐道:“吩咐工匠,给我造一座黄金珠玉的鸟笼,让美人每日坐在里面弹琴给我听,多么风雅啊!” 一个中年文士抿唇笑着附和道:“王出口便是华章,此事真真风雅!” 杨毓笑得更加的艳丽,她缓缓的踏着高齿木屐,咔哒,咔哒的声音清脆又悦耳,像一首音乐一般,男子见此,唇角挂上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口中赞道:“女郎行止有分花约柳之态。。 她的步子仪静体闲,摇曳生姿,好像翩然的舞步,终于走到那高坐之人面前,身体略微前倾,似乎下一瞬间便要跌落那人怀中,挑挑眉,扬唇道:“郎君,可是要阿毓死呢?” 高座之人原本调笑的脸,突然有些异变,原来,杨毓正用一根尖锐的素簪,抵着他的胸口。 杨毓笑的妖艳无边,接着道:“郎君命贵,可愿伴阿毓赴死?” 时间静止般,众人端看着杨毓的行为,眼中尽是惊讶。 刚刚奉承的士人惊呼道:“小女郎,你可知此人是谁!快放下!” 男子仰着头,依旧骄傲的像个胜者一般道:“你刺杀我,就算我死,你也活不成。”眼中带着浓浓的兴趣,甚至比之前见到杨毓更加闪亮,那是猎人发现美味的猎物时的眼神。他笑着道:“你这女郎真教我好奇,你真当这小小素簪能杀我?” 第三十二章 获救 杨毓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睛,她的眼流光溢彩,她的唇樱红如朱,她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在华美的光影下似乎隐隐的蒙上了一层光晕,她缓缓的道:“我惧矣!”她说,她很怕,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张扬。 王靖之撑起身子,他理理衣襟,动作如同弹琴一般的美妙,接着他慢条斯理的自榻上起身,气定神闲的走上前去。 杨毓望着他的笑,却如坠冰窟。 王靖之握住杨毓抵着那人的手,缓缓的放下,转头笑着对那人道:“羽弗慕,这女郎我替你调教几日如何?” :“这美人生的如此诱人,性格却太过刚强。虽然美,却带着刺,你真能调教的好?”男子问道。下一瞬,那人抿唇一笑,瞥到王靖之一直握着杨毓的手,并没有放开,转而道:“王靖之也喜欢这样的女郎?” 王靖之笑道:“既是佳人,谁人不爱?” 男子也是一笑道:“好好好,既然是王靖之要,这美人,我便给你又如何。”他似乎想到什么,招呼身侧的兵士道:“将那黄金珠玉鸟笼造好,一并送到王靖之府上!” :“是!”兵士斜眼瞥了杨毓一眼,淫邪一笑。 杨毓头脑中一直混乱的嗡嗡响,王靖之不是冷眼旁观?不是置身事外? 王靖之伸手环着杨毓的腰肢,脸凑近杨毓洁白修长的颈子,细细嗅了嗅,抿唇一笑,在杨毓耳边道:“他将你给了我,以后你便是我的卿卿了。” 杨毓秀美的腰背一僵。 :“既然该谈的都谈了,我便带着我的卿卿回府了。”王靖之扬唇笑着,对那人道。 那人一副了然的表情,伸手推了杨毓一把,这一推将杨毓直接推进王靖之的怀里道:“*一刻值千金,请吧。”杨毓跌在王靖之怀中,一股远山似清远的气味钻进鼻腔,让她这几日的紧张突然崩开。身体更软了几分,就如同一只没有骨头的八爪鱼一般。王靖之笑得更加开心了。 杨毓回头望了一眼依旧高坐在堂,与那羽弗慕把酒言欢的裴良,裴良的眼睛也瞟到了杨毓的眼神,却依旧没有任何话语。 被王靖之环在怀里,杨毓周身被他清冷飘袅的气息所包围,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那是山林里自然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她心脏似乎静止了一般,木然的走出了,木然的上了他的马车,端坐在一旁。 马车哒哒而行,王靖之端看着低垂着眼眸的杨毓,缓缓的道:“刚才,若我不在,你真的宁愿自绝?” 杨毓抬起眸子,扬唇而笑道:“便是我死,也要那人先走一步才甘心。” 王靖之偏着头,打量着杨毓道:“你这女郎,也同那些世家女郎一般,着香囊华服的,竟不惧这血腥之事。”他心里隐隐的,那块早已结冰的位置,略微有些裂痕。 杨毓低着头道:“我与阿秀毫无依靠,若是不行事带煞,岂不早被人生吞活剥。” :“活着不好吗?至少那人能给你锦衣华服。” 杨毓抬起头,双眼墨如点漆,扬唇一笑道:“生如蝼蚁,何惧生死。” 王靖之凝了凝眉,无声的叹口气:“你这女郎啊。” 杨毓低下头,隔了片刻,缓缓道:“多谢郎君。” 王靖之抿抿唇自鼻尖发出一声:“嗯。” 又是半响的静默,杨毓微微抬头打量着王靖之的侧颜,那来自高门大阀的贵气,昏暗中翩然若仙的男子,杨毓不自觉的痴了一痴。 尤其是那双如同暗夜中的星星的双眼,特别特别的清亮。 :“他是谁?”杨毓嘴唇抿的紧紧的。 王靖之缓缓地道:“我的敌人。” :“我们在哪?”杨毓又问。 :“敌阵,南阳。” 南阳,被鲜卑人和羯人占领的南阳,她竟然被掠到胡人阵中,她缓缓地闭上眼。 马车悠悠的行了足足半天,停了下来,王靖之放下手中的书简,又望了杨毓一眼:“回吧。”杨毓被车夫搀扶着,下了马车。 耳边却传来那人勾唇浅笑道:“记得,他已将你送与我,以后你便是我的卿卿。” 杨毓愣了一愣,刚想再问,却发现马车已经掉头,飞快的走了。 :“女郎?”门房的下仆惊叫一声,看了看杨毓,又看了看绝尘而去的马车。开着门,将杨毓晾在门口,飞跑进院。 杨毓笑着摇摇头,独自进门,只见祺砚和静墨身后跟着十几个府中的下仆,满面又惊有喜道:“女郎终于回来了!”接着便是围着杨毓哭作一团。 杨毓回到书房,静墨送上安神的参茶。 :“无量天尊。”祺砚念了个道号,双手合十道:“多谢满天神佛保佑女郎。” :“那日...”杨毓刚要张口。 静墨便垂着泪道:“那日和女郎到成衣店二楼,不过一会功夫,那店便说不再迎客,将我们赶了出来,我们怕败坏女郎名声,不敢大张旗鼓的寻找,又不敢报官,只能偷偷的自行寻找,第三日还是没有消息,又到邻近的城池去寻。” 杨毓心间一惊道:“不是说胡军最近蠢蠢欲动,附近的城池何其危险,你们也是待嫁的妙龄小姑,怎敢如此行事!” 祺砚和静墨有哭有笑的点头道:“女郎可有所失?”说着二人不停的查看这杨毓的身体。 杨毓温和一笑:“无,我无事。” :“是谁救了女郎?女郎这几天去了哪里?”静墨急切的问道。 杨毓思索了片刻道:“我临时起意,去了苍山游玩几日,是王靖之送我回来的,你们看。”杨毓起身转了圈,明媚的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王靖之送她回来的,两人望着女郎身上绝美的华服,和她脸上故作轻松的神情,暗自互相交换个眼神,心中明白,杨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愿她们二人担心。 :“是,女郎无事便好。”静墨微笑着。 :“对,无事便好。”祺砚也假笑着,眼圈却不由自主的红了。 杨毓淡笑着,到底是谁,让那个被称作羽弗慕的人知晓自己? 羽弗慕,羽弗慕。杨毓心中默念着,羽弗,鲜卑姓。这个名字,她定是在哪里听过的,只是,是哪里呢? 夜空如洗,繁星点点,闪耀着光芒,杨毓唇角勾了勾,想起那人如星的双眸,那张脸就浮现在自己眼前一般。 窗外悄然飘下片片洁白,冬天终于来了。 第三十三章 唤她卿卿 :“入冬了。”杨毓望的出神,怔怔的不知想些什么。 门外传来急促的步伐,一身幼蓝的白鸢入门来,略一俯身:“禀告女郎,桓氏郎君传书而来。”说着将信传上来。 杨毓打开竹简,依旧是龙飞凤舞的草书,一见这字,杨毓如同看到桓七郎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自己面前嬉笑着道:一二月不见,心中如同蚁噬。恰逢初冬赏雪,怎能无美相伴?明日洛水寒庐,请卿抱琴前来。 这桓七郎什么时候起,也会咬文嚼字的和自己说话了?杨毓一笑,伸伸腰颈道:“该出去走走了。” 次日清晨,空中的洁白轻飘飘的落在青顶马车顶上,缓缓驶出南街。 寒庐是聊城的名士们冬日相聚之地,杨毓知道桓七郎这封请柬的重量,这个时代,能够参加文人、士人的宴会,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女郎,到了。”静墨挑开帘幕,杨毓抱琴下车。 几个士人见到,嬉笑着上前来,看清杨毓一瞬间,人群中响起几声抽气。 只见杨毓乌云般的头发披散与耳后,白皙的脸庞透着幼粉,双目如同一池秋水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眉心一点朱砂,唇角勾着一抹笑意。身着宽大的蓝色褂裙,将不盈一握的腰肢束的紧紧的,显得格外的窈窕有致,外罩着深蓝色的大氅,整个人被清澈宁静和艳丽张扬交织着,说不出的魅惑,言不尽的清丽。 一庾姓青年不由惊叹一句:“好身段,好容貌。” 一个略微年长的士人,脸长得有些长,声音略尖,不悦道:“何等妖媚的俗物,也入得寒庐!” 杨毓轻哼一声,眸光微闪,唇角挂着一丝娇嗔道:“去年一滴相思泪,今年方到腮边。” 众人看看长脸士人,不禁哄堂大笑,杨毓也用衣袖微微遮掩着笑意。前世的杨毓就算远远的看一看这些人,也会因他们周身的风流气度、清超高远而目眩,今日见过这许多位士人,他们清高自持,却宽宏如月,原本紧绷着的杨毓,这下真的放松了下来,神态动作,也少了刻意,多了自然。 士人调笑着,一个庾姓少年笑道:“樊公长脸,却没碰到这般形容的。” 士人脸色一红道:“你这姑子怎地与桓七郎一样,偏爱揭人之短。” 杨毓眼中有些自言流露的狡黠,闷声轻笑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士人抿抿唇,脸色依旧微红道:“既抱琴而来,便奏一曲,若是中听,便放你入内。” 杨毓抿抿唇,这样的情景,她早已有准备。唇角勾着一丝不屑,她解下外披着的大氅,递给静墨,掀起褂角,席地而坐,七弦琴放于双膝。动作行云流水,不落一丝刻意。 流水般的琴音仰面袭来,令人如坠山林之中。 左手轻勾,右手慢捻,飞雪片片,落于杨毓的琴弦,如同一副美妙绝伦的画卷。一曲“长清”奏的清宁高远,令众士人目瞪口呆。 :“杨氏阿毓,等了你许久也不见你进来,原来是在这附庸风雅呢。”一听这调侃的语气,便知来人是谁了。 桓七郎调笑着又点点头道:“也是也是,似你这般任性又颇具才情的女郎,做出这样风雅之事也不奇怪。快进去吧,别着凉。” 杨毓抱着琴,淡漠的扫了刚刚讥讽她的士人,唇角微勾,挑挑眉道:“阿毓刚才一曲,奏的可还中听?” 士人脸色微微一红,随即释然一笑,反倒走上前来,迎着风雪解开衣襟,对着山谷放声狂啸,吟啸之音狂放不羁。 杨毓勾唇一笑,信手抚上琴弦,一时间,高高低低,泱泱荡荡,长啸,琴音相互交合,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肆意洒脱。 琴止,啸止。 :“哈哈哈.....”士人放声大笑道:“杨氏阿毓,是我错矣。” 杨毓勾勾唇角道:“君子好度量。” 桓七郎心间笑笑,对着人群后面笑道:“王靖之,你说的没错,是杨毓来了。” 众人一惊,不自觉的让开一条路,只见那人依旧穿着洁白无瑕的宽袖大袍,明明是平民所着的素袍,却有种如云如月的气韵,发丝松散的束于肩头,脸上依旧是那般的清冷绝尘,身上依旧是那般玉树兰芝。 唇角携着一分薄情道:“卿卿整日蜗居于室,终于叫我得见了。”他的声音特别清亮,如同玉打冰凿,配上那高远飘袅的气质,唇角一扬,似有若无的笑,杨毓又一次感觉到,这个男人与她的距离何止千山万水。 众人大惊,这是什么意思? 卿卿,那原是夫妻间的称呼,也是对亲近之人的爱称。 一声卿卿,杨毓心间好像猫儿挠的似的,痒痒的,酥酥的。她粉腮绯红,暗自用指甲狠狠的刺了刺自己。 桓七郎脸色巨变,猛然回头望着杨毓,有些震惊,有些置气,话语冲出口道:“你心悦王靖之,便该早说!做我的妾,便让你难以忍受”沉吟一瞬,似乎衡量着什么,接着道:“做王靖之的妾,便令你欢喜吗?” 众人已经哗然一片。 杨毓淡漠的瞥了一眼桓七郎,一字一句的道:“我,杨氏阿毓,此生,后世,绝不做任何人的妾。”眼中带着煞看向王靖之。 在场诸位士人又是一惊,原以为是个有些才情的小姑子,纵然做出一些个高洁之事,纵然有些风度,也万万没想到,她会拒绝桓氏贵门,今日一席话,也令那些觊觎她的世家子们,重新衡量眼前这个迎风而立,决然于尘的俗艳女郎了。 王靖之依旧仰着头,眼角掠过一丝惊异,随即消失于眼底,声线依旧冷漠却携着一丝调笑,步履优雅的走向杨毓,将她肥庾的小手包裹在自己微凉的手中道:“卿卿何不入庐?”依旧洁白的牙齿闪亮着,王靖之口出此言,心中竟隐隐的有些欣喜。 杨毓暗自将手动了动,想要抽出。 王靖之的手微微的凉,十指修长,见杨毓想要挣脱,却拉的更加紧了。 杨毓咬咬唇,脸色有些绯红,一双清亮的水眸,眨啊眨。压低声音,微笑着道:“王靖之,你想毁了我的名声吗?”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扬扬唇,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看着杨毓。却见杨毓面色沉着,他偏偏头看向杨毓,那双清亮的令人尖叫的双眸一瞬不瞬。 杨毓微微蹙眉,她那只被他的手包裹的手指,留着尖利的指甲,杨毓手上微微用力,指尖几乎嵌入他的手掌。王靖之那双淡远如山的眉微微一蹙,只一瞬间,他松开了手掌,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杨毓笑着看着他,自人群中穿过,随着王靖之进入到温暖的寒庐。 坐于榻几之上,众人分别绕着中间一条修的精致的暖流坐成一圈,取自上巳节的曲水流觞之意,可做游戏用。 第三十四章 心黑之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杨毓被安排坐在了王靖之与桓七郎中间。 刚才狂放的士人名叫樊明,此刻依旧露着胸膛,笑道:“杨氏阿毓,你现在是王靖之的卿卿,我可再不敢调笑与你了。” 杨毓笑道:“君子又岂是会在意他人眼光的俗物?” 樊明又是哈哈一笑,接着道:“好个小姑子,果如孔老之言,有我辈风采。”接着道:“斗禽,投壶,藏勾这等游戏不适合今日此情此情,便如往年冬日一般,行传花酒令如何?” 众人没有异议,乐得如此。 王靖之坐于高位,望着杨毓道:“若是传到我,便让我的卿卿抚琴如何?” 杨毓微笑着挑眉道:“夫未迎娶,毓不曾嫁,何以卿卿?” 王靖之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樊明笑道:“王靖之,你这妇人可并不领情。” 王靖之笑着捏着酒豪饮,白玉似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犹如敷上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荧光似得,他缓缓的,美酒自喉头流淌自四肢。 众人纷纷侧目,等着他的回答。 王靖之唇角一抹淡淡的,温柔的笑容,声音清亮如雨打清碧道:“此乃卿卿我我之语,何必当真?”说着,他偏过头,对杨毓微笑道:“我的卿卿恨嫁了?” 杨毓本是一本正经的质问,这一下,却变成杨毓与王靖之娇嗔笑骂的话了。 杨毓本是个唇舌尖利的人,这一下却突然不知如何作答,一张俏脸滴血般的通红,有些哭笑不得。 接着,众人狂声大笑。 杨毓低下头,挑挑眉头道:“王靖之,你何以待我如此残忍?”说着她微微抬起头,目光明亮似秋水潋滟。 王靖之顿了一顿,抿抿唇,轻柔的道:“莫怕。”说着,他一双皓腕拿起榻几上的玉壶,将杨毓的酒杯斟满。 莫怕,莫怕什么?杨毓眉头轻挑。 桓七郎眉头深锁,目光冰冷的瞪着王靖之,强忍着怒气,低声道:“杨毓还要嫁人的,你不要太过。”那眼中是压抑的怒气,令原本白弱病瘦的桓七郎面色有些微红。 王靖之扬唇一笑,依旧的雍容得体,缓缓的道:“阿毓是你的?” 桓七郎咬咬唇,似乎衡量了一下心里的话,缓缓的道:“莫要招惹于她,徒惹阿毓烦忧。” 王靖之一手抚上杨毓柔软温热的小手道:“我行事向来由心,你这桓氏嫡子,能左右?” 杨毓一双眼中泛着盈盈的光,抿抿唇,声音清脆的道:“郎君醉矣。”说着又一次抽回小手。 坐于杨毓身侧的桓七郎小声道:“阿毓不需忧心,我会再与他说。对了。”桓七郎似乎想结束这个话题,突然道:“上次回去始终想不通,究竟为什么那杨姝的五石散竟然让她自己中招,你却只是醉酒。” 杨毓抿唇一笑,饮下一杯美酒,勾唇道:“杨姝很聪明,她将五石散抹于酒杯,而不是下在酒中,我即看穿,便趁其不备,以牙还牙之。” 桓七郎疑惑的道:“世间竟有这样歹毒的小姑子,幸好你无事,不然。。。”他没再说下去,安坐于榻上。 这些名士,无一不是才华高绝之人,若是前世,这样的情景她是万万不敢肖想的,就连站在他们身后,远远的看一看,也会觉得自惭形秽,杨毓转眸看看身边如玉树琼楼的王靖之,瞬间觉得二人之间的差距何止千万里。 这人行事分明轻佻任性,却让人生不出一丝拒绝。杨毓一晃神,隐约瞧见王靖之脸上浮现笑容,她眨眨眼,在看去,却并未再看见。她缓缓的转过眸子,不再看去。 王靖之抿唇微笑,清亮的眼中发出一丝狡猾的笑意。 不消一刻,下仆将一壶酒放于托盘上,置于环形水流上,托盘随着水流,缓缓的飘动着。 一人开口道:“便从我开始。”说完,一个下仆转身击鼓,鼓点优雅沉重。 花球传过王靖之,王靖之却将花球抛在榻上,不再往下传,直至鼓声停歇。 桓七郎笑道:“王靖之,你军旅三载,没想到却如此不守规矩。” 王靖之一仰头喝尽杯中美酒,缓缓的道:“我想守规矩,却更想听卿卿抚琴,两相比较,我便弃了规矩了。”他的话那么的任性,那么的不讲道理,可是配上那一身的月影华晨、雍容闲雅,便叫人无法拒绝。 众人又是一笑,似乎王靖之生来就应该如此任性。随着王靖之的目光,看向杨毓。杨毓勾唇,挑挑眉,将琴放于膝盖上,指尖流淌出一串清亮的音色,杨毓张口唱到:“洛水*,梅菊不闻。”她眉眼一瞟,风情不言而喻。接着唱道:“谢天谢地谢诸君,我本无才哪会吟。黑心黑肺黑君子,却把无情做有情。”本是毫无韵律的一首打油诗,却被杨毓清艳中带着沙哑的音调,唱的带着靡靡之稥,情意绵绵。 王靖之无法给杨毓任何承诺,却自第一次见面起,不断的撩拨她的心,让她无法心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琴声逐渐停下,杨毓起身对诸人行礼。 桓七郎露出洁白皓齿,眼中尽是邪恶的笑意道:“阿毓口中那黑心黑肺黑郎君,定是王靖之。”说罢,哈哈大笑。 王靖之却扬唇,慢条斯理的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言罢,又一杯酒灌下。 王靖之的意思是,我亲你,爱你,所以叫你卿卿,如果我不叫你卿卿,那谁又能叫你卿卿呢? 众人又是调笑一番,杨毓放弃了,等他们厌了,自然就不叫了,索性饮几杯酒。 逐渐的,杨毓觉得有些热,精美的衣料竟然很硌人,哪里都不舒服,直想将衣袍散开,额头酝出细密的汗水。似有腾云驾雾般的感觉,她想起身却有些头重脚轻,脚下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又瘫于榻上。 :“桓七郎。”杨毓刚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坏了。 那是一种妖娆中带着魅惑的音调,略微有些嘶哑,直叫人浮想联翩。 桓七郎此刻一如刚才狂放的樊明一般,散开袍子,露出白瘦的胸膛,眼中有些迷茫。他微微迟疑,笑道:“忘了告知你,这宴会的酒中都调入了五石散。”接着,缓缓的回身,一股温热的鼻息喷在杨毓的耳边,桓七郎的声音带着些孩子气般的撒娇道:“阿毓,阿毓,你便随我吧,不做妾,便做我的外室之妇如何?” 说着,将手臂搭在杨毓的肩上,杨毓只觉得桓七的臂膀并不是想象中的无力,相反,居然很结实有力,当桓七郎的脸凑到杨毓的脸边,杨毓瞬间清明,猛地推开桓七郎:“桓迨凡!” 桓七郎痴痴一笑,放开杨毓,自言自语般道:“你不愿么?”又干笑一声,声音中有些悲凉道:“我桓七郎何时这般用尽心力,低头周全,却还是得不到,这世间竟真的有我得不到的。”说着摇摇晃晃的起身,出了门。 第三十五章 浊了郎君 杨毓似乎听见桓七郎说五石粉,头晕脑胀,身边的一切叫声,笑声,琴声,狂啸声逐渐变远,变模糊,她扯了扯领口,露出一片白皙幼嫩的肌肤,妖娆魅惑的令人窒息。 只觉得有人横抱起了她,走出了门。 失去重心的杨毓,耳贴着这人的胸口,听着他与自己同样韵律的心跳,痴痴一笑。穿过一条木廊,进入一间干净的草庐,此人将杨毓放于榻上,动作轻柔细心。 杨毓只觉得耳边逐渐清净起来,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带着灼人的情思。 :“卿卿。” 王靖之温润的笑着,露出两排贝齿,那叫人只想欢喜尖叫的脸颊,微微的透着粉红。发丝微乱,垂下一缕正随风左右调戏着杨毓的脸庞。 :“郎君清高淡雅,阿毓俗媚不堪,云泥怎能相间?”看着王靖之有些疑问的表情,杨毓带着醉意,抚上他的侧脸,痴痴一笑:“真的是你?不,不。”杨毓摇摇头,否定道。 她失落的一瞬间,小脸垮了下去。下一瞬,她的眸光晶亮道:“琅琊王靖之超宏脱俗,便是多说几句话,也不过是戏谑,定是梦的。”笃定的暗自点头,她又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抚摸他柔滑的发丝似乎不够尽兴,不满的撅着樱唇,似迷非迷间,清艳的脸虽仍然年幼,却魅惑天成,窈窕中见妖娆的身姿。她大着胆子迎上王靖之的嘴唇,轻轻的啄了一下。 软软的,热热的,唇齿间带着一些令人回味的甘香。 她松开唇,看着同样扬唇浅笑的王靖之,自言自语道:“为何,你会入我梦中呢?”她指尖轻佻的勾着他的下巴,眉眼间如同绽开的罂粟。她痴痴一笑道:“虽然是梦,却恁的令人酥软?” 听闻杨毓的酒醉之言,王靖之眉间那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逐渐散开,飘渺的仙人之姿,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情丝缭绕的味道。 他低下头,轻轻的、缓缓的吻住她的唇,慢慢的,冰冷的双手隔着恼人的衣衫摸索着,杨毓只觉得什么东西冲上大脑,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 忽然间,腰间一松,接着衣襟完全的散开,有风吹到她温热的肌肤上,令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迎着他的手,杨毓的身体有些颤抖,她轻柔的道一声:“郎君。”王靖之的心,似乎化作悠悠洛水一般,软成了一滩。 他低下头,那片薄唇,轻触之处,让杨毓又是阵阵颤栗。她面色微醺泛红,眉眼微微蹙起,紧张的似乎要昏死过去,她不自觉的咬咬舌尖。 舌尖的痛感与身体的酥麻同时充斥着她的大脑。 会痛,这不是梦! “嗡”的一下,杨毓忽然清明了一瞬,头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紧紧的绷住,猛地推开王靖之。 王靖之那张清俊的令人窒息的脸上,剑眉微蹙,略显细长的双眼微微有些诧异,清冷的唇角携带着不同往日的邪魅。一袭素袍白衣胸口无意间散开些许,露出挺拔俊美的胸口。没想到她突然的抗拒,被推了一边,愣了一瞬。随后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 杨毓一闪,并没有闪开,王靖之双手慢条斯理,行云流水般,将杨毓的衣襟整理好,唇角一扬露齿而笑道:“我的卿卿,谁也看不得。”他笑的淡雅如雾,杨毓不禁晃了晃神,似乎那人刚才唇角的邪魅从未出现,只是她看错了一般。 杨毓已不知该惊还是该羞,慌张的双眼通红,她抽了一口凉气道:“我并非你的卿卿。”只说出这一句话,眼泪就自那双还有些迷茫的眸子中夺眶而出。 她的眼泪一边流水般的落,她的小手便一直胡乱的在脸上抹着。而那人,只是默默的看着,不时的递上素白带着清香的帕子。 她哭了一会,终于渐渐止住了,狠狠的道:“若今日之事被他人知晓,我的名声啊!”她痛呼了一声,面色凄苦着。王靖之却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声音清亮,如珠玉敲击般的道:“你挑中的人,可是裴良?” 杨毓微微转眸看向他,似气话,似真心的道:“他是个良人,况且。”杨毓看着王靖之那探寻的眼睛,不自觉的转眸看向草庐外逐渐结冰的洛水道:“那是我拼一拼,有机会配得上的人。”气势却较之刚才更虚了。 裴良并非世家出身,这样的人,只要他对自己倾心,只要她略微努力,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王靖之摸摸还带着她的馨香的嘴唇,坐在榻上,悠然自得的手拄着光洁显得有些傲倨的下巴,扬唇笑道:“你这小姑子,还真是坦白。”似乎想到什么,又笑道:“是否,我从不在你的选择内。” 杨毓惊异的盯着他那带着飘袅之姿的脸,点头道:“郎君出身高门大阀,阿毓不敢浊了郎君”。 王靖之一挑眉,接着道:“我这郎君的唇,你吻过。我这郎君的发,你抚过,连我这郎君的胸口。”他唇角的笑意分明清超高远,偏偏这话却让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伸手指指自己的胸口,接着道:“你也碰过,却还说不敢浊了?” 杨毓低下赤红似血的脸,恨不得钻进冻着寒冰的洛水之中,她轻轻的道:“是。” 王靖之深以为然,接着道:“正因你不敢浊了我,或许还有那桓七郎。你从不忌讳被桓七或我看到你的城府。” 杨毓深吸一口气,微微抬起头,脸上的绯红也退去几分,坦然的道:“好人想要成佛,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要念经千万遍。而坏人,只需放下屠刀。”她顿了顿道:“等我哪一日嫁入裴府,便放下屠刀。”杨毓那带着清艳的小脸扬起一抹微笑,眼中隐含着让他看不透的悲凉。 王靖之摇晃着起身,瞥了一眼榻上的杨毓,那是何等的威严,还没等杨毓反应过来,王靖之盯着杨毓那双漆黑的双眸,薄唇淡淡的溢出一抹愤怒道:”歪理。“心间恨了一恨,不过是个俗艳的女郎。 突然俯身,狠狠的吻上她的唇,两唇只贴合几秒,杨毓却似乎忘了怎么呼吸,他清冷淡漠的道:“你既费尽心思的挑起我的兴趣,而我又轻易的对你侧目,便觉得不可轻易饶过你。” 此人说完这一席话,便绝尘而去,毫不留情。 :“啊!”杨毓看着王靖之的背影,想要叫住他,叫了一声,又不知要说什么。若是说刚才亲密的行为是药物所致,那这一吻又是什么呢?她真的还有什么名声么! 杨毓摇摇晃晃,似乎药力已然散去一些,勉强的扶着草庐墙壁,起身,酿跄的出门而去。 杨毓身形不稳,静墨赶紧迎上去,将杨毓扶上马车。 马车飞驰而去。 杨毓心中惴惴,掌心全是冷汗,他这是在动怒?为什么? 突然,马车缓缓停下,只听车夫道:“女郎,前面有辆马车停在路中间。” 第三十六章 半块玉珏 只听车夫对杨毓道:“女郎,那辆马车的车夫说,这是王靖之给你的东西。”说着静墨掀开帘幕,接过一个玉佩。 杨毓双眼红肿,接过玉佩细看,却是半块玉珏。 静墨疑惑道:“半块玉珏?女郎与王靖之私定终身了?” 杨毓摇摇头,只听外面传来马车前进的声音,杨毓感到声音越来越近,当那辆马车与杨毓的马车即将擦身而过时,停了下来。 传来了那抹月批风,清高隽逸的声音:“凭那半块玉珏,可自由出入王氏。”说完,马车哒哒哒的继续往前行。 徒留杨毓如坠冰窟,这是,何意?那人一身清冷绝尘的仙人之姿中,唇角悄悄的挂着不易察觉的邪魅笑意,这幅情景,再一次回放似的出现在她眼前。 只不过马车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个表情,似定格一般,留在她的脑海中。 杨毓头脑中似有千雷惊炸,胸中一股酸意涌上。 突然放声大泣,气息几乎不能自然的循环。那样的哭声带着女儿家的骄横,带着任性的气息,带着委屈,带着恨意。痛彻骨血。撕心裂肺。 :“女郎!”静墨大惊,一双秀眉紧蹙着,焦急道:“女郎怎么了?” 杨毓借着药力,这一腔的憋屈,委屈,愤怒纷纷涌上心头,这个王靖之,只见他外表气度风流、超凡脱俗,却真是个黑心黑肺的,自己来参加聚会,误食五石散,接下来那一幕,她已不敢再回想下去。 无法再压抑,哭的肆意。 直到她哭的泪已再无可流,累的再也发不出一声,才渐渐的止住泣声。 昏昏沉沉的两日过去了,杨毓一会发烧,一会全身冰凉,一直梦魇着,忽而死命高呼救命,一会哭喊着杨秀,一日中仅断断续续能清醒半个时辰。巫和医来了几个,依旧没有起色,最后惊动了孔老夫妻,带着杨秀来到小院。离的老远,便听见杨毓嘤嘤的哭泣。 杨秀顿时急上心头,推门而入,扑到杨毓榻前:“阿姐,阿姐。”杨秀稚嫩的小手抓着杨毓冰凉的手,另一只手摸摸杨毓汗湿的额头,红着眼对静墨和祺砚道:“怎么回事!我走时阿姐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祺砚只哭着,静墨开口将王靖之那烫手的半块玉珏讲给众人听。 孔老微微皱眉诧异道:“小姑子是喜的疯了?” 孔夫人慈爱的摇摇头道:“那女郎是吓得!” 孔老不明所以的看着孔夫人,孔夫人为难的摇摇头道:“这孩子说过永不做妾的,那王靖之是何等身份,她如何做得他的妻呢?王靖之做这样的事,对阿毓来说意味着什么?” 众人这才明白杨毓病从何起。 孔夫人跪坐在杨毓榻边的小几上,用柔软的手帕擦擦她额头的汗,自宽袖中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倒出一粒黑色带着奇异香气的药丸,给杨毓压在舌下。杨毓渐渐安歇下来。 杨秀看着杨毓清瘦了许多的脸庞,担忧的道:“怎么还不醒?能不能再服几粒?” 孔老一掌打在杨秀头上,道:“那是皇帝倾千金,也难以购得一粒的,起死回生之药!” 杨秀迟疑了片刻,似乎有些不信:“是吗。” 孔夫人笑着道:“最晚明日,你阿姐定会醒来的。”接着对静墨道:“等她醒来要给她清淡的食物,徐徐的进食。” 静墨点头称是,因杨秀不放心杨毓的病,坚持等杨毓醒来才走,孔老夫妇便先行离去,留下杨秀照看杨毓。 月上柳梢头,寒鸦扑棱着双翅遨游于竹林间。 杨毓缓缓张开双眼,往日流光溢彩顾盼生辉的双眼,似乎蒙上一层不明所以的迷雾,扇扇蝶翅般的睫毛,杨毓苦笑一声。 他生气了。 :“阿姐!”耳边传来杨秀惊喜的声音。 杨毓抬眼看看双眼熬红的杨秀,只觉得几日不见,杨秀身高又抽高了不少,身上的秀雅温润也又厚重了些,扬唇一笑,嗓音却出乎意料的沙哑道:“辛苦你了阿秀,阿姐无事了,你去休息吧。”杨毓不舒服的咳了两声 杨秀执拗的摇摇头,双手捧着杨毓的柔胰,珍之又珍的道:“我的阿姐,我不忍心伤一分一毫,那王靖之他凭什么如此恫吓于你。” 听闻那个名字,杨毓眸中的光彩又暗淡几分,低低的喃道:“是我胆子小,不怨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却被王靖之半块玉珏,吓得缠绵病榻,杨毓恨自己无用。 杨秀双眼通红,低低的道:“是阿秀没用。”光彩本就暗淡的油灯下,杨秀小小的身影显得愈发落寞。 杨毓浑身无力,却硬是抬起手,温柔的抚着杨秀的发丝,用极柔和的声音道:“阿秀还没长大,所以啊,你要跟着孔老好好学习,日后学有所成,阿姐便依靠你,如何?” 杨秀被杨毓的手抚摸的心间痒痒的,好像温柔的春风拂过他的身体,不由得抿唇一笑,却有些倔强道:“我不是小孩子了,阿姐定要好好的,等着阿秀学成而归。” 杨毓抿唇一笑:“好。”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杨秀只觉得,今生今世,都与阿姐绑在一起,让他很幸福,很幸福。甚至有些小小的私心,若是阿姐能终生不嫁,就独与他在一块儿,也是好的。 次日一早,杨秀精神百倍。 :“阿姐,你才刚醒来,朝食只能素淡些。”杨秀说着,将一片青笋夹给杨毓。 杨毓微笑着用万接过,放入口中,只觉得清爽宜人,赞了一声:“好吃。” 杨秀抿抿唇,耳朵微红:“阿姐喜欢,多食一些吧。” 静墨提着公筷伺候一旁,瞪着眼道:“小郎,莫再给女郎布菜了,奴都无从下手了。”说完,三人皆是一笑。 食过朝食,杨秀又伴着杨毓坐于竹林赏雪景。直到傍晚,杨秀垂着头道:“阿姐,阿秀该回孔府了。” 杨毓微笑道:“自然。” 接着,杨秀又落寞几分道:“过不几日,师傅便要带我出门云游,阿姐你...”欲言又止的杨秀眉头更加紧蹙。 杨毓正色道:“阿秀,好男儿志在四方,此事乃天大的好事,何须踌躇?只有一样,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万不能病了。” 杨秀点点头,心中却更加落寞。 第三十七章 他是骗子 杨毓抿着唇,双眼清亮的看着杨秀稚嫩秀雅的小脸,她轻轻拉住杨秀的小手,眼圈红了红,微微皱眉道:“阿秀,要尊师重道,凡事后己,大丈夫行于世间要顶天立地,要。。。”杨毓哽咽一声,话也带着强压着的哭腔。 :“阿姐莫哭。”杨秀皱着眉,不知所措。 杨毓咬咬下唇,抚上杨秀的头发,眼神柔和又温暖。接着道:“那些大道理都是说给外人听的。”杨毓眼中带着一丝狡黠。 :“啊?”杨秀惊讶的看着杨毓。 杨毓道:“阿秀记得,下面阿姐和你说的话,要牢牢记在心中。”她的神情慎之又重。 :“是。”杨秀认真的道。 杨毓牵着他的手道:“遇到困难,切莫着急,人一急就易出错,事情的结局往往更糟。遇到你无法解决的事情,保持应有的风骨,而后,随波逐流便好。记住了吗?” :“是。” :“遇到险境,不要拼命。”杨毓继续絮絮的嘱咐着。 :“是。”杨秀的眼睛闪亮着,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 :“凡事动脑,能智取,不力敌。” :“是。”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算不得问题,出门在外不要为钱财操心。” :“是。” :“平安。”杨毓双手托着杨秀的小脸,微笑着:“都记得了吗?” :“记得了。”杨秀的小脸被杨毓搓揉的有些变形,歪着嘴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掩不住。 日沉西山,夜色渐浓。杨毓送别杨秀,疲惫的卧于榻间,自袖口拿出那半块烫手的玉珏,想起近日发生的种种,心间乱如桑麻。 “叩叩”房门响起。 :“谁?”杨毓抬高声音,问了一句。 静墨与祺砚若是来了,定会在门口询问,而不是叩门。 只见木窗上映出一个散着发的剪影,看着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只听此人声音批风抹月,如同珠玉落地道:“卿卿大好了?” 他。又爬墙了。 杨毓心跳快了几分,只觉得那颗心,似乎要挣脱她的身体,蹦出胸腔。她按住胸口,轻声道:“时辰已晚,阿毓已歇息,郎君请回吧。” :“嗤。”只听他嗤笑一声,推门而入。 他身姿颀长,一身淡紫的锦衣,墨发轻柔的散于肩背,立在月光下,双眼似乎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温柔。 :“我的卿卿,哪有过门而不见的道理?”他扬唇一笑,慢条斯理的掩上房门。 :“别!”杨毓半卧于榻上,惊呼道。 王靖之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掩上门,上了榻。 分明是登徒子的行为,分明是极为无耻,配上那一身的清高淡雅,超凡脱俗,却无法让人生出一丝的抗拒。 抚抚她的发丝,他扬唇一笑,竟有些得意,看着她惊呆的模样,他的手指自她的发丝,到圆润的耳垂,到柳叶眉间,到眉心那一点朱砂痣,到坚挺小巧的鼻尖,到,那温软的唇边,杨毓不自觉的抖了抖。 他又是得意的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耀眼的让杨毓不自觉的偏偏头。 缓缓的,他张口道:“本以为是个不畏权贵的巾帼女子,却被半块玉珏吓得缠绵病榻。”深吸一口气,接着又道:“既然承受不得,便罢了。” 杨毓一听,撑起病体,将玉珏奉于王靖之面前,青涩中带着妖艳的小脸,因病而瘦了几分,颇为可怜道:“请郎君怜惜。” 王靖之双眼看向那玉,又看看她,抓起那玉,下一瞬,杨毓完全没有预料到。 只见他拿着玉珏的手,狠狠的一甩,将那美玉撇在门边,“咔”,玉珏应声落地,碎成两块。极为悦耳,极为阂人。 杨毓吓呆了,赶紧起身要去捡玉。 王靖之扬起手,拉住她的小手,由于用力过猛,杨毓砰的一声摔进他的怀中。 惊诧一瞬,杨毓抬眼,正撞上那人黑如点漆的眸子,时间仿佛静止一般,那人笑的有些意料之中的得意,有些洒脱不羁的任性。 半晌,杨毓挑挑眉,缓缓的道:“你骗我。” 王靖之偏偏头:“我如何骗你?”说着,拥着她的手臂又收了收。 杨毓想要挣脱,那人没动一丝力气,偏着头笑,手臂却没有放开一分,杨毓道:“那不过是普通的玉珏,并不是王家的信物,对吗?” 王靖之不置可否。 杨毓接着道:“只一样,我确实想不通的,你到底缘何而怒!” 王靖之伸出右手,指尖轻点她的鼻尖:“我的卿卿变笨了。” 杨毓同样勾勾唇,绽放出一抹美艳魅惑的笑容,刹那芳华间,王靖之也是一呆。 杨毓又挣了挣身体,依旧无果,她眼中散出一丝恨意道:“你可知我还未出嫁?怎能任你这般抱着?” 王靖之仿佛看着傻瓜一般的表情道:“你若是出嫁,便可以任由我抱着?” 杨毓顺势离开他的怀抱,端坐他对面,他意外的又是一滞,接着道:“如何?还是要裴良?” :“嗯。”杨毓没有迟疑,挑挑眉看着他的双眼,接着道:“你这般招惹我,就不怕我真的拼了这名节,赖上你?” 王靖之抿唇微笑。 杨毓又是一笑,笑的娇媚动人道:“我若发起狠来,便赖着你娶我为妻,你敢收其他女郎,我便见一个赶一个,赶不走的,我便杀了她,定叫你后宅不宁。” 王靖之笑着道:“好啊。” 她抿唇一笑,他不知道呢,她真的是自地狱爬出来,背负着仇恨与怨毒的冤魂呢。自重生于世,她做了什么? 一步步的绸缪,计划。 隐藏财产,另寻它地购置丰厚的家产。利用散财之举,结识桓七郎,王靖之。拒杨公,斗杨姝,败卢柬,成功退婚,也让杨卢两家颜面扫地。利用卢公的市侩丑态,凸显杨秀,让杨秀拜于孔老门下。 明知桓七郎有心,却不躲闪。 明知裴良无意,却用心机挑起他的注意。 杨毓抿抿唇,仰头浅笑道:“这份好意阿毓记住了,却不敢领受。”接着起身,仪态万方,又疏离的道:“郎君请回吧。” 王靖之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的拂袖而去。 门“砰”的一声被风吹的打在门框上,寒风刺骨凉透了杨毓的身心。 第三十八章 探病阿秀 接着,她长舒一口气,毫无声息的倒在榻上,她抹抹脸上清艳的容颜,并无泪水划过,可是为何,她的心,却隐隐抽痛? 他那么骄傲,那么高贵,却被自己这俗艳女郎拒绝,这一次,他该再也不屑于自己这心机深沉之人了,这般的世俗,这般的不堪。或许这本就是他一时兴起吧,杨毓微微的蹙起眉头。 冬日本就漫长,杨毓托词着有病在身,却了许多的宴会,其间几次桓七郎亲自派人送来请柬,杨毓也是依旧闭门不出。 听闻杨秀偶感风寒,杨毓这才坐不住了,带上静墨和祺砚,便到孔老府上登门拜访。 聊城已然入冬,寒风刺骨,一顶青顶马车,缓缓的驶入主街。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孔老府上,没有丝毫阻隔的,主仆三人被请到暖阁中相侯。 杨毓脱下身上麻色兔毛滚边的大氅,静墨轻轻的掸去细雪,交于孔府下人。 :”阿毓,你来了。“一个和善温柔的声音响起,孔夫人与孔老踏入暖阁。 杨毓起身,慎之又重的福身行礼,答道:“许久不见孔老与孔夫人,今日府上自酿的梅子酒正好开封,此酒不但味美甘甜且可以活血强身,特意送来两坛。” 孔老捋捋胡须,笑着道:“恰逢雪日,又有梅子酒,我今日要多饮两杯了!”说着,扬声大笑着。 孔夫人却瞥了他一眼道:“只能饮两杯!”说着用警告的眼神看着孔老。 孔老面色微红,瞥了一眼杨毓才道:“是!夫人!” 身后的静墨与祺砚掩着唇,低低的笑,杨毓也是忍笑辛苦。 谁能想到,当世大儒,聊城名士的孔老,竟是如此的惧内呢。 杨毓打着差道:“对了,上次阿毓病入膏肓,还未谢过两位长者大恩,容阿毓再谢过。”说着,杨毓又是慎重的一礼。 孔老夫妇赶紧上前搀扶,孔夫人笑道:“孩子,不要如此多礼,我们夫妇二人膝下空虚,与你和阿秀又是有缘,早已将你二人视作己出。”说着孔夫人面色微沉,状似不悦道:“若再多礼,我便真的怒了。” :“是。”杨毓乖巧的点头,任由孔夫人拉着,坐在二人身边。 孔老捋须而笑道:“如此甚好,我们去看看阿秀吧。” :“是。”杨毓沉静的跟在二人身后,转过悠长的木质长廊,便到了杨秀的房间,竹制的木窗上糊着洁白的明纸,孔夫人轻轻叩门两声,里面一小童将门打开。 一股清甜的药香味萦绕在杨毓鼻尖,杨毓快行几步,来到精致的软榻前,杨秀望着来人,愣了一瞬,放下手中的书简,惊喜道:“阿姐!你怎么来了。” 碍于身后的孔老夫妇,杨毓略有些严肃,低声道:“自然是来查看你的课业如何了。”说着杨毓坐在杨秀的小榻边,一手抚上杨秀的额头,才放心的释然一笑道:“嗯,不热了,想来快要好了。” 杨秀抿抿樱红的唇,秀雅的小脸红红的道:“阿秀跟随先生学习很是努力,每日除了经义文章,书法、绘画、琴、棋都未曾落下,如今我已能将老子通篇背诵。” :“嗯。”杨毓满意的笑着,抚上杨秀柔软的头发:“阿秀好样的。” 孔老捋着胡须,笑的愈发得意道:“阿秀聪慧,却比其他孩子更努力,病中尚且废寝忘食,孺子可教。” 杨毓笑着道:“多亏孔老教习甚严,因材施教,不然阿秀哪里能学的这般快。” :“嗯。”孔老满意的点头。 孔夫人笑着道:“阿毓,几日不见,不知你琴艺如何了,今日小雪,我们便饮些梅子酒,抚琴为乐如何?” :“好。”杨毓扬着唇笑着,回首对杨秀道:“好好养病,切莫贪凉。” :“是,阿姐放心。”杨秀恋恋不舍的眼神,看着杨毓离去。 :“阿秀,安心养病。”孔老临出门还不忘嘱咐。 :“是。”杨秀欢快的回道。 杨毓顿了一顿,会心一笑,看来孔老真的是很爱惜阿秀。 孔府的水榭瑶台是名士们盛传的风雅之地,小榭盖在湖心,四面雕玉兰的木窗,夏日打开窗,满池莲花盛开,风中细嗅更有风姿。冬日,这池湖水下方设法加热,开窗一看,湖面氤氲着薄薄的热气,恰逢雪花降落,与热气相融,仿若身临仙境一般。 直通小榭的木廊在热气的氤氲下,显得如同海市盛楼一般,隐隐可见,杨毓随着孔老夫妇二人自木廊穿过,小榭地龙烧的和暖,虽开着窗,却温暖如春。这时早已有下仆将熏香燃上,榻几摆好,一把通体漆黑的七弦琴,摆在檀木小几上,白玉与青玉雕刻而成的玉壶玉杯,整齐的摆好,菜也精美,两个热盘,两个冷盘,眼色搭配的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三人分别落座,孔老笑道:“今日托了你的福气,让我得以饮上几杯。”说着身后低首敛眉的婢子将几人的酒杯斟满。 淡红的酒水,溢满白玉杯,杨毓举起酒杯扬着清艳的笑容道:“阿秀在府上多有打扰,小女也多次的二位长者相助,阿毓以此薄酒,向二位长者拜谢。”说着,杨毓扬起修长白皙的颈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二老也不推辞,纷纷饮尽,身后婢仆将酒杯再次斟满,杨毓却道:“今日良辰美景,毓愿奏一曲嵇公传世名曲“长侧”,一应此景。”身侧的婢仆将早已备好的清水、藻豆、手膏等物送上。 婢仆将杨毓袖口挽起,露出霜白皓腕,杨毓将手放入温热的水中洁净,拿起藻豆,一股药香花香萦绕着。 :“这藻豆好生清香,用过后肤如凝脂,真是好物。”远远立着的祺砚不禁叹道。 杨毓微微皱眉,看向祺砚。 祺砚自知多言,委屈的低下头。 立于孔夫人身后的婢女形容大度的解释道:“这藻豆是由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奈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各四两,麝香一铢。上一十七味,捣诸花,别捣诸香,真珠、玉屑别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贮勿泄。常用洗手面作妆,一百日其面如玉,光净润泽。” 第三十九章 惊觉 :“这般奢侈的藻豆的确不多见,是平郎出门云游,一世家子弟所赠,今日阿毓来,自然要给你用最好的。”孔夫人抿着唇笑着。 杨毓微微释然的笑道:“孔夫人与孔老真是相敬如宾,这定是孔老费力寻来,作为礼物送与您的。” 孔夫人与孔老都是脸色一红,孔老板着微红的脸道:“不是,不是,真是别人送的。” “是是是。”杨毓抿唇笑道。 杨毓抚上通体漆黑的古琴,顿有心灵相通之感,不禁有些奇:“这琴......” 孔夫人笑道:“此琴乃是嵇公传世之琴,今日阿毓以嵇公之曲,奏嵇公之琴,甚是合适。” 竟然是那位大名士的琴,杨毓心间震惊,孔老夫妇待自己与杨秀这般亲近,而自己靠近他们却是为博名声、博前程,杨毓垂下眸,咽下心里的愧疚。 一双眼如深潭般澄澈,她双手轻勾慢捻,一串悦耳的琴音荡漾在小榭之中,荡漾至氤氲微波的湖面,荡漾至人心底。 琴音渐息,孔夫人拍手称赞道:“阿毓近日定刻苦练习了,不错不错。” 杨毓俯身施礼,低垂着眸子。 孔老微笑道:“不错,风雅曼妙,不但有嵇公之清高致远,亦有女儿家的细腻柔情。” 众人再次举杯,饮尽清甜的梅子酒。 一餐饭食,吃的宾主皆欢,杨毓在日暮降临时,踏着夕阳的余晖,坐上青顶马车返回家中。 就在元月前夕,孔老带着杨秀,离开了聊城。听孔夫人说,孔老外出云游,少时一年半载,多则几年。如此一来,便也不在乎年在哪里过了。 转眼间到了除夕,南街小院也一扫沉静的气氛,有了几分欢乐。 :“今年杨家人少,便一切从简吧。”杨毓手指有意无意的拨弄着琴弦,对身边的静墨和祺砚吩咐道。 静墨点头道:“是。” 望着外面皑皑白雪,听闻邻家的爆竹声响,杨毓拨弄着手边的琴弦,心中也有了几分安然希翼,欢乐的道:“备上两头猪,一车瓜果,一车美酒。” 祺砚疑惑道:“这是。” 杨毓抿唇而笑:“过年了,该给裴将军送些年货。” 祺砚一听,也是一喜,原本看着女郎自从寒庐赴宴归来,便一直神色恹恹,终于是想通了,笑着道:“是。” 今日便是除夕,风雪照着往年,似乎更大了些,路上行人脚步极快,北风一刮,乎的人眼睛脖子里都是洁白冰冷的雪花。杨毓安坐于马车之中,竟少有的打扮了几分,身穿着浅绿色的褂裙,领口绣着一枝绿萼,外披着一件眼色略深的绿色皮裘,领口镶嵌着一圈厚实的兔毛,发丝便松散的用一条芽色丝带束着,腰间配着香囊和一柄普通的班剑。整个人青涩中带着明艳,生机勃勃,光彩照人。 后面的马车上装满了美酒、瓜果、粮食、两头膘肥体壮的成猪,四个成年下仆才能背起来。一行人敲锣打鼓的相铁焰军驻扎的营地去。 一路人见状也是一惊道:“胡人即将攻城,那铁焰军又有何用,快快逃命去吧!” 另一人,士人打扮,风雪漫天的竟然敞开上衣,摇着头道:“天要亡我晋人啊!天要亡我晋人!” 杨毓看着路上偶尔有些百姓背着行囊,拖家带口的向城门走去,心中有些纳闷。收回挑开帘幕的手指,眉眼深沉:“竟严重到这般田地了。” 静墨微微点头道:“听说鲜卑人不日便到聊城了。” 杨毓低着头,算着日子,突然额间一凉:“今年是什么年?” :“过了年便是元康九年了。”静墨答道。 :“元康九年。”杨毓口中重复一遍,突然脑中如同平地惊雷。 元康八年除夕,鲜卑唯一的异姓王,羽弗慕大败铁焰军。因冬日粮草不济,鲜卑人冲进聊城抓走数百汉家女子,充作两脚羊,当街剖食,残暴行为令人发指。 羽弗慕?鲜卑人? 杨毓突然心间一凉,前世此时她已随卢家南迁行至途中,却依旧听说了,那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虽然记忆遥远,但是她确定,就是这个名字! 那个将自己掳去的,眼神深邃的青年郎君,便是罪魁祸首。 王靖之与裴良何以与那人宴饮? :“你们回去,将门户关好,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许出门!”杨毓突然面若冰霜,声音有些颤抖的道。 祺砚静墨不解的望着杨毓,杨毓却不打算回答,只将他们推出车外,便使车夫驾着马车,飞快的往城门去。 杨毓心乱如麻的坐在马车中。马车飞驰,转眼间便出了城门,依稀,杨毓自车窗望到城外许多面黄肌瘦的难民,点着篝火围坐在一起,而裴良,身披漆黑的战甲,威风凛凛的带着数百的将士将城门严守,只许出不许进。 马车渐渐停下,杨毓吩咐道:“王叟你马上赶车回府,回府后不允任何人出来,切记!” 赶马车的老叟见杨毓面色凝重,也是感觉到事情不妙:“是,是,女郎。” 杨毓微微的点点头,自马车上一跃而下。 越是靠近裴良,杨毓的步履越发的沉重,直到站到裴良身后,杨毓粲然一笑道:“裴将军。” 裴良转头,看见杨毓一双墨如点漆的眼中闪着光芒,一身清艳的装束更是顾盼生辉,不禁扬唇而笑道:“是你这小姑啊!” 杨毓微微福身行礼道:“将军,能否借一步言?”她面色深沉,行为如此有异,裴良转头对立在一旁的黎仲道:“你看着这里,我去去就回,若有异动,及时禀报。” 黎仲又见杨毓,唇角微扬,对裴良抱拳道:“是。” 裴良步履生风的走在前面,杨毓提着裙角,紧跟其后,望着裴良宽阔挺拔的背影,杨毓不禁扪心自问,他是当世真英豪,却真的是我的良人? 不远处的密林中一顶连着一顶的行军帐连在一起,裴良将杨毓引进位于中央最大的帐篷。 杨毓看看四周连接一块的帐篷,出声问道:“将军,何以行军之帐都连接在一起呢?” 裴良刚毅的脸上露出和暖的笑容道:“若有异动,便于调遣。我晋人之帐皆如是。” 杨毓皱皱眉,状似无意道:“聊城冬日干冷,家家户户都小心火烛。将军的行军帐连接如此密,若是起火,岂不是宛如野火燎原?” 裴良心中一震,目光显得有些深邃,扬唇一笑道:“这是女郎自己想出来的?” 杨毓低敛蛾眉:“是。”这一步,是为了让裴良看见自己的聪慧,以便于她下面的话能够让他警醒几分。裴良略有些诧异,若是敌军也想到这里,只需要一把火,便能溃了这铁焰军!他再看向杨毓的眼神比先前更亮了几分。 第四十章 抱得美人 裴良一挑帐篷的帘幕,大笑着进了温暖的帐篷,杨毓紧随其后,却正看见王靖之埋头在堆积如山的书简中,虽然军务繁重,王靖之脸色有些几近透明的苍白,却依然似闲庭信步一般,手握书简随手的勾勾画画,天下真的有什么事,能够让这样的郎君忧心吗?杨毓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唇。 :“这小姑言我们的行军帐连接一片不好,王靖之,你可听见了?”裴良兀自坐于榻上,随手拿起清茶,声音略显厚重有些调笑的意味。 王靖之眼睛依旧看着书简,没有一丝放下的意思,唇边冷淡的一声:“嗯。”接着,他缓缓的道:“铁焰军的军帐乃石棉所造,顶顶结实耐用且不易起火”说着他微微抬起头看向杨毓,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杨毓听见他一声冷哼,心头也似乎受到撞击一般,面色有些凝固,只一瞬间,她握紧拳头,用指甲刺掌心的嫩肉。再听王靖之下面的话,她容色略略放松,略一思索道:“石棉太过金贵,铁焰军真富贵,当真顶顶皆石棉?”说到这里她的唇角亦是风月无边。王靖之粲然一笑道:“幸亏你非敌军中人。” 裴良刚毅的唇角微微上扬,转头对杨毓道:“这般天寒地冻,你来这苦寒之地是为何?” 杨毓慎之又重的施了一礼,面色沉重道:“毓昨夜惊醒,直至天明也难以入梦。” :“哦?”裴良疑问了一声道:“为何?” 杨毓浑身有些发抖,声音也颤抖了几分,那如蝶翼的睫毛甚至染上了几分泪痕,道:“实在是梦中之事过于惊悚骇人。” 王靖之目光幽深似水潭,看见杨毓神情确实有异常,愣了一愣,脸色白的似透明的他,终于慢条斯理的放下书简,拿起一杯清茶,声音清朗的道:“是何等恐惧的梦境,令你如此生俱?” 杨毓面色沉重道:“鲜卑人,攻破聊城,数百世家女子被抓,充作。”杨毓顿了顿,只短短几个字,王靖之和裴良的面色已变了变。 :“充作什么?”裴良坚毅的轮廓有些忧心的问道。 杨毓吸了一口气道:“军粮。” 军粮,两个字重如千斤,狠狠的打在裴良的心上。 王靖之微微皱眉,站起身来,身形有些不稳,他扶扶小几,再次起身。白衣翻飞着,那唇角携着一分清冷,眼中清亮,走到巨大的地形图边,定定的看着,良久,他转过身来,扬唇而笑道:“这倒是符合那蛮人的个性。” 空气凝结着,帐中没有一丝的声音,燃燃的炭火,发出“啪”的一声。 杨毓对着王靖之又是慎重的一礼,开口道:“郎君,我知你不会轻易信我,但羽弗慕这人你又知他几分?” 王靖之抿抿唇,眼梢微微上扬,眼中有些不解。 杨毓已抱了决绝的心态,又上前几步道:“阿毓有才,郎君可愿听几句?” 王靖之扬着有些苍白的唇,露出洁白整齐的笑容,一如当初初见那般的耀眼:“愿闻其详。” 那副地形图极大,杨毓身高不够,她环视了一周,却没发现可用之物,最后看向自己,她微微一笑,解下腰间的短剑,猛然一挥,将短剑抽出,神态自然洒脱又充满自信。 杨毓直指平洲道:“三月前,鲜卑人与羯人合谋攻下平洲。”她又点了点平洲之地,接着道:“鲜卑人与羯人皆生长自暑热之地,对聊城的苦寒很是不适,他们修整了两个月,便设****诡计谋取了南阳。”杨毓手中的剑滑向距离平洲不远的南阳,接着道:“南阳,乃是进攻晋人腹地的要塞,尤为重要。阿毓不知当日何以郎君与将军能够与羽弗慕同室宴饮,但此刻,聊城已在他的淫威下大乱,阿毓以为,先下手为强。” 裴良双手抱胸道:“女郎为何说先下手为强?难道你得到什么消息?” 杨毓摇摇头,神色慎之又重道:“无,只是今日乃是除夕,晋人的大节日,军中必定松散,若我是羽弗慕,定会选择今日动手。” 裴良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随即,目光看向一边的王靖之。 王靖之微微一笑,容颜似有批风抹月之态,声音清亮道:“若是你,你要如何反击?” 杨毓眉头微微一锁,眼睛散发出果断的精光道:“南阳即是要塞,郎君以为,羽弗慕可会舍得这块宝地?” 王靖之发出一声笑:“阿毓要我铁焰军今夜夜袭南阳城?” 杨毓扬唇一笑,眼中尽是自信道:“正是。” 裴良拍手叫道:“好一招围魏救赵!”接着,他的双眉凝了凝对王靖之道:“先前我们的协议恐怕是要破了。” 王靖之眸中闪着灿若星辰的光芒,炯炯的看着杨毓道:“卿卿前来便是为了这一梦?” 听着他如同山泉般清澈的声音,杨毓不禁低下头:“是。”这一问一答,杨毓猛然醒悟过来,抬头看向王靖之,王靖之似得意似得逞的眼神,杨毓缓缓的移过目光看向裴良。 只见裴良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冰一样的寒冷,扫过杨毓,正与她四目相对。目光只交接一瞬间,他的目光又扫过王靖之,笑着道:“她已是你的卿卿?” 王靖之不置可否的弯弯眉眼,慢条斯理的道:“自然。” 裴良刚毅的脸上有些意外,又有些错愕,周身与生俱来的威仪更甚,他看向杨毓道:“我已言明,要你等着。”接着冷笑一声,对王靖之双手抱拳道:“恭喜靖之抱得佳人。” 杨毓张口,想要辩解,想了想又闭上嘴,一张玉脸面沉似水。 王靖之扬唇而笑:“卿卿在此休息片刻,我与裴良有事商谈。” :“好。”杨毓猛然抬头看向王靖之,笑的妖媚。现在当务之急是取信他们,让他们早做准备,杨毓埋下眸子,眉头蹙的紧紧的,也不知他们信了没有,她低低的叹了口气。 裴良唇角挂着一抹失望,对杨毓一抱拳,便出了帐。王靖之自闲庭信步一般,随着裴良到了城门楼上。城门楼上早已聚集了多位文士,等候在侧。 原本漫天的风雪,此刻已然到了铺天盖地的地步,鹅毛似的大雪随着呼啸的北风,落在屋顶、地面之上。 二人立于城门楼上,一个白衣胜雪,一个战甲漆黑,却是一样睥睨众生的眼神,俯瞰着市井沧桑。 数位文士簇拥着二人,裴良一双剑眉紧蹙,漆黑的眼睛中盛满了担忧,久久,他抿抿被北风吹的干裂的嘴唇道:“杨氏阿毓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我虽不知那小姑如何想到这些,却隐隐觉得该信她。与羽弗慕合作攻羯之事,恐怕是不成了。” 第四十一章 上天示警 :“嗯。”王靖之自唇边溢出一声肯定,接着道:“我本就无意与他合作,当初他与羯合作攻下平洲,现在又来与我们谈合作。”说着王靖之自鼻尖发出一声冷哼。他看向城内庶民,缓缓得道:“今夜除夕,就算他们不乘机偷袭,军中也必定同样松散。”说到这里,王靖之的唇微微扬起,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双眸更加清亮。 裴良有些意外,抬眸看了王靖之一眼,随即,唇角一抿道:“羽弗慕性情过狡,善于谋略,否则也不会成为鲜卑第一个异姓王。与他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既然阿毓得上天示警,我们便乘机动他一动,毕竟这是早晚的事,择日不如撞日。” 王靖之忽然轻笑一声,那一展颜,令山水失色。 二人身后的众文士中,有位长脸络腮胡的,名为樊明,樊明听闻二人所言,也是愁眉不展,他略一思索,眼中全是震惊道:“靖之,今日除夕聊城是否不妥?” 王靖之勾唇一笑道:“樊君所言与杨氏阿毓那女郎一般无二。” :“啊?”众文士大惊失色,唯有樊明微微赞许道:“杨氏阿毓啊,就是那日寒庐,言我去年一滴相思泪,今年方至腮边的女郎?” 王靖之双眸清亮,唇角弯的更加欢愉道:“然也。” 裴良听见樊明那句打趣的七言诗,也是一笑。 王靖之一笑,便被呼啸的北风呛了几口凉风,徐徐的咳嗽几声,往日如松如竹的脊背略略弯曲,如玉无暇的脸庞也微微泛红。 裴良一皱眉,赶紧扶住他的胳膊:“你身体如何?” 王靖之笑着摆摆手,断断续续的道:“无,无妨。”说完又是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裴良眉头锁的更甚,习惯性的抬手抚上王靖之的额头,又怒又忧道:“甚热!你发烧多久?” 王靖之嘴唇依旧光滑闪亮,笑的洒脱:“无事。” 裴良却不肯方他,怒道:“你自小身体虚弱,三年前我是实在无法,才求你入铁焰军,你为了铁焰军也真是费尽心力,如今你毫不知道保重自身,你,你,你”裴良似乎想不出什么话,继续骂王靖之,顿了片刻,略深的肤色,却也透出微红,才道:“若再这般任性,便不是兄弟!” 王靖之原本无所谓的笑容,直到听了最后一句,才正色,又一阵强风吹过,将那玉楼琼树般的身影,吹的更加清俊如仙,他微微勾唇道:“你这莽夫,好不狠心!”说完,身后早有婢仆上前搀扶过王靖之。 裴良抿抿唇,这才松口道:“谋策,我不行。打仗,你不行。”他唇角微微一勾,似乎有了王靖之不及之处,让他很欣慰欢喜,接着道:“你别绕弯子,快出策,我赶快安排。” 王靖之淡漠瞥了裴良一眼,冷哼一声,声音如同玉打冰凿般清亮道:“你当出策是母鸡下蛋,今日一个,明日两个!”说完便悠着优雅的步履走开。 徒留数位憋着笑意,满脸通红的文士们,和一脸莫名其妙的裴良。 :“他怎么了?这么大脾气!”裴良双手抱胸道。 樊明咧着嘴笑道:“天下唯卿,能致芝兰玉树的王靖之如此放言。”说完他招呼诸位文士跟随王靖之离去。 :“哎!”裴良喊了一声,抿抿唇,跟了上去。 杨毓独自在营帐中,她试探的躺在那人躺过的软榻,洁白柔软的锦榻上,有着一如他身上那如远山一般的味道。杨毓唇角不自觉的微微勾起,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人绝世脱俗的姿容,忽然想起,他蓄意破坏她接近裴良的计划。杨毓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眸,不满的怒目而视,似嗔似怪道:“若再敢惹我,我便赖着你,非要你娶我为妻不可!”话,是这样说,杨毓心底又升起浓浓的,浓浓的自卑,悠悠的说:“他那样的郎君,也不知哪家的女郎才能配得上。” :“卿卿说甚?”那悦耳清亮的声音响起,杨毓猛地从榻上起身,抬眼望去,两个婢仆扶着王靖之进了来,他眉眼依旧如远山般清宁淡远,却露出杨毓从未见过的近似透明的苍白。 随后,数位文士,和裴良相继进门,杨毓慢条斯理的起身,对着众人盈盈一拜。 :“你病了?”杨毓眉头微皱,只有杨毓没有发现,只这短短的三个字,那股浓烈的担忧萦绕不息。 :“无。”王靖之在婢仆的搀扶下,跪坐在软榻上。 众人也相继落座。 樊明一见杨毓,双手一拱,抿唇而笑,对王靖之道:“靖之,你这妇人,来伴你左右?” 杨毓抬眼望去,也是一拜:“樊公,我还是未嫁之身。” 樊明仔细看了杨毓两眼,又看看并没有出言的王靖之,赞道:“杨氏女郎今日一见姿容更盛了。”接着道:“听靖之所言,女郎此来是提醒将军和靖之除夕夜聊城孔有危险?” :“是。”杨毓低垂着眸子,沉静的道。 众文士早早便听过杨毓的所行,今日一见,她虽然容止艳丽,却行止有度,不禁暗赞。 裴良眼睛扫过杨毓,冰冷中带着复杂,又看了一眼王靖之几近透明的苍白,双目一闭,暗自叹口气,接着唇角挂起笑意,道:“杨氏阿毓乃是高洁的义妇,得上天示警特来告知的。” 杨毓抬眼望去,裴良眼中极净,心知裴良是准备放弃自己了,她不禁看去王靖之,恰巧王靖之也看过杨毓,四目相交,原本怒目而视的杨毓,似被他的光彩灼伤一般,慌忙的低下头。 杨毓低头沉吟片刻,转而微笑,她扬唇笑道:“诸君皆是气度高华之人,便是我这小小女郎的话,也肯慎重待之,阿毓替聊城百姓,谢过诸君。”说着,杨毓款款的冲着众人慎重行礼。 王靖之扬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那双深邃澄澈的眸子,显得逾发清亮。他缓缓起身,步履优雅的走到那副巨大的行军图下,负手而立,那长身而立的洁白背影,显得清宁高远。 许久,王靖之抿唇而笑。 夜幕逐渐降临,铁焰军唯有五百兵士留在聊城,其余人马悄悄出城,直指南阳。 风雪不休不止,吹打在城门外的五百兵士漆黑的兵甲之上。五百兵士身后,是漆黑一片的人影,裴良胯下骑着英武高大的枣红马,身披黑甲,猎猎北风,将暗红色的披风吹的飘在半空,那宽阔的脊背,挺的笔直,眸光如同一道闪电一般锐利,真有万夫难敌的气势。裴良回眸,王靖之高坐在城门楼上,城楼上搭建着四面透明的帷幕,帷幕中一盏盏华美的烛火,将城楼之上,照的通明。暖炉啪啪的燃烧着,王靖之一袭洁白的素袍,外罩着银灰色大氅,双眼澄澈如深潭,唇角携着一抹清冷的笑容。 第四十二章 又见故人 “争争争————”琴音入耳。 王靖之修长洁白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杨毓听闻琴音,不自觉的自营帐中走了出来,她摇曳着修长窈窕的身姿,踏着优雅如舞步的步履。明月当空,那少年在朦胧的帷幕中,手指轻勾慢捻,是一串昂扬斗志,令人热血沸腾的曲子。 杨毓俏脸微红,问身边的樊明道:“我要去城楼上,该如何行之?” 樊明同样望着那月光飞雪下的少年,意味深长的道:“王靖之真乃凡人?” :“嗯?”杨毓回头疑惑的看向樊明,旋即抿唇轻笑。樊明咧嘴一笑:“哈哈哈。”一串洒脱的笑声,接着道:“是我着相了。”接着,指指前方道:“女郎自那边行,行至城楼下,摇铃,自有人放下篓子拉你上去。” 杨毓微微俯身:“谢樊公。” 说完便向城楼方向走去,原想继续踏着那样不快不慢,不紧不松的步子,脚下却不自觉的凌乱了几分。 好在夜深,雪大,并无人察觉。 耳边响起街上童子们欢乐肆意的笑声,夹杂着炮竹爆破的声响,杨毓觉得恍若隔世一般。 寻摸着冰冷坚固的城墙,一条黑色的粗绳握在手中,杨毓费力的拨开碍事的大氅,摇响铁铃铛。 不一会,一个漆黑的大篓放了下来,杨毓掀起裙角,踏进篓中。 绳子崩的紧紧的,篓子在北风猛烈的吹拂下,左摇右晃,杨毓心中紧张,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咔哒,一声响起,篓子停了下来,杨毓抬眼一看,已经到了城楼之上。 :“小姑子,你怎地从这里上来了?”几名文士问道,杨毓抬眼看去,那樊公正在这几位文士中。 :“你!”杨毓愣了一愣。 樊公捋须而笑道:“我如何?” 杨毓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问一个文士道:“可还有其他路途上来?” 微胖的和蔼文士声音温厚的道:“城楼下有一铁门,你叩门自可进入城楼内里,有楼梯直通上面啊。” 杨毓唇角微扬,露出清艳的笑,声音清澈而绵软道:“谢徐公。” 文士摆摆手,杨毓看向樊公道:“樊公胜矣,樊公才智超群,阿毓拜服。”说着,杨毓双手抱拳,行一男礼。 樊明尴尬的笑笑,看着身边同僚们怪异的眼神,轻笑道:“你这小姑,从不肯吃亏,真真羞煞我也。”说完又是一阵笑声。 “哒哒哒哒....”凌乱而又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响起,众人,脸色微微变化。 :“快走。”众文士脚下的步履有些混乱的行至帷幕之中,纷纷坐于软榻之上,举起榻几上的美酒。杨毓此刻听着由远至近,逐渐清晰的马蹄声,反而心静如水,她曼妙的身姿,依旧踏着那犹如舞步的姿势,缓缓的行着。 挑开帷幕,见到他的背影,杨毓依旧缓缓的走近,心跳却不自觉的逐渐加快。 :“卿卿来伴我赴死?”他的唇,毫无血色,脸色似透明一般,只双颊微微泛着不健康的红,周身的气质,却没有丝毫的损减,可能是因为在这样特殊的情景,杨毓的心不自觉的慌了一瞬,她蹙着眉淡淡的道:“堂堂琅琊王靖之,只这样便认定死局?”王靖之抿唇而笑。 一身华贵的婢仆送上软榻,杨毓坐于王靖之身边,遥望着城楼下的兵士,杨毓缓缓的道:“胡人来了。”火把照亮雪地,亮光越发的近了。 :“嗯。”王靖之牵过杨毓肥庾洁白的小手,笑着道:“卿卿如暖玉一般,触手生温,摸的我好不舒爽!”说完又是一阵任性张狂的笑声。 杨毓看呆了,王靖之这番姿态,她从未见过。 :“张狂!”杨毓脱口而出,下一刻,她被洁白的兔毛所托着的小脸,微微一红,只是这次,她却没有挣扎,就这样任由他握着。 樊明于他俩身后笑着戏谑道:“王靖之和该如此。” 马蹄声逐渐停歇,兵临城下。 火把照亮了一小片,杨毓看见领军前头的人,一身黄金战甲,头上带着黄金头盔,胯下是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那马鞍也是黄金造就,威风凛凛的迎风而立。 那人身侧,是一个一身紫黑战甲的高大男子,同样骑着一匹黑马。 :“那是羽弗慕?”杨毓指着黄金战甲的主将道。 王靖之一双玉手抚上琴弦:“是。”接着,王靖之放开握着的温暖小手,正当两只手分开之际,王靖之勾唇一笑,轻佻的用食指在杨毓掌心挠了两下。杨毓惊愕的回眸看去,只见那罪魁祸首,双手抚上琴弦,又奏起一阵清远高绝的琴音。杨毓再见他这般超然脱俗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将那日寒庐唇角带邪之人重合,这人真让人猜不透,摸不清。 身披黄金战甲的人,声音清冷中带着调笑道:“裴将军,王靖之,许久不见了!你们便如此欢迎故人?” 裴良皱皱眉,抽出挂在腰间的森森长剑,直指天空道:“羽弗慕!你这反复小人!” 羽弗慕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慵懒的道:“你们汉人就是麻烦,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能奈我何?”话是这样说,望着城楼上华灯美妙,淡定抚琴,美人在侧的王靖之,以及那漆黑一片的铁焰军,羽弗慕太阳穴不自觉突突的跳了跳。 铁焰军治军严谨,他不是第一次知晓,可自己大军刚至,他们便如同等待已久的模样,他有些迟疑的看向身边紫黑战衣的家臣道:“戚风,这是怎么回事?” 戚风听言,额间冒起一阵冷汗,负手回道:“奴以性命担保,消息绝无走漏。” :“哦?”羽弗慕又看向城楼上那清宁高远之人,自言自语道:“难道王靖之真是谪仙不成,这铁焰军分明早已做好准备迎战!且如此气势汹汹,胜券在握。”说完,他狠狠的勒住手上的缰绳,目光又看向酒色环绕,衣袂鬓香的城楼上,口中呼出凉气。 裴良胸膛不停的起伏喘息着,白气自头盔中散发出来。 羽弗慕抿唇一笑,声音有一股令人一听,就如跗骨之蛆一般的不舒服,:“既然你们不欢迎,那我改日再来吧。”说着,羽弗慕勒勒缰绳,黑马自打了个响鼻,喷出白色的热气,马头微微调回。 杨毓心间一松,原本不自觉抚上胸口的双手,缓缓的放下。 正在此时,羽弗慕猛地回身,自袖间射出一支袖箭,袖箭笔直迅速,似乎劈开空气一般,朝着裴良射来。 裴良双脚一夹马腹,凌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与那袖箭擦身而过,袖箭毫不迟疑,笔直的射过去,打在黑暗处的铁甲上。 第四十三章 连环之计 :“不好!”杨毓低呼一声。身后的众文士心间也是一紧。 铁甲与袖箭相触,袖箭应声落地,铁甲缓缓的,缓缓的,滑落,露出雪白的内里。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处,随着那铁甲落地,羽弗慕抿唇而笑,露出得逞的笑容,手中的缰绳又是一勒,马头调转回来。 :“王靖之不愧是被晋人称为玉树兰芝的当时才俊。”他唇边的轻蔑越加深重,接着道:“将雪人穿上铠甲,冒充兵士,自己则高坐瑶台,抚琴弄美。空城计?瞒天过海?” 王靖之一阵眩晕,琴声戛然而止,他扶扶额,脸色绯红,杨毓扶住他的手臂。 王靖之侧脸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扬在唇边。 :“卿卿惧否?”王靖之一言,身后的众文士几乎脚下挪动,想要跑了。樊明是这些文士之首,闻听此言脸色也是一白。 杨毓蹙蹙眉头,头脑中想过一百个答案,却选择了最刚强的回答,她的脸在烛火下显得红润清艳,杨毓云淡风轻道:“人生一世不易,我不欲赴死,却也不惧。” 王靖之唇角微勾:“好。” 裴良突然高举长剑,声音厚重又慎重道:“众将士可愿随我杀尽胡人!” 夜空中,月光却变得晦暗不明,裴良一声雄厚的高呼,使众人升起一种虽死荣焉的感觉。 :“愿意!” :“愿意!” :“愿意!” 三声响彻夜空的整齐的高呼,使众人心神为之一振。 裴良唇角的笑容却更加刚毅,他长剑指天,大吼一声:“铁焰军裴良在此,蛮人还不上前送死?” 这一声怒吼,原本因人数占着上风的胡人兵士,竟个个抖如糠筛,隐隐的那步伐上前也不敢,后退也不敢,纷纷踌躇着似没头苍蝇一般。 羽弗慕见状眉头不自觉的收紧,他爆喝一声:“谁敢后退,军法处死!”说着他一挥手中利刃,将站在他身侧的士兵削首。 那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已成了这场战争的第一缕亡魂。鲜红的热血洒满雪地,羽弗慕的脸,在火把和鲜血的照射下显得森冷又残忍。 众胡人一见,哪里还敢退后,一咬牙,冲着铁焰军冲去。 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裴良浑身一动不动,脸上的笑意逾发浓重。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冲在前面的胡人士兵清晰的看见,裴良笑意丝毫不收敛,原本就心虚的他们,此刻已经紧张到极点,看着那笑意,似罗刹在前,恨不得掉头回去,想想那刚被羽弗慕斩首士兵,这些人唯有继续前行,只是那步子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沉。 十步。 胡人的呼吸急促紊乱。 八步。 正在此时,始终笑意盈盈的裴良自身后抽出一把长弓,他猿臂一挥,自胸前拿出火石,“啪”的一声,将箭头燃着,只见他左手把弓,右手拉弦,“嗖”的一声,火光自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那箭来的突然,羽弗慕下意识的一闪身,却没有等来箭落的声音。他反身一看,那箭却落在地上,突然,围着城门前的汉人士兵前,竖起一道三丈多高横跨城池的火墙。 烈火熊熊燃烧,将夜幕染就一片通红。羽弗慕刚要策马上前,却被灼热的火墙灼了一下,胯下的战马,也打了个响鼻,退了几步。 原本跨进火圈的胡人士兵,正诧异的那一瞬间,已经被汉人士兵团团围住,还未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便被打的丢盔弃甲,前有裴良,后有火墙,这些人似热祸上的蚂蚁,被赶杀着。那一堵火墙,将胡人三分之一的兵士围在里面。外面的人无法靠近支援,内里的人,也休想逃出。 :“好!好箭法!”王靖之身后的文士不由得拍手叫好,纷纷举杯畅饮,脸上的神情,也松懈几分。 杨毓不禁转头看向这个惊才艳绝的少年,竟在如此短暂有限的时间,安排的如此巧妙,也暗暗敬佩王靖之与裴良之间合作无间。 :“王靖之!裴良!你们这两个阴诡妇人!”羽弗慕森然的目光看向城楼上淡定的王靖之,声音阴冷的吼道。 他目光看向身边的戚风道:“去,取水灭火!今夜,我定要拿下聊城!” :“是。”戚风双手抱拳,带领一小队的胡人士兵,将地上的雪铲到火墙边,以此积少成多,浇过火油的地面已然燃成一片焦土,随着雪水渗透,火势也渐渐变小。而被围在火墙内的胡人,在此时也早已被消灭殆尽。 裴良微笑着,回头看着城楼上的王靖之一眼,王靖之回以微笑,略略点头。 裴良高呼一声:“弓箭手,准备!” 城楼上突然出现一排早已严阵以待,军容整洁的弓箭手,他们栖身于城墙之上,箭在弦上,直指着城墙下的胡人。弓箭手便如从天而降一般。 羽弗慕大惊。 未等胡人反应。:“放箭!”裴良一声令下,一排排箭雨从天而降。 胡人顿时溃不成军,哀嚎遍野。 :“盾,盾,盾!”羽弗慕高喊着,胯下的战马,却似乎受惊一般,左右摇晃着脑袋,似乎想要跑。 羽弗慕冷呼一声,自马上一跃而下。 挥起手中的利剑,寒光一闪,手起剑落。黑马应声倒地,鲜红的血液,自马脖子潺潺的渗出,战马双眼漆黑,望着羽弗慕,身体扭转了几下,再没了动静。 羽弗慕冷眼看着四处逃窜的胡人士兵冷声喊道:“给我冲!违抗军令者,杀!” 戚风担忧的看着还未熄灭的火墙道:“王,那大火。” 羽弗慕看着地上的胡人尸体道:“他们都死了,便替我们做回踏脚石有何不可。” :“这。。。”戚风迟疑了一瞬,这么做,让活着的士兵如何想。羽弗慕冷眼看着戚风却道:“如何?” 戚风双手抱拳:“奴这就去安排。”他拉过自己的战马:“主人请上马。” :“恩。”他随手牵过战马,目光却如毒蛇般紧盯着城楼上把酒言欢的王靖之,他一转眸,眼神阴霾的瞅着站在万军之前,毫发未伤,越发英武的裴良。 身上插着箭羽的胡兵,被搬到火墙旁边,以身体压火,数百人的尸体,将火苗压灭,随着火势逐渐减小,一个个胡人倒下,形成一座尸体造就的堡垒。 杨毓看着这些胡兵被自己的战友如此挫骨扬灰,心中竟有些不忍,更多的,是对羽弗慕此人的可怕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杀啊!”裴良高呼一声,一马当先的冲出去。 第四十四章 带他回来 城墙上的战鼓“咚咚咚”敲的威武雄壮而气势凌然。 羽弗慕唇角微勾,眼中射出浓浓的杀意,双腿策马,黑马冲了出去,胡人,汉人,黑甲,兽甲,一片混乱的胶着在一起,莹白的雪地,转眼间变成血地。 威震天地的高呼,无数火把纷纷掉落在马蹄边,映着洁白的雪地,厮杀,拼杀,火把落在地上,将土地烧成一片焦土,土地上不时的冒出滚滚烟尘,血腥味与焦味混合在一起,使得这场以少战多的战争显得更加无情。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裴良长剑一挑,打落了羽弗慕的黄金头盔,露出那双阴恻恻的眼睛,羽弗慕薄唇间露出恨意,整个脸扭曲一团,长枪一挑,被裴良轻易躲过,羽弗慕恨意更浓,眼见马边有数个晋人士兵,他残忍的将枪挑过去,几人只觉得颈间一凉,头颅瞬间与身体分家,头颅滚落雪地,双眼瞪得圆圆的。 裴良心间恨意升起,一双剑眉紧蹙,高呼道:“蛮人受死!”说着他策马,马蹄溅起地面上的雪,裴良离羽弗慕更近一步。 二人长枪长剑互撞,冒出点点火星。 王靖之的手很凉,杨毓看着城下胶着激烈的战事,只觉得心急如焚,回头看向王靖之,王靖之脸色更加红了,她不自觉的,小手抚上王靖之的额头,只一触便觉得烫的吓人,声音不自觉的变得更加软糯的劝道:“你先回营帐歇息吧!” 王靖之抿抿苍白的嘴唇,眼睛灿如星光道:“卿卿忧我甚深。” 杨毓不由得蹙着眉道:“这等时刻,你还调侃我!”说着,转眸望向城下。 胡人兵强马壮,晋人人尽皆知,此刻胡人人数又占着上风,真真让人捏了一把汗。反观裴良与羽弗慕,杨毓唇角一扬。 裴良长剑一挑,又快又狠,真有划破长空之势一般,刺向羽弗慕,羽弗慕躲闪不及,唯有双手举起长枪格挡,两兵相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羽弗慕见状不好,勒紧缰绳,策马逃去。 裴良紧追其后,一双剑眉下,深邃的眼眸,全是果敢坚毅。裴良逐渐追上羽弗慕,他长剑猛然一刺,剑尖划破黄金甲,甲胄撕裂开来,落在地上,羽弗慕闷声一哼,右臂被裴良的剑锋直接刺穿。 羽弗慕双眼一瞪,突然放开缰绳,左臂一伸。 杨毓眼见那羽弗慕又要放袖箭,不假思索的高喊道:“小心暗器!” 声音落下同时,袖箭飞出,裴良双目一顿,刚想躲闪,箭锋已然入体。 :“呃。”裴良唇边溢出一丝痛呼。 他淡漠看看插在下肋处的袖箭,只一瞬间,便释然而笑,他右手握剑,左手握住箭尾,猛地一用力,噗的一声,将箭拔出体外。 裴良脸上身上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迹混杂在一起,挺直了腰背,跨坐在那匹高大的枣红马身上,仿若天神般。 羽弗慕扬着唇,笑容,越来越深,杨毓心间一惊,瞥见那地上冒着森森翠光的箭尖,倒吸了一口凉气,讷讷的道:“那箭有毒。” 王靖之微微蹙眉,虚弱的歪了一歪,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受伤的裴良。 杨毓愣了一瞬,随即自软榻上起身,上半身半扶在城墙上,大声呼道:“箭上有毒!裴良快回来!箭上有毒!” 裴良身体逐渐觉得麻痹,听见杨毓清脆如同碎玉般的声音,他回过头,望了城楼上那个帷幕后,略有些模糊的艳丽女子一眼。接着,双眼一闭,轰然,自马上跌落。 :“哈!”羽弗慕愣了一瞬,唇边扬起一丝诡异的微笑,接着大笑一声,高声呼道:“铁焰军裴良已死!儿郎们杀啊!” 见敌军主将已死,胡人高呼几声,士气倍增。杨毓愣愣的看着那倒在乱军之中的男子,咬咬下唇。 她站起身来,垂着眸,摸摸腰间的短剑,下一刻,紧紧握住。身影如同一抹梦幻泡影一般,身上罩着灰暗不明的月光,她一步,一步,一步,走到出帷幕,到了城门楼梯处。 王靖之撑起身子,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杨毓,声音略有些慌乱道:“你做什么!” 杨毓转头而笑道:“若非我多事来寻他,他便不会阵亡于此处,我怎能任由他躺在那乱军之中?”杨毓扬唇而笑,目光中全是果决道:“我去带他回来。”说完,她转身下楼。 只那一笑,王靖之牵牵唇角,想报以微笑,却终没有笑出来。那个艳丽的令人不忍侧目的女子,似梦似幻,亦真亦假,这是一个他看不清的女郎。那个笑容,似乎刻在了王靖之的心中,挥之不去。 王靖之紧追了几步,亦是出了帷幕。他微微蹙眉,一扬手,身上银灰色的大氅落地,扬起一片白雪。 :“靖之!你要做什么!”樊明急道。 王靖之亦是一个灿然的笑容道:“乱军之中的,是我兄弟,我怎能让那小姑抢先?” 樊明这才望下城楼,杨毓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匹白马,一袭淡绿,一柄短剑,竟冲进了乱军之中,她扬起小手,狠狠的砍下,一个胡人的脑袋应声落地。 胡人看见突然冲进乱军的美貌小姑,第一反应都是愣了愣,便就是这一愣,让杨毓钻了空子,连杀几个人,她竟没有丝毫的畏惧。 众将士见突然冲进乱军之中的杨毓,只愣了一瞬,一个黑脸粗声的兵士高呼道:“杨氏女郎尚且不畏生死,我等怎能落后!” :“杀啊!”几人听见,齐声呼喊,只这一瞬间,晋人士兵似乎重新找回血性,士气高涨,越战越勇。 樊明脸上羞愧的皱着眉,对身后的众文士道:“我等逊那小姑多矣!”说着不住的摇着头。 身后的文士们,纷纷起身,看向那一骑红尘,艳丽的小脸上,肃穆而坚韧,手起刀落,不留丝毫余地,又一胡人倒下,一腔热血呈条状喷到杨毓的脸上。 :“靖之!”樊明呼道。 只见王靖之已是骑着一匹白马,冲进乱军之中。 王靖之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长枪,一刺,一挑,将挡在面前的胡人杀死,一边利落下马,口中呼道:“裴良!” 第四十五章 围魏救赵 一个胡人士兵自他右边猫着腰,偷袭而来,王靖之余光一扫,长枪寒光乍现,似轻描淡写的一挑,只见那枪直接自那胡人胸口穿过,血缓缓的顺着长枪滴落,胡人似不相信般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王靖之却毫不留情,猛然抽回枪头,动作似行云流水一般,甩净了枪头的血,洁白的素袍上,没有沾染上一丝污脏。 下一瞬,他紧行几步,一手扶起裴良的上半身, 右手手微微试探着鼻息,似乎早已预料到,转而轻松一笑道:“还好。” 他小心的将裴良横放在马上,翻身上马,带起一片白雪,双腿夹住马腹,自薄唇间喝道:“驾!”白马嘶鸣一声,马蹄冲破人流,王靖之左劈右刺,所向披靡般,转眼间,便进了城门。 王靖之扬唇而笑:“卿卿。”突然,他猛然回首,只见杨毓淡绿的衣身上,沾染上几道深色血迹,正被好几个胡人士兵包围起来。 :“杨毓!回来!”王靖之用清亮的声音高呼道。 见杨毓恍若未闻,:“杨毓!回来!”王靖之又是一声高喊。 杨毓回过头,又是一刺,将一个胡人刺死。高声道:“救他!先救他!” 王靖之咬咬牙,又望了一眼浑身浴血,面容果敢艳丽的女子,转身,策马入城。 :“美人,竟是你!”一个如同调笑一般的声音,在杨毓耳边响起,杨毓已然杀红了眼,回首就是一刺。 :“哎。”那人又是一声调笑,轻易的躲开杨毓的剑锋,杨毓回首一看,正是羽弗慕。 羽弗慕由于兴奋,忘记了右臂有伤,这一牵扯,不禁痛呼一声。 杨毓眼神冰冷而果决的看着他没声音淡漠道:“痛?”羽弗慕微微一笑:“是。” 杨毓眼光一凌,举剑刺去,声音一如泉水叮咚流淌一般,清亮的道:“那就去死吧!” 羽弗慕万没想到,杨毓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竟然说打就打,招招要人性命。他下意识的举剑格挡,杨毓抽回短剑,偏走下三路,剑锋不对羽弗慕,而刺向他身下的战马。羽弗慕一勒缰绳,马头偏侧。杨毓那双清亮的眼中,露出一丝狡黠。 只见杨毓迅速收回剑锋,寒光一闪,直冲向了羽弗慕的颈子。他一个躲闪,却躲闪不及,剑锋自他右脸脸颊划过,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你!”羽弗慕抚上自己的脸颊,手指沾染了一把温热的鲜血。眼神阴恻恻的,冒着寒光道:“你敢伤我的脸。”他扬唇笑着,笑的令人毛骨悚然,接着道:“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说着,羽弗慕一夹马腹直冲上来,眼看剑锋就到眼前,杨毓眼睛一瞥,右手猛地发力,自马边挑起一个胡人。胡人身体突然凌空而起,正挡在杨毓面前,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羽弗慕剑锋直接将胡人劈成两半,血流如注,洒落在洁白的地面上,饶是杨毓胆大,也惊慌了半刻,胡人尸体应声落地,内脏散落一地,一双圆眼瞪得老大,紧紧的盯着杨毓。 正在此时,一骑白马白衣飞驰而来,冷风吹在他的脸上,那原本如远山高远的面容,显得格外肃穆又飘远。 :“王靖之!”杨毓此刻见到王靖之,只觉得胸中勇气倍增。 王靖之勒紧缰绳,马儿突然停下,前蹄离地,半站着,发出一声嘶鸣,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整个儿镀在银色的光辉中,宛如天神一般。 马蹄落地,王靖之一双清亮澄澈似深潭的眼眸,看向杨毓,他扬着唇,慢条斯理道:“卿卿且看着,我挑了这蛮人。” 杨毓不自觉的,亦是扬唇而笑,笑的张扬又开怀。 王靖之银枪一抖,他右手缓缓升起,似乎根本没将羽弗慕放在眼中,就那样以枪指着羽弗慕。 :“蛮人可要赴死?” 羽弗慕咬碎银牙,怒吼一声,面容凝结在一起,双腿夹马腹,便冲了上来。 一时间银光四散,剑与枪纠缠在一起,叫人眼花缭乱,杨毓这时才略微有些后怕,自己刚才竟对上这般可怕的对手,鲜卑第一异姓王,不是戏谑而来的。 羽弗慕长剑一闪,直冲王靖之面门而来,王靖之略微闪身,面色严正,银枪猛然一抖,枪头直插羽弗慕腹中。 :“啊!”羽弗慕惊叫一声,跌落马下。 王靖之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轻轻咳了两声,身体眼看着摇摇欲坠。杨毓见状,赶紧策马上前,一面警惕的看着马下的羽弗慕,低声道:“你怎样了?” 王靖之微笑着道:“安心,我无事。” 突然间,耳边传来高声急切的喊叫。 :“报!” :“报!” :“报!” 原是开始时立于羽弗慕身后的,紫黑战甲的家臣戚风,他声音由远至近,策马而来,利落的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洪亮中带着担忧道:“王,南阳城失守!”说着,他用余光悄悄的瞟过羽弗慕,饶是这天寒地冻的,冷汗却自额头流下。 :“什么?”羽弗慕声音猛地拔高,他就那样捂着腹部的伤口,声音似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冷酷而冰寒,以剑支撑着,站起身来。 杨毓紧张的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持剑,掌心全是薄汗。 :“莫怕。”杨毓只觉得耳边一股温热的气息打了过来,转过头,却看见王靖之倾斜着上半身,伏在她的耳边。 杨毓那双明亮的眼睛微微闪烁,她没来由的,就笃定的相信王靖之。 羽弗慕抬起脚,猛地往那人心口一踹,那人一下子被踹到在地,头盔掉落,滚落在雪地上,发丝粘连着冷汗,贴在头皮上。 那人微微试探的抬眸道:“王,怎么办?” 杨毓终于看清那人的脸,只一眼,就辨认出那人就是聊城首富,买下杨家祖宅的戚老板,戚风。她早已怀疑,聊城人人自危,怎么会有人愿意一掷千金,买下那居所,还大肆装潢,原来是提前为主人挑选,只等着攻破城池就登堂入室了。 羽弗慕猛然回头,只见王靖之高坐马上,却并无取他性命的打算。他又转眸看向杨毓,眼中射出猎鹰般锐利冰寒的眼神。 杨毓不自觉的,浑身打了个冷战,心中大呼不好,那股当初在羽弗慕书房见面时,如影随形的压迫窒息的感觉,瞬间包裹了她。 羽弗慕唇角勾起愈加深重的笑容,那笑容冷得彻骨。 第四十六章 以少胜多 :“王靖之当心!”杨毓口中喊着,她心中一时掠过千万个念头,最后,用短剑“啪”的一声,狠狠的打在马臀上,白马突遭重创,嘶鸣一声,狂奔起来。 只见羽弗慕微微转身,突然,举起右臂,直冲着王靖之,王靖之手中银枪寒光一闪,枪头插进羽弗慕的袖甲,轻轻一挑,只见羽弗慕袖中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就那样轻描淡写的,慢条斯理的,浑身的雍容闲雅不见半分,戏虐的看着如同跳梁小丑的羽弗慕。 羽弗慕如同毒蛇一般,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的道:“退。” 戚风赶紧起身,顾不得拍落身上的雪,同羽弗慕双双翻身上马。 羽弗慕转身策马,逐渐消失在逐渐发白的天空,与地面的交界处。 戚风挥起一杆黑色小旗高呼道:“退!退!退!”三声过后,厮杀的几乎筋疲力竭的士兵们才反应过来。 晋人渐渐的,聚在一起,靠近城门,蓄势待发的看着那些胡人的动作,胡人则迅速的收拾兵器,行装不整的跟在戚风身后。 哒哒哒,马蹄声声,一如他们来时,马蹄声渐渐由近至远。 :“胡人退了。”杨毓口中讷讷的一句。 铁焰军士兵也是愣了一瞬,接着互相面面相觑。 下一瞬,一声声高呼:“胜!胜!胜!”杨毓自马上下来,眉眼弯弯,轻松又释然的笑着,看着这些庶民士兵,人活一世,性命同样宝贵。庶民,世族,有何不同呢?想到这里,她摇摇头,她转过头,看向那跨坐马上的那人,她呵笑一声,不同的,人分贵贱,终究是云泥不能相间。 王靖之眉眼弯弯的,看着那个笑的妩媚而自然,青涩的面容中带着妖娆,清澈的笑声中带着难掩的喜悦。 兵士们早已注意到,这个单枪匹马、勇闯乱军杀敌的美貌小姑,此刻众人心间满是喜悦,几个人走上前来。 :“啊!”杨毓惊呼一声,身体凭空升到半空中。 她转眸一看,是一张张真诚而朴实的脸,杨毓觉得无限的欢心。 众人见杨毓一笑,愣了一刻,接着众人眼神一换,将杨毓抛于半空,人群发出“哦!”的声音,杨毓笑的欢欣,随着一声声的高呼,杨毓被一次次抛起来。 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太阳渐渐升起,阳光普照着久违的大地,白雪刺得人眼睛生疼,王靖之眯了眯眼,粲然一笑。 :“你们够了没有。”一个熟悉的温厚的嗓音响起,众人回头一看,裴良被一名兵士搀扶着,站在城门前,嘴唇煞白,脸上的精神却不错。 :“将军!”众人一呼,七手八脚的将杨毓安然放下,直冲到裴良面前,纷纷询问。 :“我无事,那箭淬了毒药,现下毒已经解了,自然无事。”裴良笑得开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立在雪地上的杨毓。 裴良对着杨毓微微点头,杨毓就站在原地抿唇而笑,微微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裴良心下一喜,又想起刚才众人与他说,杨毓为了救他才孤身冲进乱军之中,心中又是一暖,他笑着,眼睛漆黑,像宝石一样发着亮光,拒绝了兵士继续搀扶,而独自走向杨毓,杨毓笑着,背着手,站在那,等着。 裴良心中不知为什么,这个千军万马于阵前的人,心中竟有些紧张,站在杨毓面前,他苍白的脸,有些微微泛红道:“杨氏阿毓,你愿意嫁与我否?” 杨毓心间一跳,脸上却依旧笑的艳丽张扬,樱红的唇边,声音如玉打般道:“否。” 裴良愣了一份,面色冷了一分,皱眉道:“为何?” 杨毓深吸一口气,看看初升的太阳,只觉得心情好极了,她笑着,有些小女孩似的嗔怪道:“这么容易娶到我,你定不会珍惜。”说完,她眨眨眼:“对吗?” 裴良看着她的样子,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眼神愈发温柔道:“好,那你等着,裴某定会让你心甘情愿嫁与我,为我之妇。” :“裴将军真是自信。”杨毓张扬一笑,又是眨眨眼道:“我等着。” 说完,杨毓跑进城门,背影消失在裴良眼前,裴良唇角的笑容敛也敛不去。 樊明等文士匆匆自城楼上赶下来,只见裴良望着城门,傻笑着,樊明四下环顾了一圈,却没发现那个艳丽英勇的小姑,急道:“杨氏阿毓呢?” 裴良恍若未闻的继续笑着。 樊明一撇嘴,扬着声道:“裴将军!” :“啊?”裴良愣愣的回过头,却看见诸位文士似乎看着傻瓜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樊明嗤笑一声,正色道:“杨氏阿毓呢?” 裴良指指城门道:“走了。” :“走了?”众人惊呼。 裴良皱皱眉,理所当然道:“是啊,此间事了,她该是回家了。” 樊明连连摇头道:“那小姑奋勇杀敌,堪比丈夫,你怎么也要派辆车马好生相送啊!” :“哎。”裴良恍然大悟道:“我忘记了。” 众文士连连摇头道:“将才将才,堪比酱菜。” 微胖的徐文士道:“诸位言重了,裴将军是千古难遇的大将,不过大智若愚罢了。” 樊明却撇撇嘴道:“就你徐茂巧言善辩。”说着指指一脸尴尬的裴良道:“这家伙,除了武勇,有什么地方灵光的?” :“哈哈哈哈......”众人皆是一笑。 裴良却看着城门,微笑着,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般,笑着。 杨毓行于喧闹的街市,大年初一,街上人来人往,地面上有许多被爆竹烧过的痕迹,几个小童慌忙欢乐的笑着,跑过杨毓身边,险些将杨毓撞到。 :“啊!”小童惊呼一声道:“你身上是染料吗?” 杨毓一愣,又看看自己一身血衣,拢了拢身上的外袍,柔声道:“是啊。”又接着道:“你们怎么跑的这般快,撞到人就不好了!” 小童笑着指指街角,用稚嫩的声音道:“那边有个乞丐,手里拿着金叶子的乞丐!” :“手中拿着金叶子的乞丐?”杨毓疑惑的问道。 :“是。”小童又是一笑,将一个金黄之物拿给杨毓看:“看,这就是那乞丐的金叶子。” 杨毓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家打出的。 :“那人在何处?”杨毓轻轻的摸摸小童的头发,轻柔的问道。 第四十七章 嗟来之食 小童随手一指,指向街角的刘家粮铺。 :“谢谢。”杨毓抿唇一笑,自腰间拿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小童,柔声道:“给你买糖吃。”小童欢快的接过,飞跑而去。 杨毓疾步走到街角,只见一人隐约看得出是个郎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侧卧在街角处,挡避些寒风。 杨毓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只听那人出声道:“我没有金叶子了,都没了,你走吧。” 杨毓耳听着这个温润中带着几分怯懦的声音,一愣,轻声呼道:“杨固尘?” 那人腰背一震,缓缓的,缓缓的回头。 :“是你!”杨固尘尖声呼道,杨毓不知他为何对自己的到来,反应这般强烈,那呼声中,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 :“你怎么了?”杨毓轻声问道。 杨固尘仰望天空,冷笑几声,面色凄苦的道:“苍天无眼,你这心狠毒辣之人活的好好的,我翁母阿妹却在一夕之间被杀。” 杨毓有些奇怪,却不予辩解,只挑着眉,声音有些淡漠道:“你现下定无住处,若是愿意,便来我南街小院吧,对于你,我愿意援手一二。” :“呸!”杨固尘一口唾沫吐在杨毓脚边,恨恨的道:“我便是冻死街头,也不受你的虚情假意。” 杨毓自唇边发出一丝冷哼,艳丽的面容显得有些冰冷道:“随你。” 杨毓转身离去。 路上行人纷纷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杨毓的衣衫,杨毓只能低着头,尽量加快脚步,转过主街,进了南街。 :“哎呦,这不是杨氏女郎吗?”只听一个略尖的女声响起。 杨毓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隔壁的卖猪肉的杨嫂,杨毓清艳的小脸扬起一丝微笑,清脆的道:“杨嫂,过年好,祝你财源广进,夫妻和睦。” 杨嫂咧着嘴,笑的真诚道:“谢谢你啊。”说着她狐疑的扫着杨毓的衣衫道:“女郎,你这是怎么了?” 杨毓微微一笑道:“无事。”说着,杨毓推说累了,便匆匆赶回家里 南街小院大门紧锁,杨毓虽身体疲惫,却露出难掩的笑意,摸摸那在寻常不过的大门,心中直觉得欢快极了“叩叩”,的叩响大门。 不肖一会,一个年老的声音洪亮无比的响起:“女郎外出访友,阁下将拜帖放在门口,回吧!” 杨毓又是清亮一笑:“我。” 只听里面有些慌乱,门栓咔咔作响,“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只见府中众人都在门后,惊喜的看着杨毓。 :“女郎!”王叟惊喜的叫了一声,接着对门内喊道:“女郎回来了!” 府里的下仆纷纷赶出来,静墨走在最前头,一见杨毓,她不禁掐了个诀道:“无量天尊!” 众人围着杨毓,众星拱月般的,将杨毓迎进了门。 这时,静墨才惊呼一声:“呀!”上下打量着:“女郎这是怎么了!衣裳沾满了血迹!” 杨毓抿抿唇,最多再过半日,消息就能传进城了,便故作神秘道:“时候到了,你们自然知晓。”杨毓慵懒的趁个懒腰吩咐道:“祺砚,我一夜未眠,乏极了,现下想要沐浴。” :“是。”祺砚赶紧招呼众人出门,只静墨留下服侍着杨毓换衣。 不一会,热水备好了,杨毓踏进木桶中,温热的水,氤氲出袅袅升起的雾气:“女郎,你无恙便好了。”祺砚眼圈略有些红,鼻尖酸酸的道。 :“祺砚!”静墨制止了一声,转而,仔细的轻柔的擦拭着杨毓的身子。 祺砚扁扁嘴,不再作声,杨毓深叹口气道:“我行事自有章法,你们不必为我担忧。”说着露出一抹清澈的微笑。 接着,忽然想起街头的杨固尘,她迟疑了一刻,蹙蹙眉,对静墨道:“我在主街刘家粮铺边看到杨固尘,很落魄。”她抿抿唇,眉头更深了道:“他家人遭了强人所害,你去看看他,需银钱便给他,不必回报给我,能帮上什么便帮帮。” :“是。”静墨低着头道。 祺砚抿抿唇道:“女郎太不易了,独自支撑家里,又要为小郎君打算,还有这些个不相干的人来添乱。” 杨毓微微一笑,目光穿过二人,望向远方,无比安心道:“就算这样浮沉于尘世,也是好的。” 杨毓穿上洁白的寝衣,就卧在软榻上,身体早已累极了,精神也从高度紧张终于放松下来,不一会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静墨轻轻为杨毓掩上房门,支取了一些衣物和银钱,便出了门。 兜兜转转的,寻到主街的刘家粮铺边,静墨微微抿抿唇,看着那个当日因父母厚颜无耻,而局促的青年士人,转眼间落魄如街边乞儿一般。 杨固尘躺在街边的台阶上,衣不蔽体,头发乱的像稻草一般。静墨近了几步,试探喊道:“郎君?” 杨固尘微微回头,正望向静墨担忧的眼神,他不屑的冷笑一声道:“你家主人派你来嘲笑于我?” 静墨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却依旧形容大气的抿着唇,只见她步子悠悠的行了几步,坐在了杨固尘躺着的台阶上。 杨固尘嗤笑一句道:“小娘子,你钻进我的裤裆里来做什么!” 静墨俏脸徒然一红,呸了一口道:“你这浪荡子!浑会说些污言秽语吗!” 杨固尘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以天作衣,以地为裤。你坐在地上,不就是钻进我的裤裆吗!”说着张扬的扬声大笑。笑着,笑着,静墨却一动不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他突然脸色僵硬了几分,冷漠的道:“你遭此侮辱,何不离去。” 静墨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唇角却讥讽道:“痴人说梦,我何须理会!这是我家女郎教的。” :“哦?”杨固尘挑挑眉,接着道:“你家女郎,只因我阿翁阿母上门打秋风,便害死了我一家人!你休要提起她!” 静墨脸色微微变了变道:“这怎么可能!我家女郎心善,虽言语上不好,却还是足足给了你们家一车的吃穿用度!你还不知感恩!” 杨固尘眼中流出难过,嘴上毫不让步道:“便是你家女郎,着人高喊唾弃我家阿翁,引得众人知晓我们那一车的财物,引起了盗贼注意,若不是我身体不济,躺在医馆中,想来我也难免遭遇毒手!” :“什么!”静墨拔高声音,突然站起身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杨固尘道:“你这狼心狗肺的家伙!女郎给你吃喝,你家人被强人所害,却要来怪女郎!这是什么道理!” 杨固尘迟疑片刻,目光中全是孤凄,耸耸肩膀道:“那我又能怪谁呢?” 静墨看着他的眼神,心里也软了几分,将身后的小包袱取下来,声音温柔道:“这是女郎叫我送来的,能助你渡过难关。” :“我一读书人,怎能食嗟来之食!”杨固尘摆摆袖子,及其嫌恶的道。 第四十八章 巾帼阿毓 静墨不禁好笑道:“这嗟来之食,早在当日你随父母踏进南街小院,便食过了。”说着,静墨将包袱一把推近他怀里,杨固尘猛地抓住静墨的手道:“我不要!” 静墨愣了瞬间,杨固尘也愣了,他看看被自己这双污脏的手,包裹着的纤纤素手,猛地红了脸,放开了手。 静墨好似触电一般,将用左手抓着自己的右手,怀抱在胸前,脸色同是绯红道:“你怎地这般迂腐!韩信尚且能受胯下之辱,你怎就不能食嗟来之食了?”说着,静墨将包袱又推到他怀里,抬眼看了杨固尘一眼,正巧他也看着她,四目相交,二人皆是脸色一红。 静墨微微俯身一礼,脚下恨不能跑似的离开。 望着静墨纤弱的背影,杨固尘竟有些痴了。低头看看怀里的包袱,杨固尘的手紧紧握拳,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 :“静墨小娘子!”路边一个小摊的老丈喊道。 静墨回身微笑道:“刘叟,今儿生意如何?” 刘叟咧嘴一笑道:“还能如何,这米粮已经涨到五片金叶子一斗,起早贪黑,也不知明日的饭食在哪里啊!”说着又是一声嗟叹,静墨也是同情的点点头,刘叟乎的拍拍脑门道:“小娘子,你家女郎这次可做了巾帼英雄,要不要买些胭脂水粉?”刘叟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静墨,静墨一笑,转而大惊失色,她看看周围的人都对着她指指点点。 静墨疑惑道:“甚巾帼英雄?” 刘叟大惊道:“你不知?才传来的消息,昨夜鲜卑人大军来打,裴将军被鲜卑人毒计所害,受了重伤,杨氏阿毓孤身勇闯乱军,不但鼓舞士气,杀了好几个鲜卑人,还助那琅琊王靖之救下裴将军呢!” :“没错,我刚看到你家女郎一身血衣,还吓了一跳。”杨嫂的摊位正在刘叟旁边,见状也笑吟吟的应和道。 :“此话当真?”静墨眼睛睁的老大,突然想起杨毓那满身的污血,不禁心疼的蹙起眉。 刘叟大笑道:“这话可是王靖之座下第一文士,樊明所言,你说是真是假?” 静墨扬唇而笑,挺直了腰背,与有荣焉道:“那是自然!我家女郎可是虎贲中郎将之女,真正的将门虎女!” :“是是是!”刘叟咧着嘴笑道。 静墨摸出身上一些散碎银递给刘叟,随手拿起一盒普通的胭脂道:“正巧祺砚托我帮她买胭脂,就要这个。” 刘叟见静墨出手大方,不悦道:“小娘子,给多了,快拿回去!” :“不用了!大过年的,给你家小孙子买糖吃。”说完,静墨也不等刘叟推辞,赶紧拿着胭脂赶回南街小院。 消息像春天的柳絮一般,转眼间,传遍了聊城,上至世家大族,下至庶民百姓,纷纷对杨毓高洁勇敢的行为夸赞不已。 足足睡了两日,杨毓终于醒来了,也许是睡的太多,反而头痛。 天气出奇的好,和暖的阳光照着雪地,泛出莹白的光芒,杨毓将手放在阳光前,阳光自指尖照射到眼前,她不自觉弯弯唇,笑的清艳动人。 :“今日天气甚好,不知阿秀现在何方。”杨毓扬着唇道。 :“是啊!小郎年龄这般小,今年还是他第一次没在家中过年。”静默轻轻叹了一句。 祺砚却看着杨毓愣了愣,方才道:“女郎怎的越发的美艳了!” 杨毓嗤笑一分道:“坏丫头,嘴越发坏了!” 静墨却道:“女郎,祺砚所言不假,女郎这五官愈发艳丽,身姿也更加窈窕,就连身上的气度,也愈发不凡了。”说完,静墨望着杨毓的姿容,也是一呆。 杨毓抿唇而笑,自榻上起身,到铜镜面前,白玉的小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柔软而黑亮的发丝,杨毓扬唇一笑,镜中的人,肤若凝脂,美目流转,端的是一双流光溢彩,顾盼生辉的美目,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映的人格外光彩照人。一颦一笑,清艳中带着些骄傲,骄傲中带着些清澈高远。 杨毓愣了一愣,这股不属于她的气息,这般的熟悉,这般的似曾相识。 :“他。”杨毓自唇边溢出一个字。 这抹清澈高远,像他。 :“女郎可知,那卢家大郎,过了上元节,就要处斩了。”静墨淡笑着,接过杨毓手上的玉梳子,仔细的梳理她的发丝。 :“是吗?”杨毓挑挑眉,眼中带着快意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过怎么拖至今日?他不是早就该处刑?” 静墨微笑着,恬静的小脸少有的生气道:“还不是卢公花尽了钱财疏通,听闻连杨氏阿姝的嫁妆都被夺走了。” :“嗯。”杨毓心中舒爽,眯着眼,享受着从受害者到看客的滋味。 “叩叩”两声门响,白鸢自门外进来,小脸冻的红红的。 :“何事?”祺砚一边问,一边拉过白鸢的小手,到暖炉边。 :“是。”白鸢俯身一礼道:“刚才城主府传来消息,三日后为裴良军和王靖之庆功,特地送来请柬给女郎。还有,奴听到消息,听说琅琊王氏的族长,不日就要到聊城了。” :“好。”杨毓头也未回,轻声应道。眉头却微微的蹙起。 白鸢赶紧搓搓手,笑着道:“那奴赶紧去回。” 祺砚自腰间拿出一个小荷包,递给白鸢道:“快去吧。” 白鸢脸上更喜:“是。”说着,飞跑出去。 杨毓慢条斯理的起身,在镜前摇摇摇身,摆摆手臂道:“宴会啊。”她尾音拉的老长,接着道:“你们说,以我现在的名望,可以随心所欲了吗?”说着她对着铜镜做出一个自然而青春的笑容。 静墨沉默着,看着杨毓那性感清艳中,带着优雅高洁的容貌,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天下哪个丈夫,能够娶得女郎,让她恣意绽放,再也毋须忧心。 杨毓扬唇而笑,带着些许的疲惫:“是吗?还不行,还不够的。”说完释然一笑。 她将目光投到窗外的绵绵白雪,目光深远的不知到底是看向何处。 第四十九章 去而复返 第二日一早,静墨便续续的提起,那琅琊王氏的族长,听说今日入城,无论士人公卿,还是庶民百姓,听闻消息都跑到城门口观瞻。 杨毓到达城门口时,城门内外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便远远的停着,看一眼就好。”杨毓眉头微微的蹙着,悠悠的道。 :“是,女郎。”赶车的王叟回到。 静静的坐在马车中,饮着香茶,马车里燃着炭火,虽然称不上暖,但也绝不冷。 外面原本就嘈杂的人群好像蜂鸣一般,杨毓一挑帘幕,却看见,是王靖之的马车来了,数位小姑围着他的车子,手牵着手,不许王靖之前行。 :“郎君啊!快打开帘幕,叫我等赏一赏吧!”一年轻小姑笑着道。 又一小姑双手捧心,柔弱万分道:“一日不见君,如隔三秋。思君如狂兮,望得垂怜。” 四下有坦白的,有风雅的声声慢慢,王靖之慢条斯理的挑开帘幕,露出那如仙的身姿。 几日不见,王靖之瘦了些,精神却好了。 一双灿若星辰的眼,放出光芒,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挂着月影华晨般的笑意,他扬唇而笑。 众小姑又是一阵惊叫,香囊,瓜果,鲜花,纷纷从天而降,砸进王靖之的车中。 王靖之笑的清冷,慢条斯理的靠在软榻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简,径自看了起来。 众小姑已然疯狂,竟都痴痴的望着王靖之看书的模样。 他的病好了,杨毓唇角挂起舒心的笑容:“走吧。”她抿唇而笑,唇边吐出两字。 王叟奇道:“女郎不是来看王氏族长进城的?那人还没来。” 杨毓放下帘幕,微微一笑道:“不必看了,回吧。” :“是。”王叟虽奇怪,却觉得,女郎是否根本不是来看王氏族长的?摇摇头,不再多想,驱动马车,缓缓的驶进城里。 王靖之瞥见那顶青顶马车绝尘而去,心里空了空。正在此时,远处浩浩荡荡的来了一队人马。马队所过之处,扬起翩翩白雪。 七八顶华丽的四马朱辕宝盖顶的马车,后面跟着几十辆小马车,众人一惊,这么大的排场,若不是琅琊王氏,又是谁呢。 许是庶民天生便对世家贵族有畏惧之心,那些围着王靖之马车的小姑,竟然自觉得散开,并与之拉开一定距离。 王靖之起身下马车,两个婢仆跟在王靖之身后,亦是周身的气度,不是一般士人可比拟的。 马队缓缓停下,马车的帘幕被一双秀美的手挑开,只见一个美艳的女子垂着头,安静的跪在马车中,那修长洁白的颈子,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一个身穿烟灰褒衣博带的青年郎君,端坐在其中,丰神俊朗的模样,一张脸面如冠玉,神情自然,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风流清高在其中。 人群中的小姑少年看着那人,不由得叹息。 一小姑叹道:“琅琊王氏,果真是神仙后裔。” 一位青年文士摇头道:“这才是真正的高门大阀。” 马车中的郎君,嘴唇微薄,神情淡漠的看着外面的庶民。直到看到王靖之,笑容才微微上扬,声音同时清冷道:“靖之。” 王靖之微笑着,清俊而高雅的抱拳道:“叔父舟车劳顿,随我入城吧。” :“好。”王凝之微微一笑,慢悠悠的道。同王靖之一般的披风抹月之感。 这两人一站一坐,相视而笑,一个小姑喊叹出声:“一位是玉树兰芝,一位是玉树临风,我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郎君了!”她双手捧着心脏,失魂落魄。 :“上我的车吧。”王凝之微笑着,用眼瞥了一眼身侧的美艳婢女,婢女心领神会的颔首下车,步子优雅的走到后面的车上。 王靖之也不推辞,一掀衣角,便上了车,车轮滚动,王靖之与王凝之对面而坐。 半晌,王凝之道:“该回金陵了。” 王靖之慵懒的靠在软榻上,一双灿若轻尘的清亮眸子,微微有些暗淡。微微皱眉一瞬,接着道:“好。”说着,他瞥了一眼车上还没喝完的酒,小声道:“叔父,你这一路上有美在怀,有酒在手,定是逍遥自在极了。”说话间,唇角的笑意显得俊逸轻尘。 王凝之冷哼一声,不满的道:“我千里迢迢来寻你回家,你调笑我做什么!”说着又是冷哼一声道:“最是讨厌你这副样子,口中揶挪于我,偏偏脸上依旧这般狷介,真真气人。” 王靖之见状竟扬声笑起来,举起一杯酒道:“叔父辛劳,五六个月便能到的路程,足足走了一年,真真辛劳!”说着也不理王凝之,自顾自的用杯撞他的酒杯。 王凝之虽然年少,但重任在身,少有机会出门,哪有不尽情游山玩水的道理?况且携妓出游也算是名士风流,所以他并未觉得不好意思。 他扬唇而笑道:“这声声叔父,叫的我好生舒爽。”说着连声张狂大笑。 王靖之与王凝之年龄相仿,感情笃厚,王凝之的辈分却比王靖之高,这种情况在世家大族里常有发生,并不奇怪。 :“哼。”王靖之冷笑一声,眸中的光彩变得有些冷淡,王凝之慌忙住嘴道:“你这人心眼忒小,莫气,是我错。” 王靖之蹙蹙眉,深叹一口气道:“堂堂琅琊王氏族长,身负王氏一脉荣辱,三四年不见,你这性情无一丝改变。” 王凝之却瞟过王靖之,正色道:“那是在你面前,若是在金陵,我王凝之一怒,有哪家不颤一颤。”说着,脸上竟真的是一本正经的淡远之貌。 王靖之微微点头道:“三年军旅,也不知这些年王家其他子弟如何了?” 王凝之揶挪的看着王靖之道:“尚可。只可惜了你满腔的筹谋政治,你这人啊!”接着,长叹一声道:“当年血气方刚,我还跟在你身后满金陵的鲜衣怒马。你这般的心智,若是能入仕,王家何愁将其他三大家族死死压住。你怎能就那样一声不吭的离开金陵。”他话未说完,却满脸的惋惜,双眼中露出些令人胆颤的锋芒。 王靖之微笑着道:“你又不是不知,当年最重要的不是独领风骚,而是平衡。” :“哈。”王凝之大笑一声,状似得意道:“幸亏如此,不然你还不更不把我放在眼中。” 王靖之轻笑一声,笑声中不屑,似乎不把王凝之放在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怎么样?”王靖之迟疑了一刻,状似无意的道。 王凝之一挑眉:“你竟还念着她!那无情无义的女郎,你该恨她!” 王靖之抬眼看向他,王凝之摇摇头道:“她很好,嫁与桓氏,生下嫡长子,去年又诞下一活泼漂亮的小女郎,很幸福。” :“嗯。”王靖之目光不知看向何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掩去唇角的笑容。 翌日傍晚,华灯初上,月上柳梢。 马车压在厚实的雪地上,拉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第五十章 庆功之宴 杨毓身着淡蓝锦衣,外披着深蓝大氅,一身的月影华晨,姿容清艳。坐上青顶帷帐马车,马车缓缓的驶进城主府。 这城主府端的是华美无限,琉璃金顶,红墙绿瓦,处处透着贵气,上一世,唯一一次踏进城主府,杨毓被卢柬打扮做舞姬,为裴良献舞,裴良在宴会后将杨毓带回府中。 杨毓一路走进大门,脊背挺直的如松如竹,微微扬着头,再不似前世的卑微,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杨氏阿毓!”这一声调笑中带着些许的不可一世,杨毓微笑着迎上去,俯身一礼,清亮又欢快道:“桓七郎,许久不见。” 只见桓七郎面如削玉,有些微微泛红,依旧是那么的自命不凡,仰着头道:“上次寒庐你拒我,便怎么请都再也请不到了!”语气中带着些懊恼的道。 杨毓掩唇而笑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病了。” :“嗯,那些名士们聚会,哪有不食五石散的道理,是我不好,忘了告诉你。”桓七郎眼中担忧道:“可大好了?”话一出口,似乎后悔,又自言自语道:“定是好了的,不然怎敢孤身一人勇闯战场!听闻你只凭一把短剑,挑了好几个胡人!那主街的李家茶馆现在是紧盯着你了,你的事迹被那茶馆的说书人传说,连我都去听了好几回呢!”说完他垂下眸,往杨毓腰间看去,只见,一柄样式普通的班剑正被杨毓挂在腰间。 桓七郎笑道:“便是它?” 杨毓解下剑,递给桓七郎观看:“正是它。” 桓七郎抽出这柄小剑,普普通通,剑锋就如它的剑鞘一样并不锋利,遂还给杨毓道:“现下你的名声是传遍了聊城,连金陵都听闻你的大名了!王靖之的姑母还传话,若有一天你到金陵,定要见见你的。” :“姑母?”杨毓不解道。 桓七郎自知失言,扬声大笑道:“总之,你这高洁之女的名声,是名扬天下了!” 杨毓低头轻轻一笑,转而玩笑似的道:“性情,品格再好,奈何得了我身世低微?” 桓七郎的笑容凝固在唇角,他少有的正色道:“莫要看轻自己。” 杨毓愣了一瞬,低着头:“是。” 二人并肩进入大厅 :“桓氏迨凡,杨氏阿毓,到!”门口的下仆声音洪亮而清脆的喊道。 :“哎?”高坐在上的城主看见杨毓微微惊叹一声,转而起身,笑道:“来人可是杨氏阿毓?” 杨毓微微福身,声音不卑不亢,神色姿容皆是从容大气道:“正是。” :“哈哈哈......”城主扬声大笑,接着道:“本城主早已听闻女郎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吾心甚慰!”说着,他轻轻撩起衣衫下摆,自上而下走到杨毓面前,微微摆摆手,下仆低头行礼,便走出去。 :“杨氏阿毓姿容甚是光彩照人。”他转眸看向杨毓身边的桓七郎,双手一拱,有些抱歉道:“桓氏郎君,怠慢了。” 桓七郎微微一笑,竟少有的大度道:“若是被阿毓夺去光彩,我口服心服。”说着眼角瞥了一眼杨毓,杨毓正勾着唇角看着他。 :“好好好。”城主微笑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心中却知,这些世家子弟,各个性情怪异,有哪个是好相与的,杨毓竟能受到桓七郎这般对待。想到这里,他不禁暗自多瞥了杨毓一眼。 二人也不客气,自走在前头。 下首第三个位置,城主道:“杨氏女郎,这里是你的位置。” :“是。”杨毓低低的回了一句,便神色坦然的踏上软榻,刚一落座,便有下仆上前,用微微透明的帷幕,将杨毓的软榻和榻几隔在中间。 城主指指下首第二个位置道:“桓氏郎君,请落座。” :“嗯。”桓七郎自鼻尖发出一声,随即落座。 坐在帷幕中,杨毓终于可以放肆的四处打量,每个榻几两侧都高挂着华美的烛灯,照的人脸色更加神采奕奕。要知道,这个年代,普通人家都用油灯,因为蜡烛是很贵的,这满堂的蜡烛照的灯火辉煌,不知价格几何? 高坐在台阶上的榻几上的城主大人,是个长须美髯公,肤色偏白,身材高大,神色坦然,正开怀的大笑着,一张大红的羊毛地毯由上而下铺到门口,四周木质长窗上雕刻着玉兰麒麟。一张张通体漆黑的长形榻几上铺着华美的刺绣,连供人落座的软榻,亦是锦缎制成。 真真是华美无限,奢靡无限。 桓七郎坐于杨毓上首,低声对杨毓道:“阿毓可知王氏族长来聊城何事?” 杨毓掩着唇,调笑道:“七郎告知,阿毓便知。” 桓七郎却少有的正色道:“聊城此地已不可多待,王凝之来是为了带王靖之回金陵的。” 帷幕中的杨毓怔了一怔,缓缓张着唇,转眸看向桓七郎,久久的,才道:“原来如此,七郎也要走了?” :“恩。”桓七郎蹙蹙眉,沉吟一刻,嬉笑着道:“一个月后,便要启程,阿毓早日准备吧!” :“是。”杨毓心中知晓,和这些士族一同上路固然安全,可是杨秀出门历练,又该如何呢,看来是时候找孔夫人商量南下之事了。 桓七郎缕缕额前的乱发,低声道:“阿毓和我府上车队一同上路,我定护你周全。”杨毓低低的笑笑,这么多士族一同上路,想不安全也难了,桓七郎却有些不舍道:“聊城山清水秀,真是个好去处,我还未游遍,这便要走了,哎。。。”说着长叹一口气。 二人正聊着,门口的下仆扬声喊道:“王氏凝之!王氏靖之!骠骑大将军裴良!到---------” 众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的朝着门口看去。 王凝之雍容闲雅,寒冷的冬日,衣着依旧清逸,脚下踏着木履,端的是丰神俊朗。王靖之在其身侧,一身不同往常的芽色锦衣,眸光灿如星辰,扬唇笑了笑。 杨毓定定的看着王靖之,眉眼不自觉的挑了挑,她从不知晓,世间就有这么一种人,无论素袍还是锦衣,都能如此风华卓然。不知不觉,唇角又上挑了几分。 随着裴良进门,杨毓才醒转几分,他身躯凌然,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骨健筋强,有千夫难敌之勇。 城主又迎上前去,笑道:“三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第五十一章 无耻之徒 王凝之抿着唇唇上笑着,眼中却无丝毫笑意,道:“的确寒舍。”说完他踏着翩飞风雅的步子,慢条斯理的径自走到首座,安然坐下。 城主一笑,有些尴尬转身对王凝之拱手施礼道:“王君所言有理。” 遂安排王靖之坐在王凝之旁边,裴良虽身居高位,却是寒门出身,坐于二位。 樊明等文士见几位主要人物落座,这才纷纷坐于下首。 杨毓看着樊明身后身形瘦弱的青年文士,不禁挑挑眉。 杨固尘。 她垂下头,思索片刻,抿唇而笑。 笙乐逐渐响起,下仆们纷纷为客人斟满酒杯。城主作为主人,掀起衣角,对裴良和王靖之道:“此次铁焰军不但保聊城安然无恙,且乘机夺回南阳宝地,在下替两城百姓谢过裴将军,王君。” 酒杯刚刚提起,王凝之慵懒的靠在软榻上,一双薄唇微微勾起,眼神黠蹙的对城主道:“说得好听,有人一杯酒,敬二人?” 城主牵起嘴角,又是脸色一红道:“是我疏忽了。”说着正色,对王凝之拱手施礼,神色慎之又重道:“王君远道而来,这第一杯酒,理当敬您才是。”说着双手托着酒杯,额间已是冷汗殷殷。 王凝之唇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自鼻尖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哼:“嗯。” 杨毓微微颔首,唇间轻笑,这城主真是个玲珑剔透之人,单凭王凝之一句话,一个表情,便明白内里乾坤。 :“来,诸君举杯,共敬王君。”城主扬声笑道。 众人纷纷举杯:“敬王君!” 众人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至此,这场宴会才算是开始了,在座之人或是士族公卿,或是文士大将,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满室风流,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美妙悦耳的音乐声响起,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着大红的舞衣,面上敷纱,踩着翩然的舞步,姿态婀娜多姿的进了门。 她赤着洁白的玉足,脚踏在羊毛地毯上。腰肢一扭背过身去,伸出手臂,露出一截霜腕。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 如此风骚入骨,美则美矣,在这满堂士人眼中,却显得俗媚不堪。 城主微微皱眉,看着下面舞衣着露骨的女子,悄悄叫来身边的下仆。 一曲结束,堂外走进一个青年士人,他面容秀雅,一双温柔的眼中散发着阴恻恻的光。 城主一见此人,眼中露出一丝难掩的厌烦,不禁出言道:“卢柬,今日宴饮我并未给贵府发出请柬。” :“诸公有礼。”卢柬略施一礼,便站在舞姬前头,对裴良道:“卢柬替聊城百姓谢过裴将军,此舞姬身姿窈窕柔软,柬愿献给将军,祝将军今夜暖玉温香。”说着他微微抬头,看向裴良的表情,眼中竟完全没有看过城主越来越难看的表情。 舞姬身体微微颤抖,只低着头,没有一丝言语。 :“即是人家好意,裴良你就收下吧。”王凝之笑意盈盈的道,满脸的乐见其成。 裴良眼角瞥过杨毓,却没有等来丝毫回应,杨毓就那样端庄的坐在帷幕中,透过朦胧的帷幕,裴良看见她连动也未动一下。他微微扬起唇角,她竟这般大方,接着收回目光。虽然看见杨毓没有出言阻止,让裴良觉得杨毓是个谨守妇德的女子。但是,他内心深处却隐隐的有些不舒服,他还未娶她,便收下别的女人,她真的毫不在意吗? 桓七郎却道:“到底是何方美人,让卢家二郎如此珍之重之?还不取下面纱,叫我等也观一观?” 卢柬面露难色,扫视了一眼堂中众人,最后,前方那一盏帷幕吸引了他的目光,那帷幕中的身影柔情绰态,与他心中念着的那人如出一辙,卢柬微微愣了愣。 :“可是因这女郎甚丑,才戴上面纱?”桓七郎眼看着卢柬那双眼紧盯着杨毓所在的帷幕,唇角勾着笑意,语气却冒着森森寒气。 面戴面纱的女子一听桓七郎此话,她伸出一只白嫩娇美的小手,轻轻的将面纱取下。 面纱落下那一瞬,杨毓微微一惊,转眼间,又恢复如常:“杨蓉。”杨毓口中念道。 桓七郎耳尖,听见这个名字,他觉得有些熟悉,复又看了那女子几眼。低头微微思索一瞬,接着,他唇边扬起更加深切又鄙夷的笑容道:“卢家二郎,你送来这舞姬,原是杨公家的庶女,且已为你产下一子,你卢家竟落魄至厮,将自家贵妾送与他人?此事杨公可知晓?” 卢柬一愣,怎么也想不出,桓七郎那样身份的人,怎会知道杨蓉呢? 他却忘了,那日杨姝以王靖之和裴良的名义,请全聊城的士族子弟到杨家别院,桓七郎见过杨蓉又有什么奇怪的?况且那卢杨两家的事,已经被李家茶馆讲了又讲,想不知晓也难啊! 裴良脸色铁青,不发一言。高坐在上的城主见状,原本的神色朗朗变得有些阴霾,他一双眼射精光,怒道:“快来人,将这无耻小人打将出去!” :“是!”众仆听令,赶紧将二人赶出门去。 王凝之那似笑非笑的眼看向卢柬,慢条斯理的道:“真真斯文败类,见过将妾送人的,却从未见过将自家孩儿生母也送人的。” 桓七郎隔着帷幕小声对杨毓道:“你道这王氏族长性情如何?”说着揶挪一笑。 杨毓亦是抿唇道:“非同凡响。” :“哈哈哈......”桓七郎笑道:“你总是言简意赅、妙语连珠。” 这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卿卿与桓七郎相谈甚欢啊。” 众人皆是一愣。 王凝之狐疑的看着杨毓的帷幕,调笑着转头对王靖之道:“你在聊城有了卿卿?” 裴良双目露出难掩的怒气,出言道:“那是杨氏阿毓,并未出嫁的小姑。” 王凝之一挑眉:“哦?”他缓缓起身,自悠悠的行至杨毓的帷幕面前,他回头看了眉眼清冷如旧的王靖之,又看了有些慌乱的裴良,低低一笑,居高临下的对杨毓道:“你一女郎,也配坐如此高位?” 第五十二章 採一斛月色 杨毓暗自翻翻白眼,却是优雅的缓缓起身,隔着朦胧的帷幕微微俯身行礼,声音清脆道:“阿毓的确受之有愧。”话是这么说,杨毓的脊背却挺得那么直,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城主神情有些不适,出言调和道:“此女乃是故去的虎贲中郎将之女。” :“哦?便是弘农杨氏那位庶子?”王凝之低头,左手轻轻的理理右臂的衣袖,唇角微微上扬,漫不经心的道。 城主此时更加尴尬了几分,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让王凝之更加不满了,眼神有些愧疚的看向杨毓。 王凝之又一挑眉,偏着头瞥向杨毓,清冷的唇边溢出一句:“自何时起,一下品士族庶子之女,也能与士大夫同堂而食?”说着眼睛望向城主。 城主微微蹙眉,这样的情形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过的,顿时有些为难。 桓七郎刚要开口,杨毓却字字清脆道:“王公且慢食,阿毓退矣。”说着又是一礼,却显得那么的清致高远,那浓浓的不屑,浓浓的骄傲,虽隔着帷幕,却让所有人感觉的无比清晰。 下仆也不敢耽误,赶紧上前,将帷幕打开。 帷幕刚一打开,王凝之愣了一愣,回首看向王靖之笑道:“这便是你的卿卿?” 王靖之笑的有几分清冷如月,他缓缓的起身,踏着优雅的步子,那身芽色锦袍乘着一缕清风,径直来到杨毓身前。 杨毓在他身后,唇角微微扬起。 王凝之亦是微笑着,那双似笑非笑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轻悠悠的道:“如此俗艳骚媚,怎配得上我王氏乌衣郎?” 已有多久,无人再自己耳边提起这四个字个字,杨毓心间如同巨石敲击。心中不停的提醒自己,忍住,绝不能失了风度。藏在宽袖中的素手,却早已紧紧握拳,秀美的指甲,暗自抠进了手掌。 王靖之负手而立,清亮的熠熠生辉的双眼,直视着王凝之,轻声在王凝之耳边道:“叔父年岁大了,可还记得我是谁?” 王凝之哼笑一声,仰着头,亦是直视王靖之,压低声音道:“琅琊王靖之。” 王靖之的周身忽然冷的让人发寒,他侧目看看颔首的杨毓,薄唇微微上扬,声音清朗道:“记得我是谁,还敢如此羞辱我的卿卿?” 原本刚刚热络的场面,显得尤为尴尬,众人脸上更是神采四异。 桓七郎气王凝之说话毫不留情,更气王靖之这样将杨毓据为己有的行为。他这样高调,这样直白的将杨毓叫做卿卿,杨毓的名声,还能保全? 桓七郎猛然起身,语气有些不高兴道:“王君,你可知,杨氏阿毓曾散尽家财,以助铁焰军得以安然过冬?” 王凝之越过王靖之,视线扫向杨毓,瞥了一眼那腰背如松如竹的女子,冷哼道:“所行尚可,意图却难以揣测。”那样的言语,已经认定了杨毓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对杨毓的厌恶也更加深了一分。 桓七郎又道:“你可知,这杨氏阿毓琴音清致高远,能得孔老一句“有我辈风采”?” 提起晋人皆知的鸿儒孔老,众人神色皆是肃然,这位博学的儒者,在这个以玄为贵、儒为贱的时代,却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聊城人只知孔老博学,曾在金陵为官。殊不知,孔老曾是太子太傅,亦曾任王氏族学西席,王凝之便是孔老内门弟子之一。 王凝之似笑非笑的脸顿了一顿,显然没有预料到,狐疑的瞥向杨毓道:“当真?” 杨毓抿唇而笑,目光熠熠生辉的看着王凝之,却没有回他一个字。 这时,裴良朗声而笑,在这静极的厅堂中显得很是突兀,只见他缓缓起身,对王凝之拱手施礼,扬声道:“王君刚到聊城,不知这些琐事也是人之常情。” 王凝之浅笑着,看向裴良,裴良脸上坦荡的笑意更浓,那双亮如宝石的眼睛,看着王凝之接着道:“这女郎孤身勇闯乱军,不但剑挑鲜卑兵士,还助靖之救回裴某一命。就是那女郎的班剑,刺伤了鲜卑第一异姓王羽佛慕的脸!”说着裴良手指直指着安然立在那里的杨毓。 王凝之脸上的浅笑凝固了一瞬间,看向裴良的眼神略有些冷意。接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带着笑意,饶有兴致的转向杨毓,良久,他微笑道:“小姑子果不平凡。” 王凝之的神情,丝毫不掩饰对杨毓的估量与不喜,却不愿背上个不纳良言,藐视低等士族的名声,话说的恁的言不由衷。 杨毓却已经不想再呆下去,她抬起步子,自王靖之身后走了出来,眼神却没有看王靖之一眼。微微扬着头,本是瑰姿艳逸,气质却偏清傲郎朗。她扬唇而笑,那种艳丽张扬,那种凌风而立的风度,让众人的眼睛更加明亮。 她的眼在华美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的明亮动人,唇角挂着一丝淡漠道:“王公过奖。”说着对众人盈盈施礼,微微的扬起头,脸上挂着张杨又清艳的微笑,她的声音清脆而绵软道:“诸公请慢食,阿毓观今日夜色极美,心中不免向往,这便去採一斛月光,与周公辩一辩儒玄。”似碎玉轻击般的音调带着小女儿的娇嗔。 听见这如此风雅中带着戏谑的一段话,众人皆是会心一笑。 心,却因杨毓的委屈而纷纷感到内疚,至于为什么这般难受,也许只是有些隐隐的愤怒与不平。在场的都是文人高士,也有人出身寒门。这些人不禁想到,身居高位,身份高贵,真的就能这般高人一等,随便抹灭别人吗?这样的贵族世家,真的值得自己奉献才学武学去保卫效劳吗? 众人却忘了那一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人人皆知的话,多么直白又坦诚? 杨毓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摇曳着窈窕的身姿,踏着优雅的步子,风姿卓然,凌波微步般的出了门。 樊明低声叹了一句:“好个风雅又风度的女郎。”声音虽小,却足以令堂中众人听个清楚,立于他身后的杨固尘此刻才发现,是从王公第一句难为杨毓开始?还是从杨毓那风度翩翩的作答开始?他的拳头紧握的有些酸疼发麻,此时终于微微松开了手,望了门边一眼,他缓缓低下头回道:“是不平凡。” 第五十三章 滋味甚好 杨毓缓缓的行于城主府中,偌大的城主府雕梁画栋,处处生景。 她出门的急,是不想让众人看见她忍不住掉泪,却不想没有下仆指引,自己竟会迷路。 晚风拂过玉面,鼻尖那一股酸涩也消减了些,长长的木质长廊,下有一池清澈的湖水,正值寒冬,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杨毓坐于水边,望着湖水中的身影,她清澈中带着美艳,张扬中带着秀美,她年华正好,却苦心孤诣,费尽心机,这一世,究竟是对是错?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杨毓缓缓的起身,转身微微俯身行礼,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疑:“自是掬一斛月色。”她抿唇轻笑着。 王靖之依旧是那般的优雅雍容,从容不迫的看着杨毓,他微笑着,月光映照在莹莹白雪上,光彩反射在他的身上,映出一层荧光,杨毓一愣,慌忙低头。 王靖之又是一笑到:“卿卿每次见我,都会失神。” :“屁!”杨毓不假思索,竟骂了王靖之。她的脸红红的,心中暗骂,这家伙每次见我,都故意露出这样的笑容,叫她失神。杨毓虽后悔口吐俗语,却也真的恼恨王靖之。 王靖之轻轻一笑道:“你刚才为何望着湖水失神?” 杨毓望了他一眼,又看看湖中的自己,扬唇笑道:“我就想,女人美丽的日子不过十几年,定要赶快将自己嫁与良人!”说完,她目光毫不逃避,炯炯的看着王靖之。 王靖之依旧笑着,却没回话。 杨毓接着,用清澈而软糯的声音道:“郎君三番五次情挑于我,今日更是众目睽睽下以卿相称,我觉得你这样很不好。” 王靖之双眼目光炯炯,如岩下闪电。他慢条斯理的朝着杨毓行了两步,笑容和暖中带着令人不明所以的狡黠,声音如和暖的春风,热气合着青盐清爽的味道,缓缓的道:“所以,你想与我说甚?”他朝着杨毓走了几步,二人近到,杨毓只需抬头,便碰到王靖之的下巴。 杨毓低下头,小声喃喃道:“望郎君切莫再调笑,阿毓的名声,可经不起戏谑。” 王靖之似乎想到更加有趣的事,不自觉的轻笑笑,接着道:“我若不应,你当如何?” :“你!”杨毓脸色微红,迎着王靖之几乎欺身而上的姿势,脸色又是一红,却扬扬下巴,终有些虚,却毫不示弱道:“若真是如此,我便出家做女冠去!”说着,自己也不禁低低的笑了起来,接着道:“说不定还能修成元君呢!”她紧盯着王靖之的目光。 听见杨毓的话,王靖之也是粲然一笑,身子更向杨毓倾了倾。 他唇角含笑道:“你去做女冠?”他的神情带着质疑,转而释然一笑道:“也好,那我便放心了。你说,若你真的这样做,天下人会如何肖想?” 杨毓听了他的话,愣了一愣,接着,眉头微微蹙起。 是啊,若是杨毓出家,只会坐实了她与王靖之有私。世人皆会以为,她因王靖之不能娶她,而看破红尘,出家为女冠。 杨毓终于缩了缩,别过脸看向一边,气势弱了两分喃喃的道:“为何。” 王靖之轻轻呵笑一声,不知是美酒过于醉人,还是夜色令人迷惘,他的脸上竟然染上一层薄薄的微红。 他轻轻的道:“你问我,我却也不知为何。大抵是情之所至吧。” 杨毓微微回过脸,耳畔是如此深情的甜言蜜语。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杨毓却觉得两人的距离何止千万里,那是终生难以跨越的鸿沟。 :“郎……”杨毓樱红的小嘴微张,下一刻,却被敷上一片冰凉。 王靖之一手托着杨毓的侧颜,一手扶着她的腰肢,吻的杨毓几乎失去呼吸。他的唇薄而冰凉,杨毓愣在那里,浑身僵直着,心跳如狂,王靖之舌头轻而易举撬开她的唇舌。杨毓又是一惊,只觉得浑身瘫软了一般。 这王靖之竟然孟浪至斯,杨毓此刻有些觉得羞辱,也有些令人头晕目眩的期待。这一刻太过漫长,漫长到杨毓几乎窒息。这一刻也太过短暂,短暂到,他还没尝够她的甜美。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急切又冰冷的声音响起。 王靖之缓缓的,恋恋不舍的放开杨毓,他偏过头,看着来人轻笑:“如君所见,我正与卿卿耳鬓厮磨。七郎不悦?” 桓七郎看着全身软的,像八爪鱼一样靠在王靖之怀中的杨毓,不禁怒气横生道:“靖之,她还没有嫁人!” 王靖之一手揽着杨毓的纤细柔软的腰肢,一手温柔的拂拂她光滑如绸缎的发丝道:“你心悦于她?”杨毓被王靖之一吻,吻得昏天黑地,头脑发晕,小脸似酒后的微醺,眼神迷离,竟一时间不知怎么办了,她微微垂下眸子,贝齿咬着下唇。 桓七郎微微蹙眉,那张自命不凡的脸上少有的认真道:“是。”接着道:“我心悦杨毓,心知她宜室宜家,也知我给不了她,所以我以好友的身份,保护与她。” 王靖之转眸看向怀中的杨毓,轻笑道:“你如何知晓我不能娶她?” 桓七郎愣了愣,转而微微一笑,削玉似的脸庞微微上扬。 杨毓再次抬起眸子,那眼中隐含着点点情丝。她却伸出洁白丰腴的小手,推着王靖之的胸膛,不着痕迹,起身而立。 她的面如水温柔,她的唇樱红如脂,只见她微微扬起唇角,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王靖之,接着挑挑眉,缓缓的道:“郎君此吻,滋味甚好。”夜风拂过,吹的她的发丝微乱。 桓七郎怔了一怔,低下头,肩膀不停地颤抖,努力的将笑声压低。 王靖之微微蹙眉,脸色不受控制的红了,声音温柔如玉道:“卿若欢喜,尽可再来。” 这对话太诡异了,桓七郎低下头,笑声隐隐的传到二人耳中。 杨毓扬唇笑的张扬道:“好。”说着她自己也笑了。她转身对桓七郎道:“我迷路了,能烦请七郎送我出去吗?” :“好。”桓七郎手持着灯笼,走在前面,聊城的晚风格外的干冷,似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割在脸上,他将脖子缩了缩,似乎这样能温暖些。 城主府中因举办宴会,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前厅会客,院子显得格外清冷。出了二人的呼吸声,只有脚踏在雪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桓七郎脸上带着笑意,呲着牙道:“你居然说王靖之滋味甚好,我真是拜服于你。” 杨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回味,认真的道:“这是真话。若不如此,难道我还哭闹着要他娶我不成?” 第五十四章 清傲?自卑 桓七郎又是低低的笑了一阵,试探的问:“你果真不悦王靖之?” 杨毓微笑着:“喜欢。”两字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那你!”桓七郎猛然停住脚步,转身问道。 杨毓那双闪着莹莹光辉的双眸看向桓七郎,神色自若,吟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说完,杨毓微微的颔首,眼眸低垂着,只有她自己才知晓,自己的软弱。 杨毓说,王靖之文采奕奕,德才精纯如金锡,高贵如圭如璧。潇洒浪漫,风姿超然物外,又善雅谑。 桓七郎看着杨毓认真的模样,心下不禁比较起来,王靖之竟这般好?他有些受伤的蹙蹙眉,脸色有些发白,讷讷的道:“那你又拒绝于他。” 杨毓释然而笑,那双流光美眸闪着晶莹的华彩,望着夜空中散着荧光的月亮,伸出手指着月亮道:“他是天空中最高洁,最清澈,最光彩的月光。我是地上最卑微,最灰暗,最俗艳的飞蛾。”她作势素手伸向那皎洁的月色,空抓了抓,转头对桓七郎笑着道:“我飞的再高,再高,也摸不到月光啊。” 桓七郎望着月下的杨毓,心中有些晦暗不明的疼痛。那个艳丽张扬,骄傲风雅的女子,竟连自卑也让人如此窝心。 桓七郎抿抿唇,想要出言安慰,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缓缓的道:“走吧。” :“好。”杨毓乖巧的低着头,跟在桓七郎身后。 杨毓知道,王靖之来寻她,是因为刚才王凝之的恶语,而心感不安。这一吻来的突然,她不自觉的,悄悄地抚摸着自己尚存着他气息的嘴唇,唇角微微上扬,心跳也快了几分。 她的眼看向走在前面,背影如削玉的桓七郎,他独自离开宴会出来,大抵也是放心不下自己才来寻的,杨毓的眉头皱了皱。 杨毓上了自家的马车,马车车轮沿着月光,缓缓的行于官道。 身后传来城主府中歌姬婉转美妙,又凄婉哀怨的歌声:缟兔黔乌,送不了、人间昏晓。问底事、红尘野马,浮生扰扰。万古未来千古往,人生得夫知多少。叹荣华、过眼只须臾,如风扫。 篱下菊,门前柳。身外事,杯中酒。肯教它萧瑟,负持螯手。漠漠江南天万里,白云人望何时到。倚西风、吼彻剑花寒,频搔首。 杨蓉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努力的压低呼吸,心中惴惴不安着。 卢柬端坐正中手中端着热茶,用狠毒而冰冷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她,声线异常的带着温柔却语调奇异道:“阿蓉,你说你这般表现,我该如何惩罚你呢?”说着唇角带着冷酷的微笑。 杨蓉身体微微一抖,声音低沉而又绵软道:“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想叫我如何!” 卢柬偏着头:“是吗?”话音没落,一杯滚烫的茶猛然泼在杨蓉的身上。 :“啊!”杨蓉惊叫一声,捂着被烫的生疼的手臂,尖叫道:“卢柬!你敢这样对我!我告诉阿翁去!”她赤红着双目,怒不可遏。 :“你阿翁?”卢柬嗤笑一声,接着道:“你不过是个庶女,已经许我为妾的庶女!”他冷笑一声,右手扳过她圆润的下巴道:“你以为你阿翁还会管你死活?一个弃子,却看不清自己的处境,真是可怜。” 马车晃晃悠悠,缓缓的停了下来,马车外的车夫轻声道:“二爷,到家了。” 卢柬狠狠的撇过她的下巴,那白玉般优美的下巴上,留下了狰狞的红印。冷哼一声,掀起衣角,下车去。 随着卢柬走远的声音,杨蓉伏在马车小几上呜呜的哭了出来,那声音呜咽压抑,听的令人心颤。 久久久久,马车外的车夫听的也是心头不忍,轻声道:“蓉夫人,外面寒凉,家去吧。” 杨蓉原本伏在案头的小脸缓缓的抬了起来,眼中的恨意,更加深重。 挑开帘幕,下了马车。 身上还是那身妖娆美丽的舞衣,在这寒冷的聊城,她不禁双手抱紧肩头,缓缓的进了卢府。 :“云儿,云儿,给阿母笑一个,笑一个。”杨姝身着晏紫的华衣,怀里抱着稚嫩可爱的婴儿,调笑着。 堂中的卢柬也是一笑,不禁伸手逗弄婴儿。 卢公与卢夫人却是满面愁云,卢公看看可爱的婴儿,脸上却是愁云惨淡,沉声道:“大郎就要处斩了,怎么办啊!” 卢夫人一听此话,皱着眉对卢柬道:“裴将军没有要那小贱人?” 卢柬也是一皱眉,语调低沉道:“杨氏阿毓在场,认出了阿蓉,结果桓七郎便出言点明杨蓉的身份。” 卢夫人一听杨毓的名字,顿了一顿,接着尖叫道:“那个小浪蹄子居然在城主府中?定是她害我大郎!” :“够了!”卢柬冷声喝止道:“她孤苦无依,拼了性命才能成为城主的座上宾,她与大兄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害大兄!阿母,你简直无稽之谈!” :“呦,郎主,家婆不过说了杨毓一句,你值得这般维护与她?”杨姝怀抱着婴儿,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怀里的婴儿似乎感受到她身上的不悦,突然尖声哭叫起来。 堂中一时大乱。 :“云儿,云儿。”杨蓉自外面进房,见孩儿哭泣,没来得及换过衣裳,便几步冲上来要抱孩子。 :“滚开!”杨姝一脚踹在杨蓉小腿上,挥手叫来奶娘,将婴儿抱了过去。 杨姝冷笑着,娇媚文弱的脸上全是得意冷酷的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云儿可是交给我这个嫡母教养的。” 杨蓉看着哇哇大哭的婴儿,一脸的可怜,心中软的似一汪春水,柔声道:“阿姐,阿姐!夫人!求求你,让妾抱抱孩子吧,求求你!”说着,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杨姝唇角的冷酷更加浓了,她轻笑着,对外面喊道:“你们没长眼吗!还不请蓉夫人回房!” 外面的丫头婆子一见杨姝那副表情,立马下的冷汗隐隐:“是。”说着三个人进门,将杨蓉连拉带拽的,拖出门去。 孩子又哭闹了一阵,杨姝不悦的瞥了一眼奶娘,奶娘懂事的俯身行礼,将婴儿抱走。 卢夫人微微皱眉,想出言,却忍住了。 卢公又拉起一张难看至极的笑脸,对杨姝道:“媳妇啊!你大兄就要处斩了,能不能……” 杨姝红唇微微扬起,眼中寒光四散道:“钱?我哪里还有钱!”说着指着卢柬道:“我嫁入卢家不到一个月,他就将我的嫁妆尽数败去,在赌坊输个干净,我哪里还有钱?” 第五十五章 士族风度 卢柬冷冷的看着杨姝的跋扈霸道,想起今夜远远的瞥见杨毓,那风姿卓然的模样,心中不禁更加烦闷。 卢夫人小声的嘟囔道:“没钱,那华衣是哪来的?” 杨姝冷冷的射过一个冰冷的眼神:“是否连我的衣饰你们都要拿去变卖!”声音尖利而刺耳。卢柬回身猛然一巴掌,打在杨姝的脸上,那张文弱娇媚的脸上立时出现了五道红痕。 :“卢柬!”杨姝嘶声道:“你敢打我!”她的头发微微凌乱,唇上的口脂刮蹭出一条,眼神疯癫,真如疯子一般。 卢柬站在杨姝面前,眼神阴恻恻的带着温柔道:“你是卢家妇,连你都是我的,何况你的华衣?” :“卢柬!你疯了!”杨姝不敢置信的眼中,似乎要滴血般的怨毒。 卢柬冷笑一声,蹲在被打倒在地的杨姝面前道:“我给你颜面,你便可以在卢家呼前喝后,不给你颜面,你便连阿蓉都不如!”说着他又是一笑道:“别拿你阿翁威胁我,你若是想要暴病而亡,或者失足落水,那你便尽管去说。“ 杨姝震惊的看着卢柬,暴病而亡,失足落水。 卢夫人见状,满意又得意的,叉着腰来到杨姝面前,笑着道:“小蹄子,还不将华衣交出来!” 杨姝冷笑一声,眼睛瞥过卢夫人看着卢柬道:“卢柬!我原以为你不悦杨毓,心悦与我,现在我才明白,你心中只爱自己,是我瞎了眼,是我瞎了眼!何必!何必啊!”杨姝似疯似狂的望着屋顶,高喊着。声音凄苦而又癫狂。 何必为难杨毓,何必插足卢柬与杨毓,何必费心夺来,何必! 聊城,越来越冷了,多少年?似乎是自小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觉得聊城这般寒冷。杨姝打了个寒颤,看着房里越来越模糊的景物,眉头一皱,晕了过去。 次日一早,杨毓早早起身,静墨与祺砚一如往日,帮杨毓洗漱好,杨毓却一直抿唇而笑。 祺砚好奇道:“女郎,何以今日如此开怀?” 杨毓手中把玩着腰间的青玉环佩,笑着道:“我们要走了。” :“走?”祺砚静墨双双发出惊叹。 杨毓放下环佩,正色道:“祺砚,静墨,一个月后,我们要随着桓氏一同离开聊城,如果你们还有未了心事,务必在此月内完成。” 静墨低低头,眉间微微一皱,不知那人是否会离开,若不是,那边此生难以得见了。见静墨迟疑,杨毓有些疑惑,却没有开口发问。 祺砚突然兴奋起来,眼中全是憧憬道:“女郎我们要去哪?是金陵吗?” :“是。”杨毓笑着,眼神瞥过静墨,接着道:“聊城的各大世家都会一同出发。” :“太好了!”祺砚发出一声欢喜的呼声,静墨面色一松,那人跟随樊大名士,定是会一起走了。 杨毓却板着脸道:“祺砚,我们不是似往日春游,这是逃难,衣冠南渡可不是戏谑之事。” :“是。”祺砚笑着道:“奴知晓。” 杨毓抿唇而笑道:“今日起,便安排下去吧。”静墨抿唇笑着:“奴会安排好的。” 杨毓絮絮道:“此行路长,不必要的物品,尽量少带,书简却一本不得落下。食品尽量多带着些容易保存的干粮。南方湿热,衣物要带着薄一些。路上流寇盗匪不会少了,家仆都要携带好防身武器。路上天气难免变化,医药定要带齐。还有,打火石这些,必不可少。”杨毓低低头,想着还要嘱咐些什么。 静墨却笑道:“女郎,你好好休养身体就是,这些琐事交给奴。” 祺砚却有些惊奇:“女郎啊,你最远也不过去过苍山,那里知晓这么许多!” 杨毓轻笑一声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接着道:“静墨,你做事稳妥,此事交由你去筹备,祺砚也要多帮忙!” :“是!”二人皆是俯身行礼道。 杨毓又道:“去备好三礼,递上拜帖。明日我得去孔老府上一趟。” :“是。”静墨二人低头称是,退出房门。 翌日清晨,杨毓坐上青顶马车,马车缓缓的驶过街巷,马儿踏着慢条斯理的步子,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口白色雾气。杨毓坐在马车上,心中不知为何,就想起王靖之那夜吻她的样子,心跳不由加快,她双手捧着心,眉头微微蹙起,却逾发无法忘怀,脸色也微微的泛红起来。心里烦闷的她挑开帘幕,看向车外的风景。 :“女郎,到了。”王叟在帷幕外低声道。 杨毓素手挑开帘幕,探出头来。王叟笑着扶着杨毓的手臂道:“女郎慢些。” 杨毓轻巧的一跳,稳稳的落地,笑着道:“辛苦了王叟。” :“女郎客气了,哈哈。”王叟停了杨毓的道谢,心情好极了。 孔府的小童马上笑着迎了上来,接过祺砚手中的礼品,对杨毓道:“阿毓姐姐,我是阿秀的同窗,阿桐。师母一早便差我在此等候呢。” 杨毓轻柔的抚上阿桐的软发,笑的和暖道:“那真是辛苦你了,改日我请你吃好吃的,如何?” :“当真?”阿桐挑着眉,一脸的欢喜。 杨毓笑着看着他那双与杨秀同样澄澈的眼睛:“自然。” :“哈。”阿桐笑道:“怪不得阿秀总将阿毓姐姐挂在嘴边,真真是个大美人,心地也好,个性也好。”阿桐笑着,一双眼闪着似乎小狐狸般的光芒,口中毫无遮拦的夸赞着。 杨毓不禁一笑,翘起中指和拇指,轻轻弹了小童的后脑勺一下道:“行了,别夸了,你这狡童。” 阿桐捂着脑袋,有些诧异的看着杨毓,抿唇道:“罢了罢了,你可得记得你弹过我的脑袋,还答应了我要请我吃好东西的!” :“是是是。”杨毓掩唇笑着,自进了院子。 阿桐微微低头思索一瞬,抬头问道:“方才我见你竟朝车夫道谢,倒真是奇怪。” 杨毓转过头看向阿桐,狐疑道:“为何奇怪?” 阿桐负手而立,小脸严正,理所当然道:“不过区区庶民,能为士族赶车也是福分,何必道谢?下仆便要严肃约束,否则,近则不逊远则怨。” 杨毓眼眸晶亮,更加理所当然道:“这样寒冷的天气,王叟年纪又大,还为我赶车。一个士族,又怎能在礼数方面逊于庶民?我道谢才是理所应当。”说着,她挺直着腰背,踏进内院。 阿桐怔住了,一双澄澈的眼睛看向杨毓的背影,良久,他哈哈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士族女郎。” 第五十六章 斩首期至 刚进院子,便见到孔夫人一身素袍,笑意盈盈的迎上前来。 :“阿毓!”孔夫人喊了一声,伸出双手。 杨毓伸出手,拉住孔夫人,微微俯身道:“孔夫人,近来可好?” 孔夫人笑着道:“好好好。”说着,挽过杨毓的手臂,牵着她进了花厅。 二人刚一落座,侍婢上前来,捧来燃好的熏香,将茶烹好。 孔夫人微微扬手,侍婢垂着头出门去。 这时,孔夫人才抬起头,再看着杨毓,杨毓有些不舒服,笑道:“阿毓可是哪里不对?” :“是!”孔夫人正色,有些严肃道,杨毓愣了一愣,这时,孔夫人眉间泛起一丝不舍道:“你怎敢就那样闯进乱军之中!”说着不住的打量着杨毓,接着有些不放心道:“可受伤了?” 杨毓低下头,有些感动,缓缓的摇摇头:“无,断无。让长者担忧,是阿毓错矣。” 孔夫人亲自将茶汤为杨毓斟满,轻柔的道:“阿毓,我知道你的不易,但是,我有句话,你要记得。” 杨毓一双清亮的眼泛着闪光道:“阿毓谨遵教诲。” 孔夫人微笑着点点头道:“若有日,遇到困难,可向我开口。” 杨毓惊讶的抬起头,看向孔夫人,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低下头道:“是。” 孔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将茶杯递到杨毓手中道:“好孩子,你是为了南渡之事而来?” 杨毓抬起头,微微点头,手中的热茶氤氲着暖气,她低头浅吟一口,微微锁眉道:“各大家族一个月后启程,聊城此地,是不能多待了。” 孔夫人微微点头道:“是,孔平临走时便已经预料到此事。”孔夫人也饮了一口清茶,缓缓道:“平郎临走,曾留下话,若聊城有变化,要我们尽管去金陵,他自会带阿秀去金陵寻。” :“不愧是孔老。”杨毓早已想到,神情并未惊讶。孔老那样的人目光高远,这种事情定是安排妥当,才敢离家外出。 孔夫人微微惊讶的看向杨毓,转瞬便欣慰一笑道:“你果然也想到了。”说着孔夫人放下茶杯道:“一个月后,我们一同上路。这一路上山高水远,少不得要仰仗你了。” 杨毓赶紧低头道:“不敢,长者言重了。” 二人又絮絮的聊了一会,日暮西沉,杨毓才踏出孔府大门,接下来的日子,聊城少有的安静,各个世家都准备着南渡之事。 正月十五,上元节,聊城的街头因除夕夜刚刚逃过一劫,而显得格外的热闹,带着节日的欢喜,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庶民与士人,纷纷走上街头,一盏盏形态各异的灯笼挂于门市店铺前。不必等到夜幕降临,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与这一切欢欣歌舞格格不入的,街道上缓缓驶来一辆囚车,稳稳的停在宽阔的广场上。 四面木栅栏中,一个身着白色寝衣的青年男子坐在车里,原本白色的寝衣粘着污浊不堪的血污、灰尘、隐隐的有些伤口因没有及时治疗,而化脓流出黄色的脓水。离得稍近些,便能闻到那人身上难闻的气味。一道道深可见骨的鞭痕,翻着白红相间的血肉,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触目惊心,围观的百姓隔得老远,纷纷掩鼻。 :“器儿!” 一个尖利的女声自人群中响起,只见一个中年女人从人群中酿跄的出来,伏在那木栅前,不住的哭喊。 车里的人身体微微一颤,见那女人哭喊,他顿时崩溃一般,退缩到尽量远离那女人的范围。 卢公自人群中跑出来,拉住那女人,望着精神明显崩溃的青年,亦是老泪纵横道:“器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杨毓那双眼自上而下,看着卢公短短数日的变化。原本胖瘦得宜的身子,显得瘦的衣带空旷。原来尚可称作端正秀雅的脸,竟变得泪壑深深,目光浑浊。一身布衣,很是落魄。 卢夫人这时披头散发,哭喊着抓着卢公道:“你想想办法!救救他啊!” 卢公掩面而泣:“还有什么办法!”说着深叹一口气,颓丧地低下头。 这时,一个官差打扮的人走上前来,扬声对人群道:“卢氏阿器于元康八年五月初一,将莫氏阿江当街杀害,证据确凿,无可抵赖,今日午时斩首,即刻行刑!” 此言一出,卢夫人哭喊声更加尖利的道:“天啊!器儿啊!” 人群中一位大嫂正买了菜,听闻官差此言,也是心中愤恨,抓起菜篮中的青菜,狠狠的砸向卢器。 啪,的一声,正砸在他头上。 官差却似乎没看到一般,看向别处。 众人一见,更是大胆,纷纷将手边的东西砸向他。 卢公见状,竟然起身上前护住卢器,口中喊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们这群贱民!住手!” 所谓墙倒众人推,那卢器偏偏平日最喜欺男霸女,坏事做尽,此时卢公又口出恶言,众人没有停手反而竟挑些石头,瓦块,砸了过去,原本目标是将要处死的卢器,现在纷纷转向卢公和卢夫人,两人不一会,便满头鲜血,形容惨淡。 官差这时才上前,卢公以为得救,却听到他说出令他更加崩溃的话。 :“午时已到,准备行刑。” 说着几个官差上前,将木栅栏打开,拉出精神早已不正常的卢器。 高坐在不远处的七星楼上视野最是开阔,尽可将广场中的情景收入眼中。杨毓微笑着,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清茶,顿时觉得胸中和暖。 此时却见一双黑底锦履步伐稳健的上了楼,此人一上楼,便看到杨毓,笑容和暖的迎上前来:“女郎也来看热闹?” 便是聊城城主,莫秦。 城主微笑着,也不等杨毓邀请,便坐了下来:“女郎可否请我饮杯茶?” :“荣幸之至。”杨毓笑得娇憨,模样清艳而端庄。 城主微笑着,喝了口茶,目光挪到下面的广场,口中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杨毓道:“恶人伏诛,真是大快人心。” 杨毓轻笑一声,笑声如同玉铃儿一般爽朗清脆。 城主不明所以,问道:“女郎笑什么。”眉头微微一皱,手中的茶杯也放了下来。 杨毓笑着,目光如同宝石一般闪着亮光道:“城主分明早就可杀了那厮,何必等到今日?” 城主捋捋美髯,意味深长道:“我能为我儿报仇,却不会做陷害之事,连累他的家人。可是单单杀了那厮,又不足以慰我儿在天之灵。” :“嗯。”杨毓赞同的点点头,就像一个懂事的小孩似的。 :“女郎懂了?”城主不禁挑眉,心中有些赞叹这女孩的聪慧。 杨毓微笑着,却让人看不透,她狡黠的道:“城主所言极坦白。” :“哦。”城主微笑,又看向广场。 单单杀了卢器,卢家还是卢家,可是他只是拖着行刑的时间,便将整个卢府拖垮。看着哭声、骂声一片的广场,卢公与卢夫人的衣着已经与庶民一般无二了,似卢公的个性,但凡家中能够购置华衣,也断断不会穿那种衣裳出门的,杨毓不禁抬眼看向眼前的城主心中暗暗佩服。 第五十七章 被挑衅 :“行刑!”广场上的官差高呼一声,刽子手高举闪着森森寒光的砍头刀。 :“啊!”一声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呼喊,卢夫人晕倒在地,下身散发出一股腥臊。 手起刀落,一颗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接着,是阵阵欢喜的高呼。 :“哈。”城主发出一声释然的轻笑,原本紧握的双拳,终于放松。 人群中这时有个青年连滚带爬,衣衫不整的自人群中跑出来。 卢公一见他,愤恨的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青年应声脚下不稳,倒在地上。 卢公痛哭道:“你大兄今日行刑!你竟然还彻夜赌博!你是要气死我吗!” 卢柬微微抬起头,看向那身首分离的尸体,眼中竟是释然一片,似乎终于等到死讯了,让他很高兴。 卢公痛哭,索性坐在地上,脸上老泪纵横,似乎瞬间老了数年。 杨毓收回目光,淡淡的饮了一口茶,微笑着道:“城主大人,阿毓告退。” 城主挑挑眉:“女郎不是在此等晚上看花灯?若等到晚上再来,就无如此视野开阔的好位置了。” 杨毓微笑着,脸上的笑容尽是畅快道:“不了,乐事一日一件足矣,多了,便物极必反了。” 城主抿抿唇,却是爽朗的大笑:“那女郎慢行。” 杨毓吩咐静墨去结了茶钱,对城主俯身施礼道:“城主尽情畅饮,阿毓告退。” :“好。”城主微笑着抿了口茶,目光深远的看着杨毓离去的背影。他很喜欢杨毓这个女郎,不是因为她美貌艳丽,不是因为她英勇,而是因为她的聪明。他喜欢聪明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摇摇头,扬唇而笑,有什么关系呢?他饮了一口杯中的热茶,轻声叹口气,只因想起自己那鲜衣怒马恣意青春的儿子,终于报仇了。 他的目光又看向广场中哭着、闹着、吵着的卢家几人,唇角的笑容冷漠而畅快。 今日街市热闹,杨毓并没有乘马车出门,而是带着一块帷帐,行于街道。 祺砚像一只小鸟一般,不停的在各个摊位穿行,不一会,便买了许多东西,口中塞着一块糕点,因为身边的人声鼎沸,她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几分道:“女郎,这王家糕点铺的云片糕真是好,又清甜又软糯。” 静墨微笑着接过祺砚手中的物品,也是高声道:“你这馋猫儿,吃了这么多,等昏食看你还吃不吃的下。” 杨毓也是一笑道:“便让她吃吧。”接着看到身侧的首饰铺,便道:“就快要离开了,你们两个也进去挑两件首饰。” 静墨二人笑着应道:“多谢女郎。”说着,三人踏进了福瑞宝斋。 数位衣着光鲜的小姑子,纷纷围着面纱,挑选着金银首饰,单看几人衣袂鬓香便知是世家女。而那几位贵女身后,不远不近的,正跟着一个獐头鼠目的青年男子,那人一身布衣算不得污脏,却也说不上整洁,而他的眼,正犹疑不定的在那几个贵女腰间的钱袋。正由于那几个贵女衣袂飘香与那人对比实在太大,杨毓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片刻。 杨毓刻意与几人保持一些距离,一支暖玉雕刻的木兰簪子,让杨毓眼前一亮。这簪子用料是白玉,却有些瑕疵,纯洁无暇的白玉,有些发黄。雕刻簪子的人却蕙质兰心,偏偏用极简单自然的手法,将发黄部分雕做花蕊。白的花瓣,黄的花蕊,原本的瑕疵变成出彩,相得益彰。 杨毓伸手去拿,一双秀美的手却与她同时碰到簪子。 杨毓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眉眼弯弯,围着面纱,还没等杨毓开口,那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便传来:“这是我先看中的。” 杨毓笑了笑,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而自己灵魂中是个三十岁的人了,似孩童般的争抢这种事她怎么会做呢,想到这里她又笑了笑,那眼神就像成年人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轻飘飘的道:“好。”说着,她毫不留恋的转过身,看向其他东西。 那女孩看见杨毓的眼神,没来由的觉得窝火,原本应该是自己是胜利者,她该骄傲的,可这一次她为什么觉得心虚呢? 杨毓看向一支墨玉发冠,心中一笑,若是王靖之戴着定会好看。 :“这个我要了。”杨毓指着那个用料普通,却设计精美的墨玉莲花座发冠。 :“是。”一旁伺候的店家笑着吩咐小厮将东西包起来。 忽然想起自己与他并无干系,为何要为他买发冠?况且那人经常以丝带束发,抑或散发,很少以冠束发的。 杨毓顿了顿,缓缓的道:“那个发冠我不要了。” :“这位小姑,可是有什么问题?”店家疑惑道。 一旁抢了发簪的小姑见状,嗤笑一声,发出不屑的笑声道:“该不会是没有银两吧?” 杨毓仿若未闻,慢条斯理的对店家道:“我再挑别的。”店家陪着笑,看着杨毓身后隐隐要发怒的小姑,赶紧道:“好,那您慢慢挑。” 她眸光一转,一白银指环落入眼中,指环素白上雕着古朴大气的云纹,中间镶嵌着不知名的宝石,那宝石荧光闪闪,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光芒四射,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她指指那指环道:“这是。。。” 店家有些得意的道:“此乃番外传来的指环,全聊城只此一只,上面镶嵌的宝石名为金刚石,虽不如裴翠宝玉值钱,却胜在千年不损,且光彩永存。” 杨毓笑道:“倒是特别。便帮我包起来吧。” 店家笑着道:“女郎目光独具。” 杨毓微笑着,看向别处。手伸向一支珠翠樱粉点翠的发簪,一旁的小姑娇笑一声,小手也伸向那发簪,杨毓心中隐隐有些不悦,看向那小姑道:“你喜欢?” 那小姑得意的娇笑,挑衅道:“不喜欢,我买回去赏给下人的。” :“哈。”杨毓竟然笑了一声,回身对店家道:“那个碧朱淡彩簪子帮我包起来。”杨毓指着角落里,那支不值钱的簪子道。 一旁的小姑不屑的笑了一声,土包子。却不依不饶道:“老板,那碧朱淡彩簪子我出双倍价钱,卖给我。” 杨毓满脸无奈的看着那小姑,目光却微微偏了偏,只见刚才站在那几位贵女身后的青年,已不知在何时,悄悄的走到正与杨毓争发簪的小姑身后,他微微躬身俯首,显得那么恭顺,那么不起眼。杨毓的眼间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店家有些迟疑的看向杨毓,杨毓却微微一笑,转身对小姑道:“小娘子,这簪子是我先看中的。” :“那又怎么样?”小姑轻蔑的笑了一声,从荷包里拿出五两银子,扔在柜台上。 杨毓轻笑一声,那双清亮的双眼带着狡黠道:“我出五十两,买那簪子。”说着从荷包中拿出几片金叶子。 :“你!”那小姑看着杨毓明显的挑衅,气的跺了跺脚,自荷包中又拿出几片金叶子道: “我出六十两。” 杨毓拔高声音:“一百两!” 这时,店里众人早就听闻热闹,纷纷围了过来。 第五十八章 小孩子 小姑咬咬牙,恨恨的道:“一百五十两!”一直悄无声息的青年听见这个价钱,微微一愣,他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华衣小姑,却没见到正笑意盈盈看着他的杨毓。 杨毓眼中含笑的看向小姑,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道:“你愿意花一百五十两,买个只值二两银子的碧朱淡彩簪子?” 那小姑冷笑一声,越发得意道:“所谓价高者得,你不满意?” :“哼!”杨毓冷哼一声,道:“我出三百两!”说着,她缓步走到店家身边,似胜者一般,接过那朴实的簪子,插在头上,一脸的胜券在握。那双流光溢彩的水眸,淡淡的瞟过小姑子,唇角勾起一抹鄙夷的笑意。 众人大惊!三百两天价!正在众人陷入惊叹之时,那青年又微微靠近小姑子几步,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的探了出来。 那小姑看到了杨毓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那唇角的笑意让她瞬间失去理智。气急败坏道:“我出五百两!五百两!”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二两银子的发簪,卖到五百两!店家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们,心中已经乐不可支。 小姑子微笑着看着杨毓,等着她再加价,杨毓唇角却是无可奈何的笑意,她摘下簪子,双手捧着递回给店家,忍着笑意,认真至极的道:“老板,这簪子是那位女郎的了,你可要好好包装!毕竟这可是价值五百两的簪子哦。”她眉眼弯弯,笑意浓浓。 正在此时,小姑身后的郎君突然伸出手,在那小姑腰间轻轻一挑,接着,满脸笑意的收回了手。 :“你!你!”那小姑气急,想要叫住杨毓,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青年郎君悄悄的后退,打算离开。杨毓却满脸笑意的看向他,轻音清脆的道:“郎君意满而归?” 杨毓突然的出言,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众人奇怪不已,顺着杨毓的眼神,像那布衣郎君看去。 那人只觉得似乎一盆冷水,自头顶浇到脚底,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他狠狠的看了杨毓一眼,突然的推开身边一位贵女,那贵女惊叫一声摔倒在地,青年郎君自那人群中微微闪开的一条路,夺门而出,眼看着跑到门口,他突然感到一丝视线正瞧着他,他缓缓的抬头看去,正看见杨毓笑吟吟的站在门口,他目露凶光道:“滚开!” 杨毓微微偏着头,声音如清泉一般,缓缓的道:“你若是唤我走开,我自是知晓该如何行之,此刻你却唤我滚开,敢问郎君,我该怎么个滚法,毕竟,我从前没滚过?”杨毓的声音极清脆,语调轻柔缓慢,却字字清晰,在周围的看客不禁皆是眼露笑意。 :“叫你滚开就滚开恁多废话!”那人声音有些尖利刺耳,目露凶光的看着杨毓。咬咬牙,在腰间一摸,竟然抽出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直冲着杨毓面门而来。 杨毓一闪身,轻描淡写的躲开,脸上笑意不改,只见她缓缓的抬起左腿,突然猛的发力,直冲着青年郎君的小腹便是一脚。 :“啊!”那人痛呼一声,双膝一软,半跪在地上。 满店的客人们此刻都被这一情景惊呆了,大家只看见杨毓那么轻飘飘的一踹,一个年轻力壮的郎君便跪地不起了,皆是啧啧惊叹。 此刻,自人群中,祺砚与静墨笑着出来,二人没有一丝担忧,皆是理所当然般带着些许怜悯的看着那人。祺砚叉着腰对痛的直不起腰的郎君道:“我家女郎可是敢剑挑鲜卑王的,你这小贼也敢在我家女郎面前放肆,真真活该!”说完便是一串银铃一般悦耳的娇笑声。 杨毓笑着微微弯下腰道:“东西拿出来,滚给我看。” 那人一咬牙,再抬起头,却见自己已经被客人们团团围住,他恨恨的看了杨毓一眼,自怀中将一锦绣粉彩钱袋拿出来。 一直站在人群中的小姑见状,几步上前,一把抢了过来,怒气冲冲的道:“这是我的钱袋,怎么在你身上!”她说完这句话,却有些后悔,这不是明摆着,自己糟了贼人,却被杨毓给讨了回来。 小姑微微抬头看向满面笑意的杨毓,略有些羞涩的道:“多谢你。” :“不必。”杨毓微微扬着头道:“若你被偷了,那五百两的簪子,可怎么办?”说着,她缓缓的转过身,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笑着对静墨二人道:“都挑好了?” 二人面面相觑,:“是。” 杨毓微笑着,略有些张扬的道:“店家,刚刚我看好的墨玉发冠,我也要了。”说着她自言自语道:“哎,买了这么多也不及人家一支小小发簪值钱。”说着脸上的笑容更加浓了,那双清亮的眼眸显得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女郎,你的东西都包好了。”店家将东西毕恭毕敬的递给杨毓身后的祺砚,静墨付好钱,三人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三人行至门口,却发现方才的贼人已经站起身,正要乘着店中乱着逃走,杨毓缓缓的摇摇头,轻缓的道:“我如此诚心求教郎君,郎君却不演示如何滚,便要悄声离去么?” 那人脚下一顿,想起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脚,与那婢女的话,背间冷汗隐隐。脊背微微弯曲,又是停顿了一瞬间,接着,他侧身躺在地上,双手抱膝,身子微微用力,就那样滚了出去。 “哦!”店中发出一声声的起哄,杨毓轻轻掀起唇角,抬步离开。 与杨毓争抢发簪的小姑,立在那里,不知该恨杨毓还是谢她,面色有些犹疑,有些挣扎。 店家跟在她身边,满面堆笑道:“这女郎可还需挑些其他饰物?” 她恨恨的道:“一个破碧朱簪子也敢卖我五百两!” 店家无可奈何的摊摊手道:“女郎,你的话大家可都听见了,是你自愿出价五百两,又不是我强买强卖。我这小店不起眼,却也是百年字号,打开门做生意,难道有银子不赚?” 小姑恨恨的抿抿唇道:“弄儿,给钱!”只见,那人群间慌忙跑出一个身着碧色锦衣,头戴镶金珠花年纪很小的丫头,怯怯的道:“是,女郎。”小姑随手将手中的钱袋扔给小丫头,小丫头慌忙给了钱,那小姑却不知何时,离开了这家店。 :“女郎啊,那个小姑真是蠢人,竟然花五百两买那破簪子。”祺砚笑着道。 杨毓亦是抿着唇笑着道:“小孩子,都好个争强斗勇。” 此话一出,主仆三人纷纷笑的开怀。 静墨笑道:“女郎,那小姑与你年龄相仿,比你也小不了几岁,怎地到了你口中就变成她是小孩子了!” 杨毓笑而不语,正在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隐含着怒气自三人身后响起,:“你站住!” 杨毓几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刚刚那个花五百两买了发簪的小姑,正眼冒火光的站在那里。 第五十九章 桓氏秋容 :“何事?”杨毓眼睛清亮的看着她,笑意已在唇边。 那小姑步履娉婷,走起来衣袂翩飞,三步来到杨毓面前,杨毓身条高挑,那小姑仰着头,看着杨毓,依旧带着些不可一世的味道。 :“我便想问问,你是哪家的女郎!敢如此戏弄与我。” 杨毓无可奈何的抿抿唇道:“家姓杨,名毓。” :“杨毓?”那小姑诧异的重复一句,眉头微微一蹙。此时她忽然恍然大悟般的看向杨毓。 杨毓笑着问:“你认识我?” 那小姑却突然粲然一笑道:“自然!”声音又和暖又欢快,她以杨毓为中心,转了两圈,上上下下打量了杨毓好几次,笑着道:“茶馆里讲的,散尽千金以资军队,用五两银子卖掉不义郎君,一手空谷高绝的美妙琴音,一把短剑勇挑鲜卑王的杨毓!怪不得方才你的婢女提起你剑挑鲜卑王,我竟未醒转过来!”她掰着手指,一桩桩细数着,眼神更加明亮道:“七兄在家时也常提起你呢!” 杨毓笑容浅浅,眉眼弯弯,双眼清亮的看着,这个骄横又爽朗的小姑子,声音清脆道:“你七兄?” 那小姑微微俯身行礼道:“小女桓氏秋容,我七兄便是桓七郎啊!” :“哦?居然是七郎的阿妹,真是失礼了。”杨毓依旧美目流光的看着她。 桓秋容突然扬手,一把扯掉杨毓的面纱。 :“你这小姑,好生无礼!”祺砚上前一步,一把扯过桓秋容手中的面纱,怒目而视。 桓秋容却被杨毓清艳的美貌惊了一下,愣了片刻。 这才面露歉意道:“是我错,你别气。”说着她摘掉自己的面纱道:“我摘了你的面纱,欠你一次。又摘了自己的面纱,就还给你了。这样,你还气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和桓七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桓秋容生的明眸皓齿,清雅脱俗,略显稚气的脸上一双灵动的眼睛婉风流转。一脸的期待,看着祺砚身后的杨毓。 杨毓微笑着,素手轻扬道:“既然是桓七郎的阿妹,我又怎会怪你。” 桓秋容微微蹙眉,小嘴微嘟道:“竟是因为七兄才不怪我。”说着不悦的轻哼。 杨毓轻笑着上前一步道:“你这小姑真是难伺候,再矫情,我便走了。”说着这话,她便作势要离去的样子。 :“好了,好了。”桓秋容紧上前几步,抓住杨毓的手臂道:“你真是怪脾气,往日那些小姑一听我是桓氏的女郎,有哪个不巴结的,你相帮于我,又将我戏耍。我这般委屈,你还要弃我而去!”说着更加委屈了,眼圈也急的红了红。 杨毓无奈的摇摇头,像看着孩子一般的目光看着桓秋容道:“今日是上元节,你还不赶快去凑热闹,我们改日再聊吧。”说着不着痕迹的抽出自己的手,杨毓很不习惯,被刚认识的人触碰。 桓秋容却又上前道:“不行!”语气丝毫不容杨毓拒绝道:“我好不容易说动七兄带我逛花灯,你便与我同去吧。”说着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杨毓。 杨毓踌躇着,想要拒绝,淡淡的道:“我今日疲乏的很了。” 桓秋容却用小鹿似的眼神看着杨毓,娇嫩的撒娇轻哼:“不要~~” 杨毓看着桓秋容那双清澈的惊人的眼睛,竟一时恍惚。这一迟疑桓秋容立时面露笑容,开怀的道:“你应了?” 杨毓回身对静墨和祺砚道:“你们想去玩吗?” 静墨倒是浑不在意,祺砚却同样期盼的看看杨毓,接着,口不对心道:“听女郎的。” 杨毓微笑道:“那我们便走一趟吧。” :“哈!甚好,甚好!”桓秋容一手挽过杨毓的手臂道:“走,我们去七星楼!” :“你没带侍婢出门?”杨毓有些好奇。 :“啊呀!”桓秋容楞了一下道:“弄儿被我忘在福瑞宝斋了。” 杨毓不禁扶额道:“你竟将一个大活人忘了?” 桓秋容浑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无事,弄儿找不见我,定会去七星楼寻我。” 说着,她笑容又展,不由分说的扯着杨毓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肯放手。那模样生怕她一松手,杨毓就跑了。几人踏进七星楼,小二马上迎上前来,满脸堆满笑容,卑躬道:“二位可是桓氏女郎?” 杨毓刚想开口,桓秋容抢先道:“是!桓氏迨凡可来了?” 小二将白面巾搭在左小臂上,右手做请的姿势道:“早已在雅室等候了,二位女郎楼上请。” 杨毓暗自扯扯手,桓秋容却根本没打算放手,笑盈盈的走在前头。 :“荷苞牡丹。”雅室门头上挂着一块梨木牌,用簪花小体,以绿料刻制着四个字,杨毓低声念了出来。 小二立马上前解释道:“这是小店为了应上元节的景儿,将所有雅间名字改作百花之名。图个新鲜热闹。” :“哈哈,有趣有趣。”桓秋容微笑着摘下门头挂着的,一枝桃心滴血状的美丽花枝,握在手中,似乎觉得甚美,调皮的将花在杨毓发间比了比,杨毓微微往后闪了闪身。 这时,杨毓突然觉得身后,有一道熟悉又深切的目光直视着自己,她猛的一回头。 王靖之一身洁白的素袍,脸上挂着温润如玉,清远如山的笑容,那双深邃又冷情的眼,带着一丝爱怜、一丝幽思,一丝让她捉摸不透的东西。 杨毓愣了愣,微微俯身行礼道:“郎君。” 这时王靖之身后一个清亮的声线响起道:“这小姑眼中只看到你,浑似我们不存在一般。”说着,笑声四起。 杨毓脸色一红,心不由得快跳了两下,她不自觉的,微微低下头,声音却依旧清脆道:“见过诸公。” 王靖之身后之人略一闪身,走出了阴影处,正是雍容闲雅的王凝之,还有樊明徐茂两位文士。 桓秋容呆愣的看着王靖之,魂不守舍的讷讷的道:“这便是芝兰玉树的王靖之?”脸色不由得一红。 王凝之微微偏头,对桓秋容道:“小秋容,你怎地和她在一处?”说着眼神淡漠的瞥过杨毓。 桓秋容回过神来,对王凝之施了一礼,仰着小脸,一双婉转如风的眼睛狐疑的看着他,声音清脆的道:“王公认得阿毓姐姐?” 第六十章 上元之夜 阿毓姐姐?杨毓有些奇怪的看向桓秋容,自己何时高攀上桓氏的妹妹了? 王凝之抿唇而笑,上前几步,真真一副长辈的模样,打量了桓秋容几眼道:“恩,长高了。”说着话,王凝之的双眼又扫过杨毓,那双眼带着令人周身阴冷的气息,让杨毓略有些不适。 桓秋容扁扁嘴,有些不高兴道:“秋容已不是稚童了。”声音分明带着小姑娘特有的撒娇。 杨毓缓缓的挪动脚步,靠到走道的阴影处。 王靖之勾着唇,眯着眼,声音如同玉打冰凿一般的清亮道:“去哪?” 杨毓脚步微微一顿,心脏又猛地跳了几下,她缓缓的站住脚,扬起一抹清艳的笑容,声音如同碎玉一般的笑道:“便就立于一边,赏赏这满室的风华。” :“哈哈。”桓秋容笑出声音。 樊明忍着笑,手指微微点着杨毓道:“阿毓,你总是如此妙语连珠。”一旁的徐茂眯着眼道:“正是。” 众人正笑着,“荷苞牡丹”的门自里面开了,只见桓七郎一脸的自命风流,踏着逍遥的步子,自里面出来,他却仿似没看到众人一般,面无表情的环视一周。 接着,在看到角落的杨毓的一瞬间,眼睛突然亮了一亮,扬唇而笑,一双桃花眼似孔雀开屏一般眨了一眨:“阿毓,你来啦。”削玉似的脸泛起红晕,以往的自命不凡变成欣喜开怀。 桓秋容见状又是不悦,她撇撇嘴,声音清亮的道:“七兄,你看阿毓姐姐的眼神,就如阿毓姐姐看王靖之一般无二。眼中再容不下他人了。” 场面突然一冷,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杨毓。 桓七郎皱着眉,声音冷道:“你懂什么,休得胡言!”这句话语气极重,桓秋容从未见过桓七郎这般生气。 :“七兄。”桓秋容轻声呼了一声,接着,委屈的眼圈通红。 桓七郎觉察到桓秋容的委屈,他懊恼的扶额,上前一步,用手揉揉桓秋容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好了,莫要哭闹,是七兄错。” :“哼!”桓秋容扁着嘴,虽不高兴,可是想想桓七郎刚才生气的模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桓七郎这才对众人拱手道:“相请不如偶遇,今日我们一同把酒言欢如何?” 王凝之看了王靖之一眼,王靖之微笑着拱手道:“七郎盛情,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杨毓见状,脚步更加暗自挪动,希望能悄无声息的离开。 桓秋容却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阿毓姐姐,你要去哪?”歪着头显得玉雪可爱。 杨毓看了一眼王凝之,心下是真的不愿与他共坐一室,也不想再与王靖之有丝毫瓜葛,她扶着额,闷声道:“今日贪凉,许是受了寒,有些不适。” 王靖之双眼闪亮如同夜空中的星辰,他慢条斯理的上前,紧紧拉住杨毓的手,道:“我在隔壁也定了间雅室,卿先去歇息片刻,待华灯初上,再一同游玩可好?” :“哈。”杨毓苦笑一声,抽出自己的手,接着道:“不必了。”她扶额道:“并不严重,不必如此。” 王靖之偏偏头,看向杨毓那双清亮的眸子,扯着嘴角,笑的无可奈何:“卿卿病愈神速啊。” :“阿毓,还不快入内!”桓七郎皱着眉喊道。 杨毓低下头,暗暗对祺砚和静墨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先行离去。脚步快了几分,进了“荷苞牡丹”。 静墨二人见杨毓与那这些人在一处,心知没有危险,远远的俯身行礼,便离开。 杨毓明显又深切的感到,身后有道视线刺向她,如芒在背,虽坐于帷幕之中,这种感觉却如影随形,她略抬眼看去,那道视线来自王凝之眼中。 王凝之一瞬不瞬的盯着杨毓,眼神中没有丝毫遮掩着厌恶,王靖之面色微沉低声道:“叔父过矣。” 王凝之抬眸看向王靖之,更加不悦道:“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竟会为了我多看了那女郎几眼,便如此不悦。” 王靖之微微皱眉,从何时起,杨毓能如此轻易的左右他的情绪,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安坐于帷幕内,轻酌浅饮的剪影。 秀美柔弱的歌女,口中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儿,颇为无趣。 桓秋容安坐在帷幕中,终于毫无顾忌的打量着近在眼前的王靖之,她轻声低笑着,低声对杨毓道:“阿毓姐姐,王靖之周身气度清浚出尘,旁人无论俊美与否,在他旁边,都毫无光彩。” 杨毓低低一笑,心里隐隐的有些惴惴不安,语气却很调笑道:“小姑子心悦王郎?” 桓秋容微微一抖,停顿了一瞬,接着,故作轻松道:“我们这种世家出身的女郎,哪里有资格谈论心悦何人。”她轻声叹气,接着道:“我们的婚事,是自出生便定好了的。” 杨毓心里微微一动,有些不忍,道:“你已经定下婚事?” 桓秋容微微颔首,粉面娇红,少有的羞怯道:“是谢氏的,名唤元清,听闻是个才高八斗的。” :“哦!”杨毓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即便是事先定好的,也私下里让他们相见过的,彼此心里有些印象,才会在婚后相处的好。 杨毓接着道:“秋容言那郎君不错,那定是很出挑了。” 桓秋容微微一笑道:“是,很出挑。”眼中有些祈盼。 众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窗外华灯初上,耳边忽然传来“嗖”的一声,众人看向窗外,不知哪里放的烟火,烟火一飞冲天,在黑幕一般的夜空中,猛地爆炸开来。 五颜六色、异彩缤纷的烟火绽放雀跃。海市蜃楼落星雨,火树银花不夜天。 街道上的男女纷纷发出兴奋的惊叫声,欢快的笑闹着,桓秋容惊喜的张大眼睛,也不理什么礼教,径自挑开帷幕,趴在窗口向外张望着。 桓秋容回身挑开杨毓的帷幕道:“阿毓姐姐,快出来观一观罢。” 杨毓略有些迟疑,樊明却举着杯,笑道:“阿毓,我们在座都是相熟之人,你不必担忧了。” :“是。”杨毓微微点头,也自帷幕中走了出来,去掉着层朦胧的帷幕,眼前热闹,让杨毓更加惊叹。 她微微探出头,看了出去,半空中的烟火五彩缤纷,映照着欢乐的人群。 遥遥望去,千百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少年少女载歌载舞,万众围观。游人集主街两廊下,廊下表演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十余里。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 不知何时,天空中悠悠的飘下几片洁白晶莹的雪花,雪花随着风,吹到盏盏花灯上。杨毓不自觉的伸出手去,一片莹白的雪花落在掌心。 第六十一章 火树银花 杨毓露出一个似孩子般满足的笑容,笑的毫不掩饰的张扬清媚,双眼晶亮。王靖之遥看着杨毓,心情觉得特别的好,唇角不禁勾了勾。 :“靖之,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那女郎一举一动都叫你喜怒必现,她那种身份,那副俗艳的相貌,如何配得上你,你休要执迷不悟了。”王凝之满脸怒气。 王靖之挑着眉,带着笑,看向一边的王凝之道:“配不上吗?” 王凝之见状却徒然怒气更甚,语气极为笃定道:“自然。”说着,却发现王靖之的眼中笑意,莫名其妙的更甚了,随即拂袖道:“我不管你,若真闹出什么,别来找我!”说着竟径直出门去。 :“王公先我等一步去了,若不我等也去逛逛?”徐茂眯着眼,对众人提议道。 :“好啊!徐公此言甚好!”桓秋容笑的像鸟儿一般,顺手拉起杨毓的手腕,急急的出门而去。 几人带着三分醉意,走上街头。 烟火此时已然接近尾声,杨毓不自觉的有些怅然,*后的落寞,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的变得萧索。 她回首转眸,看向不远处,一身素袍的王靖之,无论在多么拥挤的人潮之中,那个人总是那么纤尘不染悠游自在,身上的光彩风华永远无法掩饰。 王靖之望着那双正遥遥望着自己的眼,心间不由一动。 :“樊君。”王靖之叫来樊明。 樊明笑意盈盈的迎上前去,附耳而去。听完王靖之的话,他不由得又是一句调笑:“好你个风流的王靖之。” 王靖之面带羞愧,白玉似的脸略有些红,双手抱拳。 樊明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罢了,我这便去。”随后,消失在人流之中。 杨毓一晃神间,身边的桓秋容早已不见踪影。她忙四处看去,这样一个美貌的小姑,在人潮中消失,可不是什么好事。 桓七郎不明所以,上前几步:“阿毓,怎么了?” 杨毓略有些焦急道:“秋容不见了!” :“坏了!”桓七郎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刚要提步离去,却回头安抚道:“我先送你回府。”杨毓皱着眉道:“你快去寻她,不必管我。” 桓七郎咬咬唇,却发现并未带下仆出门,无奈之下才转身看了王靖之一眼,回过头对杨毓道:“你跟着王靖之不会有危险,我这就着人去寻秋容,你莫急,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快去。”杨毓心知着急无用,只得看着桓七郎远去的背影。 :“卿卿。”一声温热的声音,氤氲过杨毓的心。 她缓缓的回身,低着头,略有些委屈道:“可否换个称呼?” 王靖之唇角微扬,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缓缓的牵过杨毓肥庾秀美的小手。 他轻声道:“街市人多,小心走失。“ 杨毓只觉得心跳加速,脸色绯红,那双洁白修长的手包裹着自己的手,她明知该拒绝的,却不忍放弃这一刻的温暖。 王靖之就这样,在宽袖的遮掩下,与杨毓并肩行于热闹的街道中。 杨毓恍惚着,听不清身边的笑声,闹声,只觉得走了许久,她抬起头,看向周围,却发现不知何时,竟走到了城门口。 :“这是。。。。”杨毓迟疑一瞬,看着一个下仆手中牵着一匹绣鞍锦辔的俊马,等候在一边。下仆见王靖之二人过来,小跑两步,笑着跪地行礼道:“郎君,马已备好。” :“恩。”王靖之将缰绳接过,利落的翻身上马,白衣所过之处,掀起片片白雪,白雪晶莹,在花灯的反射下,流光溢彩。 王靖之高坐马上,伸出右臂,笑着看着杨毓。 杨毓心知自己应该拒绝,心知应该掉头就走。 她踌躇着、考量着、不停的说服着自己。 王靖之莞尔一笑,一手按住马鞍,身体倾侧,伸长臂膀,捞起杨毓的腰肢,将她打横的抱到身前。 :“啊!”杨毓轻声惊叫一声,后背靠上那人温热的胸口,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身后之人,已经一夹马腹,骏马立刻蹄下生风,飞驰而去。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的景物快速掠过,逐渐变得萧索,杨毓刚想开口说句话,冷风却灌进她的嘴里,她马上又闭上嘴,将头偏过一边去。 山风吹的杨毓浑身发冷,杨毓不自觉的向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靠了靠,忽然又觉得不妥,自己一个未嫁小姑,怎能这般的靠在男人怀里,不安的挪动了下身体。 王靖之扬唇而笑,笑的得意又畅快,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拢拢身上厚实的大氅,大氅带着他的体温,覆上杨毓的肩头。 这下,杨毓再没有一丝空隙,完全贴在他的胸前,被他环抱在怀里,裹在温暖的大氅中。 杨毓不安的扭动下身体,王靖之那双清亮的眼眸微微的弯弯,唇角的笑意更加肆意张扬。 许久、许久,身下的骏马缓缓的停了下来,杨毓抬眼一望,诧异的回头看向王靖之:“郎君何以带我来到洛水边?” 王靖之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边扶着马鞍,翻身下马,杨毓稳稳的站在雪地上。 :“抬眼。”他的声线清冷而又张扬。 杨毓下意识的抬起头,正在这时,四面八方,响起“嗖嗖嗖”几声,五彩斑斓的烟火飞上夜幕,一朵朵灿烂唯美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将原本漆黑的夜空衬的姹紫嫣红、绚丽多姿。 杨毓眼见着如此盛大的惊喜,不由得愣在当场,表情就维持着那巧笑,半张着唇,仰望天空。 :“看洛水。”王靖之唇角勾起得意的笑意,伸出修长的手,指着水面。 杨毓低下头看去,只见洛水水面上一片繁花似锦,焰火似天女散花一般,坠落、融入在静谧澄澈的冰面,杨毓的小脸,在华丽璀璨的烟火下,显得明亮妖娆,她胸口的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她几乎听见心脏“咚咚咚”的跳跃声。她张唇笑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就那样,看着王靖之清浚出尘的侧颜,粲然一笑。 :“你何必如此费心。”杨毓轻声出言,声音有些嘶哑,在漫天的焰火下,却显得那么的言不由衷。 一阵狂风扫过,杨毓身体微微一抖,王靖之皱皱眉,解下身上的大氅,温柔的披在杨毓身上。 大氅颜色素白显得清冷,却带着那人温热的体温,仿佛自己被他环抱在怀中一般。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四目相对。久久的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站在水边,天地静谧,唯有烟火声划过耳畔。 她缓缓举起手,伸向王靖之清俊的脸颊,却在离他那张脸只差一点便能抚上的时候,停了下来。她的手,在焰火的照耀下莹白无暇,她的脸清艳中带着张扬,青涩中带着骄傲,也带着绵长、绵长的卑微,手指始终没有碰到他的脸。她张张唇,缓缓的道:“心乎爱矣,遐不谓矣?”只短短的八个字,却令杨毓仿佛经过了几年的时间。 第六十二章 不必相交 王靖之似乎听到了早已知晓的话,眯着一双清亮的眸子,唇角发出一声轻笑。 杨毓说,心里对王靖之有深深的爱恋,却无法说出口来。 逐渐的,烟火休止。天地归于黑暗,盈盈白雪似柳絮一般飘落在平静的洛水,转眼间,消融失踪。 杨毓随即也笑了,那双明亮的眼,隐含着泪光,素手徒然落下。正落在半空之时,王靖之却突然抓住杨毓的手,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在他的拉扯下,杨毓的手,终于,抚上了他清俊出尘的侧脸。 杨毓的小手暖暖的,他的脸颊却冰凉一片。 王靖之丝毫不动,就任由杨毓的小手抚着自己的脸。一把将杨毓拉进怀中,轻音依旧清亮道:“让我抱抱你。” 杨毓乖顺的,一张小脸埋在他胸前,远山般的气息萦绕与鼻尖,她贪恋的深深的呼吸着。垂在他身侧的双臂,缓缓地抚上他的背。 许久过后,杨毓胸口似乎有千军万马奔驰而过一般,情不自禁的低声道:“从无哪一时刻,似此时一般,令我如此恨自己的出身。”说着,杨毓自胸口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王靖之身体微微一抖,心间不知为何,似被一根银针狠狠地刺了上去。他抬起手,轻柔的抚摸杨毓的发丝道:“乖孩子。” 杨毓闭上双目一瞬,转眼,那眼中全是清亮,再无一丝情丝。她放开双手,轻轻的推开王靖之。 王靖之双手又为杨毓拢拢身上的大氅,轻声道:“你这孩子,脾气真怪。” 杨毓微笑着退了两步,轻柔声道:“郎君,天高地远,你尽可大鹏展翅。阿毓远远的望一望,便欢喜之至了。”她又退了两步,盈盈俯身,对着王靖之拜了一拜道:“郎君,你我,此生,不必相交尔。”夜雪下的她,额发上沾了一颗晶莹的白雪,神情柔情卓态也决绝的不留余地。 王靖之双眸清冷,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抬了起来,拂掉杨毓额发前的雪。鼻畔挂着一份淡漠,声音略有些冷淡道:“自何时起,我王靖之成了洪水猛兽?”他说到这里,轻声冷笑一声,接着道:“你便这样心乎爱矣?”王靖之一如以往,语速极慢,神情极淡,杨毓却听出那话里的冰冷。 王靖之唇角勾起笑容,双眼看着杨毓。 杨毓微笑着,目光丝毫不退让的迎上他的眼,缓缓的道:“郎君无须揶揄于我,我不过是恰好出现,恰好挑起你一丝的注意。当有一日,又有一个女郎,她亦是有些特别之处,郎君亦会倾心,到那时,阿毓该如何自处?”杨毓转过头,看向平静的湖面上飘雪飞落,迎风而立。王靖之缓缓动动嘴唇,轻声道:“你怎知,我还会倾心他人?” 杨毓依旧望着水面道:“敢问郎君,打算如何安置阿毓?” 王靖之缓缓道:“可以做贵妾。” 杨毓眼睛微微一闪,扬唇而笑道:“而我早已言明,此生绝不做妾。此外,也绝不与人共夫。”杨毓的面色顿了一顿,她笑着道:“原来郎君竟从未将阿毓所言当真。”她分明是笑着,那眼神中却是浓浓的失望,直刺进王靖之的眼中。 王靖之有些诧异的看着杨毓,神色却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那笑容,有些淡远:“自古以来内院之妇,便没有不许夫婿纳妾的。你怎会真的这般想?” 杨毓那双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极清极亮,她樱红的唇角挂着不同以往,清傲狷狂的笑容,一字一句道:“谢安之妻刘夫人,便如此,那名满天下的谢公岂有一丝不爱重之心?就如卓文君诀别诗中所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就那样一瞬不瞬的望着王靖之漆黑的眼眸,没有丝毫的退让。 王靖之唇角却绽开一抹浓浓的笑意,他迎着杨毓,上前一步,双眸同样盯着杨毓,这股气势,让杨毓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王靖之却又进一步,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伸出食指,挑着杨毓的下巴,那张超逸脱俗的脸离她极近,声音如同玉打冰凿的清亮道:“卿卿口气言之凿凿。”他笑的极是俊逸,顿了一顿接着道:“心真如口一般硬?” 杨毓迎着那双墨如点漆的眼睛,心,没来由的停跳一瞬,接着,她转过脸道:“郎君一试便知。”说着,她转回目光,含着笑。 :“是吗?”王靖之冷笑一声,良久的静默。 杨毓看着那双清亮的,灿若星辰的眼睛,不自觉的偏过头,看向水面。缓缓的、笃定的道:“是。” 王靖之转过眸,唇角的笑意逾发的浓了,他牵着骏马,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拉过缰绳,翻身上马:“夜冷,回吧。”随即伸手要拉杨毓。 杨毓微笑着,伸出莹白的小手,王靖之一拉,杨毓稳稳的坐在他身后。 王靖之双腿一夹马腹,缰绳轻抖:“驾!” 马蹄生风,去往归途。 夜风极冷,霜雪入眼,杨毓稳坐在王靖之身后,:“驾!”王靖之呼了一声,双腿用力拍打马腹,胯下的骏马打了个响鼻,蹄子猛地往前一冲。 杨毓惊叫一声:“啊!”双手不由自主的环抱住王靖之挺拔的腰背。 王靖之微微侧目,似乎很满意,唇角挂起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幼稚!杨毓在心中暗暗的揶揄一句,却埋下头,不敢喊出来。心里涌上一股委屈的感觉,眼泪不听话的扑朔着落了下来。 王靖之觉得后背有些温热,他勒紧缰绳,马儿缓行了几步,停了下来,王靖之转过身,却看见杨毓长长的睫毛上浬着泪水,眼圈通红,贝齿轻轻的咬着下唇,委屈的让人想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杨毓双手抚在脸上,将巴掌大的小脸埋在掌中。 王靖之轻笑一声,一手抚上杨毓放在脸上的小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让杨毓一时间有些呆愣,接着,杨毓将手放下,她那张明艳中带着青涩的小脸微微发红。 王靖之含着笑,看着她,缓缓地道:“还以为你胆大包天,却总因这小事发怒。” 杨毓撇过脸,少女的声音显得有些娇嗔,声线拔高道:“我胆大包天,却只是个小姑!” 王靖之怔住了,接着,扬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笑容,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黠促道:“我却经常忘记了,你才十四岁。”说着转过身,双腿夹着马腹,马儿再次跑起来,这一次,马儿不再似刚才癫狂,却是跑的极稳当。 杨毓低着头,在他身后小声揶揄道:“已过了年,我十五岁了。” 王靖之轻笑一声,慢悠悠的骑着马:“是,十五岁了。” 第六十三章 与他结拜 耳边的风轻轻拂过,眼前的景致恍惚而去。 马蹄踏到城门口,速度更是慢了下来,杨毓低声道:“我自行回去,郎君请放我下马。” 王靖之勒勒手中的缰绳,马蹄停了下来。 :“郎君莫要回头。”杨毓刚哭过,又被冷风吹过,泪痕都干在脸上,必定难看。她声音压低,带着丝丝嘶哑。解下身上的素色大氅,轻柔的披回王靖之身上。 杨毓翻身下马,依旧踏着那优雅又美妙的步子。 走了许久,耳边逐渐热闹起来,行人欢笑着掠过她身侧,撞到她的肩膀,杨毓一个趔趄。扶着肩膀,立在那里,目光安然的看着撞了她的青年士人。 :“阿毓?”熟悉的声音。 杨毓抿唇一笑,自以为泪痕已经拭干,却尽数落在桓七郎眼中。桓七郎有些狐疑道:“你哭过?” 杨毓不自觉的抚抚脸颊,笑道:“冷风入眼,吹的眼睛生疼。”她扬唇而笑,美艳不可方物:“秋容呢?” 桓七郎故作轻松,扬唇笑道:“她?她将侍婢弄儿留在福瑞宝斋,弄儿找不见她,回府禀报,刚才一出七星楼,便被带回去了。我听闻她无事,便想着去你府上告知你,免得你担心。” 桓七郎有事想告诉杨毓,怎么会亲自出门?事实却是桓七郎派人去告知杨毓秋容的消息,却得知杨毓不在,他心急之下才亲自上街寻找。 杨毓微微一笑:“无事便好。” 杨毓笑着看着一脸担忧的桓七郎,盛情邀请道:“我家有美酒,我二人邀月对饮如何?” :“好。”桓七郎就不紧不慢的,跟在杨毓身后。 行了许久,终于回到南街小院,杨毓轻轻叩门。 王叟前来开门,杨毓对一脸焦急的静墨道:“帮我备下美酒,今日我请七郎饮酒。”说完,不等静墨再说话。 :“静墨,女郎怎的了?”祺砚有些好奇道。 静墨隐隐有些担忧,看着杨毓的背影道:“好好伺候女郎,莫要多言。” :“是。”祺砚埋下担忧。 杨毓径自走向书房,推开书房侧门,走过木廊,来到竹林小亭。 不消一刻,静墨捧来美酒,祺砚带着几个下仆,将炭火地龙点燃,原本冷森森的小亭逐渐和暖起来。小亭建在竹林之中,木料亦是取自竹子,八方玲珑四周帷幕。 杨毓笑着,为桓七郎斟满酒,笑着道:“此酒如何?” 桓七郎将酒杯在鼻间晃了晃,微微有些迟疑,接着展颜而笑道:“十年翠涛?” 杨毓开怀笑道:“阿毓以此酒飨宴,望七郎莫要嫌弃” 桓七郎连连摇头,配上那苍白的面色,微蹙的眉头,显得很是诚挚道:“翠涛酿制极为繁琐,工序多达七十五道,且此酒对温度湿度要求高,稍微储藏不好,便会变质。能得一壶新酒已是万幸,更何况是这十年的陈年老酒!如此美酒,我可不会嫌弃,你家有多少,我尽可消受。” 杨毓低低的笑了一声道:“七郎身为桓氏嫡子,有何酒未尝过,莫要哄我开怀,说着漂亮话。” 桓七郎抿抿唇,扬起开怀的笑意,那张削玉似的脸微微泛红道:“的确美酒。” :“七郎,干杯!”杨毓在烛火下,笑的那么清艳美丽。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桓七郎被那倾世的美貌晃了眼,愣了一愣,将杯中美酒喝下,那酒入喉柔和,似清泉,带着淡淡的酒香,待酒滑过喉咙,一股浓烈的酒香回味在唇舌间,酒到腹中,立时便是一股暖意游走遍全身,桓七郎不禁叹了一句:“好酒!”。 杨毓轻轻扯开发簪,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慵懒自然的披在肩头,媚态天成,她举着酒杯,露出一截霜白的皓腕。杨毓笑着道:“我阿翁在世时,称翠涛为酒中枭雄。” 桓七郎微微皱眉,思量一瞬,却没有明白,狐疑道:“这是为何?” :“是啊!”杨毓缓缓将酒灌入喉中,接着又斟满,慢条斯理的起身,道:“我就问阿翁,为何啊?” 桓七郎听的入神,眼睛紧盯着杨毓。 杨毓突然转身,双眸全是清澈的道:“阿翁说,翠涛此酒,入喉柔和,后劲却极大,可不就如枭雄一般,外表柔和,内心强盛?” :“哈!”桓七郎扬唇而笑,不禁拍手笑道:“杨将军真是妙人!” 杨毓因饮酒,脸色更加红润,心中有些兴奋道:“再来?”说着举起酒杯。 桓七郎扬唇而笑亦是举杯,两人喝了数杯,已是双颊微醺,目光飘忽。 亭外的雪,越下越大,似鹅毛一般飘落一地,杨毓摇摇晃晃的起身,左手持壶,右手持杯,踏着翩然若舞步的步子,摇曳着绝美的腰肢,踏上了雪地。 她举起酒杯,起身对着漫天越来越大的飘雪盈盈一拜,口中吟道:“凄凄白雪,为我之友。毓以杯中美酒,上敬皇天,下敬厚土,愿与白雪结拜。”说着她将手中酒洒在雪地上,以头触地,神情慎之又重,诚心的跪拜着漫天大雪,清艳的脸庞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外美丽。 桓七郎看着亭子外的杨毓,呆了一呆,朗声笑道:“阿毓,我与你一同结拜,从此,白雪为大,我是兄长,你做我阿妹,好不好?”说着他自顾自的起身,踏着虚浮的步子,来到杨毓身边,那神情,恁的骄傲,恁的任性。 杨毓抬起头,看着身侧的桓七郎,扬唇笑着道:“白雪为我大兄,桓七郎做我二兄,天下谁还敢说我杨氏阿毓俗媚?” :“谁敢说阿毓俗媚,我便剐了他!”桓七郎不可一世的叫嚣一声,跪在杨毓身侧。 二人在雪中,慎重叩头。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杨毓伸出手举着酒壶,对着樱红半张着的唇斟酒,晶莹的水酒灌进她口中。 她笑着将酒壶递给桓七郎,桓七郎接过,学着杨毓的模样,隔空将酒倒进口中,爽朗一笑。 :“谁伴阿毓同醉,白雪七郎两个。”杨毓扬声笑着,目光流转,看向身侧张狂大笑的桓七郎。接着道:“待到春暖花儿开,白雪也消融。待到生死无常啊,阿毓作尘埃。无邪,无邪。唯有好个醉。” 杨毓拿起酒壶,晶莹的美酒合着飘落的白雪,融入口中。 她披散着如云似雾的墨发,身着素白的袍子,脚步翩然如梦似幻。樱红稚嫩的唇轻轻呢喃道:“阿毓醉了。”说着,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 桓七郎傻笑着看着杨毓躺在雪地中的模样,叫道:“阿妹!”接着也倒了下去。 远处看着二人酒醉失态的静墨与祺砚,见二人双双倒在雪地中,赶紧上前扶起。 杨毓是未嫁小姑,家中又无家主在,所以不便将桓七郎留宿。静墨交代王叟,驾着马车将桓七郎送回府上。 第六十四章 表兄探病 初升的暖阳,透过木窗,照射在杨毓眼前。 :“女郎起榻?”身侧的祺砚轻声道。 熏香冉冉,自暖玉香炉中升起,缭绕心间。和暖的炭火静静的燃着。 杨毓翻个身,只觉得头痛欲裂,喉咙干涸似火烧过一般,轻声道:“我有些头痛。” :“女郎病了?”静墨皱着眉,上前将手抚上杨毓的额头。 :“呀!”静墨低呼一声,回身对祺砚道:“女郎额头甚烫,去请医者。” :“好。”祺砚赶紧放下手边的绣活,出门去。 不过一会,一个身着素袍,年纪四十上下的医者随着祺砚进门来。静墨放下杨毓塌边的帷帐,对医者微微施礼。 医者放下药箱,上前一步,跪坐在杨毓软榻前,杨毓伸出一只霜白的手腕,静墨搭上一张素白的帕子,医者号脉半响,微微皱眉道:“女郎受凉了,体内虚火过盛。”说着,收回号脉的手,径自在榻几上写下药方,回身交给静墨道:“去抓药吧,按照我写的方式煎服。”说着便出门。 走出杨家的医者,上了一顶马车。马车拐出南街,却并没有回到医馆,而朝着主街的王府去了。 一进门,樊明赶紧迎了上去:“您总算来了。“ 医者擦擦额间的细汗,随着樊明的脚步,进了正房。 王靖之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几乎透明,嘴唇有些干裂,医者赶紧上前把脉,抿着唇角道:“郎君偶感风寒,只是身体弱,才来势凶猛,我开几幅药,郎君喝个两三日便好。“ :“有劳了。”王靖之声音有些嘶哑道。 医者摇摇头,低声喃喃道:“怎么今日个个受寒?” 王靖之轻笑一声道:“怎么?今日医者甚忙?” 医者拧着眉道:“正是,老叟刚从杨家出来,便急急的赶来了。” :“杨家?”王靖之眉头深锁。 医者点头道:“郎君不知吗?便是那散尽千金,勇闯乱军的杨氏阿毓啊!” :“她怎么了?”王靖之手撑着软榻,半起身,披散的发丝流淌在素白的软塌上。 医者狐疑的看看王靖之道:“吹了寒风,病倒了。” :“她。”王靖之想起昨夜自己骑马时吓她,心中有些内疚,淡远的双眉微微蹙起。 樊明见状吩咐道:“固尘,烦劳你去帮郎君抓药。” 立于樊明身侧的杨固尘抿着唇,低低的应了一声,随着医者出门去。 :“郎君。”樊明进门来,跪坐在王靖之身侧,只见王靖之面色苍白,气息紊乱。樊明踌躇了一刻,接着道:“郎君无须忧心。” 王靖之,扬起笑颜:“是。” 樊明看着王靖之那双披风抹月的眼,不知王靖之在想些什么。便就这样,静静的坐在榻边,没有说话。 杨固尘跟着医者取了药,原本该马上返回王府,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的走到南街,站在那座小院门口,他心中百感交集。 初次见到杨毓因得到她的帮助而感激。再次见到她,父母亲人却因杨毓的行为命丧黄泉,那时的愤恨。第三次见面,她四两拨千斤风度翩翩的,解决了王凝之的为难而敬佩。 他踌躇着在那门口踱步,离去又觉得不忍,进门又找不到理由。 正在此时,:“咦?”一个清亮的女生自他身后响起。 杨固尘一回身,却是当初那个因奉茶而被杨毓杖杀的婢女。 祺砚惊讶的瞪着眼睛,嘴唇微张,有些不好意思道:“杨家郎君,你怎么来了?” 杨固尘神情有些诧异,抿抿唇:“你没死?” 祺砚笑着打开大门,:“我家女郎最是心善,怎会轻易要人性命。”说着她想起,杨毓曾说过,若这个人有所求,可以答应他。 她偏着头道:“你怎地不进来?” 杨固尘站在门边,脸色微红道:“不,我只是路过。” 静墨来到门边道:“祺砚怎么不进门。”说着看向门边的杨固尘,她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低下头,接着扬唇道:“郎君请进。” 杨固尘一见静墨,忽的脸红起来,刚刚要离开的脚步生生的停顿了下来,讷讷的进了门。 静墨低着头,将他领进门,祺砚奇怪的看着二人,这人不是要走?怎的看见静墨就又回来了?想着,却也没多言,赶紧去寻杨毓。 杨固尘有些局促的坐在正厅上,迟疑着开口说话,又找不到什么话题,一张俊脸憋的通红。静墨一见杨固尘的模样便笑着立在一边,扬唇道:“郎君,何以到来?” 杨固尘微微低头道:“听闻你家女郎卧病,便来看看。” 静墨有些诧异道:“郎君不恨了?” :“自然恨!”杨固尘剑眉一皱,声音沉了沉,静墨蹙着没,声线清冷道:“既然如此,又上门来做甚?” 杨固尘低下头,抿唇道:“我恨她,是因她与我父母的死有关联。我来看她,是因她曾两次帮助于我。” 静墨歪歪头,唇间化起一抹微笑。觉得这人除了怪,不羁,也是个恩怨分明的。 被祺砚扶着走到门口的杨毓正听见这句话,不禁扬唇而笑,脚步微微停驻一瞬,便踏入门内。 :“多谢了。“杨毓踏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身子倾斜着,重心几乎放在祺砚身上,好容易坐了下来,脸色却苍白如明纸,阳光一照,几乎透明一般。 杨固尘一见,不禁皱眉道:“何以病的这般严重。” 杨毓抚抚脸颊,笑道:“是我不经事,现下已然无事了。” 杨固尘踌躇着,瞥了杨毓一眼道:“还有半个月便要上路,你。。。”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接着道:“你保重。” :“多谢。”杨毓点点头,嗓音却嘶哑,她不由得拿起茶杯,晕了晕火烧般的喉咙。 杨固尘见状,也不多留,掀起衣角,双手抱拳道:“那我先走了。” :“郎君慢行。”杨毓微微颔首。 静墨默默的跟在杨固尘身后,将他送到门口。 杨固尘背对着静墨,迟疑的驻了足,静墨却没注意到他突然停下脚步,一头撞在杨固尘背上。 :“哎!”静墨少有的惊叫一声,杨固尘随即回身看去,不由得轻笑。 :“你笑什么?”静墨捋着额发,脸色微红,语气也有些不善。 杨固尘咬咬下唇,眉眼弯弯道:“小姑子投怀送抱,我自然开怀。” :“你!”静墨不静默了,不淡定了。她涨红着脸,一把将杨固尘推出门外,将大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 杨固尘在门的另一边轻声呵笑着:“就要远行,你保重身体。” 静墨听得清楚,却不敢回答。 杨固尘知道,她就在门的另一边,却毫不在意她的不回应,扬着唇,满面春风的走出南街。 第六十五章 离别在即 杨毓就这样将养了半个月,总算养好了身体,人却消瘦了整整一圈。那张本就清亮的眸子,在那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更加黑白分明,点漆如墨。 明日便是约定南行之日,城主大人今日早早便送来请柬。 精致秀雅的竹简上刻制着:荒戍黄叶,浩然离故。日初苍山,衣冠南渡。江上几人?天涯孤棹。何当重见,樽酒慰君。 :“去回吧,我会去的。静墨若是得空,唤她来为我梳妆。”杨毓将请柬放于榻几之上,遥望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唇角挂起一抹笑意,却并不见欢颜。 静墨与祺砚正在为明日的出行做最后的准备,白鸢低着头,俯身行礼:“是。”快步出门而去。 最后一日了啊,杨毓抬眼看看窗外,心中空空荡荡,似乎什么东西被抽空。 :“女郎!”门口处,静墨喜笑颜开的喊了一句。 杨毓勉强的回以微笑:“进来吧。” 静墨看了看杨毓的神情,自上元节后,女郎便一直如此,这可如何是好!她绕过榻几,来到杨毓身后,本想再与杨毓说些趣事,刚一张口,却发现,杨毓已经闭目养神。 静墨抿抿唇,手上灵动婉转,将杨毓的发丝梳理的柔软而垂坠。她无声的叹口气,若是小郎君在,那便好了。 :“不必束发。”杨毓低着头,把玩着一缕柔亮的乌发,轻声道。 :“是。”静墨低低的应了一句,将那头柔软黑亮的秀发,撒上菊花香的刨花水。 将以花盛着的玉簪花粉,均匀的涂于面容,微微粉饰些胭脂于双颊,原本苍白的面色,立时有了生机,嫣红的口脂涂于唇上,最后,在杨毓那眉心的朱砂痣边,绘上一朵青白色的莲座。 一副红心莲花白玉耳钉铃挂于圆润可爱的耳垂上。 换了衣裳,天色将晚,杨毓坐上自家的青顶马车,缓缓地出了门。 第二次来到城主府,杨毓心中已经不再如初次般的欢喜,淡然的下了马车,递上请柬,由城主府上的下仆领着,进了内院。 :“阿毓姐姐!”一个清灵娇嫩的声音响起,杨毓回过头去,那个眼似小鹿的女孩,就俏生生的立在华灯之下。 杨毓不自觉的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这一笑,桓秋容呆愣一瞬,她随即用手肘触触身旁的桓七郎,娇声道:“七兄,阿毓姐姐是否更加美丽了?” 杨毓一头秀发披于肩背,一张素脸眉如远山,眼如水波,眉心一点淡远青莲。她略微仰着头,眼下被蝶翼似的睫毛晕出一片阴影,她唇角嫣红,微微的上扬着,露出洁白皓齿。上身着绯色抹胸儒衣,下身宽敞远山色百褶襦裙,外罩着远山色对襟长袖儒衫,腰间一条青蓝色束腰,将腰身系的盈盈一握,晚风拂过,腰间的飘带随风而去。一身的瑰姿艳逸,却偏携了一股清傲淡远。 桓七郎这才自呆愣中醒悟过来,闷声点点头。平日里那张自命不凡的脸,显得有些严肃。 桓秋容吐吐小舌,小步快了几步,迎上杨毓,一把挽上杨毓的手臂,亲热的道:“阿毓姐姐,我们进内室。” :“好。”杨毓又是粲然一笑,对着桓七郎微微福身行礼,轻声笑道:“二兄。” 桓七郎露出牙齿也是一笑,接着道:“幸亏你还记得,否则我还要费心想着,如何才能不着痕迹的提醒你。”接着,他脸色有些微红道:“天下胆敢与雪结拜金兰之人,除了你这女郎,再没第二个了。” :“阿毓与白雪结拜?真真清傲狷介!”一个男声响起,几人纷纷侧目。 却是樊明携着杨固尘一身潇洒的走近。 杨毓略有些羞愧道:“樊公怎地听人墙角。” 樊明却更加得意的笑道:“哈,我还是初次见你这般女儿态。”接着他似乎想到什么,微微摇摇头道:“阿毓可满了十五岁?” 杨毓愣了愣:“是,今年上巳节,便整十五岁了。” 樊明微微点头,惊讶道:“你生辰日在上巳节?” :“是。”杨毓抿唇而笑。 樊明笑着道:“你这小姑,就是身份低了些,如若不然,凭借这一身狷介清傲,惊才艳绝,不知谁家郎君配得上你。” 杨毓头一次听见有人这般直白的夸赞,神色也是有些不自然道:“樊公,您过誉了。” :“几位大驾光临,怎不进去,却在此对月而谈?” 几人一回身,却是莫城主,已经迎出门外。 杨毓与桓秋容微微福身行礼,其余几人拱手行礼,几人这才进了门,刚进了正堂,杨毓一眼便看见高坐上位的芝兰玉树之人。 她似火灼伤似得,眼神下意识的看向别处。 几人纷纷落座,杨毓与桓秋容比邻而坐,帷幕架好,杨毓才略微松了口气。 :“阿毓,你瘦了。” 杨毓抬眼看去,影影绰绰,眉目如鬼斧神工、高大威武的男人立在帷幕外。 :“裴将军。”杨毓略施一礼。裴良更进一步道:“我整顿好南阳,才刚回到聊城,遂才见你,听说你病了?” 杨毓摇摇头,低声道:“我无事,将军无须担心。” :“阿毓可想我了?”裴良声音压低,耳根通红道。 杨毓微微颔首,轻笑一声道:“将军几日不见,怎么这般轻佻了?” 裴良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隔着帷幕,炙热的看着杨毓,低声道:“我先回去落座了。” 杨毓却微微低着头:“好。” 裴良回到上位,觉得心情极好。 王凝之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道:“这杨毓真是八面玲珑,那莽夫不在,便与你在一块,那莽夫一回来,又朝着他献媚。” 王靖之低吟一口美酒,慢条斯理的道:“上元节那日,她对我言,与我此生不必相交。” :“什么?”王凝之不可置信的看向王靖之,又愤恨的看了一眼杨毓的帷幕,转头对王靖之道:“何等金贵的女郎?若你喜欢,直接领进后院,给个妾位就算了,何苦累得你自己大病一场。” 王靖之微微皱眉,声音清冷而淡漠道:“是我身体不好,怎能怪她!你无须多事。” 王凝之不禁扶额道:“这是怎么了,偏我王家乌衣郎个个多情。” 王靖之轻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诸位。”城主举起酒杯道:“明日便要离散,莫某祝愿诸君一路顺风。”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第六十六章 救个怪人 这时,桓秋容低声,对杨毓道:“阿毓姐姐,我常听人提起你琴音高谷空绝,不知今日能否有幸闻听一曲?” 杨毓笑着起身,在那朦胧的帷幕中施了一礼,声音一如碎玉清亮,一如泉水流淌道:“今日离散在即,阿毓愿奏琴一曲,期待来日有缘再见。” 城主乐见其成,开怀笑道:“那就有劳女郎了。” :“是。”杨毓低低的道了一句。 下仆赶紧上前,将帷幕撤掉,于庭院中设好琴台,燃好熏香。 王凝之嗤笑一声,对王靖之道:“便是技法超群,没有心性打磨,又怎会有妙音?” 裴良正在二人身边,听得真切,不悦道:“我虽不通音律,却有幸听过阿毓的琴,王君无须多言,听过便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薄唇紧绷着。 杨毓踏着优雅翩然的步子,似舞步一般,走到琴台前,早已有人将琴摆好。 她慢条斯理的坐于琴前,下仆送上澡豆,清水,绸巾,手脂。杨毓净好手,堂中众人早已候在她身后。 熏香袅袅,绕着香炉上方打了个圈儿,消失在静谧的夜空下。 杨毓双手抚上琴弦。 只见那双莹白略有些肥庾的素手,手指灵巧的轻勾慢捻,一连串悠扬婉转的琴音,自指间流淌开来。月光下的少女,清艳而骄傲,婉风流转,掀起翩翩裙角。杨毓的发丝,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的浮动。 尘世中的琴音,在皎洁澄澈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的清尘脱俗。丝丝缕缕、漾漾荡荡,是一种阅尽千帆的历程,是一段风霜雨雪的倾诉。令人如临清澈高远的山巅,看过自己的半生荣辱。 缓缓地,琴音滴滴落入人心底。 便在此时,琴音休止。杨毓双手扶着微微颤抖的琴弦,慢条斯理的起身,对身后众人,盈盈一礼,她的眼在月光下,那般的清亮。 众人不知是沉醉在琴声之中,还是沉沦在自己的过往,竟隔了许久,才渐渐的醒转过来。 桓七郎先是一声叹息,接着幽幽的叹道:“世事无常。” 众人又是一惊,这个自命不凡众星捧月的少年,竟因杨毓的一首琴,说出这样的话。 樊明转而笑,不知是对人诉说,还是告诉自己道:“人生于世,哪有事事遂心。哎。”说着便是一声长叹。 裴良便那样炯炯的看着杨毓,剑眉微微蹙起,接着他转眸看向王凝之。 王凝之薄唇抿的似一条线一般,感受到裴良的视线,他微微蹙眉,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看向杨毓,缓缓道:“杨氏阿毓,果然不凡。”虽然说得勉强,却也是对杨毓的肯定了。 樊明笑道:“自然不凡,她可敢与白雪结拜金兰,这般狷介清傲的女郎,配得起世间最好的儿郎。”说着,眼睛看向王靖之。 王靖之淡泊的笑着,却没有出言。 杨毓直到此刻,才感觉到自己在士人眼中,已然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小姑,得到这些人如此的点评,她虔诚的对着众人又是一礼,清淡的道:“樊公过誉了,白雪凄凄,阿毓只是觉得与雪有缘,有何不敢的?”她扬着唇,笑的张扬又清艳,接着道:“我本无才,却得诸公如此盛赞,实在不胜感激,惟愿以此曲,望诸公今后各自保重,望得再会。”说到这里,杨毓眼睛瞥向王靖之。 各自保重。 王靖之眼眸看向杨毓,微微扬唇,粲然一笑。 城主笑着看着杨毓:“阿毓此曲只应天上有,让我等再为阿毓干一杯!”说着众人纷纷回神,返回堂内。 众人纷纷举杯,杨毓重新坐回帷幕,共众人把酒言欢。 桓秋容眯着鹿眼,轻声道:“阿毓姐姐,你的琴音实在是妙啊,都已经听得痴了。” :“真的?”杨毓抬眼,透过朦胧的帷幕,看着那双隐隐约约的,亮晶晶的眼睛。 :“自然!”桓秋容一本正经,十分肯定,接着道:“阿毓姐姐,我真高兴,能结识你。” 杨毓愣了一愣,扬唇笑的开怀:“阿毓亦然。” 酒过三巡,众人已经微醺,杨毓借口酒醉,提前离开。 马车悠悠的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杨毓略微掀开马车的帘幕,冷风拂过脸庞,原本微醺的她有些清醒。 :“哎呦!”王叟高呼一声,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杨毓原本就端坐着,这颠簸的突然一停,她不由得跌了一下。 :“何事?”杨毓挑开帘幕,却见王叟不知所措的下了马车,马车下一个黑影趴在地上。 杨毓见这情景,不用王叟多说,也知晓发生了什么,容不得她多想,脚步已经移到那黑影边上。 王叟有些哆嗦道:“我正赶着马车,这人自巷子里突然撞了上来,我我,我。。。” 杨毓摆摆手道:“无事,别多说了,此处甚暗,先将人抬上车吧,回府查看下,再去寻医者。” :“是。”王叟手有些抖,杨毓见状赶紧上前,抬着头,王叟硬着头皮,抬着脚。 两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将那人抬上了马车,杨毓将帘幕挑下来,缩在马车角落:“走吧。” 马车在次驱动。 杨毓抬眼看了一眼那昏迷不醒的高大男子,血污满脸,身上衣服用料华贵却破落不堪。 她轻声唤了一声:“郎君?” 那人没有反应,杨毓自袖口拿出帕子,轻轻地在那人脸上擦拭,正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突然抓住她的皓腕。 原本紧闭的一双眼,正闪着危险又警惕的光芒看着她。 :“我并无恶意。”杨毓微微皱眉,轻声道。 那人一见杨毓只是个未挽发的小姑,眼神略有些放松,操着蹩脚的南方口,声音厚重道:“救我。”只这一句,下一瞬间,那双光彩的眼睛,又紧紧的闭上。 握着杨毓手腕的大手,滑落一边。 杨毓深呼一口气,马车在此缓缓的停了下来:“女郎,到家了。”王叟声音有些紧张。 杨毓挑开帘幕看了一眼,王叟将马车赶到后门,四周静谧。 :“唤人来搭把手。”杨毓皱着眉,便这样立在马车边。 不一会,几个下仆赶来,将车中的人抬到客房安置。 众人检查过,才发现,这人脸上的血,都是别人的,自己并未受伤,晕倒却是因为多日未食未眠,累极所致。 :“明日即将南行,未免节外生枝,诸位切不可将此人之事透露给外人。”杨毓一本正色的对众仆吩咐。 众人听闻杨毓的命令,纷纷点头。 屋里人群散去,杨毓留下白鸢照料,便歇息去了。 第六十七章 一个剑客 次日一早,天气极好,许是就要春暖花开,阳光格外的和煦温暖。 杨毓早早便起身,洗漱好,小院中停着十几辆马车,马车上装载着满满的物品,众仆人早已等候在院中。 :“白鸢呢?”杨毓扫视一眼,却发现那小丫头不见了。 祺砚静墨皆是摇头,杨毓忽然想起昨夜在街上救起的怪人,不禁扶额,脚下恨不得生风,快步走到客房。 客房门开着,杨毓一见里面的情景,顿时诧异了,表情呆了呆。 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坐在榻上,榻几上,地面上,四处都是碗筷,那人正不停的往口中塞食物,满脸的菜汤,米粒。 杨毓皱皱眉,心中不忍,并未出言,便静静的进了门,跪坐在塌边,白鸢为难的看了杨毓一眼,杨毓轻轻摇摇头,低声道:“去再拿些吃食。” :“是。”白鸢低低回了一句,快速的跑了出去。 那人举着碗,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不停的扒着碗里的米。 杨毓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茶,放在那人面前。 碗中再无米粮,那人不禁舔了碗边一口,恋恋不舍的放下碗,这才看见杨毓。 :“你。”那人脸色徒然一红,语塞的瞪着眼。 杨毓将茶杯又推了推,那人讷讷的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杨毓的脸莹白生辉,眼光流光溢彩,唇角携着善意的笑容,阳光自她身后照射进来,似乎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辉。 那人看的呆了,转瞬间,他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菜汤。 杨毓笑着开口道:“客人来的突然,招呼不周,万勿见怪。” 那人听见这样好听的声音,脸色登时又是一红,才正色道:“是你救我,多谢。” 杨毓微微摇摇头,白鸢已经又取了最后几碗饭,进了门。 白鸢将饭食摆好,便退到一边。 那人重新拿起碗筷,却显得斯文,小口小口,绝不沾到碗边,喝汤吃菜竟没有一丝声音,优雅的似精心教养的世家子弟。 直到吃完最后一碗,他无声的放下碗筷。 杨毓才道:“本该多招呼几日,无奈今日家中便要远行,所以。。。”杨毓面露难色。 那人脸色一红才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走。多谢女郎一饭之恩,若有机会,我定以命相报。”那人说着,便起身。 杨毓却不知为什么,有些不放心,道了一句:“你可有去处?” 那人身子顿了顿,微微皱眉道:“我要回金陵。” 杨毓点点头,道:“我也正好去金陵,若是愿意,尽可一同而行。”那人不太舒服的抿抿唇,皱着眉,不知如何回答。 杨毓又笑道:“若是郎君肯同行,也可在路上照拂与我。” 杨毓说他可以在路上照顾她,而不是杨毓帮助他。 她的行为太过宽厚,她的话语太过诚挚,那人心中害怕连累与她,此刻却也知晓自己的状况,若是不得她的帮助,他要如何返回那千里之遥的金陵。 :“嗟夫,嗟夫!”那人叹了一句,转眸看向杨毓,红着脸道:“那就烦劳了。” 杨毓隐隐的觉得此人很不平凡,他身上的谜团太多,就如,那口极力掩饰的南方口音,虽破烂却华贵的衣衫,吃饭时的优雅涵养,他说回金陵而不是去金陵。 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杨毓觉得,这人值得相帮,凭那一句一饭之恩舍命相报,便足够了。 :“好。”杨毓灿然而笑。 几人走出了客房,杨毓看着院中的仆人,缓缓的,毫不在意一般道:“这位,是我的客人。。。”她踌躇了一瞬,目光看向那人。 那人微微皱眉,想了想,有些踌躇的看向杨毓,开口道:“在下阿九。” 祺砚略有些不满道:“女郎相救与他,他却连姓名都不肯透露,当我们女郎是什么人!” 杨毓呵斥道:“祺砚不必多言!”转而客气又疏远道:“无事,姓名不过一个代号,阿九你说呢?” 阿九眼睛有些闪烁,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却终是闭上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杨毓转过身面对众人,浑身的不怒而威,双目澄澈似能看穿人心底,她扬声道:“阿九是我的客人,会与我们同去金陵。路上若有人问起,便说阿九是剑客,是我花重金聘请保护我们的,记住了?” :“是!”众人齐声应答。 杨毓转身看向阿九道:“这样的说辞,可以吗?” 阿九微微点头,双手抱拳,有些愧疚道:“多谢体谅。” 杨毓微微点头,吩咐人给阿九一匹马,便坐上马车。马车的角落里,静静的摆着一株,花瓣已然凋谢的白鸥逐波。杨毓伸出洁白丰腴的手,抚上花茎,唇角漾起爱怜的微笑,口中喃喃细语道:“阿母,阿毓又要去金陵了,阿母在天之灵,保佑阿秀、阿毓。”说着,杨毓提起手边的小花洒,给花土浇了些水。 马车驶出南街,转到主街,到了广场处。广场上早已集结了上百辆马车,红顶、蓝顶、青顶,马车上插着族姓族徽,一时间叫人眼花。 :“阿毓!你来了!”裴良远远的见到杨毓的马车,骑着枣红大马,奔了过来。 :“将军。”杨毓挑开帘幕,低低的回了一句,一双明眸清亮,映着眉心的一点朱砂,显得青涩而又明艳。 裴良身着紫黑色长袍,剑眉星目,神采奕奕,鬼斧神工般的五官,在阳光的照耀下,特别健康,特别英俊。 裴良扬唇而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接着道:“听闻你要加入桓氏的车队,我带你过去。” 杨毓点点头道:“有劳将军,还有孔夫人的马车,也与我同行。” 裴良微笑着道:“孔夫人已到了,现已在桓氏那边了。” :“是。”杨毓将探出的头收了回去。马车重新驱动,不一会便停了下来。 杨毓轻巧的跳下马车,裴良却看着那眼生又英俊高大的阿九,疑惑道:“此人。。。” 杨毓笑着道:“剑客,可护我周全。” 裴良点点头道:“如此却确实周全,我此次接到圣旨,需回金陵述职,与大家一同上路,有我在你尽可放心。”他的眼睛却看着阿九,只看这人一身素袍,却气度不凡,真的只是个剑客? 杨毓抬眸看向裴良,声音清脆道:“那便有劳将军了。” 裴良也去金陵?上一世裴良在聊城被羽弗慕连夺三城,随后被今上放逐,便一直戍守于长江,直到后来淝水之战,才被召回金陵,功成名就。这一世,却不同了。 第六十八章 珍重 :“哈。”裴良见杨毓今日笑颜朵朵,心情大好,扬着唇,笑的开怀,那双深邃的眸子,显得似宝石般明亮。 :“阿毓!”熟悉的声音响起,杨毓抬眼越过裴良看去,正是桓七郎。 挡在前面的人群间桓七郎过来,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 桓七郎紧跑两步,原本病瘦苍白的脸泛着红晕,来到杨毓身边,他笑着揶揄道:“到了也不来找二兄,却与这莽夫谈天说地。” 杨毓不禁嗤笑道:“竟敢当着将军的面,言语无状,看将军不一枪挑了你。” :“来啊!”桓七郎笑着对裴良道,身体挺了挺,十足的无赖样,接着眉眼瞥过杨毓道:“我可是阿毓结拜二兄,裴将军下手千万别留情。” 这话分明是威胁裴良,裴良哪里听不出来,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众人不禁放声大笑。 :“孔夫人呢?”杨毓问道。 桓七郎指指车队前面道:“我将你与孔夫人安排在前面,有事也好照应,如何?” 杨毓看看周围,都是各家身份家族地位高贵的,不禁皱皱眉道:“不好,孔夫人身份高贵,又是孔老家眷,还说得过去。我本就是外人。” 桓七郎抿着唇不悦道:“有我在,谁人敢言语!” 杨毓摇摇头,柔声劝道:“你在他们不敢,却是因为你的威信,而不是因为我配得上那个位置,你懂吗?” 她说,若是硬是将杨毓塞进前面,大家口中不说,心中却会怨怼。 桓七郎点头道:“那就委屈你了,你与秋容相熟,便在秋容身后,可好?” 桓秋容乃是桓氏嫡女,身份高贵,之所以位置稍微靠后,只因是个女郎。话虽如此,那位置也定然是整个车队保护的重中之重。 杨毓微笑道:“甚好。” 桓七郎扬扬手,唤来下仆吩咐着,下仆很快恭敬的将杨毓的车队带到位置上排好。 杨毓则走到孔夫人车外,孔夫人正在车下休整。 :“孔夫人。”杨毓上前甜美的喊了一声。 孔夫人放下手中的檀香手串:“你真是姗姗来迟。” 杨毓微微脸红:“家里有些事耽误了些时候。” 这时,一个小童跑了过来,趾高气昂的道:“阿毓,你言而无信!” 杨毓看着那玉雪可爱的小童,不禁笑道:“阿毓如何言而无信?” 阿桐板着脸道:“你承诺请我吃美食,我却没等到啊!” 杨毓转转眼珠,不禁童心大起,声音清亮道:“话是我说的,我可有说何时兑现?” 阿桐一时语塞,气的双颊鼓着,瞪着眼,眼泪含在眼圈中,一张粉妆玉砌的小脸显得那么委屈。 逗得孔夫人与杨毓大笑。 阿桐见状更气了,眼泪眼看便要落下来。 杨毓一见此情形,赶紧柔声道:“今日昏食,我定兑现!” :“当真?”阿桐抽抽鼻子,满脸的不相信。 :“当真!”杨毓肯定的回道。 阿桐这才展颜而笑,孔夫人看着两人,不禁笑容满面。 杨毓看看天空,时辰不早了,便对孔夫人道:“夫人,我的马车行于后方,与桓家女郎秋容的马车相邻,您若是有事吩咐尽管派人来寻我。” 孔夫人点点头,阿桐眨着明亮的眼睛道:“我可以去寻你吗?” :“自然。”杨毓笑着摸摸阿桐扎在头顶的软发,将发髻弄乱。 阿桐挣扎着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杨毓,接着撒腿跑开。 杨毓诧异的回头看向孔夫人,孔夫人不禁又是一笑道:“阿桐在家中贵重,怕是自出生到现在也没碰到你这般欺负与他的人,现下指不定在哪个马车中骂你呢。” :“啊?”杨毓惊讶的笑笑却道:“我与阿秀自小如此,是我莽撞了。” 孔夫人却毫不在意道:“无事,你想怎样就怎样行事,不过一小儿。”孔夫人那眼神,竟是隐隐的很乐意看杨毓欺负阿桐。 辞别了孔夫人,杨毓寻回马车,挑开帘幕,却见那个鹿眼的女孩早已坐在马车中等候。 杨毓不禁扶额道:“你怎的在这里?”说着踏上了马车。 桓秋容扁着嘴道:“我独个儿在马车中,好生无聊。” 杨毓歪在马车边道:“我却累的浑身酸痛。” 桓秋容眨着眼,笑眯眯的上前,一双小手竟按上杨毓的臂膀。 杨毓一惊,赶紧躲了开:“你这是做什么!” 桓秋容无辜的摊摊手,道:“帮你按按解乏啊!” 杨毓瞪着明亮的眸子道:“若是被人知晓你堂堂谯郡桓氏的女郎,给我按摩,你是想叫我被你们家族活活剐了么!” 桓秋容又靠上来,道:“此处无人,无人知晓。” 杨毓又是一躲,越过桓秋容,靠到另一边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就无人知晓?”说着。 外面一声鞭响,那是出发的号令,杨毓无奈的靠在软榻上,不住的唉声叹气。 鞭响三声,马车外传来车轮压过的声音,许久过后,杨毓的马车才缓缓驱动。 杨毓挑开帘幕探头看去,聊城的一景一物似刻在心中,不知何时还能回来,街上人影重重,庶民无力远行,只得巴望的看着贵族们远去,死守在这方城池中。 人群中许多熟悉的脸庞,:“阿毓!”一声男声叫喊。 杨毓回头看去,却是卢柬一身素袍,站在人群中,同样巴望的眼神看过来。 杨毓抿抿唇,却没有回应,卢柬紧跑了两步,却被拥挤的人群绊倒,一身袍子沾满灰尘,她回身对绊倒他的大汉喊道:“贱民,你可知晓我是谁!” 杨毓不耐烦再看,马车已然缓缓的驶出城门,她最后看了一眼古朴高大的城墙,上面深深的刻着挺拔的大字,心中默默念了一句:“珍重。” :“阿毓姐姐,你说甚?” 杨毓放下帘幕,一腔的离乡愁绪,生生被这娇俏的声音打断:“无。”说着她闭上双目。 桓秋容吐吐小舌,靠在一边。 身后的城楼之上,莫城主一身青色素袍,手持酒杯拱手与前,一侧的下仆将酒杯斟满,莫城主恭敬的将酒杯举起,朗声喊道:“一敬黄天厚土,保佑大晋国运昌隆!”他的声音深沉而带着许多愁绪,右手持杯将酒水自城楼上挥洒出去。 下仆再次将酒杯斟满,莫城主容色不改,朗声道:“二敬今上吾皇,保佑聊城安泰长隆!”他再次将酒水泼洒出去。 马车队伍越行越远,杨毓挑开帘幕向城楼上看去。 莫城主三举酒杯,扬声道:“三敬天地鬼神,保佑诸君路途平顺!”他的声音那么低沉,那么沧桑,抑扬顿挫间,似吟,似唱,带着不同寻常的穿透力,字字句句落入人心底。 马车行过之处,卷起滚滚黄沙,将这座古老兴旺的北方城池,远远的抛在身后。 第六十九章 蒹葭苍苍 马车悠悠的行了两个时辰,便停了下来。 :“怎地了?”桓秋容好奇的挑开帘幕看出去,只见外面众人纷纷下马下车,在田野边。 下仆拿出素白锦缎铺在田野上,自马车上看去,锦缎连绵不绝像一条银白的长河,流淌开来。下仆身影忙碌,在锦缎上摆放软榻、榻几,榻几上燃着熏香,放好美酒茶饮、果子,原本凌乱的荒野小路,这时却仿似宴会一般,处处浮华奢侈。 :“荒唐!”杨毓低低的道了一句。 桓秋容却兴奋道:“我们下车歇息吧。” 杨毓摇摇头:“你去吧。”桓秋容早已被外面的景象吸引,甜美一笑,便下了马车。 士人公卿纷纷踏上锦缎,坐于软榻上,谈天说地,情景奢靡热闹。 杨毓轻巧的跳下马车,独自走到树下,冷眼看着那些人,阿九一下了马,便跟在杨毓身后。 :“你不去与士人同乐?”阿九好奇的看着这个明艳的女郎。 杨毓摇摇头道:“被胡人赶得背井离乡,我无颜如此。” 阿九惊奇又诧异道:“女郎胸怀天下,可做万民之母。” :“哈?”杨毓转过头,不明所以道:“这种话再不可乱说,你不了解我。况且,这种话若被他人听到,会很麻烦的。” 阿九不置可否道:“虽初初相识,却似曾相识。” 杨毓眸光一闪,一个素白身影走了过来。 杨毓不禁低下头,脚下已然要转身走开。却听见来人声音清冷如同玉打冰凿道:“我是洪水猛兽?” 杨毓心中重重的点点头,微微俯身行礼,口中却道:“郎君是天下女郎心中檀郎。” 天下女子,却不包括她。 王靖之抿着唇,迎着阳光,脸色苍白的似乎透明一般,脸上莹莹的光辉直教人失神。 几个小姑,躲在他身后不远处,嬉笑着看过来。 王靖之席地而坐,身后的下仆送上七弦琴。 这一路山高水远,处处躲避是不可能的,杨毓索性大大方方坐了下来,侧目看着身旁的素衣少年。 王靖之手指轻挑,琴弦似珠玉落盘,伴着清风,让人如临山林之中,俯瞰着世间,王靖之口中轻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王靖之挑着眉,任由阳光照拂着,扬唇笑着,看向杨毓。那么的清朗,那么的疏泊。 杨毓心间不自觉又停跳了几拍,慌忙的将目光挪开。 王靖之的声音清冷而又明亮,就像珠玉琳琅般碎了满地,接着吟唱道:“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己。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王靖之悠长的琴音随着悠扬的声音,荡漾开来。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王靖之。 杨毓的脸已经似火烧一般绯红一片,她捋捋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将发丝抿到耳后。 王靖之双眼明亮,看着杨毓,声音清亮道:“还会脸红,病已大好了。” 杨毓闭目一瞬,咬咬唇道:“你便这般想要将我置于众矢之的?” 王靖之扬唇而笑,他的笑清远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慵懒,他缓缓的道:“有吗?”他顿了一顿道:“我的歌唱的中听?比之。”他微微顿了顿,手指指向自己的唇角道:“又如何?” 杨毓愣了一瞬,目光凝滞着,表情凝固着。 想起城主府那夜月下一吻,杨毓脸色不由得泛起绯红,突然伸出手,挡在王靖之唇畔:“莫要再说了。”她蹙着眉,咬碎银牙,却笑着。 她笑着起身,一身青蓝裙袍,玉身立于树下,她转过眸,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澄澈,直视着王靖之清浚出尘的脸庞。 王靖之一身素袍坐在那,微微抬起头,眼如深潭含着温柔,亦是看着杨毓。 :“今后这种戏谑,郎君万勿再言尔。”杨毓笑的明艳又青涩,镇定又随性,双颊却不由得微醺。说着,杨毓优雅骄傲的转过身,风度翩翩的往回走,那步子却隐隐的乱了节拍。 杨毓双手捧心,这男人笑的这般好看,对女人又有手段,真是个祸害。 阿九轻笑一声。 :“你笑甚?”杨毓眼波含怒,问道。 阿九摇摇头:“无,断无。” :“你!”杨毓气结,竟被他这饭都吃不饱的人嘲笑了。 阿九摇着头道:“你这孩子,明明心悦与他,何必拒绝?身份名望不过身外之物,你现下当着众人拒绝王靖之,只顾着自个儿恼,却不曾抬头看看四周,明明如此慧敏啊。。。” 孩子、孩子、孩子。她可是活过一世的人了!怎么到了这些人口中,自己竟是个孩子!难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杨毓听闻阿九的一番话,先是腹诽一番。接着,后背霎时绷得紧紧的,明显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刀。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只见四周士人眼神怪异的看着她,隐隐的几个小姑那眼中竟带着凶光,人群有几个相熟之人,见杨毓不知所措的模样,哄堂而笑。 杨毓微笑着起身,对着众人微微福身行礼,随后,她仰着头,隐含着笑容,登上马车。 阿九立在马车边上,隔着帘幕笑着道:“我真是敬佩你这小姑,就是这样你还能保持这样的沉静。”说着,他似想到更有趣的事,轻笑一声,接着道:“你说,等队伍前面的人听说此事。。。”他说到这里,便抬步走开。 阿九说的是若裴良知晓王靖之对着自己唱蒹葭会怎样?杨毓咬着唇,随手拿起手边的软垫,凶狠的撕扯着,似那软垫便是王靖之,狠狠的咬了上去。咬了一阵,忽觉得无用,她沉下眼帘,心中升起浓浓的悔意。 若是再勇敢一些,直截了当的答应他,那会怎样呢?杨毓躺在马车里的软榻上,心中不由得勾勒着不同的结局。 王靖之听闻了杨毓的拒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挫败,看着佳人的脚步微乱,他竟觉得心情大好。王凝之自树后闪身出来,调笑道:“芝兰玉树的王靖之对小小女郎弹唱蒹葭,我本该大不悦,为何看下整场,却觉得心情舒畅呢?” 王靖之扬着唇,笑着道:“我想归隐。” 第七十章 渔婆阿毓 :“归隐?”王凝之却笑了,接着道:“你觉得族里会轻易放你归隐?真是天真可笑。”接着他又蹙着眉道:“你少年扬名,在铁焰军中立下多少功劳!此刻朝堂风起云涌之际,你王靖之携带一身名望返回金陵,你又提出归隐,你觉得今上不会误会些什么?若真令今上与王家因此事产生隔阂,为那女郎,值得?”王凝之的话语条理清晰,语调缓慢,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却隐隐的透着一丝探寻。 王靖之笑的洒脱又释然道:“我想归隐,于她无关。” 王凝之视线扫过王靖之,看向下方那顶青顶马车,眼睛眯了一眯。 :“起行!”前方传来三声鞭响,原本谈天聊地的世家子弟们,整整衣襟,互相拱手施礼,回到马车中。 马车缓缓起行,杨毓撩开帘幕,那数十丈长的锦缎就留在原地,锦缎上的榻几和软榻被收走,而残汤剩饭,大部分都留了下来,她不禁摇摇头。这些饭菜足够一个三口之家吃上一个月了。 金乌渐渐西沉,夕阳的余晖,照天涯的两边。 马车再次停下来,杨毓虽然习过武,却也不免浑身酸痛,其他自小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姑少年更是骨头似散了一般,饶是如此,这整整一日,也不过行进二十里的路程。由于行进速度太慢,并没有赶到下一座城池,只能在荒野里搭帐篷野宿一日。 下仆们忙着搭建帐篷,生火煮食,杨毓乘着桓秋容与其他小姑正聊得开怀,独自在附近闲晃。她的心情愉悦,脚步轻快,就要春暖花开,夜风不再寒凉料峭,而有些徐徐之意。 忽听见耳边有激昂的水声传来,杨毓脚步快了些,循着水声而去,只见,一条恢弘的瀑布出现在眼前。杨毓一时间被眼前的景象惊了,瀑布高三四十丈,宽七八丈。那湍急的水流自高山上源源不绝的落入深潭,溅起晶莹冰凉的水花,映着落日的余晖,就如奏响一曲宏伟的曲子。 这里是真正的高山流水!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的琴法高超,今日见到这自然的妙曲,才知自己差在哪里,没有见过这番景象的人,哪里能奏出真正的高音!杨毓突然觉得自己心中某一处被这幅景象冲破开来,顿觉心胸豁然开朗,她沿着深潭边缘而行。 :“阿毓,你在这里?” 杨毓转眸看去,那阿桐竟将软发用银簪束着,想来是不愿杨毓再揉乱他的头发。正眨着亮眼看着杨毓。 杨毓笑着道:“你不是也在?” 阿桐扁扁嘴道:“你说的,昏食!我一直寻你!” 杨毓狡黠微笑的,眸光看向深潭,她随手自岸边捡起一根长树枝,解下发上的锦丝带,一头绑在树枝头上,一头自然的垂下,她想寻一根绣花针做鱼钩,却找不到,这时,她看见阿桐束发的银簪,不由分说的上前,一把摘下来,在地上磨了磨。 :“你做什么?”阿桐好奇的蹲了下来,双手捂着头顶。 杨毓见状伸出不太干净的小手,用力的揉揉阿桐头顶的发丝,笑的神秘道:“幼时我与阿秀常这般玩。”说着将银簪放在眼前看了看,簪子头部被磨的溜尖,杨毓满意的笑了笑,双手用力一掰,银簪头被弯了下来,就如鱼钩一般,杨毓将簪子大头儿绑在锦丝带上,她看着岸边潮湿的土地,又捡了一根木棍,不停的扒拉着地面。 还好春暖,地面已经解冻,杨毓欢快的扒着泥土,突然,惊喜的笑了一声,想要和阿桐说,抬起头,阿桐早已退出几步远,远远的警惕的看着杨毓。 杨毓自土里拿出蠕动的蚯蚓,将蚯蚓穿进银簪的尖头。 她手握着长树枝,用力一甩,锦带绑着的银簪落入水中,赫然就是一副鱼竿。 阿桐惊喜的看着,又跑了过来,眼睛闪着晶莹道:“阿毓,你可为我之师。” 杨毓看着眼前的瀑布,落日的余晖,口中不自觉的扬声吟唱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杨毓的嗓音清亮又悠扬,带着少女的青涩也有女人的风韵,一首曲子唱的婉约又明亮。 山谷的风吹过杨毓披散的发丝,那身青蓝色的裙袍衣袂翩飞。远处,一胖一瘦两位文士,满面笑意看着这一切,瘦文士嘴唇微嘟,舌尖翘起,口中发出一阵啸声,明亮高远应和着杨毓口中的曲子。 杨毓微微转头看去,口中又唱到:“凄凄瀑布,金乌与天。今夕何夕兮?于此邂逅。子兮子兮!得此邂逅。” 远处的略瘦文士放声大笑,扬声道:“女郎何处去?愿再与女郎邂逅!”声音落在空旷的山谷中,带着些回音。 杨毓扬唇笑,指指天边道:“往繁华富贵窟,浊浊尘世地!” :“哈哈。”文士又是一声笑道:“愿女郎入浊世而不染铜臭。” :“与君共勉。”杨毓笑着回道。 两个文士又是卷起舌,长啸着,声音传遍了山谷,渐行渐远。 忽然觉得手中的钓竿沉了一沉。:“哈。”杨毓低笑一声,素手轻扬,将鱼钩自水面拉起。一条闪着磷光的大鱼死死的咬着钩。 :“甚好!”阿桐笑着跳起来,双手拍着,不由自主的跑到杨毓身边。 杨毓一甩钓竿,鱼儿被摔到岸边。不停的打着挺儿,挣扎着。 杨毓蹲下身,将鱼儿自钓竿上取了下来,自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剑,手指飞快的开膛破肚。 阿桐已然看呆了。 不一会,鱼儿收拾干净,杨毓拎着鱼,笑道:“走吧。” 阿桐眼睛闪亮着,小脸兴奋的红着跟在杨毓身后。 两人回到营地,夜幕已然降临,众人在各自帐篷前,搭起帷幕,帷幕中蜡烛照的辉煌,一片祥和安乐。 杨毓将鱼提到孔夫人的营帐前。 :“孔夫人。”杨毓对帷幕中喊了一声。 孔夫人挑开帷幕,走了出来,只见一大一小两人身上满是泥泞,脸色绯红,杨毓露出一截皓腕,手中正拎着一条大鱼。 :“你们这是!” 阿桐笑着道:“阿毓欠我的,现在要兑现了。” 孔夫人笑道:“你啊!怎能直呼阿毓名讳!没得乱了辈分。” 阿桐洋洋得意偏着头,双眼闪亮道:“阿毓,我这样唤你可好?” 杨毓轻笑道:“阿桐是我忘年之交,自然好。” 孔夫人不禁摇摇头,脸上却笑的和暖。 下仆递上清水澡豆,杨毓将手洗干净,挽起衣袖,竟真的开始烹食。 桓七郎却在这时带着桓秋容来到,:“阿毓,你怎能亲手烹食行这等微末之事?”桓秋容拧着眉道。 阿桐吐吐小舌道:“她不但烹食,还钓了鱼呢!”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听得清楚,纷纷投来诧异目光。 第七十一章 无耻之女 杨毓笑着看着周围诧异的目光,扬唇笑的明艳,她才十四五岁的年纪,那明艳中带着些少女的羞涩道:“君子远庖厨,阿毓不过是个小姑子。”说着她的眉眼弯弯,又是一笑。 远处,樊明与徐茂相携而来。 徐茂笑道:“当年有嵇公打铁,今有阿毓钓鱼,妙哉!” 樊明捋捋山羊胡,眯着眼笑道:“阿毓,我等可有幸尝尝你的鱼汤?” 杨毓笑着扬手招呼众人道:“今日收成极好,这尾鱼若是放在聊城庖厨手中,可做出一鱼六吃,阿毓手艺不精,便做一碗鱼汤,却足可供诸公饮食。”那模样真真像个丰收的渔夫一般喜悦。 就是她这种真切又自然不羁的行为,众士人竟真的纷纷落座,等着那一锅鱼汤。 锅底炭火燃的旺盛,锅里的鲜鱼被煮的隐隐散发出,扑鼻的鲜香。 杨毓掀开锅盖,锅里的热气肆意开来,那股鲜美的味道,越发的浓了,阿桐和桓秋容守在一边,那两双晶莹的眼睛,发出光芒,口中垂涎。 杨毓将鱼汤盛出来,下仆将鱼汤发了下去。 :“好汤!”徐茂首先赞了一句。 桓七郎不由得眯着眼道:“幸亏我抢先将阿毓结拜为阿妹,不然哪里能喝到如此美味的汤羹。” :“此言差矣!”樊明笑道:“你可不能因是阿毓二兄便独占美味!” 阿毓素手而立,笑着看着众人。 :“阿毓!你亲自洗手做汤羹,可有我的?”杨毓抬眼看去,却是一身紫黑袍子的裴良,他身边正是那抹轻尘脱俗的素白。 杨毓先是一愣,接着扬唇而笑:“自是有的。”说着又盛了两碗给二人。 王靖之手接过哪碗,便含着笑,看着手中的清亮的汤羹。抿着薄唇,一饮而尽。 :“阿毓!你可不能将我的汤都送人了!”阿桐皱着眉,小声道。 声音虽小,却让众人都听见了,惹的众人放声大笑。 杨毓笑着揉揉阿桐的发丝道:“你这馋猫儿,若是喜欢,明日再给你做就是了。” :“当真?”阿桐抬着头,惊喜道。 正在这时,几个年轻小姑走了过来。 为首的小姑一身锦缎华衣,容貌娇美,声音也娇滴滴的道:“杨氏阿毓!你可真是无耻!扒着裴将军又占着王靖之,真真不要脸皮。” 杨毓看着她,扬唇笑的张扬道:“哦。”她神情自若,仿佛听了一句意料之中的话,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委屈。 :“哦?”那小姑重复一遍,诧异的看着杨毓,面露怒意道:“你哦什么!是不将我放在眼中吗!” 裴良却脸色有些微红,挡在杨毓面前道:“我与王靖之乃是生死兄弟,且已言明各凭本事公平竞争,与旁人无关。” 这是公开的告诉所有人,她杨毓,是王靖之和裴良看中之人了。 那小姑一时间脸腾的红了起来,天下竟有这般不要脸不要名声的女子。 杨毓叉着腰,活像一根规尺,她的眼睛飘过裴良,又看过王靖之,神色朗朗的道:“人便就在此处,你若心悦与他尽可奏一曲凤求凰,何必在此拈酸吃醋,无端让人倒胃口。” 桓秋容见状,亦是起身挺直了胸膛,叉着腰,一如杨毓一般,看着那几个华服贵女,笑道:“陈氏大车,你小心舌头,再让我听见你言语无状,我便找人绞了它。”那模样十足的飞扬跋扈。 被叫陈大车的女郎脸色一青,对杨毓,她敢出言不逊,可是桓氏女,却不敢招惹。 眼圈里的泪水眼看便要夺眶而出,自她身后走出一个中年士人。 :“大车!”士人吼了一句,白面有些微红,对众人拱手施礼道:“小女无状,各位海涵。” 桓七郎仰着头,一脸的自命不凡道:“我允你陈氏加入桓家车队,可不是要听这些浑话的。” :“自然,自然。”那士人脸色铁青,不住的用眼角恶狠狠的看着陈大车。 陈大车委屈的低下头,泪水啪嗒的就落了下来,鼻子酸涩闷声道:“是我错。” 桓七郎不耐烦的摆摆手,中年士人拉着陈大车赶紧逃也似得离开,众小姑见状,也纷纷灰溜溜的散去。 阿桐这时才道了一句:“好好的鱼汤,搅的没了鲜美。” 杨毓心中知晓,那鱼汤缺盐少味,并不美味。只是她这小姑太过特别,这风景太过美丽,大家才觉得难能可贵,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杨毓见那几人离去,无奈的摊摊手,貌似烦恼,却调笑着道:“这下杨氏阿毓变成无耻之女了。”说着,一双明亮的眸子,黠促的看着王靖之。 王靖之不禁闷声而笑,那张清冷如玉的脸庞,像瞬间绽开落英缤纷一般,让人不禁侧目。杨毓似乎被那光彩灼伤,不自觉的偏偏头。 王靖之扬着唇,笑着道:“不但是无耻之女,还飞扬跋扈,厉害的很。”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 夜色已深,杨毓躺在帷帐中,心里觉得自己就像踏在云端,轻飘飘、软绵绵,唇角的笑意,伴着皎洁月色,入梦而去。 次日清晨,重新踏上路途,静墨与祺砚便坐在杨毓身后的马车中,百无聊赖的,马车行在土道上,颠簸的很,就算想绣个花,眼也看不清楚。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一匹枣红马停在马车边上,徐徐的随着马车走着。 静墨听闻马蹄声响,好奇的挑开帘幕,却看见高坐马上之人,正扬着唇,似乎等着她一般。 :“你做甚!“静墨皱皱秀美的小脸,不悦道。 杨固尘笑着,自背后将另一只手拿出来,拿手上竟捧着一束野花,花儿开的姹紫嫣红,甚是美妙。 静墨先是眼前一亮,低着头抿唇笑着,接着不由得诧异道:“这天还未暖,你自哪里采来鲜花?” 杨固尘却不打算解释,直接将花塞到静墨手中,手持缰绳,马儿掉头离去,徒留静墨凌乱的在马车中,手中捧着一束野花。 祺砚掩着唇笑着道:“静墨姐姐,这杨家郎君可是对你表明心迹?” 静墨愣在那,似乎离魂一般。 杨毓微微挑开一点帘幕,正看到杨固尘调转马头,她心中讶异了一瞬,眉头微微蹙了一瞬。不禁多看了两眼,却发现路上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庶民,正远远的跟在车队后面。心想定是昨日一路残羹引来的,心中觉得不好,若是直接提出来,众人只会笑杨毓胆小,踌躇着怎么办。 与此同时,王靖之亦是察觉到了身后跟随的流民,他眉心微微拧了拧。 第七十二章 流民与贵女 如此行了三五日,终于看见了官道,马车上了官道,本以为安全了,却没想到,官道上到处是饥饿的流民,忽然看见如此庞大富贵的车队行来,流民们神情呆滞,面黄肌瘦,那一双双眼睛隐隐的泛着巴望和贪婪,心中却也畏惧着,蓄势待发的看着马车行进。 王靖之弃了马车,改骑马,他蹙着眉,看着这些人,不由得双腿夹紧马腹,马儿低低的嘶鸣一声,蹄下生风一般向前奔去。 :“阿良!”王靖之蹙着眉,朗声喊道。 裴良同样警惕的看着四周,回应道:“靖之,你来了。” :“恩。”王靖之低低的应了一句,与裴良并肩而行,他低声道:“若是一两股流民,我们并不怕,可是这人数也太多了。” 裴良亦是满面愁容道:“都是穷苦人,饿极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当天中午,士族们依旧铺张着,坐在软榻上清谈山水,流民远远的看着,突然,一个小孩冲上前来,扑倒在正在就食的软榻上。 :“啊!”一个贵女尖叫出声。 正在此时,一旁围观的流民双眼圆瞪着,纷纷半张着嘴,试探的看着这边的情形。 贵女惊叫一声,觉得自己有失风度,她拿起手边的一碗肉羹,笑意盈盈的递给瘦弱的孩子。 “啪”的一声。 杨毓将碗打碎。那小孩看了一眼那位贵女,竟趴在地上,舔着汤汁。 贵女怒目而视道:“你这是做甚!这孩童如此可怜,你没有同情之心吗!” 杨毓冷冷的看着那匍匐在地的孩童,瞥向贵女道:“不许给。” 旁边的几位小姑早已视杨毓如眼中钉,找到如此机会纷纷上前。陈大车正在那几个小姑身边,她心中暗喜,脸上却看着那孩子于心不忍似得,又拿起手边的面饼,步履窈窕的起身,翩翩而来。 这时,人群中,一个脸色沉黑,鬓发凌乱,浑身污脏的中年女子走上前来,她卑躬屈膝的弯着腰,脸上除了愁苦再没有其他的形色,她笑着却让人觉得苦涩道:“贵人女郎,我家小儿已经三日未进食了,求求你发发慈悲,给我们点吃的吧。” 陈大车原本是为了给杨毓脸色,这下心中却真的有了几分同情,她又从手边拿起几个白面饼,用干净的绸布包好,便要递给那女人。 女人笑的欣喜又期盼,双手举过头顶,刚要接过,杨毓却凭空夺去,她冷着脸看向那女人,缓缓的道:“若是想要食物,便帮我们将那些锦缎洗干净。 说着,杨毓玉手一指,指向众人软榻下的锦缎。 女人手就那么搁在半空中,形色讷讷的看着杨毓。 陈大车一把拉住杨毓的手腕道:“这是我陈家的米粮,我愿意给谁便给谁!” :“你确定?”杨毓挑挑眉,眼神清亮的令人惊叹。 :“何事?”桓七郎远远的问着。 杨毓将白面饼递回给陈大车,扬声道:“二兄,今日我便辞行,不再跟随车队了。” 桓七郎一听,大惊失色,驾驭着胯下的马,奔了过来,翻身下马问道:“何以如此?”亚安静急切的看着杨毓,却瞥向了陈大车,陈大车大着胆子,理直气壮道:“我将我陈家米粮施舍他人,杨氏阿毓凭甚过问!你要走便走,想拿这小事来揶揄与我,我可不是郎君,不会吃你这套。” 桓七郎一双眼立时变得锐利道:“陈家女郎,不问世事,愚钝不堪,今弃之。” 陈大车仿佛没听懂一般,愣了半响。接着,双眼氤氲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眼泪转眼间便流了下来。 一边的小姑子知道出事了,赶紧找来陈家家主。 :“这是怎么了?”陈家家主皱着眉,冷眼看着陈大车。 陈大车想要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桓七郎冷眼看着陈家家主,声音淡漠道:“我早已提醒过你家女郎,她自己愚钝无知,却差点连累了我们十几家士族,今日起,不许她再跟随车队,你自己处置吧。”说着转过身。 杨毓从未见过桓七郎如此生气的模样,这人竟然也会发怒? 陈家家主愣了一愣,旁边自有小姑讲述了前因后果,那陈家家主虽是小族,却十足的精明,听个大概便明白了,登时气的白面通红,他狠狠的扬起手掌,一个巴掌落在陈大车脸上。 可怜陈大车到现在也不知是为何,再抬眼看去,桓七郎早已和杨毓离去。 :“何必动怒。”杨毓不由得出声安慰。 桓七郎恨恨的道:“那么多流民在旁边看着,她竟敢随便施舍,做给谁看啊!若是那些流民变成暴民一拥而上的求施舍,我们还不知得怎样呢!” :“好了好了!”杨毓笑着拍拍他的手臂。 陈大车当场被陈家家主一辆小马车,送回聊城,由着她自生自灭。 有了这个小插曲,再没有人敢擅自施舍了,那些流民也退了下去,不敢再轻易上前。 夜幕降临,众人疲乏至极,昏食竟破天荒的没有再生火,而是随便的用些干粮。 王靖之便坐在高坡的树下,一把七弦琴,一身水蓝长袍,端的便是一身月影华晨。他十指骨节匀称,洁白修长,便轻松的轻勾慢捻,一串漾漾荡荡的音符自指间流淌,在这样静谧的夜里,王靖之便是淡雅如雾、清远高雅的月亮,照亮众小姑的心。 裴良听得琴音,顿觉妙不可言,似有心意相通之感,他潇洒的抽出腰间长剑,一个旋身跳至树梢,长剑挥舞,他的脸菱角分明一如天神般的威严肃穆。 二人一文一武,一静一动,直教旁观的小姑们惊声尖叫。 杨毓站的远远的,看着二人,不禁叹了一句:“真是赏心悦目。” 阿九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后,轻笑一声。杨毓猛然回头,蹙眉道:“你走路怎么无声?” 阿九无辜又委屈,明明身高八尺,却显得那么可怜,他摊摊手道:“是你看的入神,听得入神,怎能迁怒与我?” 第七十三章 暴动 杨毓抿抿唇,挑着眉道:“你若是小姑,选哪个?”她挑着眉,却带着狡黠的笑。 阿九微微蹙眉,低头沉思了一会,似乎真的认真思索着,为难的道:“我觉得还是我好。” 杨毓扶额,阿九接着道:“我啊,文治武功,马上社稷,才智双全,偏还相貌英武不凡,若我是小姑,定要选自己的。“他说的极认真、极认真,没有丝毫的敷衍调笑。 :“你。”杨毓语塞一瞬,突然觉得这阿九太厉害了,明明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却能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来,竟懒得反驳他。 :“哦!”不远处的小姑们发出一声惊喜的哄叫。杨毓不自觉的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王靖之弃掉美琴,亦是手持一把长剑,与裴良在高坡上你来我往,打的不亦乐乎。裴良随身带着的亲兵们,纷纷脱掉甲胄,光着上身,相互搏击,月光下身上的汗珠晶莹,照的肌肉越发健美。 :“这是怎么了?”杨毓刚想上前,阿九却拦住她。 杨毓转头看向阿九那双澄澈的眼眸,阿九摊摊手道:“今日这场练兵可不是给那些小姑看的。”说着努努嘴,向不远处的地方。 杨毓顺着阿九的眼神看过去,不远处的流民们升起篝火,团团围坐在那里,人数竟然更多了,一双双眼睛似饥饿的狼群一般。 :“王靖之这人甚妙。”阿九笑着看着远处的王靖之,眼神有些意味不明,接着道:“就算对些贫贱庶民,也能如此先礼后兵,真是风度翩翩。” 杨毓微笑着,双眼明亮澄澈,美目盼兮道:“是。”转身向身后的马车行去。 :“静墨,祺砚,将我的短剑取来,唤所有家丁下仆过来,所有人!”杨毓声音清冷,带着些不怒自威的严肃。 静墨闻言,赶紧自草地上起身,转身跑去。 不消一刻,二十几个下仆全部站在杨毓面前,杨毓蹙着眉,手持短剑,威严的道:“今夜所有人分成三班岗戍守,一有动静,立马叫醒所有人。” 众人有些迷茫,却并不多言:“是!”整齐的回答道。 安排好自家人手,她踏着优雅的步子又到了孔夫人帐中,同样的警告了一遍,这才放心的回到帐中安睡。 月亮逐渐升高,夜已深沉,众人已然安歇下来。 杨毓半梦半醒之间,听闻耳边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她警惕的睁开双眼,手边的短剑握的紧紧的。正在此时,一个人影挑开帘幕,蹑手蹑脚的进到她的帐中。 杨毓半眯着眼,看着那人。那人摸摸索索,到了软榻边,身体前倾,杨毓甚至感受到来人温热的鼻息,她紧张的握剑的手中全是汗水。 她猛然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自榻上起身。一手拔开剑鞘,一手持剑,来人惊了一惊,连连后退,杨毓短剑寒光一闪,那人没有丝毫准备。杨毓这时才看清,那人手中赫然拿着一把尖刀。 :“来人!”杨毓高喊一句。那人挥刀而来,丝毫不留余地。 门外隐隐的响起了几个声音。 :“来人!”杨毓又喊了一句,那人见状,似疯了一般,随手抓起手边的茶具朝着杨毓砸了过来,杨毓短剑一挥,茶杯应声而碎,那人乘着这时,一把寒刀劈头盖脸的朝着杨毓面门而来,杨毓下意识的举起短剑挡了一下,虎口处震得生疼,尖刀却没有放弃,死命的压了上来,眼看着那刀逼到眼前。 外面陆续响起:“救命。”的呼声,高高低低。 正在此时,阿九一个闪身,进了门来,他见状,一把长剑,挑开尖刀,赶紧护在杨毓身前,杨毓心间总算稳了稳。那人见杨毓来了帮手,此刻更是死命的自地上挣扎着。阿九手持长剑,几个起落,那人被砍中腹部,血流不止,倒在地上。 杨毓抓着阿九的胳膊,喘着粗气道:“死了?” 阿九咧唇一笑:“死了。” 杨毓挑开门帘,走出帐子,却看见外面已经乱成一团,数十个乱民挥舞手中的木棍,在车队外围凶狠的比划着,一众少年少女各个身体颤抖,如筛子一般围在一起,互相依靠着,看着外围裴良和王靖之带领各家下仆严守着。 阿九低声在杨毓耳边道:“我听人说,你可是在鲜卑乱军中都全身而退的,怎么这会却怕了?” 杨毓恶狠狠的瞪了阿九一眼,皱着眉道:“阿翁死于战场,我对胡人有国仇家恨,自然不留余地,可这人只是个普通的庶民。只是因为饿,才行这凶险之事。” 阿九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有再说话。 杨毓静静的,守在马车前,看着前方的动静。 王靖之依旧似闲庭信步一般,他扬唇,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着道:“诸位父老,现在退去,我等不会赶尽杀绝。” 为首的大汉冷笑一声,他挥挥手中的棍棒,对身后的众人挑拨道:“大伙儿,今儿已经被这些贵族看到了容貌,若是这般散去,明日来了官爷,定会将我们都杀了!” 后面的人本就饿的失去了心智,此刻一听这事会要了命,更是不肯退让,后面一个老叟哆嗦着,低着头道:“诸位贵人,我们只要米粮,只要你们少吃一些,我们就能活命啊!求求你们!”话说到这里,他已经跪倒在地,以头触地,不敢抬头。 杨毓身边一柔弱少年低声道:“这些庶民往日便是远远的看我们一眼,也会吓得跪地叩头,今日竟会这般逼迫。” 另一庾氏子亦是美弱的模样,恨恨的道:“这些低贱庶民,太也可很,若是放在往日,我定一剑挑了他!” 杨毓抿着唇,这携人出身高门大阀,毕生也难以体会什么叫饿,哪里会明白?她无声的摇摇头。 只听远处的王靖之又道:“我王靖之出身琅琊,你等不信我?” 琅琊王氏?那些庶民几乎要崩溃一般,纷纷怒目而视为首者,若不是他挑拨,他们怎么会拼了性命来夺粮食。 第七十四章 脸皮真厚(一更) 民间传说,琅琊王氏可是神仙后裔,一门三公令仆三十余人,侍中四十人,吏部尚书二十人,便是出身琅琊王氏的女子,曾有三位登上皇后之位,母仪天下。 王与马,共天下。王是琅琊王氏,马是皇帝名讳司马家族! 这是人人都会念的歌谣啊! :“我们走,我们走!”老叟低着头,颤颤巍巍的,呼喊着众人。 :“不许走!”为首大汉又是一声呼喊,众人又停住脚步。 大汉冷笑一声道:“这方圆三十里没有人烟,他们就算是神仙,死了也没人知道。若是活着。”那人停顿一下,冷哼一声,接着道:“他们身份如此高贵,今日受我们威胁,定会怀恨在心,你们还想活命吗!” 刚才冷笑的庾氏子,这时已然被气的浑身发抖,瘦白的脸孔隐隐的泛着红,嘴唇微微颤抖道:“一群贱民,给脸不要!”他喊了一句。捡起身边一颗石头,猛地,砸在为首大汉头上。 那大汉见石头飞来,躲都没躲,头上登时鲜血横流。 王靖之猛然回头看向庾氏子,那眼神,是杨毓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像在看死人一般。 庾氏子当场脸色惨白,身体颤抖的低下头,再不敢看王靖之。 只一瞬间,流民人群中发出一声暴喝,眼看着,跃跃欲试的看着士族们。 流民眼看便要冲上来,王靖之转过头,云淡风轻的笑道:“你看,我已然好言相劝,你们却不肯离去,若再上前。。。”他略微停顿一下,看向裴良道:“裴将军,你的兵士们不是手痒?我不管了。”就像个置身事外的好心人一般。 杨毓不禁轻笑一声,这人脸皮恁厚,分明是威胁,却说得这般好听。 裴良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长剑,那是真正斩杀人命的断魂刀!这股子威压一上来,本就害怕的流民目露惧色,站在后面的人,已然拔腿就跑。 为刚被庾氏子砸的头破血流的大汉冷笑一声,刚要说话,裴良却已经不再留情,手起刀落,只一瞬间,刚刚言语挑拨口灿莲花的大汉,头身分离。 那头颅沾着血骨碌碌的,滚到腿颤抖的走不了路的大汉脚下,身体砰然倒地。 那人顿时委顿在地,腿间流出一股腥臊,湿了一片。 杨毓看看身边的阿九道:“将那人的尸体也扔出去。” 阿九点点头,转身,肩上扛着杨毓帐中那人的尸体,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砰”的一声扔在乱民面前。 头也不回的,返回杨毓身边,守在她身边。 一众贵族讶异的看着这一切,一个贵女惊叫一声,对身边贵女道:“那杨氏阿毓果真冷血无情,她帷帐中竟有尸体,定是她杀了人。” :“不会吧!”那个贵女,看着杨毓一身清艳的姿色,分明是个娇娇女,不肯相信。 那贵女又道:“难道你不知?杨氏阿毓孤身闯进乱军之中,挑了好几个胡人!” :“也是。”那贵女缩缩身子。 杨毓眼神看了过去,二人像见鬼一般,双双脸色苍白,再不敢多说一句。杨毓莫名其妙,收回目光。 再看那些乱民,早已顾不得粮食不粮食,能跑的早已不在原地,跑不动的,则纷纷瘫软。 杨毓懒懒的伸个懒腰,悠悠的道:“我歇息了。” 阿九看着杨毓的背影,不禁笑了,轻声应道:“恩”。 杨毓沉沉的睡去,再一睁眼,已然天亮。 静墨和祺砚早已候在帐前,有条不紊的帮杨毓整理好仪容,用过朝食。 车队便要出发,王靖之悄悄的自自家粮食中取出五车,留在昨日安营之地。原本已经不必理会那些流民,他却偏偏这样做。马车再一次徐徐的前行,此刻的士族们再没有当初上路时的兴奋,而是纷纷惴惴不安,生怕再出现昨夜的事情。身后是无数的流民对着车队以头触地的跪拜,高呼琅琊王氏,那声音是悲凉中带着令人泪动的激动。 声音渐渐远去,被那些没有出财出力的士族们,趾高气昂的抛在身后。 :“阿毓姐姐!”桓秋容娇嫩的声音入耳,杨毓挑开帘幕,只见桓秋容正骑在马上,缓缓的跟随杨毓的马车前行。 杨毓轻笑着道:“怎么不坐马车?” 桓秋容身下的马儿是一匹温顺漂亮的小母马,她笑着道:“我与七兄软磨硬泡,他才肯教我,你观我骑的怎样?”说着,那双小鹿似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甚好。”杨毓笑着伸个懒腰。 桓秋容脸色却有些愁绪又道:“若是到了金陵,本家就会有人教养,定是再也不许我这般无状的。” 杨毓心中隐隐的有些同情,笑着安慰道:“莫怕。” 桓秋容脸色一转道:“这一路山高水远,指不定何时才能到,乐一日算一日。” 这女郎脸色转换之快,连杨毓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转而笑道:“我便陪你一同骑马吧。” :“甚好!”桓秋容乐了一下,马上的身体差点不稳。 :“小心!”杨毓蹙着眉,却见桓秋容已经找回平衡,稳稳的坐在马上。 :“止行!”杨毓叫了一声,王叟将马车赶到路边,杨毓下了车,一旁的下仆上前:“女郎怎的下车了?” :“给我一匹马。”杨毓笑着道。 下仆领命,不一会,便牵来一匹漂亮的白马。 只见杨毓握着缰绳,按住马鞍,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翩然风雅。 桓秋容惊叹一句:“阿毓姐姐,你有甚不会的?” 杨毓笑着一夹马腹,马蹄“咔哒、咔哒”的溜了几步,杨毓回身道:“我乃武将之女,焉能不会骑马?” :“也是。”桓秋容释然一笑,顾不得惊叹,赶上前去。 马车中的祺砚听闻外面的响动,不禁好奇的挑开帘幕看出去,听见二人说话,祺砚笑着道:“桓家女郎,您不知呢,早年我家女郎在聊城鲜衣怒马,惹得多少少年纷纷侧目呢。” 杨毓沉着脸道:“祺砚,若再将你家女郎的丑事说出去,你便跟秋容回去吧!” 祺砚闻言吐吐小舌,调皮又可怜的道:“女郎饶命!” 众人皆是一笑。 第七十五章 阴诡计谋(二更) 一旁骑马的桓氏子道:“杨氏阿毓不凡,连婢女都如此生动活泼,真是赏心悦目。” 另一个骑马的桓氏子附和道:“五兄所言甚是。” 桓秋容调侃道:“五兄、六兄,这位可是七兄义结金兰的阿妹,你们若敢染指,可小心七兄的拳头!”说着,故作凶狠的伸出粉拳威胁。 二位郎君一见桓秋容玉雪可爱的模样,纷纷大笑,口中直道:“不敢不敢。” 杨毓也是跟着一笑,她低声问道:“这两位是你五兄、六兄?和桓七郎可半点不像。” 那两人长得是雌雄难辨的美貌郎君,却没得半点桓七郎身上的自命不凡和富贵闲雅。 桓秋容低声在杨毓耳边道:“大兄七兄与我是嫡子嫡女,身份与他们自然不同。”说着颇有些不屑道:“五兄六兄是双胞兄弟,生母身份低贱,虽称他们为兄,其实与下仆无异的。” 杨毓了然的点点头,却对自己身份低微又有些在意。 桓秋容却似毫不知晓般道:“桓氏家门宏达,若是不礼仪管教森严,如何立足?” 杨毓点点头道:“是。” :“阿毓!”一声轻喊,杨毓抬眼看去,笑着策马而行。 :“二兄,今日天气甚好。”杨毓笑着。 桓七郎笑着,眼神却锐利的看了一眼身后徐徐而行的桓五郎、桓六郎。 杨毓当下明白了,她柔声劝道:“莫要动怒,他们不过与我说两句话。” 桓秋容初学骑马,两人已经说了两句话,这才姗姗而来,她笑着道:“七兄放心,我刚已教训他俩。” 桓七郎看着妹妹可爱的模样,不禁一笑道:“是。”他再远远的看了看桓五郎与桓六郎,那目光寒冷似冰,那二人见到桓七郎的目光,不约而同将头转到一边去,假装未看到的模样,甚是滑稽。 桓秋容娇笑一声,一双清澈的眸子泛着调笑的光芒,掩着唇,悄悄的指着那二人的背影,身子倾向杨毓耳边,低声道:“阿姐瞧,五兄六兄欲盖弥彰的模样。” 杨毓将目光投去,却见那二人依旧背对着桓七郎,极不自然的东指指西指指。她低低的笑了一声,对桓七郎二人道:“瞧瞧,我的二兄将我身侧围的似铜墙铁壁,那貌美郎君都不敢多看我一眼。”说着,她抱拳对桓七郎道:“二兄威严!二兄威武!” 桓七郎一听这话,反而有些羞涩,他耳根微微泛红,玉颜熏红。 桓秋容与杨毓一见,二人相视,捂着唇笑了起来。 那笑声似银铃,似玉碎,传遍了遍野。 三人策马而行,好不畅快。 杨毓却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对。便是桓秋容那一句“欲盖弥彰”,她微微挑挑眉,双眸一眯。 她忽然面色一白,脊背微微僵直着,全身如坠冰窟。 :“阿毓怎的了?”桓七郎见杨毓神色不对,出言到。 杨毓眸光一闪,蹙着眉低低的道:“有人想夺我性命!” 桓七郎与桓秋容顿时大惊,杨毓喘着气,声音深沉,眉头紧蹙着。 :“怎么回事?”桓七郎上下打量着杨毓。 杨毓沉声道:“莫看了,我没中暗器。” :“那是怎地了?突然说这等话!”桓七郎急道,声音不自觉的高了几分,如削玉似的玉颜微微有些凝重。 杨毓将马骑到路旁,桓七郎二人自然的跟了过去。 杨毓沉吟片刻道:“我并不十分确定。”她又低下头,接着道:“昨夜事出突然,一桩桩连在一块,到现在我才感觉不对。” 她拧着眉,一双澄澈的眼中没有惊惧,只有担忧,接着道:“昨夜我帐中闯入生人,正巧那时流民冲撞,现在我才想起。那些流民手持木棍之类防身,闯入我帐中之人却手持尖刀。流民求财求粮,那人进了我帐中未碰任何器物首饰,而是直奔我榻上,且招招要命。” 她到此时,才隐隐的后怕,只觉得身后似乎有人盯着她一般,她猛然回头,身后却是无尽的田野。唯有微风轻轻拂过。 她玉手有些颤抖,转眸看向桓七郎道:“幸亏阿九及时赶到,不然此刻我已成为那人刀下亡魂,你们今日发现我的尸体,也只会以为我是被暴民所伤,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此事。” 桓秋容听到此处,已然目瞪口呆:“天下怎会有这般心机深沉的毒辣之人,竟算准了暴民与我们起冲突的时辰,让这事显得这般顺其自然,真真杀人不见血啊!”说着,那一双温暖的小手,抚上杨毓的手,似乎想把能量传递给她一般。 杨毓牵起一个张扬的笑容,道:“从何时起,我杨氏阿毓值得这般高超手段了,真是看得起我。”她笑的似乎觉得此事值得骄傲一般。 桓七郎双唇却抿的似一条线一般,久久才道:“我加派人手来护你。” :“不!”杨毓挑挑眉,眯着一双流光溢彩的动人美眸道:“这人如此看得起我,我也不能拂了他一番美意。”她的唇角漾起惑人心魄的笑容。 桓七郎本是愁容满面,见她这一笑,却也开怀道:“阿毓如此慧敏,在下拜服。” 杨毓笑着,双眼晶亮道:“且等着,我定揪出幕后黑手。”那自信的模样,让二人没来由的安心,并且确信杨毓做得到。 如此又在官道上行了两日,终于看见城池。 “衢州”两个大字,刻在古朴的城墙上,虽是座小小城池,却让在荒郊野外行宿了数十日的士族们纷纷兴奋不已。 车队刚刚行进城池,众人已经隐隐的发现不对。 街市上没有众人期待已久的喧嚣热闹,反而显得萧瑟肃穆。分明是行在主街上,路两旁的店铺却大多关着门,寥寥无几的几间开门迎客的,却也没什么客人。路上行人多是老弱,皆用怪异的眼神,纷纷偷偷的打量着车队,低声的窃窃私语着。 杨毓只略微掀开一点帘幕,便顿时觉得浑身不适,若是有可能,她是真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留宿的,可是,在荒野连连行了数十日,别说她这小家小业都需要补给,更何况那些大族更是急需补给了。 第七十六章 衢州惊魂(三更) 终于,马车行到了城中广场处,众家纷纷下马休息,王凝之、王靖之、裴良与桓七郎是这些世家中地位最高者,理所当然的,由他们四人先行去拜访城主。 众人休整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四人才策马归来。 各个世家们被安顿在府君衙门,王凝之、王靖之、裴良以及桓家的郎君女郎却被安排到了城主府中。 广场上,各家马车渐渐的随着府君侍卫离去。 :“阿毓,我实实放心不下,这城中处处透着诡异。”桓七郎略有些担忧道。 杨毓扬着唇道:“我一籍籍无名的女郎,谁能拿我如何?” 桓七郎动动嘴唇,欲言又止,蹙着眉道:“你同我等去城主府安顿吧。” :“不可不可!”杨毓连连摇头道:“我身份低微,这怎能行。” 桓秋容却扁着唇道:“阿毓姐姐,你便与我做个伴吧!” 一旁自归来便默不作声的裴良眉间也是隐隐的担忧道:“阿毓,这次听我的,这城中不对劲,你随我等一同。” 杨毓再想开口,又想起那藏在暗处要自己性命之人,确实觉得离开他们不太妥当,这才点头道:“真是给诸位添麻烦了。” 广场上的士族们随着自家马车与府君侍卫的带领下,一个个离开,杨毓才随几人奔向城主府。 一来二去,到达城主府时,天色已然漆黑一片。 城主府门口,众人下车下马,一络腮胡老鼠眼的青年文士迎在门口,笑盈盈的眯着一双眼,拱手道:“袁某候诸位多时了!”那袁文士看见众人神色并未改变,却在看见杨毓与桓秋容时,眼光亮了亮。 王凝之不屑的将手拱了拱,雍容闲雅的自行在前头。 袁文士眯了眯眼,一边走着一边道:“琅琊王氏的族长光临衢州真是三生有幸,城主大人早已备下酒菜款待诸位。” 杨毓自跟在众人身后,桓秋容在她一边悠悠的道:“观这文士一身铜臭猥琐,这家城主定不是甚好人。” 杨毓轻笑一声,晋人喜以貌取人,却也是有道理的,都说相由心生。若是光明磊落,那人的气度自是不同的,放在往日,王凝之大概都不屑瞥那袁文士一眼的,今日却也给足了那城主面子了。 想着却已经到了正厅,一入正厅,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糅合着熏香的气味,似有若无的钻进鼻间,众人皆是一愣。 正厅之中,遥遥高处,有一郎君,那人生的纤秾合度身着素白垂胡大袖儒领袍,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酒杯,坐在暗紫色蜀锦软塌上。他气度文雅雍容,薄唇勾起,一双桃花眉眼带着浓浓的笑意正饶有兴致的注视着厅中。 大厅正中央,一个二尺深,二丈长宽的正方形池子,池子周围镶金嵌玉,雕刻着飞鸟游鱼,而池中,却是满满的铺着血红色的碎玉,碎玉在通明的烛火下被照的格外晶莹剔透。 五个眉眼如画的舞姬,越过站在门口的众人踏进厅中。舞姬头梳后垂髻,发间插着翠玉珠步摇,上身着窄袖团锦逐花衫,下身着翡翠烟罗绮云裙,五人一模一样,若不是那眉眼间的差距,真真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这时,断断续续,自远而近,传来如泣如诉的琴声,舞姬排成一排飘然若飞,依次踏进碎玉池。 五人舞步一致,如出一辙。她们时而抬腕垂眸,时而轻舒云手。那身姿曼妙,那舞步美弱。那表情,却痛不欲生一般,再看向那舞姬脚下,五双本洁白的玉足却沾满血迹,就算是那般的疼痛,却没有一人停下,便如提线木偶一般,脚下依旧踏着一池血红色的碎玉,舞步翩飞间,足尖带起片片晶莹剔透的碎玉,迎着通明的烛火,显得妖冶美妙。 :“啊!”桓秋容原本好奇着,却看见这鲜血淋漓的一幕,不由得轻声喊了一句。 便是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喊叫,碎玉池中的一个舞姬惊了一下,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突见这一幕,那高坐郎君却笑了,眉眼弯的更加畅快。他微微抬眸瞥了桓秋容一眼,目光便转过一边。他的目光轻柔又缓慢,当扫视至杨毓时,他双眼眯了眯,挑着眉,唇角一边微微上扬,露出了邪魅的笑容。那文雅的容貌,配上雍容的气度,却丝毫不影响那双眼中露出的打量与估计。 杨毓微微蹙眉,嘴唇不自然的扬了扬,身子却微微向后退了退。 城主又是一笑,接着看了一眼门口的众人,笑着起身道:“恭迎诸公。”说着,挥挥手,一旁的下仆将众人带到座位处,安置下来。 一张半透明的帷幕挡了过来,杨毓眼前朦胧,却更加的不安。 城主笑着看向王凝之,清欢的道:“诸公来迟,我已将今夜主菜定下,望诸位不要介意。” 王凝之斜倚靠在软塌上,慵懒中带着难以言说的雍容闲雅,他微微抬眼,那双似笑非笑眼扫了城主一眼,接着,将目光转到一边。 王靖之挑挑眉,一双深邃似不见底的眼眸看向城主,淡然的轻启薄唇道:“城主是主,我等为宾,客随主便。” :“哈哈。”城主那双桃花目看向王靖之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盯了一会,接着道:“王君不愧琅琊王氏乌衣郎,言谈举止皆是风度翩翩。”说着,他的眼淡漠的瞥向下方的碎玉池,方才摔倒的舞姬柔声道:“开始吧。”他的声音温柔如春风拂面,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不!”舞姬突然脸色苍白,泪珠自眼眶中滚落,嘶声力竭的喊了一句。 城主眸光一冷,笑着道:“不?” 舞姬浑身一颤,脸色更白了,分明是畏惧至极的,她却缓缓地起身,分明是摇摇欲坠的模样,却强撑着身子。 其他四个舞姬早已逃也似得下了碎玉池。 这时,舞姬扬起手,动作极为轻缓的抚上衣身,手指一挑,外衫飘然落地。 第七十七章 美人肝 :“这是?”杨毓鼻间嗅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双手间皆是冷汗。这一幕,她曾见过。她不忍的闭上双目,泪水不由自主的坠落。沿着苍白的脸,落至腮边。 :“阿毓,你喜不喜美人?”九江王笑着问着。 杨毓翩然一笑,笑的妩媚动人:“自然。” 九江王大喜,挥挥手。不肖一刻,一个美人光着身子被抬上宴会。 杨毓捂着自己的心口,她身体略微颤抖着。 :“阿毓,你怎么了?” 一声关切,打断了杨毓的思绪。 杨毓流着泪,那双光彩亮丽的眼眸,此刻浸满了雾水,声音有些颤抖,声音压的极低道:“二兄,我惧矣!” 桓七郎眉心蹙的紧紧的,轻声道:“休惧,有我在,无事的。” 宴会中的音乐没有丝毫休止的意思,曲子的音调自如泣如诉的哀怨,转到曼妙悠扬。却让人觉得愈发的遍体生寒。 话说着,那舞姬已然将衣裳脱的干净,一具洁白的毫无瑕疵的玉体,全身无一物遮挡的,站在那池血红色的碎玉池中。 这时,两个美丽的婢女上前来,手中托着托盘,一人托盘上放着大大小小数十把考究的尖刀,一人托着烹食的器具。 这两个婢女身量消瘦,上身着翠色云纹褙子,下裙是嫩黄襦裙,头戴着米粒大小的金珠穿就的朱钗,娇滴滴、俏生生,只二人的神情却如行尸走肉一般木然。 直到这时,众人才恍若大梦初醒。 杨毓不禁闭上双眼,神情恍惚着,耳边似乎又响起九江王的声音:“阿毓,食了这片美人肝,你定容颜更盛!” :“阿毓,食了这片美人心,你定能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阿毓,阿毓。” 卢柬威胁的眼神,面带笑意,就似在眼前一般。偌大的、富丽的门柱后,一个下仆正抓着杨秀的衣襟,笑意盈盈的看着杨毓。 :“呕!”源源不绝的酸意自腹中呕上喉头,杨毓低低的呕了一下。突然喊了出来:“不要。”那声音带着悲凉的哭声,孤凄与绝望。 :“咦?”城主惊疑了一声,看向杨毓的帷幕。 王靖之紧抿着双唇,双眸清亮的看向城主,声音如同玉打冰凿一般的冷寂道:“我的卿卿最惧血腥,城主莫怪。” 这一次,桓七郎没有打断,反而出言帮和道:“这是我桓迨凡之妹。” 城主了然道:“桓氏女郎皆是娇娇女,难怪。”说着这话,杨毓便坐在那帷幕中,微微低着头,却能感受到那人眼中却迸发出淫邪的光芒。 杨毓一时间突然冷静了下来,这已经不是前世,一切都不同了,只背上森冷的感觉却没有丝毫松散。 她下意识的将脊背挺的直直的,笑语嫣然道:“阿毓自小养育在深闺,突见这等新奇之事无状了,城主见谅。” :“哈哈”城主摸摸光滑的下巴接着道:“佳人之言,自是不怪。” 此刻,聊城十几家士族都在衢州城府君府中,就连她自己也已经深陷此处,端看这人如此荒淫残暴,若是真惹得他发怒。那这些人的性命便真真堪忧了,在座众人都是聪明人,没有谁不懂的。便是那年龄尚小的桓秋容,饶是此刻已吓得面色苍白,浑身颤抖,也没敢多说一句。 城主笑着努努嘴,下方的两个婢女便拿出一把极薄的小刀,轻描淡写的划开躺在碎玉池中的舞姬的肚子。另一婢女面无表情的摆放菜案,将烹食物品架了起来。 端看那婢女手起刀落,划出一道极细的伤口,血流很少,只沿着那具洁白无瑕的皮肉,潺潺的留下一道血痕。舞姬双拳紧握着,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薄汗,五官扭曲着皱到了一处,却咬着唇没有发出一声。 一股逾发浓重的血腥味飘在偌大的厅堂中。 婢女小刀在那舞姬腹腔绞了绞,似觉得刀具不趁手,拿出小刀,自身侧托盘中,取出一把长把儿尖刀,又伸进舞姬腹腔,不一会,那舞姬闷哼一声,头一歪,晕死过去。 婢女木然并无喜悲,小手微微一顿,她抽出尖刀,直接将手伸了进去,轻而易举的拿出一团血腥。 :“哈哈!”城主又笑的开怀。 :“好!”城主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一扬袖子道:“赏!” 正在此时,那碎玉池中的舞姬渐渐转醒,额头上汗水横流,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的腹腔,紧紧的咬着下唇,鼻间却不由自主的发出痛苦的哼声,双目赤红着眼泪不停的流着,那张惨白的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是汗。 城主似乎很欣喜,看着那张凄苦无状的脸,他扬扬手道:“带走吧。” 一旁两个下仆走上前来,一人拉着一边臂膀,拖着那舞姬便往下走,正在此时,那舞姬惨叫一声。尖利骇人的惨叫,将众人眼光不自觉吸引过去。 城主不满的撇撇嘴,文雅的面容上显得有些不耐烦道:“执刀者技艺不精,下次宴客便由她作舞姬!” 下仆浑身颤抖,慌忙的对着城主躬腰行礼,赶紧将那半死不活的舞姬拉了下去。 五六个下仆上前,便将那污脏的羊毛地毯撤走,重新换上洁白的地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空气中流动着的血腥味,才能让众人知晓刚才发生的一幕,绝不是噩梦。 王凝之那双眼再无笑意,他轻缓的抿抿唇,脸色苍白的看了王靖之一眼。 第七十八章 人面兽心 王靖之双唇微微扬起,那双如星辰一般闪亮的眸子看向城主,声音如淡月般闲适的道:“城主,此肝不可食。” :“哦?”城主面色有些难看,狐疑的看向王靖之,接着道:“为何?” 说着这话,城主已然手执玉箸,夹起一片血红,优雅自在的放在唇舌之中,他缓缓的咬下去,如同品味世间最美味一般,微微眯起双眼,唇角勾起享受的笑容,唇齿张合只见血红一片。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起身,自闲庭信步般的踱了两步,走下软榻道:“我观那舞姬身上可并无守宫砂。”似乎有些嫌弃道:“不洁之女,怎能入口?” :“哈哈哈!”城主不禁放声大笑,唇舌间一片血红,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玉箸,下仆递上洁白的手帕,他细致的擦擦嘴,手指轻轻一挥道:“将美人肝撤下。”接着对王靖之如知己般道:“此肝确实入口不美,王君是我知己!” 说着,他似乎兴趣高涨的转头对袁文士道:“袁野,寻处女来!” 袁文士眯着眼,双手一拱,为难的看看外面的天色,轻声道:“今日夜已深了,若此时去寻岂不扰民?”那模样便是如十足的忠臣上谏一般。 裴良双手一拱道:“城主,我等今日行路疲乏,若不明日再聚?” 城主点点头,同意道:“裴将军所言甚是,那便明日吧。”城主似乎怕自己招呼不周一般,对王凝之以及众人纷纷拱手,一本正经道:“诸君远道而来,却未尽兴,改日我定补偿诸君。”说着话,眼光却不自觉的飘向杨毓的帷幕。 桓七郎此刻心中已经万分自责了,若不是他要杨毓跟来,那城主便不会注意到她,心间恨恨,却只能握紧双拳。 宴会到这里,终于结束了。那层帷幕刚打开,映入杨毓眼前的,桓秋容满脸的惊惧,眼圈通红一片,身体摇摇欲坠,杨毓赶紧上前一步,扶住桓秋容的身子。 :“桓氏女郎怎的了?”城主狐疑的道了一句,眉眼间全是关切。 杨毓双目清亮,声音脆嫩的道:“阿妹累极了。”说着她暗暗掐了掐桓秋容腰间。 桓秋容猛地反应过来,一手扶着杨毓,将身体重量几乎全部放在杨毓身上,一手扶着额,挡住脸道:“是。” 城主了然一般,扬起唇,笑容和暖温柔,对杨毓微微点头,转而对下仆吩咐道:“诸君舟车劳顿,还不快带诸位歇息去。” 下仆领命,赶紧前头带路,杨毓就这样,拖着桓秋容的身子,出了门。 弯弯转转,众人脚步沉重。 王靖之踏着优雅的步子,笑意盎然的道:“今夜月色朗朗,明日定是阳光普照。” 众人不明所以,悄悄的抬眼看向王靖之,却见王靖之的笑颜清冷又柔和,分明无一丝不适。 杨毓暗自牵牵唇角,声音清亮道:“似这般好天气,正好策马驰骋。” 王靖之一双深邃澄澈的眼睛看向杨毓,似欢快的道:“甚好。” 对比这二人的风轻云淡,裴良面色凝重若有所思,桓七郎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王凝之沉着面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微微的眯着,一身正气的模样,让人隐隐生惧。 领路的下仆一前一后将杨毓与王靖之的笑言听个清楚,二人微微抿着唇,未出言一句。 终于到了客房,屏退了下仆,众人得以喘息。 :“哇!”的一声,桓秋容终于吐了出来,杨毓拖着她的身体,毫无意外的沾了一身污秽。 桓秋容这边吐着,那边王凝之也终于支持不住,他脸色苍白,摇晃着身体,一手扶着门边,背对着众人:“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桓秋容满面泪水滚落下来,她惊惧的一边流着泪,一边紧紧的抓着杨毓的袖子,浑身颤抖又委屈道:“阿毓姐姐,我怕!”说着,也顾不得杨毓身上的污秽,一头扑在她的胸前,低低的啜泣着。 杨毓环抱着她不停颤抖的身体,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莫怕,莫怕。” 桓秋容哭了一会,起身歉意的看着杨毓身上的污秽,眼圈通红着,小嘴扁了扁既委屈,又自责道:“弄了你一身污秽,我真是不经事。” 桓七郎束手无策的站在一边,一张秀雅病瘦的玉颜显得更苍白了几分,他蹙着眉,自唇边恨恨的道:“我定要剐了这恶人!” :“小声点!”杨毓转头提醒。 王靖之拍拍王凝之的背,将王凝之搀扶回来。裴良将房门紧紧关上,转身道:“外间无人。” 众人放下心来。 杨毓双目清澈的看着桓秋容,一双温暖的小手,不住的安抚着道:“这人是十足的人面兽心,秋容休惧矣。”说着她闭目一瞬,一双秀美的眉微微的蹙着,缓缓的摇摇头道:“人吃人的世道,却可怜了衢州百姓。” 王靖之看着杨毓那双眉,心头一紧,就想伸出手,抚平它。烛火下,王靖之玉脸显得格外冷清,他淡淡的道:“明日,我们明日走。” :“那人能轻易放我们离开?”桓七郎蹙着眉道。 杨毓扬起唇,笑着道:“若是方才我们表现出一丝厌恶,一丝不悦,便走不了。”说着,她的眼睛看向长身而立,一身素袍的人。 王靖之见到杨毓的眼神,不禁扬起唇,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灿然一笑。 桓七郎眼神看向杨毓,却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沉吟着道:“我观那城主看阿毓眼色不对。” 裴良将杨毓与王靖之相视而笑的样子看的通透,正皱眉时,听见桓七郎的话,他直接道:“阿毓莫怕,若那人敢染指与你,我便血洗衢州城主府” 王靖之缓缓的摇摇头道:“他不敢。” 裴良看见王靖之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就想反驳他,话脱口而出道:“凭甚?” 王靖之又悠悠的看着杨毓,理所当然的道:“就凭她是我王靖之的卿卿。” 裴良目瞪口呆,他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讷讷的看向杨毓。 第七十九章 逃离(一) 杨毓低下头道:“也是桓七郎的阿妹。” 裴良双眼亮如宝石,笑道:“对。” 这一夜,众人疲极,累极,各自在房间中歇息,衢州城,笼罩在静谧的月色中,显得宁静而祥和。 杨毓躺在软榻上,遥遥望着窗外。自刚才众人返回房间,那人就背对着她的房门,将长剑杵着地,高大的背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英武。 杨毓有心叫他回去,却不忍拂了他一片好心。 裴良似乎感受到隔着窗棂的那道目光,虎躯微微一震,棱角分明的脸庞,微微侧目,他想回头看看,却终是忍住了,身体挺的更加如松如竹。 这个男人,也许真的可以让自己一生无虞吧。杨毓这样想着,将身体翻到另一边,背对着窗口。 杨毓心间极为矛盾,自己是否太过自私?似裴良这般情丝深沉之人,她如何还忍心利用于他!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杨毓缓缓的闭上双眼,世人无情,她却独独做不到这一点。 夜色如水,年华如梦。 这一夜,杨毓睡的极不安稳,早年已蒙上灰尘的记忆,经过衢州这一宴,似乎全部回来了,变得无比清晰。 九江王、卢柬、杨公、卢公、杨姝甚至卢夫人,他们一个个似鬼似魔,飘散在黑幕一般的半空中,他们狞笑,他们张牙舞爪。 他们蓄势待发着,一起冲向杨毓。:“不!”杨毓撕心裂肺般的喊了一句。 清晨的阳光透过木质长窗,照射在杨毓眼前,杨毓略微用手挡了一下,眯着眼,起身来。浑身被冷汗浸湿,黏黏腻腻的,很难受。 她打开房门,早已有数名美丽的婢女端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等候在门外,她张望了一下,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杨毓安然跪坐铜镜前,任由婢女们装扮。 那婢女中一领头的轻声叹道:“女郎容色甚艳。” 杨毓瞥了她一眼,笑意盈盈的抿着唇,低下头,以掩饰眼中的不快。 那婢女以为杨毓害羞,复笑道:“城主特意准备了上好的胭脂,容奴为女郎上装。” :“上装就不必了,我素喜素面朝天。”杨毓扬唇而笑,那双眼明亮的似有五彩光芒一般。 婢女略一失神,接着道:“这是城主的好意。” 杨毓略微皱眉,刚想说话,铜镜中映出一片素白的衣袂。 杨毓转头:“靖郎。”接着她粲然一笑,笑的清艳又动人。 王靖之踏着优雅又翩然的步子,面带笑意的走近,自然的接过那婢女手中的螺子黛。 :“郎君这是。。。”婢女愣着问。 王靖之冲那婢女扬唇而笑道:“我的卿卿最是任性,她的眉,除了我,谁也化不得。” 说着,王靖之垂下头,看向杨毓。杨毓抿着唇,含羞道:“靖郎最爱打趣,阿毓不悦!” 王靖之的眼神便如看着孩子一般,伸出食指,在杨毓小巧的鼻尖刮了一下:“调皮。” 杨毓明知是戏,心间却没来由的停跳一瞬。 王靖之细致的看着杨毓的双眼,一双修长的手中拿着螺子黛,似看珍宝一般,细致的、认真的描画着,接着,王靖之拿起那梳妆台上的花钿,似细细的思索,最后挑选了杨毓曾用过的青莲,贴在杨毓那带着朱砂痣的眉心,嫣红的朱砂如同莲心一般,恰如其分,生动美丽。 最后,王靖之接过玉梳,一丝不苟的将杨毓那一头柔亮的秀发梳的更加柔顺。 这一幕,似曾相识般,重叠在杨毓眼前。 记得那个漫天大红的日子,喜婆也是这样仔细的梳理杨毓的发丝,口中念叨着:“女郎发丝天生柔顺,虽是给卢家郎君做妾,老身依旧愿女郎与郎君白发到老、举案齐眉。” 那日的杨毓,满心的悲愤,听闻这句话,她竟扬起微笑:“会的!”那么笃定,那么憧憬。 :“卿卿甚美。”王靖之伏在杨毓耳边,轻声道了一句,温热的气息带着青盐的味道,将杨毓唤回。 杨毓扬起头,眼神似勾魂摄魄一般,毫不示弱的回击王靖之的调笑道:“郎君亦然。” 王靖之笑着放下玉梳:“我们该去向城主辞行了。” :“是。”杨毓起身,便似新婚的夫妇一般,步子不紧不慢的跟在王靖之身后。 王靖之行路既优雅又翩然,自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风雅,杨毓便一步一步的跟在他身后,望着那个背影,没来由的觉得心安。 到达城主的会客室,众人早已等在那里。 :“阿毓姐姐!”桓秋容惊喜的道了一句,几步上前挽住杨毓的胳膊。 杨毓笑着退到众人身后。 城主坐在主位,眼眸不自觉的看向杨毓,直到杨毓退至他看不见的位置,才缓缓的收回目光,再抬眼看向王靖之,只见王靖之偏着头,双目深邃的朝着他笑。 城主没来由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后背渗出冷汗,他牵牵唇角,笑的温润如玉道:“王君,我已派人寻来处女,今晚我等一同再食美人肝!” 王靖之面露难色,略有些愧疚,双眸微微垂下道:“我亦想再留几日的,无奈家中催促,只得今日拜别了。”说着拱拱手。 城主脸色徒然就变了,他沉着脸道:“诸位远道而来,却只留宿一夜,难道是怪我招呼不周?” 王靖之扬着再翩然不过的笑容道:“我视君为知己,只恨相见恨晚,实在是家族催促。” 城主脸色略略缓和,心中升起一丝喜悦道:“那郎君尽可先行,便留她多在此休整几日吧!”说着他那修长的手指向众人身后的杨毓。 话说道后面,他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分,几道锐利的眸光扫向自己,他抬眼看去,却发现霎时间,厅里静的可怕。 裴良手中的长剑握的紧紧的,若那城主再说一句,怕就要挥剑了。杨毓见状赶紧暗暗拉住裴良的衣袖,脸上却笑着,声音如碎玉一般对城主道:“我是想多留,但此行金陵便是为了我与靖郎的婚事,天下哪里有新郎抛下新娘独个儿先走的道理呢?”说着她的脸色绯红,略微低下头。 第八十章 逃离(二) 原以为兴许只是王靖之的妾室,这话一听,城主不满的蠕动了几下嘴唇,微微皱着眉反过来想想,既然她是桓氏女郎,也是没有理由去给人作妾的,思虑至此,他扬起唇笑道:“女郎此言甚是,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再强留。”说着,他缓缓起身,对着众人又是拱手一礼道:“诸公一路顺风,若再有机会,尽管到衢州游玩,届时我定好生招待。”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朝着城主拱手拜了一拜,云淡风轻的道:“若城主来金陵,靖之定尽地主之谊。” 城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笑道:“一言为定!” 王靖之唇角化起更深的笑意,一双深眸看向杨毓,一手牵过杨毓。杨毓丰腴洁白的小手被他骨节均匀的手包裹起来,她抬眸看看身侧这披风抹月之人,嫣然一笑,王靖之感受到那个柔和的目光,微微颔首看向杨毓,却发现杨毓已经转眸,他轻轻一笑,二人手牵手踏出门外。桓秋容见二人出门去,几乎恨不得脚下生风,却牢记昨晚众人所说之言,竭力的压着脚下的步伐,一边拉着桓七郎的衣袖。 走出城主府的一刻,众人纷纷长舒一口气。裴良先行一步,赶去府君府,集结各大世家。 王凝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看向那并肩而立,一直紧紧相牵的两只手。他的眉目冷了一冷,转过眸,看向别处。不过一盏茶时间,众人便回到了分散的广场。 缓缓的,几辆马车陆续来到广场,直到日头正中之时,终于将所有人召集。 马车慢条斯理,如春游一般的穿过衢州主街,自南门而出,一出了城门,杨毓明显感觉到马车在加速,并且越来越快,后来几乎到了狂奔的程度,她紧紧抓着帘幕,才不至于摔倒。 马车足足狂奔了十几里,才渐渐稳了下来。 旁边的马车不断传来抱怨声,各家都不满如此急切的离开,甚至没来得及补给呢! :“止行!”车外一声高呼,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杨毓轻快的跳下马车,只见各家的下仆扶着郎君小姑,纷纷下车。口中不住的抱怨着王靖之的莽撞。这些人往日里个个衣袂飘香,今日却是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 也许是在这样特定的情景,也许是因为这一路实在是苦,众人的议论与抱怨声逐渐大了起来。杨毓蹙着眉,看着这些人。 为了他们的安全,王靖之委曲求全,敷衍那丑恶之人,现下这些人不了解情况,却惯会抱怨,令杨毓心中升起许多的不满。 :“闭嘴!”这时桓七郎扬着马鞭,骑着马,来到这些人身边,怒喝一声。 一庾氏子不屑道:“桓七郎,这一路山高水远的,你威风够了吧!你是桓氏嫡子,我也是庾氏的郎君!” 桓七郎怒目而视,冷着声音道:“你庾氏便无一人明白事理吗?那是座死城!看不出来吗!若不是如此,我们何苦逃也似的狂奔?”桓七郎想起昨夜的种种情形,气的脸色发红接着道:“我们几人便是再不济却也护了你等周全,如若不然我们趁夜逃走也就算了,还不是怕那城主对你等不利,才苦撑着!你们,你们!”桓七郎扬着马鞭,四处指着道:“连我那未及笄的小妹都不如!个个软骨头,还敢这般趾高气昂!” :“七郎!”王靖之远远的喊了一声,桓七郎咬咬唇,一扬马鞭,马蹄飞驰,溅了那些人一身的尘土。 庾氏子平白受了这般指责,脸色通红,他转身对一下仆吼道:“看什么!还不替爷更衣!” 接着便面红耳赤的离去。 阿九与静墨祺砚这时才纷纷围上杨毓。 :“女郎,昨夜可是发生什么了?”祺砚一听桓七郎的话,便知定是发生了什么,焦急的问道。 杨毓略微点点头,面色少有的严肃道:“是,不过现下该是无事了。” 阿九手持长剑,抱胸而立,唇角挂着一丝调笑道:“该不是那城主看上你吧?” 杨毓抿抿唇,神色严正道:“昨夜实在惊险,若不是他们机敏,我们这些人,现下还能在此谈天说地?”杨毓说着这话,眼角瞥向那离她最近的几个郎君,只见几人纷纷大惊,正在走动的人隐约听见杨毓的话,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也纷纷驻足,侧耳倾听。 杨毓这话就是说给周围那些郎君小姑听的,她接着道:“刚到城主宴客的厅堂,我还好奇,何以那宴厅中,竟修了一个华美的小池,一池碎玉全是血红,该是何等财力才能购置一池的血玉又个个打碎呢?” :“为何?”静墨皱着眉配合着。 杨毓扬唇笑着道:“不过一会,五名容颜相似,身量纤纤的舞姬光着足进了宴厅,还未等我明白,那舞姬已踏上碎玉跳舞。直到此时,我还是不懂,直到,那摔倒的舞姬躺在碎玉池中,一个貌美婢女将她开膛,我才懂得,那一池碎玉,全是鲜血染就。那舞姬的肌肤极为细滑,薄如蝉翼的刀割下去,那鲜血如同泉涌的喷了那婢女一脸。”身后已经隐隐的传来呕吐的声音,杨毓抿抿唇接着道:“那婢女手法娴熟的取肝,舞姬便被拖下去,满腔的内脏落了一地,你们猜,城主怎么说?” :“怎么说?”祺砚瞪着眼满脸的紧张,双手捧心,怕极了的样子,却还想听下去。 杨毓故作神秘的笑了一笑,接着,学着那城主的模样,她眯着眼,唇角勾起冷漠的笑容,一挥手,坐在车辕道:“执刀者技艺不精,下次宴客,由她作舞姬。” :“啊!”旁边一个贵女郎君捂着脸,指间露出的脸惨白一片,不由得尖叫一声。 杨毓抿唇一笑,看向那些抱怨之人,那些人无一例外的浑身一抖。杨毓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丁香小舌极快的伸出来在上唇舔了一舔,又极快的收了回去,她眼神狠毒,表情骇人,如同恶鬼一般。 :“啊!”四周响起几声尖叫,几个贵女已然瘫软在地。 杨毓却踏着风雅的步子,悠悠的走开了。 阿九不由得轻笑着,看着杨毓的背影,低声对静墨道:“你家女郎一向如此?” 静墨冷静的点点头,神色异常的严正道:“小时常与小郎君讲鬼闻,每每吓得小郎夜里不敢起夜。” :“哈!”阿九被静墨逗得又是一声笑。 桓七郎与王靖之几人商定事宜,便各自准备着。 第八十一章 除害 得知了真相,那些士族再不敢有一丝的不悦,纷纷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安静的休整生息,独坐在草地上的杨毓见此处无人打扰,索性躺下来,眯着眼看着湛蓝的天空,正在这时,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出现在眼前。 阿桐笑眯眯的站在杨毓身侧,挡住了一半的阳光,声音清脆的道:“阿毓,听闻你昨夜又遇险了?” :“恩。”杨毓轻声应了一句,接着伸出手,扯扯阿桐的衣角道:“躺下。” 阿桐有些奇怪,却乖乖的躺在杨毓身侧,杨毓指着天边的一朵云,轻笑道:“你看,那朵云像不像鱼?” 阿桐看了看道:“哪里看的出啊!” 杨毓笑着道:“你将眼睛眯一眯,眯一眯,再看。” 阿桐狐疑的一下,却真的眯了眯眼睛,定定的看着,忽然,他笑道:“真的,真的是一条鱼!” 杨毓得意的又是一笑道:“你这狡童,可是无趣了才来寻我?” 阿桐手肘支撑着身子,略微起身道:“我是忧心于你!” :“哦?”杨毓轻笑着,以胳膊为枕,侧过身道:“真的?” 阿桐不免有些气愤道:“天下间让我忧心之人复有凡几?你竟不知惜福!”说着,小胸脯不停的起伏着,满面的不悦。 杨毓见状赶紧柔声道:“是是是!得阿桐忧心,阿毓真真感动,你看,我都流泪了。”说着杨毓以另一衣袖掩着面,低下头。 阿桐停了停,试探的看着杨毓,喃喃道:“你别哭,我信你!” 杨毓却依旧掩着面,身体略微颤抖,似哭的极伤心,阿桐不禁向杨毓倾斜身体,有些不知所措,柔声道:“你,你别哭,我不该发怒,是我错。” 正在这时,杨毓一个饿虎扑食,将阿桐按倒在地。 :“你骗我!”阿桐惊叫一声。 杨毓得意的笑道:“你还敢对我发怒吗?” 阿桐偏过头:“敢!骗子!” 杨毓双手抚上阿桐的身体两侧,不停的咯吱,笑道:“敢不敢?” :“敢!”阿桐宁死不屈道。 :“还敢不敢!”杨毓上下咯吱着阿桐,阿桐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杨毓起身,坐回草地上,叉着腰道:“今日饶了你!” 阿桐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扁着嘴道:“你哪里像个大人!”他转而笑道:“你啊,若是不学着淑女端庄的模样,恐怕就嫁不出了!” 杨毓却不理他,闭上双眼,感受这一刻的愉悦。 阿桐的眼,像杨秀。杨毓自第一次见到阿桐便这样认为,也理所当然的将阿桐视为弟弟,不自觉的就与他亲密,每次见到阿桐,她都无比的放松,愉悦。 夜幕渐渐降临,今日便就在原地安营扎寨。 杨毓觉得营地中人数见少,习惯性的去寻找她相熟的面孔,毫无意外,王靖之、桓七郎、裴良全都不见了。 王靖之、裴良、桓七郎策马在前,身后紧紧的跟着二十几个身着夜行衣的兵士,也是策着马,狂奔在荒野之上,所过之处卷起尘埃片片。 :“到了!”桓七郎看着那古朴的城门楼,欣喜的道了一声。 王靖之策马转身,对身后的兵士道:“你等可了然如何行事?” :“是!”众人抱拳应道。 王靖之看了裴良一眼,裴良抽出腰间的长剑,对天一指,面色森寒道:“去!” 话音一落,二十几个兵士如同黑夜里的鬼魅一般,自城门楼下攀爬上去。不过一盏茶时间,二十几个人爬到了城楼之上,三人相视一笑,双腿微微使力,一个漂亮的旋身,转眼便立于城楼上。 :“走!”裴良长剑一指。 众人到达城主府时,月色正浓。 城主府中隐隐的传出悦耳悠扬的音乐,桓七郎略有些担心道:“靖之,你派人过来即可,何必亲自夙夜而来?” 王靖之抿着唇,看向城主府的牌额,深邃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眯,挑着眉道:“便是想来,就来了。” 桓七郎清朗如玉的脸没有一丝意外,不禁摇头笑道:“你这人惯会如此。” 眼看着兵士悄然潜入城主府,三人就看着明月当空,静静的等着。 大约三炷香的功夫,城主府内的音乐停了下来,隐隐的传出几声高呼救命,接着便是一阵静默。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城主府的大门,自里面打开。 三人相视一笑,如闲庭信步一般,优哉游哉的进了门。 :“王靖之!我如此招待与你!都说琅琊王靖之芝兰玉树,你却行这小人之事,真真心机深沉,狼心狗肺!” 王靖之一身洁白的素袍,站在月下,譬如谪仙。 他勾着唇,笑的云淡风轻。 桓七郎却忍不住道:“好好的一座城池,落入你这恶人之手,你去看看,街上的百姓白日都不敢出门,能逃的早已逃走。你日日行这恶事,不会噩梦吗!” 城主容色优雅的抿抿唇道:“不过几幅美人心肝,原来你等是为此事而来。”说着,他唇角勾起不屑的笑意,接着道:“王靖之那位卿卿容色姝艳,若是能尝尝她的肝,我就算现下死了也值得了。” 话说到这里,裴良已然浑身颤抖,他高举长剑,丝毫不留余地的冲向城主。城主闭上双眼,双眉紧蹙,已然是等死的样子。 王靖之却道:“阿良!”裴良转头看去,王靖之悠悠的踱步到城主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清冷道:“那便先让我看看你的肝是红是黑吧。”说着他对周围钢刀加颈的人们道:“谁能执刀?” 众人纷纷面面相觑,却不敢说话,这时,一个女声尖细响起:“奴愿一试!” 众人侧目看去,正是昨日执刀剖开舞姬的婢女。 王靖之笑着道:“去取你的器物来。” :“是。”婢女微微福身行礼,便走开。 桓七郎担忧的蹙着眉道:“是否着人跟着?” 王靖之轻轻摇摇头,声线柔和隐含着笑意,指着被按倒在地的城主道:“昨日他说下次宴客叫那婢女做舞姬的,你忘了?” 第八十二章 海 :“哈!”桓七郎不禁笑出来,黠促的对城主道:“你本欲取她肝,却反被她割了肝,这世间的事,真是难以预料。” 城主此刻哪里还有一丝风度了,那副温润的脸庞惨白一片,额角一滴冷汗顺着俊美的容颜缓缓的流下来。 婢女手托托盘,安然而来。 :“你敢!”城主眼神如疯如魔,被两个兵士强行压着身子,还不住的用腿踢向婢女。 婢女对城主微微福身行礼道:“城主扣押众舞姬亲人,胁迫她们不许在取肝时发出一声叫喊,不如今日也不要城主叫了吧。”她抿着唇,低着头,让人全然瞧不到她的喜怒。 桓七郎兴趣盎然,扬扬手道:“行之。” :“是。”婢女微微俯身,接着,在托盘中取出一把弯月尖刀,眼神淡漠的掰开城主的嘴,小刀一压一提,半截红彤彤的舌头,自口中落出。 :“啊!啊!啊!”城主狂声大叫着,双眼赤红,泪水自那双赤红的眼中疯狂的流出,不停的摇着头,却已经再说不出一个字。 婢女从容的抿抿鬓角的发丝,接着,一如昨日一般,轻松的将城主开膛。饶是久经沙场的兵士们,看了这一幕也不由得纷纷作呕。 做完这一切,王靖之扬着唇道:“阿良,这善事,该你做。”说着侧过身去。 裴良面色森冷的看着匍匐在地的血人,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长剑寒光一闪,身首分离。 接着提起人头,交给那婢女:“给你。” 那婢女双手微微颤抖,双眼泪水冷流,她咬着牙,放声大笑道:“阿翁啊!阿妹啊!我替你们报仇了!报仇了!”说是笑声,却带着哭腔,她失魂落魄的提着人头,出门去。 :“走吧。” 三人行至门口,王靖之身形顿了顿道:“衢州百姓受苦了,我等,来晚了。”接着,毫不犹疑的踏出门外。 二十几个兵士全身而退。 听说,那夜,衢州城城主人头被高高的挂在了城门口。 听说,那夜,衢州城城主府着了大火,整整烧了三日。 听说,那夜,衢州城哭声震天,白日都不敢出门的百姓走上街头,将一文士活活打死。 这些都是听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能够确定的,却是那座小小的城池,宛如死城的城池,正在新生。 次日清晨,声势浩大的车队再一次上路。 天气逐渐转暖,加上一行人一路向南,人们后知后觉间发现,路上荒野渐少,山川青翠,河流潺潺,鸟语花香令人不禁神往。 杨毓慵懒的斜倚在软榻上,明媚和煦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帷幕,照射在被书简遮住的半张脸上,她伸出手,手指捏着茶杯,抿了一口香茗。 黄花梨木的榻几上铺着潋紫的锦缎,白玉雕刻玉兰的香炉,袅袅升起沁人心脾的熏香,令人心神松弛。 :“阿毓姐姐,你便自顾自的念书,丝毫不理睬我么?”桓秋容跪坐在马车一角,神情委屈。 杨毓正看到兴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恩”了一声。 桓秋容扁扁嘴,挑开帘幕看了出去。 :“咦?”桓秋容惊讶的低叫了一句,转过头看向杨毓。 却见杨毓只是眉眼弯弯,却没有接话。她又坐回远处,有些不满:“阿毓姐姐!” 杨毓慢条斯理的将书简合上,便那样挑着眉道:“如何?” 桓秋容眨眨眼,笑道:“终于与我言语了!” 杨毓整整衣襟,抬着眼,声音清脆道:“昨日,我陪着你骑了一日马。前日,我与你在马车上下了一日棋。再前日,我教你抚琴。再再前日。。。” :“行了行了!”桓秋容掰着手指,面红道:“谁曾想行路这般无趣啊!”她摊开手表示自己也很是无奈,接着道:“我便是瞧不上那些无病呻吟柔弱娇嫩的女郎,才整日的缠着你。”几句话,说的似乎都是杨毓的错。 杨毓扬扬手中的书简道:“那你便陪我念书吧。” 桓秋容一听这话,小脸又皱了起来道:“我们还是翻花绳吧。” 杨毓摇摇头,无可奈何的道:“你啊!若到了金陵见了宗族,看你还敢贪玩?” 桓秋容仰着脸,一副浑是谁来都不惧的模样道:“我乃齐桓公之后,那些宗族之中纵有长辈,身份也低微与我。” :“这话谁与你说的?”杨毓不禁轻笑一声。 :“我七兄!”桓秋容挺直腰背道:“七兄道那些金陵享受富贵之人,皆是受了我祖父之荫,谁敢欺我?” 杨毓不知这是桓七郎真是如此想,还是安慰桓秋容的话,此刻却不能戳破。还好,路程尚远,定能寻到合适的时机。她敛着美目,垂着头,暗自想着。 :“止行!”外头高喊一句。 :“哈?可以下车了!”桓秋容挑开帘幕,神情却在那一刻愣住了。 :“怎的了?”杨毓见她的模样,不禁笑了笑,手不自觉的沿着桓秋容掀开的帘幕伸了出去,眼神也看了过去。 杨毓眼中波光粼粼,耳边是浪花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鼻尖嗅着淡淡的腥味,唇角不自觉的扬起欢快的弧度。 :“是海啊。”她低低的道了一句。 桓秋容转过头顾不得杨毓话里的意思,兴奋的道:“快走!”说着便拉起杨毓的手腕。 二人不必下仆扶着,自顾自的跳下马车,轻快的跑至岸边。 满眼的海天一色,湛蓝的海水上折射着刺眼的阳光,海面上几只不知名的水鸟低飞着,长着怪模怪样的尖尖嘴,翅膀伸直足有一丈长。 桓秋容已然惊呆,这时,身后已经站了许多的士族。 这些郎君小姑多出生在聊城,毕生也未见过如此宽阔的水面,竟有些人不识得。 一个青年郎君满面的惊讶道:“这便是长江?” 桓秋容翻个白眼,小脸粉嫩,娇俏的道:“才行了一个多月的路程,能到长江?你言语出口都不经思索吗?” 那郎君听了,想想也是,便道:“真真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这时,一阵悦耳的琴声传到众人耳中,众人自然的朝着那琴音响起的方向看去。 第八十三章 方寸湛然 :“是王靖之!”一个小姑惊喜的喊了一声,娇弱的脸上徒然升起绯红。 杨毓遥遥的望着,那人一身华研的月色锦袍,广袖翩飞,衣襟略有些松散,正坐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他的神情清空高远,海风拂过玉面,吹散几缕发丝。 :“郎君啊!”一个小姑皱着眉,叹了一句,满面的神伤道:“可惜他已有了卿卿。”说着目光看向杨毓。 :“呼~~~”一声长啸传来,是几位名士临海啸歌。 名士们衣袂翩飞,那长啸声伴着琴声,随着海浪的节奏,恣意狂放、风流不羁。 一小姑叹道:“整日的疲于奔命,已多久没听到如此风雅高远的啸声琴声了!” 那些人,就如天上谪仙,让人望而却步,甚至高声说话都怕惊扰到。 :“今日在此安营!”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桓七郎正笑吟吟的站在众人身后,一身天青色锦袍略微凌乱,发丝松散着,脸上隐隐的有些绯红。 :“七兄!”桓秋容似如燕归巢一般,双手抓住桓七郎的衣袖,却闻到一股酒香。 :“七兄饮酒了?”桓秋容扬起笑脸问道。 桓七郎手指挂挂她的鼻尖,宠溺道:“王君言他有千杯不醉之量,我便与他较量一番。” 桓七郎口中的王君,自然是那位来自琅琊王氏的族长,王凝之。 这两人何时这般亲近了?杨毓不禁笑着摇摇头,他们皆是出身高门大阀,身份高贵,又有了近日同甘共苦之谊,也是难怪。 突然,她想起那日衢州城主府,王凝之倚门呕吐的情景,不禁轻笑起来。若是此事被别人知晓,王凝之该不会羞的退隐吧,想到这里,她又轻笑出声。 :“阿毓,你笑甚?讲给二兄听听?”桓七郎看着人群后的杨毓,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杨毓微微俯身行礼,扬唇道:“无。” 桓七郎面白如削玉,身形瘦弱骨感,行走间衣袂翻飞,因饮酒双颊微红,步子略虚浮,竟几有乘风而去之势。身侧小姑少年见桓七郎如此行止风度,又是眼前一亮。 桓七郎便黠促的看着杨毓道:“阿毓若不是赏王靖之弹琴,喜的疯了?” 一听此话,身边众位郎君小姑不禁纷纷戏谑的看着杨毓,一陈氏郎君道:“杨氏阿毓乃是琴家,不知女郎听王靖之琴声如何?” 杨毓侧目看看陈氏郎君,不禁抿唇而笑。 她迎光看去,那人的光华竟如此刺目,杨毓偏偏头,笑的有些张扬:“他本是琼林玉树,自然事事皆是风尘外物。”杨毓瞧着他那双始终盯着海面的眸子,只觉得那双眼目光炯炯如岩下闪电。低下头思索片刻,然后她扬起清艳明丽的笑容,对陈氏郎君接着道:“玄对山水,方寸湛然。琴音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的看着杨毓,不得不说,杨毓的言语极具魅力,又令人心悦诚服。 :“哦?”桓七郎偏着头,不禁有些不服道:“靖之在阿毓心中是琼林玉树,风尘外物,那为兄又如何?” 杨毓抿抿唇道:“便如玉,如春月柳,如松下风。” :“哈哈哈哈!”桓七郎不禁仰天大笑。脸色又红了几分。 :“阿毓阿毓,你莫要夸他,瞧他张狂的!”一个和暖的声音传来,众人循音看去,只见众文士笑着走来,开口的便是徐茂。 :“徐公。”杨毓微微福身行礼,又对众人行礼:“诸公有礼。” 樊明杨毓那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明眸,不禁摇头道:“阿毓七郎今日与王君饮酒五斗,已是酒中仙,你言甚,他皆是敢接下的!” 杨毓以衣袖半遮住两排皓齿,低低的笑了一声。 :“阿毓!”阿桐远远的喊了一句,却并不上前半步,喊声有些急切,面色有些发白,杨毓见此状况,不禁蹙蹙眉,匆匆的对众人行礼,便也不听人再说什么,提起宽大飘飞的裙角急匆匆的追了过去。 :“何事?”杨毓蹙着眉,喘着气道。 阿桐抓抓头发,面露难色,想解释又说不明了,索性直接牵上杨毓的手:“走,人命关天!快跟我走!” 杨毓哪里还敢迟疑,二人匆匆的钻进密林当中。 林间疏影重重,日光原本和暖,却因婆娑树影的遮挡,让人身体骤然一冷,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稀疏的投射到地上,一股属于山野的清新深远味道萦绕周围。 阿桐跑的逐渐慢了下来,眼睛不停的扫视着四周。:“在那!”阿桐惊喜的叫了一声,接着放开杨毓的手,往前跑了几步,便在一棵树影参天的大梧桐下停了下来。 杨毓见那树形猜测着,这树少说有百年的树龄了,却无暇多想,紧赶两步。 一直浑身颤抖着,毛发*的小东西,正躺在树下。 杨毓歪着头,看着一本正经蹲在那小东西身边的阿桐,:“人命关天?” 阿桐抬起头,颇有几分可怜之像道:“狗命关天。” 杨毓抿唇一笑,上前几步,施施然的蹲下来仔细的查看着,她洁白的玉手抚上那小东西的后背,它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杨毓眉头锁的更深了。 伸出双手,将它整个抱在怀里,许是感受到温暖,它微微的睁开眼,那双暗淡无光的眼,望了杨毓一眼,口中:“呜呜”的呜咽两声,杨毓一颗心碎了一地,索性将外衫裹在它身上紧紧的贴合在自己胸口,对阿桐道:“我们快些回去,给它灌些热汤。” :“好!”阿桐灿然而笑,眼珠晶亮。 两人心急,步子竟比来时更快几分。 来到车队旁边,静墨和祺砚正在车边准备昏食。 :“静墨!去打热汤水。祺砚去准备些温热的羊乳来!” 二人不明就里,却没敢耽误,赶紧分头行事,杨毓也没停歇,匆匆进了青帷帐中。 将它稳稳的放在温暖的软榻上,静墨和祺砚进了门。 杨毓接过祺砚手中的温羊乳,放在它身边,闻到羊乳的味道,它张张眼,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 阿桐急道:“它没办法自己吃,这可如何是好!” 第八十四章 约定 :“别急。”杨毓咬咬唇,略略思索一下,对身后的祺砚道:“帮我找棵苇杆来。” 祺砚:“哎。”了一声匆匆的又跑出去。 阿桐看看有气无力的小狗,急道:“阿毓,小东西是否活不成了?” :“不。”杨毓道了一句,抿抿唇道:“托生一世不易,便小小犬儿也会尽力活下去的。” 阿桐定定的看着杨毓,低下头。 :“女郎,给你苇杆。”祺砚跑进来,气息喘的有些急切。 杨毓接过苇杆笑着道:“好祺砚,帮了大忙!” 接着她拿过羊乳碗,深吸一口气,满满的喝了一大口,接着两手掰开它的嘴,将苇杆一头放在它口中,一头放在自己口中,接着,缓缓的将口中的杨毓沿着苇杆送入小狗口中。 小东西感受到口中醇香浓郁的羊乳,微微抬抬眼,口中应接不暇的吸食着。 :“哈!”众人不禁释然一笑。 :“阿毓你真真聪慧!”阿桐拍着手笑道。 杨毓也是随着粲然一笑,又喝了一口羊乳,徐徐的将满满一碗羊乳尽数送到它口中,才将苇杆取下。 :“女郎,热水备好了。”静墨笑着道。 杨毓让开身子,静墨将小东西轻轻的抱起来,对杨毓行了一礼,接着出了门。 :“小东西能活?”阿桐扬着童稚的眼眸看着杨毓。 :“会的,它食了羊乳,很快就会养好。”杨毓摸摸阿桐的软发安慰着。 日头万般不愿的落下海面,士人们围坐在海边清谈高唱着,说到激昂处,竟敞开衣襟,高声争论着,一些好奇向往的小姑郎君,堪堪的在一边目瞪口呆的观看着,却无法也无话掺上一句。 杨毓踏上彩绘高齿木屐,行到礁石之上,木屐敲击着礁石,环佩随行击打,节奏明快又悠扬。她一袭青蓝色右衽交叉领襦裙,广袖摇曳,衣袂翩飞,落日的余晖将身影投在身后,拉的老长。 远处的水鸟追着太阳落下的方向,高高低低的翱翔驰骋着。 她忽感腰间一紧,落入一个温如暖阳,清如远山的怀抱。 她侧目一看,小脸顿时一紧道:“王靖之,你怎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等轻佻!” 王靖之低下头,在杨毓耳边轻轻嗅了一嗅,扬起唇,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皓齿。 这人还敢笑! 杨毓怔了一怔,接着,身子扭着想要挣脱,却闻到那人一身酒香。 她朝四周看看,接着,像做了什么丑事一般,双颊通红着,怒道:“还不放开!” 王靖之低下头,双手搬着杨毓的双肩,强行将杨毓转过身,环抱着她,往日超凡脱俗,清高志远的气质变得有些任性狷狂,他轻声道:“阿毓伴我归隐吧。” 杨毓又是怔了一怔,一颗心仿若跳出胸口,她稳着气息,双手紧紧的握着拳,声音绵长道:“郎君想好了?” :“恩。”王靖之双眼如星辰般灿着点点光芒,笑的更加得意。 杨毓低下头,微微思索着,接着她扬起流光溢彩的清亮眸子道:“待郎君退隐,再来寻我。”杨毓知道,王靖之此言定是思虑过许久的,却更知道,他未入仕,便少年扬名,这等的惊才艳绝,又在晋人第一高门大阀中,高堂可能应下? 退隐? 杨毓摇摇头。 王靖之眉头微蹙道:“此路必不顺畅,卿卿可愿等我?” 杨毓不回答,反迎着那双清亮的眸子问道:“郎君究竟心悦阿毓何处?” 王靖之放开禁锢杨毓的怀抱,伸出修长的手,缓缓的抚上杨毓清艳的侧脸,慢条斯理的道:“阿毓容止艳丽,甚得吾心。” 若是普通女郎,定会再问一句“若是我变丑变老郎君还会心悦?” 可是杨毓只是埋下眸子,微微一笑,喜欢就好。 她仰着头,露出倾世绝艳的一笑道:“郎君口味好生怪哉!世人皆喜面如削玉,身如剪影的女郎,偏郎君喜我这俗艳妖媚的。”那声音清脆中带着绵柔的长音,叫王靖之心间一颤。 王靖之故作愁思道:“你这女郎霸道又狡黠,我这郎君无药可救,该去寻巫与医的。”说着二人不禁齐声而笑。 落日已然被海面吞没,月华初上,二人并肩而立身姿高华,直刺的裴良眼痛。 阿九立在裴良身侧道:“将军不悦?” 裴良抿着一双薄唇,微微垂下眸子,声音有些哽咽嘶哑道:“无。” 阿九摇摇头,目光深远的望着那二人,缓缓道:“将军情丝深沉,义薄云天,阿毓该选你的。” :“是吗?”裴良苦笑一声道:“我哪里比得上靖之,她是对的。”说着,眼睛不自觉的看去。 能让这匹敌万军,豪情万丈的铁焰军骠骑将军自卑如斯,阿九哑然而笑,无声的叹口气。 :“靖之!阿毓!”裴良扬起笑容喊了一声,礁石上的两人纷纷侧目。 :“阿良!”王靖之牵着杨毓的手,下了礁石。 杨毓脚踏木屐,踩在湿滑的礁石上,不由一滑。王靖之手疾眼快,伸手一捞,将杨毓稳稳的环在怀中。 :“卿卿投怀送抱,吾心欢矣!”王靖之俯视着怀中清艳的女子,笑着戏谑。 本是意外,却被这人一句话,弄得杨毓瞬间无地自容。杨毓挑挑眉,伸出手在他腰间狠狠一掐。:“哎。”王靖之不禁呼了一声。 :“怎的了?”裴良不明所以的问道。 王靖之眼睛看着杨毓,抿着薄唇笑道:“被一牙尖嘴利的猫儿挠了一下,不碍事。” 杨毓施施然的脱离王靖之的怀抱,自闲庭信步的走在前头,回眸笑道:“郎君心黑,那猫儿怎不恼别人?” 裴良再迟钝也能明白定是王靖之言语惹得杨毓不快,被杨毓报复了,他笑着拉过王靖之道:“靖之,樊君眼人生有无皆是过眼云烟,我口拙,辩不过他。人生一世就该留名世间,怎能万事皆如浮尘?你帮我去与他辩驳!” :“哈哈!好,我便与樊君辩一辩。”王靖之笑着随裴良过去。 就在王靖之与杨毓刚下来的礁石下,由于礁石巨大,下面既是沙地,并无人察觉,一抹华锦身影带着怒气,拂袖而去。 第八十五章 婉拒与火 杨毓低垂下眼眸,脚下如踩着云端,遥望着士人扬声清谈,眼睛看向王靖之那抹淡泊狷狂的身影。 裴良神色豪迈,眉心却凝着,目光追随着杨毓的身影,他唇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杨毓瞥到裴良的表情,即刻垂下眸子,转身离去,只留下一片飘飞的衣袂。 她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当日费心挑起他的注意,今日又亲手将这一切扼杀,到头来徒惹那人难过一场。 :“是我错。”她唇边轻轻溢出这样一句。 终是心软,不能如世人一般自如利用人心。 杨毓缓缓摇摇头。 她来到祺砚的帐篷,阿桐正守在那里,一见杨毓,阿桐笑道:“小东西醒来了,我正要去寻你!” :“是吗!”杨毓挑着眉,看向阿桐怀中。 小东西浑身毛皆是杂乱的灰色,一双耳朵藏在则乱的毛中,看不出轮廓,只那双眼,目光虽带着怯怯的意味,却清亮如星。 :“甚丑!”杨毓笑着道,手却自阿桐怀里接过它。 将它抱在怀里,小东西似乎听懂了杨毓说它不好看,发出不满的哼声。:“哈哈!”杨毓笑着抚抚它的背,对阿桐道:“它与我有缘,能否交给我养?” 阿桐重重的点点头道:“自然好!阿毓想要甚,我都给你!”接着低着头小声道:“师母言不许我玩物丧志,我正愁怎么办呢。” 杨毓摸摸阿桐头顶的软发道:“你何时想找它玩,都可来寻。” :“好!”阿桐眯着眼笑着。 用过昏食,这一日众人纵情歌酒,月升当空,人们无一例外的陷入深沉的睡眠。 篝火未息,火光跳上空中,篝火发出“啪”的燃烧声。 重重的营帐间除了虫鸣,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两人身着夜行衣,迅速的穿梭在帐篷中间,最后在一顶青帷帐前停了下来。 二人没有开口,便是眼神交流一番,一人侧身在旁,阴翳的眼观看着四周的情形,眼见着无人走动,他伸出右手微微扬了扬。另一人点点头,自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竹子管,对着帷帐里面一吹,一股浓浓异香在帷帐中转了个圈,便消失无影。 深眠的杨毓只觉得闻到一阵奇异的馥香,接着陷入更深的睡眠。 黑衣人自怀中掏出一罐火油,浇在帐篷上,接着,伸手示意离开,二人离得老远,一人拿出火石。 二人对视一番,皆是皱皱眉,接着,那双手一扔。 “哗!”的一声,火苗冲天而起。 灼热,包围着杨毓的身体,她努力的张开眼,眼前视线朦胧着,眼看火苗蹿的老高朝着自己冲来,鼻间传来浓浓的烟味。 杨毓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啊!”她自喉中发出一阵轻呼,却被淹没在浓浓的烟中。用尽这最后一丝力气,杨毓双眼终于沉了下去。 接着便是一阵黑暗,一阵蚀骨之痛,一阵忽远忽近的呼声。 :“快救人!”阿九看着双目呆滞的祺砚,不禁痛呼一声。 :“是!”祺砚站起身,顾不得脸上的泪水,赶紧去提水。 :“这,这是怎么了!”桓七郎和裴良桓秋容快步赶来,却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呆住了。 桓秋容愣愣的看着大火,“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双眼中的泪水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嘶声裂肺的一声:“阿毓姐姐!”这一声嘶喊,划过静谧的长空,回荡在帷帐间。 王靖之发丝便披散在肩上,一身洁白的寝衣,双足赤着,目瞪口呆了一瞬间,转头看向裴良:“阿毓呢?” 裴良眉头深锁,望着那让人觉得噬骨森寒的大火:“还在里头。” 桓七郎道:“阿毓还在里面,火太大了,这一桶桶的救火,等火灭了,阿毓已烧成灰了。”说着,桓七郎接过一个下仆手中的水桶,兀自跑去海边打水。 王靖之张张嘴,不可置信道:“怎么会?” 裴良拉住王靖之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他的胳膊道:“你可无事?”说着他咬咬下唇:“我去带她出来。”说着,便要往里面冲。 正在这时,阿九提着水桶回来,一桶水猛然浇向帐篷,却似泥牛入海一般,没有丝毫作用。 只见王靖之光着脚,上前将一桶水高高举起,对着自己头顶满满的浇了下来,滴滴答答的水淋了一地。 姗姗来迟的王凝之见状高喊一句:“王靖之!你还要命不要!” 王靖之恍若未闻,头也不回的冲进火光高涨的帐篷。 王凝之失声叫道:“他那副身体,怎能受这等冷水!”身侧的下仆低着头,却没有回应。 裴良愣愣的看着那顶灼热的帐篷不禁看了王凝之一眼,接着,裴良将那另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接着,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 王靖之浑身湿透,一进了帐篷,只觉得烟气熏的眼睛发酸,他眯着眼,以衣袖掩住口鼻,凭着直觉寻找着。 :“阿毓!”王靖之喊了一句。 他侧耳倾听,却没有一丝的回应。 他又向前几步,只见那边缘焦黑的软榻上,正躺着一人。 :“阿毓!”火势自前压了下来,支撑帐篷的竹子自上面掉了下来,突然一只手,拉了王靖之一把,王靖之猛然后退,回眸一看,正是裴良,“砰”的一声,王靖之再转回头,焦黑的竹子,砸在地上,烟尘猛然升起。 那一大块竹子砸下来,将王靖之手臂衣角瞬间撩的焦黑,二人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王靖之绕过燃烧的竹子,来到杨毓榻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却再容不得多想,伸手将杨毓打横的抱了起来,裴良看见杨毓,不由得倒退两步,再看王靖之将杨毓抱起来。 他二人互视一眼,接着,又一块竹子掉了下来,裴良自腰间抽出长剑,猛地一砍,眼角不知是火光还是泪光,闪烁一瞬。裴良在前开路,王靖之在后抱着杨毓,三人终于自帐篷中逃了出来。 :“阿毓!”众人这时已经纷纷赶来,一见三人出来,纷纷围靠上前。(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毁容 :“阿毓!”桓七郎正提着水桶,摇摇晃晃的过来,见状,他扔下手中的水桶,疾步上前。眼睛看向王靖之怀中,只一瞬间,脸色惨白,口中讷讷的张了张,:“巫!医!快来!”说着桓七郎转身,却发现身边已经被众人包围住,他口中想再说话,却似乎失声一般,发不出一声,心中怒火攻心,朝着一个围观的小姑子,一脚踹了上去。 :“啊!”那小姑应声,倒在地上,双目含泪。 :“都让开!”王靖之声音低沉着,似乎来自地狱一般的声音,令众人不禁退了两步。 几人终于来到干净的营帐,王靖之将杨毓轻轻的放在软榻上。 巫与医纷纷赶来,樊明走在前头,面色焦急,几乎生拉硬扯着年纪逾百的巫者。 杨毓微微睁开眼,身体似飘似浮着,眼前蒙着一层晦暗不明的雾气。 身侧阴冷,她似乎回到了前世,已在金陵卢家的小院子里病了整整半月,却没有一个医者前来。 :“卢夫人,求求您,给女郎请个医者吧!”祺砚跪在地上,双手拉着卢夫人的衣角,满面是泪的哀求着。 :“小贱人死,我卢家也可免去一碗米。”卢夫人轻蔑的笑着,那一脸脂粉扑朔的掉落几颗。 杨姝便一身华服,冷冷的道:“贱婢,谁是女郎?”说着一脚踹在祺砚胸口,祺砚身子一歪,倒在一旁,她脸色苍白的道:“是,是,是!求主母救救那贱人,求求主母!”祺砚以头触地,不停的磕头“叩叩叩!” :“求卢夫人!” “叩!”祺砚狠狠的磕在地上。 :“求求主母!” “叩!”祺砚额头隐隐的渗出血丝。 :“求求二位,只需一片金叶,就能救那贱人了!求求你们!” “叩!”祺砚狠狠的重重的叩头。 :“呵!”杨姝冷哼一声,扶着卢夫人的胳膊道:“贱婢与那贱人一般,卢家的金子凭甚用在一卑贱又*的贱妾身上?”说着,她扬起文弱又娇美的脸对卢夫人道:“婆母,去阿姝院子里饮杯香茗?” :“好。”卢夫人笑的欢快,二人相携而去。 静墨端着一碗热水进门来,见祺砚额头满是鲜血,急忙上前:“祺砚!” 祺砚苍白着脸,笑着道:“求来热水了?” 静墨看着那乌黑的破碗,冒着热气,灿然一笑:“是!” 二人来到杨毓榻前,将温热的水灌进杨毓口中,接着又是一阵长久长久的静默。 杨毓恍惚着,朦胧着,前世,今生。苦苦的挣扎,分明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又要死了吗? 这一世,分明已经学得聪明了啊! :“如何?”桓七郎上前一步,对巫询问。 巫手执长长的木杖,木杖上色彩各异,长短不一的流苏随着那双枯黄苍老的手,在空中飞舞着,老人口中絮絮的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语句。 漫长的吟唱,巫缓缓的停下来,声音嘶哑如枯木一般道:“魂魄已回到这具身体。”接着他疑惑着看着软榻上的杨毓道:“此女分明是生人,却带着两世恩仇。”说着他摇摇头,对着昏迷不醒的杨毓,口中道:“罢罢罢!”说着,摇着头拄着木杖出门。 杨毓再次醒来,已是三日之后,她缓缓的张开眼,静墨正在一边用手帕沾着水,在杨毓唇角氳着。 杨毓扬起唇角,笑着,看着立在一旁,双眼通红的祺砚,眼神转过,又看向满面愁容的静墨。 两人先是一呆,接着,朝身后道:“郎君,女郎醒了。” 两人让开榻前的位置,冲着杨毓笑着,杨毓却分明自那笑容中看出勉强。她有些狐疑,王靖之那身洁白的衣袂已映入眼帘。 他笑颜展露,那双眼风流韵动,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那双携着清冷的薄唇,挂着令人舒心的笑容,脸色苍白的似透明一般。 然而,他却笑得和暖道:“卿卿舍得醒来了?” 杨毓垂下眼帘,笑着扯扯唇角,脸上因这一笑,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浓浓的药味钻进鼻尖。 她皱皱眉,伸出双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右脸,是难以言状的凹凸不平,这一碰,是更加钻心的痛感。她瞪大双眼,愣了一瞬,眼中清明的轻笑一声。 接着她转眸看向王靖之,那双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诧异,颤抖的道:“烦请郎君将铜镜帮我拿来。”她挣扎着自榻上起身,脸上是更加剧烈的疼痛,比冷水挤压胸腔更令人绝望的疼痛席卷而来。 :“女郎,没有铜镜。”祺砚泪水扑闪着落了下来,上前拉住杨毓。 静墨扶着杨毓半起的身子,强颜欢笑道:“待女郎养好身子。” 杨毓一见她们的模样,心底更加确定,却依旧不愿相信,她微微蹙起眉头,口中讷讷的道:“不可能的。”她缓缓的摇着头,依旧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她赤着足,一袭洁白寝衣,墨发自然的垂在胸前。 突然,她猛地推开正搀扶她的祺砚,疯了一般冲向梳妆台。 铜镜不见了。 她手足无措的愣了一愣,双眼四下寻摸着,接着她依次打开梳妆台左右两侧的抽屉。 没有,没有,没有! 杨毓似断线的风筝,呆愣愣的跌坐在梳妆台前,那双如秋水含情的眼睛,氤氲着,潮湿着,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喉间。 眼泪滴滴落下,落在衣襟上,化开一点水渍。落在手背上,似晶莹剔透的珍珠。落在软榻上,消融不见。 突然,杨毓扬起头,对着上空嘶吼一声:“贼老天!你待我不公!”声音回荡在小小的帷帐中,似叫到了每个人的心底,让人不由得也跟着狠狠的窝心,狠狠的痛。 杨毓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像孩子一般,不讲道理,不听道理,不管什么道理不道理! :“你就看不得我得意一分么!”杨毓那双清亮的眸子,迸发出令人森寒的恨意,她咬牙切齿的转眸看向王靖之,恶狠狠的道:“我已这般模样,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再不是容止甚美的女郎!只是个毁容的泼妇!你走开!”说着,她随手抓起手边的靠垫,朝着王靖之扔了过去。这模样哪里还有一丝一毫能与那清傲艳丽,风雅肆意的女郎有相同之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无心之人 杨毓说着这话,眼泪却没有一瞬间的停歇,源源不断的清泪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 王靖之那双清亮的眼,晦暗着,他随手一接,将那小小的靠垫抓在手中。他猛地将垫子撇在一边。缓缓地上前几步,将杨毓环抱在怀里,轻柔的道:“阿毓,乖孩子,莫哭。” 杨毓双手紧紧的抓着王靖之后背,如疯似魔道:“你走吧!” 王靖之心痛的窒息一瞬,剑眉不由得皱了起来,那双清朗如月的双眼,闪过一丝刺痛,他闭目一瞬,挺拔似松的身姿将杨毓抱的更紧,他轻轻的道:“莫怕。” 听见这二字,杨毓的心不由得抽痛,她缓缓的将眸子转到一边。 眼见着一盆水在塌边,杨毓一把推开王靖之,匍匐着爬到水盆边。 那一瞬间,祺砚静墨双双发出一阵呼声:“女郎!” 一双眼,含着悲愤,带着疯狂,一双唇饱满樱红,原本清艳的脸庞,右半边竟赫然是焦黑的隐隐的露出血红的肉,伤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水泡顶部饱满透明,底部或黄或红,狰狞恐怖的令人不敢再看。 看着水盆中的倒影,杨毓的唇角却掀起一丝奇异的笑容,她的笑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她周身的气息冰的骇人,似乎冒着森森寒气一般。 她仰面朝天,任由泪水自眼角滑落,隐没在发丝之间。 贝齿轻轻的咬着上唇,而那艳丽的唇角,始终始终带着笑意。 帷帐中静默的连呼吸声也显得那么刺耳。 :“啊!!!” 杨毓自喉中发出一声癫狂的吼叫,如受伤的小兽般,嘶吼尖叫。 她猛然挥臂将面前的水盆打翻。铜盆在地面翻滚,发出叮咚脆响。清澈的水,自铜盆中洒了一地,在地上汇聚,又分流而去。 :“让我静静!”她微微侧过脸,将被火舌****过的半面藏在发丝间,躲避着众人的眼神,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哀求与软糯,她就坐在那流了一地的水边,缓缓蜷缩起膝头,双臂环抱在胸前,低低的道:“求你们,让我静一会。” 王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在此时却找不到一句话安慰,他慌了,从未有过的慌乱。那清高淡雅的眉微微蹙着,那双风流韵动的眼微微闪烁。那玉树琼楼般的颀长身姿,带着些迟疑。 :“静墨,祺砚,去看看药汤是否好了。”他说话从来就是那么字正腔圆,抑扬顿挫,语调清亮带着清冷的意境。。 :“是。”二人不需交换眼神,便退出房门。 杨毓身体微微的颤抖着。王靖之便在一旁站着,看着那个脆弱的背影。 久久,久久。 静默无声。 他前行两步,坐在榻上,自后面缓缓的将地面上的杨毓抱起。她又是猛烈的颤抖一瞬,王靖之缓缓道:“你连生死亦不惧,又何必在意这一副皮囊?” 杨毓侧过脸,不让王靖之看到那半面伤痕累累,她与王靖之共坐一榻,他似乎不打算放开她,就那般在她身后温柔的抱着。 杨毓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郎君,阿毓便求你,放过阿毓。” 王靖之一愣,唇间高华的笑意一瞬间闪过令人难以形容的邪魅,他慢条斯理的道:“如何放过?” 杨毓抿抿唇,双眼似深潭一般澄澈,她轻轻笑着道:“此生不必相交。” 王靖之环抱着她的手臂,微微的顿了一顿。皱皱眉,声音清冷道:“便是为了这句话,你刚才做出那般如疯似魔的模样?就为了吓走我?” 杨毓修长洁白的颈子微微的低垂一瞬,她脱出他的怀抱,并坐到另一侧的坐榻上,将头靠在榻上的靠背。 顺滑的发丝随着她偏过头,而自身后滑到胸前,她的双眼似淮水烟波,带着浓浓的缱绻。脸上轻笑着,泪潺潺而落,哽咽着喉头的酸涩,闭上双目道:“便是这最后一搏,郎君也不肯叫阿毓轻松赢一次。”她的声音带着娇嗔,叫人更加心碎。 杨毓长长的叹口气,唇角依旧挂着清艳的笑意,缓缓的道:“阿毓这幅模样,与郎君此生已再无可能。” 王靖之轻笑道:“我带你归隐深山,无惧他人。” :“不!”杨毓猛然回身,却突然想起自己脸上骇人的伤疤,又转过身,她眼中分明带着神伤,轻声道:“郎君不在意,阿毓却在意的很。” :“我王靖之就这般廉价?你说要便要,你说不要便让我此生与你不必相交?”王靖之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接着,他双手紧紧的将杨毓压在榻上,双目分明是怒气横生,却带着心疼,下一瞬。 他俯身而下,吻在杨毓唇上,那便冰凉的嘴唇,胶着这,恋恋不舍的,细细的品尝着杨毓的唇舌。狠狠的吻了一下,王靖之似乎却更加生气,他的声音清冷的道:“这已是你第几次唤我与你此生不必相交?你可知晓在与谁说话?” 杨毓脸上的泪水却肆意的流着,如死人一般闭着双目,木然的接受王靖之的怒气。 王靖之看着她似泥塑一般的模样,他又再一次啄上那抹艳丽魅惑的红唇。双眼却携着恼怒与恨意冷冷的看着杨毓。 杨毓睁开双目,正看见他那目光。杨毓一双小手推了推王靖之挺拔的胸口,那人却似惩罚一般,吻的更深更深,身体没有丝毫的离开。 杨毓怒极,一双手抚上自己的领口,手指轻挑,将衣襟敞开,露出一片洁白荧光的肌肤。 王靖之双眉更蹙,他终于放开唇舌与手臂的禁锢。 :“你做什么!”王靖之抓住杨毓冰凉的手指。 杨毓冷笑一声,勾着唇,眸中含着眼泪,神情却带着魅惑,柔声软语的道:“郎君喜阿毓这身子,便拿去!”她眼神淡漠的看着王靖之,声音更带了几分天生的媚态道:“是郎君动手,还是阿毓自行解衣?”她的唇角勾着笑意,目光冷漠,似乎看着陌生人一般。 :“我懂了。”王靖之收回手,站起身后退一步。 :“你是个无心之人。”他的目光那么清远,皎洁如月,唇角微微扬起道:“靖之此生,不再与卿相交。”王靖之负手而立,那双手,却隐隐的在身后颤抖着。 杨毓挺直着腰背,目光如月朗朗,一瞬不瞬的看着王靖之,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澈的道:“谢郎君。” 王靖之苦笑一声,本不该相交的两人,自己何苦这般执着?何况那是个无心之人,他摇摇头,阳光透过帷帐泻进帐中,打在他身上,他缓缓的走了两步,驻足在门口,沉吟一瞬,微微侧目想要回头。 下一瞬他微微仰头,踏出门外。(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隐忍 杨毓笑着,看着王靖之离去的那扇门,似被抽出所有气力,颓然倒在榻上,她闭上眼,该是解脱啊,为何。 她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泪水滚落。 为何还会流泪? 她忽然又想起那日,王靖之在树下对她弹唱蒹葭,那日微风和暖。杨毓唇角带着笑,脸上流着泪。 :“我怎会不知你是何人?”杨毓轻轻的呢喃了一句,接着道:“若真不知你是何人,我还会这般怕么?” 这样做,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微微闭上双目,已经累极了,就这般在坐榻上昏昏睡去。 天空一碧如洗,偶尔飞过几只蜻蜓,让寂寞的天空,显得不那么沉闷。 :“你便让我进去看看阿毓吧!”桓七郎在门口叫了一句。 只听静墨道:“女郎刚醒来,谁也不想见的,郎君等等!” 桓七郎道:“阿毓昏迷时,王靖之那厮便不叫我们看,现下醒来,还是不让看!那里面的是我阿妹!” 杨毓闭着的双眸微微动了动,她缓缓睁开眼,擦擦脸上的泪痕。 自榻边拿起一顶帷帽,戴在头上,低咳一声,喊道:“二兄,你进来吧。” 桓七郎惊喜的笑道:“阿毓让我进去!” 静墨与祺砚互相交视一眼,让开身子。 桓七郎行路带风,进门来,一见杨毓带着帷帽坐在塌边,目光暗了暗,喃喃道:“阿毓,裴良已先行一步,带着众家赶往金陵。还承诺将他们送到金陵,便启程去寻神医葛仙公为你诊治,葛仙公出身江南士族,既有名有姓,自然能够寻到,你莫要伤心。”他还喃喃的说着,却见杨毓闪着清亮的眼看着自己,哪里还有一点的难过。 :“他走了?”杨毓歪歪头,抿唇而笑。 这实属正常,总不能因她一小姑,耽误众位聊城士族早日到达金陵。 桓七郎在地上转了两圈,面色急道:“如何是好,难道是打击过大,失心疯了?完了完了。”他顿了顿道:“我的阿妹毁了!王靖之那厮还不宰了我!”他试探着上前,伸出手在杨毓面前摆摆手,杨毓竟轻笑一声。 :“完了!”桓七郎颓然坐在地上:“我说了要护你周全,却害你如斯,我该死!”桓七郎双手抱头,悔不当初道:“若我少饮些酒,说不定就会抓住害你之人!” 杨毓扬起手,抚上桓七郎的肩膀,轻声道:“二兄。” 桓七郎迟疑一瞬,迎上杨毓:“阿毓!”喊了一声,眼圈已然红了。 杨毓沉静的坐着,她抿着唇道:“我无事,不过皮囊。”接着平静的道:“此事不怪你,是我思虑不周,叫人钻了空子。”杨毓眼中的杀机一闪而过。 桓七郎恨恨的咬咬牙道:“若被我抓到此人,我定亲手剐了他!” 杨毓摇摇头道:“这,我们却是做不到。”她沉吟一刻,接着道:“不过却可以先给他些颜色。” :“你已知晓是谁?”桓七郎惊疑的道。 杨毓抿着唇,敛下眼中的恨意,道:“隐隐的猜到,也怪我,不知深浅,触了他的逆鳞。”她的眸光带着恨,神情中却有些难以掩饰的卑微。 杨毓微微顿了顿,眸光眨了眨,她转头看向桓七郎,轻笑了一声,目光狡黠的道:“我们便逼他一逼,让他再下毒手。二兄需助我一臂之力。” 桓七郎眼中杀意,削玉似的玉颜带着几分义愤填膺,深沉道:“你只管说!” 杨毓在桓七郎耳边轻轻耳语,桓七郎先是一愣,接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杨毓:“真的?” 杨毓点点头道:“是。” :“好!”桓七郎咬着牙道:“他敢害你,我桓家与他势不两立!” 杨毓摇摇头道:“二兄,桓家是桓家,我不姓桓,便是真的姓桓,二兄也不可为一小小女郎,与那人交恶。” 桓七郎有些内疚,神色慎之又重道:“阿毓嫁我吧。“ 杨毓眸光看向桓七郎,笑着道:“二兄疯了?“ 二兄。 桓七郎尴尬的笑笑道:“不嫁我,我的意思是,若你愿意,我也会照顾你下半生。” 杨毓抿着唇,看着这副深沉模样的桓七郎笑道:“二兄,我虽然废了,却也未到需要人可怜的地步,你何必如此。”说着,她挺了挺背,似乎这个动作可以给她力量一般。 桓七郎见杨毓这个动作已经不是第一次。 初次相见,在杨毓之父的丧礼上,杨毓被杨公卢公紧紧逼迫,她就是这般,将脊背挺得如松如竹。 桓七郎自责更急切,一张病瘦玉脸有些泛红,眉头也蹙得紧紧的,声音低沉的道:“从前不许你自卑,便是今日你毁了脸,就凭你是我桓七郎的阿妹,我不会让你有失。我也并非是可怜你!” :“我信你。”杨毓粲然一笑,牵扯的右脸痛了一痛,她不禁不自然的手要抚上右脸,却又半空中放了下来。 桓七郎看着杨毓故作坚强,强颜欢笑的模样,胸口没来由的堵的发痛,冲着杨毓大声道:“痛便言说出口,难过便大哭一场,你遮掩甚!” 杨毓的泪滴了下来,脸上依旧笑着道:“不痛。” 桓七郎蹙着双眉,双手搬过杨毓的双肩,怒道:“说,痛!” :“真的不痛。”她笑的和暖,柔声道着,身子让了让,侧身起来,走到一边,轻声道:“我亦并未难过。”她看看窗外的阳光,只觉得隔着那眼前的帷幕,阳光也暗淡了几分。 :“二兄,我等该继续行路了。” :“你!”桓七郎越发的窝心,却道了一声:“好。” 午后,马车再次行路,此次大部分人却早已跟着裴良先行赶路,车队一下缩小了一大半。 因杨毓受伤,每隔三个时辰便需换药,静墨与祺砚坐上杨毓的马车贴身伺候着。 马车行于土道,颠颠簸簸。 :“女郎。”静墨跪坐一旁,低低的叫了一句。 杨毓微蹙着的眉心舒展一分,张开双眼:“怎的?” 静墨踌躇一颗,秀美的小脸迟疑着道:“女郎,你可知你晕了几日?”(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野店 :“许有三日吧。”她眸光中有些不解。 静墨抿抿双唇,扬起头看向她,眉心微蹙道:“女郎昏迷了几日,王氏郎君便陪了几日。”她面色有些不忍,接着道:“那人,衣带不解的在女郎身侧整整三日啊!” 杨毓眸光一闪,心间一痛,自鼻尖发出一声:“恩。” :“女郎!”祺砚忍不住插嘴道:“女郎太也无情,怎能刚一醒来,就将王氏靖之赶走,却与桓七郎在帐中呆了许久!你可知外间都如何议论啊!你的名节便不要了?” 杨毓偏偏头,靠在侧壁,她闭目一瞬,复又张开双眼,唇间发出一声轻笑道:“你当我这名节还剩下多少?” 她自嘲的笑道:“在聊城,我被王靖之于众目睽睽下唤为卿卿。又与他同室而处整整三日,无论是何原因,我这一生再不能嫁与他人尔。”她目光略撇开一瞬,笑着道:“我亦不想嫁与他人。”她的眸光清亮,半面美颜半面可怖,让静墨与祺砚看的心惊又心疼。 静墨蹙着眉看着杨毓,二人分明近在咫尺,她却似乎无法触及杨毓一分。:“女郎对他有情,他对女郎有心,你又何必赶走他,就算得知你容貌已毁,他也未嫌弃半分啊!” 杨毓的发丝被松散的束在身后,随着她侧目一边,一缕乌黑柔软的发丝垂到侧脸,她的眸光带伤,那股难以言说的忧伤,让静墨看的眼圈一红。 :“女郎!”静墨又心痛又心急的喊了一声。 杨毓抿唇而笑,眸中的泪顺着脸颊落下来。 :“你们张开双眼看看,那是王靖之!那是芝兰玉树惊才艳绝,出身大晋第一士族的王靖之!他身侧之妇能是个容颜尽毁,身份低微,卑微似尘埃之人吗!”杨毓咬着下唇,只一瞬间,她伏倒在榻几上,身体微微颤抖着,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传进静墨的耳中。 静墨伸出手,抚在她身形华美的脊背:“女郎,是我错,我不该戳你痛处,我只是,只是怕你错过檀郎啊!” 杨毓双拳狠狠的握紧,眼泪温热味咸,她将流到唇边的泪吞入喉中。 杨毓缓缓的起身,面上的泪痕尚在,她将脊背挺得直直的,似松似竹的挺拔。她抿抿唇,将喉头的哽咽咽下腹中,面上带着微笑:“我不能倒下,阿秀还未出头,我是不会倒下的。”说着,她自唇角绽放出更加灿烂清艳的笑容。 :“女郎!”祺砚静墨异口同声的叫了一声。 杨毓唇上扬着笑容,声音抑扬顿挫的道:“何事?” 二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缓缓低下头。 :“止行!”外头的下仆高喊一声,马车渐渐的停了下来。 马车外依旧是热闹喧嚣,士人们浅酌淡饮淋漓酣畅,士族女郎郎君悠闲的坐在草地上风雅作对。阳光明媚,并未因谁的困苦难过而遮掩一分。 杨毓静静的坐于车中,不过一会儿,一串脚步声停在马车帷帐外。 :“阿毓,我在前头坐的甚闷,可否上你的马车?”车外的孔夫人被阿桐扶着胳膊,试探的道。 杨毓眸光微微慌乱了一刻,将手边的帷帽戴在头上:“好。” 静墨挑开帘幕,请孔夫人与阿桐上车,二人退出马车。 “啪”! 三声鞭响。 马车悠悠上路,奔向南方。车外的天气却似稚童的脸色,刚晴了半日便隐隐有些昏暗。 孔夫人与阿桐此刻就坐在杨毓身侧,孔夫人不提叫杨毓拿下帷帽,也丝毫不提那日的大火,便如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陪着杨毓下棋,阿桐虽目露担忧,却也是一样,抱着小东西,不住的逗着杨毓。 杨毓棋差,已经对弈良久,堪堪输了十几局,孔夫人面色疲倦,却依旧笑着,杨毓看在眼里,心知孔夫人怕自己伤心,更加卖力的应和。 :“阿毓,都说你是琴家,这棋却真真臭的惊人!”孔夫人掩着唇笑着。 杨毓抿唇道:“是,阿毓不善棋。” :“棋如人生,生死厮杀也百态丛生,无须过多计较。”孔夫人话锋一转,手执黑子,轻轻在棋盘上一点,黑子落地,生生堵了杨毓白子的气。 杨毓手执白子,似乎全心在棋盘上,低低道:“是。” :“有失必有得。”孔夫人看着杨毓,试探道。 :“是。”杨毓手落子。 接着她笑着看着棋盘道:“阿毓又输了。”抬眸看向孔夫人。 隔着朦胧的帷帽,看着杨毓笑着的样子,孔夫人心里却更加不安,她蹙着眉,拉着杨毓的手轻缓的道:“容貌虽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阿毓清傲淡远,但凭着才智与风神,便将世上小姑比下去,再说,若真寻到神医葛仙公,并不是没有希望复原的!” :“是,夫人放心。”杨毓抚上孔夫人的手,却突然觉得脸上痛入骨髓。手上不自主的用力攥了攥。 :“阿毓可是痛了?”阿桐满心的担忧,却试探的道。 杨毓挑开帘幕,眼见着外面阳光显得似有些晦暗,几片乌云仿佛欺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般,看样子要下一场大雨了。 :“我这伤口竟能预知天气,若早些毁了容貌,指不定我也能借到东风。”杨毓口中调笑着。 帷帽下的脸,却因疼痛而冒出虚汗,眉头深锁着。 :“止行!”外面一声高喊,马车停了下来。 静墨飞快的下了马车,来到杨毓车前,扶着孔夫人下了车,又接着杨毓。 杨毓缓步下车,眼前有一间野店,可供住宿,不禁轻笑道:“今日在此处歇息,夫人尽可安歇了。” :“是啊。”孔夫人担忧的看着杨毓。 前头众位王靖之身边的士人纷纷下马下车,眼见着杨毓戴着帷帽,却依旧一身风姿特秀,不由得惊叹,却只一转眼的功夫,杨毓便进了店里,消失在众人眼前。 :“阿毓,进去吧。”桓七郎笑着迎过来,对着孔夫人拱手施礼,孔夫人点点头。 桓秋容缓缓的自马车上下来,看着杨毓远去的衣袂喊道:“阿毓姐姐,等我!”(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麻沸散 王凝之自里面打开门,看见门口的桓七郎,不禁笑了,端的是丰神俊朗闲雅雍容的模样,声音清亮道:“七郎?”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桓七郎手中的酒壶,轻笑道:“又来寻我饮酒?” 桓七郎扬唇一笑,举起手中的酒壶道:“上回可没分出胜负,我们再来!” 王凝之微微蹙蹙眉,却笑道:“好。”说着侧开身子,将桓七郎让了进来。 二人跪坐在软榻上,榻几上燃着清远的熏香。 二人不由分说的各自斟满酒杯,饮了起来。 :“听说杨氏阿毓毁容了?”王凝之捏着琉璃酒杯,不经意的问道。他一身金色华衣,斜倚着软榻,眉眼如画,一双似笑非笑眼勾着半点淡漠。 桓七郎正在斟酒,听了这话,手微微一震,美酒洒了一榻,他尴尬的笑了一笑,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 王凝之随手自榻边扯了一块锦帕递给桓七郎,桓七郎埋下眸子,轻轻的拭拭软榻,蹙着眉道:“虽毁了脸,她还是她。” :“哦?”王凝之不屑的神情溢于言表,他轻挑眉梢,淡雅的气度略带着些高屋建瓴的轻蔑道:“七郎何必为她神伤?不过一俗艳卑微的女郎。” 桓七郎手中紧紧握着锦帕,目光有些犹疑,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 他如削玉般的玉颜,淡红的薄唇有些踌躇。转而笑道:“为她神伤的可不仅是我,阿毓与我说,王靖之已经决定娶她,你没见阿毓与我说时欢喜的模样。”桓七郎释然一笑,伸出右手,拍拍王凝之的肩膀道:“我是阿毓二兄,你是王靖之叔父,这下我们就要做亲戚了!”桓七郎眉飞色舞,说的高兴,却没看见,王凝之眉眼中的杀机。 王凝之温润一笑:“是吗?真是喜事。” :“哈哈哈!”桓七郎举杯邀饮:“来吧。” 酒过三巡王凝之双颊微红的倒在榻上,桓七郎摇摇晃晃的起身,调笑着道:“王君酒量不如我矣!”接着踏着虚浮的步子,晃了出去。 窗外雨声渐起,吹打着树枝折腰。 静墨将烛火点燃,杨毓便戴着帏帽坐在烛火前,桓秋容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生怕哪句话说错就让杨毓神伤。 杨毓手执琉璃五彩香炉,有一下无一下的挑弄熏香,目光呆呆的看着香烟,香烟袅袅的升起,在半空中打了个圈,便消失在空中。 :“毓姐,你哭一哭也好啊。”桓秋容蹙着眉,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哀伤的看着杨毓。 杨毓轻笑一声:“哭甚?” 桓秋容定定的看着她,杨毓抿抿唇,垂下眸子道:“哭?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桓秋容找不到一句话来应答,看着面对毁容,却依旧沉静的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杨毓,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杨毓时的情景,那个容貌艳丽气质清傲的女郎,便用几句言语,就气的自己花了五百两买了一只只值二两银子的朱钗。 她笑了笑,眨眨眼道:“毓姐,你真是世间奇女子。” 杨毓轻轻摇摇头,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雨打芭蕉,美人蕉开的艳丽妖冶,杨毓背对着桓秋容,悠悠的道:“小秋蓉,我倦了。” 桓秋容起身道:“那我走了。” :“恩。” 听闻木门一开一关,轻巧的脚步慢慢远去。 杨毓双手扶在窗边,手指一点点,一点点用力,食指因用力而变得指节发青。:“恩!”杨毓口中溢出一声轻呼,接着身子缓缓倚着窗边滑落,坐在地上。 帷帽在挣扎中,掉在地上。暗藏在内间的阿九闪身出来,却看见杨毓那半张清艳的脸上冷汗殷殷,眼中的泪水沿着脸颊流到腮边,右脸上的伤疤还未结痂,焦黑中带着血红的肉块,水泡或大或小连成片,布满在伤疤上面。 这种疼,没有人能够体会的到,整个脸似乎都麻木了,连着头颅也跟着疼,头脑中痛的嗡嗡作响。伤口虽醒目又骇人,却难以表述痛感的十之有一。。 杨毓嘴唇煞白,她紧咬着银牙,痛的几乎窒息。 双手想要抚上脸颊,却又怕碰到了会更加疼。堪堪的那双手停留在离脸只差一分的空中,隐忍着噬骨的疼痛。 :“女郎!”阿九喊了一句,眼神中尽是痛心,不由分说的将杨毓打横的抱起来,三两步踏进内室,稳稳的放下。 :“怎地了?”祺砚喊了一声。静墨已顾不得看看,径直跑进内室。 :“女郎,你怎地了?”祺砚眼中的泪水滚落,声音有些颤抖。 :“无事。”杨毓躺在榻上,口中溢出两个字,接着,便昏了过去。 :“祺砚,快去寻医,快!”静墨强作镇定,却已经手足无措的呆了。 :“哦!”祺砚怔了一怔,飞快的跑了出去。 立在一旁的阿九眸光闪烁,暗自隐藏在榻后。 祺砚跑的飞快,“砰”的一声,撞在一堵肉墙上。 :“哎呦!”祺砚叫了一声,被撞的头晕,身子不由得倒退两步,慌忙抬头看过去,却是桓七郎。 祺砚双目惊喜道:“郎君!女郎晕过去了!” 桓七郎大惊,一张俊秀的脸不禁皱了起来,也不管其他,径自陪同祺砚寻医。 二人寻来医者,杨毓已然陷入昏迷。 医者青色的衣衫因桓七郎和祺砚的拉扯,显得处处褶皱,脸上汗水隐隐,苍白着一张脸,手指颤巍巍的帮杨毓把了脉,面色更加严峻。 回身拱手施礼道:“桓家郎君,女郎是忍痛过甚,须用麻沸散镇痛。” 桓七郎放下心来,面色一松:“好,用,快用!” 医者微微抬眼看了桓七郎一眼,额头的汗滴了下来,颤抖的道:“痛尚且能止,可女郎脸上的伤,却因一路的颠簸更重了,恐怕。。。” :“恐怕什么!”桓七郎气急焦急,那张脸全皱在一处。 医者斟酌着用词,迟疑片刻。桓七郎一把抓起医者的衣襟:“快说!” 医者脸色苍白,嘴唇颤抖道:“需要刮去腐肉,此痛非常人能忍。” :“不是有麻沸散?”祺砚在一旁急道。 医者看了一眼祺砚道:“小娘子有所不知,麻沸散不能多用啊,一旦上瘾便要用这药一辈子,而且,用得越多,神思受损越严重。” 祺砚惊讶,手不自觉的抚上嘴唇,目光看向榻上紧抿双唇的杨毓。(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五不弹 静墨此刻浑身冰凉,隐隐的有些晕厥之感,她定定神思,黯然道:“女郎不是寻常女子,待女郎醒来,再问她的意思吧。”说着看向桓七郎。 桓七郎一直紧紧抓着医者的衣襟,目光凶狠道:“要你何用?” 医者气息紊乱,颤声道:“可先用些安神的药物,让女郎安然歇息片刻。” :“开药!”桓七郎一把松开医者,医者倒退两步,自走到榻几边开药。 杨毓再次醒转,已是月上柳梢,脸上逾发的疼痛不已,:“水。”她轻轻呢喃了一句。 见杨毓醒来,祺砚和静墨惊喜的手忙脚乱,赶紧将水拿来。 足足喝了两杯,祺砚将软枕放在榻边,杨毓靠在榻边,身上的寝衣已经换了干爽的,此刻却又痛的汗湿了。 静墨走到外间,桓七郎坐在软榻上,见静墨出来,惊喜道:“阿毓醒了?” :“是。”静墨回了一句,跪坐在一边的医者一颗心终于放下。 三人进了内间,医者对杨毓施了一礼,颤抖的将刮去腐肉和麻沸散的事又说了一遍。 杨毓沉吟片刻,轻描淡写道:“刮。” 医者偷偷的看了桓七郎一眼,桓七郎却道:“阿毓,那麻沸散用上不会感觉到多少痛,你安心。” 杨毓轻轻的摇摇头道:“不需麻沸散,若真的上瘾,我岂不是成了被它控制的行尸走肉?” :“可是。。。”桓七郎还要再说,却见杨毓笑道:“当年蜀国五虎上将之首关公刮骨疗伤时,谈笑对弈,我便学学关公。” 杨毓笑着,半张脸清媚无边,美艳绝伦。半张脸焦黑上带着水泡,水泡隐隐的渗出粘稠的液体。 医者擅长治疗烧伤,见这如此强烈的对比,也不禁低下头,暗叹一句,可惜了如花美眷。 一夜无话,次日天一亮,医者整好装,再次登门。 小小野店已然被包了下来,下仆们忙着准备补给,士人们听说杨毓今日要在店中刮腐肉,纷纷聚集在院子中等候着,人群中窃窃私语着。 天光大亮,日头充足。 杨毓一顶青色帷帽,一身青蓝色襦裙,自昏暗的厅中走了出来。 医者早已等候在院子中,突见杨毓一身清华的走出来,不禁惊叹,这女郎容颜未毁时,该是何等绝代淑艳。 她脚下踏着绘有芙蕖的高齿木屐,步履优雅而洒脱。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皎然兮似婉转之朝霞。 医者拱手施礼,眸光似有不忍,语重心长的劝道:“女郎,内间昏暗,非日光能比,遂在院中进行,不知你。。。” 医者此话说的有些犹疑,杨毓微微福身行礼,落落大方,声音清脆道:“无事。”说着,施施然的坐在早已准备好的软榻上。浑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似的,杨毓伸出洁白丰腴的小手,将帷帽自头上拿下来,放在一边,脊背始终挺得笔直,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犹疑。 这是杨毓自毁容后,第一次将容貌置于众目睽睽之下,众人见那触目惊心的伤,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微微侧过脸去,不敢再看。 在场之人都是见过杨毓风姿的,也颇有些相熟的,此刻见她饶是受到毁容之痛,也没有一分黯然,心中对杨毓更是另眼相看。 衣着华贵的小姑见到杨毓的脸,瞬间吓的失神,脸色煞白的,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与身侧的小姑道:“这,该有多痛。” 一侧的小姑脸色亦是讷讷,两人本不熟识,却相视一眼,小姑娇弱的双唇抿成一条线,轻声道:“往日我总羡慕那女郎,虽出身低微,却能得王靖之青眼。” 另一小姑低声道:“单凭这将毁损之貌暴露于众人眼前,却无一丝矫揉。今日方知,我真逊阿毓多矣。” 二人似有同感,又互视一眼,不忍再看退出人前。 医者似乎不放心又对杨毓劝道:“刮肉乃是噬骨锥心的痛,不用麻沸散那更是痛上加痛,女郎想好了?” 杨毓伸出洁白如玉的双手,缓缓的将帷帽拿了下来,抬起脸,看向医者,一字一句道:“是。” 说着,杨毓一身的洒脱清傲,眸光熠熠生辉看向静墨,语句字正腔圆的道:“将我的琴拿来,我便学一学关公的雅度。”她的话说的很自然,而字字又无比清晰。 :“是。”静墨没有迟疑,转身去取琴。 樊明眉头微蹙着,心痛的道:“静墨回来,便请你家女郎用我的琴。”说着,一伸手。身后一下仆送上一把梧桐木琴,静墨俯身行礼,淡然的接过琴。 杨毓冲樊明微微点头。 樊明皱着眉,看着那张流着脓水的半张脸,不忍侧目。 琴案摆好,香案点燃,杨毓一身雅致素蓝衣裙,端坐在第五徽的位置,对着自己的当心,她微微抬眸看向人群中隐隐的有些人正互相私语议论。 她扬唇而笑,若不看那张可怖的脸,这一身柔情绰态,仪静体闲,真是让人心神往之,只见她微微一笑,清亮柔润的声音道:“阿毓虽称不上甚传世琴家,却也有五不弹。”她眸光瞥向众人,轻缓又清傲的道:“疾风甚雨不弹,尘世不弹,对俗子不弹,对商贾不弹,鼓动喧嚷不弹。” 众人中几个怯怯私语之人突听杨毓这“五不弹”,登时面色羞的绯红。 杨毓又转头对樊公道:“多谢樊公将琴予与阿毓弹奏,但,地不静则心不宁,心不宁,哪里来的风雅高华之音?”杨毓缓缓自榻上起身,将樊公的梧桐木琴抱了起来。 众人此刻哪里还能不明杨毓话语中的意思? 樊公微蹙淡眉,扬声道:“高雅之音只能予以知音。”他转身对众人深拱一礼道:“烦请无事之人先行避让。” 樊公躬身,只为赶走打扰杨毓奏琴俗人。士子们惊叹一瞬,接着,他们将目光直射到那几个满身华贵衣裳,配着香囊的小姑郎君。 那几人脸色红欲滴血,纷纷低下头,灰溜溜的走开。 这几人一离开,满院便剩下几位气度高华的士人与世家郎君小姑。这几人分榻而跪坐,正襟而视。 杨毓对众人又是福身一礼,重新坐回琴案。(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冠以琴仙 她从容的抬起手腕,心神惧正。 熏香自香炉中袅袅升起,暗香浮动。 医者再没有迟疑,自手边的药箱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包裹,包裹亮开,里面赫然是大大小小数柄闪着森森寒光的刀。 杨毓看也未看,素手抚上琴弦。 站立在二楼处的王凝之轻声道:“她真也狷狂。” 王靖之目光深远的看着,缓缓地道:“她这女郎品格太也高超,性情太也清傲。” 王凝之侧目看看王靖之,嗤笑道:“若一会哭叫起来,便不好看了。” 王靖之猛然回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凝之,声音清冷道:“叔父似乎太过关心阿毓。” 王凝之竟似乎被那双眼睛看穿了一般,不禁偏偏头,不再说话。 二人并肩,看着院子中,王靖之却微微蹙眉,侧目看向王凝之,那目光似乎能洞察一切,王凝之只觉得后背发僵,却似乎没有察觉一般,眼神望着楼下。 桓秋容紧紧的拉扯着桓七郎的衣袖,手心全是汗水,轻声道:“定痛极了。” :“恩。”桓七郎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抚琴微笑的杨毓。 一串如珠玉落盘的音阶,自杨毓指间流淌开来。 医者手持一把弯月小刀,走上前来。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情景,这一幕对他的冲击太大太大,往日若是提起刮肉,哪个不是当场晕厥,白色惨白,手术中,哪个不是用绢紧紧的绑着,哪有这样神色自若又抚琴弄雅的!何况面对这一切的,竟是个清傲决然的小女郎! 他手执着刀,定定心神,薄如蝉翼的小刀碰上杨毓的侧脸。 众人纷纷捏了一把汗,唯有微风吹过树影间的沙沙声,和悠扬肆意的琴声,回荡在这方小院中。 一片腐肉被小刀割下,杨毓指间微微停顿一瞬,眉间一皱,只一瞬间。 接着杨毓闭上双目,想起那日在宏伟的瀑布下,心神豁然畅快的感觉,她挑挑眉,唇角勾起张扬不羁的笑容。 医者额头隐出汗水,手却一丝不敢停歇,一边擦着她脸上的血水脓水,一边继续下刀。 杨毓因心中豁然,指间的琴曲变得更加释然,一如自开阔的山野中奏出的轻袅之音,是出尘决绝的心间之曲,士人们一边看着这即绝美又骇人的一幕,一边不由自主的握紧双手。 杨毓仿若未闻一般,指间的调子却徒然一转,音调高荡起伏如鸣环佩,不绝于缕。仿若经过漫长漫长的幽思与晦暗,徒然豁然开朗一般比之先前更加的开阔的琴声。如玉碎,如凤凰叫,如芙蓉笑,如孤鸿展翅! 立在二楼的王凝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带着惋惜,轻声悠悠的道:“可惜了。” 王靖之那清远淡然的眉微微蹙着,手扶着窗边,手指指节因紧紧的抓着窗边,而泛着青色,没有回应一句。 王凝之顿了顿,再看向那院中残忍又绝美的一幕,不禁摇头惋惜,离开窗边。 医者手上的弯道灵巧又快速的将杨毓脸上的腐肉剔除,他从医以来,自认肯学用功,却都无今日一般如此的聚精会神。 终于医者松了一口气,放下刀,笑着道:“如此剜肉之痛竟一声未吭。女郎,真乃神人!” 杨毓脸上的腐肉剔除了,却显得更加的丑陋,没有了那一层腐肉,血水不断的顺着脸颊淌下来,一大片的红肉颤抖的停在脸上,颤巍巍、现着惊人的血光。 医者说完这句话,重新自那药箱中拿出药品和绢布,将她脸上的伤口包扎好。 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羽毛蓝红相间的艳丽鸟儿,小鸟展翅,也不过女人的手掌大小而已,它围绕在杨毓的身边,张张嫩黄的小尖嘴,似啼似诉一般,扑棱着美丽的翅膀,如舞者随琴起舞似的。 :“这是极乐鸟!”一位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的士人指着那翩翩起舞的小鸟,诧异的道了一声。 :“极乐鸟?”众人回过头看向跪坐在后的那青年士人。 士人笃定的指着那小鸟道:“我曾随郎君前往大晋极南之地,有幸见过这鸟儿一眼,传说极乐鸟乃是神鸟,天生可识文断字,预测世事,食宝玉,饮琼浆,栖梧桐,且不死不灭!” :“啊!”众人皆发出一声惊叹声。 士人是王靖之麾下的文士,他口中的郎君,自然指的是王靖之。既然是王靖之的文士,他口中之言大家自然而然的信服。 那小鸟儿在杨毓眼前扑棱翅膀,似乎对着杨毓点点头,接着便转身朝远处飞走了。众人的目光追随着那身姿轻盈艳丽的小鸟,直到鸟儿飞远,再也看不到。 那青年士人愣愣方才的道:“杨氏阿毓的琴声,竟引来极乐鸟!岂非天籁?难道杨氏阿毓乃是琴仙转生?” 众人似乎恍然大悟,那鸟儿突然出现,在杨毓身边跳舞一般,临走时冲杨毓点头,不就如同行礼一般无二吗! 杨毓敛着眉,微微垂下头,指间的琴音渐渐的平静,过尽千帆后的平静。 这种事真的存在吗?杨毓心间有些凌乱,就像她知晓西施定是美貌,却不信她真的美到能令鱼沉到河底一样,这些都不过是世人的杜撰而已。她的琴是很好,但是真的到了能引来“极乐鸟”的程度吗? 不。 杨毓已经给了自己答案。 她的目光投向案几上的香炉,杨毓缓缓抬眼,瞥向小店的二楼处,一片素白衣袂,自窗口一闪而过,她默默的低下头。 这只“极乐鸟”的到来,令杨毓的琴声更蒙上一层奇异的色彩,在场的士人们,自今日以后再提起七弦琴,还有哪个能忘了杨毓的?而琴仙这个名号也不知何时,被何人,传扬了出去。 樊明叹道:“阿毓琴声高绝,堪称绝唱!” :“哈哈哈!”徐茂在旁笑了出来,侧着身对众人扬声道:“那日聊城被围,杨氏阿毓单枪匹马勇闯乱军,那时我就想,这女郎不平凡。直到今日,看见她面对刮肉之痛从容恬淡,才真真的拜服。”说着,徐茂对着杨毓拱起双手,深深的弯下腰背。(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折服 樊明一见抿着唇,全没有往日的不羁,坦荡的道:“杨氏阿毓,乃当世女子楷模!”说着,亦是拱起双手,慎之又重的弯下腰背。 立于樊明身后的杨固尘蹙起双眉,随着樊明弯下腰。 众士人无不惊叹,纷纷拱手,弯下腰背。 清风徐徐,吹过山野 。院外山林青翠林间飞鸟扑朔,院内长势可人的美人蕉纷纷弯下纤腰。 在这个不论功业、节操、学问,端以气质、才情、风神评论一个人的时代,杨毓却以女子之身,凭借果敢、才智、风度得到士人们无上的推崇与拜服。 琴声渐止,杨毓微笑起身,行云流水般对着士人们俯身行礼,声音清脆道:“多谢诸君伴阿毓在此,阿毓心中好舒爽!”一串清灵又曼妙的笑声,将众人拉回现实。 桓秋容拉着杨毓的衣袖,怯怯道:“阿毓姐姐,痛吗?” :“痛?”杨毓偏着头,笑的奇怪,接着道:“何事痛矣?” 孔夫人携着阿桐自人群中走出来,笑骂道:“你这孩子,半点不省心!” 杨毓唇色白的惊人,却莞尔一笑道:“孩子嘛,皆是如此的!”样子极坦荡,没有半点的不适。 众人不禁摇头大笑。 阿桐见状,狡黠的眸子,满是坚定道:“阿毓,待到金陵,我定替你寻来葛仙公,为你医好脸上的伤。” 桓七郎笑着揉揉阿桐的头发道:“安心,裴良会寻到葛仙公的,你便等着阿毓恢复原貌吧!” 阿桐侧过身子,惊奇的看着桓七郎,仿佛炸毛的猫儿一般,瞪着桓七郎道:“谁叫你摸我的头发!” 桓七郎哑然失笑:“阿毓摸得,我便摸不得?” 阿桐鄙夷道:“除了阿毓,论谁也不敢摸我的头发!” :“好好好!”桓七郎摇摇头,手掌一转,抚到杨毓头顶,轻轻地,充满爱怜的揉揉,轻声道:“安心,会好的。” 杨毓的头发被那温暖却不算厚实的手掌揉着,低下头,轻轻的“恩”了一声。 <围的感觉,让人痴迷。 刮去腐肉的脸颊虽然还会隐隐作痛,却不似之前的痛不欲生,这让杨毓感觉轻松了几分。 杨毓转身对医者躬身行礼,声音依旧平稳清亮的道:“医者妙手仁心,救阿毓于撕心之痛,阿毓谢过医者。” 年老的医者无比畅快,他放下手中的刀,慎重的道:“于此一生,得遇女郎这般风神绰态之人,乃是人生大幸!” 杨毓微微点头,再次谢过,方才被静墨与祺砚扶回房室。 夜半时分,一抹青色的身影略过重重树影,立在杨毓门前。 阿九守护于杨毓房室外间,透过影影绰绰的木质长窗,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他微微转头看向内室,深叹一口气,走出房门。 “咯吱”———— 房门发出一声浅浅的低吟,阿九身姿如高屋建瓴,负手立于门外,眸光瞥也未瞥一眼那一身青衣之人。 青衣人眉间蹙了一瞬,展颜笑道:“随我归去罢。” 阿九微转眸光,英俊的脸庞带着些森寒道:“呵 。”他唇间轻轻一笑道:“可我却不想再回去。” 青衣人眸光跳了跳,低头一瞬,神色沉重道:“主公发丝白了许多,双目也浑浊了,腿疾常常发作,他口中时常念叨着,九郎君儿时之事。” 阿九一直紧绷的唇有了一丝松动,他眸光有些受伤,转眸看向庭院中的美人蕉,虽眼神定在那里,却若有所思。 青衣人接着道:“九郎君儿时常常夜啼,主公便不论办公还是浅眠定要亲自将九郎君抱在怀中,待到郎君三岁以前****如此。” 阿九唇间发出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轻蔑的笑声,轻声道:“他却在我七岁那年,质疑阿母贞洁。我亲眼见他手持尖刀将阿母一刀刀的捅死,事后还将阿母头砍下,放在书案前。”阿九转过头看向青衣人,他唇间带着微笑道:“周公以为,他这样的人,可怜可悲?” 青衣人抿抿唇,语重心长的道:“主公对云娘是爱之过深,才会癫狂如斯。” 阿九唇角崩的紧紧的道:“只因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才会唤周公前来劝我回去吧?”他虽面无表情,却难掩眸中的苍凉。 阿九闭目一瞬,轻缓的道:“内室的女郎曾救我一命,现下她有性命之忧,我必定要保她平安,才能安心离去。” 周公微微蠕动唇角,最后点点头道:“我在郓城等九郎君。” 阿九闭上双目,生母那浑身鲜血淋漓的模样,似疯似魔的父亲,那两张脸交织在一起。耳边似有利刃刺入骨肉的噗呲声,鼻尖萦绕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母亲双目空洞的头颅被父亲抱在怀中。 周公拱拱手,慎重的长施一礼,转身离去。 次日清晨,车队终于再次启程了。 马车虽在行进,却慢的让人抓狂,整整十日才过了新野,刚过了新野,王靖之收到裴良的飞鸽传书,汉水郡饥荒,饿殍满地,并且瘟疫横行,众人商量下,决定取道天水郡,绕行此段。 此时已然到了初夏时节,马车悠悠的行在田野间,绿油油的田地长势喜人,蛙鸣虫叫,叫人心间更加畅快。 :“止行!”一声高呼自外面传来,半睡半醒的杨毓慵懒的起身,她挑开帘幕往外看去,微风拂面,满目绿地,心中不禁开怀,唇角漾起一抹笑容,却牵扯到右脸的结痂,生生的痛呼一声,她心间沉了沉,拿起手边的帷帽,戴在脸上。 马车速度减慢,逐渐的停了下来。 杨毓轻巧的自马车上跳了下来,却见一团灰色早已等候在马车边。 小东西“呜呜”的叫了两声,抬起清亮的眸子,巴望的看着杨毓,杨毓轻轻一笑,将它抱了起来。 :“小东西,你又独自来寻阿毓了!”阿桐跑来,脸色红红的,闪着眸子,叉着腰,玉雪可爱的模样直教杨毓想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杨毓看看怀里灰突突的小狗,笑着道:“小东西这名字不好听,我们改个名字吧?” 小东西似乎听懂了,口中“嗷嗷”的叫了两声,看起来很会兴奋。(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呦呦鹿鸣 阿桐不悦的看着小东西,狐疑的用手指戳戳它的脑袋道:“它怎么不会叫啊?都多少日了,整日不是呜呜的就是嗷嗷的,你还想学人说话吗?” 小东西似乎很恼阿桐的行为,双眼狡黠的看着阿桐,装作可怜的模样,使劲的在杨毓怀里蹭着。 阿桐一看更加不悦,手指头又重了几分:“你还会告状?” :“呜呜。”小东西可怜巴巴的看着杨毓。 :“你!”阿桐还要说话。杨毓却侧过身子,抚抚小东西头顶,对阿桐道:“你怎么还与狗吵架呢!”说着唇边挂起微笑。 杨毓看着风拂田野的样子,笑着吟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杨毓转过身,对阿桐道:“它既然不会狗叫,便叫它学鹿叫好了,叫它呦呦如何?” 阿桐笑着看着杨毓怀中的小东西,道:“好,叫什么都是一团灰毛,有甚区别。” 杨毓举起手中的小狗,笑着道:“以后,你叫呦呦,记得了吗?”说着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呦呦”“呦呦”。 小东西张着嘴,呲着小牙,脖子微微仰着,口中发出“呜呜”的应和着,明显的很满意这个名字。 田野上不知什么吸引了阿桐的注意,阿桐一蹦,跳到了田野中,不知抓着什么,笑的开怀极了。 杨毓抱着呦呦,就在一旁的树下,看着满眼的葱郁,听着稚童的笑声。 :“阿毓!”阿桐笑着跑回来,手中捏着一只蚂蚱道:“你看,多好玩!” :“这个。”杨毓指指阿桐手中的蚂蚱,侧侧身子道:“你自己玩。”帷帽下的脸已经吓得青白。 :“阿毓怕蚂蚱?”阿桐歪着小脑袋笑道,接着指指田野道:“里面可多蚂蚱了,你若是怕,离远些吧。” 一听这话,杨毓转眸看向阿桐道:“很多?” 阿桐挠挠脑袋,将手中的蚂蚱扔到地上道:“也不是很多。” :“起行!”一声高呼,鞭响三声,杨毓不再多问,径自上了马车。 马车悠悠的又行了半天,到了一个小镇子,众人便在镇中住下了。 当日晚上,杨毓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索性坐起身子。 听闻内室窸窸窣窣的声音:“女郎何以夜不能寐?”阿九自外室轻声问道。 杨毓起身,披上一件外衫,走出内室,坐在榻边道:“今日在田野边,阿桐说田中许多蝗虫,虽说数量不足以成灾,但我还是无法安心。” 阿九坦然的坐在一旁,轻笑一声道:“既然无法释怀,便想做甚就做甚,但求安心。” 杨毓微微沉吟着,点点头,烛火下,半面清艳堪称绝色。阿九定定的看着她道:“如何?” 杨毓抿着唇道:“取五十片金叶,明日一早去购置尽可能多的田鸡,我们先带着行路,若无蝗灾,便放生了。若真的遇到。。。”她抬起头看着阿九,展颜一笑道:“也能救些庄稼。” 阿九抿唇轻笑道:“世人皆以不问政事,不管世事为尚,未想到你却心怀百姓,此事不难,明日一早我便去办。” 杨毓那双清亮的流光溢彩的眸子,散发着灼人的光芒,笑着道:“这下我可安眠了。”说着,杨毓伸个懒腰,起身踏进内室。 阿九望着那背影,不禁笑着摇头,端起手边的热茶,轻轻的抿了一口。 就在此时,窗外窸窸窣窣的响起。 阿九眸光一闪,吹熄身侧的烛火,身影一闪而过。 门外两人一身的夜行衣,两人见内间烛火熄灭,对视一眼,在外等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再将耳朵贴在木窗上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并无异动 。一人手持尖刀,自门缝间将刀尖伸进去,刀刃自下而上一路流畅,直至门中间,“咔“轻轻响起一声脆响。 持刀之人手臂用力轻轻一挑,门内的锁“啪嗒“一声开了。 二人对视一笑,轻轻的将门打开。二人一前一后,踏进门内。 夜里冷风拂过,门外的梧桐树枝桠间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人猛然回头看去,后背瞬间冷汗隐隐冒了出来,脊背僵直着。 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再回过身子来,只见一个黑影闪到眼前,两人后颈处猛然被击打,二人“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谁?”杨毓半睡半醒间听闻外间巨响,半倾斜着身子问道。 阿九重新燃着烛火,轻声道:“女郎,有两只老鼠,被我逮到了。” 杨毓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老鼠? 她缓缓的起了身,重新披上外衫,自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办?”阿九偏着头问道。 杨毓淡然的看着地上的两人,俯下身子,抬手扯掉一人脸上的面巾。 :“怎么会?”杨毓看到这人的容貌,怔住了。 阿九转眸看去,也是一愣。 杨毓蹙着眉,又扯掉另一人的面巾,正是自己心中所想的脸。 :“去,帮我找桓七郎来。”杨毓盯着那两人的脸,唇间缓缓的道,那双眼,隐含着不解。 阿九转身出门,杨毓猛然叫住:“阿九,只叫桓七郎一人。” :“知道了。”阿九冷声道,接着踏出门外。 杨毓将衣衫穿好,在此坐到外间的软榻上,桓七郎踏进门来,阿九就守在门外,见桓七郎进门,便将房门关上。 杨毓抿了一口热茶,抬眼看着桓七郎:“二兄,这两人交给你了。”说着指指地上晕倒的两人。 桓七郎衣襟微凌乱,不明所以的看着地上的两人,他上前几步,翻过两人的脸,顿时愣在当场。 :“怎么可能?”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杨毓。 杨毓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而起身,她侧着身,半张被火舌****过的疤痕直冲进桓七郎的眼中,桓七郎恨意顿起,一脚踹在地上的一人身上。 :“哎!”那人受重击,轻呼一声,慢慢醒转,桓七郎却不理,接二连三的狠踹在二人身上,二人晕头转向的受到攻击,刚想反抗,抬眼一看是桓七郎,纷纷浑身颤抖的萎靡在地。 :“七弟,莫打。” :“七弟莫要打了!” 二人一边痛呼着,一边求饶。(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心狠手辣 杨毓缓缓地踱步上前,对地上抱头鼠窜的两人施了一礼,轻描淡写道:“五郎,六郎,阿毓可有何处得罪二位?” 二人听见杨毓的声音,一人顾不得阻挡桓七郎的追打,匍匐上前,抱住杨毓的脚,哭喊道:“阿毓快救我 !” :“救你?”杨毓偏着头,神情似乎听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般,接着道:“你俩放火烧帐,将我毁容,今日又手持尖刀上门取我性命。我还要救你?不过被人唤了几日琴仙,你便真当我是仙女?”这话一出口,分明是笃定害自己的人,就是这两人了。 桓七郎一听这话,不由得怒气横生,双眼赤红的蹲了下来,抓住桓五郎的衣襟吼道:“说!为何害阿毓?” 桓五郎哭喊道:“不是,不是,我没有!” 桓六郎放开杨毓的脚,匍匐着跪在桓七郎脚边,面色凄苦的哭道:“我二人只是闹着玩,没想害人,七弟信我!”说着浑身不由得颤抖,眼中的巴望也深了几分,两行泪水沿着堪比女子的娇美容颜潺潺流下,虽是男子,却真不禁让人叹一句梨花带雨。 桓七郎一口怒气堵在胸口,双颊憋的绯红,转头看向杨毓道:“阿毓,这两人交给你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杨毓看向桓七郎,声音似水沉静道:“当真?这可是你桓家郎君。” 桓七郎冷笑一声,轻飘飘的道:“不过妓子生的下人,甚桓氏郎君?” :“好。”杨毓扬唇而笑,她转过身,看向地上的两人,侧过脸将伤疤骇人的右脸对着两人,笑着道:“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这小姑子,最是心狠手辣,锱铢必较。”说着,杨毓端起榻几上的烛台,缓缓的拨弄着蜡烛上的火苗。 桓五郎见状,骇的止住哭声,沉下脸,对桓七郎道:“你便不怕到了金陵阿翁问起我二人?” 桓七郎转过脸,笑着道:“你当你二人是什么?阿翁何以问起?”他轻笑着道:“便是问起,这乱世之中,死个把人算得甚?” 桓五郎转眸看向桓六郎,两人面容相似,一母同胞感情自不必说,他再抬起头,对桓七郎道:“我全说出来,你能放六郎一条生路么?” 桓七郎看向杨毓,杨毓却恍若未闻一般,自把玩着烛火。 桓七郎转眸道:“不能。” :“七郎,求求你!放六郎生路,我保证,他一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求求你!”桓五郎以头触地,久久的没有抬起来。 烛火“啪”的一声冒出一点火星。 杨毓转过头,轻慢的笑道:“若说出实情,你二人皆可活。” :“阿毓!”桓七郎蹙着眉看向杨毓。 杨毓轻笑着低下头道:“你言说,他二人交由我处置,不要后悔。” 桓七郎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重重的点头道:“是。” 桓五郎桓六郎一听杨毓的话,心间顿时一松,桓六郎跪着行了两步,他微微颔首道:“你说话算话。” 杨毓放下烛台,转眸笑道:“其一、你是我囊中之物,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其二、我一向言出必行。” :“好!”桓六郎笑着,道:“是王凝之,是他要我二人杀你。” :“王凝之 !”桓七郎听到这个名字,正是杨毓猜到的那个,不由得看向杨毓。 杨毓便看着桓六郎,依旧笑着,轻飘飘的道:“为何?” 桓六郎低下头,声音有些不确定道:“自是因王靖之钟情于你,他身为王氏族长,怎能忍受这样的事发生在眼前。若只是钟情,大可不必理会,关键是,王靖之竟因此有了归隐之心,他归隐王氏损失太大。” :“我懂了。”杨毓喃喃道:“我原就知晓几分,却偏要听你亲口说出来,也是无趣。” :“阿毓。”桓七郎想要安慰,却见杨毓已扬起头,笑着。 她重新手执烛火,站起身来。 :“你作甚!”桓五郎一见杨毓神情不对,马上警惕的一边拉着桓六郎,一边问道。 杨毓走的慢极了,让人感觉似乎被放在温水中,渐渐,渐渐加热。 终于走到二人面前,她扬扬手中的烛火,满不在乎道:“不过是让你们尝尝,火的滋味,怕甚?”她半张脸笑的清艳动人,半张脸骇人冷酷。 :“不要!”桓五郎大叫一声。 杨毓扬着唇笑的邪魅,双眼点漆如墨,暗光浮动清亮无比,烛火却直冲着桓五郎的脸而去。 桓五郎侧脸被烛火撩的瞬间一片通红,一挣扎,悠长的发丝又碰到烛火,转眼间便烧了起来。 :“五兄!”桓六郎惊叫一声,顾不得杨毓,手忙脚乱的想将火扑灭。 火,沿着发丝,蔓延至头脸,只一瞬间的事情。 桓五郎惊叫着,满地打滚的惊叫着,嘶吼声划过夜空,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叫。半面头脸焦黑一片,惨烈的叫人心颤。 杨毓歪着头,看着哭号挣扎的桓五郎,低低的笑道:“此番六郎要好好看着,当初,我的脸也是这般的。”她的语速极慢,是真的很认真的观察着桓五郎脸上伤势的变化,顿了许久,杨毓接着用她那清亮的声音道:“起初泛红,灼痛。而后焦黑,晕死过去便不知是何痛。” 桓五郎的皮肤逐渐冒起一串串的水泡,水泡泛红泛黄,大小不一,看着晶莹剔透又令人浑身膈应。 杨毓笑着道:“泛起水泡,刺痛,发麻。” :“阿九!”杨毓叫了一声。 始终守在门外的阿九推门而入,面对凄惨的桓五郎却没有丝毫的目光停留,只看着杨毓道:“玩够了?” 杨毓轻笑一声道:“将他们送进这镇中最好的妓馆。”杨毓瞟了一眼桓六郎。 桓六郎只觉得浑身森寒刺骨,目光木然的抱着痛呼不止的桓五郎。 杨毓轻笑一声,轻佻的道:“你看六郎,生的面如削玉身形如柳,多美的玉人啊!”她叹了一句,估量着着道:“可卖三十两银子吧?” 阿九轻笑一声道:“值得三十两。”(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规劝桓七 :“好。”杨毓赞同道,接着转眸对桓六郎道:“你身无长物,便凭着美色,为你五兄赚取请医者的钱吧,也不用想着尽快治好,阿九会告诉老鸨,一旦你五兄治好了,就再烧一次,如此反复着。你又不忍他受伤病折磨,又怕他好了之后再被伤害,若我是你该怎么办呢?”杨毓垂下眸子,认真的想了想,转而笑道:“若是我,会亲手杀了五郎,再自杀,以全恩义,仇嘛,便下辈子报吧!” 她挑挑眉间,微笑着道:“接下来的痛,我来告诉你,也让你有些准备。”她的目光冷静到极致,似乎是大人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接着道:“因天气闷热,皮肤偶尔瘙痒,而后的日夜,是撕心裂肺的痛,皮肤上附着一片腐肉,那时,你会闻到自己身上有腐烂尸体的味道。”她歪着头,脸上的神情极为欢欣,接着道:“刮去腐肉时,是噬骨之痛。五郎,六郎,你们可懂?” 杨毓看向一边的桓七郎,清亮的道:“二兄,我这样做可周全?” 桓七郎听着杨毓仔细的描述着这令人难以忍受,难以体会的痛,心间似有千把尖刀戳着他,而亲手做下这事的人,是他同父之兄,桓七郎本有些松动的心,在这一刻坚实如冰,那眸光射出的恨意,若能灼人,桓五郎两人早已被炙熟。 桓七郎挑着眉,眸光看向桓五郎与桓六郎,森寒刺骨道:“虽可做娈童,有些东西却太多余,既然下半生都用不到,便取下来吧。” :“桓七郎!你太也可很!你杀了我啊!杀了我!”桓六郎一张脸煞白,冲着桓七郎吼着。 桓七郎拍拍手掌,自外面进来两个护卫,三人轻声耳语几句,两个护卫将桓五郎桓六郎拖出门外。 只听两声惨叫,桓七郎转身对杨毓道:“这样才周全。” 杨毓垂下眸子,沉吟一瞬,对阿九道:“烦请你帮我做完刚才说的事,有劳了。” 阿九点点头,悠然自得的踏出门外。 天边亮起晦暗不明的光芒,杨毓缓缓的坐下来。端看着烛火燃尽,轻声道:“二兄,莫要与王凝之为敌。” 桓七郎微微偏过头看向杨毓,眸光带着些调笑:“你会放过他?”他说完这句话,低低的笑了笑,接着道:“若你真这样说,我是万万不信的。” 杨毓看着窗外,笑了一声道:“他心思太狠,我的确无把握。却不能拉你下水,你要知晓,你身后是整个桓氏,决不能因我而与王氏冲突。” 杨毓转过目光接着道:“他既然能说动桓五郎和桓六郎,就是要洗脱此事与他的关系,虽可恶,却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王凝之实在可恨,我当他是挚友,他却暗地里害我阿妹,还将我桓氏子弟拖下水。”桓七郎紧咬银牙,愤恨的道。 杨毓轻笑一声道:“我便要做那莹莹白蚁,溃了他这千里之堤。”杨毓手不自觉的抚上右脸,毁容之恨,怎能轻轻放过!上一世隐忍一生,这一世,绝不! :“阿毓已有计较?”桓七郎上前一步问道。 杨毓杨唇轻笑:“无,这件事,我要慢慢的想。” :“你当如何?凭我的身份,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杨毓看着桓七郎道:“二兄,我知你是齐桓公之后,身份高贵,有些话却一定要和你说。” :“你讲。”桓七郎稳下心神,坐在榻边。 :“你家门高贵,自认为士族比皇权更加大权在握。殊不知定要在朝堂中取得权利,才是真正的胜券在握。若没有这一层,便是到了金陵,世人也会踩低捧高。你不必不信,便看庾温,他身为庾氏之后,身份同样高贵,却因公主出行时挡了凤驾便被当街杀死,庾家可有为他讨回公道?”杨毓口中虽然侃侃而谈,眼神却清亮的看着桓七郎,观察着他的神情。 桓七郎有些迟疑,有些难以置信,缓缓的摇摇头:“无。” 杨毓看着他神情似乎受到打击,却道:“他真是因挡了凤驾被杀吗?” 桓七郎猛然抬眼看向杨毓:“不是么?” 杨毓扬唇而笑:“阿毓不得而知。只知道,若想真正傲立于世间,便要争取高位。一个人,是会被家族抛弃的,而一个家族的兴旺,要靠许许多多的人建树,只有在家族中地位足够重,重到难以撼动,重到非你不可,才不会被背叛。”杨毓说到这里,眉头才终于蹙了起来,神情慎之又重。 桓七郎微微点头,赞同道:“我这前半生,自命不凡,却从未想过这些。从前我以游历之名在外闯荡,结识名士高人,这些人超然物外,各个让我神往,却都没有阿毓这些见识。”那张俊雅的脸看向杨毓,轻笑一声,接着道:“幸好我到了聊城,幸好结识了阿毓,不然我便这般糊涂的过一世了。” 杨毓掩唇而笑,调侃道:“二兄不过是身在局中,我置身事外,自然看得与你不同,有甚奇怪的!” :“也是。”桓七郎听了杨毓温柔的安慰,心情不自觉的好了起来。:“王凝之。。。” 杨毓见桓七郎是真的将她的话听了进去,不禁笑着道:“若有需要二兄插手之处,阿毓定不客气。” :“好!”桓七郎扬唇而笑。 桓七郎踏着有些沉重的步子,缓缓的走着,这夜的畅谈,令他醍醐灌顶。 士人皆忌叹政事,各个寻求超脱自然的玄谈,这些真的对吗? 眼见着太阳在远处逐渐升起,冒出惊人的能量,桓七郎扬唇而笑,管他的。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的变得坚定,眼神从未有过的清亮。 杨毓坐在窗边,看着步伐稳健面露笑容的桓七郎,脸上也扬起笑容。 :“阿毓!”阿九自门口进来,露出两排白牙,笑着。 :“怎地了?”杨毓看着满头大汗的阿九,不禁哑然而笑。 阿九随手擦擦脸上的汗珠,笑道:“桓六郎被我卖了四十两银子,桓五郎便直接送给妓馆了。田鸡都已经买了回来。临回来时,在街上听说桓六郎杀了桓五郎,自刎了。” 杨毓点点头:“多谢。” 阿九笑着,高大的身形与脸上有些羞涩的笑容形成极大的反差。(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可为谋士 匆匆用过朝食,一行人在此上路。众人皆奇怪的看着杨毓的马车后面多出十几辆车,车上田鸡满载,聒噪的令人心烦。 杨固尘骑着马,到静墨乘坐的马车边,轻笑着随着马车行路,也不说话。 祺砚朝外面看了一眼,黠促道:“静墨姐姐,杨家郎君一路跟在你身边,真真的护花使者啊。” 静墨低着头,瞥了一眼杨固尘,道:“世间大路千千万,他爱走哪里就走哪里。” 杨固尘转过头,含着笑:“便就独独喜在你身边走。” :“你这人,怎这般轻佻。”静墨蹙着眉,双颊如桃花一般。 杨毓收回探出车外的眼,心间笑笑:“该办喜事了。” :“甚?”桓秋容嬉笑着。 杨毓转眸看向桓秋容道:“又无事做了?” 桓秋容苦着脸道:“也不知五兄六兄去哪里了,就这般凭空失踪,我真害怕,你便让我在这吧。” 杨毓心间有些愧疚,这女郎本就胆小,这次恐怕又受惊了,柔声安慰道:“许是觉得无趣,去好地方玩了。” :“真的?”桓秋容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心下有些气愤道:“哼!他俩一同不见,定是去玩了,我真傻,怕甚!” 杨毓微笑着,低下头,看向手中的书简。 桓秋容打量着一身素色衣衫的杨毓,对着自己的半张脸清艳明丽,阴影中的半张脸却让人心寒,若是自己也变成这样,不知会怎样应对,她无声的叹口气。 杨毓虽看着书,却感受到桓秋容的叹息,侧侧身子,将那半张如鬼似魔的脸藏的更深。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车经过的声音,听声音判断,车队声势很是浩大。 杨毓不自觉的挑开帘幕一角,只见三五十辆朱轮宝盖的锦绣双辕马车自她眼前缓缓的经过着,马车有杨毓乘坐的青顶马车两三倍大,车顶挂着族徽旗帜,随着马车行动飘在半空中。 马车如同流水一般过去,许久许久,外面一声高呼:“止行!” 马车缓缓的逐渐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人的马车?”桓秋容歪着头问道。 :“谢家。”杨毓放下手中的书简,转头回到。 :“谢?”桓秋容眼光一亮,也不问杨毓如何知晓的,两团红云飞上双颊,竟少有的扭捏的低下了头。 杨毓微笑着看着她:“也不知这谢氏元清是否在车队中呢?”状似不经意,又似乎意有所指。 桓秋容撇过脸,眼睛分明往前张望着,口中却道:“不会吧。” 杨毓自手边拿起帷帽戴在头上,转头道:“既然想看,我们便去看看。” 桓秋容嘟着嘴道:“谁想看了。”脚却焦急的暗自挪动。 杨毓一双清亮的眸子闪了一闪,她缓缓的坐回马车,轻悠悠的道:“哦,那便不去了。” 桓秋容咬咬下唇,小脸通红,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阿毓姐姐。”那声音软糯,尾音拉的老长,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哈。”杨毓笑的舒爽,轻快的跳下马车。桓秋容也是轻快的一跳。 杨毓眼神望着队伍的前方,只见一双素白荧光的手,自前方的马车中伸了出来,接着,一个身着鹅黄色华贵衣衫的女子自车中缓缓的出来。 她站在马车上,展唇一笑。 杨毓看着那女子,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想起庄子所作《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一婢女伸手扶着那女子,女子轻跳下车,行路自带清风。 杨毓转眸看去,王靖之一抹素白袍子,一身披风抹月的站在一边,女子冲着王靖之嫣然一笑,微微俯身行礼,王靖之拱手回之,不知那女子说了什么,二人四目相对默契一笑。那二人站在风月间,仿若士人笔下的一幅画卷,令人不忍侧目。 :“阿毓姐姐。”桓秋容轻声叫了一句。 杨毓缓缓收回目光:“恩?” 桓秋容微笑着道:“阿姐吃味了?” 杨毓低下头,抿着唇道:“他俩甚相配。”接着转过身,径自往旁边的田野走去。 杨毓踱着步子,步履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她悄悄的抚上侧脸的伤疤,一股子哽咽的酸涩涌上心头,那许久不见的、发自内心深处的自卑,涌上心头,压得她几乎不得喘息。 若是上元节那个夜晚,就那样死在他怀中,也许真是最好、最周全的结局,杨毓被自己突然萌生的想法吓了一跳。只一瞬间,杨毓的脊背挺得笔直,脸上划开一抹释然的笑意。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谢氏的车队已然重整上路。 :“奇怪。”杨毓低低的念了一句。 那车队的方向竟是与众人相反,朝着北方奔去,杨毓低低的思索一会,并未想个明白,索性不去理他。 马车缓缓行驶,朝着南方,触目所及的田地却逐渐变得萎靡。 杨毓心间微微一沉,不过三日时间,路过的河流与水地逐渐变得干涸,她一只玉手挑开帘幕,对车旁骑马的阿九道:“是否近几日水源逾发少见?” 阿九眸光有些惊异,抬眼看向四周,弯下身子,低声对杨毓道:“似有旱情,杨氏固尘近几日都带着王氏的下仆四处寻找水源,一旦寻到较大的水域便让各家在水域附近将马车上的木桶装满水。” 杨毓太阳穴不禁跳了跳,眸光看向马车后面聒噪不止的田鸡,眉头深锁道:“原本祈祷无事,过几日便放生它们。现下看来是定能派上用场了。” 阿九赞同的点点头,笑着道:“阿毓有未卜先知之能,若生于乱世,可为谋士。” 杨毓笑道:“不过是妇人心肠,好钻个牛角尖儿罢了。” 阿九英挺的身姿坐正,端的是器宇轩昂的模样,他灿然笑道:“妇人?哪个妇人知晓有旱必有蝗的道理?”他挑着唇道:“此乃治国之道,阿毓过谦矣。” 杨毓报以微笑,收回素手。帘幕复又将二人之间遮挡住一层朦胧。(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蝗虫果腹 杨毓闭上双眼,安歇在车中。 隐约中,思绪回到金陵卢府偏门处的小院。 :“女郎,主母言近年大旱,金陵城米粮价贵,遂。。。”静墨迟疑又为难的将手中空空如也的米口袋攥的紧紧的。 杨毓哭着搂过静墨的身子道:“一个月,一个月只给了三十粒米,杨姝是想逼死我么!” 祺砚口快,虽脸上也是哭着的,却不服气道:“他卢家的富贵是如何得来的!有事就来又是求又是吓的,无事时连米粮也不给!”祺砚说的更加生气,身子虽然虚弱,却走到院子门口,叉着腰喊道:“世上哪里有这般狼心狗肺之人!” :“祺砚!”杨毓喊了一声,她脸色白,嘴唇微微颤抖,惊惧至极的模样,压低声音道:“阿秀在杨家手中!若惹杨姝不悦,阿秀性命堪忧!” 祺砚一听这话,脚下不禁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祺砚眸光一转,看向院子角落那块荒田,眸光一喜道:“女郎,奴不会叫你饿着!”她快步走出卢府偏门。 静墨将杨毓安顿好,也形色匆匆出了府门。 整整一天祺砚与静墨没有回来,第二日下午,祺砚手中提着装的满满的麻布口袋进了门。 不一会满满一盘的水煮蝗虫端了出来。杨毓隐隐作呕,脸色更加苍白。 :“女郎,奴曾听农人所言,有旱必有蝗,这蝗虫虽长相可恶,却是能补身之物,奴在郊外捉了许多,求农户家煮好带了回来。”祺砚将满盘子的蝗虫再次推到杨毓面前。 这副情景,杨毓深深的记在心中,她手指颤抖着,伸向破烂的盘子,脸色难掩厌恶,她咬着唇,眸中眼泪滚落下来,猛地抓了一只蝗虫扔到嘴里,她嚼也不敢,直接吞了下去,口中呕着,她双拳紧握:“卢柬!杨姝!我不会死的,我要看着阿秀成才!我不死!不死!”蝗虫的硬壳刺的她喉咙如同咽下钢针,心中恶心,为了保命又不得不咽下去,这蝗虫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憋的杨毓满脸通红,口中不住的呕着,又狠狠的往下咽。 :“女郎!”静墨脸色苍白无比,手中捧着热腾腾的包子进了门。 杨毓满面泪痕,面色青白。 静墨将怀里的包子递给杨毓:“女郎快吃。”她微笑着拿了一个递给祺砚:“你也吃!” :“你哪来的钱买包子?”杨毓有些犹疑,不肯碰。 静墨面色一僵,接着若无其事的笑道:“讨的。” 杨毓微微沉下脸,讷讷的道:“是我连累你二人。” :“女郎快吃!”静墨拿起一个白白胖胖玉雪可爱的包子塞到杨毓手中。杨毓忍者喉间的酸涩,狠狠的咬了一口包子,仿似那就是卢柬与杨姝的肉。 :“静墨,你也吃!”杨毓晃过神,将包子递给静墨,只见她笑着拍拍肚子道:“我早已吃了个饱,你们吃吧。” 杨毓的眉心越来越紧,她紧咬银牙,恨恨的张开双眼,心中的恨意似乎要冲破心胸,破体而出。在再普通不过的包子,嚼在口中,却让杨毓觉得仿佛吃了人间最美味的东西,香甜松软的她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也咽下去,狼吞虎咽的模样,看的静墨与祺砚眼泪汪汪。 耳边是车轱辘压过土道的声音,鼻间萦绕着上品熏香清甜的气味。已摆脱了,此生再不会与他们相交,再不会了。 杨毓转眸看向车外,日头逐渐落下,夕阳的余晖照着乡间的路途,将世间万物笼罩在灿烂的晚霞之中。 :“止行!” 窗外传来一声高呼,马车又前行几步才稳稳的停了下来。 下仆们照例在空地上忙活着搭建帷帐,杨毓缓缓出了马车。 :“为何不能沐浴?”一个尖利娇嫩的女声自她身后响起。 杨毓转眸看去,是陈氏的小姑子,她不满的叫着。 陈氏家主红着脸,不悦道:“就是你迷恋的王靖之不许车队中人沐浴,你若不满尽管离开车队。” 陈氏小姑双目含泪,身子不自觉的往后躲了躲,喃喃的道:“阿翁将大车送回聊城,现是连我也要弃了么?” 陈氏家主身形一顿,眸光微闪,看向正看着他的小姑,声音软了几分道:“总归是向前走,过不几日,出了旱区,届时你想如何戏水阿翁皆不拦着。” 小姑软糯的点点头,唇间全是委屈。 下仆铺好了素缎与软榻,士族们踏上软榻,又开始了每日的饮酒高歌。 杨毓再无兴致看下去,转身回到自己的青帷帐中。 帐外是脱于世的高歌长啸,杨毓缓缓闭上双目。 次日一早马车再次上路,整整行了四、五日,车队路过的地面也不再似前几日般干涸可怖,众人终于将心微微放下。而原本纤尘不染,高贵雍容的世家郎君与小姑,经过这几日的赶路又无法洗漱,而个个狼狈不堪,终于走出了旱地,车队中的气氛也空前的热烈高涨。 杨毓收回素手,复又拾起手边磨得光滑泛黄的书简。 幸亏此次旱情范围小,不然。。。 杨毓缓缓的摇摇头,既然旱情范围不大,那么蝗灾想来也不会太重,她唇角微微扬起释然的笑容。 :“阿毓!”马车歇息着,阿桐手中拿着一个绿油油的稻枝,飞跑到杨毓车前。 杨毓挑开帘幕,微笑道:“如何?” 阿桐举着稻枝,递给杨毓道:“本欲采朵鲜花,却处处稻田,只能掐一支稻枝送与你。” 杨毓笑着摸摸阿桐的丝,接过了稻枝道:“再不可糟蹋稻枝。” 阿桐见杨毓笑着说,也并未难过,脸上因飞跑而更加红润,笑着道:“我知晓的,再不敢矣。” 杨毓看着手中翠绿的稻枝,笑着道:“终于,终于出了旱区。”她转身将翠绿的稻枝插在马车角落处凋零的“白鸥逐波”的盆土里。 她眸光有些兴奋与欢欣,拿起手边的帷帽,轻快的跳下马车。 阿桐歪歪头看着杨毓,目光有些不解。 她身后的阿九远远的坐在路边,看着杨毓的一举一动,笑得开怀。 祺砚笑道:“阿九目光有异。” 阿九抿唇笑道:“天下见你家女郎目光如常之人,不是目不识珠,便是高贵无双。我既非权贵,也非凡人,正能欣赏阿毓的美好。”阿九唇间叼着一根绿油油的小草,面色满足的道。 祺砚黠蹙的道:“女郎自有心悦之人,阿九莫要肖想。” 阿九惊奇的转过头看向祺砚,自唇间将青草拿了下来,面色严正的道:“你这小娘子,年纪小小,何以心中全是儿女私情?我对阿毓是欣赏敬佩,并无男女之情!” 祺砚抿唇而笑,满意的道:“那便好。” 阿九微微低下头,眼神不自觉的看向杨毓那抹宁静中带着清傲的身影。(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清茶一碗 杨毓行于田边,看着满目清脆,帷帽下的脸笑的开怀,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眸显得更加熠熠生辉。≥ 忽然,不知是什么跳到杨毓脚背上,杨毓微微低头看去,赫然是一只肥大丑陋的蝗虫,杨毓惊了一下,用力一甩,那蝗虫被甩掉。杨毓低下头,仔细看去,只见绿油油的庄稼上,趴着许多蝗虫,杨毓不禁一阵恶心,口中低低的呕了两声,倒退两步。 杨毓转身离去,正走着,看见一庄稼老叟,正扛着锄头往田里走去。 :“老叟!”杨毓清脆的叫了一声。 老叟转头看去,一见杨毓身着清贵气度高贵风雅,赶紧低下头,哆嗦的道:“贵人女郎,您唤我?” 杨毓顾不得什么其他,几步上前道:“老叟,请问最近田里是否多了许多蝗虫?”杨毓的声音清脆中带着绵软亲和,又无其他世家女郎一般的骄傲轻狂,让老叟不禁偷偷的抬眼看向杨毓,声音也没那般紧张,老叟想了想,道:“前些日子还好,近日确实多了些。” 杨毓低下头微微的思索一刻,老叟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接着,杨毓抬起头,轻笑一声道:“老叟,你家里住哪?我想讨碗水喝。” 老叟一听贵人要到家里去,先是一惊,接着欢笑道:“好好好!就在前头不远处,女郎请随我来!” :“好。”杨毓展颜一笑,微风拂过,脸前的帷帽被风吹起一角,却正好露出那右脸的骇人伤疤。 老叟惊了一下,迟疑道:“女郎。。。” 杨毓遮遮帷帽,笑道:“家中遭了火灾,老叟莫怕。” 老叟叹口气,心中惋惜这年纪轻轻的女郎竟遭此横祸。老叟走在前头,杨毓跟着他行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一座静谧的小山村。 老叟热情的笑道:“这便是俺村,脚下泥泞,女郎慢行。” :“是。”杨毓眉眼弯弯的扫视着四处的风景,心间快活。 不一会便走到一座小院,院子不大,院子中种着一棵两人高的槐树,几只鸡鸭在院子中溜达着,正面四间平整明亮的大瓦房。 :“老叟在村中地位很高?”杨毓笑着偏头问道。 老叟一听这话,挺直了胸口,洋洋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笑着道:“吾儿乃是村中保长。”说着,老叟转头对屋里喊道:“婆娘!有贵客来家了!” :“来啦!”里面一个和蔼的女声响起,杨毓站在院子中,笑着看,只见一个身着粗绢衣,丝斑白的老妪自屋里出来,她面带着笑容,手里端着茶碗,一见杨毓一身华贵不凡,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迎上杨毓先是将茶碗递到她手中,接着退到一边道:“这是仙女来家了啊!” 杨毓双手接过茶碗,笑道:“蒙妪夸奖了。”说着她抿了一口粗碗里的淡茶,笑道:“好清新的茶。” 老叟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唇,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笑道:“家中无好茶,贵人委屈了。” :“老叟这话见外,分明是我上门讨茶喝,我还没谢过您。”杨毓眼睛闪着清亮的光芒,她一瞬不瞬的扫视着静谧温暖的小院,叹道:“若能寻一处这般小院,安稳度日,也是人生美事。” 老妪笑着看着杨毓,接着道:“女郎性情真好。” 饶是杨毓已经听过数不尽的赞美,其中何等高华之句皆有,此刻却觉得格外的温暖,她微微低下头:“多谢。” 杨毓抬起头,神色慎之又重道:“老叟,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我。” 老叟摆摆手,爽快的道:“女郎请言,若是老汉能做到,定不推辞。” 杨毓轻笑笑道:“我此行要去往南方,离家时购置了许多田鸡,不知能否请老叟帮我养着。” :“许多。。。”老妪看看老叟,拿不定主意。 杨毓又道:“也不是让您一家养活,便平均分给村里各户,谁家若是想吃荤腥,也可宰来吃。” 老叟张大眼睛,不可置信道:“这不是白白送给我们的意思吗!” 杨毓又笑了,笑声如同碎玉般轻灵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女郎请说!”老妪笑着道。 杨毓看着老妪道:“定要将它们养在田中,若要宰杀,需等到田里的蝗虫控制住了才行。” 老妪与老叟二人面面相觑,老叟试探的道:“女郎是观田中蝗虫见多,恐怕出现蝗灾,特意将田鸡送与我们?” 杨毓颔,微笑道:“无,断无。” 老叟跟着杨毓回了马车聚集的路上,接着,老叟看着那十几车的瞪着大眼朝外看,口中聒噪不止的田鸡,目瞪口呆,笑道:“蝗虫定能赶走,多谢女郎,多谢女郎!”说着不住的对着杨毓作揖。 杨毓侧侧身子,让开半礼,双手扶着老叟道:“我喝了你家的清茶,你又不欠我的!” 老叟看着杨毓的目光全是感激,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敬佩。十几车田鸡换清茶一碗,这样的买卖,天下谁人会做! 樊明立于王靖之身边,对旁观的众士人道:“看到了吗,杨氏阿毓又在散财了。” 另一白面长髯公,缕着胡须道:“阿毓这女郎对百姓这般亲厚,大善!” 徐茂笑着指着田地中的蝗虫道:“我却觉得不仅是亲厚,她真的是无意中购置那十几车田鸡的?这女郎心细如,才智双全,真教我汗颜。” 王靖之一袭素袍,颀长的身姿带着淡淡的光晕,他的唇角携着一份清冷,双眼却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温柔。 他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眼散着光芒,定定的看着杨毓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有一日会随着微风飘远,他几乎忍不住要伸手抓一把杨毓的衣袖,广袖中的胳膊隐隐的颤了一颤。 还好,袖子宽大,还好,众人皆看着那抹清傲又温柔的身影,这个小动作并无人察觉。 阿九帮着老叟驾着十几车田鸡送到村子中,并平均分给了村民们,足足耽误了一个时辰,才带着满满一车的花茶返回来。 据阿九说,村民们为了感谢杨毓,将家中所有的花茶都搜集起来,若是阿九不要,便拦在车前,不许离开,说这话的时候,阿九摊着双手,表示自己非常的无可奈何。 而杨毓只是笑笑,便欣然接受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马车复又继续行于古老的土路上,路边的树桠间寒鸦低飞着,落日的余晖洒在数里长的车队,显得静谧又恬淡。 天色渐渐的晚了,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众人就在野地里扎营,士人们举杯对月把酒言欢,下仆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围坐在篝火旁。 一夜无话,车队又在路上行了几日,终于到了天水郡境内。 路上逐渐的出现三五成群的庶民,他们背着行囊,赶着驴车时不时的路过车队,悄悄的张望着。 这些庶民衣着不同于上次碰到的流民,相反,衣着还算干净整洁,面色也显得健康。 路途中车队停下来休息时,那些庶民就远远的跟在后面,士族们坐在素锦上吃着新鲜的饭食,而庶民们只能吃些干粮。 马车又走了几天,众人逐渐发现,本是芒种时节,大片的田地却显得极为萧条,甚至长着杂草。显然是因无人耕种除草所致的。 :“止行!”外头一声高呼,众位士族下了马车。 杨毓站在马车边,吃着手中的干粮,却发现旁边的庶民们,巴望的看着自己。 士族贵族上路都会准备足够一两个月的食物,中间到了城镇或是店家,也能够及时补给。可是那些庶民不同,他们上路最多也只能携带十几天的干粮,干粮吃完又不到下个城镇,就只能挖野菜,这一路行来,想来那些人早已将干粮吃光了。 五胡攻侵晋,士族百姓流离失所,在路途中碰到流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帮助流民这件事,做起来却极为困难。 裴良和兵士保护其他士族,已经先行。更何况早在新野,他们走的就已经是两条路,杨毓低着头思索着,只觉得思绪乱如桑麻,一时间想不出任何办法。 马车又行了几日,车队后面的庶民行路速度逐渐慢了下去,最后竟被远远的甩在车队后面。 刚刚甩掉了一批流民,众人却觉得心间更沉了沉。 路上偶尔会看见腐烂的尸体,被丢弃在小路上,由于天气逐渐热起来,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一群绿头苍蝇附在尸体上,马车经过,苍蝇受惊,纷纷自尸体上飞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虽然车队只是路过,那股臭味却似乎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始终萦绕在鼻间。最让人绝望的,是那些尸体皆是四肢不全,还有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和头颅,几丝红白的肉丝挂在白骨上,让人胆战心寒。 桓七郎骑在马上,看见这一切,便下令将桓秋容关在马车中,决不许她出来,连马车两侧的帷幕,也被紧紧的缝上。桓秋容不明所以,哭闹了几天,最后也只能默默的坐在马车中。 车队中但凡有小姑的家族,纷纷效仿,将女郎关在马车中。唯独杨家,杨秀在外随孔老游历,杨家的主人可以说只有杨毓,杨毓主持大局,将杨家的所有婢女的安排在马车上,不许她们随意走动。 车队中的气氛越来越低沉。除了加快马车行进的速度,众人再无其他办法。 车夫黑白交替的赶车,马车昼夜不休的行了两日。 第三日正午,马车轱辘凹凸不平的土道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郎君,前方出现数十个流民。”杨固尘负责前方探路,他低声对王靖之道。 王靖之一身素袍,眉眼清冷,乌黑的秀发如同上品绸缎披散在肩膀上,他的眉头微微的蹙起,眉梢微微上扬。那双眼目光深邃的望不到底,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边,勾着一抹浅笑。 :“流民观将如何?”他的声音清冷又温柔。 杨固尘看着王靖之,不禁被他的光华吸引,愣了一瞬,低下头道:“数十人,男女老幼皆有,衣着褴褛,骨瘦如柴,齐整整的站在路中间,我多番劝告他们让路,但是没有人让开。” 王靖之那隽逸的唇边,浅笑渐渐消失,他缓缓看向杨固尘道:“止行,取二十斗粮食,让他们让行。” 杨固尘微微点头,拱手离去。 车队缓缓的停在原处,杨毓挑开帘幕看了出去,路边别说野菜、树皮,便是土地也被挖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坑。 杨毓从前曾听阿翁提起,行军打仗,经常粮草不济,士兵们为了保持体力打仗,经常吃路边的野菜,没有野菜就吃树皮,若是连树皮都没有,就挖地上土,若是运气好会抓到土里的虫子,补充体力。 胡人食人肉,最开始也是因为粮草不济,后来才发展成习性。 杨毓蹙着眉,看着前头的马车边,杨固尘骑在马上微微倾斜身体,与马车中的人说话。 杨固尘低着头对王靖之道:“那些流民散了。” 王靖之微微点点头,声音如玉打冰凿似的清冷的道:“好。” 车队停歇了三炷香的时间,又再次行进起来。 日沉西山,眼前出现一个破落的小村,众人决定在村外安营。 声势浩大的车队停在村口处,各家派出下仆,分别起火烹食。多日未见热食的人们,显得有些兴奋,各家的女郎也被从马车中放了出来。 素锦铺就一条长长的银河,众人坐在软塌上谈天说地。 杨毓浅浅的用了一碗热汤,觉得心间和暖,便笑着看着周身的热闹。 :“阿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自从杨毓被毁容,阿九便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一旁,杨毓知道,这是阿九在报恩,却无法对这样静静的守护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阿九身形高大,他却经常会害羞,就如现在,他俊逸的脸庞微微的低下,耳根略略泛红低沉着声音道:“我曾言说过,定舍命相报,况且我并未付出甚。” 杨毓歪歪头,看着阿九。阿九也就那般定定的看着杨毓。 杨毓笑道:“我的脸甚丑,你眼中却无一丝的厌恶。” 阿九扬起灿烂的笑容道:“阿毓若是丑,这世间再无美人。”他的话带着调笑,神情却认真无比,若不是杨毓伸手抚到伤疤犹在,或许真的会相信。(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时疫 &nb杨毓伸出手指着阿九,眯着眼挑着眉笑道:“你这人,观将如此老实,偏偏有一副七窍玲珑之心。” &nb阿九无辜的耸耸肩,口中喃喃的道:“我这人只说真话。” &nb:“哈哈哈。”杨毓眯着眼,笑的开怀。 &nb阿九身姿英挺,与杨毓分榻平座,身形却比杨毓高上许多,她需要微微抬头才能与他平视。 &nb阿九抿抿唇灿然一笑道:“女郎缘何如此瞧我?” &nb杨毓微微歪歪头,眸中透出狡黠,低声道:“你这人外表如此磊落,那心中。”她伸出食指,指着阿九的胸口,声音轻快无比的道:“却藏着许多秘密。” &nb阿九学着杨毓的神情,亦是歪歪头,似逗弄稚童一般道:“既如此,女郎便不惧惹祸上身,依旧留我在此?” &nb杨毓微微舒展手臂,慵懒的打个哈欠,满不在意的道:“你一路与我同行,便是无你,我的麻烦与祸事可还少?” &nb阿九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的温憨道:“的确如此。”说着他笑的更加开朗,他缓缓的收住笑容,神色慎重而又认真道:“若我告知与你,你可愿帮我守住秘密?” &nb杨毓摇摇头,脸上没有一丝的好奇,反而有些严正的道:“阿九,你的秘密请务必藏好。那一定很危险,很危险,我怕,那是我承受不了的。” &nb阿九眯眯眼眸,笑着道:“好。” &nb杨毓隐隐的觉得有些困倦,脸上没来由的绯红,她摇摇晃晃的起身,:“阿九,我歇息了。”回到青帷帐中。 &nb杨毓进入青帷帐中,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发软,一个趔趄,倒在软塌边。 &nb:“女郎?” &nb阿九正要离开,却听闻杨毓身体倒地的声音,他轻轻的呼了一声,却未得到任何回应。阿九微微掀开帐门,却见杨毓正倒在地上。他没有一丝迟疑,挑开帘幕进了去。 &nb杨毓脸颊粉红,鼻息稳当,阿九微微笑了起来,低低的道:“竟困倦至此。”他打横抱起杨毓的身子,将她稳稳的放在软塌上。 &nb退出杨毓的青帷帐,阿九微微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nb软玉温香仍留着余温,他回眸看了那顶青帷帐一眼,眸光坚定一分,低低的道:“阿毓,金陵再见。珍重。” &nb他眸光微定,长身而去。 &nb次日清晨。 &nb马车将要再次起行,杨毓昏昏沉沉的起身,上了马车又再倒在马车中睡着。 &nb静墨与祺砚见杨毓身体不适,半点不敢马虎,赶紧叫来车队中的医者。 &nb医者号着脉,面色却凝重的让人心间更加惴惴不安。 &nb:“医者请言。”静墨蹙着眉头,一张秀美的脸盛满了焦急。 &nb医者拧着眉,右手复又搭上杨毓的手腕,他的脸色瞬间苍白,磕磕绊绊的道:“时疫!”说着医者后退两步,指着杨毓道:“女郎得了时疫!” &nb不说祺砚,就连一向沉静的静墨也大惊失色。静墨转头看向医者道:“既是时疫便会传染?” &nb医者点头肯定道:“确实会传染,但是只要注意些,不接触病人口涎,或血液,便不会有危险。” &nb:“静墨姐姐,怎么办?”祺砚手足无措的看着静墨。 &nb静墨微微蹙起眉头,转眸看向软榻上脸色潮红,昏迷不醒的杨毓,咬咬下唇道:“此事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得去找王氏郎君和桓氏郎君。”说着,静墨转身对医者道:“请医者与我同行。” &nb医者微微点头:“好。” &nb祺砚留在马车中,不一会,静墨面色凝重进了马车,王靖之和桓七郎紧随其后。 &nb马车上的杨毓发丝松散着,横卧在马车之中,一半侧脸明艳动人眉眼如画,带着不同于往日的娇柔,另一半脸上伤疤蜿蜒成一片狰狞骇人。 &nb王靖之一双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定定的盯着杨毓脸。他的记忆中,杨毓时而城府颇深,时而狡黠如狐,时而张扬明艳,时而清华如水,却独独没有像现在这一刻的娇柔窝心。 &nb他怕了,没来由的一股森寒袭遍全身,仿若眼前双目紧闭的杨毓真的会如那一刻他想到的那般飘然远去。 &nb:“阿毓!”王靖之轻轻的唤了一句,声音一如既往的如玉打冰凿,却带着浓浓的心疼。 &nb桓七郎见状也是蹙着眉,对医者道:“她怎么会患了时疫?” &nb医者思索片刻迟疑的道:“不知是在何处吃了什么,或是用了什么,时疫的病因实在是无法揣测。” &nb静墨急道:“女郎曾在赠给那老叟田鸡时喝了那家的茶水。” &nb:“是了!”祺砚也想起了这回事,接着道:“都过了这么多时日,怎么会突然病发呢?” &nb医者点点头道:“是,时疫虽来势凶猛,但潜伏期长,有些人感染上三天就会病发,有些人长至几月,因人而异。” &nb王靖之低着头,始终看着杨毓的脸,缓缓的道:“可能治愈?” &nb医者摇摇头道:“老夫能力有限,只能暂时让女郎多撑些时日。” &nb:“多撑些时日?”桓七郎扬声道:“让你治好阿毓的脸,你要刮腐肉,让你治好时疫,你又说只能多撑些时日,你到底有什么用!” &nb医者低下头,摇着头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老夫真真汗颜。” &nb王靖之猛然抬起头,看着医者,薄唇轻启道:“你能让她再撑多久?” &nb医者估摸着,咬着牙道:“二十日!已经是极限了。” &nb:“好。”王靖之一瞬不瞬的看着医者的眼睛,那双刚才还温情似水的眼睛,冰冷的让人遍体生寒,他一字一句的道:“二十日,若少一日,我便要你偿命!” &nb医者冷汗隐隐的渗出,坚定的道:“我便是用尽心血,定保女郎二十日内无性命之忧。” &nb:“好。”王靖之转过眸子,看向桓七郎道:“七郎,我将阿毓托付于你。” &nb:“托付于我?”桓七郎轻哼一声道:“她是我认下的阿妹,何须你托付?” &nb王靖之点点头,略一思索,一双深邃如深潭一般的眸子看着桓七郎道:“你们朝着并州前行,二十日约摸着能到并州。我去寻葛仙公,二十日,我会到并州与你们汇合。”(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郓城寻仙 :“你有把握?”桓七郎看到他眼中的坚定,还有对自己的信任,却还是迟疑道。王靖之眼睛看向软榻上的杨毓,唇角微微上扬:“我即刻启程。”说着,他毫不迟疑的跳出车外,直接骑上一匹白马,马蹄溅起一片尘土,飞驰而去。王靖之的衣角在半空中飘扬,骏马飞驰着,方向直指天水郡中心,郓城。车队再次启程,这一次,马车行进的速度又开始加快,二十日内,到达并州,桓七郎静静的坐在杨毓身侧,一张地图拿在手上,不停的盘算着。不仅仅是要到,还必须早到,又要控制马车所行的路途,太过颠簸怕杨毓身体受不住,脸上从未有过的认真。医者则在一旁的榻几上低着头,一边翻看医书,调配斟酌着用药,一边将可行的方子记录下来。静墨则候在一旁,听从医者的调配,一会用冷水将锦帕打湿为杨毓擦拭身体,一会为桓七郎和医者斟茶倒水。天色渐渐暗下来,王凝之一身华贵的蜀锦,侧卧在马车中,他的发丝如墨,慵懒的披散在身后,眉眼似笑非笑如同画中仙,淡远清明。听闻下仆报告了杨毓患上时疫,王靖之飞马离去的事情,他缓缓的闭上双眸,唇角抿成一条向下的线。杨毓觉得浑身忽冷忽热,她朦胧中看到了杨秀,杨秀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双目如杨毓一个模子,悠长的眼睛,极为有神,他哭着对杨毓说“阿姐,卢家子弟陷害我偷窃,我被赶出太学了!阿姐我真的没有偷窃!”杨毓满面的泪痕,抚摸着杨秀的头发道:“阿姐知晓,都知晓!”:“阿姐,为何你要做妾,还要伴那些贵人苟合?太学中的同窗都笑话我!”:“女郎!小郎被浪荡子杀死了!”:“女郎,是杨氏阿姝当街羞辱小郎,小郎气不过,与浪荡子分辨,却被当街砍了头颅!”:“阿秀!”杨毓一声痛呼。桓七郎蹙起眉头,对医者道:“她怎么了!”医者摇摇头,满面难色道:“忧思过重,此乃心病,我也无法抑制。”桓七郎抬起头看向静墨,询问道:“她何以这般哭喊啊p的叫人心碎!”静墨亦是蹙着眉,轻柔的在杨毓额头抚着,柔声道:“小郎出门游学了,女郎无需担忧。”杨毓紧蹙的眉头,因静墨的轻抚而逐渐平静下来。并一边的王靖之日夜兼程,策马奔驰了整整七日,眼看到了郓城,身下的马却突然倒地不起,王靖之一个旋身,自马背上腾起,稳稳的落下,一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却轰然倒地,口吐白沫。王靖之不忍的蹲在马前,一双骨节匀称的手抚上白头,轻声道:“多谢。”马儿缓缓闭上眼睛,地上一滩白涎,王靖之再顾不得白马,正逢深夜,路上空无一人。他徒步前行,就这般凭着两只脚,一直走了五六里路。夜色正浓,他站在那古朴恢弘的城门下,唇间终于松了一分。:“谁啊?”守门的卫士自城楼上吼道,语气十分不善。:“琅琊王靖之,求见郓城城主。”王靖之拱拱手,自怀里拿出一块通体碧绿的玉珏,将玉珏举起给兵士看。卫士一听是琅琊王靖之,先是有些不可置信,接着慌忙回道:“郎君稍等片刻,待我回复府君。”:“好。”王靖之一身洁白的素袍早已染上三分尘埃,眼下因数日未眠未休而携着乌青。他身姿颀长,负手立于那里,便是一身的斜风待月的风姿。几个好奇的兵士自城楼上探出身子,争相看向王靖之,只看了一眼,便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一黑脸圆眼兵士道:“不愧被称为玉树兰芝,真如谪仙一般。”另一兵士道:“分明那衣衫上尘埃尽染,穿在那人身上怎就如月下松,真真是高门大阀的郎君。”这时,府君一身的寝衣匆匆赶来,呼道:“快快打开城门!”兵士齐声喊是,将王靖之迎进城门。府君拱着手长施以礼道:“王君夙夜前来,可是有急事?”王靖之微笑着回了一礼道:“云城主乃是我故交,靖之有急事寻他。”王靖之的双眼在夜空下却依旧熠熠生辉,他慎之又重,府君不敢耽搁,当下叫人牵来两匹马,便身着寝衣,带着王靖之到了城主府。城主府门房一见一位是府君,一位不相识的郎君气度清远如山,丝毫不敢耽搁,匆匆将二人迎进门内。郓城城主府正厅,王靖之心急如焚,双唇紧抿着。自门口踏进一双赤足。:“靖之!”接着是一声惊喜,一个青年士人身着宽大寝衣,光着脚迎进来。:“云兄!”王靖之拱手施礼。云城主双手扶起王靖之,他这惊喜一过,便上下打量着王靖之,只见他往日不染纤尘的脸上蒙着一层晦暗,一身尘埃,云城主不禁轻笑道:“玉树兰芝的王靖之遭了强人?”王靖之圆润的耳根微微红了红,扬着手,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明亮,他薄唇微启,一双淡远的眉毛微微蹙着,道:“你可知葛仙公在何方?”云城主顿了顿,看向王靖之道:“是谁出事了?竟让你这般心急如焚?”王靖之脱口而出:“我的卿卿。”:“你的卿卿?”云城主狐疑的道了一声,接着围着王靖之打转,眼神上下打量着道:“王靖之有了卿卿,你叫天下的女郎们怎么办?”王靖之负手而立,双眉却没有一丝的放松,缓缓的道:“我的卿卿是杨氏阿毓,她原本被人所害容颜举,我已托裴良帮我寻找葛仙公,可是此次又遭大难,真真不能再拖了,你若知晓葛仙公仙踪,烦请告知。”说着,王靖之双手拱起,慎之又重的对云城主拜了一拜。虽只是拜了一拜,云城主哪里敢真的受了,他侧过身子道:“岳丈先前的确曾在郓城停留,月余以前明公前来拜访,二人隔日便结伴出游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包子 王靖之皲裂的双唇紧紧的抿着,接着,他的双眉蹙的更紧了:“你可知葛仙公去往何处?”云城主略微思索一瞬,接着道:“二人出行前,我曾听明公道余姚的桃花开得甚妙,只这一句,二人现下在何方,是否真的去往余姚,我也不得而知。”:“余姚。”王靖之口中念了一句,王靖之转身对云城主拜了一拜道:“现下已经别无他法,我即刻赶往余姚,能否借我一匹快马?”云城主见王靖之眼下一片乌青,发丝略微凌乱,一身的尘埃,不忍道:“你身子本就不好,若不是岳丈为你细心调理,恐怕这条命早早的就断了,瞧你这一身的风尘,已有几日未歇了?今夜说甚我也不能放你离开。”说着,他已经拉上王靖之的衣袖。王靖之缓缓的摇摇头,扬唇而笑,慢条斯理的道:“她还有十几日的性命,不寻到葛仙公,我无法安歇。”说着,王靖之自嘲的轻笑一声道:“若连她也救不活,我还有甚脸行走于世间。”这话分明是说,若是杨毓真的就这样死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云城主不禁侧目看向王靖之:“是何等女郎,叫王靖之这般痴迷?”王靖之双眼深若寒潭,炯炯的看着云城主。云城主摇摇头,对王靖之道:“我派二十兵士供你驱使,也可护你安危。”:“多谢。”王靖之拱手道。云城主对呆立在一旁,早已呆若木鸡的府君道:“快快拨二十精兵,再寻最快的马给他们。”:“是!”府君自出门去准备。云城主转头对外面伺候的下仆道:“准备热汤,给王君沐浴。”王靖之刚要推辞,云城主转身对王靖之道:“府君去备马也需要一个时辰,你便歇息片刻吧!再说,你的卿卿可想见你如此狼狈?”王靖之一听这话,微微点点头:“好。”一个时辰后,府君带二十个精兵前来,王靖之跨上骏马,动作行云流水间尽是风流,他手持缰绳,对云城主拱手扬声道:“大恩不言谢,靖之就此别过。”云城主扯着唇,笑的黠促,摆摆手道:“若你的卿卿活了,我定要见见她。”王靖之这几日第一次,双唇扬起,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眉眼弯弯道:“好。”话音一落,他一夹马腹,一骑轻兵紧随其后,直奔余姚。车队本需二十日才勉强能到达并州,却因日夜兼程,只用十日便到达并州边缘。杨毓每日服了汤药便能醒来几刻,絮絮的与静墨道着一些听不懂的胡话,原本以为说说话能好些,杨毓却日复一日急剧消瘦。因怕时疫传染给其他人,桓七郎下令,到达并州见到王靖之以前,除了他自己静墨与医者,决不许任何人靠近杨毓的马车。而每日的饭食,皆是祺砚一人经手。半梦之间,杨毓又回到金陵卢府偏门处的小院。她独坐庭院,手指不时的拨弄着手边陈旧的七弦琴。外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呦,阿毓真是兴致高涨,还有心思奏琴?”杨姝带着七八个下仆就这般闯进了小院。杨毓浑身一颤,起身行礼,低低的叫了一声:“主母。”杨姝身侧正站着一个佝偻背老叟,他眼珠浑浊不停的打量着低着头站在杨毓身后的静墨,手指直指静墨道:“夫人,正是那女。”杨姝对身后的下仆一扬手道:“将那贱婢拿下!”:“不要!主母,静墨做错何事,为何带走静墨。”杨毓张开双臂挡在静墨身前。下仆却不留丝毫情面,欺身上前便抓住静墨的肩膀,不知是谁,在混乱中还摸了一把杨毓的手臂。杨毓顾不得这些,跪倒在地,以头触地道:“主母!”静墨面色苍白的看着杨毓,轻声道:“女郎,无事。”她又看向那佝偻老叟,眼神带着哀求道:“求你,莫要说话。”杨姝唇角嫣红,化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朗朗的站在破落的小院道:“杨毓,你还不知?”她故作惊讶的模样,看着杨毓。杨毓双目圆瞪,不明所以的看向静墨。杨姝接着道:“静墨啊,怕你饿到,每三日便去吴叟的包子摊与吴叟苟合一次,换来包子给你吃啊!”杨毓双目全是震惊,她缓缓转眸看向静墨,声音颤抖道:“当真?”静墨清丽的脸庞双眼微微塌陷,面色苍白的吓人,无色的唇却微微扬起,笑着道:“女郎,奴无事,这是奴自愿的。”杨毓双膝跪地,双手拄着地面,头颅低到再无可低处,她努力的张大双眼,却似喘不上气一般,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胸口窒息。眸中的眼泪无声的摔落在地面上。:“呕!”一声,杨毓干呕了一声。:“呕!”又一声,刚刚落腹的包子,被杨毓吐了一地。她似嫌不够,将手指伸进口中,伸入深喉。:“呕!”杨毓唇角污脏着,脸上泪痕满布,声音却变得再无一丝人间的气息,冰冷的令人森寒。:“还给你。”杨毓用那双素白的手,捧起地上的呕物。:“还给你!”她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直冲着佝偻老叟而去,用那双污脏的手攥住老叟的衣领,似疯似魔道:“你也将静墨的清白还回来!”她不住的椅着老叟道:“还回来!”杨姝嘻嘻一笑,转过华美艳丽的裙摆,骄傲的似孔雀一般:“吴叟,若今后静墨再去寻你,你定要好好照顾她。”她眼角瞥过杨毓,笑着道:“那可是我卢家之人。”吴叟冷哼一声,一把推开杨毓,笑道:“小人记得了。”:“哈哈哈哈哈哈。”张狂的笑声回响在杨毓耳边,男的,女的,老的,年轻的,无一不是刺耳又冷酷到冰寒。:“女郎,女郎。”一声低低的呼喊,将杨毓自半梦半醒间唤回。杨毓委靠在软榻上,将药汤抱在怀中,她缓缓张开双眼,怀里的药汤尚且温热。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笑着道:“静墨,若心悦固尘表兄,便嫁与他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葛老贼! 静墨面色一红,眉间全是羞涩,又因心急杨毓的病情而眉间带着一些焦急,清丽的小脸神情复杂:“女郎说甚!” 杨毓轻轻笑了笑道:“固尘表兄是个大丈夫,会护你一生无虞。” 静墨神情有些犹疑,杨毓深叹一口气道:“莫要待到枝头空,坐看云高而身侧无人相伴。”她费力的指指身侧的箱笼,低低的笑了笑,眼眸中有些许久不见的狡黠,微微眨眨眼道:“那箱笼,你自取之,做你的嫁妆。” 这一番安排后事一般的模样,让一侧的桓七郎与医者皆是眸光微闪。 静墨咬咬上唇,却还是没止住眼中的泪。:“女郎,你若不好了,静墨终生不嫁。” 杨毓微微笑了笑道:“我希望你与祺砚能喜乐安康。”她唇角化起一丝自嘲,嗤笑一声道:“今日方知壮志未酬身先死是何滋味,我虽无壮志,却也要违背誓言了。”她伸出干枯的略发黄的手,静墨抓住杨毓的手。 :“女郎快别说了。”静墨看着杨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的瘦下去,原本饱满的脸颊渐渐凹陷下去,眼下乌青的厉害,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充满智慧的双眼,逐渐变得暗淡无光,她恨不能替杨毓受这苦痛。 杨毓牵起唇角,笑的张扬道:“你家女郎是恶鬼转生的罗刹,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的。”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抓着静墨的手絮絮的道:“静墨,求你,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定帮我照顾好阿秀。”说着这话,她用力的抓了抓静墨柔软的手。 桓七郎沉着脸,原本就瘦弱的玉脸因连续数日的颠簸劳心又瘦了许多,唇边隐隐的冒出些青色的胡茬,他神色深重的伸出三指道:“我桓氏迨凡对天发誓,定将杨氏阿秀视如己出,视如亲弟,培养成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说完这些,桓七郎转眸看向杨毓,遏制着喉间哽咽的感觉,却忍不住眼泛泪光,他冲着杨毓扬起唇角,灿然一笑道:“阿毓可信我?” 杨毓眼睛亦有些湿润朦胧,她不住的点头:“信。”她喉间咽了咽,将这股哽咽,咽了下去道:“桓七郎遥遥若高山之独立,阿毓信你。”杨毓激动的点头,得到桓七郎如此重誓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胸口因激动而不停起伏,气息紊乱,不由得又是一阵咳嗽。 静墨赶紧送上干净的锦帕,为杨毓遮住口鼻。 杨毓浑身颤抖着,那半张光滑的肌肤与另半张丑陋的伤疤形成鲜明的对比,突然,杨毓猛的咳了一声。 静墨赶紧换下锦帕,那锦帕离开杨毓唇边,却让静墨大惊失色,静墨举着锦帕转身对一边的医者道:“医者,女郎咳血了。” 跪坐一边的桓七郎,听见此话,脊背一僵打了个冷战,双目赤红的朝医者看去。 只见那张素白的锦帕上赫然映着鲜红的血。 医者目瞪口呆的看着杨毓,不禁双目含泪,他缓缓的对着桓七郎摇摇头。 杨毓却已经再次闭上双眼,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快!马车加快!”桓七郎大吼一声,只恨不得能生双翅。 马车不敢有些许停歇,更快的朝着并州奔驰而去。 王靖之胯下的骏马也又跑了两天,时间毫不留情,就这样向前奔走着绝不回头。 王靖之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一般,唇角微微干裂着,发丝凌乱,只那双眼睛,还似从前一般,没有丝毫的松懈。 :“郎君,再有二十里就到余姚了!”一侍卫策马来到王靖之身边,指着前方道。 王靖之微微点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他薄唇微微上扬看着远处的桃花林。道:“今夜不必赶路了。” 自出了郓城,王靖之带着这二十个侍卫几乎可说是昼夜不停,连连奔驰两日,众人除了如厕,连饱腹都在马背上吃干粮,今日是怎么了,竟然说不用赶路了。 侍卫不禁纷纷高呼:“谢郎君!” 王靖之薄唇笑的更加得意了,他扬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目光森森的看着那片桃林。双腿狠狠的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再次奔腾起来。 众人追随着王靖之的身影,纷纷赶到桃林边上。 只见王靖之缓缓的策马转身,对众侍卫道:“葛老贼,我有金陵武曲。”说完,他的唇畔笑意更深,那双眼已不知有多少日子未眠,虽隐隐的泛红却清亮的让人惊叹。 众侍卫听了这话,皆是一头雾水,为首的侍卫却惊道:“郎君是何用意?” 王靖之道:“依我方才所言,冲着里面喊。” 为首的侍卫为难的低下头,低声道:“郎君,葛仙公心胸可不开阔。”这话说的已是极为客气了,王靖之知晓,葛仙公的心胸可窄的很呢。 王靖之唇角的笑意更浓,声音似玉打冰凿的道:“若将他喊出来,每人十亩良田,十车米!” 十亩良田!十车米! 现下一斗米可卖到七片金叶子啊!十亩良田,十车米,可值得多少金子啊! 众侍卫面色皆是震惊的面面相觑,为首者道:“是琅琊王氏靖之叫我等喊的,你等敢拒绝吗?”说着他冲着王靖之咧嘴一笑。 王靖之满意的点点头,侧目看向那大片染红人眼的落英缤纷。 :“葛老贼!我有金陵武曲!”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却并不太亮。 王靖之清欢的道:“喊声最大者,再加十亩田!” :“葛老贼!我有金陵武曲!” 震耳欲聋的声音自王靖之身后传过来,王靖之伏在马背上,笑意盎然。 :“葛老贼!我有金陵武曲!” :“葛老贼!我有金陵武曲!” 桃林深处的草庐中,一胖一瘦两位文士,宽衣博带打扮,对坐在棋盘前。 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声,略胖文士面色有些想笑,暗自抬眼看向瘦文士。只见瘦文士脸色又红又白,难看极了,却似乎没听到一般,手执黑子,似乎在思虑着。 略胖的文士见他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终于笑了出来,双眼微眯,双手捧腹:“哈哈哈!” 瘦文士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微微蹙眉道:“你笑甚,便不能安心对弈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略胖文士见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却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有些湿润,他猛地将手中的白子随意仍在对弈一般的棋盘上道:“不下了!” 瘦文士脸色微沉,抓起略胖文士的衣袖道:“你这小人,定是因快输了,才耍赖!” 略胖文士一拂袖,神色朗朗的道:“我便输了又如何?” 瘦文士一听这话,扬唇而笑:“你承认便好!” 略胖文士却指着桃林边缘道:“你的靖之来寻你了,还不快出去!” 瘦文士一听这话,努努嘴,眉头蹙起道:“他怎么总是能寻到我!太也怪哉!” 略胖文士却似乎看戏一般,一手把玩着棋子,一手托腮看着瘦文士道:“我若是你,便快些出去。否则王靖之定会放火烧了这座桃林。” 一听烧桃林,瘦文士大惊道:“他敢!” :“敢不敢,你自己知晓”胖文士黠蹙道。 瘦文士一掀衣角,面上沉着自在道:“我便去看他敢不敢。”话虽这样说,他脚下已经急不可耐,恨不能步履生风似得往外走。 胖文士唇间一笑,亦是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林边,只见王靖之正笑吟吟的跨在秀鞍锦辔的骏马上,一手持着正熊熊燃烧着的火把。 王靖之对身后的侍卫道:“罢了罢了,莫喊了,既然葛仙公不在,我便一把火烧了这桃林,我们再去别处寻人吧。” 众侍卫不明所以,愣了一愣,便停了呼叫。 王靖之笑意盎然,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持着缰绳,双腿微微一夹马腹,马儿慢悠悠的向前几步。 :“王靖之!”瘦文士一声怒吼,从林中窜了出来,面色通红,双目紧盯着王靖之道:“你敢!” 王靖之见他出来,眼中没有一丝意外,反而将火把递给身边的侍卫,潇洒自在的翻身下马,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瘦文士拱手行礼道:“葛仙公,许久未见,您神色朗朗如旧啊。” 一见王靖之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模样,瘦文士脸色更加不善。这时胖文士自后面踏着优雅的步子,也出来了,他先是对王靖之微微一笑点头示意,接着,对瘦文士道:“许久不见靖之,你怎么一分开怀不见?” 瘦文士别过脸去,默不作声,微微的将头昂起。 王靖之对胖文士微微一笑,拱手道:“明公,靖之无礼了。” 明公微微一笑道:“靖之进退有度,若不是葛兄仙踪难寻,靖之也不会如此。” 王靖之扬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着道:“还是明公宽宏。”说着,他转头看向葛仙公道:“仙公怎地看都不看我?”他的笑容更盛了。 葛仙公微微侧目看向王靖之,一见他那笑容,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惴惴不安,他指着王靖之道:“明肻,你看!他又冲着我这般笑了!竖子每每这般笑,便是要使坏!”他似小孩子告状一般对明公道。 王靖之无辜的耸耸肩,抿着唇道:“葛仙公,靖之怎敢对您无礼呢?您想多了。” :“我想多了?”葛仙公气急败坏的一拂袖道:“我走了,这桃林你爱烧便烧去!”说着,葛仙公顺着土道径自往前走。 王靖之笑吟吟的看着葛仙公的背影,自言自语似的道:“如此也好,待我回到金陵,便寻个由头,将专酿美酒的金陵武曲关了。” 金陵武曲是晋人中赫赫有名的酒坊,若说这酒坊中最醇香的美酒,当属以金陵武曲为名之酒,此酒色泽似琥珀,闻之醇香浓厚,入口甘甜,入喉清香,入腹方才觉得辛辣,此一酒三味,有天下第一美之名。 葛仙公一生有三爱,一爱夫人王碧,二爱独女葛馥,三爱金陵武曲。 葛仙公的步子顿了顿,王靖之的笑容更浓了几分道:“说来可惜,若是将金陵武曲关了,便再也品不到天下第一美了,可惜可惜。” 葛仙公站在原地,想继续往前走,他舍不得美酒,想转身回去,又觉得丢脸,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尴尬的脚步半往前半后退的。 王靖之踏着风雅翩飞的步子,慢条斯理的走过去,小声道:“只要葛仙公肯救人一命,我便搜集全天下十大美酒,送与仙公。” 葛仙公负手而立,仰着头,背对着王靖之。却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这让他很不舒服,他缓缓的回身道:“我若不应,你当如何?” 王靖之扬唇而笑道:“靖之不敢,唯有关了金陵武曲,抑或将仙公的仙姿画作成图,高高的挂在金陵城门口,并请人每日三炷香的供奉,若有人前来询问,便使人将葛仙公当年在王家的事情一一传扬,仙公觉得如何?”王靖之说的认真极了,且流畅如作诗,语气慎重,叫人不得不信。 葛仙公听得背后发麻,他咬碎银牙道:“好你个王靖之!你是否不记得,是我救了你一条小命?” 王靖之呲着牙,笑道:“靖之不敢相忘,当年若不是仙公施以援手,我早已命丧九泉。亦记得当年仙公只因我言语一句你惧内,便将所有的药换成最苦的。”王靖之似乎陷入回忆,目光高远的道:“那一年,靖之才四岁吧?”说着他转过眸看向葛仙公。 葛仙公一甩衣袖,径自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低低的腹诽着道:“竖子,真真记仇。” 跟在他身后的王靖之低低的笑了一声,二人回到众人等候的路边,明公黠促的看着二人道:“葛兄,这次我们去哪云游?” 王靖之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姿被日光映照在地上,他双眼清亮的道:“并州。” 葛仙公抿着唇对明公道:“明肻,帮我将药箱取来。” 王靖之不禁怔了一瞬,目光看向明公,明公却似毫不在意一般笑道:“先前我打赌输给葛兄,因此要任葛兄差遣一年。” :“哦?”王靖之狐疑一声道:“明公竟然会输给葛仙公?究竟是何赌约?” 明公低低的笑了一笑,指着身后的桃林道:“便是猜这片桃林中的桃树,是单数还是双数。” 王靖之了然的点点头,葛仙公见王靖之的表情不由气恼道:“你是在看不起我么?” 王靖之笑的开怀道:“无,断无。”那神情却是那样的显而易见,连在旁等候的侍卫都几乎忍俊不禁。(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凤求凰兮 明公对葛仙公略一拱手道:“明肻这便去将药箱取来,葛兄稍候片刻。” :“恩。”葛仙公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脸上的神情严正。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明公背着药箱在此自桃林中出来。 王靖之辞别众侍卫,侍卫让出两匹马,便乘着滚滚烟尘远去。 三人刚才翻身上马,葛仙公自怀里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药瓶扔给王靖之。王靖之伸手一接,笑道:“葛仙公赐药?” 葛仙公略转过脸,没好气的道:“我是怕你这竖子死在半途,我该如何向王。”他原本想说自家夫人王碧的名字,硬生生改成:“我该如何向王氏一门交代!”葛仙公夫人王碧,是王靖之亲姑姑,对王靖之喜爱之情更甚亲女。 王靖之笑道:“我近来身子尚好。” :“尚好?”葛仙公转过脸来,声音高了几分道:“你瞧瞧自己那副尊容!已有几日未好好歇息了?还尚好?”他抬高音调道:“我言过千万遍,你体弱之症乃天生带来,万不能劳碌,你何时听过我一言啊!我费尽心力救你回来,便是让你这般糟蹋自己么!” 王靖之双眸晶亮,脸色微微泛红,连着耳根微醺,他微微颔首,将瓶子里的药吞下,再抬起头道:“多谢姑父,靖之错矣。“ 葛仙公抿抿唇,他自小看王靖之长大,王靖之从来都是衣衫半点尘埃不染,神色清朗似远山似玉璧。从未见过他这般落魄的模样,料想他为了寻自己连日颠簸,定是受了许多苦,不由得觉得窝心,声音和暖几分道:“自今日起,每日一粒,若没了便告与我再给你配药。” :“是。”王靖之灿然一笑,风华光彩无限,竟令葛仙公愣了一愣。接着,王靖之眼中露出几分狡黠道:“劳烦葛仙公,明公,我们需在五日内赶到并州,如若不然,我的卿卿便香魂消断矣。”说着,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奔驰而去,踏起一片黄土尘埃。 葛仙公怔在当场,讷讷的转头对明公道:“我是否上了年纪,耳聋了?” 明公坦然自在道:“葛兄今年才三十又五,该不至于早衰。” 葛仙公也不理明公口中揶揄,道:“他说,他的卿卿?” 明公微微夹马腹道:“是。”马儿也奔了出去。 :“竖子站住!”葛仙公一夹马腹对着王靖之的背影喊道。 三匹马在土道上掀起滚滚尘埃,朝着并州而去。 春日阳光乍暖,透过朦胧的帷幕照射进马车中。杨毓伸出已经瘦的干枯的手,任由阳光自指间流转。她将手缓缓的伸到半空中,阳光流洒满掌,她的手似透明一般,无法将阳光拢住。 :“咳咳。”杨毓抑制不住的咳了两声,收回手臂已经习惯似得,自身侧拿过一条素锦手帕,捂着唇。手帕拿开,她淡漠的瞥了一眼素帕中的鲜红,咽下喉头的咸腥,手,微微的颤了颤。 都说人是万物之灵,有语言,会思考,能辨善恶。杨毓此刻便是格外的清明,她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日子,到了。 一旁的医者看见杨毓的神情,不禁又是叹息摇头。 杨毓唇角还沾着几滴血,她看见医者的神情,却无一丝的意外和忐忑,轻笑一声,对桓七郎道:“二兄,我想抚琴。” 桓七郎想要装作没看见的模样,眼中已是满含泪水,心中暗骂一句王靖之,也不知他何时会回来,一边满脸堆笑道:“阿毓心情甚好?怎地想抚琴了?” 杨毓有气无力的笑笑,点着头道:“是,极好。” :“好。”桓七郎看了静墨一眼,静墨默默的擦擦通红的双眼,笑着自榻边将琴拿过来,放在杨毓面前。 桓七郎双手扶着杨毓,杨毓半坐半靠着软榻,形容消瘦枯槁,消瘦的惊人。静墨将七弦琴放在杨毓双膝上,接着将熏香点燃。 袅袅的熏香,自青玉镂空雕刻玉兰的香炉中缓缓升起,清新扑鼻的熏香燃起,杨毓抿着唇,笑了起来。 杨毓看看围的森严的帷幕,扁着唇,就如小女孩一般声音虚弱却带着娇嗔道:“打开帷幕吧,甚闷。” :“好。”桓七郎笑着,将帷幕打开,让外面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射进来。 充盈的阳光照在杨毓的身上,令她不禁闭目微笑,享受着阳光普照的和暖。久久久久,杨毓缓缓的睁开双眼,那双晦暗的眸子,变得清亮了几分。 她双手轻轻抚上琴弦,一段悠扬的曲子自指间流淌开来,曲子随着马车前进的方向,传遍了旷野中。 杨毓轻声吟唱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杨毓的声音婉转又清亮,因着病重而中气不足,却显得格外的缥缈。 她唱的悠长悠长,声音绵绵不绝。坐在前面马车中的士人闻之无不伤心,樊明听闻杨毓的歌声已然泪如泣下。 一文士道了一声:“你这厮哪里还有丈夫形容!” 樊明一边任由眼泪流着,一边喊道:“我想哭便哭,哪里需要看别人的脸色!” 其他士人一听这话,不但不觉得樊明荒唐,反而觉得他真性情,对樊明的敬佩更加深重。 徐茂微微摇头,面色同样悲痛凄苦道:“阿毓不愧被冠琴仙之名,这一曲凤求凰,奏的令人心碎。” 桓七郎定定的看着杨毓,连眼都不敢眨一眨,生怕自己眨眼的瞬间,杨毓就会消失。他笑着道:“阿妹这曲凤求凰奏的凄婉,唱的深情,不知是欲与何人听?” 杨毓轻笑一声,显得那么的不可一世,带着浓浓的骄傲,声音却很虚弱道:“若早知会这般命绝于此处,我定不择手段紧紧的粘着他,何须思前顾后呢!”说着,她万般惋惜道:“他的唇,滋味甚美呢!”这一声似叹息,似调笑,却让身侧的几人鼻尖一酸。 他,不需多说,众人都知晓杨毓口中,那滋味甚美的郎君是谁。 :“到并州了!”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车里的几人纷纷喜出望外的朝外看去。 杨毓轻笑一声:“到了啊。”接着,她猛地身体一震,一口鲜血猛然喷出口外,溅的面前的七弦琴上点点血痕。(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并州城外 杨毓唇间血迹斑斑,她笑道:“死前不能再见阿秀一眼,我真真无法瞑目!”目字被杨毓拉的尾音老长,杨毓双目缓缓闭上。 :“女郎!”静墨惊叫一声。杨毓身子却似筋骨全无一般,朝后倒了下去。 :“阿毓!”桓七郎猛然欺身上前,双手抱起杨毓瘦骨嶙峋的身体:“阿毓!”又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马车此刻已然缓缓的停了下来,前方的众人听到桓七郎的呼喊,纷纷跳下马车。 医者被杨毓吐血惊了一下,接着慌忙喊道:“快将女郎抬到通风处,让她呼吸!快啊!” 桓七郎不由分说双手抱起杨毓,当将杨毓抱在怀里,他才发觉杨毓这短短的十几日,已经瘦的如此惊人了,抱在怀里竟轻若浮尘,后背上的脊骨硌的他手臂生疼。他顿了一顿,接着跳下马车,就地将杨毓平放在地上。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一见杨毓面色惨白,唇角还沾着几滴鲜血,众人皆知晓了严重,桓秋容大惊道:“七兄,阿毓姐姐如何了?” 桓七郎低着头,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没有回答。 立于孔夫人身侧的阿桐一双眼盛满了不可思议,他嘴唇微微颤抖着,一步一步走到杨毓身边,轻声唤道:“阿毓!你睁眼啊!” 杨毓双目紧闭着,没有丝毫变化。 阿桐可怜兮兮的看着杨毓,又唤道:“我的阿毓!我才十几日不见她,她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声音已带着哭腔。他转眸看了一眼,一团灰黑的呦呦竟不知何时自己跳下马车,正呜呜的在杨毓身边呜咽着,伸出粉红小舌****着杨毓的手指。阿桐眼泪扑朔扑朔的往下掉,哀哀戚戚的道:“你忘了么,当日呦呦命在旦夕,是你救了它,你还与我说,托生一世不易,就算是小小犬儿也会尽力活下去!” 孔夫人看着杨毓形容枯槁的样子,不禁想起初次见到她那清艳张扬的模样。 便是容颜尽毁,她依旧纤秾合度,行止风雅似月。这世间真有甚能将这样的女郎折磨至斯么?孔夫人鼻间一酸,喉间哽咽,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搂过阿桐的头,侧过身去,以衣袖掩面。阿桐扑在孔夫人怀里,失声痛哭。 稚童的哭声清澈又伤心,在场的士人们纷纷摇头惋惜,樊明登时敞开袍子吟道:“笑靥缱绻,怎堪病痛?”他满面的泪泣横流,衣襟上沾满泪痕,哭的伤心。 桓七郎怒目而视,高声吼道:“哭甚!她还活着!”说着他以手指试探着杨毓虚弱的几不可闻的呼吸,笑道:“她还在喘息!还活着!”他唇角笑着,眼中绝望的泪分明已滚滚落下。 桓七郎蹲在杨毓身边,忽觉身后的阳光被挡住了,一个调笑着的声音传进耳朵。 :“刚才奏凤求凰之人在何处?”一个身形略瘦,着青色褒衣博带的中年士人笑吟吟的走上前来。 另一身着素袍微胖的中年士人身背着一个漆黑的箱子,看着众人呆愣的瞧着他们,以为他们没有听懂,又道:“这曲凤求凰奏的妙,人在何处?” 围着杨毓的众人对这两个不解风情突突而来的士人,已然是怒目而视。 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葛仙公,明公,奏曲之人已然在生死之间了!”那声音一如碎玉,一如秋雨击打芭蕉叶,清亮的让人惊叹。 众人越过站在前头的两个士人,向后看去,那人颀长的身姿一身月影华晨的气度,正与众人心中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王靖之!”桓七郎猛然起身,朝着王靖之疾步而去,他喊道:“你这混蛋!她要死了!你还给我漫不经心!”说着桓七郎眼睛看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杨毓。 王靖之直接忽视桓七郎的喊叫,他步履优雅的走上前去,对二位士人施了一礼,他扬唇而笑,露出两排洁白荧光的牙齿,阳光照在他身上,将周身映出一层薄薄的荧光。 二位士人笑着看着王靖之,略瘦的士人道:“便是你的卿卿奏了刚才那一曲凤求凰?” 王靖之笑着道:“我便是循着那琴声,寻到了她。” 略胖的士人下巴上并无胡须,却伸手,似习惯似得捋捋下巴道:“端听这一曲,便知晓她情义深厚。”说着他偏过头,看向身侧的瘦士人道:“葛兄便救她一救吧。” 瘦士人微笑着,似压低声音,却让众人都听到,黠促的道:“若再不救,今生便再也不敢去金陵了。”说着他朝着王靖之看了看,似乎想告诉众人,王靖之胁迫他。却发现围观的无论士人还是士族少年少女,对这二人皆是怒视着。 他摆摆手,无可奈何道:“金陵武曲甚是美味,若是再也饮不到,还不如让王靖之一刀杀了。” 说着,二人又不合时宜的放声大笑。 王靖之紧握着双拳,双手手心尽是汗水,他低下头应和着笑着,眸光却瞥着躺在地上,已瘦的不成人形的杨毓。 瘦士人斜眼瞥了一眼地上的杨毓,微微皱眉,怒道:“还不进城,将她好生安置?这般晒着烈日,又躺在冰凉的地上,饶是好人也要死的!” 桓七郎怒气横生,这老头动辄口中便是杀杀打打,生生死死,杨毓已然是半个死人,他还在一旁谈笑风生的,仿佛人命生死在他眼中不过蝼蚁,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桓七郎此刻却不能因自己的喜恶随意出言,端看王靖之对这二人尊敬,便知道二人皆是不凡,他这样想着,忽然想起王靖之刚才对二人的称呼,双目瞪圆,不可置信的看向那指挥着下仆抬起杨毓的二人:“葛仙公,明公!”他口中叫了一声。 传言中葛仙公与明公是一对至交好友,二人孟不离焦。 二人耳朵极灵,双双偏过头,看向桓七郎,目光却似没看见桓七郎一般,直接无视,转回脸。 两个下仆将杨毓重新抬回马车中,马车重新启程。 :“七兄,阿毓姐姐不会死了?”桓秋容目送着杨毓,站在呆若木鸡的桓七郎身边。 桓七郎听了桓秋容的话,惊喜的转过头道:“不会!不会死!阿毓不会死!”说着,桓七郎拉过身边的一匹马,翻身而上。 桓秋容一听桓七郎的话,笑脸瞬间笑起来,脸上的泪痕胡乱的擦了擦,上了马车。(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宽宏超脱? 并州城属于小城,且比邻羌人部落的土地仅百里,城中形势紧张。突来一群衣袂翩飞、举止优雅的士族,让整个小城都迅速热络起来。 还没等车队行至城主府,远远地一辆四轮朱漆双辕马车朝众人驶来,马车四面半透明的帷帐,迎面而来帷帐被风吹的飘起来,那车中,一中年士人打扮男子跪坐在马车上的软塌上。一身宽衣大袍穿的不太整齐,头发半束着。 马车于距离车队只隔了十几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那中年士人伸出手微微一顿,接着神色如常,挑开帘幕。 这幅浪荡不羁的模样,长相也甚是匹配,他眉梢细长,双眼狭长,双目微眯着,鼻梁高挺,嘴唇挂着疑惑的弧度,似笑非笑的扫视过众人,接着,他踏下马车,冲王靖之的马车微微俯身行礼,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道:“王君。” 下仆在外将马车上的帘幕掀开,王靖之微微偏头侧目,看向那中年士人,那倾世脱尘的面容显得逾发清朝俊逸。王靖之挑挑眉,唇角轻扬,显得有些狷狂,声音清冷道:“城主好眼力。”接着他微微颔首,唇角亦是浅笑着,神色朗朗的道:“王靖之携聊城众士族,途径并州,望城主不吝宝地。” 城主一听这话,抿下嘴唇,接着道:“诸君自可在我府上整顿几日。”他伸出广袖,做出请的姿势。 王靖之拱手道:“多谢。”话音一落,王靖之神态自若的坐回马车中。 外面人声喧哗,重又归于热闹。 只听一年轻小姑道:“那边是琅琊王靖之?真真神仙人物。” 另一个小姑神往的道:“今生见了这样的郎君,还能再看上谁?” 刚说话的小姑笑道:“别说给王靖之作妾,便是做个伺候的婢女,只要能远远的看看他,也愿意啊!” 马车中的并州城主听闻此言,不禁勾起一抹微笑。 复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达了并州城主府。 城主府建的恢弘高大、富丽堂皇,看起来竟有聊城城主府两倍大,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不约而同的想到,聊城富饶,那城主府已是奢靡。小小并州边陲小城,相比聊城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富有,这不得不让人质疑。 下仆将杨毓自马车中抬了出来,城主便只是眼神扫过,对下仆挥挥手,不消一会,便有人将辇抬了过来,下仆将杨毓安然的放在辇上,城主府的下仆抬起辇,便走在前头。 城主站在原处,又与下仆安排着众人的住宿。王靖之早已与葛仙公和明公跟在抬着杨毓的辇后面。 城主有些狐疑,眼神跟着那几人飘去。 葛仙公碰碰身边的王靖之,轻声道:“那人不简单,且有所图。” 王靖之微微颔首,那双清凉的灿如星辰的眼睛看向辇上的杨毓,声音似玉打冰凿一般的高远:“仙公不必忧心,且快看看她。” 葛仙公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下仆将杨毓安排在一个独立的院子中,内有四五间厢房,满院种着花木,沁香扑鼻。 杨毓气若游丝躺在软塌上,葛仙公凝着眸看着杨毓的脸,缓缓的道:“你可知她生的何症?” 王靖之看向葛仙公,目光有些深意,缓缓道:“不是时疫?” :“时疫?”葛仙公连连摇头,指着杨毓道:“若真真是时疫,她会短短十几日瘦成这般鬼模样?” 王靖之显然有些诧异,定定的看向葛仙公。 葛仙公一佛衣袖,冷声道:“这小姑中了蛊毒,蛊虫在她体内吸食精血,待精血吸尽,蛊死人亡。蛊在苗地俗称“草鬼”,相传它寄附于女子身上,危害他人。那些所谓有蛊的女子,被称为“草鬼婆”。中蛊毒之人会咳嗽、咯血、昏迷、面色青黑而形体急剧消瘦。” 王靖之蹙着眉,看向杨毓,心中慌乱,他略微思索一刻,缓缓地声音清冷道:“若我想的不错,应是我给她招来的灾祸。” 葛仙公见王靖之少有的伤神,有些窝心,脸上却不禁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平日恁地狷狂,此刻却为一女郎神伤。”说着他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你无须再懊恼,我这便帮她除蛊。” 王靖之一袭素袍,傲然立于一旁,眉头深锁着。 葛仙公对一旁的明公道:“帮我备一斤新鲜蛇肉,一碗公鸡血,再有川乌,马钱子,天仙子,红粉,闹羊花,草乌,斑蝥各一钱。” 明公越听越惊,听到最后,已然目瞪口呆,他伸出手指着杨毓道:“你与这小姑有深仇大恨?” 葛仙公皱眉,一佛衣袖道:“说甚昏话!” 明公急道:“你方才所说,各个皆是大毒,难道你不是要毒死这小姑?” 葛仙公叹口气,撇撇嘴,没好气道:“你才看了几日医书,便质疑我的医术了?”明公依旧不解着。 葛仙公方才解释道:“蛊虫并非是一只,而是布满全身。若非下蛊之人将蛊引出体外,便需用蛇肉与鸡血两种至腥之物,制成肉糜喂那小姑吃下,将蛊引至腹中。再用七种大毒将蛊融于腹,才能将它消磨殆尽。此乃以毒攻毒!” 明公听得连连摇头,脸色白了白,道:“此法太也凶险啊!” 葛仙公瞥向一边的王靖之,低声道:“如若不然,这小姑只能等死了。” 王靖之听闻明公口中说出死字,眉头又是深了一分,他薄唇微启道:“劳烦明公去准备吧。” 明公微微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王靖之抬眼看向明公道:“明公现莫让他人知晓此事。” 明公怔了一怔,也没多问,便出门去。 王靖之坐在软塌前,一瞬不瞬的看着形神枯槁的杨毓,他伸出修长的手,抚上杨毓那青筋暴露的小手。那双原本丰腴白嫩的小手,竟变成这般模样,他恨恨的将另一手握成拳,挥拳杵地,地面发出“咚”的一声,王靖之缓缓的将手收回,只见那只骨节均匀的素手满是鲜血。 葛仙公看着恼恨的王靖之,轻轻摇头道:“你恼甚!”说着,葛仙公没好气的自药箱中取出一白瓶,一把扯过王靖之的手,自顾自的将药粉撒在手面上。 王靖之那双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声音较之往日显得更加清冷几分:“是否我王靖之往日太过宽宏超脱,这些人才敢这般?” 葛仙公瞥向一身清冷,似披霜裹月的王靖之却轻笑一声道:“谁若认为你宽宏超脱,真真是瞎眼。全金陵最睚眦必报,就数你王靖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知他甚深 王靖之转过头,看向正悠闲临窗品茶的葛仙公,双眼如雷电炯炯,扬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葛仙公知我甚深。” 葛仙公看着王靖之那个熟悉的笑容,不禁抿抿唇道:“我又非小姑,你朝着我这般笑作甚。”心中却想起那时王靖之才四五岁。因他在大庭广众下宣扬自己惧内,葛仙公便将三日一次的药汤改成每日一次。王靖之想出无数的法子捉弄自己,他越是捉弄自己,自己便给他更苦的药,如此反复,二人的感情却越来越好。虽每每见面皆是剑拔弩张,却感情逾发笃厚。葛仙公抿着唇,转过脸。 不过一会功夫,明公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进门。 :“可找齐了,葛兄看看。” 葛仙公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扫视一圈:“好。” 王靖之微微侧目,见明公返回,一掀衣角,起身而立。对着明公拱手行礼道:“有劳。” 明公嗤笑一声,轻悠悠道:“无事,都怨我打赌输给他,说好任他差遣一年,自当无怨无悔。”说着朝着葛仙公努努嘴。 葛仙公听明公提及此事,不由得面色有些得意,手中却未停,打理着草药。 王靖之看着明公慢条斯理的样子,有些着急。却也知晓,葛仙公虽脾性怪些,但为人进退有度,遂未开口催促。 明公立在一旁,这才打量起杨毓的样貌,她脸上的伤疤,让明公着实吓了一跳。接着,他看着杨毓的轮廓,迟疑的抬起头。 :“葛兄。” 葛仙公随口“恩”了一句。 明公转身来到葛仙公身边,拉着他的衣袖道:“你看看那女郎!” 葛仙公转眸,随意的扫了杨毓一眼道:“怎地了?” 明公又拉拉他的衣袖,急道:“你看看她的脸!” 明公微微皱眉,却随着明公到榻边,眼神由漫不经心,变得有些迟疑,到后来大惊失色,他双目圆睁道:“这分明是那日在云山瀑布见到的女郎?” :“是!”明公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正是!” 葛仙公又看着双目紧闭的杨毓几眼,惋惜的叹道:“你不是到繁华富贵窟,浊浊尘世地去了?怎地毁了容,又几乎丧命,弄得这般凄惨?” 却没有等来杨毓的一声回复,葛仙公低着头,沉吟着。 王靖之牵起唇角道:“二位识得阿毓?” 葛仙公低着头,看着杨毓,没有说话。明公看了葛仙公一眼,笑道:“月前我二人途经云山瀑布,忽见一女郎,一小儿。那女郎衣袂翩翩,端丽于深潭边,手持钓竿。口中吟唱着山有扶苏,女郎声音似碎玉,似清泉,眉眼艳丽多姿,风雅如仙。当下我葛兄还曾与那女郎言语,却未想到再次相逢,这女郎竟变成这般模样。”明公说完,哀婉叹息的摇摇头。 葛仙公皱着眉转过身来,他长叹一口气道:“我与她有缘,这人我是非救不可了。”说着他看向王靖之,又对明公道:“这治法要改改。” 明公眉间一蹙,眼神不自觉的飘向王靖之,王靖之眉眼一沉,低低的笑了笑。 就这一声笑音,听起来那么风轻云淡,却让明公心里一沉,他询问的看向葛仙公。葛仙公一见却径自走到榻几边,边盘算着、斟酌着,边下笔写着,约莫一刻钟后。 葛仙公将写着字的素锦交给明公,转头道:“方才的法子的确能救你的卿卿,我忽然记起有个更稳妥的法子,你不满么?” 王靖之勾起薄唇,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双清亮的双眼弯弯,目光深邃似不见底,笑着道:“自然满意。” 葛仙公一见王靖之那个笑容,气恼的转过头不再看他。 明公接过葛仙公递过来的素锦,飞快的打开药箱,自顾自的配药,脸上再无一丝调笑,不过一会,他将药材包在一起,大步走来,递给葛仙公。 葛仙公扫视一眼,将药材放在鼻尖嗅了一嗅,又递回给明公道:“用十碗水煎至三碗水,将药渣研磨成粉,搓成丸备用。药汤取来每隔三个时辰送服一碗,药丸每隔半个时辰送服一粒,喝完第三碗药便成了。” 葛仙公说完,将目光转向杨毓,他一挥手道:“怎能让如花美眷,以此面目面对世人。”说着,他径自走向药箱边,自里面鼓捣了一阵子,又拿出一个五彩琉璃瓶,走到杨毓榻前。 明公低低一笑,冲着王靖之使了个眼色。 王靖之了然的点点头,明公怀抱着药材,出门去。 葛仙公嘴利如刃,却心软,本想待杨毓保住性命再使个法子让他给杨毓医治烧伤,现下看来都省下了。 葛仙公坐在软榻边,一手扶着杨毓的下巴,一边细细的观察,他脸上缓缓的溢开笑容,转头对王靖之道:“之前是何人医治?” 王靖之道:“一普通医者。” 葛仙公点头笑道:“腐肉去的干净,否则就麻烦了。”说完,他又低下头,打开手中的瓶盖,顿时一股奇异的香气溢了满室。 葛仙公将鼻尖凑到瓶口,又细细的嗅了嗅,志得意满的笑道:“我的医术真真高超。”说着他将瓶子中的药水倒在掌心,而后,轻柔的在杨毓右脸扶着。 见葛仙公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王靖之垂下眸子,走出门外。一下仆迎上前来,半跪着道:“郎君。” 王靖之微微点头道:“唤樊公来,其余人一律不许进这院子。” :“是。”下仆领命而去。 王靖之再次踏进室内,却见葛仙公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似乎手臂有些酸痛,却一动未动。 王靖之行至榻边,轻声道:“仙公疲矣,靖之来做吧。” 葛仙公手掌一动未动,道:“这是我采集四季无根水,四季百花粉,四方情人泪,四方百果汁提炼整整一年才得这一小瓶,可不能浪费。” 王靖之唇角荡漾起一抹微笑,这种话自葛仙公口中说出来,别人或许会信,他却不会信,却也知晓定是极珍贵的,他一直保持不动,也定有其中的道理。想到这里,王靖之也不坚持,施施然坐在榻边。 门外疾走而来的脚步声,王靖之望了一眼,对葛仙公道:“有劳仙公了。” :“去吧。”葛仙公似极不耐烦的道了一句。 王靖之退出门外,将房门关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何谓尊贵 :“靖之。≥ ”樊明略一拱手,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明所以。 王靖之微微点头,自行在前头,推开令一间房门,樊明紧跟其后,进门后将门紧紧关上。 二人对坐在软榻上,樊明道:“与君同来的二位,当真是医仙葛仙公与崇明观修行的羽客明公?” 葛仙公原名葛涛,三国方士葛玄之侄孙,世称葛仙公。他曾受封为关内侯,现携爱妻王氏隐居罗浮山炼丹。而明公修行之所崇明观,正在罗浮山,二人比邻而居,成为至交好友。 王靖之笑着点点头。得到这样的答案,樊明略略松了一口气,笑道:“阿毓命贵,如有神助。” 王靖之含着笑道:“是,贵不可言。”说完,二人皆是大笑。 王靖之垂眸一瞬,低低的在樊明耳边絮絮的说了许久,樊明神色微微变化着,最后,他面色似有些凝重道:“果真要如此?” 王靖之扬起唇角,露齿而笑,双眸深邃如深潭,澄澈如星空落入眸中,慢条斯理的理理衣襟道:“他敢将事情做绝,我却已手下留情矣。” 樊公指着王靖之道:“他有句话却是说的不错。” :“哪一句?”王靖之略有些迟疑的抬眼看去。 樊公放声大笑道:“偏偏王氏乌衣郎个个多情。”说着,樊公转身便要出门。 :“樊公。”王靖之猛然记起,扶额道:“我应下送与郓城二十侍卫,一人十车米,十亩田,为之人再加十亩田,劳烦樊公帮我安排一下。” 樊明愣了一愣道:“挥手便撒千金,当真豪爽。此事我便交予固尘去办,你当如何?” :“好。”王靖之信任樊明的眼光,他选的人,自然合适,接着又道:“还有件事,帮我备其各地名酒,我三日内就要。” 葛仙公好酒天下人皆知,樊明了然道:“好。”说完,出门而去。 王靖之凝着眸,看向外面和暖的阳光,唇角微微一抿,慢条斯理的起身出门。 再次翩然的返回杨毓所在的内室,眼神不自觉的飘向榻上,却见葛仙公已然端坐一旁,悠闲自在的饮茶,他抬眼瞥过王靖之那张笑意盎然的清俊侧颜,道:“我奉劝你现下莫要看那女郎的脸。” :“哦?”王靖之唇角带笑道:“葛仙公医术有失,治不好?” 葛仙公半口热茶含在口中“噗”的一下,喷了一地,王靖之一转身,将四散的茶水尽数躲开,负手立在一旁,葛仙公冷笑一声道:“我会医术不济?真真笑话,若真如此,你何必费尽心思寻我来?”说着唇间又是一声冷哼。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一声,转身向榻边走去,:“哎!”葛仙公自他身后喊了一声,王靖之脚步微微一顿,走向榻边。 见到那张令他难以释怀的脸,王靖之的眉头微微的蹙起,脸上的笑容定格,他缓缓的转身道:“葛仙公?” 葛仙公放下手中的茶杯,来到杨毓身边,只见杨毓那张脸,整张脸上布满了细小的软体昆虫,虫子单个只有小指甲盖大,呈淡黄色,蠕动间在杨毓脸上留下了一层晶莹的粘液,而右脸上的虫子爬行过的路线,不但留下粘液,且个个张着细小的口器,啃食着杨毓伤疤上的死皮,这幅情景实在过于触目惊心,且令人恶心。这一幕,葛仙公本不欲让王靖之见到。 王靖之狠狠的握拳,他那双深邃澄澈的双眼,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寒。 葛仙公感受到冰寒的眼神,却头也未抬,自低下头看着杨毓的脸,半晌后,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成了。”接着他伸手,没有丝毫厌恶,反而异常珍惜,生怕手重将小虫捏死一般,逐个将小虫拿起,放回小瓶中。 待虫子全部收回,葛仙公笑道:“安心,她无事。”而后,自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瓶盖开启,葛仙公将瓶自倒转,自里面缓缓的流出黑黢黢的黏液,黏液散着清远的香味,让人闻之为之一振。 葛仙公将那黑色的黏液均匀的涂抹在杨毓脸上,接着用柔软的绢布将她整个脸包裹好。转头对王靖之道:“这女郎伤势过重,右脸的腐肉去除干净,疤痕却过大,唯有用此虫将面上死皮去除殆尽,再用我的药膏敷面生肌,才能恢复如初,且肌肤更加光亮。”说着,葛仙公将药膏递给王靖之。 王靖之双手接过道:“还需多久她才能复原?” 葛仙公冷哼一声道:“你这竖子,莫不是嫌弃她毁容?若是她天生无盐,你还会心悦于她?” 王靖之唇角扬起笑容,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目光炯炯的看向杨毓,声音如碎玉一般的清亮道:“若她天生无盐,或许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葛仙公摇摇头道:“说到底,你心悦的是她的皮囊罢了!” 葛仙公似乎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微微摇摇头。 王靖之的眸光却更加温柔道:“我亦不知何时起已将她刻于心中,现下,无论她是否容颜美丽,我都不会厌弃她。” 是自何时起,他真的将这小姑刻于心上呢? 是那日聊城遇险,她于月下回眸一笑,对他道:“我去带他回来!”。 是么? 不,王靖之心里否定着,要更早一些。 是她被羽弗慕掳走,在那华丽宴厅中一曲清调,摔琴明志? 不。 还要更早一些。 是听闻她大胆的将卢氏阿柬贱卖? 是何时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葛仙公微微一怔,缓缓转过头看向低头沉思的王靖之,唇角终于扬起,他轻笑一声道:“她身世如何?可配得上你?” 王靖之唇角笑意更浓,将目光投到葛仙公身上,笑意晏晏的道:“她这样的女郎,需要高贵的身份?” 葛仙公忽的想起,那日云山瀑布下,衣袂翩飞绝世独立,轻展歌喉风姿特秀的女郎,那个情景似一副画卷一般,就那样轻易的浮现在眼前,他缓缓的摇摇头道:“的确不需要。” 王靖之眸光温柔似风一般看着杨毓,低低的笑道:“就算需要,这身份,我来给她。琅琊王靖之之妻,可够尊贵?”(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境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门一开,只见明公端着药汤进门来。明公满脸是汗,脸上染上几道炭灰,面色通红。 王靖之赶紧接过明公手中的药,将药放于榻几上,拱着手道:“辛苦明公。” 明公随意的用大袖擦拭脸上的汗水,却是爽朗一笑道:“快将药汤给她灌下!” 王靖之微微点头,扶起软塌上的杨毓,让她倚靠在自己怀中,药汤送到她唇边,杨毓却毫无意识,根本无法将药喝下。 王靖之抿抿唇,唇角几乎成了一条线,接着,他猛然将药碗放在自己唇边,喝了一口药,接着,将双唇贴上杨毓的嘴唇,就这样以唇辅助,杨毓终于饮下药汤。 王靖之开怀的笑了起来,他转身看向葛仙公与明公道:“她喝下了!”话音未落,却见那二人不知何时早已将脸侧到一边,不敢看,那二人皆是面红耳赤的模样。 王靖之不禁轻笑一声,转过头,继续以相同的方式,将一碗苦涩的药汤给杨毓尽数喝下。末了,他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在杨毓香甜的唇间舔了一舔,他的面色泛着粉红,连耳根也有些微红,似珍宝一般,将杨毓放回榻上。 :“王靖之孟浪至斯,真该叫天下的女郎都看看!”葛仙公黠蹙的看着王靖之轻笑着道。 :“郎君。”门口的下仆垂着头,对里面喊道。 王靖之微微扬头看去,轻缓的道:“何事?” 下仆半跪在地,低声道:“城主大人设宴款待,请郎君前去。” 王靖之扬唇而笑道:“我身体不好,需歇息几日,待我病愈再去向城主请罪。” 门口的下仆是王靖之的家仆,他之所以这样说,便是告诉等候在外之人,自己病了,不见人,你纵使有千般伎俩,我不见你,你能奈我何? 下仆低低的回道:“是。”将房门带上,转身踏出院外,身子挺得笔直,他面带笑意对等候在外的城主府下仆道:“我家郎君病了,郎君病愈后定亲自向城主赔罪,望城主大人切莫见怪。”虽同是下仆,王靖之的下仆却显得措辞文雅,脊背笔直,便是比之士子也分毫不差,便是站在那里,就携着一身的清远气度。 城主下仆习惯了卑躬屈膝,此刻见王靖之回话的一普通下仆都如此不凡,也不敢多言,尴尬的笑笑,想要学这人的措辞,却说不出口,呆立在那里半晌,方才道:“奴这便去回。”说完灰溜溜的跑走。 次日晌午,王靖之将最后一碗汤药给杨毓喂进去。葛仙公笑着道:“靖之,将你的卿卿好生扶着,切不要让她躺着。” :“是。”王靖之跨到杨毓身后,双手扶着她的双肩,突然,杨毓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她的身体毫无意识的晕厥着,却抖如糠筛。 王靖之看向葛仙公,只见他笑意盈盈的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似乎在等着什么。 杨毓抖了半盏茶的时间,突然,上半身猛地向前冲,“哇”的一声,自口中喷出浓黑色的呕吐物,撒了一地,霎时间,房间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气味。 葛仙公却是面色一喜道:“成了!” 王靖之低头朝地上看去,只见那一滩黑色的污秽中,赫然密密麻麻的有许多黑色的小点,他再仔细看看,那一个个的小黑点,便是身体似如丝的虫子。顿时,王靖之身体森寒一片,紧紧的将杨毓环抱在怀中。 葛仙公将门窗打开,一个下仆进门来,手脚利落的将污秽收拾干净。 王靖之缓缓的将杨毓平放在软榻上,他已不知多久没有好好的安歇了,却丝毫不觉得困倦,他牵着她枯槁的小手,笑着道:“杨氏阿毓,我与你有救命之恩,你再不可将我视为洪水猛兽,且定要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他的眼深邃如深潭,澄澈如泉水,明亮如星空,就那样一瞬不瞬的看着满面缠绕绢布的杨毓。 葛仙公在旁调侃道:“天下唯有王靖之,能将如此无耻之言说的如此坦荡。” 榻上的杨毓只觉得多日以来浑身沉重的感觉,突然之间,消失殆尽,她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杨毓缓缓的,张开双眼。 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生生的撞进她的眼中。 王靖之看着张开双眼的杨毓,唇角缓缓上扬,露出洁白荧光的牙齿,声音似玉打冰凿一般道:“卿卿舍得醒来了?”他脸上难以言语的疲惫,与那一瞬间由心而释然的笑容,让杨毓没来由的红了眼眶。 杨毓破天荒的没有拒绝王靖之的称呼与亲近,微笑着伴随着略微嘶哑的声音,轻声道:“终是割舍不下这滚滚红尘。” 王靖之偏偏头,总觉得杨毓哪里变了,她的脸被绢布包裹着,只有双眼鼻尖和嘴唇露在外面,他却感受到她的感动与欣喜。王靖之一手抚上她柔软的丝,反反复复,极轻极柔。 杨毓费力的扬着唇角,声音嘶哑略带停顿道:“郎君心悦阿毓否?” 王靖之笑的既温柔又开怀,那双携着清冷的唇间微微向上一挑,道:“是。”他的眸子显得较之往日更添清亮,那双披风抹月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杨毓的双眼。 杨毓就只是看着那双眼,心间便没来由的快跳了几分。她又轻声道:“阿毓亦然。”杨毓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期盼,她早已习惯事事由自己做主,由自己筹划。她不禁想到,常听戏里说,情到深处,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这样的感觉她从未感受到,她才经历了生死,怎能再轻易放弃心中所爱,便勇敢一次,无论结局如何,就算再死一次,若真的那样深刻的体会一次爱一个人的感觉,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杨毓的双眼不知不觉的,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那雾气转眼间便化为眼泪,夺眶而出。 :“怎的了?”王靖之一双骨节匀称修长的手,伸出食指,将她的泪抚干,他明显的觉察到,眼前的杨毓变了,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他的眉头微微蹙了一蹙,转而灿然一笑,明明还是那个女郎,若真的变了,大抵就是心境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城主来访 杨毓缓缓的伸出手,她的手干枯瘦弱,骨节明显的突出着,她轻轻的将手贴在王靖之清俊绝尘的侧脸,心间一松,笑道:“我已不欲再想为妻为妾,与你在一起,都好。” 王靖之听了这话,却不知为何,心间疼了一疼,眉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待回到金陵,我禀报阿翁阿母,便携你退隐东山。” :“一切听凭郎君。”杨毓抚着王靖之的脸颊,微笑着,眼睛再次缓缓闭上。 王靖之见杨毓此次安详的闭眼,终于安下心来,他就伏在杨毓身边,半坐半躺的搂着杨毓瘦骨嶙峋却携带暗香的身体,缓缓的闭上眼。 立于二人身后的葛仙公听着二人的话语,窝心的摇摇头,踌躇的看着被阳光笼罩的二人,叹道:“这世间的痴男怨女,从不嫌多。”说着,他默默的退出房间,轻手轻脚的将房门关上。 时光没有半点犹疑,将尘世间的人拖着向前,丝毫不留情。 金乌落了又升,温暖的阳光透过木质长窗照进内室,斑驳的洒落在杨毓的眼前。 身上似乎压着重物,她缓缓的睁开眼,王靖之的睡颜就那样撞进她的眼中, 他的额头饱满,双眉浓淡相宜,不知为何却微微的蹙着。他的鼻梁高挺英朗,他的双唇很薄。杨毓不知为何想起,也记不起从何听起,男人的嘴唇越薄,便越薄情。 这个念头只在心间一闪而过,她的眼神又移到他的微微蹙起的眉间,杨毓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轻的在他眉间轻抚。 那人似乎感受到这温柔的轻抚,眉心竟微微的松开,整个人显得一如往日的清雅。杨毓满意的笑笑。 正在此时,那人却忽然睁开双眼,那双目光炯炯的清亮之眼,含着笑意。 杨毓被他突然的醒来,吓了一下,只一瞬间,接着他的唇角突然上扬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缓缓的道:“我早说过,卿卿每每见我都会失神。” 杨毓微微垂下眸道:“你已多久未好生歇息?”王靖之身份何等高贵,何曾伏在他人榻边睡着。 王靖之缓缓的起身,身体严重透支的他,此刻才觉得浑身酸痛,心间却欢喜着,他没有一瞬的迟疑,声音清亮道:“卿卿软玉温香在怀,哪里还有困倦!”那模样狷狂又开怀。 杨毓躺了多日,也觉得浑身酸痛,腹中却觉得一阵饥肠辘辘,不由得发出一阵响声,她目光一窘。 王靖之却粲然一笑道:“清傲张扬的琴仙杨毓,原也是肉体凡胎。“说着黠促的笑笑。 杨毓不禁摇头笑道:“这琴仙之名如何得来,你不知晓?” 王靖之微微扬眉,双眸眯了眯,笑道:“不知。”接着他起身开门。 门外等候多时的下仆,鱼龙贯出的进了门,王靖之站在门边,外面的暖阳笼罩着他的身影,将他浑身仿佛镀上一层金黄的光芒。清风徐徐,吹的他的衣袂飘飘,他慢条斯理道:“梳洗一番,我在食厅候你。”说着,他踏着清雅的步子出门。 杨毓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呆了,她喃喃自语道:“这一切,不是在梦境?”只叹了这么一句,杨毓不禁低下头,痴痴的笑了。 :“女郎病愈,心情可好?”立于杨毓身后,帮她梳洗的婢女笑道。 这婢女该是王氏的,衣着打扮与众不同,生的也是眉目如画,她娇娇一笑,杨毓也笑了起来,她抬眼看向面前的铜镜,镜中的自己,脸上被绢布紧紧的裹着,杨毓怔了一瞬,接着微微低下头。 杨毓进到食厅时,王靖之正坐于窗棂下看书,他手持颜色发暗的书简,半张脸被书简遮挡着,听闻杨毓的脚步声,他慢条斯理的放下书简,扬唇而笑,杨毓站在门口看着他,他笑的更添开怀,他條然起身迎上她。 他牵起杨毓的小手,眉头微微一蹙道:“瘦成这般,得多用些饭食才行。” 杨毓任由他拉着,来到榻几前,长长的榻几上摆放着八热四冷的菜式,菜式做的精致,让杨毓也不禁有些惊叹,她安稳的跪坐下来,道:“郎君费心了。” 王靖之便坐与杨毓身侧,手执玉箸,夹起一片烤的皮脆肉嫩的鸭肉放到杨毓的碗中,扬唇笑道:“尝尝。” 杨毓抿唇一笑,将鸭肉放进口中,鸭肉经过炙烤外皮香脆,肉质酥烂,味道醇厚,肥而不腻。满口喷香,齿颊留香。细品起来,味道更加美妙。杨毓唇间微微一笑道:“这道炙鸭真是美味。” 王靖之满意的笑笑,又夹了一块给杨毓道:“金陵人素喜食鸭,这道炙鸭亦是被选到宫中作为御膳的。阿毓喜欢,以后我们便****食鸭。” 杨毓笑道:“偶尔浅尝辄止,甚好。” 王靖之微笑道:“都好。” 二人正吃着,外面进来一个下仆,他微微低着头,半跪着道:“郎君,城主来访。” 王靖之微微蹙眉,声线清冷道:“食不言寝不语。” 杨毓微微抬眼看向王靖之,只见他转眸看向杨毓,笑道:“多食些。”接着自顾自的夹起一片青菜到杨毓的碗中。 立在厅中的下仆一见这一幕,瞬间面色大变,他踌躇了一瞬间。王靖之身份高贵,用食时皆是下仆布菜,与杨毓在一同用食却主动为她布菜,下仆心中有些疑惑,有些震惊,再看向杨毓的眼神,添了几分尊敬。 二人风轻云淡笑意嫣然的将这一餐用完,王靖之这才起身,对站在门边等候的下仆道:“请他进来” 下仆终于得到回复,他微微颔首道了一声“是”,便跑了出去。 杨毓起身道:“我先回内室吧。” 王靖之一把抓住她的手,笑着道:“我的卿卿又非见不得人,不必回避。” 杨毓眉头蹙了一蹙,轻声道:“我这副尊容,怎能见客。” 王靖之抓着她的手,眼神深邃又清亮,他扬唇笑道:“从前你从不惧这些。” 杨毓怔了一怔,转而释然的笑笑,坐了回去。 门外传来轻慢的脚步声,二人扬头看去,一片月色衣袍进了门来,那人一双凤眼生的细长,他一进门便见到杨毓也正坐在里面,面色略有些迟疑,他身后紧跟着一抹青蓝色的曼妙身影,也进了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梁氏纤云 王靖之微微拱手道:“城主。” 杨毓微微福身行礼,声音清脆道:“见过城主。” 城主微笑着,看向杨毓,杨毓全脸被绢布包裹着,但双美眸却闪着流光溢彩的光芒,那双眸子隐含着探寻,更多的则是毫不在意。 城主携身后的女郎行礼,而后,坐于二人面前的软塌上,那女郎就半跪着在城主后方,垂着眸,没有丝毫动作。 杨毓到此时才好好的打量起眼前的城主,他一身月色宽衣博带,双目微眯着,唇角勾起一抹类似王靖之的浅笑,却携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调笑。 他轻缓的道:“王君莫要如此见外,我这区区小城如何当得城主二字,便唤我一声梁东,已是万分荣幸。”他这话说的谦虚,可眸子中分明无一丝的低下,反而有些傲倨。 王靖之双眸若点漆,没有丝毫的客气,声音清冷的道:“梁君。” 梁城主眼眸扫过杨毓,又笑道:“琅琊王靖之真真风流,便是出门,也不忘携带美人。”他探询的看了一眼王靖之的面色,发现他并未有一丝的不悦,接着道:“这位是我阿妹。”他指着自己身后的女郎介绍道。 王靖之偏偏头看向那微微颔首的女郎,却见那女郎一袭青蓝色烟罗新襦裙,她安静的跪坐在那里,双手安放在膝上。面色恍若白玉,长相秀美文弱,偏那眉心带着一抹坚定,却让整个人显得与众不同。 王靖之扬唇而笑,他双眸澄澈如深潭一般,慢条斯理的道:“是个不凡的。” 这话一出,梁城主面色不由浮上一丝欣喜,他转眸看向身侧的女子,灿然一笑,接着,突然对王靖之以头触底。 :“梁君,这是何意?”王靖之眸中也染上一丝诧异,却动也未动。 梁城主停顿了一瞬,依旧保持着以头触底的姿势道:“阿妹曾有幸见过王君一面,自此以后便念念不忘,这一拖,阿妹已满二十岁了。”他的语句恳切,连杨毓都不由得多打量眼前的女郎,那女郎听闻这话,还是一动未动,只是暗暗的将双手藏进宽袖中。 王靖之眉心一凝,道:“梁君这是怪靖之?” 梁城主气息微微一凝,他抬起头来,对王靖之道:“王君看在阿妹情深的份上,可否与她一个妾,容她伺候左右?”梁城主那双狭长的眸子期盼的看着王靖之,这种气息与他身上的潇洒不羁实在不匹配,让人看了有种明珠蒙尘的感觉。 王靖之缓缓的侧过脸看向杨毓,微笑着道:“卿卿你当如何?” 杨毓看着王靖之眼中的狡黠,挑挑眉,双眼一眯。王靖之双唇紧抿着微微上扬。 这时,不仅是王靖之,梁城主,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女郎也微微偏过头看向杨毓,那双眼分明带着惊讶,更多则是祈求。 杨毓侧目看向那女郎,她缓缓起身,虽一身病容,虽容颜不见,那一身天生的清雅张杨却无丝毫损毁,她踏着轻缓的步子来到那女郎身边,众人的目光皆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杨毓蹲下身来,用一种成年人看着小孩子一般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女郎,半晌,她扬起唇角道:“痴儿。” 那女郎微微蹙眉,一张恍若白玉的脸庞,又白了几分,她双眸隐含着泪光,贝齿轻咬下唇,委屈的看着杨毓,道:“你不欲容我?” 杨毓听她这一句话,不禁轻笑出声,微微摇摇头道:“你只因一面之缘倾心王靖之,可你又了解他几分?你只在意自己是否心悦与他,你可否想过,王靖之是否心悦于你?自梁城主讲出来此事的缘由,他直接将问题丢给我,你说他对你是否有心?”接连三问,杨毓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女的娇弱却更有成熟女人的睿智。 杨毓看着目瞪口呆的女郎,接着淡淡的道:“若你只是未曾想到,说明你心思纯良。若你分明知晓这些,却还要坚持,那只能说明你这二十年白活了!”说完这些,杨毓淡淡的笑了。 梁城主双眼又是一眯,缓缓的道:“女郎不愿,我也不敢强求,何必说这些话来伤她?” 杨毓转身看向那梁城主,偏着头道:“有个大兄真好。”她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语气格外的真诚,只叹了这么一句,杨毓却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声音略有些清冷道:“也幸亏我并无你这般的大兄,否则,我这一生就废了!”她双眸炯炯的看着梁城主道:“你阿妹心悦王靖之,心甘情愿与他做妾,还尚可说她目光短浅。你身为男儿郎,难道不知她这是作贱自己?为妾者,与下仆无异,主母有权对其生杀予夺,她的孩儿一生也不能唤她一声阿母,你不知晓?” 梁城主双目闪着些难以捉摸的光芒,看着杨毓的眸子有些深意道:“她不欲嫁与他人。” 那女郎这时缓缓的抬起眸子,看向风轻云淡满面笑意的王靖之,轻缓的道:“郎君啊,你还记得七年前中元节,金陵淮水边,你自水中救起一小姑?” 王靖之微微蹙眉,想起了这件事,那****与好友在淮水画舫游玩,恰遇一女落水,他只轻轻的拉了那女郎的胳膊一下,将她救上岸边。但毕竟是碰了人家,毁了人家的闺誉。 他抿着唇,轻声道:“记得。” 女郎一听这两个字,脸上的笑意,瞬间绽放。 王靖之接着道:“若早知会有今日这事,不如不救。” 不如不救。 女郎的面色凝在那灿然一笑,下一瞬,她的目光闪了闪,泛起了一层浓浓的雾水,深深的颔首道:“若早知郎君如此无情,纤云该死在七年前的。” :“纤云!”梁城主声音徒冷了几分。 梁纤云抬眼看向梁城主道:“大兄,我的闺誉已毁,那人又不愿娶我,帮我安排一下吧,我明日便离家清修去。” 杨毓看向梁纤云,暗叹她是个厉害角色。 她轻缓的踱步道她身边,微笑着看着她,轻柔的道:“原来,我方才一番话是不必说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重会旧友 杨毓垂眸一瞬,笑道:“我之砒霜,彼之蜜糖。”她摇摇头,转头对王靖之道:“郎君,既然梁家女郎心愿至此,便答应吧。” 王靖之万万没有想到,杨毓竟然会答应下来,却无丝毫迟疑道:“卿卿安排便好。” :“好。”杨毓微微俯身行礼,转头对梁纤云道:“郎君也答应了,你便回去准备吧,等不日,随我等一同上路。” 梁纤云此刻却没有一丝的开怀,她觉得很不舒服,隐隐的生出一丝悔意,为何呢? 梁城主却有些开怀,他看向王靖之道:“既然王君应下此事,我今晚设宴庆贺一番如何?” 杨毓淡漠的扫过梁城主道:“不过纳妾,何须庆贺?”她没再理会梁城主,一扭身,出了门去。 梁城主有些气结,盯着杨毓的身影。 王靖之唇间却化起一丝笑意,小姑子生气了。 梁纤云看着王靖之的眼神,心中不禁惴惴不安,这是她想要的?自己苦苦等待七年,便是为了这? 杨毓踏出居住的小院,步子逾发的缓慢,那女郎分明是早已笃定了今日的结局,王靖之也分明毁了人家的闺誉,她,有何立场拒绝?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桓七郎的声音,杨毓抬眼看去,却见桓七郎正与葛仙公说着话。 :“仙公,阿毓究竟如何,是死是活,您倒是说句话!”桓七郎恳求着,一张削玉似的脸庞眉头微蹙,嘴唇紧抿着,双颊微微泛红。 葛仙公负手而立,略微仰着头道:“你这竖子,整日缠着我作甚,若想知晓自去问问便是。” 桓七郎一听这话,紧咬银牙道:“王靖之将那小院围的似铁桶一般,我若能进去,还需温言与你么!” :“哎?”葛仙公目光一瞟,正看见杨毓徐徐走来,他冲着杨毓抿唇而笑道:“女郎醒来了?” 杨毓一听这人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却一时未想起在何处听过,她微微俯身行礼道:“正是。” 桓七郎微微转眸,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杨毓,他怔了一瞬,双目不知怎的就红了,他紧眨了两下眼,上前几步道:“你好了?” :“是。”杨毓看着桓七郎微微泛红的双眼,微微点头,心中想起那日在马车上,自己濒临死地,桓七郎为她的所作所为,不忍他难过,调笑道:“二兄,怎地逾发女儿态了!” 桓七郎咽下喉间的哽咽道:“你啊你!我几乎以为你死定了!” 杨毓调笑一声:“我这女郎,命硬得很!还未见大晋最繁华的所在,还未见阿秀娶妻生子,我怎敢弃了这尘世。” 桓七郎紧点头道:“正是正是。”转而一想,又道:“便是见了金陵繁华,也不能死,你还未见过大晋极南极北,还未去过异族之地。” :“是。”杨毓微微垂眸。 葛仙公就立在一旁,觉得有些无趣,忽想起,这女郎是否不知是自己救她性命,想要出言提醒,又怕破了自己这世外高人的姿态,便堪堪立于一侧,不时的咳嗽。 杨毓有些好奇的转眸看去,隐约的想起那日云山瀑布的相遇,她條然一笑道:“原还与君相约再邂逅,不想就这般于此再见。”她说了这一番话,忽想起自己的脸正被绢布包裹,想来这人定是认不出的,她扬唇笑道:“另一位不在此处?” 葛仙公见杨毓认出自己,不禁欢喜道:“你这女郎,竟想起我来,看来我未白白救了你的性命。”他这话说的多自然,就这样一提醒,杨毓也明白了一些。 杨毓微笑的慎之又重的俯身行礼道:“多谢恩公。” 葛仙公被她这一拜,心中终于舒爽,他扬手道:“若非靖之那竖子紧紧相逼,你也真的就命丧九泉了。”说着他又笑道:“你的脸可有不适之处?” 经他这一问,杨毓确实觉得脸上有些瘙痒,微微颔首道:“确实如此。” 葛仙公微微点头道:“我想也是,明肻去街市为你抓药,待他回来,你要好生喝药。” 杨毓乖巧的道:“是!”她的双眸清亮,闪着难以名状的光彩。 葛仙公看着她那双眸子,又瞧她形神枯槁的模样,不禁皱眉道:“好好的女郎,竟被害成这般模样,真真残忍。”他摇摇头道:“我再为你开些补身药汤,不出一月,定叫你光彩更甚。” :“阿毓能恢复容貌?”桓七郎惊异的道。 葛仙公似乎很嫌弃桓七郎,瞥了他一眼,却未回答。 :“葛仙公!你怎地又不理我!”桓七郎不依不饶道,想他堂堂桓氏嫡子,自出生也未见过这般不屑自己之人,这叫他如何咽下气! :“葛仙公?”杨毓微微抬眼看去,有些不可置信道。只一瞬间,她却忽想起葛仙公刚说的话“好好的女郎,竟被害成这般模样。”她眸光有些迟疑道:“仙公,敢问阿毓究竟生的何症?” :“靖之未告与你?”葛仙公有些意外。 杨毓浅笑道:“我才醒来,城主来访,我二人也未说几句话。” :“煞风景。”葛仙公道了一声,转而对杨毓道:“你被下了蛊毒,现下我已将蛊虫尽数驱除,你不必生惧。” 杨毓愣了愣,她周身的气息徒然变得冷峻,眸光凌厉,饶是葛仙公见惯大风大浪,也不由得有些诧异。 :“真真防不胜防。”杨毓唇角勾起一丝绵软的笑意,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她微笑道:“我本想到了金陵再开始,也想过手下留情,他却真是不留丝毫情面。” 桓七郎有些诧异的听到葛仙公的话,再一听杨毓的话,却全都明白了。他恨恨的握起拳道:“竟是这样,这人心机竟这般冷酷,害你毁容,还要用这般残忍的方式夺你性命!” 杨毓转眸看了桓七郎一眼,又对葛仙公道:“多谢仙公不远千里来相救,此番恩义,阿毓定报。” 葛仙公听了杨毓的话,眉头微微蹙起,只道:“他身份高贵,事事想的皆是家族,虽处事之法过于庸俗狠辣,你。”葛仙公想劝杨毓,却见杨毓被绢布缠着的脸,想起她险些丧命与毁容之痛,口中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杨毓笑语嫣然,双眸携着清亮道:“仙公不必担忧,阿毓知晓。” 桓七郎上前一步,微偏着头对葛仙公道:“阿毓素来行止有度,仙公安心。” 葛仙公略有些尴尬,喃道:“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却不得不说。” :“阿毓知晓。”杨毓恬静一笑,端的是端庄舒雅,让人不忍侧目。(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曲 桓七郎转眸看向杨毓,笑道:“阿毓,你还在人世,我跟做梦一般,你能为我奏一曲么?” 杨毓微微点头道:“好。” 桓七郎的道回答,双颊又是一红,他转眸看向身后的下仆道:“还不给爷将琴取来!” :“是。”一下仆低头退去。 :“阿毓!”一声童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杨毓反射性的转眸,眼前的阿桐才短短数日不见,身高却抽高了许多,那双澄澈的眼全是惊喜,接着,阿桐紧跑几步,一头扑进杨毓的怀中道:“阿毓!你瘦了许多,我还是认出你!” 桓七郎不满的扯着阿桐后背的领口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怎敢!”说着桓七郎的脸红了红。 阿桐蔑视的看着桓七郎道:“若阿毓觉得她的闺誉被我毁了,我便娶了她!”说着他又看向杨毓道:“阿毓,你觉得呢?”眼中竟真的有些期盼。 杨毓微微摇摇头,她与王靖之卿卿我我,若真说闺誉,她的闺誉也早就渣都不剩了吧? 杨毓一手揉上阿桐的发丝道:“小小狡童,还敢谈娶妻?”说着那手更是狠狠的揉着他。 阿桐似乎很享受道:“哎,终于是有惊无险,我几乎吓死过去了。”他抬眸看向杨毓道:“我得告诉众人你好了,你在此等我。” :“好。”杨毓微笑着看着阿桐飞奔而去的模样,不禁想到,阿秀应比阿桐大上一岁,此刻该比阿桐更高一些的吧? 不消一刻,下仆搬来香案,香炉,软塌,一把杨毓弹惯了的漆黑七弦琴。 杨毓默默的净手,细细的将香脂涂抹在双手上,她贪恋的抚上琴弦,深吸一口气道:“若是死了,便再也无缘与你。”她的手指轻轻扫过琴身,唇角憨笑着,眼神中尽是痴迷。 先前习琴是为谄媚,而后奏琴是为声名,但不知何时起,她却真的爱上琴,如此深厚的眷恋之情溢于言表。 葛仙公看着杨毓痴了一般的模样,低声对桓七郎道:“此女琴技定不凡。”葛仙公第一次如此平和的与桓七郎说话,桓七郎笑道:“阿毓当日容貌被毁需刮去腐肉,她却未用一剂麻沸散,便一边奏琴,一边将腐肉刮了去。那一曲高谷空绝,甚至引来极乐鸟,至今仍然绕梁三日。”桓七郎缓缓闭上双目,唇角挂着笑意,似乎正沉醉着。半晌,他张开双眼道:“阿毓由此,被士人冠为琴仙。” :“琴仙?”葛仙公越听越离奇,越离奇越心急,目光炯炯的看向杨毓,静候着杨毓开始。 葛仙公如此诧异并非是质疑杨毓的琴技,实在是琴在世人心中,是风神,是风雅,是风度。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一地位卑微的小小士族女郎,不但当了个琴家,且加上个仙字。可见此女在士人中受到何等推崇与爱戴! 杨毓一双手显得有些枯瘦,却隐含着无限的力量。她轻缓的扬起手腕,指间撩拨琴弦,左腕徐徐跟上,清欢的曲子自指间荡漾开来。 她唇间抿起一丝令人熟悉的清艳的笑容,指间突然一转,调子自清丽转而激昂,指间逐渐逐渐的,力量徐徐自手指传向琴弦,自琴弦穿到城主府的每个角落。 正坐在窗棂边品茶闲聊的樊明听得曲调,他目瞪口呆,怔在那里。一旁的几位文士皆是如此。 :“快去看看!”樊明突然起身,袍子松散着也来不及将鞋穿好,丝毫不见往日的气定神闲,就那般跑了出去。 众位士人原本就惊疑,忽见樊明如此出门,窃窃私语道:“这可是杨氏阿毓的琴声?” 一旁的徐茂道:“除了她,还有谁能奏出这般绝妙之音?” 一年老文士一听,道:“当日去往并州路上,最后听了一曲凤求凰,原以为已是绝唱,今竟又能得闻她的琴声,真乃大幸,大幸!”说着,老文士匆忙踏上鞋履。 :“阿毓活过来了!”桓秋容手中一抖,木梳掉在地上。转眼间,她已是眼圈通红的出了门。 杨毓的琴声仿若不在尘世,清风徐过,将她的衣袂吹的浮在半空,她越弹越清明,越弹越释然,手上的曲子已换了两段。 葛仙公不禁闭上双眼,感受着此刻,无酒无舞,无茶无啸,单单只是琴,带给他一段清灵,一段激昂,一段波澜壮阔的画面,他如同身临其境一般,俯瞰着尘世。 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到耳边,他却不欲睁眼一探,就那般闭着双眸,感受着。 众人来到杨毓身边,却无一人出言打扰,他们静静的立于一旁,倾听那饱含深情的曲子。 本应忙着手中活计的下仆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物事,不由自主的来到门边,侧耳倾听,这一刻,这一曲带来的宁静。 杨毓手中的琴弦不知疲惫的奏着,时光不知不觉已过了半日,暖阳徐徐的落下山头,皎洁的月光普照着大地,那一抹清瞿的身影依旧挺直着脊背,如松如竹的端坐在那里,皓月当空,浩大的城主府中除了琴音,再无一丝细语声。 指间渐缓,这整整半日的弹奏,以一曲高山流水作为结束。 众人还沉浸在那几乎要冲破内心的情感中,杨毓慢条斯理的起身,她这时才发现脚早已因跪坐过久,麻的木然了,而她身边竟聚集了许多人,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她对着众人盈盈俯身,声音如碎玉般的动听道:“多谢诸君倾听。” 直到此时,众人才缓缓的醒转过来。一拥而上的将杨毓团团围住。 :“女郎,你已好了?无事了?”静墨眼圈有些泛红道。 祺砚略有些不满道:“王靖之竟不许我与静墨去伺候你。” 杨毓微笑着点着头,她眸光潋滟道:“我已病愈,静墨且待嫁吧。”说着,杨毓转头看向人群中的杨固尘,朗声道:“固尘表兄,你可愿娶静墨为妻?” 这般直接,这般坦诚。 让众人先是一惊,再是一喜。(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信他 杨固尘神色朗朗,虽一脸文弱俊朗,却自有风度,他站出众人之间,对杨毓长施以礼道:“表妹,固尘求之不得。” 这时杨固尘第一次以此称呼杨毓,杨毓坦然一笑,扬声道:“今日诸位为证,请郎君写下婚书,待到金陵,三媒六聘,取一良辰吉日,四人大轿上门迎娶。” 一边的下仆奉上笺与笔墨,杨固尘深深的看了静墨一眼,唇间灿然一笑,挥手一蹴而就。静墨低着头,接过杨固尘手中的毛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二人交换婚书,便有了一生的婚约。 桓秋容一把抓住杨毓的衣袖道:“阿毓姐姐,我一听琴音,便知是你醒来。”她的双眼婉风流转,带着小女儿的娇嗔。 :“是。”杨毓含笑道。孔夫人站在人群外,远远的看着杨毓,杨毓却抬起头对孔夫人俯身。 孔夫人默默点头,唇角漾起慈祥的笑容。 斜卧在软榻上的王凝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的看向一边伺候的老仆道:“叟,凝之是否着相了?” 老叟微微低下头道:“叟活一世,却从未见过这般女郎。” 王凝之似乎得到想要的答案,又似乎并不喜这答案。他的唇角笑意更浓,眼中却有些他自己也琢磨不清的东西。 老叟又道:“叟只知晓,家主无论做甚,皆是为了王氏一族。” :“是啊。”王凝之的笑容更深,眼中却更冷,接着道:“的确是个好理由。”他的眸光转向窗外那轮散发着银色光辉的月色,声音清冷中带着叹息道:“这女郎啊!她这是以琴与我宣战啊!” 老叟的头低的更深,静静的立在那里,沉静了一下午的城主府,随着琴音的落幕,而变得逐渐嘈杂。 杨毓端立在众人面前,笑着与众人说着话。忽见樊明竟赤着脚,她笑道:“樊公,阿毓此曲奏的可还中听?” 樊明不禁面色一红,接着,他面色严正,轻缓的道:“不愧琴仙。” 杨毓略有些张扬的一笑,声音清脆道:“正是!” 一旁的葛仙公此刻终于知晓杨毓为何能得到这些傲慢不羁的士人文人如此的推崇,那女郎竟与那些人一般无二的狷狂,他不禁笑道:“阿毓真也张狂。” 杨毓眼中的光芒却更加更加桀骜道:“不过身外之名,有何不敢应。若有一日谁想拿去,我便送与他又如何。” 葛仙公此刻似乎又重新认识眼前的女郎,他的目光更加欣赏。 :“城主到!”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抹月色宽衣博带的梁城主,踏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进众人眼中。 他未等众人行礼,却在人群中一眼发现那有如众星捧月的身影。 :“女郎。”梁城主对着杨毓深深的拱手施礼,久久未将腰背挺直起来。 杨毓踩着月色,步子不急不缓,长身而立在城主一侧,轻缓的道:“城主大人这是何意?” 梁城主这时才将腰背挺起,他那双狭长的眼鲜少如此清明,他看着杨毓那张被绢布裹着的脸叹道:“先前多有得罪,望女郎勿怪。” :“哦?”杨毓有些疑惑道:“阿毓断断不记得有此事。” 梁城主有些迟疑不定,不知杨毓是真心不怪罪他将梁纤云给王靖之,还是真的没有怪罪,踌躇了一瞬。杨毓声音清朗的道:“我重病在身,是城主供我此处静养,阿毓该谢城主大人。”说着杨毓微微福身行礼道:“多谢城主。” 城主独坐在院子中,听了杨毓的琴声整整半日,才知杨毓的不凡,不仅是王靖之给予她的爱慕,更是因她性情高洁与惊才艳绝。他抬眸看向满院的士人公卿,面色略略放松道:“我懂了。“除了他,谁也不知他懂了什么。 他转而对众人道:“天色已晚,诸君却未用昏食,今日明月当空,我等共明月与琴仙把酒言欢如何?” 众人皆笑着点头,不过一会,就在这院落中摆起长长的筵席。 不说别的,端看那榻几上的琉璃玉碗,单个拿出来已经是难得,此刻却这般整套的摆放在那,城主似乎丝毫不觉得奢侈,反而有些怕怠慢众人,金玉琉璃盏中菜肴极为丰盛美味,让这些在路途上餐风饮露了许久的士人们开怀不已。 这一餐用的宾主尽欢。 翌日一早,杨毓于睡梦中醒来,却见一抹芽色身影早已坐在榻前。 那人静静的坐着,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的睡颜。 杨毓的双眼晶亮,唇角带着一丝笑意道:“在这院中真真危险,睡榻之侧也有人虎视眈眈。” 王靖之灿然一笑,声音异常的清亮道:“现下你再也嫁不得他人了。” 杨毓怔了一怔,是啊,这院子中只有她与王靖之同住,她的名声啊,真的是渣都不剩了。 她却笑得更加灿烂道:“如此正好。” :“起榻?” 杨毓微笑着摇摇头,有些撒娇的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王靖之心中似化为一滩水,他轻柔的抚上杨毓的小手,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着,他猛然用力,将杨毓自软榻上拉进怀里,将脸庞埋在她的颈间,贪恋的嗅了嗅,清冷的唇角划开璀璨的笑容。 杨毓体会着情人的爱恋,心中也是一窝,她嗅着鼻尖难以言喻的,远山般的味道,微笑着闭上双眼,在他耳边轻声道:“芝兰玉树的王靖之,何时才能为我独占啊!”说完这句话,她心中冲上一股浓浓的自卑,浓浓的哀叹。 这种自卑感,她已许久未有了。 王靖之缓缓的放开怀抱,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慎重的道:“你可信我?” :“恩。”杨毓轻轻的答应一声。目光却微微游离一旁。 王靖之双手隔着厚厚的绢布,捧着她的脸,慎重的道:“你可信我?”他的目光那么明亮,他的神情那么认真。 杨毓微微蹙眉,道:“相信。” 王靖之凝着她道:“信我,等我。” :“好。”杨毓粲然一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退堂鼓? 王靖之也跟着一笑,他摆正杨毓的脸道:“三日了,该换药了。”说着,不由杨毓反应,一双骨节匀称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开始拆除她脸上的绢布。 杨毓静静的坐着,享受着窗外和暖的阳光,享受着灼人的****。 绢布被他轻巧的解开,一层一层的拆除,杨毓觉得似乎许久未曾体会这样轻松的感觉,她偏偏头看向铜镜。 右脸上的疤痕虽淡去很多,却依旧狰狞着,杨毓眸间升起一丝的失望。 王靖之似乎毫不在意,自榻几上拿起早准备好的软布,沾湿了温水,轻轻的在她脸上擦拭着,杨毓真的不在乎这伤疤? 这世上的女人,便无一人会不在乎容貌的,特别是身侧的郎君还生的一身月影华晨,素面如仙。 她微微颔首,眼中的自卑一闪而过。 :“郎主,妾可否来伺候毓姐?”门外响起一个娇嫩试探的声音。 杨毓闭上眼也能知晓这人是谁,她微微侧过脸道:“你去吧,我自己可以。” 王靖之眉间微微一蹙道:“你当真将我让给她?” 杨毓唇间化起一丝微笑:“否。”接着她对外面喊道:“进来。”这一声慵懒而又随意,似乎叫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仆。 梁纤云微微一愣,推门而入。 却正撞见王靖之仔细的为杨毓处理伤口的模样,看着他眉间的温柔,她眼中的笑意,她不禁有些诧异,王靖之竟真这般迷恋杨毓? :“妾来伺候毓姐?”梁纤云低眉顺眼,乖巧的让人不忍侧目。 王靖之声音清冷道:“她有洁癖,除了我与她用惯的下人,谁也碰不得。” :“啊?”梁纤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叹了一声,转而见两人如交颈鸳鸯一般亲和的模样,她静静的退到一边。 杨毓嗤笑一声道:“纤云姐姐,论起年龄,我比你小五岁,以后万不要再叫我姐。” 梁纤云等待檀郎等成老姑娘,她最恨别人提起年龄,此刻听见杨毓的话,她不禁变了变脸。 :“咦?”杨毓看着梁纤云,惊叹了一声。 :“怎地了?”王靖之一边在她脸上涂抹药膏,一边问道。 杨毓笑意盈盈的道:“云姐今日又着青蓝?” 杨毓素喜这青蓝色,衣箱中大部分皆是青蓝,她笑道:“云姐喜青蓝?一般女儿家不都喜个娇嫩颜色么?” 梁纤云脸白了白,一晃神,转眼便面色如常道:“是,我偏喜这颜色。” :“哦?”杨毓唇间的笑意更浓道:“果真是城主家的女郎,昨日那一身青蓝便是新衣,今日这身襦裙又是新裳,真真家财万贯。”说着,她眼中似乎有些兴奋,有些跃跃欲试的抬眼看向王靖之道:“郎君,云姐家财万贯,嫁妆定极丰厚的。” 王靖之却被她的模样逗的扬唇而笑,轻声道:“莫要乱动。”说着,他取来干净崭新的绢布,细致的将她的脸再一次包裹好。 杨毓的目光越过王靖之看向那边神色如常,面色却隐隐有些发白的梁纤云,有人故意将杨毓的喜好告知与她,并让她模仿。杨毓看着她想做出高华清傲却掩不去举止间的小女儿态,唇角的笑意不由得绽放开来。 王靖之名义上认下了梁纤云这个妾室,让众人惊疑不已,却也未多说,毕竟纳个妾,并非大事。而梁纤云也搬离了原先居住的院子,来到王靖之与杨毓的小院。 如此几日,王靖之与杨毓在一块,总有一抹青蓝的身影紧紧的跟在身后,杨毓的满不在意,王靖之的视若无睹几乎让梁纤云疯狂,她眸间的坚毅却愈发的深重,故作大方柔顺的伺候着二人的生活起居。 夜幕降临。 :“阿毓,靖之,我来了!” 杨毓与王靖之正在用昏食,梁纤云跪在一旁伺候布菜,三人目光投向门口,只见桓七郎头戴墨玉发冠,面容俊朗舒畅,一身淡绿华衣,正笑吟吟的晃着手中的酒壶。 :“你饮酒了?”王靖之见他面色红润神态松容的模样,唇角掀起一丝笑意。 桓七郎步履微微有些摇晃着进了门,坐在二人面前的软榻上,将酒壶放在榻几上,笑道:“我一人独酌实在无趣,特来寻你二人。” 王靖之微微一笑道:“好。”他眸也不转,声线清冷的对身后的梁纤云道:“客人来访,还不去取酒杯来。” 梁纤云眸光隐忍着,唇角掀起一丝笑容:“是,郎主。”默默的退出门外。 她步子有些轻快的走着,在那二人面前,自己就如同一下仆一般。这让她很不舒服。 :“梁氏纤云。”一声略有些傲倨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梁纤云转身回眸,只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正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怎么来这小院了,若是被人瞧见。”梁纤云本就不悦,突见这人来了,不由得揶揄道。 那人眸光一转,双眼微微眯了一眯,慢条斯理道:“你可知,你在同谁说话?”声音冷到极致。 梁纤云心中一紧,慌忙埋下眸光,小声道:“纤云错矣,郎君勿怪。” 久久的冷漠,一阵夜风吹来,让梁纤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内室中,桓七郎看着王靖之,王靖之看着桓七郎,二人双目对视,直将杨毓抛诸脑后。 :“敢问二位何以为此?”杨毓唇间轻笑着看着他们。 王靖之双眼眯了一眯,眸光却未有丝毫转移道:“七郎如此看我,便不累?” 桓七郎亦是眯了眯眼道:“从前从未发现,你这人竟如此风流。”二人眸光相交之处,似有电光火石。 王靖之偏偏头,那双披风抹月的眸子清亮的让人发狂,他唇角扬起一丝黠蹙道:“那女郎我未碰过一分,你若喜欢,我就送到你房间去。” 桓七郎冷笑道:“哼,你表面风轻云淡,却为何不拒绝?” 杨毓轻笑道:“若你二人这般喜看对方,那便看着吧,我去歇息。”说着这话,杨毓唇角的笑意更浓,身子也没有丝毫的动作。 桓七郎却转过眸,有些不悦道:“阿毓!二兄在为你讨公道,你怎地不帮我就算了,还自己打退堂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捉奸 杨毓抿唇笑道:“并非我打退堂鼓,这个妾,便是我替郎君纳的。” :“你。”桓七郎微微一愣,眸中有些受伤道:“你这傻孩子。” :“哈哈。”杨毓大笑出声,声音那么的清灵,道:“人家费了心思的,总要让她开怀几日的。” 人家,她? 桓七郎有些迟疑,他微微颔首一瞬,猛然抬头看向杨毓:“你是说。。。” 杨毓微微点头,眸光瞥了一眼身侧的王靖之,只见王靖之正侧着头看向窗外,一副浑然不知情的模样。 杨毓转过眸看会桓七郎,低声在他耳畔絮絮的说话。 :“郎主。”梁纤云含着笑捧着木质托盘进门。她行的极慢,步履有几分摇曳之色。 王靖之淡淡的“恩”了一声,梁纤云跪坐在一旁,将酒杯摆放好,却多带了一个杯子回来。她抬起霜白的手腕,将四杯斟满。 她敛眉柔声道:“妾知晓自己身份低微,不配与诸位同桌而饮,却想以杯中之酒,敬献三位。”她的双手互相抓着,掌心隐隐的渗出汗水。 桓七郎偏偏头,唇间轻笑一声道:“既是靖之的妾,就该谨守本分。” 梁纤云脊背一僵,顿了顿,眼中蒙上一层雾气,她缓缓的抬起眸子看向王靖之,却见王靖之竟未看她一眼。 梁纤云鼻尖一酸,眼中的泪水转眼间夺眶而出,她故作坚强的抿抿唇,轻缓的道:“妾错矣。”说着,她依旧踏着优美的步子,出门而去。 :“来来来,我等满饮此杯!”身后传来桓七郎张杨的笑声,梁纤云背对着内室,伸出手来将眼泪拂去,唇角掀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脚下的步子逾发的坚定。 不消一会功夫,内室的三人已然饮的大醉。 王靖之一手拄着榻几,眸光一瞬不瞬的瞧着杨毓,双眼迷蒙着。 杨毓一仰头,将杯中美酒饮下,嬉笑一声:“我醉矣。”接着,便斜卧在软榻上。 桓七郎见状一把拉过王靖之的衣袖道:“阿毓醉了,你要伴我尽兴!” 王靖之唇角微微扬起笑着扬声道:“纤云!” 门外等候的梁纤云听闻此声清亮的声音,心间一喜推门而入。 :“郎主有何事吩咐?” 王靖之转眸看向梁纤云,只见她一身青蓝襦裙,将本就白的惊人的皮肤衬的更加洁白,唇角勾起微笑道:“再取酒来,伴我同饮。” :“是。”梁纤云微微颔首,笑的美妙。 正在此时,王靖之的上身微微倾了倾,便躺着榻几上的手臂上。 桓七郎张杨一笑,面色饮饮酒而显得微醺,削玉似的脸庞更加唇红齿白道:“王靖之酒量不如我矣!”话这样说,身子却也顺势倒了下去。 :“郎君?”梁纤云试探的轻声喊道,却没等来一声回应。 她轻手轻脚的向前行了两步,三人皆醉的昏睡了过去,不见一丝醒转。她有些踌躇的立在那里,夜风自门外吹了进门,她抬眸看向王靖之。抿抿唇,似下定决心般的缓步上前,双膝跪地道:“郎主?” 王靖之面容清高淡雅,没有一丝动作,梁纤云唇角微笑着,绕到他身后,她轻手轻脚的将杨毓的衣襟解开,唇角的笑意带着明显的残忍,杨毓整张脸被绢布裹着,看不清容颜,让梁纤云很放松,她冷笑一声又到桓七郎身边,将桓七郎的衣衫半解开。 梁纤云一手将王靖之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半掺半扶的。王靖之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在她身上,梁纤云眉间却全是坚定将王靖之扶到内室,已累的她额头上渗出薄汗。 梁纤云唇角微微一勾,一手抚上自己的衣襟,外衫轻易的落了下来,衣衫扬起一阵微风,吹的烛火微颤。 窗外月色似乎蒙了一层薄雾,月光洒在屋顶上,照出清凉的光辉,静谧的夜色笼罩着繁华的并州城。 翌日一早,和暖温柔的阳光透过木质长窗,照射在眼前。杨毓微微睁开眼,将脸颊侧过一边,却未见那人守在榻边,心间不由得沉了沉却转而释然一笑。 :“女郎!”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杨毓抿抿唇,扬声道:“何事?” 门外的下仆愣了愣,眸光一转,“嘭”的一声,内室大门被撞了开。 十几个下仆呆愣的看着榻边穿戴整齐的杨毓,不可置信的面面相觑。 杨毓唇角微勾,随手将软榻上的锦被往里面推了推。缓缓地道:“我问,何事?”她的语气明显的冷了几分。 为首的下仆低垂着双眸道:“桓氏郎君不见了,我等奉命寻找。” :“哦?”杨毓眯了眯眼,声音格外清冷的道:“桓氏郎君不见了,你们不去别处找,便这般直接堂而皇之的冲进我的内室?”她挑了挑眉,分明唇角挂着一丝笑意,却让人觉得更加冷了。 为首的下仆见杨毓一直坐在榻边,榻上的锦被,隐隐的动了动,那锦被中分明有人!他唇角微勾,拱手低眉道:“闻听郎君昨日来寻女郎饮酒,便再未回去,奴也是奉命行事。”他微微顿了顿,抬眼悄悄的看向杨毓的神色,道:“请女郎让行。” 杨毓微微蹙眉道:“这内室就这么大,你还意欲如何?” 下仆偏着头看向杨毓,唇角掀起一丝嘲讽道:“女郎,便要奴将话挑明?” 杨毓條然起身上前几步,她猛然抽出腰间的短剑,毫不迟疑的刺进那下仆胸口处。 鲜血顺着剑尖,流到地上,众下仆楞在当场,被这一幕吓得动也不敢动。 杨毓手持着短剑,那剑还尚有半截刺在早已没了声息的下仆胸口,她偏着头,扬着眉道:“你们是否想说,我杨氏阿毓,以未嫁之身,与桓七郎同宿?” 一年纪尚小的婢女看着杨毓的眼神,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条件反射似的跪了下来带着哭音道:“女郎饶命,奴甚也不说,不说。”她一边摇头,一边摆手。 杨毓却笑了,笑的张杨,那双露在绢布外的眸子微微的弯了弯,射出清亮的光辉道:“不说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不过一妾 杨毓右手猛然一抽,短剑自那下仆胸口抽出,下仆的身体再没了支撑,颓然倒地,溅起几丝尘埃,鲜血撒了满地,那人双目圆瞪着。 杨毓冷眼看向一旁的下仆,笑着道:“是否我说的太过隐晦?”她一扬唇道:“诸位可是来捉奸的?” 这时,自众人身后走出一面容和蔼的老叟,老叟笑眯眯的对杨毓躬身行礼,语气和善的道:“杨氏女郎,能否掀开被榻给老叟一观?”老叟似觉得说的不够客气,柔声道:“这桓氏郎君身份贵重,若真与女郎有甚,那也是女郎的福分啊!” 杨毓眯着眼,笑着道:“叟,你有何权利搜查我的被榻?”杨毓朝着老叟缓缓的挪动脚步,鲜血自剑尖滴滴落地,她走到老叟面前,沉着气,接着道:“若今日真让你搜查了,那我杨氏阿毓的名声便真的毁了,一个被人质疑贞洁的女郎,叟是让阿毓去死么?” 老叟面色微微凝滞咬咬牙道:“女郎待如何才让我等查看?” 杨毓唇角微微一勾,双眸凝视着老叟道:“叟真智慧。”她笑的逾发张扬道:“若被榻下真有人,阿毓便自绝于此。若无人。”杨毓将尾音拉的老长,她利落的一挥短剑,指着众下仆道:“你们便自刎吧。”说着,杨毓一把将短剑扔在地上。 短剑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却让这些下仆心间一惊。 杨毓转身坐到榻几边的软榻上,再未看那些下仆一眼。而那些下仆既不敢上前,亦不肯离去,一行人就这般僵持着。 梁纤云缓缓睁开眼,却被刺目的阳光晃的又眯了一眯,她微微转头看向身边,只见那人背对着自己,一头如墨青丝铺散在柔软的锦榻上,她唇角微微扬起,笑的恬静又文雅,她一扬皓白的玉臂,搭上那人挺拔的腰背。 接着,她卯足劲头:“啊!!!”一声凄厉尖利的高呼。 :“谁?”背对着她的那人缓缓转过头,睁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待看清眼前的人,目光怔了一怔。 :“你!”梁纤云见到那人的脸,吃惊的嘴唇半张着,顿时怔住。 :“郎君,何事?”门外的下仆慌张的撞开门,一拥而上闯进门来。 :“出去!”王凝之手一挥,却已然来不及,众仆鱼龙贯出似的涌进了门。 梁纤云原本背对大门,半赤果着露出一半香肩,一截藕臂,此刻却再不拿什么娇弱姿态,一把抓起榻上的锦被围在自己身上。 下仆们目瞪口呆的望着这香艳的一幕,内室间静的连呼吸声都显得刺耳。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脚步慢条斯理,轻轻缓缓。一片华研的月色衣袍,靠在门边。 :“靖之!”王凝之胸口的衣襟微敞开着,露出白玉似的胸膛,他眯着眼,笑着道。 王靖之亦是这般看着他,缓缓的,王靖之的唇角扬起,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澄澈深邃的双眸淡雅如雾,他缓缓的道:“叔父喜爱纤云,靖之自当双手奉上,何必要偷?” 这个偷字,用的极巧妙。 纵使情形如此,王凝之却还是笑了,接着他抿着唇道:“我从不识得此女。”他淡漠的扫过围着锦被,已是满面泪痕的梁纤云,轻慢的道:“定是她观我玉树临风,自爬了我的床榻。” 这一句话,将梁纤云说成不守妇道水性杨花。 梁纤云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王凝之,脸色煞白的道:“你真是凉薄啊!”她眸光一闪,看向王靖之,泪水不由自主的滚落在锦被上,心知与王靖之已再无可能,今生恐怕要倚靠王凝之活着,想到此处,她刚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的咽回去。 她一咬银牙,冲着榻边的榻几一头撞了过去。 鲜血自额头潺潺的流了下来,梁纤云双目一闭,倒在地上。 王靖之歪歪头看向王凝之道:“既然此妇如此刚烈,不认我这夫主,我便将她送与叔父吧。”王靖之唇边的笑意更浓道:“叔父要好生待她。” 王凝之扬着唇道:“靖之客气了,人还是你带回去吧。” 王靖之微微努努嘴,眸光不屑的扫过晕倒在地的梁纤云,淡漠的道:“不过一妾。”说着,踏着风雅的步子,缓缓的离开。 伏在地上的梁纤云听见王靖之最后一句话,她不禁浑身一抖。 不过一妾。 她此刻才真正的有了几分清明,她眉间微微一蹙,这几日自己在坚持什么?这样坚持隐忍,就为做一妾?一滴晶莹的泪滴,自眼角滑落,隐没在朱红的地毯上,化为乌有。 众仆见事情尘埃落定,纷纷退散出去。 王凝之长叹一口气,声音轻缓的道:“地上甚凉,起来。” 梁纤云眉间一抖,迟疑一瞬,便爬了起来。 王凝之目光凝视着被榻上一点鲜红,转过头道:“是我害了你,你亦是以清白之身随我。” 他挑眉看向梁纤云,神色舒朗道:“你可愿随我回金陵?” 梁纤云听见这样暖心的话语,眼泪更是扑朔着落了下来,她端正的跪在王凝之面前,以头触底道:“多谢郎君。”似乎觉得不妥,她改口道:“多谢郎主。” 梁纤云甚白,那肤色较之一般女郎要白上许多,虽容貌普通,只因这一白,便显得有几分不凡,而她又颇有些智慧,性子绵软带着一些执拗的坚定更让她多了些颜色。 王凝之赤着足,踩在朱红的地毯上,伸出一只手:“都说了,地上凉。”梁纤云抬起头,看着那雍容闲雅之人,缓缓的伸出手。 杨毓端坐在软榻上,慢条斯理的拾起手边的书简,悠闲自在的看了起来。一众的下仆却个个心惊胆战,甚至连呼吸也紧促了几分。 :“女郎。”老叟上前一步,弓着腰背道:“若是我等空手而归,便也无颜见主了,若女郎执意如此,那老叟便一力承担。” 杨毓下唇被书简遮着,她的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声音清亮的道:“好。”却连眼也未抬。(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良善忠仆 许是杨毓的作为太过大胆,许是她的神色太过疏朗,原本坚定的老叟得到这样的应允,却有些迟疑了。 他闭目一瞬,脚步沉重的走向杨毓的睡榻,却定在那里。 杨毓轻笑道:“叟,我已应允,你怎反而不敢行之?莫不是也不那么肯定了?若是白白折了一条性命,阿毓也替你不值啊。” 正在此时,锦被却动了动,似乎有人在被榻****了拱,老叟腰背一挺,双手抓伤锦被,猛然一掀。 只见那锦被中,一团灰色的犬,正甜美的酣睡着,突然失去了温暖的锦被,犬猛然起身,一双眸子闪着绿光,幽幽的看着老叟,它呲着牙,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呦呦。”杨毓轻声喊道。 小犬耳朵一立,转过身,灵巧的跳到杨毓膝头,寻了个舒服的方向,再次卧了下来。 杨毓爱怜的抚了抚膝头的小犬,抬眼看向老叟道:“剑就在那里,老叟自行处置吧。”说着她没有丝毫表情,又低下头。 老叟突然觉得脊背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他转眸看向一旁萎缩着的下仆们,却没等来一丝帮助。 老叟面色哀痛,缓缓弯下腰,捡起短剑。那短剑上尚留着鲜血,一股血腥味袭来,老叟面色哀戚,眼中流出绝望的泪水。 手中的短剑缓缓移到颈处,他闭目一瞬,突然喊道:“是我错!”接着手猛然用力。 :“罢了。”杨毓自唇间溢出两个字,清冷又高远不似人间之语。 老叟手中的剑已然用力,突然听见杨毓的话,只浅浅的在喉处留下一丝血痕。他面色一松,接着满面狐疑的看向杨毓。 杨毓轻柔的抚着怀中的小犬,由于整个脸被绢布包裹着,让人看不出一丝表情,她的声音清冷道:“你是个良善忠仆。”她沉吟一瞬,接着道:“将那肮脏物带回去给你家郎君,告诉他,切莫放松,我是自黄泉路归来的厉鬼。”说完她轻笑一声,微微转过眸子看向目瞪口呆的老叟,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软糯道:“回去吧。” 一行下仆逃也似得冲出门外,老叟低低的应了应,扛起地上的尸体,出门而去,待走出了小院,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汗湿的打透了。 :“呦呦,呦呦,阿毓做的如何?”杨毓轻抚着那团灰黑的软毛,嬉笑的道。 怀中的小犬口中发出“呜呜”的应和声。杨毓展唇笑道:“呦呦甚都懂,心性纯良,比那些人,好上千万倍。”说着,杨毓又拿起手边的书简,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梁纤云与王凝之有了首尾,被王靖之送给王凝之,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不胫而走。听闻此事的士人皆不由摇头,那梁纤云是王靖之名正言顺的妾室,如此水性杨花不知羞耻,叫人唾骂。携妓出游,身侧常伴美人是风流,可偷侄儿的小妾呢?王凝之年少荒唐、不堪重任的话语,也隐隐的在众人口耳间流传着。 杨毓这几日终于得闲,身侧有情郎好友相伴。王凝之此时已忙的焦头烂额,想尽办法挽回颜面,她自然可松散。 不过数日,身体已经养的丰腴了几分,至少已不再似病中那般,瘦骨嶙峋的模样。 :“阿毓姐姐,近日天气甚好,自来了这并州城,我还未出门去过。”桓秋容眨着小鹿似的眸子,眼巴巴的看着杨毓。 阿桐似乎与她约好一般,双目澄澈的瞅着杨毓道:“阿毓,师母不欲出门,再无人伴我出门。” 杨毓默不作声,自顾自的瞅着手中的茶水,似乎要在那再平凡不过的茶水中看出什么新奇之物,耳朵也似乎闭塞着,没有丝毫反应。 桓秋容与阿桐对视一眼,二人挪动身体,并肩跪坐在杨毓的对面,双手拄着下巴,四目同时看着杨毓。 杨毓缓缓抬起眼,唇间扬起一丝笑意道:“明日,我们去骑马吧。” :“骑马?”阿桐面色有些紧张,白玉似的小脸忽然飞上两朵红晕。 桓秋容似乎了然,转眸看向阿桐道:“阿桐不会骑马?” :“谁说的!”阿桐一挺腰背,扬着小脸道:“我会!” 桓秋容狡黠的笑笑,转眸对杨毓道:“好,我这就去和七兄言说,阿毓姐姐要带我去骑马!” 杨毓抿唇而笑道:“不是你要我伴你出行,怎到了你口中就变成了我要带你出门了?” 桓秋容笑道:“若不如此,七兄怎能允准。”说着她似小鸟一般,轻快的跑出门。 阿桐故作老成的负手道:“真不稳重。”说着,踏着沉稳的步子出门,只刚刚出门,足下顿时飞奔起来,一串急不可耐的脚步声丝毫不落的传到杨毓耳中。 杨毓抿着唇低低的笑了起来。摇摇头,终得清闲的放下茶杯,清欢的出门。 一只鹰隼正自她头顶飞过,振翅声急促。 杨毓抬眼看去,那鸽子腿上绑着一支朱红小简,她蹙蹙眉,想再仔细看看,却见那鹰隼已然飞出了城主府。 :“卿卿今日怎得悠闲了?”一声疏朗自身后传来。 杨毓唇角微微扬起,转身看去,那人身着素袍,却难掩身上的淡泊清远,他扬着唇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双眸深邃澄澈灿如星辰。 :“郎君今日不是也得闲?”杨毓扶着花架,慢条斯理的坐了下来。 王靖之轻笑一声,朝着杨毓走来,轻缓的道:“卿卿已有怨怼,我怎敢不来?” 杨毓低低的笑着,王靖之自然而然的坐在杨毓身侧,再看向杨毓,轻松的笑道:“卿卿丰腴了些,观将神色朗朗,双目流光溢彩,看来病已大好。” 杨毓心中对王靖之有许多感激,这些感激却又无法说出口,便这样静静的瞅着他。 婉风流转,二人四目之间流动着说不清的情愫。微风拂面,满院姹紫嫣红的花朵微微颤抖着身姿,几片落花随风而动,飘散于空。 :“本想待你二人耳鬓厮磨再进门,让王靖之羞愧一番,谁想到你俩便这般四目相对着,也不腻烦?” 二人抬眼看去,之间葛仙公与明公悠游自在似逛花园一般的进了门。 第一百二十二章 妙手回春 葛仙公眼中带着黠促的看着王靖之,脸上笑意溢于言表。 明公接着道:“他俩同住一院,一个终日被公事缠身,一个被良友围着,能这般四目相对着,也是难得的了。” 葛仙公低低的笑了一声道:“真真令人艳羡。” 说到此处,王靖之与杨毓已是面色绯红,王靖之肤白如玉,那绯红显得更加明显,他扬着唇道:“仙公,明公,二位前来拜访也不敲门,叫我如何敢与卿卿耳鬓厮磨?” 这话分明说他二人不请自来,很煞风景。 明公笑道:“靖之,一月之期已至,葛兄可是来查看阿毓伤势的,你真要我二人返回?” 王靖之这才道:“恭请仙公大驾。” 葛仙公志得意满的看看身侧的明公,上前几步。 杨毓伸出手腕,葛仙公右手一搭,双目微阖,指间向前探探,闭着的双目自眼皮能看出眼珠转了转。又将中指探回手腕后侧,停留一瞬,他缓缓张开眼道:“蛊毒已清,身子尚虚,再调养些日子便无虞了。”接着他站起身来,手指飞快的拆开杨毓面上的绢布。 一侧的明公递上干净潮湿的绢布。 葛仙公细致的擦拭着杨毓面上黑黢黢的药膏,面上的神情一松,灿然一笑。 :“靖之,你看,阿毓的容貌是否更盛?” 王靖之侧目看去,那幽深的瞳孔瞬间放大几分,接着他恢复如初,眼含笑意道:“是。” 葛仙公笑着道:“阿毓,你右脸的伤疤已然大好。切记,你这容貌得来不易,要好生善待它。”葛仙公得意的瞧着杨毓光彩照人的容貌,双手负于身后,眸光带笑,配上那一身青衫,就如杨毓初次见他那般,一身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 杨毓微微怔了,小手不自觉的抚上面颊。 只觉得脸上的肌肤较之从前更加细嫩,她粲然一笑,对上王靖之的眸子道:“阿毓是否耀眼美丽?” 王靖之也是一笑道:“更盛从前。” 杨毓條然起身,对着葛仙公慎重的拱手施礼道:“仙公大恩,阿毓定铭记于心。”她觉得女儿家的俯身不能表达她的感激,这一男礼却也行的自然,无半点女儿家的扭捏。 接着她对明公同样拱手施礼道:“多谢明公大恩。”她最后转向王靖之,双目已隐含泪光,拱手道:“若非郎君不离不弃,奔波千里寻来葛仙公,阿毓早已魂断,谢郎君。” 王靖之就这样受了杨毓突如其来的一礼,他薄唇微微上扬,划开淡远的笑容,慢条斯理的道:“如此大恩,若不以身相许,如何还清?”他的声音清亮似玉打冰凿,字字抑扬顿挫,清晰无比的落入人心。 杨毓眸光微闪道:“阿毓虽翁母早逝,却断不能如此。”她沉吟一瞬,接着道:“若郎君真心如此,阿毓便先以妾身份,追随郎君左右,如此一来,也不算辱没门风。” 她垂下潋滟水眸,唇间闪过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若王靖之真的这般肤浅,还能被称为芝兰玉树? 不过戏谑,可杨毓的话,却带着几分真心的。 葛仙公眸中有些怒意,对王靖之道:“我观你二人也是情深意切,你怎能只图一时欢愉,让这女郎蒙受耻辱?” 王靖之微微蹙眉,柔声道:“安心。”说着,王靖之牵过她柔软的小手。 杨毓微微抬起眸,看着眼前这淡雅如雾,皎然如月的少年,心间没来由的一松。唇角泛起清艳绝伦的笑意。 她一头柔软漆黑的秀披散于背,虽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却眉如远山,眼若眼波,眉心一点朱砂痣显得风情妖媚。 她略微仰着头,眼下被蝶翼似的睫毛晕出一片阴影,新生的肌肤莹白的似乎笼罩着淡淡的光辉,双颊泛着娇嫩的粉红。她唇角嫣红,微微的上扬着,露出洁白皓齿。 暗香浮动,腰间的飘带随风而去。一身的瑰姿艳逸,却偏携了一份清傲淡远。 她偏过头,微微沉吟一瞬,轻启唇角吟道:“君子遥遥若山巅玉松,君子莹莹若皓然之月。阿毓着相,郎君勿怪。“她微微福身,唇角微扬着。 王靖之听到杨毓直白的赞美,微扬起头,上扬的眉梢显得淡然,薄唇缓缓展开,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贝齿,他握着杨毓的小手,指间摩擦着轻声道:“阿毓善雅谑,这本事得教与葛仙公,免得他听不懂,要多管闲事。” 杨毓低低的笑了一声道:“仙公妙手回春,只这一点便令人拜服,戏谑之事,便交由我等闲人吧。” 除了葛仙公,三人皆是一笑。 :“你笑甚?”葛仙公看向明公。 明公轻缓的道:“阿毓说你医术出神,她与王靖之万不能及,值得尊重。” :“真的?”葛仙公有些不信,狐疑道:“本是好话,我怎就觉得哪里不对?” 杨毓连连摆手道:“晚辈怎敢,葛仙公想多了。” :“想多了?”葛仙公更加狐疑,忽又觉得这话耳熟,他抬眸看向王靖之道:“如此风雅的女郎,怎与你这竖子一般,说话拐弯抹角的。” 此话一出,杨毓万分委屈的在心中反对,她分明是真心的夸赞,到了这里,倒真成了调笑了,她不禁扶额。 夜幕降临,月华初升。一抹淡蓝色衣袂,一闪身,利落的进了王靖之的房间。 王靖之正临窗品茶,素白的衣袖没有一丝停顿的,将香茗满溢茶盏。 淡蓝身影之人单膝跪地,施了一礼,送上一个红色小笺。 王靖之抿了一口热茶,接过了小笺,眉眼将寥寥数语一扫而过。 久久,他扬唇而笑,漫不经心的道:“善。” 他略微抬眸看向一脸冷峻的蓝衣人,那微微上挑的眉梢划出满意的弧度,深邃的澄澈的双眸微微下垂,目光盯着榻几上的茶盏,缓缓的道:“仔细说说。”眸光清亮带着期盼。 红亮的茶汤中几片细茶叶在盏中打转,形成个微小的漩涡,热气氤氲的茶盏壁上一层细密的水珠,热气升上半空中,逐渐消散。 蓝衣人微微抿唇,声音冰冷且掷地有声道:“庾温将京郊良田圈占百倾,庶民当街拦车诉冤,挡住的却是谢元清的车。谢元清当场将诉冤庶民带回府中,由谢太宰直接领入宫中面圣。此事证据确凿,本应将庾温斩立决。谁知庾氏竟得知消息,庾司徒脱簪着素赶至宫中,于御书房外跪地痛哭,今上不忍,留下庾温一命,却将庾司徒官位贬至中书监,司徒之位易手王公晞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策马出游 听着蓝衣人冷冰冰的讲述,王靖之却将当时的状况跃然眼前一般,他笑道:“初一,你叙事的本领太差,如此精彩绝伦,响彻大晋之事,到了你口中却如此索然无味。”王靖之似乎心情极佳,微微摇摇头,又淡淡的饮了口红亮的茶汤。 听见王晞之的名字,王靖之微微舒了一口气道:“王氏重得今上重用,阿翁终如愿以偿。” 初一剑眉微蹙,低低的道:“郎君忧思甚深,于体有碍。” 王靖之扬唇笑道:“无碍。” 初一眉间微微一顿,接着道:“庾氏一门清贵,如今却连唯一位列三公的庾司徒。”他顿了顿,改口道:“中书监。” 王靖之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眸光不知看向何处,缓缓的道:“今上多疑暴虐,如何吃得庾林脱簪着素那一套?”他淡然的摇摇头,缓缓的道:“庾温会醉酒挡公主车驾?” 初一微微点头赞同道:“庾温挡公主车驾,被侍卫当街砍杀。而庾司。”初一似咬了舌头一般,改口道:“中书监手中再无实权,只能眼睁睁看着老来之子命断黄泉,却无能为力。” :“恩。”王靖之那双深邃澄澈的眸子看向初一,双唇微微扬起,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烛火照射在他身上,将他身后的影子拉的老长,外面吹过一阵暖风,自窗缝中吹了进来,将烛火抚的抖了抖。 他慢条斯理的起身,眸光略微低垂着踏着悠雅的步子,行到窗边,将木质长窗推开。窗外的月色正皎洁,他眸光盯着月色,缓缓的道:“将被占地的庶民安顿好。”他微微蹙眉,唇间却化起带着邪意的笑容,慢条斯理的道:“桓、谢此刻定是得意之时。”他长叹一口气,悠悠的道:“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初一微微颔,拱手行礼,那双暗处的眸子,一如王靖之看向窗外的眼睛,带着浓浓的兴奋。 次日一早,杨毓身着素袍,外罩着淡蓝色褙子,上衣较窄而下裙华袿飞髾,腰间挎着短剑。一头浓密的秀用一条淡蓝绢带紧紧的束在身后,脚上踏着一双素白锦履,她骑在一匹身带青黑色纹理的骐马之上,她微微勒紧缰绳,骏马仰起脖子,打了个响鼻,左前蹄子在地面上刨了刨,显得异常英武。 :“阿毓,你这是?”樊公正巧自城主府中出门,却见杨毓一身的清傲隽逸,正端坐在骏马之上。他略一迟疑,眼中散出惊艳。 杨毓扬起樱红朱唇,笑着道:“带孩子们出门游玩。” 樊公了然的笑道:“阿毓姿容更胜从前,几叫我不敢看。” 杨毓歪歪头,用少女独有的娇糯的声音道:“樊公惯会揶揄阿毓。” 樊公扬唇一笑,低声问道:“时下人酷爱骑牛,偏你这小姑,非骏马不骑。” 杨毓的双目流转,似水波潋滟,她笑着道:“孩子们还小,可不能养成出则车舆,入则扶持的模样。骑牛优雅舒适,骑马却更能令人学会驾驭与果决。”说着她又是灿然一笑,轻轻的道:“人生一世,若是只图享乐,与林间走兽有何区别呢?”。 樊公微微一愣,眼神中有些更加不明所以的东西,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便在原地席地而坐下。 时下风气便是浮华奢侈,牛虽行路缓慢,受重力却强,有些士人公卿为了体现自己的优雅,甚至在牛背上架屋,屋内可容二三人闲坐或睡觉。如此的安然享乐已成为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 杨毓眸光微微有些闪烁,看着那位有些许失魂的名士,她的眉头微微蹙蹙,却未再出言。 :“阿毓姐姐!”桓秋容下身青色烟罗纱裙,上着同色绣芙蓉窄袖小袄,头上梳着简洁的螺髻,小鹿似的双眼显得婉风流转,她娇娇一笑自大门内跑了出来。她微微仰着头,看向杨毓的脸颊,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吃惊的瞪圆了眼道:“阿毓姐姐,你的脸终于痊愈了!” 杨毓微微一笑,一手持缰绳,一手直指大门边道:“你初学骑马不久,我给你挑了一匹性情柔顺,体格娇小的骒马。” 桓秋容绕过门前朱红的石柱,两匹漂亮精神的小母马正由一下仆牵着等在那里。 她面色一喜,直接牵过朱红色的小马,动作略显生疏的上了马。坐上马儿,桓秋容暗自松了一口气,多日未有机会骑马,她几乎忘记了该如何上马。她轻舒口气微微一夹马腹,马儿轻快的走到杨毓身侧。 :“阿毓姐姐,阿桐还没来,我们不等他了吧。” 杨毓微微挑眉道:“你与阿桐不是很要好么?” 桓秋容低低的笑道:“他不会骑马的,去了又有何用?” 杨毓微微一笑道:“早知如此,特意寻了位下仆帮他牵着马了。” 桓秋容再看向等在一边牵着马的下仆,不禁喃喃道:“好吧。” :“桓秋容!你这厮太也狡猾,我与你不共戴天!”阿桐双颊微微泛红,衣衫略显凌乱,手指着桓秋容,怒气冲冲的道。 桓秋容坐在马上,双手叉腰,俯视着阿桐道:“谁叫你起晚了!我可是叫过你的!” 阿桐双目紧盯着桓秋容,怒气更盛道:“我已问过下仆,你只轻轻的在门口喊了一句,那下仆还说你笑的贼,并不许他唤我起榻。” 经阿桐这三言两语的模样,一副桓秋容捉弄阿桐的图画,在杨毓眼前铺展开来,杨毓微微看向桓秋容道:“阿桐还小,看,小小戏谑却真怒了吧!” 一句阿桐还小,令阿桐更加生气,小小的胸脯不停的起伏,自鼻间出紊乱的气息。 杨毓又看向阿桐道:“阿桐可是小童?” 阿桐脱口道:“非也!” 杨毓扬唇笑道:“马在门边,去牵马吧。” :“好!”阿桐狠狠的瞪了桓秋容一眼,桓秋容不甘示弱的吐吐********,杨毓的目光却突然转向得意的桓秋容,轻声道:“他才九岁!” 杨毓从未对桓秋容有过一丝重话,这已经是自杨毓口中她听过最生气的话。桓秋容顿时有些心虚,悄悄的吐吐小舌,低低的道:“是。” 阿桐踩着下仆的肩膀,轻易的上了马,由下仆牵引着小马,三人这才缓缓的往城门口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孩子怄气 &nb看着杨毓那一袭光华耀眼的背影,坐在城主府大门处的樊公,缓缓的醒转过来,他目光有些清亮、有些坚定。 &nb樊明痛恨这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朝堂,痛恨这浮夸奢侈的社会,他这些年伴随王靖之与众士人在铁焰军中作为布衣客卿,却从未踏足朝堂半步。 &nb他心中想要建功立业,想要辅佐社稷,却又对当朝失望至极。 &nb这样的矛盾,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他学会了放纵,学会了玄谈,学会的不理俗物。 &nb然,这一切真是他想要的? &nb一小小女郎,她端庄舒雅时,静若处子。她张扬果决时,令人震撼。她口中随意说出的一句话,让樊明那颗已经渐渐的热血之心,再一次浮出水面。 &nb沉默良久的樊明突然向天长啸,面上全是无法言说的畅快! &nb:“樊公!郎君候你久矣!”杨固尘已在旁边等了许久,终忍不住出言,打断了樊公冥思,心中已经做好了要被樊公骂一句的准备。 &nb樊公回身看向杨固尘,洒脱自在的走过去,拍拍杨固尘的肩膀道:“是时候去看看这风起云涌的朝堂了。” &nb说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樊公一边仰头大笑,一甩衣袖,进了大门。 &nb杨固尘有些莫名其妙,却自樊公身上看到了些不同往日的清明,他低低的笑了一下,紧跟着樊公进门。 &nb与此同时的金陵已然风云变化。 &nb烟波十里的淮水边,歌女唱着凄婉悠长的小调儿,声音飘进了曜巷深处。 &nb桓府正堂,正坐着两位士人,一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身着一袭玄紫长袍,一双细长的眼闪着寒光,他双眉微微一挑,不自觉的抚上长须美髯。 &nb正堂中静默一片,两侧伺候的下仆纷纷垂下头,神情随着对坐二人的悠闲,而显得放松。 &nb那中年士人眉头一挑,声音抑扬顿挫,隐含着喜悦,缓缓的叹道:“金陵,又要变天了。”他带着得意的眸光瞥着端坐对面,正悠闲自得的品茶之人身上。 &nb那人一袭素袍,周身气度疏远淡漠,收到这一计眸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下一瞬,他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疏淡的眸光看向门外绵绵雨丝,双唇微微扬起,擤了擤鼻子,悠悠的道:“风来矣。”他的鼻音浊重,一口的洛阳腔。 &nb外间绵绵细雨落地清脆而柔和,夹杂着由远至近的急促的脚步声,传进堂内。 &nb一个身着短衣的护院进门来,他略微抬眸看向对坐的两人,面色由方才变得更加紧张。 &nb他拱手行礼,绕到眉眼细长的紫衣士人身后,以手掩唇,在那士人耳边低语。 &nb紫衣士人狭长的双眼微微一顿,眼珠极快的转了两转,转头对悠闲疏淡的素袍士人一拱手,道:“谢兄静候,某有事处理。” &nb白袍士人略一点头,复执起手边的茶盏。紫衣士人已脚下生风般,焦急的随护院出门。 &nb杨毓策马而行,忽而快些,待奔出数丈远,她又慢悠悠的等等身后的桓秋容与阿桐,如此不远不近的,反而让桓秋容更急,她小心翼翼,亦不敢太过急速,不一会额间冒出些许薄汗。 &nb:“哈哈!阿毓纵马是潇洒肆意,阿容却是心惊胆战,有趣有趣!”阿桐不会骑马,只能由着下仆牵马,他便悠闲的跨坐在马背上,看着桓秋容的狼狈。 &nb桓秋容玉颜熏红,粉腮薄面,杏眼带笑,她转眸瞥了阿桐一眼,笑吟吟的道:“从前只听过五十步笑百步,今日才见了百步笑五十步。”说着,她面带可惜的摇摇头,自唇舌间发出啧啧的声音道:“若说你是个小童,这今年也堪堪满了十岁。若说你是个男儿郎,却未见过只愿与小姑子拌嘴为乐的真男儿。”桓秋容偏偏头,状似无辜的看着阿桐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小脸。 &nb阿桐本就粉妆玉砌,这一生气,双颊更加红了几分,脸耳根也有些泛红,那双澄澈的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桓秋容道:“你也算个小姑?” &nb这几个字一说完,阿桐放声大笑道:“我还当你是扮作女装的傅粉俏郎君呢!” &nb:“你!”桓秋容扬起手中的马鞭作势要挥过去,阿桐见状反而笑的开怀道:“你敢打我?”说着阿桐看向不远处的杨毓。 &nb而杨毓正在原地等着二人,一见桓秋容举鞭,杨毓却未上前制止,只用一双幽幽的眸子看着她。 &nb桓秋容举着手中的鞭子,双眸一红,贝齿一咬下唇,马鞭落了下来,却打在身下的马臀上,小马嘶吼一声,猛然冲了出去。 &nb桓秋容双手稳稳的抓着缰绳,小马掠过杨毓身侧,却没有停下来,直往前狂奔了数里远才逐渐慢下来。 &nb马儿漫无目的的溜达上了长满青草的小山坡,桓秋容一拉缰绳,马儿慢慢的停了下来,她翻身下马,独自在草地上仰卧了下来,人间四月,芳草萋萋,将她整个身姿埋在一片葱郁之中。 &nb:“竖子!竟敢告状!”桓秋容低低的骂了一句,又想起杨毓那幽深的眼神,不由得心里更加恼火道:“我这火暴脾气怎就未沉住气,这下阿毓姐姐真的恼我了。”她眸光瞥过小马,只见它正低着头在草地上啃草。 &nb桓秋容深叹一口气:“哎!”她百无聊赖的翻了个身,俯卧着,她跑了这么远,也不知他们能否寻到自己,想到这里,桓秋容眨眨漆黑的眸子,笑着道:“就算恼了我阿毓姐姐也断不会不理我。” &nb:“姚君!” &nb耳边传来一声呼喊,这声音来自不远处的小亭子,桓秋容本不愿多理,却隐隐的觉着这清朗又散漫的语调有些耳熟,她微微抬眼看去。 &nb只见那人面如冠玉,他眉梢细长,双眼狭长,一身淡蓝素袍却是浪荡不羁的模样,正笑着抱拳。 &nb那人对面是个身高七尺,虎背熊腰的男人。他戴着一顶毡帽,一身赤褐色长衫,外罩着玄色坎肩,腰间挎着一把弯刀。 &nb他大概三十岁上下,面色黝黑,鼻梁硬挺,双眸似寒星射出逼人的光,嘴唇略厚,他微微扬唇而笑道:“梁君神色尚好。” &nb城主有些诧异他的打扮,眉头微蹙道:“姚君,怎地这身打扮就来了?” &nb那人大掌一挥,虎背微微挺直些,骄傲的道:“我羌族儿郎,不屑着汉装。”(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阴私交易 :“哈?”桓秋容倒抽一口凉气,以双手捂住嘴,双目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二人,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抬眼看去,不知何时,那匹小马已经跑的没了踪影,她浑身僵直着趴在草丛里,耳朵静静的听着。 城主道:“汉羌本同为黄帝子孙,姚兄太在意了。” :“哦?是么?”那人发出一声质疑,接着爽朗大笑。 身侧的下仆铺上银白的素锦,摆好软榻榻几,二人掀袍而坐。 城主道:“琅琊王氏人现在城主府中,我做起事实在不便,姚君且等些时候,我定将兵器送到城外。” 那人微微顿了顿道:“若能取琅琊王氏之人性命,我羌族儿郎定血性更盛。” 一听这话,城主唇角掀起不悦道:“琅琊王氏乃神仙后裔,谁敢碰他们分毫。” :“神仙后裔?”那人不屑道:“不过是你们自己杜撰出来的,不过那家鼎盛的实在可怕,前几日你们晋人皇帝不是又下圣旨,将原来的右将军王晞之擢升为司徒,位极人臣。你们晋人的朝堂竟被王姓之人把持的如此稳妥,也实在不简单。”说到此处,他也不禁咋舌。 城主微微踌躇一瞬道:“京中之事我不甚明白,任他王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只生我的财,他做他的三公九卿,只等他们离去,我们便能恢复以往,放开拳脚了。” 那人勾勾唇道:“非是我难为你,而是最近兵器短缺,此事不能再拖。你自己想办法,三日后我在此处等你,定要见到二十车兵器。”说着那人便起身。 城主有些慌乱道:“这,二十车!我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出来,一旦被那些人发现,我也命不久矣了!” 那人一甩袖道:“这生意你不想做,我找他人也是一样的。” 城主略沉吟一瞬,狭长的眸子眯了一眯道:“好,三日后。” 那人一听这话,张口大笑,一手拍拍他的肩膀道:“那我便静候佳音了。”说着便要踏步离开。 桓秋容早已听得冷汗直流,一滴汗珠自额头滴入草地间,正在此时,不知哪里钻出一直硕大的田鼠,田鼠身体肥硕,身长有成人小腿长短。 田鼠张着滴溜溜的小眼,鼻尖耸动着靠近桓秋容。 桓秋容双手紧紧的捂着嘴,并不敢稍微动作赶走那田鼠。田鼠龇着牙,牙齿露出嘴外,显得极为凶猛,在这个时代,若是被这样的田鼠咬上一口,是会没命的! 桓秋容尽量压低身体,以手臂支撑着身体,匍匐着往前爬,她那双小鹿似的眼中哩满了泪水,眼看着爬到了山坡边缘,那山坡边立着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头,由于多年风化,石面显得凹凸不平并有些发黄,而那巨石旁边,竟然寸草不生。 身后,是那两个随时会要她性命的人。眼前,便是山坡边缘。硕大田鼠已经爬到了她脚边,桓秋容试探的往山坡下看了看,这山中应该是座废弃的矿山,好好的山坡被挖空,桓秋容所在的山上与山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凹形。 田鼠爬上她的小腿,探视着她的动作,又一次呲出尖利的门牙。 桓秋容双目一闭,双手紧紧的捂着嘴,眼中的泪扑朔扑朔的落了下来。她的身体微微一抖,草丛发出簌簌的声音,她暗道一声不好,已经不敢再回头看去,冷汗被风吹干,衣衫粘在她的皮肤上,她浑身哆嗦着。 不远处的二人同时回头看去,却只见草丛微微颤动。 城主双眼一眯道:“莫不是有老鼠将我二人之言尽数听去?” 那人微笑着抽出腰间的弯刀道:“看看便知。” 桓秋容听见二人之语,再也不敢迟疑,她双目紧闭着,一咬牙,一翻身,自山坡上落了下去。 那人一马当先,朝着桓秋容所在的方向奔去,城主紧随其后,一众下仆侍卫立马跟了过去。 那人走到草丛边,见草丛又扑朔的动了动,他一扬唇,弯刀猛的砍了下去,却见一只肥硕的令人惊叹的田鼠被一刀剁成两段,鲜血染的草丛一片鲜红。 他微微一笑,对紧跟来的城主道:“的确是只大老鼠。” 城主一见那田鼠的体格,微微放心的点头。 那人再朝着山边望去,只见那座巨大的白色岩石,他目瞪口呆一瞬,接着,猛然朝着石像跪了下来,虔诚的双手合十,闭着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其他下仆侍卫看向白石,亦是一惊,接着纷纷跪下不停的拜了起来。 城主摇摇头,站到一边。羌人信奉万物有灵,并且以白为善。白石是他们最高的信仰,可以象征世间诸神。 羌人中老少皆知“白石莹莹象征神”。 众人跪拜完毕,那人起身道:“神赐予我明示,这块土地要归我所有。” :“什么!”城主大惊,双目圆瞪着看着他道:“当日说好,我将武器提供给你们,你们付我钱财,且绝不扰我并州,今日你是要食言么?”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们的神在这里,我不能不说,抱歉了。” 城主狭长的双目微微闪烁,道:“此处离并州城门只数里远,我怎能割让给你?我若说不呢?” 那人微微一笑道:“那我便抢。”说着,那人扬长而去,他长衫一撩,翻身上马,端坐在高头大马上悠悠的道:“三日后,别忘了。此地我同时来取。”话音一落,他一拉缰绳,数匹骏马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冷风袭过,城主的衣衫被风吹的衣袂翩飞,他的脸色煞白,颓然坐在地上。半晌过后,他扬扬手,一下仆扶起他,将他搀进马车,马车顺着另一条小路悠悠的下了山。 杨毓与阿桐骑着马慢悠悠的行到山坡下,却见到桓秋容的马正独自在山下溜达。 杨毓看向阿桐道:“想来阿容已在此等了多时,若再见她,你还与她相争?” 阿桐回首笑道:“不会!她只是个小姑,我堂堂男子汉怎能与她争长短,实在是无半点风度。” 杨毓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莹白,她微微扬起嫣红的唇角道:“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险象环生 一旁的下仆牵过桓秋容的小马,三人朝着山上慢慢的遛了上去。 :“阿容?”杨毓扬唇喊了一声。 除了微风拂过,吹的满地青草微微低头,再没有一点回应。 杨毓微微蹙眉,扫视着整片山坡,她双手扶着马鞍,翻身而下。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静谧,鼻尖萦绕着青草淡淡的香味,杨毓的心却有些隐隐的不安。 阿桐双手拢着唇,喊道:“阿容!是我错,你出来吧!” 依旧没有半点回应。 阿桐这时略有些慌乱,他习惯性的看看身侧的杨毓,却见她也是蹙着眉。 阿桐又喊道:“你出来,我向你斟茶请罪!” 杨毓转身对下仆道:“你骑我这匹快马,赶紧回城主府。去告诉桓七郎秋容失踪,切莫让众人莫与外人言说此事,切记,此事事关桓氏女郎的名节!” 那下仆微微一顿,拱手道:“是!”接着自杨毓手中接过缰绳,跨上骏马,奔驰而去。 阿桐有些奇怪道:“为何不能与他人说?来的人越多,不是能越快寻到阿容?” 杨毓眉间一片担忧,语气不自觉的加重道:“一未出嫁的小姑子失踪,传出去指不定被世人如何揣测,何为众口铄金你不懂么!” 阿桐讷讷的看着杨毓,心中有些委屈道:“你怪我气走阿容!” 杨毓看向阿桐那双澄澈的眸子,心下一软道:“气走她,我也有错,我并非怪你,只是着急。” 阿桐委屈的垂下头,默不作声。杨毓拉过阿桐的手,朝着山坡上走去。 走到接近山顶时,突见一片草丛似乎有被压过的痕迹,杨毓一挑眉,朝着那便走去。 只见一只硕大的田鼠被人拦腰斩断,鲜血略有些干涸。 杨毓看着那只鲜血淋漓的田鼠,心又沉了沉。 阿桐只看了一眼,觉得有些恶心,将头侧了过去。 杨毓缓缓的道:“这只田鼠,是被利刃斩断。” :“啊?”阿桐秀雅的小脸登时有些诧异,他的目光不由的朝着前方看去。 一块巨大的白色岩石矗立在山头,巨石前寸草不生,土地上留下了一排混乱的脚印,阿桐指着脚印道:“阿毓,你看这。” 杨毓转眸看去,心中乱如桑麻。她抬起步子,朝着那巨石边行去,绕着石头转了一圈,除了凌乱的脚印,再没有其他的发现,她的目光朝着山下看去。 杨毓微微一顿,接着开始解腰间的束带。 :“阿毓,你。。。”阿桐似乎猜到杨毓心中所想,又有些不决定。半张着唇,眸光闪烁。 杨毓解下绢布腰带,围着巨石,将腰带牢牢的绑了上去,将束带令一头扔下山坡。 杨毓抿着唇,慎重的道:“我下去看看,你就在此处等着桓七郎。” 阿桐微微皱皱清秀的眉,道:“我是男儿郎,怎能让你行此危险之事。” 杨毓唇间扬起一丝微笑,右手自然的抚上阿桐的头顶,轻柔的道:“待再过两三年,你若再说这话,我定让你去,但此刻。”她顿了顿,温和的道:“不行。” 阿桐还想说什么,杨毓却已经双手抓着束带,站到坡边,她笑着道:“听话,好好等着。” 阿桐抿抿唇,蹙着眉,缓缓的点了点头。 杨毓双足一蹬,自山坡上消失了身影。 阿桐紧跑了两步趴在了地上,稚嫩的小手扒着山坡的边缘,他的心跳的几乎要自口中蹦出来一般:“阿毓!”他轻轻的呼了一声,声音在山坡的凹陷中发出细细的回声,似耳语般又传回他耳中,他的冷汗,自额头流到眼角,阿桐胡乱的用衣袖抹了一抹,侧着耳朵听着。 杨毓未想到她的束带并不够长,她竭力攀爬着束带,却似灯笼一般在半空中摇荡着,她呼吸逐渐急促了,耳边听见阿桐的呼声,杨毓唇角掀起有些勉强的笑容:“是!” 阿桐听见杨毓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身子更往外探了探,却见杨毓正在半空中摇荡着,他一时目眩,声音几乎带着哭腔:“阿毓!” 杨毓双手手心尽是汗水,她咽了咽喉咙,微微低头看向下面,却更加头晕。 杨毓双目一闭,暗自稳稳心神,她身子猛的往山坡上荡了过去,伸手一勾,却未碰到凸石。而束带在下一瞬,将她猛地带离山坡边,荡到更远处。 :“啊!”阿桐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得叫出声来,他双手捂住嘴,往山下看去。 杨毓就如荡秋千一般,吊在半空中,她似乎抓到窍门,一次比一次更加接近凸石。 她每荡一次,阿桐的心就跳的快了几分。他却不敢发出一声喊叫。 这一次束带将她的身体带离山坡更远处,杨毓眸光一定,眼睛紧盯着那块凸起的石头,正在此时,束带发出一声隐隐的撕裂声与此同时,杨毓抬眼看了看,情形却由不得她多想,就在束带即将撕裂的一瞬间,杨毓最最接近凸石,她双眸一定,猛地一扯,借着这股力气往前一夠。 束带彻底撕裂的一瞬间,杨毓跳上凸石,像一只壁虎一般趴在凹陷的土面上,双手牢牢的抓着凸起的石块,她脚下蹬了蹬,终于找到一块落脚点,胸中长舒一口气。 那断裂的束带随着微风飘扬,被吹到山底。 :“阿毓!”头顶传来阿桐焦急的呼喊声。 杨毓匍匐着,微微抬头回道:“我无事。” 阿桐侧着耳,将身体探出山头一大半,听到杨毓的回应,他的心才略略的放下一些。 往上爬?杨毓抬眼看去,此处已经离上面太远。她微微弓起背,将目光投向下方,微微松了口气,估摸着也就两丈高。 杨毓脚下微微试探着,稳稳的落在凸出的土石上,身子也渐渐的向下挪着,就这样,她一步一步的试探着往下挪动身体。 不过一会功夫,她的脊背被冷汗打湿,指间抠着石头,磨的指尖微微渗出血丝。 :“救命!”耳边传来似有若无低低的呼叫声。杨毓心间一喜,嘴唇不自觉的扬起:“阿容!” 这一声呼喊后,又是长久的静默。 杨毓心急的又喊道:“阿容!” 下方传来低低的哀糯的回应:“阿姐!” 杨毓一喜,双目有些湿润喊道:“好生等着,阿姐就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跛足 杨毓手脚并用着,往下方攀爬着,落到地面的一瞬间,她面上的喜悦几乎压倒一切,顾不得浑身酸痛,指间刺痛,她四下环顾一周。 在不远处的树边见到满头是血,浑身被树杈钩的褴褛污脏的桓秋容。 :“阿容!”杨毓喊了一声,兀自跑了过去。 她有些手足无措的将手在她眼前比了比,桓秋容将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眯缝,唇角漾起一丝极浅,极疲惫的笑意:“你来了,我可以歇一会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轻缓的似乎被风一吹便消散一般,那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委屈,只说了这一句话,眼泪就扑朔着落了下来。 杨毓双手捧着她的脸,一边擦着她脸上的泪痕,一边严正的看着她的双眼道:“醒着!不许歇息!” 桓秋容即将闭上的双眼,费力的微微张开道:“你这阿姐,太也霸道。”那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娇嗔。 杨毓将内里干净的衣衫自裙角扯下一块,飞快的将她头上的伤口包裹起来,她一边做一边道:“不许你歇息,我这阿姐就是这般霸道,你若敢睡去,我便再不认你。” :“是。”桓秋容低低的回着。 杨毓细细的查看着,却见桓秋容的右腿血迹斑斑,她试探的碰碰。 :“呃!”桓秋容娇嫩的唇边溢出一声痛呼。 杨毓眸光沉了沉,不敢再碰,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桓秋容。 :“上来。” 桓秋容容色微怔道:“上哪?” 杨毓抿着唇,回身一把拉起桓秋容的胳膊,将她两条手臂垂到胸前,猛然一拉,桓秋容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到自己身上,杨毓扶着身边的树,缓缓的站了起来,她托起桓秋容道:“阿姐带你回去,不许睡。”她的声音柔软像一阵微风拂过桓秋容的心。 桓秋容心头一酸,双目又氤氲起浓浓的雾气,哀糯的道:“阿姐,我差点被杀了!” 杨毓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侧脸问道:“慢慢的讲给阿姐。” 桓秋容抽抽鼻子,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杨毓已背着她沿着土道走了大半个时辰。 不远处传来数匹马蹄的声音,由远至近。杨毓听着桓秋容的讲述,心头一沉,她背着桓秋容疾步走到路边的草丛里,将桓秋容放下,自己也蹲在里面,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马蹄声越来越大,杨毓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小手紧紧的握着桓秋容的手,二人紧张到极致。 :“秋容!阿毓!”来人高声呼喊着。 杨毓心头一松,站起身来,跳出草丛,双手高举着:“二兄!” 桓七郎一见杨毓浑身污脏的模样,一勒缰绳,兀自跳下马来,紧跑几步,来到杨毓身边。 后面的下仆身后,阿桐自马背上蹦了下来。 :“阿毓!”二人的声音异口同声。 杨毓此刻哪里还顾得了与他们说话,她指指草丛中:“阿容在那儿!头受了伤,快叫医者来!” 桓七郎一听这话,一边往草丛中走,一边吼道:“医者!医者!” 他看见桓秋容脸色煞白,满脸鲜血的模样,心间又痛又急,赶紧将她托起,医者拎着药箱,小跑几步过来。 他打开杨毓胡乱缠上的绢布,心下这才定了定,他飞快的打开药箱,用干净柔软的绢布将桓秋容的伤口处理,又撒上止血药粉,回道:“女郎受惊过度,失血过多,我已简单处置,待回府,再好生医治。” 这话便是桓秋容并无性命之忧了,杨毓始终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松散,竟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阿毓,你怎地了?”桓七郎满面担忧,左右都顾着。 杨毓摆摆手,声音虚浮道:“无事,只是有些吓到了。”她两条腿到这时,才不住的颤抖着,一直紧绷着的肌肉,似乎在这一刻同时放松。 她这一摆手,阿桐一手抓过杨毓的手腕,看着那双手乌黑,芊芊十指指间隐隐的渗出血来,阿桐急道:“你这双手是弹琴的,怎能这般糟践!” 杨毓缓缓的抽回手腕道:“阿容无事就好,我这不过小伤。” 自初识杨毓那日起,桓七郎从未见杨毓这般的害怕,她极力的控制着,双腿却还是隐隐的颤抖着,桓七郎眉间一蹙,往那山坡上看去,心下更是觉得惊险。 :“阿毓,你于阿容有救命之恩,我代桓氏,谢你大恩。”桓七郎嘴唇紧抿着,唇角微微向下,一张削玉似的容颜显得极为慎重。 杨毓略微不适的蹙蹙眉,缓缓地道:“原来兄妹不过口中言说,桓七郎自心底并未当阿毓为阿妹。”杨毓垂下头,一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接着道:“是阿毓自作多情尔。” 桓七郎一把拉过杨毓的衣袖,急道:“此话从何说起!” 杨毓蹙着眉道:“我当阿容为自己亲妹,你这般慎重的谢我,岂不是将我推出门外?”说着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散发着些许的清冷。 桓七郎扬唇而笑道:“是我错,阿姐救阿妹天经地义,我不需谢你。” 杨毓微微侧目看向桓七郎,唇角微微上扬道:“如此便好。”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踩着日暮的余晖,赶回城主府。 桓秋容经过医者诊治,除了头部受到重创,右腿也骨折了,这意味着,她的下半生已然要跛着了,桓秋容喝了安神药,沉沉睡去。桓七郎满面愁容的坐在她的榻边,一双手温柔的轻抚着她的发丝。 葛仙公复又检查过桓秋容的右腿,面色凝重的转过头来。 :“桓氏女郎右腿一截腿骨粉碎,这碎骨已被我清除,可骨头却不可能长出来啊。”他面色略有些愧疚的瞥了一眼睡榻上双目紧闭的桓秋容,那张尚且稚嫩的小脸眉间微微蹙着,显示着她此刻的痛苦。 杨毓的心徒然一沉,她凝重的道:“若非我带她出门骑马,她不会遇到这事。” 桓七郎面色略白,双目看着桓秋容,却对杨毓道:“是秋容淘气,怪不得你。我等该先去与靖之一会。” 杨毓眉间蹙的更深,目光深深的看了桓秋容一眼,又是窝心的一痛,她双眸微微泛着泪光道:“是。” 二人退出桓秋容的卧室,而往王靖之与杨毓住的小院走去。 一路上,桓七郎面色清冷着,消瘦的身子似有些头重脚轻,杨毓无声的跟在他身后。 桓七郎眉间微微锁着,不知去寻王靖之是否有错。 他虽自认为与王靖之交情甚笃,但四大家族关系错综复杂。 王谢二家,有王凝之与谢蕴联姻。 桓谢两宗先有桓遗与谢南音结亲,后有谢元清与桓秋容定亲。桓七郎眸光带着些不确定,是否这能说明王桓两家有意促成这样相互联合的局面呢? 这样的联姻又是否代表家族的联合?(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乃敢一战 不久前金陵朝堂上庾氏之事,他本未多思,可经杨毓的点拨,他似乎看见了什么,又似乎陷入更加浓厚的大雾中。 谢蕴素有才女之名,身份高贵,谢氏用这样优秀的女儿取信王氏,王氏也欣然接受了。他略微摇摇头,庾氏不也曾以贵女嫁与王氏门中? 月色正浓,桓七郎觉得头脑发胀,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疑惑不解。脑海中虽还在盘算着,脚下已经转过月门,进了小院。 桓七郎推开王靖之的书房,只见王靖之正淡定的临窗而坐,他身前坐着樊公与徐公二人,突见杨毓与桓七郎来访,樊公眉毛略挑,眸光闪了闪,原本慎重的神情微微凝滞一瞬间,笑着道:“郎君先行与阿毓和桓氏郎君议事。” 桓七郎与杨毓对着那二位士人分别施礼,樊公与徐公却已经悠然起身,出门而去。 王靖之细细品了一口杯中的香茗,他抬眸看向门口的二人。 :“来了?”唇间溢出清淡的二字。 桓七郎未想到王靖之得到那样的消息,还能如此镇定,跨门而入。 :“你可知晓阿容今日遇到的事?”桓七郎面色有些迟疑,毫不客气的跪坐下来。 杨毓眸光看向樊公与徐公刚离去的门口,心中隐隐的生出一丝犹疑,那三人方才的神情凝重,是在商量些什么? 心中想着,身子也坐了下来。 王靖之连看也未看他一眼,转眸看向杨毓,毫不避讳的伸出手,温柔抚上杨毓的脸,将未干的泪痕用那骨节均匀的手指轻轻擦干。 杨毓被这一触,方才回过神来,她转眸看向一身清远如玉山的王靖之,初次见面时,那种与他相隔千万里之遥的感觉,不知怎地,再一次涌上心头。 也只那么一瞬间,她眸光略闪,低低的道:“阿容才十三岁啊!待她醒来,该如何是好。”杨毓一腔的悔意,略微撕开一个小口,便纷纷涌了出来。 她的泪珠如珍珠一般晶莹剔透,自那双光彩夺目的双眸中悄然而落,断断续续的道:“葛仙公。”她顿了顿,擤擤鼻子,声音更显得软糯的道:“葛仙公也医不好她。” :“她早已定下亲事的,如今妇容有失,那谢家是何等的高门大阀,就算碍于面子不去退婚,阿容的终身能和美?”她抽抽鼻子,接着道:“若是被夫主嫌弃,她该怎么办!她那般直率骄傲,如何受得了这些啊!” 王靖之不停的擦拭着她脸颊上的眼泪,杨毓知道自己此刻模样定是难看极了,这般不淡定,绝不是她的个性的,可是,这股悔意糅合着桓秋容苍白的小脸,似一把利刀,狠狠的戳着她的心,她真是恨啊! 桓七郎此刻见杨毓的模样,也是慌了,他微微蹙眉的看着杨毓,轻声道:“是秋容缠着你,你才会带她出门的。是阿桐与她吵闹,她才会跑掉,才会遇上那事。你不顾自身,便只是猜测她落下山坡,便义无反顾的去寻她,你病还未痊愈,又添这新伤。”桓七郎一把扯住杨毓的手腕,看着她才上过药,被绢布缠着的手,神情更加懊恼,他轻轻的放下杨毓的手腕。 桓七郎双手抱着头,缓缓的道:“这一切皆是命,皆是那可恶之人的错,看你这般伤神,我更是自责了。我这做兄长的,你才被人害的几乎死去,才刚刚救回来,秋容又这般了,我才该去死的!”说着,桓七郎懊恼的用双拳捶打自己的头,晶莹的泪滴,自眸中夺眶而出,狠狠的砸在软榻上。 杨毓眸中朦胧着,她一把抓住桓七郎的手腕,道:“你大好男儿,哭个甚!” 桓七郎双目垂泪,语气带着些任性道:“你也哭了!怎就不许我哭!” 杨毓微微扬起头,任性的道:“我只是小姑!想哭就哭!” 桓七郎声音更高了几分道:“谁规定这世间男儿都不能流泪!” 杨毓一时气结,双目瞪着桓七郎,眸光闪了闪,苦笑一声,缓缓地道:“我俩这般似孩童一般争执,又有甚用。” 桓七郎目光不自觉的瞥向王靖之,眸中带着些少见的讨好。 王靖之看着那二人平日一个清傲果决的,一个不可一世的,此刻这般模样,他唇角竟微微上扬。沉吟了一刻,他缓缓的道:“既知晓人家的动作,只守株待兔将他们一网打尽便是了。” 桓七郎有些不可置信道:“然后呢?” 王靖之挑挑眉道:“并州附近的不过是羌族小部。”他略停顿一瞬,接着道:“大不了一战。” 桓七郎眸中的担忧更深,喃喃地道:“裴良那莽夫不在,何人能领兵!” 王靖之直到这时,才将目光转到桓七郎身上,缓缓的道:“并州乃边陲之城,城中屯兵数万,兵自是不需担忧的,那羌人小部逐水草而生,能有多少兵?便是再强悍也难以以寡胜多。” 他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接着,那目光带着些狡黠道:“叔父乃是王氏族长,城中身份最高,主帅自然为他。你桓迨凡出身兵家,难道还不能领万把兵士?” 桓七郎有些吃惊,红着脸道:“我这游戏人间之人,哪里会带兵打仗。” 王靖之微微蹙眉,眸光一瞬不瞬的看向桓七郎,悠悠的道:“桓氏乃是军武之门,这大晋半数将领皆出身桓氏。桓氏嫡子皆是当做将才培养的,十二岁以前哪个不是在军营中历练?才离开几日,便连战场也不敢上了?” 桓七郎微微迟疑一瞬,面色少有的严正道:“虽不如裴良,乃敢一试。” 王靖之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 杨毓恍惚间,自那笑容间看到一丝邪魅,待她再次细看,那笑意却变得清冷绝尘。她不由得有些恍然,这带着邪意的笑,她曾见过的。 这抹笑意绝不是幻觉,她能够确定的。 若是此刻葛仙公也在场,他会告诉杨毓,每当王靖之使计,皆是这般表情的。 杨毓微微转过眸,看向桓七郎,不点而朱的红唇抿成一条线。 长夜如水,一轮明月孤单的携着半卷残影,天空渐渐由完全一片黑幕微微发白,月亮西沉,东方逐渐更加明亮,一轮浑圆的红日,自那一片微微泛白的方向崭露头角,一片红色朝霞侵染天空,刹那间,天地自昏暗转为白亮。(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他的筹谋 一行声势浩大的车马,自城主府正门慢条斯理的向郊外行去。 十几顶宝顶色彩各异的马车,双马或四马拉车,半透明的帷幕围在四周,车底朱红车轮碾过尘土飞扬的荒路。马车行的优雅不惊奇,真正令人惊叹的是,就连那马车外牵马之人,亦是各个龙马精神,一身清癯。 众人不禁猜想,该是如何底蕴的世家大族,连马夫也能如此气度不凡?他们的主人又是何种神仙人物? 王靖之手持清卷半掩着面,眉眼淡笑,眸光流转清隽盈盈,青丝如墨,额前几缕发丝随车马微微颠簸而浮动,他宽肩窄腰,一袭天青色锦衣松散的穿在身上,俊挺身姿如翠竹,说不出的超凡脱俗,道不尽的玉树琼楼。 王凝之一袭白衣胜雪,双眼似笑非笑,他手执一盏清茶,眸光缓缓转向王靖之,唇间肆意的轻笑,二人静默良久,王凝之缓缓的道:“靖之何不自乘车马,而爬到叔父的车上?” 王靖之似乎听不到王凝之话语中的不满与调笑,他眸光依旧盯着手中书简,淡淡的道:“叔父车上的云锦素缎柔软舒适。”他说到此处,抬起眸看向王凝之,唇间粲然一笑:“叔父不愿靖之在此处?” 王凝之一副了然的模样,轻啄一口清茶,将茶杯握在掌中,眉眼一瞟道:“靖之喜欢云锦素缎,叔父这便唤下仆为你准备百八十匹送去如何?” 王靖之笑的更加灿烂耀眼道:“新缎不够柔软。”他眸光远眺着身后的马车,嬉笑道:“不能与美同驾,叔父心中定难过极了。” 王凝之气结。 王靖之说完这话,又低下头,舒舒服服的躺着,唇间不禁溢出一声舒适无比的轻哼。 王凝之更气。 他右侧唇角微微一勾,右手拇指和食指间夹着衣袂慢慢的捻着。 :“杨毓就这般重要?”他轻笑着,顿了一顿,接着道:“相比我俩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更重?”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的书简,坐了起来,他唇边灿烂的笑容更加浓了,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清亮的令人惊叹。 :“问这问题之人该去死。” 王凝之一愣,满不在意的摇摇头道:“你这竖子,一言不合就让我去死。” 王靖之携着一身洒脱不羁,微微转过眸,自今日上车以来,第一次这般认真的看着王凝之。 :“亲人与女人为何要比,一为天性,一为****,皆是发乎情。” 王凝之偏着头声音亦带着几分清冷意境道:“就因我欲除杨毓,你毁了我半数产业!” 似王氏这样高门大阀,各支名下产业何止万万,若非有这些,又如何妆点贵族世家的门面?都说超然物外,都说粪土王侯,可越是高贵庞大的家族,不越是藏满阿堵之物? 一月之间,王凝之名下半数产业,被王氏宗族以建设族学,抚育寒门子弟等等借口,直接散给他人。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是谁,他连想也不必想,除了王靖之还能有谁? 王靖之微微摇头:“叔父此言差矣,靖之不过将叔父名下产业先分给支系儿郎,这是好事,何苦恼怒?” 王凝之将茶杯轻轻的放在榻几上,笑着道:“既是好事,靖之何不也如此?” 王靖之眸光闪也未闪道:“士人皆应视钱财如阿堵物也,叔父俗了。”他那神情带着淡淡的惋惜,接着道:“此事可真真怪不得我,叔父乃是我琅琊王氏族长,教养族中子弟之事,自然落到叔父肩上。” 王凝之呼吸略有些重,捻着衣角的手指也更用力了一分,雍容闲雅的整整衣襟道:“如此,你也该消气了。” 王靖之此时却笑得更加开怀:“叔父年纪大了,忘了我这人的个性,安心,这只是开始。”他的声音那么清亮,神情那么洒脱自然,隔着薄薄的帷幕让人几乎忘记如何呼吸。 王凝之哑然失笑,自斟了一杯茶,又抿了一口笑道:“是我忘了,全金陵最睚眦必报便是芝兰玉树王靖之。”他唇间却扬起淡淡的轻笑,接着道:“既然如此,王靖之当年为何轻易放过谢氏南音?又为何放过桓氏阿遗?” 王靖之微微的转过眸,看向朦胧的车窗外。 王凝之又是轻笑一声道:“谢南音不是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就嫁给你的好友桓遗?你一言不发,躲到裴良的军帐之中整三年。掏出一颗心给那无情无义的女郎,得到的却是如此诛心之痛。”王凝之看着王靖之逾发深沉的神情。 他接着讥讽道:“王靖之啊王靖之,瞧瞧你看女人的眼光。第一个出身谢氏名门,那谢氏女郎各个优雅脱俗,难为你如何寻到如此水性杨花之女。第二个杨毓,出身低微,心机深沉,惯会魅惑男人的俗艳女郎。”他不禁指着王靖之道:“那样的女郎早晚会做出伤你之事,我为何不能杀她!” 王靖之缓缓的转过头,看向王凝之道:“叔父说完了?” 王凝之微微蹙眉,双目一闭,摇摇头。 王靖之扬唇而笑道:“阿毓不会。”他微微顿了一顿,接着道:“自何时起,我需要你来护佑?”他唇间扬起一丝淡笑。 王凝之怔怔的看着王靖之,他想再冲出口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说到底,他不过是怕王靖之真的归隐。 他自知才德平庸,不及王靖之一半,王靖之是他大兄独子,是王氏长子嫡孙。他那样的身份,怎能轻易归隐?怎能娶一低等士族为妻? 王凝之左手抚上右边袖口,踌躇一瞬,缓缓的道:“昨夜收到你叔母飞鸽传信,信中提及一件金陵的私密之事。”他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的道:“桓遗与家中美妾燕好,竟染上一身暗病,谢南音那清傲女郎气急吐血,恰逢谢安正在桓府与桓亮饮茶,听闻此事,谢安怒极,带着谢南音,对外声称回家养病,返回谢家。此事可与你有关?” 王靖之眸光一闪未闪,脸色没有一丝的意外,只微微挑眉看向王凝之,周身淡远如山的气息分外清远,缓缓的道:“我远在并州,如何能操纵千里之外的金陵桓谢两家内院之事?”他略一挑眉,笑着道:“桓谢两家关系生出嫌隙,叔父不悦?”(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爱不释手 他未承认,却也未反驳王凝之的猜想,只将此事对王氏的好处提出。 王凝之抚摸右袖的手微微松开,一如他终于得到答案而放松的心一样,他微笑道:“王氏乐得如此,今上亦然。”王凝之开怀而笑。 王靖之抿唇而笑,缓缓的道:“不过儿女之事怎能撼动桓谢之谊?” 王凝之眉头一挑道:“你。”他微微顿了顿道:“你还有后招?” 王靖之轻笑一声,手肘拄着头,斜卧着,车外清风徐徐,将他的发丝吹散。良久后,王靖之缓缓的道:“放眼京中近期发生的事,桓、谢两家定然猜到此事与王氏脱不得关系。”他的眸光深远,唇边掀起一丝微笑。 :“甚!”王凝之焦急道:“如此说来,桓氏与谢氏定然要反扑!那该传书给阿翁的。” 大晋当朝司徒王晞之,生有四子一女,王凝之排行最末。 王靖之笑的清疏淡远,略微沉吟一瞬,缓缓的道:“桓氏与谢氏手握兵权,桓氏当家之人反心已久且性情急躁,刚愎自用。”说到此处,王靖之却不再说下去。 王凝之微微蹙起眉头,低低的道:“桓亮会步王敦后尘?” 司马家坐拥江南之地,顺利称王,皆是出自王家先贤王导之手,王导亲兄王敦乃是大将之才。江山初定,先帝倚重王导主持朝堂,王敦主持军中,那时,琅琊王氏的确风光无两。 但,王敦却生异心,起兵造反、图谋王位。 此时,王导未有一丝犹疑,亲自领兵攻去,将“王敦之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灭。 饶是如此,当时身为太子的今上司马安却不再信任王氏。 三年前,先帝离世,太子司马安继位,全力打压王氏在朝堂的势力,为将王氏压下,倚重桓谢二家夺王氏兵权,又以庾氏瓜分王氏朝堂之力。 琅琊王氏,唯剩下那高贵无两的门楣与在士族中绝无仅有的地位支撑,朝中虽仍多数公卿出身王氏,真正掌权之人却寥寥无几。 今上正开怀之际,却未想到手握军权的桓谢两家屡屡联姻,在朝堂上互相结盟,打压势头正好的庾氏。 这样的局面可不是今上希望看见的,正在此时,庾氏圈地被举,今上怎能不怒?怎能不急? 他不会轻轻放过胆敢私自圈地的庾氏,直到此刻,他的目光又投到王氏身上。 自三年前琅琊王氏被打压,却无一丝不满不忿,它只静寂无声的站在今上身后,不向任何一家靠拢。 今上将王氏再次推上高位,是顺势而为也是必然。 王靖之缓缓的道:“无论他是否谋反,私自屯兵却是事实。” 王凝之心下不由的一喜,接着又是一紧,不可置信的看向王靖之,道:“你当年已名满金陵,又是王氏年轻一辈身份最高者。那时你离金陵,随裴良四处打仗,是为了避开今上疑心,令他将目光放在那三家身上?”他那往日似笑非笑的的眼略微有些迷茫,目光飘忽一瞬,似灵光一闪,缓缓的道:“三年前你便已开始布局,你竟能忍住三载不动!” 王凝之眸光定了定,心下生出浓浓的喜悦。 芝兰玉树、惊才艳绝的王靖之怎会意乱情迷,为一女郎出走金陵? 他知晓自己的平庸,这些隐秘之事家中定是与王靖之衡量再三,而后逐步布局的。整整三年却未让他知晓一分一毫,直到此刻王靖之亲口将事情说出来,王凝之不自觉的抚摸上自己的衣袖,讷讷的道:“难怪族中选定我为族长。”他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缓缓的道:“竟是因为我的才德平庸,不会引起今上疑心才选定我。” 他再次看向王靖之,笑着道:“那杨氏阿毓你可亦是有何用处?” 王靖之眸光扫过王凝之的脸,王凝之只觉得有一片森寒涌动。 王靖之轻启薄唇,淡淡的道:“起先确实是戏谑。”他眸光温柔,透过车帘不知在看何方,停顿一瞬,缓缓的道:“却未想到竟会爱不释手。” 王凝之的左手不停的捻着右侧袖口。 静了良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马夫小声喊道:“二位郎君,到了。” 王靖之手指轻挑帘幕,王凝之喊道:“靖之!” 王靖之身体微微顿了一顿,头也未转:“如何?” 王凝之迟疑了一瞬间,缓缓地道:“杨毓那女郎实在低微,若你真心爱重,她可做你贵妾。” 王靖之冷哼一声,再无一丝迟疑的出去。 王凝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望着那峨峨如松的背影,唇间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该归隐之人,是我啊。” 清晨,早起的麻雀叽叽喳喳在小院中吵闹着,洁白的海棠花朵朵绽放,娇嫩的花瓣上盛着晶莹的露珠。 微风拂过,露珠自花瓣上微微颤抖着,终于自那花瓣上滴落下来,落入肥沃的黑土中,消磨殆尽。 桓秋容缓缓醒转。 她睁着双眸,懒懒的打个哈欠。 她娇娇的叫了一声:“弄儿?”声音因许久未饮水,有些低沉沙哑,却丝毫无法掩饰她的清灵。 外间守夜的婢女弄儿,突然听见这一声叫唤,浑身打了个激灵,应道:“女郎!”她话音刚落,便已经推门而入。 桓秋容小脸煞白着,那双小鹿似的眼睛黑白分明,显得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手臂支撑着身子,弄儿连忙上前帮忙,搁好靠垫,扶着她的手臂,桓秋容这才半靠半坐的斜卧在睡榻上。 榻几上的鎏金雕雷纹童子香炉精致娴雅,淡雅的熏香,将满室药味驱散着。 鼻尖萦绕着清雅香味与淡淡的药味,她微微不适的咳了一声,右腿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小手不自觉的伸向小腿,唇间微微一笑道:“我的腿摔断了?”目光看向一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婢女。 弄儿原本年纪就小,早已听闻众人说起桓秋容的腿,怕是要跛了,此刻一听她半戏谑半认真的问话,她面色一僵。 桓秋容觉得有些奇怪,微微挑眉,伸个懒腰,慵懒的道:“似睡了许久了,浑身酸痛得很,扶我出去走走。” 弄儿一张稚嫩的小脸有些为难,喃喃的道:“女郎,你的腿还不能下地行走,且好生歇息些日子再说吧。” :“恩?”桓秋容微微蹙眉,面色有些质疑道:“好吧,去帮我请七兄来。” 弄儿略有些慌乱的道:“郎君起早同王氏郎君出门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慰藉 :“他们去游玩?”桓秋容有些不悦,微微撅着唇,原本苍白的小脸,也因这一表情,更添了几分生动。 弄儿低低的回道:“听说去春游踏青了,同去的还有王氏族长等人。” 桓秋容有些向往,眸光看向窗外春色明媚,心中有些烦闷,双手不自觉的绞着手边的锦被,喃喃的道:“阿毓姐姐定也去了吧,都留我一人在病榻上。” 弄儿刚要再说话,只见门边一片青蓝色衣袂翩飞着,一个明丽的身影踏了进来。 桓秋容眼中全是惊喜:“阿毓姐姐!” 杨毓偏偏头看向桓秋容,姝颜蓝衫,青丝墨染,青蓝色烟翠衫,裙裾用银线勾着几朵祥云,腰束湛蓝锦带,将腰身显得更加不盈一握,原本就高挑婀娜的身姿更添灼人的光华,艳丽多姿的脸上露出清浅的笑容。 她双手捧着木质托盘,微微偏着头,笑着道:“阿毓姐姐便是那无情之人,独留阿容一人在病榻?” 桓秋容欣喜的道:“只阿毓姐姐是真心待我,那些撇下我去踏青之人,皆是无情!”说着她笑的眉眼弯弯。 杨毓微微摇摇头,笑着对门外喊道:“你快进来吧,若不,便成了无情之人了!” 桓秋容探着头,朝外面张望,却未见一人影,有些狐疑道:“谁来了?” 杨毓轻笑一声,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一旁伺候的弄儿,身子一扭出了门。阿桐微微低着头,粉妆玉砌的小脸面红耳赤的站在那,有些退缩,压低声音道:“我,我还是回去吧。”目光带着哀求。 杨毓双手负于身后,静静的看着他。 阿桐足下刚要反转,却未等来杨毓的挽留,他回身问道:“我现下离去是否过于懦弱?” 杨毓抿唇而笑道:“即知晓,还不去请罪?”只笑了一瞬间,她又想到什么,脸上的笑颜凝固着,逐渐消融。 低低的道:“错矣,错矣。” 她摇摇头,再不管阿桐,而再次进了门。 阿桐讷讷的站在那,桓秋容的腿废了。 他若是不与她斗嘴,若是肯让让她,怎会发生这些事,阿桐的头低的更深。 :“阿桐?”桓秋容正吃着杨毓带来的燕窝粥,突见阿桐垂头丧气的进门,却很欢快。 :“你原是如此好人,竟未去游玩而留下陪我,快来快来。”桓秋容伸手招呼着。 阿桐微微抬眸,看到桓秋容一身病容,右腿肿着,脚腕比左腕粗了两圈,且又红又紫的模样。他目光似更受伤一般,只一瞬间便躲闪到一边,他步子沉重,微微弓着背,颓然坐在软榻上。 桓秋容微微蹙眉,双眸转向杨毓道:“他怎地了?” 杨毓将最后一口燕窝粥喂到她口中,将瓷碗递给弄儿,使个眼色示意弄儿出去。 弄儿微微颔首,退出门外,将房门关闭。 房门幽闭的一瞬间,桓秋容自心底升起一丝不详,她面上维持着笑容,缓缓转过眸道:“阿毓姐姐有事与我言说?” 杨毓面色沉静如水,心间又是一痛,令她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 :“阿容。”杨毓闭目一瞬,扬起头道出这名字,却更像是叹息。 桓秋容眼似春水潋滟,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心底的不安逾发浓了。 杨毓抿抿唇,接着道:“昨日回到城主府,葛仙公看过你的腿了。”她顿了一顿,面色少有的迟疑。 阿桐的头低的更深了,那种自责让他浑身如芒刺。 杨毓微微蹙眉,齿间不自觉的咬咬上唇,接着道:“你的右腿,骨头碎了一块,无法接骨,所以。。。”她微微抬起眸,看向桓秋容。 桓秋容微微张着唇,满眼全是震惊。 接着,她的眸光左右游弋着,呼吸渐渐紊乱,她双手似铁钳一般抓住杨毓的双臂,面色冰冷的道:“你是说,我的腿,废了?”她的脸色惨白着,目光中带着小小的期许,她希望自己听错了,或是葛仙公判断错了,她的眼泪,自眼眶中突然落下,滴滴滚落在衣襟锦被。 她却未等到杨毓的回答,她僵直着放开手臂,双手逐渐握成拳头,“砰”的一声,一双粉拳砸在睡榻上。 :“不可能!我不要变成跛足!”她面上泪涕横流着,双拳狠命的砸在睡榻上,一次,一次,一次,却似一击击的都打在杨毓心上。 这种感觉,她明白的。 就如那时她被毁容,她的无望,她的害怕,她对未来的迷茫,她都知道。 只是,杨毓心更深沉,她会掩饰,会掩埋,不让人发觉。而她才十三岁,她未经历过更加无望,更加晦暗的人生。她是自小锦衣玉食,下仆围绕,衣袂鬓香的世家贵族女郎。她有年轻有为的未婚夫婿,她的未来本该一片光明的。 阿桐亦是双拳紧握着,他突然自软榻上起身,行至桓秋容睡榻前,双腿一弯,险些就要跪下来,却还是挺直了腰背。 他小脸沉着,扬声道:“桓氏秋容,那日与你斗嘴气你远走,是我之错。若非如此,你不会遭遇险境。”说着他微微低下头。 桓秋容突然转眸看向阿桐,一把抓起手边的靠垫,扔到阿桐身上,呼喊道:“你道歉我的腿就能好了么!你就算现下去死,我的腿就能好么!” 阿桐微微一愣,目光看向杨毓。 他有些为难的站在那,目光与杨毓短暂交接的一瞬间,却没等来任何回应。他心间一横,更上前几步,挺着胸膛道:“你若能消气,尽管打我!” 桓秋容嘶声力竭道:“好啊!那我便打死你!”说着,她胡乱的自手边抓起枕,被,手边的香炉手串,榻边的花瓶茶杯,悉数朝着阿桐身上扔了过去。 阿桐只闭着眼,站在那,不躲一分一毫,身子被砸的不自觉的后退一步,他拧拧眉,又上前一步,腰背挺得直直的。 直到手边再无可扔的,桓秋容的疯狂却慢慢的消退了一些,她抬眼看去,只见阿桐头上鼓起包,脸上不知被什么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印,身上的衣衫凌乱着,原本扎着的发,也乱了,垂下一缕在眼前。 她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她缓缓的,无力的垂下手,一仰头,身子重重的落在睡榻上,眼中的泪自两边眼角滑落进三千发丝。 :“我,该怎么办啊!”她声音带着难以言说的委屈,双目一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残缺之人 杨毓伸出手,温柔大人抚着她凌乱如狂的发丝,低低的道:“相信我,你折磨自己,你七兄,你的翁母,还有阿桐与我,比你更加难受。” 桓秋容微微侧过身,拒绝了杨毓的安慰,背对着二人,身体蜷缩着似小兽一般。 杨毓毫不在意,接着道:“七郎会为你报仇。” 桓秋容纤细的背,微微的颤了颤,她轻轻的道:“我不在意什么报仇,我只知晓,我的腿废了,我堂堂桓氏嫡女,谢氏元清未过门的妻子,成了残缺之人。”她轻轻笑了一声,这声笑却让人觉得悲凉,杨毓不敢去看她那双小鹿一样的双眼。 :“是我错,我该早些去寻你。”杨毓低低的道了一句。 桓秋容伸出小手,擦擦脸上的泪痕,轻声道:“若不是你不来寻我,任我被野物吃了,抑或伤重而死,也是好的。似我这般残废,死了倒也干净。” 她缓缓的转过身子,静静的躺在那,看着杨毓,拉过她的手,娇软的道:“阿姐,我该怎么办?” 杨毓的心似乎被一把钝的生锈的刀,反复的戳心。 她微微颔首,目光看向桓秋容,一字一句道:“你的腿虽然坏了,可你的心还是一样的。珍惜你之人,不会有半点改变。不珍惜你之人,一样不会因此怜惜与你。”杨毓的声音清亮极富穿透力,字字清晰的传到她耳中。 桓秋容微微扬唇:“容我想想。” 杨毓看着她煞白的小脸,带着难以言语的悲愤的模样,她缓缓起身:“好好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恩。”一声轻的似有若无的回应。 杨毓蹙着眉,离开了桓秋容的房间。 阿桐呆立在那,扬声道:“若谢元清敢不敬你,我替你剐了他!” 内室中静默一片,没有半点回应。 阿桐垂下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他出了桓秋容住的小院,见杨毓正站在那里。 :“阿毓。”阿桐低低的叫了一句。 杨毓转过眸,看向阿桐。她牵过阿桐的衣袖,一手搂着他的肩膀,声音柔和的道:“走吧。” 阿桐有些莫名的委屈,他从不知晓几句气话,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这样他无法弥补的结果。他的眼圈红了红,眼泪滚滚而落。 杨毓轻柔的抚抚阿桐头顶的发,二人离开。 杨毓坐于庭院中,四周百花绽放,她轻轻拨弄手中的七弦琴。 一缕缕清逸绝尘的音调飘向城主府的每个角落。 桓秋容听见这琴声,泪痕交错的小脸表情微微凝滞一刻。回旋往复的缠绵,让她有些心痛。细腻含蓄的琴声且实且虚,缭绕而来。 杨毓不动声色地控制着手指间的轻重缓急,只见那欺霜赛雪的皓腕轻抬微舒,指间注、猱、揉、吟,古雅通脱似林下之风,超脱现实之境。 桓秋容耳边听着泛音的轻灵清越,散音的沉着浑厚,按音的或舒缓或激越或凝重。她缓缓的坐起身来,枯坐在睡榻上,耳边余韵袅袅、象外之致。她嘴唇微微颤抖着,喃喃的道:“水仙操?”桓秋容双目朦胧,一双小手捂着脸低低的呜咽起来。 葛仙公与明公正逍遥自在的与庭院一角对弈。 只见葛仙公手执黑子,却似愣在那里,久久不落子,葛仙公收回正欲落子的手,微微闭上双目,压低声音道:“缠绵幽咽,顿挫悠扬。” 明公眸光一转,看向一旁抚琴的女子,悠悠的道:“逸韵泠然,慕神之作。” 心境不同,听琴的意境不同是正常,二人却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倾听。 奏完第七段,杨毓缓缓收回手指,双手扶着微微颤动的琴弦,目光看向花丛,似想穿过重重围墙。 桓秋容默默的将泪水擦干:“弄儿,替我梳妆。” 呆愣一旁的弄儿不明所以,只知一段幽美宁静的琴声过后,桓秋容终于止住哭泣,她稚嫩的小脸惊喜的一笑:“是!” 阿桐立于孔夫人身侧,只见孔夫人缓缓张开双目,微笑着看着远方。 :“师母,阿毓何以奏此曲?” 孔夫人目光不转,缓缓地道:“当年,伯牙向成连学琴三年,虽将琴曲学会,却无法达到情志合一之态,他独自一人泛舟至蓬莱仙山,听得“海水汩没漰澌之声,山林窅寞,群鸟悲号。”恍然颖悟,于是援琴歌道:“繄洞渭兮流澌濩,舟楫逝兮仙不还。移情愫兮蓬莱山?钦伤宫兮仙不还。”此后,伯牙遂成为天下妙手。” 阿桐双眸微微一闪,笑道:“阿毓是对阿容说,伯牙看遍千帆情志合一才能奏出绝世之音。这故事中的情志素养代表一女子的品行性情,而技法则代表身体发肤。仅仅身体康健并不能获得他人尊重,真正想凌然于他人,最重要的是品行性情。” 孔夫人微笑着点点头:“阿桐聪慧,即懂了其中的道理,日后行事,也要多多注意才是。” 阿桐点点头:“谨遵师母教诲。” 孔夫人听了这一曲,心情大好,对一旁伺候的婢女道:“将金陵武曲取来。” 婢女一蹲,出门去。 阿桐笑嘻嘻的道:“师母想饮酒?” 孔夫人伸手一拍阿桐的头顶道:“你的阿毓不来看我,我得去看看她,况且那葛仙公医治好了阿毓,我得表表心意。” 阿桐笑的更加狡黠道:“夫子若知晓师母将他最爱的金陵武曲送与他人,定气结的!” 孔夫人想起远游的孔老,唇间的笑意温柔着,脸颊竟微微泛起微红道:“医者劝他少饮酒,他从不肯听。此次他出门云游定会偷喝酒,我便提前罚他。” 阿桐低低一笑,许是习惯孔老与孔夫人的相处方式,全无一丝惊讶,反而替孔夫人拍手叫好道:“是也,是也。师母英明。” 婢女将美酒取来两坛,阿桐扶着孔夫人在前朝着杨毓的小院行去。 :“阿毓不愧琴仙,每每听你奏琴,便如身临其境。”葛仙公笑着赞叹。 杨毓明眸微闪,对葛仙公道:“仙公,阿容的腿,便真的无法了么?” 葛仙公闻言微微蹙眉:“我是医仙,而非神仙,骨头都碎了,如何能令骨头再次生长?” :“不能再长,就不能将另一条腿打断?如此一来不就一样长了?” 一小童的声音传来,众人转眸看去。 阿桐双手负于身后,歪着头站在小院门口。 葛仙公一听这话,不由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他瞪着眼道:“你若能将双腿打得断的一样长,我现在便给你寻趁手的武器去!” 听着一老一小你来我往的荒唐之言,众人不禁一笑。(未完待续。)(www.. )</dd> 第一百三十三章 摽有梅 孔夫人这时才进了院门。 杨毓一惊,忙不迭的迎上去:“孔夫人,您怎亲自来了!该我去探您的。” 孔夫人温和的拉过杨毓的手,微笑着道:“许久不见你,怪想的,往日你静心养病,我也不便来访让你分神。方才一听你琴声时而幽静纤丽,时而抑扬顿挫,心知你大好了才上门来。” 杨毓心中一阵感动:“劳烦您记挂着。” 葛仙公鼻子微微一抽,嗅了嗅。 明公神情有些嫌弃道:“王仲宣喜听驴叫,曹丕在其葬礼学驴叫为他送行。我一不喜犬,二尚健在,你在我身侧学犬是为何?” 葛仙公很奇怪的并未将这话接下去,也未发怒,他眸光比以往更亮了几分:“孔夫人,您带了金陵武曲来啊!” 孔夫人有些诧异道:“早听闻你喜金陵武曲,竟已痴迷至斯?”孔夫人对身后的婢女扬扬手。 婢女步履秀雅,奉上两瓶还未开封的美酒。 葛仙公拍手一笑:“果然是它。” 婢女奉上金陵武曲,默默的退到一边。孔夫人笑着道:“多谢你医好了阿毓,这孩子命途多舛,若非你施以援手,怕已魂归西天,这两瓶薄酒,便当做一点微薄的心意,望葛公笑纳。” 葛仙公怀抱美酒,笑道:“王靖之已为我送来天下十大美酒,今日又得惊喜,且还能常常听闻琴仙美音,这并州,我真真来对了!”他说着回身对明公道:“走,品酒去!” 明公对孔夫人长施以礼,极为尊敬的顿了顿,这才追随葛仙公早已不见的背影而去。 孔夫人笑着看着两人的背影,对杨毓道:“此二人真真脾性相近,皆是这世间真名士。” 杨毓微微点头道:“是。葛仙公潇洒肆意,事事随心。明公风雅大度,超然物外。皆是真性情,真君子。” 孔夫人低低一笑道:“你这孩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得以宁静。” 杨毓微笑着拉过孔夫人的衣袖跪坐在软榻上,少有的撒娇道:“除非不在人世,除非无人识得,否则何人能得以宁静?” 孔夫人手指着杨毓,笑道:“油嘴。” 阿桐听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也是低低的笑了起来。 日暮逐渐降临,送了孔夫人离去。杨毓依旧枯坐在庭院中,没有一丝进到内室的打算。手指有一下无一下的拨弄琴弦,难得的宁静,她却不时的张望着院门。 一轮上弦月悠悠的挂在正空,莹白的华彩洒落庭院中,将屋顶,花丛,笼罩着一层荧光。 远远地,耳边传来一阵骚动嘈杂。杨毓唇角勾起一抹欣喜,她缓缓的抱起琴,正要转身进门。隐约已有脚步声传到耳边。 这轻缓悠长的脚步声,杨毓一听便知晓是谁,她索性将琴又放回案几上,重又将香焚起,那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他肩披着月影华晨,淡雅如雾,身姿挺拔颀长的负手立于门边。一双剑眉舒展着,双目熠熠生辉,清冷的薄唇边溢出一丝风流:“卿卿忧我甚深。”他的声音悦耳悠长,极富感染力。 杨毓偏偏头,双眸潋滟如秋水如绢丝,清亮的惊人。嫣红的唇边牵起一丝轻笑:“郎君今日可顺利?” 王靖之粲然一笑,踏着舒缓优雅的步履,来到杨毓身侧,跪坐下来。 :“自然。”王靖之直接拿起杨毓手侧的茶杯,淡淡的抿了一口。 :“哎!”杨毓不由得伸手制止。 王靖之略一挑眉:“如何?” 杨毓一把抓会他手上的茶杯:“这茶是我喝过的。” 王靖之唇间的笑意更浓,一把将茶杯抢了回来,自斟自饮起来。 :“你!”杨毓微微蹙眉,脸颊不由得红了起来。 王靖之解了渴,才将茶杯放下,笑着道:“原本还想,今日这茶怎能如此清香彻骨?原是卿卿用过的茶杯,才能有这般独特冷香。”说着,他舔舔唇角,似意犹未尽。眸光中的邪气一闪而过。 杨毓垂下眸,微笑道:“你这家伙,太也可恶,” 王靖之眸光炯炯的盯着杨毓的眼,脸上露出微笑:“我这郎君如此可恶,卿何以在这院中苦苦待我?” :“谁说我等你的。”杨毓微微低下头,语气有些虚浮。 王靖之偏偏头,目光更加炽热,他的唇角笑的那么开怀,微凉的玉手缓缓的抚在她头顶,柔顺黑亮的秀发,自他只见穿过,王靖之的眸光变得更加宠溺,清欢的道:“卿为我抚琴一曲吧。” 杨毓轻轻的“恩”了一声,双手抚上琴,心间砰砰的跳着。 只见她唇间微挑,玉手抚上琴弦,轻勾慢捻之间,风雅曼妙的琴音自指尖流淌,王靖之侧耳倾听,唇间的笑意逾发浓了。 指尖或吟,或揉,如繁花惊艳烂漫,如山泉流淌于崇山峻岭。她唇角微微上扬口中徐徐的吟唱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她的声音清亮而舒缓,隐隐的带着一丝靡靡之意。那么婉转动听,那么酥软人心。 王靖之深邃的双眸在月光下显得似深潭般澄澈,他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子,那颀长的身姿,自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风雅绝尘,一身仙人之姿。 他立于杨毓面前,对一旁呆呆的看着二人的下仆伸出手。 下仆愣了一愣,赶紧送上一长盒。王靖之玉指轻挑,木盒被打开,一支通体翠绿的玉质琴箫正静静的躺在那。 他缓缓的拿起琴箫,下仆略低下头,再次退到一边。王靖之腰背挺拔的似一颗翠竹,手持琴箫,那骨节匀称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着,将琴箫放于唇边。 琴箫低低呜咽,却与杨毓指尖的琴弦奇妙的相和。箫声幽咽迷离,琴声古雅通脱,相和在一起,犹如林下之风。 琴声绝妙,箫声妙绝。 琴与箫相互应和之间,杨毓觉得与王靖之似有心意相通之感,这种透彻明朗的感觉让她的心境更加洒脱。她微微挑挑眉,指尖一转,原本清丽悠扬的琴声转为激荡如瀑布自天际砸入深潭。 王靖之亦是挑挑眉,唇间的乐曲徐徐如风。原本被压制的箫声再次与琴声相互糅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琴箫相和 杨毓望着眼前这清高自持、气度高华的男子,他的头顶便是那高贵皎洁的月亮,不知为何,杨毓却觉得,王靖之的气度与风华比之皎月更加超凡脱俗,那清冷绝尘的气质中,带着些许的诱惑,让人心往神驰。 王靖之能够轻而易举的在合奏中把持控制节奏,他分明可以很轻松的将箫声化为主旋,却只是应和着杨毓的琴曲,丝毫不争夺琴的光芒。 这人对乐的造诣,实在不敢想象。 一曲结束,杨毓抚着颤抖的琴弦,缓缓起身,对着王靖之福身施礼,声音清澈明亮道:“多谢郎君指教。” 王靖之手指轻轻一转,那翠绿的琴箫在他指间一转,被他牢牢的抓在掌中,他亦是抱拳行礼道:“不敢不敢。” 杨毓微笑道:“未想到郎君的箫竟吹奏的如此精妙。” 王靖之略一挑眉道:“未想到卿卿的心竟如此恨嫁。”这是在说杨毓刚刚无意识哼唱的那首大胆的求爱之词“摽有梅”。 杨毓掩唇而笑,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眸闪着些许魅惑,晚风拂过她曼妙的身姿,宁静中带着张杨,风雅中带着性感,这样奇妙的感觉,让人不禁痴迷。她的容貌姝艳无双,她的气质清傲肆意。 王靖之望着这样丝毫不掩饰自己风姿的杨毓,竟呆愣了一瞬间。杨毓从来都努力掩饰着身上的魅惑之态,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般肆意的她。 二人对视之间,一种婉风流转其中。虽只是对视,那气氛,那目光却那么炽热、暧昧。 他抿着唇,眼睛看着杨毓,又似乎并未看着她。 心思细腻透彻如杨毓,在他一晃神的瞬间,便觉察到王靖之的失神,她那双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王靖之。 他的神情,分明带着浓浓的爱意。 杨毓微微垂下眸,躲开了王靖之的视线。 王靖之微笑伸手,解下腰间莹白的环佩递给杨毓。他的眸光清亮,一字一句的道:“此环佩可自由出入王氏府邸,差遣任意王氏下仆,卿卿可敢收下?” 杨毓扬唇笑道:“有何不敢?”说着,她将环佩收进胸前,紧贴着心房。 杨毓微微张张唇,突然转身,她的步子踏的风雅,身姿摇曳如风中海棠。不一会功夫,她又再次自内室出来,她的双颊微微泛着粉红,双手捧着一个古朴简单的木盒,双手递给王靖之,她眸光微微闪烁,声音清亮的道:“心乎爱矣,情难自禁。” 王靖之听到杨毓的这句话,他恨不能将杨毓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再不能有任何一个女子能令他如此窝心。 他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接过木盒打开,只见里面有两物,一顶墨玉莲花发冠,晶莹剔透的墨玉雕工严谨,枝叶栩栩如生。 而那枚白银指环却更夺人眼球。 那小小指环上雕刻着古朴大气的云纹,中间镶嵌着一颗荧荧泛光的金刚石。 杨毓面色微醺,自盒中取出银指环,王靖之一瞬间觉得心头一暖,耳根处微微泛红,伸手右手。 杨毓小手轻轻触他的手掌,王靖之觉得仿佛小猫儿挠了他的心一般****。 她缓缓的将指环套在他的中指,却未想到,指环卡在他中指的骨节处,再也无法进去一分。杨毓有些难为情,又将指环取下来。换到无名指处,王靖之的无名指相比中指要纤细一些,指环套在他的无名指上,显得那么合适。 杨毓低低的笑道:“正合郎君。”便要抽回手。 王靖之双唇微微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双眸泛着点点星光,一丝邪意自眼中一闪而过。一把攥住杨毓的小手,笑道:“卿卿以环相扣,令吾倍感欢欣。” 杨毓被他这一拉,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鬼使神差的道:“阿毓亦然。”她说完,唇角扬起有些得意的笑容。 转而拿起盒子中的发冠道:“阿毓为郎君冠发。” 王靖之抿抿唇,笑着跪坐在软榻上,左手不自觉的摩擦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 杨毓手边无梳子,便以五指为他梳理,乌黑柔软的发丝自她指间流过,让二人的心似相和在一起一般,杨毓小手不停的摆弄着,口中呢喃道:“若时光能静止,我愿永远为君冠发。” 王靖之唇角微微上扬,慎重的道:“定不负卿。” 夜色如水,夜色如歌。晚风流转而去,自有一番情义在其中。 第二日清晨,杨毓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去看桓秋容。 一踏进桓秋容的内室,却见她早已梳洗妥当,虽容色尚带病容,精神却好了几分。 :“阿毓姐姐。”桓秋容笑着喊了一句,她抿唇而笑,显得沉静。 杨毓有些惊喜,旋即笑的明朗。 :“你好些了么?”杨毓跪坐在桓秋容睡榻边,朝她的腿看去。 桓秋容微微点头道:“昨日疼了一夜,喝了葛仙公的药汤,已止了痛。” 杨毓心疼的抚上她的手道:“七郎呢?” 桓秋容双眼微微泛光道:“七兄陪了我一夜,才去歇息。”她微微一顿,苍白的小脸上扬起调笑道:“昨夜我的腿疼,难以入睡。七兄伴我听了一曲琴箫合奏,却似乎比葛仙公的药汤更有效,让人心间和暖的很呢!” 杨毓一听桓秋容竟有心情调笑自己,心间放心了些。 桓秋容接着道:“有句古话怎说?”她眸光一转道:“琴瑟和鸣!”她拍手笑道:“正是这句!” 杨毓笑道:“已有心揶揄于我,想来是不用我劝了,我这便走,免得在此受人调笑!”她作势便要起身。 :“哎!”桓秋容一把拉住杨毓的衣袖道:“你这人,半点没变,真是一分也不让我!” 杨毓低低一笑道:“阿容又非小童,我何必让你?” 环球容一笑道:“多谢你。” 杨毓眉间微蹙一瞬:“谢甚?” 桓秋容深叹一口气,缓缓的抬起眼看向杨毓道:“多谢你一曲点醒了我,我这腿已成事实,再哭闹也不能改变。若情操高雅,品行高贵,又何惧这些?”话说到此处,桓秋容那稚嫩娇美的容颜更添了几分傲然,显得更加生动美丽。 :“士族之女,合该如此!”杨毓真心的赞了一句。 二人相视一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思量 转眼间三日之期已过,这日清晨,梁城主坐上四面帷幕的马车,而他身后正跟着二十辆青蓝马车。 :“梁君这是要去往何处?”一个清亮又娇糯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城主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桓秋容坐在车辇上。她上身鹅黄色褙子内搭白色抹胸,下裙曳地,烟波淡粉宽褶襦裙,那裙角绣着一株株兰色枝蔓,怒放的花朵显得娇媚。这一身华美的衣衫,将她的气质衬的更高贵,她的双眼明亮的看着他。 见城主呆愣着,桓秋容踏着脚下的高齿木屐,左脚轻轻的在车辇的边缘磕了一下。 :“城主?” 梁城主这才讷讷的回道:“今日乃是阿母的忌日,我带家中子弟前去祭拜扫墓。” 桓秋容那双春水似的眸子闪着不相信的光芒,她歪歪头笑的娇俏:“那梁城主早去早归。”她微微颔首,一扬手,车辇缓缓驶了出去。 梁城主微微摇摇头,听闻桓氏女郎自马背摔落,断了右足,原以为这娇美女子定是沉寂了的,却不想仅仅几日之间,她姿容更盛,周身的气度都变得不似从前稚嫩。可见桓氏养育的女郎心性何等坚韧,他一摆手,车队行进。 马车徐徐行进至郊外的山坡已是时近午时,梁城主心间有些忐忑,三日以来他左思右想,他不愿打仗亦不愿将此地平白割让,便是到了此刻,他仍然未想到什么办法,可时间从不等人。远远的一骑轻兵正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站在山坡上面。而立在兵士最前头的,正是羌人大王子姚岢。 :“梁君!”姚岢身披长褂,头戴毡帽,身形魁梧,容貌英俊,这一声呼喊恁有气势。 梁城主拱拱手,车马停在了姚岢面前。 姚岢朝梁城主身后看去,大笑一声道:“二十车一车不少!” 下仆扶着梁城主下了马车,梁城主狭长的双眼微微一眯,笑着道:“吾一向信守承诺。” 姚岢神情微微一怔,恍若未听懂的模样,笑着道:“我亦信任梁君。” 梁城主气恼一瞬,接着,他挺直了腰背道:“那日与君同游过后,梁某思来想去夜不能寐,此地虽为郊区,却离并州城内太近,梁某惭愧,此地恐怕不能割让于君。” 这几句话说的如此客气,如此明了,已是梁城主千方百计调整过的,最顺耳且表明心意的了。 姚岢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逾发浓重,眸光却隐隐射出威胁道:“原来梁君欲与我一战?” 梁城主一听此话,背上的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心间不由一抖,却也知晓此刻万不能退,他满面严正,义正言辞道:“姚君,梁某此行却也是为君考虑的啊!” :“哦?”姚岢微微笑道:“梁城主请说。”他一伸手示意。 梁城主微微沉吟一瞬,一双狭长的眼微微一挑道:“羌人部落,逐水草而生,分散各地的部落人口只有十几万。现下西北,川,滇各有羌人部落族群占领一方土地。姚君的部落在此中不算小也算不得大。敢问姚君部落内族人几何?”他的眸光看向姚岢,带着一丝试探。 姚岢却似饶有兴致一般,毫无打断的意思。 梁城主接着道:“姚君现下占领的土地已然足够族群繁衍生息,何苦还觊觎占领更多的土地?你就算强行夺取,就能够守住么?何不趁着无外族侵扰,让族人好生休养生息,繁衍子嗣。待到兵强马壮再考虑扩大,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这三问来势汹汹,让姚岢有些措手不及,他眸光微定,对梁城主道:“梁君不愧一城之主,辩言几句,我已无半点夺地之心。”他回眸看看山坡上的白石,虔诚下马,再次步行而上。梁城主终于松了一口气,随着姚岢的步伐,朝着山上行去。 一众兵士下马,亦是虔诚的走向白色巨石。 今日的天气极好,天空湛蓝,远远的飘着几缕浮云。微风拂过半人深的荒草,发出簌簌的声音。 就在众人即将上到山顶之时,突然间,自四面八方冒出数名护卫,他们身着淡蓝的衣袍,手持着一把长剑,整齐划一的剑指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姚岢及侍卫与梁城主。 :“哈!”姚岢呆了一瞬间,转眸看向身侧的梁城主。那满面的狐疑与不信任,似要将他的身子刺穿一般。姚岢笑道:“汉人诡计多端,我不该信你!” 梁城主呆愣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蓝衣人,恨不得浑身是嘴:“不,不!姚君,我并未安排此事!” 姚岢怒喝道:“你这匹夫,敢做不敢当吗!”他看着梁城主的目光仿佛看着什么肮脏的东西似的,转过眸,一把将腰间的弯刀拔出刀鞘,手一挥,对身侧的护卫道:“儿郎们,杀将出去!” 正在此时,一名正围着他的蓝衣人脸上却露出微笑。 那人正站在他对面,那个笑容他看的清清楚楚,那么不屑,那么蔑视!他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围在他们四周的蓝衣人齐齐弯腰,隐没在草地间。 姚岢弯刀猛然向刚刚朝他笑的蓝衣人方向砍去,却是扑了个空。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众人不由自主的朝着声音传来的上坡看去。 白色的巨石,一块块自山坡之上滚了下来。这山坡原本就荒凉除了大片荒草再无一物,坡又很陡,这巨石来势汹汹丝毫不由人反应。 :“快逃!”姚岢喊了一句,转身朝山下逃奔而去。 远远坐在山坡上的王靖之略有些诧异,这白石。 他眸光有些犹疑,难道桓七郎并不像看起来那般率真简单? 姚岢身后传来众人连滚带爬,一边吼叫一边逃命的声音,姚岢刚想回头看看,眼角的视线便见到一抹白色紧紧的在他身后,他大吼一声,猛然转身,对着巨石一劈! “嘭”的一声,白色巨石被他劈成两半,而身后,还有更多的石头滚落下来,容不得多想,他继续向前奔逃。 脚下一软。 下一瞬间,他落入了一个深坑之中。 :“啊!”姚岢怒吼一声,却见两个蓝衣人出现在头顶,他们面带微笑,步履优雅的搬来一块木板,稳稳的盖在他头顶的洞口。(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通敌卖国 :“你们是谁!你们要做甚!”周身陷入黑暗之中,姚岢喊出的话没有等来一句回应,耳边除了自己的回声,便是头顶石头滚过的声音。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头顶的木板被人再次拿开,明亮的日光照射进来。姚岢怒目而视道:“你们意欲何为!” 他头顶出现了一个一身青色锦袍的病瘦郎君。 那郎君面如削玉,唇带樱红,身形风流,一身的自命不凡,清贵安雅。 :“里面待的如何?”那人蹲了下来,笑的开怀,眼中带着黠蹙。 姚岢微微蹙眉,冷哼一声道:“哪来的兔爷,也敢与我说话!” 桓七郎面色微微冷了冷,眸光射寒星:“哦?这般会说话?那你便在此处安歇吧,再会!”他缓缓站起身,对姚岢一抱拳道:“郎君保重!”说完,他对身侧的人一挥手,便退离。 两个身着蓝衣之人手中抱着一个竹篓,对着姚岢又是一笑。 姚岢一见这笑容,没来由的浑身一冷。 二人毫不迟疑,将竹篓盖子打开,倒栽葱似的,将竹篓中的东西倒进洞中。 :“啊!”姚岢一声惊呼,从天而降的蛇虫鼠蚁朝他头顶而去。 :“救命!救命!”姚岢喊着,手足不停的晃荡着,想把身上的赃物拿下去。 桓七郎朝着洞里张望着,冷冷的道:“因为你与梁东,我亲妹断了右腿,成了残缺之人,你们死一百次也不能弥补!” 事实上,桓秋容的腿是自己摔断的,虽事出有因,可的的确确非梁城主与姚岢亲手伤的。这事只能说为君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君而死。 可是人啊,都是这样,当不幸降临自身时,习惯性的找一个恨的对象。就如杨固尘父母被强人所杀,可他不去寻强人,而恨上杨毓。 此刻的桓七郎也是一样,桓秋容的腿断了,他能去恨那山坡?恨田鼠? 不能。 所以这逼她跳下山坡,却浑然不知她存在的两人,就是罪魁祸首,就要背负他的满腔恨意。 王靖之坐在一片葱郁的草地上,手持着一盏清茶,他的眸光闪烁着,有些许的意味不明,微微摇摇头笑道:“时辰不早了。” 桓七郎转身看向那一身清高之人,唇角微微勾起道:“不如就找来真正的毒物,咬死他们两个算了!” 王靖之笑着转眸看向王凝之道:“叔父意下如何?” 王凝之眯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薄唇轻启:“你事事皆问我的意见,真是怪哉。” 王靖之一挑眉,无辜道:“叔父乃长辈,靖之尊君为大,有何不妥?” 王凝之探寻的看着王靖之,自那双清亮的让人惊叹的双眼中分明看到一丝邪意,他的脸不有自主的抽动一下,下意识的左手捻着衣袖。 他微微扬起一丝笑意:“合情合理,甚好。” 深坑中的惊叫与反抗声逐渐静了下来。 王凝之转眸对桓七郎道:“带回去吧。” 桓七郎自然而然的转眸看向王靖之,王靖之仿若未看到一般,将目光转到一边。桓七郎努努嘴,耸耸肩,扬手唤来身侧的下仆道:“给我结结实实的捆上。” 下仆收到指示,很快将深坑中的数人绑好。 车队浩浩荡荡的返回城中,城中百姓纷纷驻足观看这奇异的景象。 只见数名羌人上身被麻绳捆着,一条更粗的麻绳将这些人绑在一起,似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般,而那些人最前头,正是城中最高贵的城主梁东。 数名身着蓝衣的下仆,齐声喊道:“梁氏阿东,通敌卖国,罪不可恕,择日斩首!” 这一字字,一句句,似千斤秤砣一般,砸在并州城百姓心上。 一老妪不可置信道:“城主大人心善,保并州城数年安康,怎会暗通蛮夷!” 另一青年道:“是啊!不可能!” 蓝衣下仆回道:“看看后面二十车,满载着兵器,皆是你们口中心善之人卖给羌人的!” :“啊!”一片惊慌的叫声。 王靖之眸光微微一顿,看向马车后衣衫不整满面惭愧的城主。 车队回到城主府,被抓起来的众人直接被晾在庭院中。 城主府中的下仆们不明所以,纷纷前来观看,四下里响起窃窃私语。 众士人早已等待多时,王靖之却不想再插手干预,自顾自踱步回到小院。 次日一早,距并州城三十里,数千人马威风凛凛的出现在地平线处。 为首之人是个长相彪悍勇猛的中年男人,他腰间挎着一把弯刀,虎臂一伸。一身穿兽甲士兵上前来,半跪着。 :“将信传给王姓之人!”为首之人将一兽皮递给兽甲小兵。 小兵翻身上马,卷起一阵烟尘,朝着并州城门而去。 小兵到达城门楼下,瞬间,数名守城侍卫不知从何处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我乃羌人来使!带我去见王氏之人!”小兵高举着手中兽皮高喊,胯下的马因突然而至的侍卫而有些不安,马蹄左右踏步着。 并州府君立于这些侍卫身后,面带笑意的对一文士道:“王氏郎君真是料事如神,竟早已想到并州城内有羌人眼线。昨日城内侍卫已然按照郎君所布置,大致寻到了外放消息之处正在城南,待城中侍卫好好盘问一番,定能揪出暗哨。”言罢,他对一侧的侍卫挥挥手。 侍卫几步上前,对马上羌人道:“我等已侯君久矣,请君回去,王氏人言:不必看书信,羌人若肯退离并州城五百里,我等自然送还贵部大王子。” 骑在马上的羌人见这小小侍卫尚且如此知礼,气度清隽,心中艳羡,对汉人文化更加向往。他双手抱拳道:“此话我自当回传,书信请君留下。”他再一次将书信递给前头的侍卫。 那侍卫神色朗然接过书信,拱手抱拳道:“既事了,君可要入城做客几日?” 羌人士兵一听这话,浑身一颤,连连牵住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奔驰而去。 那侍卫微微抬起头,赫然是一副秀雅的面容。 府君笑着上前,对那侍卫道:“杨君分明是文雅有礼,寥寥几语却将兵强马壮的羌人士兵吓的落荒而逃。” 杨固尘抿抿唇笑道:“不过尔尔。”他的目光再次看向羌人马去卷起的烟尘,目光有些轻蔑。他收回目光,看向府君道:“府君大人,兵马可准备好了?” 府君一捋胡须笑道:“自然!”(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羌人信仰 杨固尘微微点头道:“我家郎君预计今日午后便要开战,烦请府君将庶民安顿好,莫要再放人出城。” 府君上任二十余载,虽然守在边陲,却未打过仗,心间突突。他不由得抬头问道:“我们能战胜?” 杨固尘轻笑一声道:“羌人兵马几何?并州兵马几何?怎就不能胜他?” 府君一听这话,连连点头道:“话虽如此。”他转头看看四周的兵将,低声道:“胡人兵强马壮,能以一当三。” 杨固尘负手而立,他唇畔掀起一丝微笑缓缓的道:“以讹传讹,焉敢真信?”转身回到城中。 正午时分,并州城丝毫不见往日的喧闹热络,家家户户紧闭门户。城门大开着,桓七郎一身短打白衣外穿着白色盔甲,腰间一柄长剑,威风凛凛的跨坐在一匹膘肥体壮斗志昂扬的枣红马上。他口中低喝一声,马儿轻缓的前行几步。 身后兵士个个心中惴惴,却一步不敢落下。 城门楼上,王凝之端坐在上,虽是周身雍容闲雅,眸光却隐隐有些焦急,气息不由的重了几分。 他自小生在金陵,从未见过这等架势,心中的忐忑绝不比此刻的桓七郎少。 :“郎主。”身侧一美人拨开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到王凝之唇边。 王凝之转眸看向身侧伏低做小的梁纤云,微微张口,衔住葡萄。淡淡的道:“你大兄该死。” 梁纤云浑身一抖,眸中泪水呼之欲出,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 王凝之叹口气道:“他通敌卖国,私自贩卖兵器给羌人,死罪难逃。”末了,他淡淡的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惶恐。” 梁纤云还想再说话,却见王凝之脸上已经有了厌烦,目光也看向城楼下方。 王凝之身后数名文士跪坐于后,将王凝之的所行纷纷记在心中。 往日里士人携妓出游是为风流不羁,可兵临城下,王凝之一会左顾右盼坐立不安,一会抚弄妾室,这不是活脱脱的昏聩么! 琅琊王氏。大晋第一豪门士族,王凝之当得起一族荣辱么? 远远地,出现一队模糊的人影。随之而来的,耳畔响起低低的马蹄声。王凝之袖中的双手不禁握的紧紧的。冷汗一瞬间便布满全身,他压低了呼吸,牙齿微微的咬着上唇,左手不自觉的捻着右边衣袖。 人影从影影绰绰,到朦朦胧胧,到清晰可见,再到近在眼前,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桓七郎的冷汗自额头滴了下来,顺着玉颜流到下颌。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战鼓咚咚的声音。 节奏明快又激昂,它近在耳边,就连桓七郎这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之人,也在这一瞬间挺直了腰背。 桓七郎回眸看去,只见杨固尘一身青色素袍,手指鼓槌,正站在巨大的战鼓前面,他是一文人,身形瘦弱,却在人心不定的一刻站出来,敲了这一段虎虎生风的战鼓。 战鼓声最能激励人心,原本萎靡的汉人士卒竟因这一文弱之人的鼓声而挺直胸膛。战鼓声戛然而止,城门楼下静默的无一丝声响,唯有似有若无的回声回荡在人耳边。 桓七郎玉面沉着,大吼一声:“蛮人为何而来!” 对面马上羌人暴喝一声:“王氏之人快快放了我部大王子!”他的声音洪亮如雷霆,王凝之不禁浑身一颤。 他身后的众文士将这小小动作尽收眼底。 桓七郎轻笑一声道:“羌人蛮夷,焉敢称王?” 羌人怒极道:“若不放人,便来一战!” 桓七郎侧目看向城楼上的王凝之道:“王公,此一役您为主帅,属下该当如何?”他抱拳而言,神色朗朗然。 王凝之抿唇而笑,自有一派风流在其中,他摆摆手道:“杀绝蛮夷!”他转头对一侧的下仆道:“将姚岢带来!” 下仆推推搡搡将蒙着眼的姚岢推了上来,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只留腰间一条麻绳,麻绳的另一头绑在城楼上的砖石上,随后,猛的一推,将他推到城墙外。 :“啊!”姚岢突然脚下一空,身体似风筝一般,被挂在城墙上,双脚四处乱踢着,却找不到一丝落脚之处。 王凝之微微一怔,他只说将姚岢带来,这士兵却直接将他捆上绳索呆在半空。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容他多想,城下传来桓七郎的声音。 桓七郎看着被吊在半空中的姚岢笑着道:“姚君,当日桓氏女郎被你吓的跳下山坡摔断腿,昨日在城外荒野处,你亦是被乱石赶的落荒而逃掉下深洞。杨氏女郎为寻桓氏女郎自山坡上被一条束带绑着腰,摇荡在山谷间,今日你亦是被绑着麻绳摇荡在城墙上,看啊,这世间的事竟如此公平,多奇妙!” 身体摇摇欲坠的姚岢怒吼:“王氏之人皆是宵小之辈!你们设计害我至斯!全无半点人性!” 桓七郎努努嘴,一扬眉道:“姚君此言差矣。”他微微顿了顿对阵前的羌人道:“你们羌人是否信奉白石?” 羌人眉头微蹙道:“白石莹莹象征神!” 桓七郎一笑,半抬起头对悬挂城墙之上的姚岢道:“姚君可是亲手劈神之人,真真大胆!” 姚岢心头一惊,昨日乱石滚落,他无意间将一块白石劈碎,当时事出有因,他虽心中惴惴不安,恨不得彻夜悔过,却真的劈了白石。 对阵的羌人一听这话,纷纷面色极难看。白石啊!那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可代表众神的化身!他们部族的大王子却亲手劈了白石! 为首的羌人将领怒喝一声:“该死!”他自身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弓箭,对准悬挂在城墙上的姚岢。 箭似生了翅膀一般,只对着姚岢的胸口而去,只听咻的一声,箭飞离弦,噗的一声插入姚岢的胸口。 姚岢未来得及喊一声,浑身一颤,头颓然垂了下来。 桓七郎看着城楼上一箭穿心的姚岢,唇角扬起一丝笑容。 果然。 胡人的信仰是虔诚又忠实的,灭神之人,都要受到惩罚,即便他是王子。 羌人将领凌然的喊道:“对神不敬之人已然伏诛!汉人害我大王子手劈神明,众儿郎随我攻下并州城!” :“杀!” 羌人异口同声怒吼道。 桓七郎微微蹙眉,眉眼间的坚定从未如此慎重。 他以剑指空,喊道:“羌人兵临城下,将士们可要保卫并州?” :“是!”汉人士兵齐声喊道。 羌人将领手中弓箭再举,直对着高坐城楼上的王凝之道:“汉人主帅受死!” 又是咻的一声,箭矢离弦,直冲着王凝之而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谁的谋算 王凝之脸色瞬间惨白,他惊叫一声,抱头侧身,躲开那致命的箭矢。箭矢砰的一声射入他身侧的榻几上,入木三分,箭身浑身颤抖着,王凝之长舒一口气。 却在下一刻,浑身僵直住。 来自士人们不屑的目光直射到他身上,他面色苍白着,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说什么辩解一下。可那抱头鼠窜的模样实在与他往日雍容闲雅的模样相差太大,这一幕已然深刻在在场众人的眼中。 直到此时,王凝之才知晓王靖之为何让他做主帅,又为何事事皆询问与他。 汉人与蛮夷有深仇,可汉人却自恃礼仪之邦,以他人神明报复,羞辱敌军王族,被敌军一箭吓得抱头鼠窜。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不义之事,这毫无风度可言的阴诡手段,分明是他这主帅而为啊! 王凝之从未被人质疑的品行,似神邸般牢固的地位,轰然倒塌。 而王靖之呢?他似乎什么也没做,又似乎做了所有的事。 到了此刻,王凝之却讲不出一点他的错漏。 :“郎君!”梁纤云素手扶上他的衣袖。 王凝之一甩衣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中全是怒气。直射的梁纤云浑身一抖。 :“杀!”城下浴血奋战着,厮杀声,怒吼声,马蹄乱踏,惊声尖叫。 这些分明发生在王凝之身边,可他已然不想再管一分了。 桓七郎左劈右斩,英勇异常,汉人士兵见主将勇猛,心间不由得有了底,几乎奋不顾身的气势,压倒羌人士兵。 五千羌人士兵,对战两万汉人士兵。而今日的汉兵又异常勇猛,结果,已不需再看。 日暮时分,战事结束。 零星的汉族士兵在城门口收拾战场,落日,将士兵们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 城内的百姓先是探头出门,发现他们真的战胜了胡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庶民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纷纷走上街头。 汉人,竟能如此容易战胜羌人! 桓七郎跨坐枣红马背上,那神情比之往日更加的不可一世。披靡无敌的少年将军模样,在落日的照射下显得颀长英俊。 :“桓小将军!多谢你保住并州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手中捧着一个野果递给桓七郎。 桓七郎微微一愣,他看着那双真挚的眼睛,散发出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崇拜,心中某处被狠狠的撞击。 从前那些庶民也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那眼神为何就不能给他带来这样震撼的感觉呢? 他讷讷的伸手接过老妪手中的野果,脸上展露出和善的笑颜:“不必谢。” 一见桓七郎如此和善,四周的百姓纷纷围了上来送上手中朴实的礼物,桓七郎忙不迭的一一接过,神情由诧异,转为欣喜,对着每一个他往日毫不在意的庶民点头微笑着。 第二日,并州城人人皆知,王氏凝之身为主帅,阵前失仪。桓氏迨凡少年英雄,击退羌族。 王靖之左手摩擦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目光清亮又深邃。 王凝之斜倚在软榻,目光有些迷离,一看便知是刚服过药的。 王靖之唇角微微一挑道:“叔父此刻还有心服用五石散,真真逍遥自在。” 王凝之微微扯扯衣襟,将胸膛露了出来,浑身恨不得趴在地面上吸收凉气。双颊泛着红,唇边嗤笑道:“我就此沉寂,不正是你心中所欲么!” 王靖之微笑着,那清冷的唇角带着更加不屑的意味道:“我早说过,你我三年未见,你的性情并无一丝改变。” 王凝之斜眼瞟着王靖之,他眸中有些深深的受伤,恍似自言自语道:“我从未想到,你会算的如此精准。用他羌族的神邸毁了姚岢,也毁了我的名声,一箭双雕,真真精彩!”他身子一倾斜,仰卧在软榻上,双眼看着屋顶,唇间带着讥讽道:“瞧瞧,这环环相扣之计,不愧是惊才艳绝。” 王靖之微微凝眸看向王凝之,笑着道:“你自在此怨天尤人罢,保重。”言罢,王靖之條然起身,扬起一片素白衣袂。 王凝之眸光中隐含不甘,扬声喊道:“既然要打压那三家,你又何必捧起桓七!” 王靖之足下微微一顿,缓缓的道:“世上无一君王让朝堂上一家独大。”他微微沉吟一瞬,接着道:“王氏一族于朝堂隐匿三载,你却还未明了此事?”王靖之转身出门,再无一丝停顿。 王靖之未说出第二个原因,今上生性多疑,最近金陵城呈多事之秋,若不由他亲手捧起桓七郎,今上难免不怀疑王氏参与其中。 士族权利再大,失去帝心,能够长久? 他要王氏维持它大晋第一高门大阀,用王凝之私产之财加上族中所出,培养王氏子弟,不仅仅是身份贵重的嫡子,还有旁支庶子。唯有人才辈出,方能永不凋零。 参天大树,若无千百根须能长存? 他的脚步生风,来到了桓七郎的住处。 桓七郎正坐在桓秋容身边,眉飞色舞的比划着,描述昨日城门外一战。 王靖之双眉微微一蹙,朗声道:“七郎,我有事询问于你,能否随我出来。” 桓七郎冷不防身后突然而来的声音,他愣愣的转眸看去,下一瞬,桓七郎亦是凝眉,他转过头笑着对桓秋容道:“秋容,我去与靖之谈事,很快回来。” :“好。”桓秋容行动不便,她对着王靖之微微福身。 王靖之略一点头,眸光看向桓七郎,二人转身离开。 桓秋容的眸光闪了一闪,眉间不由一蹙。 王靖之与桓七郎相互默默无语,二人行至僻静的庭院处,王靖之声音清冷的道:“我让王凝之做主帅,无非想借兵临城下吓他一吓,令他失仪。那日在城外山坡是谁设下的那些险境?又是谁借羌人信奉之神除了姚岢,惹怒羌人箭射王凝之?” 桓七郎一挺胸膛道:“自然是我!” 王靖之微微摇头,笑道:“那白色山石来的有如神来之笔,那深坑挖的便是瓮中捉鳖。我本以为你在向我显示能力,却未想到此事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淡然,无爱无憎,似在说毫不相干之人一般。 桓七郎抿抿唇笑道:“你不必多想,我也不过误打误撞。” 王靖之微微侧目看向他,眼中的不屑溢于言表:“误打误撞?你若事事皆能如此误打误撞,想来此次回金陵便能官拜尚书了!”他缓缓摇摇头道:“我何必来问你。”他抿着唇唇角微扬。(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尘埃落地 桓七郎嘴唇微微蠕动,想再做解释,却觉得以他这副一眼望到底的心性,确实是做不出这样漂亮又隐晦的安排,再做任何解释反而显得多余。 王靖之抿唇道:“不费一兵一卒,将胡人一网打尽。一箭双雕借敌手杀了一个异族王子,败了一个仇人名望。”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像是敬佩,又像是不解。 桓七郎无奈的耸耸肩道:“我再做辩白也是徒然,阿毓早说不要将事情引到我身上,若你问起便直截了当的承认,我却不信。” 王靖之深叹一口气,缓缓的道:“难为她,手无寸铁,也能报了这仇。如此一来,我的安排却都多余了。” 桓七郎大惊道:“你还安排了甚?” 王靖之微微摇头道:“待到金陵,他自会归隐,如此一来,阿毓也能消气吧?” 桓七郎啧啧道:“王凝之真真倒霉,怎就惹了你与阿毓这两个杀人不见血的家伙。”他这话说的难听,脸上的表情却全是敬佩。 :“罢了。”王靖之轻笑一声道:“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他害阿毓甚苦,怨不得人。” 桓七郎原本不愿过早回到金陵受管束的,此刻心中竟有些期待,他想赶快回到金陵,看一看王靖之究竟做了什么。 杨毓独坐在庭院之中,她眸光瞥向不远处的花丛,沉静又安雅。 :“阿毓。”一声欢快清冽的呼喊响起。 杨毓微微低下头,接着,转头看向王靖之,她抿着唇笑着道:“听闻二兄大获全胜?” 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她曼妙窈窕的身姿,她的肌肤温润如玉似腻,一双流光溢彩的双眸散发着清亮的光芒,眉心那一点朱砂嫣红似血,微风拂过雪腮边几缕发丝平添几分魅惑清艳的风情。杨毓微微一笑,广袖开阖,盈盈一礼。晚霞的光辉似被这一笑夺了干净,让王靖之一怔。 王靖之玉颜琼资独立林立晴空,他眸光深邃带着浓浓的爱怜,慢条斯理的牵过杨毓素白略丰的小手,轻缓的道:“可消气了?” 王靖之这般的温言软语,让杨毓一瞬间将刚才准备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鬼使神差般的随着王靖之的牵动,合榻而坐。 王靖之温柔的握着她的小手,似觉得仅仅这样牵着她还远远不够,玉指轻轻在这双丰腴柔软的小手上轻佻的揉了揉。 杨毓微微低下头,雪白修长的颈子弯曲着,优美的令人惊叹,王靖之一时情难自禁,一双冰凉的唇,吻上她细腻的肌肤。 雪颈被这突如其来的轻轻一啄,杨毓大惊失色,双眸不可置信的看向王靖之,心中某处却陡然一动。 王靖之双唇微微扬起,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灿然一笑,眸光清亮中带着点点得意。 杨毓娇憨的道:“郎君轻狂。”她的话是骂人的,语气却柔软中带着低低的娇柔。 王靖之眸中带着情丝,缠绕着、胶着着她的眸子,他微凉的唇贴到杨毓耳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边,杨毓又是一阵微微的颤栗,王靖之缓缓的在她耳边道:“我问你,可消气了?” 杨毓转过眸子看向王靖之那双情丝缭绕的眸子,不由得软的似一池秋水一般,骄横的道:“无。” 她抬起眸子,身子半软的摊在他怀里,笑着道:“差一着,便再也无法享受这世间万般,怎能轻易饶他?” 王靖之双目看着杨毓,不禁抬起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揉,万般的宠溺,溢于言表。 :“你这女郎啊!”他叹了一句,话锋突转道:“性真类我。”说着他肆意洒脱的笑了起来,似乎杨毓这般锱铢必较的模样,让他很满意。 杨毓微微凝眉道:“他是高门大阀的一族之长,这高门大阀啊,还是大晋第一豪门士族呢。”她微微垂眸,低低的道:“我不想连累他人,不敢让他知晓是我所为,却也忍不住不下手,郎君不怪我?”她的声音一如碎玉清亮,一如雨打芭蕉清灵。 王靖之笑道:“那人自小长在深宅,妇人之心过重,原就不该做那族长之位的。”王靖之心中有些踌躇,缓缓的道:“借此机会,让他早日隐去也好。” 杨毓呆呆的看着王靖之,他的话信息太多。 王靖之允许她利用他的名去将王凝之拉下马,并未因此盛怒。 王凝之本不该做族长的,却是因为某些因缘际会,才当上此位。 王靖之的地位,在琅琊王氏,高于王凝之。 比一族之长地位还要高上许多的人。杨毓眸光有些纠结,有些黯淡,她嫣红的唇微微蠕动了一瞬。 :“不许胡思乱想。” 王靖之清冷中带着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杨毓的不安,略微平复一瞬,此刻,她窝在王靖之怀中,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与爱意。心中不禁想到,若是永远也到不了金陵,就寻一处这样繁花锦簇,抑或如聊城南街小院般青竹环绕的院子,宁静的过着日子,那便是世间第一乐事了。 不知为何,她竟隐隐的,对那座她曾生活过十数年的浮华雍容,精致优雅的城池,产生一丝惧意。 也只有那么一瞬间,杨毓不知不觉的,挺直了腰线。 王靖之骨节匀称修长的手,抚上杨毓头顶,宠溺的抚摸着。 杨毓闭上双目,唇角笑意盈盈。 王靖之轻笑一声,问道:“只是,你究竟是何时开始布局?” 杨毓沉吟一瞬,无比坦白的道:“有一日,我在院中,见一只鹰隼飞过城主府,便暗自请二兄帮我调查,究竟那生在塞外荒地的鹰隼,何以出现在城中。”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本已查到,那鹰隼是城中一当铺所饲养,只需顺着那当铺查下去,便能有结果的,却遇上了阿容之事。说到底,阿容出事,还是我疏忽,我真真未预料到,他们竟大胆到在郊外见面。” 王靖之微微蹙眉一瞬,转眸看向怀里的少女,嘴唇微微蠕动,面色有些不悦道:“今后若有事,找我便是。” 杨毓微微一怔,他吃醋了? 王靖之的耳根泛着粉红,声音一如往常的,如玉打冰凿一般道:“事与愿违谁也不欲,既已发生,无须自责。” :“是。”杨毓低低的回了一句。 日月交替,看世间沉浮。 三日之后,并州城城主砍头示众。 府君秦余受琅琊王氏族长之命,接收并州城主之位。葛仙公与明公相携,再次踏上云游之路。 翌日一早,三声鞭响。 一队整齐悠长,器宇轩昂的车队,自并州城古朴的城门漾漾荡荡的行去。 马车悠悠行了半日,止行歇息。 桓秋容的腿已然修养的不错,被人扶着可以下地行走,行路之间有些许的跛,饶是再遮掩,却无法遮去她的不安与羞涩。 杨毓看着桓秋容愁思满面的模样,低低的思索一瞬。 她认真的看着桓秋容行走的模样,脚下不自觉的学着略跛的模样。 一旁饮食的小姑与郎君纷纷看着杨毓学着桓秋容走路的模样,再看向桓秋容,目露讥讽,虽只是目光,却让桓秋容浑身僵直,面色通红。 这些人,往日哪里敢用这般的目光看她?不过是见她身带残疾,才敢这般放肆。可目光归目光,桓秋容身份高贵摆在那里,谁也不敢随意出言讥讽于她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洛神步 桓秋容微微低下头,站在那里,不肯再走,杨毓却毫不在意,她揣摩着思索着,脚下的步子逾发的飘然若仙,左摇右摆之间,分花约柳之态不言而喻。 桓秋容微微暗淡的眸光,随着杨毓行走的逾发飘摇的模样,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逐渐由暗淡到质疑,到惊奇,到惊艳,到最后的隐含泪光。 杨毓兴奋的有些忘形,她一扭身,一转眸,看向桓秋容:“阿容。”杨毓惊喜的粲然一笑,几步行之桓秋容身侧道:“此步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阿容可欢喜?” 桓秋容扬唇一笑,那双小鹿似的眼睛晶亮,内有婉风流转,欢喜之意溢于言表。 杨毓走到桓秋容身侧,低低的道:“往日行步多是安步,行此步却需摇腰摆胯,双足延一条直线而行,你试试。” 桓秋容微笑着,被弄儿搀扶着,先是有些羞涩,不敢将腰胯扭出去,背后传来的冰冷的目光狠狠的刺着她的脊背。 世人皆是如此,看不得人出身高贵,一旦这高贵之人跌落尘埃,无论与她是否有过节,这人总爱踩上一脚,似乎踩上这一脚,他便比那人高贵几分一般。 桓秋容心下一横,稳稳的踏出一步,一摆腰,一扭胯,少女初显窈窕的身姿似风中月季,摇摆之间,令人心醉。 :“快看!桓氏秋容行路的模样,多曼妙!”一青年郎君喊了一句。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桓秋容。 桓秋容后背紧张的覆上一层薄汗,脚下的步子乱了两分节奏。杨毓上前扶住桓秋容另一只手臂,用温和安抚的声音缓缓的道:“不必急着证明甚,你就是你,永远张扬,永远高贵,永远是他们不可触及的。” 桓秋容心间一暖,步子也逾发稳健又潇洒。且半点瞧不出桓秋容那略跛的右腿。 :“真的!好美!”一郎君低低的道了一句,眸光粘在桓秋容背上。 一青年郎君喊了一句:“桓氏女郎!步履飘忽若神,此步何名?” 桓秋容扬唇一笑,与往日一样阳光娇美,她看向杨毓,目光深重的朗声道:“此步是杨氏阿毓,我的阿姐为我所造。该由阿姐取名。” 众人看向杨毓,那郎君又问道:“杨氏女郎,请给此步赐名。” 杨毓微笑的凝眸思索一瞬,扬唇而道:“洛神步。” :“好名!贴切!”那郎君满意的抿唇笑道。 一旁的小姑们跃跃欲试,纷纷自软榻上起身,走到不显眼之处,不自然的摇着腰,摆着胯,练习这“洛神步”。 桓七郎远远的看着这一切,满眼感激的看向杨毓,为何这女子总能用极巧妙,极释然,极潇洒的方式解决一切呢? 常人若得跛足,定会减少行路,多终日安坐。而她呢?却想出这样的方法,不但不掩饰,反而放大它,让它置于众人眼前,将难以掩饰的缺点,变为人人向往的优点。 桓秋容欢喜的看着周遭的一切,这杨毓为她跛足而创的步伐,竟然以极短的时间风靡,被青年女郎追捧。 :“阿毓!阿容!”桓七郎一身银白色三梭罗锦衣,上面绣着洞庭秋月图,携着一身清贵雍容。 杨毓微笑着,广袖微展,行了一礼。:“二兄,今日何以如此神采奕奕?” 桓七郎微笑着道:“正值初夏,蝉叫吱吱,绿柳环绕,花香萦萦,佳人灿而夭夭,如何令人不开怀?”他说着这话,笑着看向桓秋容。 桓秋容突闻桓七郎这几句赞叹先是一惊,接着俏颜微醺,娇糯的道:“七兄怎地也学的如此油嘴滑舌,如此会哄人开怀?” 桓七郎微笑着对桓秋容道:“吾家有女初长成,为兄心甚欢矣。”那常常不可一世的模样竟有几分温润之色。 杨毓看着眼前这两个出身士族之人,经过几番磨难,便转变如斯,心中也觉得不可思议,她抿唇而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她微微抬起衣袖,笑着道:“未见到少年将军一身戎装的俊美姿态,真是可惜,可惜。”她说着,不住的摇头,脸上的神情似真的很惋惜的模样。 王靖之远远的走过来,正听见这一句戏谑,心中知晓这是杨毓的黠促之言,却忍不住心底泛起一丝酸味儿来,他面如远山,身姿如竹,自携着一股清冷绝尘的仙人之姿,声音清亮而带着调笑道:“卿卿又看上谁家郎君尔?” 三人皆是一抬眸看向这突突而来之人,却被那光彩灼的皆是一愣。 王靖之双眸深邃澄澈,唇角微微上扬,又是粲然一笑。 杨毓心间一抖,那双交叉身前的双手不自觉的颤了颤,反射性的微微抬起衣袖,想遮着眼。那双莹白而略丰腴的小手抬到半空,她转醒。 那只莹白的小手掠过眼前,抚抚自己的鬓角,嫣红的双唇学着王靖之的模样微微上扬,轻缓的道:“不就是前几日横扫羌部的桓七郎。”说着,她报复似的,眼眸飞扬,瞥向桓七郎。 桓七郎先是被王靖之的模样灼的一怔,见到杨毓那顾盼神飞的眼神,又是一愣,削玉似的双颊飞上两朵粉云。腮边连着耳根,红了个透,微薄的嘴唇讷讷的一颤。 王靖之负手而立,背在后的左手不自觉的转动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笑着道:“卿卿若真想看看俊美郎君,不若就与我朝夕相对吧。” 杨毓抿抿唇角,脚下的步子洒脱又温雅走向王靖之身侧,笑着道:“阿毓怎敢不从?”那双眸子竟真的就那样紧紧的盯着王靖之。 二人目光相交,婉风流转,旁若无人的对视着。 桓秋容小脸红着,不禁捂住眼睛,娇糯的道:“哎呦!你们二人真是甜的腻人,齁得我似浸于蜜糖之中三日。” 杨毓微微垂下眸子,脸上也有几分羞涩的模样。王靖之以左手牵住她的小手,朗声道:“阿毓双眸熠熠生辉,若能朝夕对着这双妙眼,真是人生第一乐事。” 桓秋容看着这绝美、绝尘的一对璧人,却没来由的一阵恶寒。肌肤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二人的脸皮啊,真是比并州城的城墙还厚上几分,旁人越是艳羡他们偏要越是腻乎,就这么大喇喇的晃着你的眼,灼着你的心。 桓秋容笑的开怀,自踏着洛神步,一摇一摆,婀娜多姿的离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执麈而谈 炉火上的小水壶滋滋的冒着白色的热气,祺砚提手将水壶取下,火炉灭掉,素手高低舒展,将滚烫的香茗送到杨毓手中。 杨毓接过热茶,清新的茶香萦绕鼻间,热气喷的脸颊微微发热。 祺砚抿抿唇,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终还是下定决心,低低的问道:“女郎为何不问起阿九?” 杨毓早已发现阿九的消失,却并未问及一句,听到祺砚提起,面容踌躇了一瞬。 这一踌躇,落在祺砚眼中,变成了杨毓因那人不辞而别而觉得寒心难过,她义愤填膺的道:“女郎救他性命,以衣衣他,以饭饭他,他若要离去,哪个也没阻拦,却偏偏要不辞而别,真真是个养不熟的!” 杨毓偏偏头,一双能看透人心底的眸子看向祺砚。祺砚这愤怒未免太过,她轻缓的道:“他本是客人,何时想要离去,自由他去。祺砚这气竟比我还要大?” 祺砚自知失言了,眉间不禁一蹙,微微低下头,声音弱了几分道:“是奴过矣。” 杨毓微微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你这火爆脾气何时才能改改,以后在外为人处世要留意些,万不可如此莽撞。” 祺砚为想到自己一句话惹的杨毓如此不快,眸中有些委屈,低低的道:“是。” 杨毓展眸看向外间,缓缓的道:“金陵那地界处处皆是贵人,没一个是我惹的起的,你要记住。” 祺砚微微扬眉看向杨毓,低声道:“不是有王氏郎君?女郎何必生惧?” 杨毓看向祺砚,眼神就似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她柔声道:“王靖之身份贵不可言,我却低下卑微到尘土中。也不知到了金陵我会成为多少人的眸中之刺,举步维艰已然是定数。” 她转过眸,看向祺砚,清高之气油然而生道:“世上绝无一人,比自己更可靠。”她深深的叹口气,心中却没有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一分。 眉间是一点担忧,一丝愁绪,唇角却挂着淡淡的笑容。 祺砚呆愣的看着杨毓,轻声道:“女郎为了王氏郎君竟然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真是慕他甚深。” 杨毓唇间扬起一丝笑意,并没有回答。 是否人皆是这般永不满足? 刚刚发现自己重回十四岁,杨毓就想,如果能将杨秀培养好,姐弟二人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愿望。她就寻一寒门子弟,嫁人做正妻,安心的相夫教子,过最平凡,最温馨的生活。 遇到王靖之,她屡屡退步,屡屡拒绝,直到真正再经历一回生死,才下定决心,这世间的东西,你若不去争一争,不去夺一夺,又有谁知晓结果呢? 她要他。 要全部的他,都属于她。 她,要自己配得上他。 杨毓的眸光较之以往更加的明亮,那充满斗志的眼神,令她美的格外夺人心魄,祺砚呆呆的看着杨毓,恍惚间觉得,这是自家女郎么? 浩浩荡荡的车队一路向南,天色逐渐暗淡,只听外头一声浑厚的声音:“止行!” 祺砚疑惑的看着杨毓那张美艳的容貌,她的气度张扬中带着清澈宁静。祺砚唇角扬起笑容,这不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女郎吗?她歪歪头看向杨毓,却总觉得自家女郎哪里变了,那种势在必得的霸道,让她觉得生机勃勃。 马车复又向前走了几步,缓缓的停了下来。 营地中,下仆忙碌着,将帷帐搭建好,准备昏食。 杨毓踏着窈窕曼妙而清雅的步履独自走向高地,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背影拉的老长,晚风拂面,吹得肩头发丝随风飘摇。 站在高地上,杨毓再俯瞰回营地,忙碌的下仆,嬉笑玩闹的女郎,高谈阔论的士人尽收眼底。 一众世家郎君女郎远远的跟在王靖之与众士人的身后,王靖之一身洁白素缎宽衣博带,衣襟袖口镶嵌着金线滚边,下裳绘着潇湘夜雨图,让人觉得格外高雅如月,淡然如雾。 他踏着轻缓悠长的步履缓缓的走向杨毓,虽站在人群中,却总能让人一眼就看到他,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无论何时何地,都那么耀眼。 杨毓见那一众士人飘然若仙而至,双手安放于腹,对着众人微微福身行礼。笑容清艳中带着难掩的清傲。 众人终于行至树下,一侧的下仆赶紧上前,在树下铺上银白的素锦,安放软榻,美酒佳肴像流水一般的摆了上来,最后,将烛火罩上华美的灯罩,分散四周安插在软榻两侧,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这荒郊野地已然变幻做一场以山水为背景的宴会。 众人分榻而坐,杨毓不自觉的抬眸看向身侧这光辉耀眼之人,他的眉眼在烛火的笼罩下,显得清俊出尘。浓淡得宜的双眉,悠长深邃的眼眸,英挺的鼻梁,勾着洒脱不羁的双唇,周身的气度高雅淡然,杨毓怔怔的看着他心中默念,这人世间也就唯有他,当的起芝兰玉树这四个字了。 :“卿卿又看我看得失神了。”王靖之眸光微转看向身侧失魂之人。 杨毓灿然一笑,露出个妖媚绝伦的笑容。 王靖之微微挑眉,低低的道:“卿卿笑的如此肆意,是因有我在身侧么?” 杨毓勾着那魅惑无边的笑容,和缓的道:“从前常常谨小慎微,方才一见郎君,竟忘形了。” :“哦?”王靖之右手缓缓的伸出来,抚在杨毓的头顶,揉着她的青丝,慢条斯理的道:“从今以后再也不惧了。” 杨毓承受着他浓浓的爱意,与深重的誓言,笑着道:“是。” 众人把酒言欢,酒过三巡,樊明笑着举杯,对王靖之道:“敢问郎君,何为梦?” 这一语出口,原本热络的宴会,顿时安静的如肃静的考场一般,樊明提出这一玄妙的谈端,在座众人知晓,这颗大树之下,马上就要上演一场谈锋犀利的清谈。 下仆送上麈尘,王靖之欣然接过犀柄麈尘,洋洋洒洒的在面前的案几上敲了一下,神色自然而又畅快的朗声回到:“思。”(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谣言起始 桓七郎醒转过来,看着那四目相对无言,又胜过千言万语的二人,眸光一转,笑着高呼一声:“起行!起行!” 王靖之看也未看桓七郎一眼,似那双深邃澄澈的双眸,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自牵着杨毓柔软的小手往回走。 不远处的马车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满含着怒意,他不自觉的左手抚上右边袖口,用力的捻着袖口,那双修长的手指,因用力太过,而泛着青色并隐隐发白。 :“郎君,你动怒了。”一旁的老叟低垂着眉眼,脖颈上的剑伤有些结痂。 王凝之转过眼睛看向老叟,声音阴冷的道:“杨氏阿毓,妖媚俗艳,浪荡娼妇,不贞不洁。沽名钓誉,心机深重。” 老叟一时之间未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皱眉沉思着。 王凝之唇间挂起残忍的笑容,对老叟道:“将我方才所言传扬到金陵去。”说完他转过眸,低低的笑了。 老叟怔了片刻,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能退出车外安排去。 桓七郎摇晃着风度翩翩的步子,抬起衣袖遮着眼前明媚的阳光,那股与生俱来一般的不可一世复又回到眸中,他一撇嘴道:“真真刺目灼人。”接着,转身回到车上。 外间三声鞭响,华贵悠长的马队在此踏上行路。 静墨手上的针脚细腻而密实,正绣着一半的鸳鸯目。 祺砚双手不禁抚上那大红的云锦,艳羡的道:“静墨姐姐觅得良人,女郎竟将这云锦赐予你做嫁衣,真真奢华啊!” 静墨低着头脸色微醺,手上的针脚没有一丝停留,穿针引线之间,一只灵动含情的鸳鸯目跃然在大红云锦上。 她指尖掐着针尖将不太平整处的细线挑平,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缓缓的道:“我从未想过,这一生竟然能披上这样的嫁衣。” 祺砚笑笑,眉角飞扬,调笑着道:“最重要的,还是要嫁的郎君那般风度翩翩,俊美秀雅。” 静墨一晃神,杨固尘那双潇洒不羁中透着坚韧的双眸就出现在眼前,唇角又是一笑。她深吸一口气,长叹道:“受女郎这般优待,我真是惭愧。” 祺砚听她这一句肺腑之词也是心间一痛,附和着叹道:“你我二人定是前生做尽好事,修得一世功德。如若不然,生逢乱世,为奴为婢,还能侍奉这般心慈宽宏之主?” 静墨感动,眸光闪烁着,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一双素手抚上祺砚的手,抿着唇角道:“祺砚,若以后我不能常常侍奉女郎左右,恳请你,定要好好护着女郎。女郎个性清傲沉稳,你要改改从前毛躁的模样不能拖累了女郎啊。” 祺砚抿抿唇,眉心微微蹙着道:“我的确不如你沉稳大气,你说的话,我记得了。” 静墨灿然一笑,右手抚上祺砚微乱的额发眸中尽是不舍。 祺砚笑嘻嘻的拉住静墨的手,调笑的道:“又不是即刻出门,何必这般多愁善感的。”她眸光一转笑着道:“难道。。。”她的语气拉的老长,接着道:“我们的新娘子心焦了?” :“你这小姑子,嘴怎地这般坏!”静墨脸色一红,作势轻轻拍了祺砚的手臂一下。二人调笑一团,自青帷车中传出一阵阵爽朗欢快的笑声。 车外隐隐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静墨眸光慌乱,收回正与祺砚打闹的双手,想要藏起手边的嫁衣,却又舍不得将它折起来弄出褶皱,正慌乱着,马蹄已经到了车边,车外的马儿不紧不慢的跟着静墨的马车,悠扬又自在。 祺砚扬声笑道:“小姑芳心已然乱作一团,君子何不离去?”说着,她一把挑开车帘。 刺目耀眼的大红嫁衣落入杨固尘的眸中,他微笑着轻缓的道:“嫁衣譬如朝霞,与卿相配。”说着,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子更加挺直了几分。 静墨微微颔首,双颊通红,语气却沉静道:“郎君愿娶一奴为妻,静墨自觉配不上郎君,唯有多绣嫁妆,免得过门后受人冷眼。” 杨固尘扬眸看向静墨,分明自那语气中听出一丝自卑的味道,他笑着道:“卿愿与我携手已叫我觉得三生有幸,此生得妻如此,固尘心怀甚慰。” 这一番互诉心肠,静墨心中最后的迟疑终于放了下来。 杨固尘目光看向大路前方,目光深远,唇边掀起清雅的笑容。 马上之人风度翩翩,车中之女秀雅沉静。 杨氏车队中的那顶不起眼的青帷车旁,总有一面容清雅气度不凡的郎君缓缓护在一侧。而这已成了车队中的一景。 祺砚看着这两人眸光流转,又带着深切情谊,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很是碍眼,她低低的笑了一笑,素手挑开车帘,对赶车的王叟道:“叟,请慢些行,我去前头瞧瞧女郎。“ 王叟笑道:“祺砚小娘子倒是逃的快哉,老叟却是想逃也逃不掉的。”说着,他将马车赶到一侧,祺砚轻巧的下了马车,将空间留给车上的二人。 紧跑了几步,撵上前头的马车,赶车的马夫见是祺砚,车赶的慢了几分,祺砚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车辕,稳稳的跳上马车。回首对车夫道:“多谢刘叟。” 马夫轻笑道:“女郎在读书,祺砚沏壶好茶。” :“哎!”祺砚笑着挑开帘幕,进了马车。 朦胧的阳光照射进马车中,驳落在杨毓眼前磨得发旧的书简上。 杨毓微微挑眉看向祺砚,手微微收收读罢的书简,笑着道:“怎地了?” 祺砚拨弄着手边的茶叶,生着小围炉的火,笑着道:“静墨姐姐正忙着绣嫁妆,杨氏郎君忙着瞧她,奴这可有可无之人便来伺候女郎了。” 杨毓不禁一笑,一扬手道:“祺砚莫不是也恨嫁了?”说着,她摇摇头,无限惋惜的道:“吾家之女皆到了出嫁之年,留不得了,留不得了。” :“女郎!”祺砚娇呼一声,难为情的低下头道:“奴就伴着女郎,不嫁人!” 杨毓扬扬唇,声音和暖又温柔道:“真是个傻孩子,哪个小姑不恨嫁?”她微笑着看着祺砚,轻缓的道:“祺砚的嫁妆我也早已备好了,只待你寻到心上之人,我便将你也风光大嫁。” 祺砚笑嘻嘻的道:“女郎经常说人是小孩子,语气恁的沉稳,就真如个大人一般。谁曾想女郎不也才十五岁么?” 杨毓眸光微微定定,转头看向别处。面上的神情也黯然几分,悠悠的道:“是呢。”她伸出莹白而丰腴的小手挑开帘幕,入眼的景色皆是一片草长莺飞,飞马践花的生机勃勃之色。唇间不由的扬起洒脱的弧度。口中喃喃道:“才十五岁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谈辨道玄 下仆送上麈尘,王靖之欣然接过犀柄麈尘,洋洋洒洒的在面前的案几上敲了一下,神色自然而又畅快的朗声回到:“思。” 樊明手持一柄青玉柄麈尘敲了身前的案几一下,扬声回到:“既是思,未发生,何以生梦?”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道:“昔者庄周梦为蝶,梦醒,惊疑,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由此可见,梦之一事乃是因缘所至。” 王靖之一番引经据典的谈证似乎有些道理,又似乎并无道理,而是诡辩,樊明怔了一怔,眸光微微流转着。一侧正听得入神的郎君小姑连呼吸也可以压低着,不敢有丝毫打扰二人的谈辨。 樊明忽然眼睛一亮,他将麈尘狠狠的敲击在面前的案几上,微微扯扯胸口的衣襟,长袍随风飘摇着,对于樊明突然的放荡不羁的行为,众人不敢有异议,何况,那人的行为如此行云流水,潇洒不羁。 樊明缓缓起身,一只脚踏在案几上,麈尘一挥,笑道:“予是真是幻?亦真亦假?若你我皆是圣人一梦,抑或胡蝶一梦,何谓争论!何必生存于世?” 樊明说,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你我这世间之人,又是真是假呢?如果我们是圣人或胡蝶梦中之物,原本就不存在,又何必在这世间摸爬滚打?那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王靖之笑着起身,麈尘一挥,那气势就如君王临世,指点江山一般。他轻缓的道:“思与实无法相称,乃是“旨不至”。相称而无止境,乃是“至不绝”。你我的认识永无止境,遂,何人能真识得真理?”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着,分明是深奥至极的回答,却应答的毫无一丝踌躇,流畅的思维,让众人惊叹着,原本听到樊公那犀利的问题已经冷汗殷殷的众人,仿佛恍然大悟一般。 王靖之回答的是,梦想与现实无法完全相称,引用《庄子》是为“旨不至”,而相称又是没有止境的,叫“至不绝”,因此,人的认识也永无止境,永远不可能得到宇宙的真理。 樊公微微凝眸一瞬,大笑着道:“究竟至还是不至?” 一侧的下仆弯着腰上前,将冷掉的饭食拿去重新加热。 王靖之挥着麈尘道:“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何谓至与不至?若无大禹身先,何来吾等今日?若无先贤身先,怕你我皆无法入尘邪!” 王靖之说,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久的存在,皆是因天地不是以自身的存在而运转着,所以能够长久的存在。有道的圣人遇事谦退不争,反而能在众人之先。将自己置身事外反而能够自身生存。这不正是因圣人的无私?所以也成就了圣人自身。若是没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哪里有你我今天的存在呢? 存在即是至。 王靖之最后一句话落地,众人已然哑口无言。 下仆将重新热好的饭菜又端了回来,走到烛火通明处,却发现饭菜之中满是麈尘的碎毛,刚准备上菜,又将盘子端了回去。 樊明听的大汗淋漓,扬起洁白的衣袖在额头擦了擦,口中有些讷讷之意。 正在此时,一声娇俏的,软糯的,清亮的少女笑声传来。 那笑声如春雨击打芭蕉叶,又如碎玉一般,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樊明饶有兴致的看向那笑声的主人,笑着道:“阿毓笑甚?” 杨毓的肌肤白莹柔弱似腻,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充满了智慧的光芒,明艳无双的一张脸,偏偏那一身清隽肆意。 杨毓缓缓起身,对着众人福身一礼,转眸看向王靖之,轻缓的道:“胡蝶一梦,竟如此精彩绝伦,为何不笑?” 王靖之歪歪头看向杨毓的双眸,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那双深邃的双眸隐含着惊喜。 众人原本因这场酣畅淋漓精彩之极的清谈而噤若寒蝉,不料,王靖之这灿然一笑让周遭的小姑瞬间呆愣,接着,就在那么一瞬间如宝剑出鞘,爆发欢呼声。 小姑们尖叫着。一陈氏女叫道:“谪仙何苦来此浊世一遭!” 令一小姑喊道:“郎君就对着我的心口刺一剑,叫我现下去轮回,愿来生再不见郎君这般神仙之人!” 更多的小姑纷纷截下身上的香囊扔向王靖之,王靖之身后的下仆仿佛早已习惯这一切,手疾眼快的在王靖之面前排成一排,将香囊水果等物挡在外面。 场面一时混乱无状,呼喊的小姑被各家家主带走。 待这一切忙完,众人才再次又坐回谈席。 杨毓刚刚说到,胡蝶一梦,竟如此精彩绝伦,为何不笑。 这句话便是彻底推翻了王靖之的话,她的意思就是,现在尘世发生的一切皆是梦,皆是幻。 一旁听得完全插不上嘴的桓七郎这时才低低的道:“阿毓,别乱说,这人世分明存在,你怎知晓就是胡蝶一梦?” 樊明亦是微有些笑意的看着杨毓,这突如其来的“谈助”之人让樊明有些意外,他看看周身的众士人,却见到一张张苍白直冒冷汗的脸。 徐茂一见樊明发来求助的眼神,连连摆手道:“王靖之这清谈高手,每每与他辩上一场,必定要累的气血不足,恨不能闭门不出读书几年。今日阿毓主动请缨,你还犹豫个甚!” 樊明一瞧樊明那置身事外的模样,不由的伸手指向徐茂,气道:“真真皮厚!” 徐茂却全然不在意的摇摇头。 樊明看向杨毓,面色有些不善道:“子非蝶,焉知蝶之思?” 樊明问杨毓,你不是蝴蝶,怎么知晓这世间便是蝴蝶的所思所想? 杨毓看向身侧的王靖之,却见王靖之已然不再看向场上的风起云涌,完全一副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的模样。 她低低的笑了一声,看向樊明,笑着道:“汝非蝶,焉知世间之事,非蝶之思?” 杨毓回答樊明,你也不是蝴蝶,又怎么知晓这世间就不是蝴蝶的所思? 话说到这里,樊明怔了一怔,连连摇头,笑着看向杨毓道:“毓若是男儿,定披靡天下。” 杨毓笑意盈盈的看向樊明道:“君子身为男儿,怎知君子便无法披靡天下?” 樊明哑然失笑,他微微蹙蹙眉心,仰天长啸。 高高低低的啸声传到众人耳中,那是多么肆意狂放的倾诉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他的困苦 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清谈,从梦,说到庄周梦蝶,从宇宙起源,说到圣人先贤,最后又紧紧扣题。杨毓这话说的实在是诡辩一句,别人推翻不得她,而她也无法依据这样的话推翻别人。 直到这时,众人才渐渐反应过来,王靖之为何一听杨毓的话,便再也不接上一句。那是因为,他早已经预料到了啊。 王靖之的惊才艳绝,不仅仅是在音乐上的造诣,铁焰军三载显露出来的智谋无双,满腹经纶的才学,以及这凡人无法企及仰望的处处先人一步,鬼才般的思维。 樊明将唇舌放松,止住口中的啸声,对王靖之道:“一番是我输,且待我思索数日,再与你二番相辩。”说着对王靖之恭敬的作揖。 王靖之缓缓起身,微微让开半礼,复又抬起广袖,对樊明拱手施礼道:“樊公才思敏捷,亦有过人之处。” 二人复又相视一笑。 樊明又看向杨毓,笑着道:“阿毓乃是诡辩高手,下番再与靖之论辩,我定要请你做谈助。” 杨毓掩唇而笑道:“不过恰好想起几句不合时宜之言,哪里就这般能耐了。君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叫人折服。”她微笑着,接着道:“明月当空,阿毓愿抚琴一曲,以助风月。” :“甚好!”樊明大笑着应和。 一旁的徐茂这时才开口道:“亲见一场酣畅淋漓的清谈,再闻琴仙妙音,今日真真是欢愉至极!” 一侧的下仆排成一队,在众人围坐的中间摆好琴案,燃上熏香。另一侧,杨毓仔细的净手,这才坐上软榻。 她轻扬皓腕,指间轻挑,风雅无铸的一串妙音流转在天地之间。杨毓轻启朱唇,吟唱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众人耳中听着这毫不华美耀眼,却温润舒心的琴声,不自觉的纷纷开口应和着哼唱着,逐渐的,歌声越来越欢快,众人纷纷举酒对月,歌唱着尘世的美好。 月亮升到天空最高处,明亮的银色光辉笼罩着高坡上的士人与女郎,这歌舞之声直传到了几里开外。 次日一早,马车复又行路。 樊明一改往日坐车的习惯,竟然骑上马背,悠悠的行在队伍前头。 王凝之恰好挑开帘幕,看见这一幕,他诧异一瞬,挑挑细长的眸子,问道:“听闻昨日君与靖之清谈而辩,不知孰胜孰败?” 樊明脸上无一丝不适,洒脱的应达到:“靖之韵音辞令不如我,往辄破的胜我。” 他说,王靖之语言不如他优美,而出言一发即中。 王凝之唇间微微扬起,左手不自觉的捻捻右边袖口道:“听闻杨氏女郎也出言相帮于你,竟未有甚效果?“ 樊明微微摇头道:“首次听闻阿毓出言,是我未当真,反而辩驳与她,阿毓一句辩言,让我与靖之皆是举步维艰。若早知如此,请阿毓为我谈助,想来昨夜怎地也能与靖之辩个平局。” 王凝之亦是有些诧异,讷讷的道:“如此说来,杨氏女郎还是个辩才?” 樊明笑道:“那女郎诡辩之能,真让我望尘莫及。”说着脸上的神情是即敬佩又欣赏的模样。 王凝之抿唇而笑,一身淡雅配上周身的雍容气度,也晃的人眼一怔。他微微颔首微笑,收回挑着帘幕的手,安然坐回车中,一旁跪坐的梁纤云小意温柔的送上清茶,王凝之看也未看她,眸光盯着马车内华美柔软的地毯,他微笑着对梁纤云道:“去后面的车上坐吧。” 梁纤云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竟被王凝之赶到后面下仆乘坐的马车,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以头触地,声音娇糯带着不甘道:“是。”钻出了王凝之的马车。 王凝之缓缓将茶盏放在榻几上,深叹一口气。 他的名望坍塌,便是自这女郎被发现在他房中开始,无论他怀着怎样的心情,也无法以正常对妾室的态度与她笑意欢颜,每每想起这梁纤云,他不但无一丝欢欣,反而逾发厌恶,这种厌恶来的迅猛,无法抵挡,他不愿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唯有将她赶走。 王凝之出身高贵,其父是当代的书法第一人,在文人中名望极高,于朝堂上又为武官,官职至会稽郡右将军,就在一月前被擢升至司徒的王晞之。其父生子有四子一女,王靖之是王凝之长兄王嵩之独子,长兄早逝。王靖之这琅琊王氏,嫡长孙的矜贵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王凝之排行老幺,都说幺子早慧,他却是四个兄姐中最平庸的一个,若非娶得高贵贤妻,当年的金陵形势又是那般模样,哪里轮得到他来坐这位置。 父亲身居高位,名望甚高,妻子才名远播家族高贵,兄弟各个才高八斗,又生在这样显赫的家族,王凝之的可怜之处,又有谁人知晓? 他以头倚靠在窗口,随着马车行进,距离金陵越来越近,他的心越来越惴惴不安,成天成夜的失眠。他仍然记得,王靖之说的,并州城只是个开始。 他眸光微微眯了一眯,看向身侧的木匣,唇角微微扬起。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中射出寒星似的光芒。 微微扬唇,虔诚的对着木盒拜了拜,低声道:“天师佑我。” 马车悠悠,复又在路上行了一月左右。因这一路有裴良飞鸽传信,提前告知路途如何,这一路走得路畅平顺。 眼看着到了长江沿岸,横渡长江,再行数日便可抵达金陵。 马车行止,抬眼看去,是一座宏大的城镇。 城墙高深,青砖铸就。城楼上一排士兵站的笔直,端看那身形各个挺拔。 城门口,二三十士兵戍守于门前,来往庶民行色匆匆,皆是身背麻袋,手推木车,拖家带口。 杨毓看着城门口的景象,心间一怔。 竟连这邛城也这般人心惶惶了? 这一世南行的时间的确比前生要晚了半年左右,遥记得前生,卢家之人也曾在邛城修整半月,待江上吹起东风再渡江。那时的邛城可是富庶的很,遥遥见过一次城主尊颜,那人行止风度不落俗套,卢家多番巴结送礼,皆被那位城主大人婉拒。 而后,卢家抵达金陵却因卢家兄弟容止不佳,家族低微而无法站稳脚跟。后来,不知卢柬自何处听起,九江王爱琴且喜容色艳丽的美人。至此,卢柬一边每日派人令杨毓在金陵城外雁栖山聆听竹林七贤的琴音,一边拜会各个金陵士族。一年后,卢柬带着习琴不久的杨毓拜访九江王。 距邛城不远就是九江王属地。(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邛城所见 杨毓猛然想起这一切,她不禁打个冷战。 杨毓收回挑着帘幕的手,若有所思的坐在马车中。 王靖之眯着眼,坐在车中。 杨固尘跨着枣红骏马,行到他车边,低声道:“郎君,已到了邛城。” 王靖之睁开微阖的双目,那双深邃的眸子瞥向车外,回道:“将族徽挂出去吧。” :“是。”杨固尘手持缰绳调转马头,不一会,马车上挂起了琅琊王氏的族徽。 王靖之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抚摸着右手食指上的指环,低低的道:“越来越近了。” 他身侧的樊公与徐公对视一眼,无声的抿抿嘴唇。 族徽随风飘扬在车顶,来往的庶民不禁惊愕,纷纷自然而然的让开一条路。 王靖之微微抬起手腕,指尖挑开一点帘幕,眸光看向车外的街景。 隔着朦胧的帘幕,露出半张清颜。 一眼尖的小姑正瞥到那半张清俊的侧颜,登时呆若木鸡。马车悠悠的行进城门口,卷起一层尘埃,只见邛城城门口,一小姑跪倒在地,双手不住的挥舞着,想要抓住半空中的尘埃。 那小姑十三四岁的模样,神情僵直。口中讷讷的道:“谪仙,靖之。” 待到马车行远,那小姑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呼喊道:“王靖之!靖之!” 来往行人纷纷侧目,那小姑身侧围上不少人,一青年郎君疾步上前,面色兴奋的道:“当真?你见到靖郎?” 那小姑指着行到不远处的车队,与有荣焉的道:“那挂着琅琊王氏族徽的马车,刚进邛城!” 四周的众人一听这肯定的回答,顿时大振,原本准备出城的庶民纷纷往回走,恢弘的城门,一时之间失控。士兵们口中喝骂着,将涌进城中的庶民排成一队。 车队终于抵达邛城城主府,城主不知何时得到的消息,早已在城门口等待着。 那城主姓曲,杨毓微微挑眉,这人的模样与记忆深处的人合二为一。 一袭青灰色儒袍,半百年纪,发丝斑白,方脸圆目,甚是粗犷。 只见他双手抱拳,爽朗的笑道:“阁下就是王靖之?” 王凝之一身华贵雍容,眯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双眉微微一挑,左手自然而然的捻捻右边袖口,笑着问道:“我与靖之站在一处,何以你就认定他才是王靖之?” 王靖之亦是有些好奇,一双澄澈双眸看向城主。 城主朗声而笑,对王凝之道:“王君风采优雅,非同一般。”接着,他转眸看向王靖之,慎之又重的拱手道:“然,靖之旷达清姿若玉树,眸光似潭,乃是实在的芝兰玉树。”他复又看向王凝之,朗朗而笑道:“若曲汤猜错,愿受王君罚。” 曲汤。 杨毓看向那方脸圆目,神色坦然的城主,唇角微微勾起。这位曲城主,目光独具,且又处事圆滑,是个人物。 王凝之拱手行礼,尊敬的道:“曲公目光如炬。”王凝之自来个性孤傲,竟对这只说了几句话的曲城主有这般正色而对,杨毓不禁又是一笑。 王凝之刚愎自用,却是个识人的。 往日对那些途中经过的小城城主,他可是连看也懒得看的。 曲城主哪里敢受这琅琊王氏族长的礼,他不着痕迹的侧开身子,双手扶住王凝之抱拳的手,笑着道:“王君形色有如玉树临风,且胸怀宽广,不怪曲某托大,真真大丈夫。” 王凝之一听这曲城主的夸奖之言,原本还有几分的不悦,此刻已消磨殆尽,竟少有的扬唇而笑。 曲城主一挥衣袖,做出请的姿势,扬声笑道:“诸君请进府歇息!” 众人这才跟着城主的带领,进了城主府。 杨毓微微抬眸,悄悄的打量着邛城城主府。与前世的记忆一般无二,若真用语言形容,四字足矣。 中庸,疏朗。 她不禁又是低下头,微微扬起唇角。 :“阿毓。” 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是阿桐悄悄的来到她身侧。 杨毓转眸看去,习惯性的在阿桐头顶揉揉他的软发,笑着道:“怎地了?” 阿桐压低声音,笑着道:“我方才便一直瞧着你,自见到曲城主,你笑了三次,可否告知我,你缘何而笑?” 杨毓微笑道:“第一笑曲城主目光如炬,处事圆滑,是个人物。第二笑王凝之往日目中无人,却也看出这城主的不凡。第三笑邛城富庶,城主府的布置却如此简朴,邛城百姓有福。” 阿桐若有所思,低低的思索一瞬,方才笑道:“阿毓所见,我亦见,阿毓所言,我却未想到。”他的眸子散发出有如溪流般的清澈,低笑道:“阿毓之才,若能入朝为官,定能成就一番宏图。” 杨毓讶异道:“狡童!竟揶揄于我,可是不见孔夫人于此处,才敢如此放言?” 阿桐秀雅的双眉微微凝滞,偏偏头,看向杨毓。杨毓对上那双清澈的双眸,竟心中没来由的一顿,仿佛被那仅仅十岁的小童看穿了一般。 阿桐神色少有的严正道:“阿毓分明知晓我所言不是戏谑,为何却以戏谑对我?”他微微垂下眸子,顿了一顿,复又抬眼看向杨毓,轻缓的道:“每每有人言说阿毓文才武行,抑或提及阿毓胸怀天下,你皆是如此一语带过,抑或戏谑以对。你是不愿他人将你抬向朝堂的,对吗?” 被他当面点破,杨毓心间的迟疑反而松了松,她轻缓的道:“有些事,我可以做,做了可以提高我的名望,让我有所依仗。有些事,我不能做,做了会惹祸上身。” 阿桐似懂非懂,看向杨毓的目光却复杂了几分,他试探的低声道:“阿毓是怕士人唾骂你红颜祸水?” 杨毓一听阿桐的话,唇间不禁粲然一笑,那笑容清傲又优雅,她的声音似流水叮咚流淌过心田,缓缓的道:“阿毓愿做纵情山水,颇具才名的风雅女郎。不愿背负红颜祸水之名。” 阿桐微微点头笑道:“透彻如阿毓,哪里需要与我解释这些。”他慎重的对杨毓抱拳道:“阿毓是真将我当做忘年之交,阿毓是阿桐挚友。” 随着阿桐的话音落地,远远走在前头的人已然踏进会客大厅。杨毓复又揉揉阿桐头顶的发丝,笑着道:“我说过的,自然当真。” 话音落耳,二人抬腿跨进会客大厅。(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唯卿足矣 角落正有两个软榻空着,杨毓抬步向着末位走去。 :“堂下行止风雅之女可是杨氏阿毓?”曲城主高坐主位,双眉微凝着,目光看向杨毓。 杨毓身子微微一顿,这人想做什么? 心里奇怪,她却未有丝毫的迟疑,一扬广袖,踏着二齿木屐咔哒咔哒的走到中间,她的身姿窈窕曼妙,艳丽张杨的让人神迷。偏偏那周身清冷的气质又令人不敢生出丝毫亵玩之心。 只见她双手附于小腹,身形挺直的如松如竹,行云流水般的行过礼,微微扬起头。她的眸光清亮中带着射入人心底的光辉,嫣红的唇微微上扬着,瑰姿艳逸,清傲狷狂。 她声音疏朗,语调绵长道:“杨氏阿毓,见过邛城城主大人。” 曲城主眸光定定的看着下方站着的女郎,分明容貌如此俗艳,气质却出挑的惊人。张扬而不张狂,艳丽而不落俗,清傲而不自负,好一个风采飞扬的女郎。 曲城主心中赞了一句,笑着对王靖之道:“早听闻王靖之有了位生死相许的琴仙卿卿,今日得见,才知何谓天造地设。” 竟都传到这里了?杨毓不禁看向王靖之。 王靖之伸出右手,笑容和暖的道:“卿卿,坐我身侧。” 这大庭广众的,王靖之都不要避讳一下吗! 杨毓清艳的小脸,笑容更加艳丽张扬,她踏着风雅翩翩的步子,扭着纤腰来到王靖之身侧,毫不迟疑的坐了下来。 饶是感受到身侧的小姑们朝她射来狠毒的眼神,饶是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一直如影随形着,她的笑容却越发耀眼。 王靖之在宽袖的掩盖下,右手抚上杨毓丰腴莹白的小手,在她手背捏了一捏。 杨毓抬眸看向他,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生生撞进她心中。 王凝之坐在王靖之对面,那双眼微微眯了一眯,捏着玉杯的手指不禁狠了几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简单的宴会结束了。 杨毓身着素缎常服,宽大的衣袖垂到软榻上,因刚沐浴过,如墨发丝披散在背后。身子坐在软榻上,上身伏在榻几上,眸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榻几上的烛火。 “叩叩” 房门叩响。 隔着木质房门,那人的身影投射在木门之上。 杨毓气恼的没有回应。 “叩叩”。 又是两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叩门声。 杨毓刚想起身应门,房门却被人直接推开。 杨毓身子半起不起的停在半空中,突见那人自顾自的进了门。她面色微醺,复又坐回了软榻上,背对着王靖之道:“拜郎君所赐,我是你王靖之的卿卿这件事,已然传遍天下尔!” 王靖之脚下的步履没有一丝停留,转身关上门,“叩”的一声,房门被他自里面锁上。 杨毓一听房门反锁的声音,条件反射似的回身。 :“你!”她面色更加泛红,口中的话,一见到那人的容止,便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王靖之扬唇而笑,露出束贝含犀的牙齿,那双深邃的双眸,熠熠生辉,那清高自持的气质中,却被杨毓看出一丝邪意来。 王靖之缓缓踱步到杨毓身侧,坐了下来,动作温柔轻缓,而又自然的搂过杨毓的身子,将那温软生香的身子抱在怀里,王靖之笑的更加得意,慢条斯理的道:“卿卿不满么?” 杨毓窝在他怀中,心似在云端,那股远山般的气息笼罩着她,让她感觉如梦似幻。不满的抿抿唇,低低的道:“哪有人将未出嫁的小姑安排在郎君的院子中,那曲城主当我俩已然。。。”她说不出口,意思却那么的显而易见。 她悄悄的翻了个白眼,低低的道:“这也太会做人了。” 王靖之宠溺的抚着杨毓的发丝,低声道:“是我要你住这的。” :“甚?”杨毓脱出王靖之的怀抱,眸光一顿。 王靖之唇角的笑意荡漾开来,肆意不羁。 杨毓偏偏头道:“我已是郎君囊中之物?” 王靖之粲然一笑:“然。” 杨毓勾勾唇角,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她的眸光顾盼生辉,叫人不禁失神。 王靖之突见这一笑,也是一怔,接着,他伸出右手,抚上杨毓的侧颜,爱怜的道:“这院子只有你我二人,内室房门紧锁,你这般引诱于我,就笃定我不会无法自持?” 杨毓笑着道:“王靖之清高自持,会无法自持?” 王靖之的手摩擦着杨毓的脸颊,笑着道:“会。” 他的眼神那么笃定,语气那么肯定,杨毓身体微微颤栗。 她的笑容凝滞,缓缓的收回蛊惑人心的笑容。 王靖之猛然一拉,将杨毓复又环在怀中,声音低沉略带嘶哑的道:“卿卿仿佛忘了。”他的手指点在杨毓一双微微颤抖的红唇上,道:“我这郎君的唇,你吻过。”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道:“我这郎君的发,你抚过。我这郎君的胸口,你靠过。”他微笑着顿了一顿,接着道:“傻孩子。” 叹息,划过耳畔。 杨毓微微回身,抬眸看向王靖之,缓缓的道:“郎君的唇,郎君的发,郎君的胸口,阿毓都碰过。可是,阿毓却整颗心,整条命也给了郎君。”烛火下的杨毓眸光清亮,红唇微启着,肤色细滑柔美似腻,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更添风情。 王靖之听着杨毓这句剖白的蜜语,心尖儿一颤,浓浓的心疼与爱意涌上心头,他的发丝披散在肩头,王靖之微微垂下头,轻轻的在杨毓唇上一啄。 :“阿毓,是我的。” 杨毓复又张开双眸,看向头顶这淡雅如月的郎君,低低的道:“靖郎,是我的。” 王靖之紧紧的拥着杨毓,在她耳边道:“此生此世我已不欲二妇伴于身侧,唯卿足矣。” :“是。” 杨毓垂下眸,倚靠在他带着远山味道的怀里。 窗外的月光皎洁,笼罩着房檐屋脊。 王凝之自榻边取出一个漆黑长条的木匣。 木匣打开,里面放着一根古朴的木杖,木杖似乎被用过许久许久,弯曲沟壑的杖身上,被手掌摩擦的乌黑发亮,光滑不溜。 他拿起木杖,打开盒子下层,是一张漆黑的鬼脸面具,面具上绘着咒语似的花纹,并带着一周的斑白假发。 王凝之手持木杖,将鬼面具戴在脸上。 走出房门,满月之夜,一青年郎君,身穿着巫衣,手持巫杖起乩。 他高举着巫杖,口中念叨:“俗世王氏凝之,请天师驾临。杨氏阿毓红颜祸水,请天师替天行道,斩杀妖妇!”面具下那张清贵雍容的容颜庄严而郑重。 左手化作半圆,归回体前,持杖右手前挥后舞,脚下踏着诡异神秘的步伐,对月起舞许有一个时辰,王凝之猛然一指当空之月。 口中长舒一口气,收回双手,复又对月拜了拜,他唇角的笑意浓浓,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满意的闭目。 斗转星移,天光大亮。(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兵降临 一早醒来,杨毓身侧还弥留着那股熟悉的淡如远山的气味,一件素袍盖在肩头,人,却踪迹难寻。 杨毓伸伸腰背,起了身。 门外,祺砚与静墨早已等候多时,梳洗过后独自在院中用过朝食,却依旧不见那人。 独坐院中小亭,手持一本古旧的书简,慵懒的看着闲书野史打发时间。 午后时分,王靖之携着一身淡远回到小院中,身侧跟着曲城主及数名士人与士族郎君。 :“郎君。”杨毓微笑着微微福身行礼。 王靖之微笑颔首,转眸对众人道:“我的卿卿一时半刻也离不得我,若我再不回来,怕就有人要去替她请巫与医了。” 一句调笑,将杨毓说成了望夫石。 杨毓想要反驳,却觉得,貌似那人说的是事实,她反而笑着道:“正是如此,阿毓正觉得浑身不适,想遣人去请医者。” 杨毓一身的洒脱自然,艳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一丝不适。只是,她那微微抬高的下巴,却让人看出这女郎的清傲,众人不禁一笑。 曲城主踌躇一瞬,朗声道:“靖之,此时非同小可,不可戏谑。” 一听城主这话,杨毓才发现,这些人面色皆是沉重,连桓七郎这一向没个正行的也是神情肃穆。只顾着看他,竟连这也没看出来。 杨毓福身道:“诸君请自便,阿毓去为诸君准备些茶点。” 杨毓借机想要躲开众人谈事。 王靖之笑着道“茶点自有下仆准备,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去凑甚热闹。”说着他伸出手道:“伴我身侧便好。” 在众人的注目下,杨毓踏着潇洒的步履风雅翩翩的走到王靖之身侧。 下仆在院子中铺上素缎软榻,众人纷纷落座。 曲城主眸光瞥了杨毓一眼,淡淡的道:“靖之真是多情。” 这是在说王靖之昏聩,谈正事也要女郎相伴。 王靖之眸光微微凌然,眼射寒星,周身的气度徒然淡远,冰寒。 曲城主自知失言,王靖之礼贤下士,为人随和,却不是他这等身份能谈论的,他面色微微凝滞。 王靖之淡漠的道:“城主若无事尽可返回。”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士人皆是一愣。 杨毓微微颔首,清艳的容颜并无一丝为难,反而朗朗。 城主一听王靖之这浓浓不悦的语气,自知触了逆鳞,心下顿时惴惴。无论如何,王靖之是他最后的希望。 曲城主微微深锁眉头,缓缓的讲述道:“月前,江上正刮东风,顺流而来五张扁舟。庶民不明所以,将小舟捞上岸来,舟上放着许多金银之物,庶民们争抢的头破血流,哄抢一空。自那日起,城中开始发生伤寒之症。伤寒来的急,不容人反应便传到军中,起先死了两三个庶民,我便立刻派人去查。这一查,方才知晓,那金银器物乃是上游百里处,鲜卑人慕容瞿刻意投掷的携带风寒瘟疫之物。”城主说到此处,已然目露凶光,他神色带着伤道:“伤寒肆虐军中,死了一百多人。” 一青年士子问道:“何以我等入城却不见邛城丝毫染病景象?” 城主看向士子,低头道:“一发现此症,我便派了医者医治,庶民虽死了不少也有二百多人,因隔离及时,却并未再扩张。诸君入城之时想来也见到了,许多庶民放心不下,还是要逃离邛城。” 桓七郎问道:“城主既然已然控制住疫情,又寻我等做甚?” 城主紧咬银牙,杨毓分明听见城主霍霍磨牙的声音。 曲城主接着道:“三日前,慕容瞿派人送信来,信上说半月后来取邛城。” 杨毓微微点点头道:“怪不得守门侍卫如此严格查验来往庶民,原是怕鲜卑人再派人来做乱。” 曲城主自鼻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踌躇的道:“事到如今,除了加强守备迎战,我无计可施。” 王靖之唇角微扬道:“慕容瞿在上游百里处,却能不费一兵一卒,杀害城中百姓士兵,消减士气,狠毒,却也聪明。”他缓缓的道:“既然知晓敌人在何处,打过去就是,何须踌躇?” 曲城主道:“邛城兵少,唯五千守卫,布防尚且困难,谈何出击?” 王靖之嗤之以鼻,不屑的道:“你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道:“一百人足矣。” :“一百?”曲城主大惊失色。 王靖之转眸看向他:“城主舍不得?” 曲城主连连摇头,惊喜的道:“怎敢,怎敢。别说一百,便是一千也给!” 王靖之扬唇而笑,看向身侧的杨毓道:“郎君是否俊美多智让卿神迷不已?” 杨毓扬起张扬艳丽的笑容道:“迷君入骨。” 王靖之开怀的扬唇而笑。他转眸看向身侧的杨固尘道:“固尘,去着人做孔明灯七百四十三盏。” 杨固尘点头道:“是。” 三日后,一骑轻兵乘着夜色自出了城门。 当夜,鲜卑人露宿的野营上空,不知自何处飞来数百盏孔明灯,将营地照的灯火通明。一青年郎君,身着素袍,一身清尘之意,他毫不犹疑的弯弓设下一盏灯。 只见灯上紧紧写着一个字:“先。” 身侧的鲜卑将领见此情景,亦是弯弓射灯,灯上又是一字:“明。” 慕容瞿一身素袍,虽容貌较晋人更加野性,却丝毫不减他的清尘之风,他看着满天的孔明灯,眼见着灯火燃完,有些灯已有了坠落之意,轻声道:“都给我射下来。” 放完灯的一百士兵转身看向杨固尘,等待下一步指示,杨固尘只是看着那灯飘远的方向,微笑的自言自语道:“今夜果然东风。”说完,他转身往城内走。 一百名士兵面面相觑,头领的士兵摘下脸上的面罩,摸不清头脑,他讷讷的看着手中的面罩,转身对众人道:“回营!” 众士兵不明所以。 领头的士兵道:“还不快走,遵杨是郎君的嘱咐,回去将这身衣衫全都烧了。” :“是!”一百士兵本以为要乘夜出城来个奇袭,却只是一人放了几盏灯,便回去,再想想,不必打仗,有何不好? 七百多盏灯被鲜卑士兵纷纷射下来,兵营中忙成一团,慕容瞿站在高台上指挥道:“明字放在前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九死一生 慕容瞿对照着野营地中,排列的孔明灯,口中低低的念道:“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他双眼急速的扫视着排列好的孔明灯,慕容瞿大怒道:“出师表?”他暴喝一声道:“耍我?” 接着,他突然冷汗殷殷,这世上会有人无聊到做几百盏灯写上出师表,放灯玩? 他看着忙碌着,收拾孔明灯的兵士,转头对身后的家臣道:“快去请医者!” 家臣见主人面色不对,赶紧跑了下去。 邛城中,城主设宴款待,一些敬佩之言虽是发自肺腑,听得多了,也让人有些生厌了。 众人喝的酩酊大醉,纷纷回到住处。 杨毓回到内室之中,洗漱过后,躺在软榻上,却心中没理由的慌乱着,无法安眠。 窗外月色被乌云遮蔽,狂风吹打着树枝,发出呼呼的声音。偶有砂石被吹的打在房门窗棂上,杨毓本就心间烦忧,夜风又这般狂舞,她翻了个身,却觉得更加心焦。 索性起身,披上一件外裳,不自觉的走出了房门。 大风吹在脸上,间夹着砂石一同打在脸上,杨毓不禁用手挡了挡。鼻间一股潮湿的雨水味萦绕其间。 :“要下雨了?”她口中低低的道了一声。 再看向满天遮天蔽月的乌云,她踏着高齿木屐,缓缓的在长廊下踱步。咔哒、咔哒的木屐击打面,声音孤寂悠长。 院子东侧厢房的烛火未灭,昏暗的烛火,将那人的身影投射到木质长窗上。 只见里面的人忽然站起身来,他的身影摇晃了一下,手臂扶住身侧的窗框,稳住了身形。下一刻,他的步履微乱,跑向门边,夺门而出。 杨毓远远的站在长廊下,看着这不寻常的一幕,心间那股焦火燃的更甚:“郎君?” 王靖之一袭素白衣袍,正走到院子中间,听见这一句轻唤,回头看向杨毓。 那双披风抹月的眸子,竟带着隐隐的焦急。 杨毓眉间一蹙,快步走向王靖之,顾不得行礼,开口问道:“郎君怎地了?” 王靖之眸中带着些慌乱与自责,微微开阖双唇,他的唇色面色煞白着,嘴唇微微颤抖了一瞬,低低的道:“邛城危矣。” “吓?”杨毓口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小手抚上王靖之的衣袖道:“郎君借今夜东风送去鲜卑军营的孔明灯可是携带伤寒?” 王靖之峨峨如玉山般的身姿不禁晃了晃,面色更加苍白几分,缓缓的点头。 杨毓眸光闪烁一分,低低的思索一瞬,接着道:“若按照郎君所想现下整个鲜卑军营大抵都染上了伤寒,若是支仁义之师,主帅会马上请医者诊治,控制将士疫情。”她转眸看向王靖之,眸光中隐隐带着惊惧道:“若是按照鲜卑人的风范。”她口中的话语停住。 王靖之的身子如玉山即将崩塌,眸光闪烁着道:“若是以鲜卑人的行事风范,会乘夜而来,不计一切攻打邛城。” 杨毓扶住王靖之,声音轻缓柔和的道:“郎君是众人的脊梁,郎君不能倒。” 王靖之喉头微微耸动,原本望着远处的眼眸,复又看向身侧的杨毓。饶是心焦似火,语气却依旧轻缓的道:“卿卿以为,现该如何?” 杨毓垂眸深思一瞬,看向王靖之脚下竟赤足。 她淡笑道:“郎君该回屋整齐衣装,不论如何,郎君风仪不容有失。”说完,杨毓搀扶着王靖之回到内室。 内室烛火不知何时已经被狂风吹灭,杨毓摸索着,将烛火点燃,火光骤亮的一瞬间,她回眸看向坐在软塌上的王靖之。 王靖之不知在何处拿出一瓶药,迅速的吞了一颗,面色微微转红。 杨毓走上前来,一手捋着王靖之肩头的发丝,一手执起榻几上的玉梳,她的眸光温柔似水,玉指轻轻挑起他的发,挽作一发髻,王靖之唇间扬起一丝微笑,他指指睡榻边的盒子,缓缓的道:“发冠在那。” 杨毓点点头,拔下发间的一根素簪将他的头发暂时固定,转身到王靖之睡榻之侧,一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一顶墨玉莲座发冠。 杨毓心间感动,手拿着发冠重新回到王靖之身后,将发冠束好。 :“阿毓。”王靖之轻轻呼唤一句,冰凉的手抚上杨毓的小手,杨毓低低的应了一声,坐到王靖之面前。 王靖之轻缓的道:“敌人身带瘟疫,是碰不得的,且士兵人数远远大于邛城守卫,此一战,我等九死一生尔。” 杨毓唇畔扬起灿烂无比的笑容,缓缓的道:“是。” 王靖之看着她那双澄澈似能见底的眸子,微微顿了一顿,接着道:“聊城众士族与百姓是万不能待在城中的。” 杨毓依旧保持着清艳又耀眼的笑容道:“是。” 王靖之看着她的模样,眼神一阵慌乱,声音低的几不可闻道:“阿毓需与聊城众士族一同趁夜逃走。” 杨毓唇边的笑意荡漾开来:“郎君呢?” 王靖之握着杨毓的手微微紧了紧,双唇上扬,露出洁白的贝齿,双眸灿如星辰道:“我需与邛城五千士兵共进退。” 杨毓偏偏头,露出一抹清艳无比的笑容,娇糯的道:“阿毓与郎君共进退。”她的声音软糯,语调绵长,直让人心跟着一颤。 王靖之的手抚上杨毓头顶,顺滑的发丝自他指间流过,他的眼神爱怜又宠溺。轻声道:“傻孩子,城破之时,即是王靖之陨落之际。”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的眼睛,轻声道:“阿毓还要伴我共赴黄泉?” 杨毓笑得甜美艳丽,脆生生的道:“是。” 王靖之咽咽喉间的酸涩,止住翻涌上眼眶的氤氲,声音却变得低哑:“你不必抚育阿秀了?” 杨毓双唇粲然一笑道:“桓七郎曾对我起誓,照顾阿秀一生无虞。”她的眸光潋滟,在烛火下熠熠生辉,隐隐带着那一丝狡黠,使整个人更加生动。 王靖之轻启薄唇,轻轻吻在杨毓唇上,只那么一下,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他唇间笑意不改,缓缓的道:“靖之愿死时身侧有卿陪伴。” 杨毓笑的像个孩子般:“阿毓能死在郎君身侧,此生于愿足矣。” 王靖之仰天大笑,呼喊一声:“初九何在?” 门外进来一眼熟的小童,一身淡蓝衣衫,拱手道:“郎君吩咐。” 王靖之一挥广袖,笑着道:“去通知各家家主及曲城主,到城主议事厅,有事相商。” 小童利落的回了个“是”,转身出门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霸道劝离 二人相携,皆是一身素白衣袍走到城主的议事厅。 议事厅宽敞明亮,城主与众家家主已然在等候着。 突见这一对绝世璧人进了大厅,仿若将大厅照的更加明亮一般。 :“靖之君,敢问有何要事?”城主双手抱拳道。 王靖之对着城主施了一礼,缓缓的道:“请城主安排百姓避出邛城。”接着转身对众家士族道:“诸君,靖之恳请诸位趁夜离去。”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面面相觑。 王凝之见杨毓身体发肤并未因他的起乩而损伤一分一毫,心中有些不信,此刻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看向王靖之的双眸带着担忧,道:“靖之不是已派去天兵将鲜卑人一网打尽?怎地又生变动?” 王靖之抿唇道:“的确一网打尽,必死无疑,我却算漏了一点。依鲜卑人行事作风,此刻应该在来往邛城路上。”他复又看了王凝之一眼,缓缓的道:“叔父乃是此地地位最尊者,请立刻携聊城士族离开邛城,立即赶去渡江也好,顺流到他城暂避也罢,邛城此地,一刻不能多留。” 王靖之的神色太过严正,在座众人先是一愣,接着纷纷委顿,下一刻,夺门而出。 桓氏地位最高者桓七郎一脸担忧道:“靖之,我先回去准备。” 王靖之微微点头。 桓七郎离去后,大厅已然只剩下曲城主与王靖之。 杨毓默默退到一侧,看着这二人。 曲城主吩咐府君将百姓迅速迁走,才转过身,看向王靖之与杨毓。 曲城主笑容朗朗道:“靖之不走?”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道:“此次皆是我错,若不能改,我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曲城主笑道:“郎君这人真真任性,生死关头,却不让半分。” 杨毓低低的笑道:“这人一贯如此。” 曲城主偏头看向杨毓道:“女郎未绾发,还是未嫁小姑。” 杨毓笑道:“是。” 曲城主微微蹙眉道:“女郎亦不离去?” 杨毓笑着转头看向身侧月影华晨之人,慢条斯理的道:“我的檀郎在此,若一日不得见他,阿毓性命休矣。” 她说,她的爱郎在邛城,她若是一天不见王靖之,恐怕就要思之如狂,性命也就不在了。 曲城主连连摇头笑道:“靖之生死关头之时,身侧有如此风雅女郎相伴,真是人生大幸!” 王靖之微笑道:“的确大幸。”接着,他的面色渐渐凝滞,森冷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往日极为少见的邪意,口中的声音如玉打冰凿一般,缓缓的道:“鲜卑族性情如狼,却又不能硬拼。” 杨毓唇边微微一笑,缓缓的道:“郎君已然有策?” 王靖之轻缓的道:“无。” 原本听王靖之一语已然斗志勃发的曲城主,听了下一句对话,身子一颓。 杨毓笑着,耳边传来外间马儿嘶鸣,下仆搬动行囊物品,士族们怨声载道的抱怨声音。 门外跑进一抹淡绿的身影,桓七郎气喘吁吁的道:“靖之,阿毓,你二人还不去各家车队?” 杨毓微笑着道:“二兄可还记得并州城外马车上的誓言?” 桓七郎面色一怔,微微蹙眉,不可置信的道:“你们不走了?” 杨毓复又问道:“二兄,可还记得并州城外马车上的誓言?” 桓七郎来回扫视着王靖之与杨毓的脸,一抿唇道:“记得。” 杨毓上前一步道:“那誓言可还作数?” 桓七郎道:“自我口中说出的话,句句皆是千斤之重,断无更改。” 杨毓笑着道:“阿毓若不能与郎君回到车队,恳请二兄记得今日之言。” 桓七郎复又看向王靖之道:“可需要我?” 王靖之笑着道:“此刻的形势,便是有一万个你,也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桓七郎微微一愣,原以为王靖之这是对他不屑的意思。他话临要出口,却灵光一现,是啊,那是身带疫病的数万名士兵,打不得碰不得,莫说邛城守卫薄弱,便是真有再一倍兵士,又能有何作用呢? 桓七郎抿抿唇,眸光又看向杨毓,这女子心思透彻至极,想来是知晓这一切的,他缓缓摇摇头道:“我在江边等你二人。” 王靖之眸光一顿,再看向桓七郎道:“好。” 两个男人的誓言,不需解释。 :“靖之!” 一声突如其来的焦急呼喊,樊明携身侧二十几名士人匆匆赶来。士人脚步凌乱,却依旧不失缥缈轻尘之感,遥遥看去,就似数棵玉树摇摆广袖而来。 王靖之看着朝夕相伴的士人,心中微微一颤,神色舒朗的道:“诸君请随聊城士族车队快些离去。” 樊明面色通红,激动的道:“吾等食君之禄,受君庇佑。今日大敌当前,你便是将我樊明砍杀于此处,樊明也万不能离开郎君半步!” 徐茂接着道:“郎君何其残忍,连拼杀一次的机会也不肯给茂?” 众士人同是这般眼神看向王靖之。 :“女郎!”静默与祺砚收拾好行装,车马即将开拔,却不见杨毓身影,不由得焦急万分,寻到此处,正看见杨毓与王靖之并肩而立,二十几名士人拱手弯腰的对着王靖之。 静墨小步上前,低声道:“女郎还不离去?” 杨毓笑着道:“静墨与祺砚去江边等我。” 一听这话,二人哪里还能不懂,静墨瞥向士人中间的杨固尘,扬唇笑道:“郎君可要离去?” 杨固尘眸光略闪,神色严正道:“王氏郎君予我生,予我名,予我气度,我不欲离去!” 静墨粲然一笑道:“女郎予我生,予我衣食,予我安康,我亦不欲离去!” 那二人眸光流转,相视而笑,虽是视死如归却情意绵绵。 祺砚低低的道:“此生除去女郎,哪里还可为家?祺砚不欲离去。” 杨毓微微蹙眉,抬头看向王靖之。 王靖之温笑以对道:“不必顾忌,随心吧。” 杨毓微微一笑,转眸看向静墨与祺砚道:“你们若是不走,无论今日是否能自邛城全身而退,主仆情谊就到此为止。”她的话说的一字一句,眸光带着不可抗拒的果决。 :“女郎!”静墨上前一步道:“女郎是逼迫于我俩?” 杨毓抿着唇,将手放在静墨肩头,和暖的笑道:“并非逼迫,而是恳求。”说完,她以手为掌,猛然在静墨后颈处劈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献美有功 静墨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一黑,身子软着昏了过去,杨毓一抬手,接住静墨的腰身,对杨固尘道:“可否帮我将静墨送回马车?” 杨固尘蹙蹙眉,他竟没有一次能猜透这女郎的行为。未再深思,已上前将静墨环抱在胸前。 杨毓转眸看向吃惊的祺砚,缓缓的道:“照料好静墨,照顾好自己。” 祺砚知晓,自己若是再说什么,就会和静墨一样被劈晕带走,她深深的望了杨毓一眼,咬着唇踌躇,最终下定决心道:“女郎,我们在江边候你,你一日不来,我便候你一日。两日不来,我便候你两日。若三日未见女郎,我回城来寻。”说完,祺砚一扭身,随着杨固尘的脚步跑出去。 杨毓摇摇头,眸中全是柔情,口中讷讷的道:“痴儿。” 这时,厅里的士人收回目光,看向王靖之。樊明突觉得脖颈一凉,对王靖之道:“靖之,阿毓送走的是两小姑子,你若是也敢这般行事,我便自绝于邛城!” 王靖之低低一笑道:“谁说我也要这般?”他一扬唇,叹道:“人生得知己如诸君,靖之何其幸哉。”他的笑容淡漠,身姿自带着一股仙人之姿。 众人一听王靖之此话,知晓王靖之容他们留下,面露喜色。 古朴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聊城士族策马驾车,一队马车踏着滚滚尘埃朝城外逃走。车队出了城门后,数以万计的庶民比白日里更加慌张的逃命。 宏大的邛城,宛若空城一般。 五千名守城士兵,整装以待。 狂风到了此时,似乎更加肆虐。士兵的身体却未因大风的吹打而弯曲一分。 众士人与城主坐在议事厅中,烛火“啪啪”的作响,一股淡淡的烟飘向半空,逐渐的消失殆尽。 王靖之端坐着,轻缓的道:“我等只有一夜时间,诸公有何良策,请畅言。” 樊明略一思索,轻缓的道:“为今之计,吾等有三途可选。其一,纳和。其二,拼死。其三,求援,死守。” 一旁的徐茂略一拱手,眸光看向樊明,不悦道:“纳和?屁话!” :“就是屁话!”樊明面色微红,一副不欲理他的模样。 樊明接着道:“不可硬拼,鲜卑人既敢给邛城送战书,那定是大军来袭了。凭邛城这区区五千守卫,硬拼就只有殉城的份儿。” 王靖之微微点头,若有所思的看向杨毓,目光只停留一瞬间,他转眸看向曲城主。 曲城主身子坐的笔直,朗声道:“靖之有何问题?” 王靖之笑道:“离邛城最近,屯兵最多的是哪座城?” 曲城主略一思索道:“附近城池因沿长江而生,城镇多时繁荣富庶,可论其屯兵,就只有三百里之外的九江城,那是九江王的属地,按照九江王的侯位,城中应有三万士兵。” 九江王! 杨毓浑身打了个颤。 卢柬笑容满面的走在富丽堂皇的大堂中间,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卑微又顺从的对九江王笑着道:“阿柬府中有一妾,容貌妖娆多姿,身段销魂曼妙,极尽魅惑,极擅于琴,阿柬不敢独自享用,特带来请九江王品鉴。” 九江王略微鼓起的双眼眯成一条缝,看向卑微的卢柬,手抚着便便大腹,大笑道:“带来吧。” 杨毓垂着头,自门外拘谨的进了大堂。 九江王笑道:“果是佳人!” 杨毓心间一紧,踩到襦裙,险些跌倒。卢柬手疾眼快的扶住她的胳膊,唇上勾着温柔的笑意,咬着牙低声道:“阿秀。” 两个字,似千斤重锤一般打在杨毓心头。 她微微垂眸一瞬,再次张开双眼,看向高坐在上的九江王,眸光闪烁之间,熠熠生辉。 一袭大红的宽袖襦裙,将她的腰肢显得更加不盈一握。 她踏着轻悠曼妙的步子,步步行来,腰胯扭动之间,魅惑天成。 她款款坐在琴案前,深吸一口气,回想往日在竹林外聆听七贤琴音,那些名士们爽朗清举之貌及奏琴之韵,素手轻抬,一串清丽自指尖流淌,荡漾在处处****的厅堂中。 微风拂面,几缕发丝凌空飘舞,那墨发如云,那玉颜似妖。九江王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他缓缓的自座位上起身,一步步下了高台,行至杨毓面前,九江王朗声大笑,一把将杨毓从软塌上拉到怀中。 :“你叫甚?” 杨毓微微抬起双眸,似羞似笑的道:“阿毓。” :“阿毓。”九江王在口中重复一遍,缓缓的道:“艳近似妖,好个俗物。琴声倒是有高山流水之风,寡人甚喜。”说着,他肥大的手在杨毓腰间捏了一把。 杨毓微微转眸看向跪在一旁的卢柬。 只见卢柬那秀雅的脸因兴奋而显得微醺,双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话,一见杨毓转眸看向他,卢柬抛给杨毓一个眼色,示意她出言。 杨毓微微闭上双目一瞬,脸上的神情凝滞着,下一刻,她扬起艳丽的笑容,声音娇糯语调绵长的道:“王。。。” 一听这媚惑入骨的声音,九江王微微一愣,转眸看向怀里的杨毓,笑着道:“美人何事?”说着话,他搂着杨毓的腰身,往外走。 杨毓娇娇的道:“郎君刚到南方,若无九江王这般财势地位超高之人帮助,可如何在金陵生活啊。”她的眸光自下方看着九江王,那双魅惑的眼将自己放的低低的,这种仰视,这种被倚靠的感觉让九江王欢欣。 他大手一挥,对卢柬道:“卢氏阿柬献美有功,赐南海珍珠三斛,黄金千两。” 卢柬急切的叩头道:“多谢九江王。”目光却欲求不满的看向杨毓。 杨毓抿抿唇,眼神一挑,顿时媚态天成,对九江王道:“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将尾音拉的老长老长的,绵绵的情丝叫九江王心头一乐。 九江王笑着在杨毓下巴轻佻的抚了抚,接着道:“授九品,内台书令史。”他转眸看向跪在地上兴奋的颤抖的卢柬,漫不经心的道:“你先回金陵罢,阿毓,你便不必管了。” 卢柬目光看向九江王,笑着道:“自然,自然。” 九江王将杨毓往怀里抱了抱,臃肿的脸堆起笑来,轻慢的道:“柔弱无骨。”说着他将肥大的脸凑在杨毓领口,深深的一嗅,香味令他怔了怔,九江王一双小眼更加精光,缓缓的道:“美人遍体生香,真是绝世的尤物。”九江王再不迟疑,肥厚的手轻轻牵着杨毓的小手,带着她往卧房去。 杨毓忍着眸中摇摇欲坠的眼泪,娇笑着转头看向已然缓缓起身的卢柬,卢柬笑着抖抖下裳,一旁走来一名中年士人,笑着对卢柬拱拱手,卢柬回礼与之笑谈着。 出了殿门,踏在青石板路上,杨毓转回头,对着九江王谄媚一笑。九江王很满意杨毓的笑容,志得意满的点点头。 转弯,她最后转眸看了一眼。却再看不到卢柬,杨毓的心,终于沉到水底,再也,再也没有温度。(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当仁不让 一阵冷风吹过,杨毓浑身打了个冷战,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抽离。 她凝眸看向身侧的王靖之,唇角扬起不合时宜的笑容。 王靖之忽觉得身侧的人有些不对,转眸看向杨毓,报以安心的笑容。 徐茂道:“不知九江王为人如何,是否借的到兵?” 曲城主面色顿了一顿,笑着看向杨毓,朗声道:“若是寻常人,想来是借不到的。” 杨毓眸光微微一顿,看向曲城主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只一瞬间,她又看向身边的王靖之。 :“哦?”徐茂略有些急道:“这等时候城主还要卖关子?” 曲城主悄悄的瞥了王靖之一眼,笑着道:“借不借得到尚且难说,自邛城到九江城即便快马加鞭尚需三个时辰,这一来一回,最少要六个时辰,现下,我等还有六个时辰?”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道:“六个时辰,撑得到。” 曲城主顿了一顿,看向杨毓道:“九江王自诩琴家,若想借到兵,还需王君这位琴仙卿卿出马方能成事。” 王靖之顿了顿,眸光透出森森寒意看向曲城主道:“城主要我这妇人去借兵?”他面色染上一分微红,指着杨毓,对曲城主道:“在座数名丈夫,城主要一未出嫁的小姑子去借兵?” 樊明首先起身道:“若是非要如此,我宁愿自绝于此!” 杨固尘微微动动唇角,复起身道:“九江王确实自诩琴家,天下又有何人不知他好色如狼?城主是要陷我等于不义啊!” 这是杨固尘第一次,站出来替杨毓说话。 杨毓眸光微微抬起,看向激动的面红耳赤的杨固尘。 数名士人起身,几乎要拂袖而去。 正在此时,杨毓微微一笑,目光看向曲城主道:“城主为大义舍小名,阿毓却被舍弃,如此说来,我倒不知该敬佩还是该怨恨了。” 曲城主面色羞红,唇间微微动了动,道:“女郎,是曲汤之错,请女郎去借兵只是曲某一时口快,女郎万勿见怪。”说着他眼角悄悄的扫过王靖之冰寒的面容。 杨毓抿抿唇,微微摇摇头道:“若阿毓除却闲坐,还有些用处。”杨毓的话停顿住了。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出杨毓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众人的目光纷纷惊讶的看向杨毓。 杨毓却一直低着头,毫无察觉一般,接着道:“我倒是愿意一试。” 她的声音清亮如碎玉,如雨打芭蕉,叫人心神一颤。 :“胡闹!”王靖之声音如同玉打冰凿,带着浓浓的宠溺,似杨毓就是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目光柔和的瞅着她,暗自抓住了杨毓的小手。:“莫要说笑。”王靖之眼睛看向杨毓,带着一丝威胁。 那双骨节匀称略微冰凉的手包裹着杨毓丰腴温暖的小手,让她心间一暖,他不愿舍弃她,饶是今日这样危急的情况,仍不许她涉险。 杨毓微微一笑,对王靖之道:“都言这天下是男儿的天下,可值此乱世,你我皆是离乱之人。阿毓与诸君同为大晋子民,今日有我用武之地,我与诸君又有何分别?”她下一瞬,察觉到眼前之人的目光冰冷的似冰似寒。 杨毓缓缓挺直腰背,如松如竹的身姿清冷自持。 她亦是用冰寒的目光看向王靖之道:“郎君不信阿毓?” 王靖之一愣,微微扬起唇角,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双深邃而澄澈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低低的在杨毓耳边道:“卿卿逾发大胆了,遥记得当日在聊城,你可是连正眼也不敢瞧我,今日却已经敢在众人面前言之凿凿反驳与我。”说着,他的笑容逾发浓厚了。 杨毓微微偏过头,看着那双眼睛,亦是扬起唇角,笑的张扬,毫不退却的道:“郎君恫吓于我,阿毓却不知为何,丝毫不惧呢?” 二人身体靠的极近,笑容皆是开怀,在外人看来是打情骂俏的模样,唯有靠在二人两侧的杨固尘与樊明,将二人耳语之言听的清楚,这你来我往之间,使他俩怔了又怔。 王靖之一挑眉,悠悠的道:“你若执意要去,我唯有让你入眠少时。”说着,他轻轻抬起右手,温柔的抚弄她的秀发。 杨毓偏偏头,躲开了他的手道:“郎君忘了,阿毓自小习武。”她一反手,捉住王靖之的右手,二人双手握在一起,杨毓接着道:“郎君难道不能信我一次?” 她的神情慎重,再无一丝笑意。 王靖之微微蹙眉,柔声道:“我怎能眼看着你涉险。” 杨毓轻轻摇头,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眸全是坚定与自信,她微微勾起唇角,笑着道:“尚不知,究竟是谁的险。” 杨毓面容欺霜赛雪,神色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朗声对众人道:“我杨氏阿毓,出身弘农杨氏,阿翁杨氏道禺阵亡之时官居五品虎贲中郎将。” 她说,她是出身士族之女,是忠良之后,自信可以做到。 王靖之微微动容,看向杨毓,眸光自冰寒变得逐渐柔和,他缓缓伸出手,抚在杨毓头顶,顺着柔软的发丝抚到发梢。 他缓缓的道:“何必?” 杨毓扬唇而笑道:“为国,为家,为邛城百姓家园不受胡人侵袭。”杨毓目光柔情的看着他。 王靖之眸光闪烁着,灿如星辰的双眸隐含着难以言说的爱怜,他一甩宽袖,对外间喊道:“初一。” 只见不知自何处闪出一袭淡蓝身影,那人身形俊挺,一身疏朗之色,面色冷峻如山,他自外间走进来,只不过一瞬间的事,众人甚至未看清他的步履,已见他立在王靖之面前,双手抱拳道:“郎君。” 王靖之严色道:“保护女郎,若九江王欲行不轨。”他停了停,未说下去。在座众人却都知晓那下半句话的意思,王靖之为保杨毓平安,竟下令杀了今上分封的王侯! 初一未有一瞬停滞,冷声道:“是。” 徐茂有些急道:“靖之,这是你护身之卫中剑术最佳者,怎能离你身侧!” 王靖之微微皱眉,冷声道:“我的人如何用,徐公也想管上一管?” 徐茂跟随王靖之三年,从未受到这等冷语,他愣了愣,微微低下头道:“郎君之安危自是不需我管,若郎君真受危险,徐茂大不了挡在郎君身前。” 王靖之抿抿唇道:“徐公过矣。” 徐茂一甩袖,立在一边。 王靖之眸光又看向杨毓道:“初一可护你周全,若是借不到便去江边等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再至九江 下一瞬,杨毓转h身对初一道:“烦请郎君先行。” 初一微微点头,出门去。 这时,杨固尘站出来道:“阿毓,我与你一同去。” 杨毓笑着道:“表兄安好自身,不必担忧。” 杨固尘听这一句表兄,心中更痛复对杨毓道:“我留在此处也无用处,你既唤我一声表兄,我便做一回阿毓的下仆,替你燃香抱琴如何?” 杨毓眸光果决而清傲,唇间略有些不屑道:“庸碌俗人,怎堪雅琴?濯濯清弦,难容肮脏恶地。” 众人一听杨毓的话,这女郎竟打定主意不会为九江王奏琴,却还是信心满满的去借兵。 王靖之微微皱眉道:“固尘沉稳,是一得力助力,阿毓且与他一同前往吧。” 杨毓终于点头道:“好。” 王靖之眸光瞥向樊明,抿抿唇,沉吟一瞬道:“樊公与阿毓同去吧。” 还未等杨毓反应过来,樊明已扬唇笑起来,默默的站到杨毓身后。 王靖之眸光扫向站在殿中的众士人,对一年老士人拱手施一礼,道:“左公可否与杨氏女郎一同去九江城请兵?” :“郎君!”杨毓双颊绯红一片,娇糯的喊了一声。 :“何事?”王靖之蹙着眉,转眸看向杨毓。 这时,他才恍然发现,整个大殿中的士人,皆用一种奇怪的,黠蹙的,调笑的眼神看着自己。王靖之耳根略微泛起粉色,负手而立,慢条斯理的道:“诸君何以这般眼神?” 杨毓微微一笑,对方才被王靖之点到名字的左公道:“左公且安坐,此处需左公坐镇。” 老士人笑着道:“伴女郎走一趟老朽倒是不惧,只是无奈老迈骑不得马,若女郎真带我同去,怕明日此时也到不了九江城。”老士人揶揄的道:“郎君关心则乱,点错了兵。” 王靖之拱拱手道:“靖之羞愧。” 杨毓转眸看向王靖之,灿然一笑,缓缓的道:“樊公乃是郎君得力之人,阿毓不能再将樊公霸着,便请表兄一人与初一郎君随阿毓走一趟即可。”说完,她一扭身,迅速的逃离了这满室暧-昧目光。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众人还未醒转之时,耳边传来一声骏马嘶鸣,马蹄哒哒而去之声,佳人不再,徒留满室士人嗟叹。 王靖之眸光深远的看着早已佳人不再的门口,门外黑云压城。他微微蹙眉,侧目看向樊明与徐茂,缓缓的道:“若借不来兵,今日靖之与诸君便要陨落于此处,将那信送去金陵吧。 二人了然的点点头,起身对城主略施一礼,转身踏出门外。 一阵凉风猛然吹过,徐茂面上略有些踌躇,低低的道:“这封信终于要寄出了。” 樊明神色朗朗,笑着道:“只需在今上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它自会慢慢生根发芽。” 二人相视而笑,脚下的步履逾发快了几分。 杨毓身披这一件素色披风,腰间挎着一把短剑,跨坐在枣红骏马上,狂风乱作,杨毓压低身子,尽量不让冷风灌进口中。 杨固尘亦是压低身子,跟在杨毓身后,两骑快马不敢有丝毫停歇的朝着九江城飞驰而去。 这般行了许有一个多时辰,身侧已然是漆黑一片的树林。 :“前方何人?”一声怪里怪气的呼喊自前方传来。 杨毓微微蹙眉看去,两个士兵身披兽甲,骑在马上,正站在二人面前。 杨毓一勒缰绳胯下马儿突然受到阻止,前蹄几乎立在半空,发出一声嘶鸣,才停了下来。 杨毓看看身侧的杨固尘,她唇角微笑着,双腿微微夹夹马腹,马儿悠悠的向前两步,杨毓着白裳,在遮天蔽月的树林里特别显眼,那两个士兵一见杨毓不过是个女郎,唇间扬起淫邪的笑容。 一士兵笑着道:“貌美小姑,何以乘夜赶路?” 杨毓微笑着道:“更深露重,军爷不也夙夜行路?”她的小手抚上腰间的短剑。 另一士兵道:“深夜寂寞,小姑不如与我二人暖暖身子?” 杨毓微笑着道:“好啊!”她猛然抽出腰间的短剑,冲着那士兵脖子砍去,下一瞬,没有丝毫迟疑的反手刺向另一士兵的胸口。 “噗”的一声,剑身刺入肉体的声音。 杨固尘看着杨毓不过转眼间就将两个胡人士兵杀死,他愣了一愣,对半空喊道:“见杨毓遇险郎君也不出手么?” 空中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道:“郎君吩咐,若九江王对杨氏阿毓不轨,我可取之性命。” 换言之,九江王以外的人出现,他是不管的。 杨毓此刻心急着去九江城,哪有心思与他拌嘴,冷声道:“这二人定是鲜卑人的路探,再不快走,来的就是前锋与大军。” 杨固尘恨恨的冷哼一声,对初一表示不满。 二人再次赶路,选择了另一条稍微崎岖的路走,两个时辰后,终于赶到了九江城。 王侯封地,富贵非凡。 :“城下何人?”守城士兵冷声呼和着。 杨毓抬头喊道:“琅琊王氏之人,前来求见九江王。” 士兵冷声道:“凭证!” 杨毓来得急,哪里有什么凭证。 她微微思索一瞬,突然一笑,自怀里取出王靖之送与她的白璧环佩,举起对士兵道:“此乃琅琊王靖之贴身之物,尔等还不开门迎客!” 士兵愣了一愣,城门外的分明是个小姑,那周身的气度却如此不凡,再听她语言无处不透着高贵门楣的不可一世,再无停滞,迅速的开了城门。 杨毓低低的松口气,将环佩细心的送回怀里,紧贴着胸口放着。 马儿悠悠的进了城,杨毓掸掸衣袂上的尘埃,神色朗朗的跨坐在马上。她眉间再无一丝心焦,反而有些往日春游般的悠闲。 杨固尘微微夹马腹,马儿与杨毓并肩,低低的道:“阿毓,时辰不多矣。” 杨毓轻声道:“若想让我全身而退,表兄一切行事需听我的。” 杨固尘沉吟一瞬道:“我知晓了。此刻起我便是你的下仆。” 杨固尘是何等清高自傲之人,却在今日,再三言明心甘情愿做杨毓的下仆。杨毓此刻却无心细想这些。 不肖一刻,二人已然到达城主府门口。 天光逐渐转亮,杨毓心中焦急,脚下的步子却压得极慢极缓。 下仆带领着二人兜兜转转的进了府里。 转角间,杨毓仿佛又回到前世,这熟悉的地方,她曾在此生活半年之久,每日卑微求存,婉转谄媚。 思索之间,已经进了二门。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悠扬的琴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性情差矣 :“贵客气度出尘,容止艳丽,不知是王氏何人?”侧方带路的下仆哈着腰,满脸谄媚的看着杨毓问道。 杨毓在鼻尖微微发出一声不悦的冷哼,并没有回答。 杨固尘冷声训斥道:“我家女郎的身份也是你这低贱之人能问的?” 下仆面色一冷,腰弯的更深,声音微微颤抖道:“是是是,奴失言。” 说话间,走到了木质长廊的尽头,耳边的琴声逾发的悠扬。 下仆在厅堂门口伸出右手,作出请的姿势,垂着头,哈着腰,无比恭敬的道:“女郎请自进去吧。” 杨毓身子微微僵了僵,再次踏在这座噩梦的牢笼,她顿了顿。 接着,腰背挺得笔直如松如竹,面容似欺霜赛雪,原本艳丽的容颜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 抬起左脚,踏进富丽堂皇的厅室。厅堂中四处华灯烛火,将宽敞的屋内照的灯火通明。上等的细羊毛织成柔软的地毯,铺在中央,大殿两侧分别立着四根朱红木梁,木梁上雕刻着麒麟踏雷纹。 烛火之下,一曼妙艳丽的红衣女郎,坐在中间,素手高抬低转拨弄着七弦琴,琴声悠长动听。 杨毓抬眼看去,只见正对着大门的高处,一个人正慵懒的斜倚在软榻上,他眯着笑眼,大腹便便,气度雍容怠懒,圆脸无须,笑眼模样正是杨毓所熟悉的九江王。 杨毓站在堂下,一身清艳耀眼。 门外的下仆一双贼眼滴溜溜的打量着杨毓凹凸曼妙的身姿,不忿的“啐”了一口,转身离去,口中低低的嘟囔着:“甚贵女!今晚躺在王爷身下,还不是一个骚媚样儿!”说着,似乎还嫌不够,复又“啐”了一下,甩着袖子走远。 天空似随时遇发作的猛兽一般,狂风肆虐着。 九江王笑眼看向杨毓,心间一震,脸上露出兴致勃发的模样,他笑着道:“女郎何不上前?” 杨毓站在远处,双手放在小腹,小腿微微弯曲,端庄大方的施了一礼,微微抬眸看向高坐在上的九江王,扬唇笑的张杨,声音清亮的道:“杨氏阿毓,见过九江王。”接着,她朗声笑道:“许是阿毓孤陋寡闻,从未见过王爷这般招待女客的。”说着,她眸光扫向堂中间抚琴之姬。 九江王顿时朗声大笑,一双笑眼被脸颊上的肉挤的眯缝一条。 他眼睛似粘在了杨毓身上一般,连看也未看那琴女一眼,一挥大掌道:“下去。” 奏琴的女子垂着头俯身行礼,低着头出了门。 九江王一手拄着盘坐在榻上的膝盖,一手不自觉的抚摸自己的下巴,算计之色毫不掩饰。他笑着道:“女郎还不上前?” 就算已经箭在弦上,杨毓还是不由得迟疑了一瞬,深藏在宽袖中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握了握。 也只有一瞬间。 她扬起头,挺直腰背,踏着风雅中透着洒脱的步子上前几步。站在厅堂中间,杨毓眸光瞥向九江王,似不屑,似轻蔑。缓缓的道:“九江王不让客落座?” 九江王指着方才抚琴之女坐过的软榻,笑着道:“女郎自便。” 杨毓一拂袖,眉眼间生出一丝寒意,冷冷的道:“九江王不愿阿毓打扰尽管直言,何苦如此折辱!”她玉手一指那华丽的软榻,冷声道:“阿毓士族之女,此番前来九江城,是受琅琊王氏之托,怎能落座姬妾之榻!” 窗外零星的小雨终于坠落凡尘,滴滴答答的敲击地面。只是转瞬之间,欢快的小雨转为瓢泼大雨,雨声雷声不绝于耳。鼻间那股若有似无的潮湿味儿终于爆发一般,一股寒气,侵袭着杨毓的身体。 九江王面色一冷,笑眼微微一眯,眼中的兴致浅了几分,不悦的冷声道:“来人,为女郎搬来坐榻。” 一侧的下仆弯着腰背进来,将软榻重新换好。杨毓跪坐于上,明亮的烛火下,她的容色光彩照人,特别是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眸,再添上眉心的一点朱砂痣,更是动人。 九江王估量着,打量着,一双笑眼不住的在杨毓身上打转,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那双笑眼自她的头到脸,到修长的脖颈,到丰满的胸口,到纤细的腰肢。 这种被人放肆打量,杨毓早已习惯,却还是不禁感到恶寒,好像吃了苍蝇般的厌恶恶心,她心中不悦,脸上的笑意却没有消散一分一毫,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九江王。 他抿抿干涩的嘴唇,喉咙不自觉的咽了一口涎液,笑意盈盈的道:“女郎因何而来?” 杨毓唇角明媚的笑容更加浓了,声音似碎玉般清亮的道:“邛城受鲜卑大军攻打,阿毓受琅琊王氏靖之之托,前来借兵。” 提起鲜卑人,九江王眉头微微一挑。再听闻王靖之的名讳,他竟有些踌躇犯难了。不因别的,只是这人身份的确贵重非凡,乃是琅琊王氏的嫡长孙,若是真的不出兵营救,传到金陵,那些士族还不将他生吞活剥。他的眸光转向堂下软榻上清艳绝伦的杨毓,只觉得这女郎与他从前见过的女子万般不同。她的肌肤莹白柔滑如腻双眉浓淡得宜,双眸熠熠生辉,一点樱唇不点而朱,虽一身素袍,却掩不掉周身的瑰姿艳逸,且携着一身世外名士般的清傲狷狂气度。若能占有此女,那真是世间第一得意事! 九江王越看杨毓越是不凡,越看越觉得不可放过。他朗声笑道:“借兵不难,只是不知女郎打算如何回报于本王?”满目的淫邪必现。 终于忍不住出口了? 杨毓微微勾起双唇,笑着道:“若殿下偏要阿毓以物交换,阿毓身无长物,唯在帷幕后为王奏琴一曲。”杨毓眸光瞧向一旁,眉间尽是懊恼。那眼神就似九江王占尽便宜,极为不愿的模样。 九江王一挑双眉,大腹便便的身子略微倾斜的坐在软榻上,笑着道:“一曲换取我属地三万兵士?女郎真也狂傲!” 杨固尘就在此刻上前一步,他气度沉着,双颊气的微微抽动,冷声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家女郎乃是名冠北地的琴仙!” :“琴仙?”九江王眯着双眼,笑着道:“奏来听听!”他开怀大笑,一把搂过一旁侍酒的婢女,那淫邪模样,已然必现。 杨毓冷眼看着九江王,素眉一蹙,她缓缓摇摇头,似满怀失望道:“本以为殿下乃是爱琴之人,却未想到,这琴家之名不过如此。”话说到最后一字,已然冰冷的似冰棱坠地一般。 九江王眸光闪过一丝杀机,缓缓的推开怀中美人,笑着道:“美则美矣,性情差矣。”他顿了一顿,接着道:“今日你已在此处,若不奏一曲,我便砍了你的美人手,剖了你的美人心!”说到此处,九江王的身子又往前靠了靠,那双笑眼闪动着浓浓的威胁,他接着道:“我杀了你,不过小事,只要及时派兵救邛城,与大局无碍。谁会为这点小事与我争执?你说,对么?” 杨毓是吃过美人心的,上一世,九江王亲手所喂。 她丝毫不怀疑九江王盛怒之下,会将她就地开膛破肚,然而,这一世,她会为他再奏一曲?(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剑指王侯 杨毓扬唇而笑,那笑声似山间清泉,自然而然的流淌在大殿中,她以衣袖微微掩着唇,缓缓的道:“阿毓有五不弹,其中一样,便是不与俗人弹。”她说到这里,唇间勾起一抹张扬的笑意道:“王今日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只是。”她顿了一顿。 :“如何?”九江王冷声道。 杨毓笑着站起身,她踏着轻缓的步履走向王座之上的九江王,晚风拂过她的衣袂,广袖翩然若飞。看着杨毓笑靥如花的走向自己,九江王身子往后一靠,唇间尽是得意。 杨毓踏上铺着朱红柔软地毯的台阶,一步,她的心狂跳着,门外的雨声疯狂,击在地面上,也击在杨毓的欣赏。 两步,三步,四步,她压着脚下的步履,面容上的笑意格外动人魅惑。 终于,最后一步,她的步履翩飞,稳稳的踏上台阶。 九江王抿着双唇,勾着淫邪的笑意,喉间不自觉的咽咽涎液,喉头一下一上之间,双瞳发亮。 站在九江王面前,杨毓微微挺直腰线,扬起一抹清傲狷狂的笑容,一字一句,慢条斯理的道:“九江王何以坐拥九江城牢固不可破?”她一挑眉眸光似寒星一般射向九江王。 九江王微微一愣。 杨毓笑着道:“借兵于邛城不过一句话,殿下推三阻四,认为阿毓奇货可居,欲乘人之危,算得甚!殿下方才对阿毓如此放言威吓,不过是凭借你强我弱。但此刻。”杨毓猛然拔出腰间那把普通到让人忽略的短剑,短剑寒光一闪,直接架在九江王粗肥的脖颈上,眸光果决狠辣的让人不自觉的生惧。 门外,天际边划过一道闪电,似乎将天幕劈成两半。寒光一闪,九江王不禁缩缩脖子,身子想要往后退,面色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杨毓。 杨毓声音冰寒而唇角又扬着笑意道:“阿毓距王唯三步远,殿下的性命掌握于我手中。你还敢放言砍掉我的双手,剖了我的心肺么?若无周围城池将九江城紧密包围,殿下能在此夜夜笙歌?唇亡齿寒之理九江王不懂?你可知那三万鲜卑兵士皆是身染疫症的催命之鬼!便是有一个进了你九江城。哼!”她自鼻尖发出一声冷哼,杨毓本就生的高挑,又居高临下的瞥着他,那种凌驾于他之上的感觉,让九江王没来由的觉得压迫。 九江王惊惧的看着杨毓,那把冰凉的短剑就近在咫尺,只要杨毓稍稍用力,他不敢想象,不知不觉间,胯下一片腥臊湿濡。他嘴唇讷讷的道:“疫症!” 杨毓眼见九江王身下的软榻氤氲一般颜色深了一片,不屑的笑了,缓缓的道:“若鲜卑大军踏破邛城,自邛城长驱直入九江城,九江王就半点不惧么!” 九江王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那双充满惊惧的笑眼落在衣襟上。他颤抖的道:“你,你,你何以不早说清楚,这,这是误会!” 杨毓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无辜的道:“自阿毓进了这大殿,殿下可给我一丝机会说明?” 的确没有。 九江王冷汗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啪”的一声,滚落在衣襟上。脸上露出了和缓与惧怕,小意的道:“女郎好生言语,先把剑放下,我再与你商谈。” 杨毓声音和缓几分,哀切的道:“胡人逐水草而生,不过蛮夷部落却将我大晋北方逐步收入囊中。九江王食大晋俸禄受封王侯,便半点不觉得悲兮,痛兮!借兵于邛城亦是为了保九江城平安,而非邛城一处啊!” 堂下立在一旁的杨固尘心跳几乎静止,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高台之上剑指王侯的女郎。 九江王嘴唇微微蠕动,脸颊抽搐一瞬,眼珠转动,心中衡量再三。 再看向杨毓那张艳丽张扬又清傲不羁的模样,心中再无半点欲望,只恨不得杨毓快快将兵领走,快快平了邛城之乱,莫要波及九江城。 九江王叹了一口气,缓缓的道:“不过借兵小事,女郎何必这般决绝。”他眸光微微一闪,扬声喊道:“邱公何在!” 堂下的下仆低垂着眼眉,不敢多看一眼,身子几乎躬做弦月,声音颤抖的几不成句:“奴这便去请。”说完,连滚带爬的逃出门外。 :“寡人已答应出兵,女郎还不收剑?”九江王声音略有些颤抖,肥胖的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靠靠。 杨毓暗自呼了一口长气,笑的逾发张扬道:“哦?”她一挑眉,一眯眼,黠蹙的道:“我却未见殿下将兵符交于我呢。” 九江王咬碎银牙,不情愿又不得不自怀里拿出兵符。肥胖的手臂弯着,却又怕那短剑锋利的剑锋割伤自己,小心的将一块刻着虎形的青玉印章交于杨毓。 杨毓轻笑一声,接过兵符,却似乎完全不屑碰那物,随手扔给堂下目瞪口呆的杨固尘。 杨固尘条件反射性的双手一接,目光细细的查看那晶莹剔透的印章,最后,脸上扬起兴奋的笑容道:“此乃真兵符。” 杨毓微笑着,似乎意料之中一般,缓缓收回短剑。一扭身,步履轻快的下了台阶,心中畅快。 九江王颓然萎靡在软榻上,胯下湿濡一片让他觉得很难受,他不自然的将衣摆扯了扯,遮住那羞人的印记,面色羞红几欲滴血。 外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数名士人自门外匆匆进门。 众人进门看见杨毓绝世独立般的站在堂下,又见九江王面色通红一片,联想下仆的只言片语,几人亦是不敢看向九江王,弓着身子,低垂眉眼。 众人行过礼,纷纷悄悄打量着杨毓。 杨毓周身气度清傲不羁,脸上分明是一派艳逸之色,却给人一种无法亲近不敢亵玩之感。她唇角带笑,对众士人盈盈一礼,微微抬高下巴,扬声道:“邛城受难,九江王殿下不吝借兵于邛,烦请诸公商议出兵之事。”杨毓一双带着笑的眼射出冰寒的光芒,洁白丰腴的小手抚着腰间的短剑,瞥向高坐在上的九江王,风姿卓然,华贵飞髾。 九江王冷哼一声。 杨毓扶在剑上的小手略微动了动。 就是这一动,九江王心间又是一震,笑着道:“是,正是。” 杨毓粲然一笑,紧紧握着拳的手,略微放松,目光瞥向窗外,今夜的暴雨来得急,去得快,她全心都在借兵一事上,竟全然未发现,门外的雨何时停下的。 杨固尘举起手掌,那通体翠绿晶莹的兵符正在手中,他神色疏朗的道:“请兵。” 站在众人之前的,暮年士人上前一步,对杨毓一拱手道:“未知女郎何许人也,敌方状况如何,九江城需出兵多少,可有周详计策?”(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致有爽气 四问出口,杨毓终于转过眸看向那躬身士人。 只见那人发丝斑白,一身洗的发白的茶色宽衣大袍,素袍加身,弓腰弯背,却分明见到那人身上的傲气。 九江王座下竟还有这般清流人物。 杨毓唇角微扬,轻缓的道:“妾出身弘农杨氏,名阿毓。家翁杨氏道禺已然仙去。”她的语气和缓,带着谦卑恭敬,这般谦恭模样就是方才对待九江王也半点不见的。 那士人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向这本该养在深闺的娇娇女。 这一眼,被杨毓的风神晃的一怔。他唇间带着赞许之意,笑着道:“女郎风姿洒脱,不愧是忠良之后。” 杨毓扬唇而笑,眸光只瞧着他,仿似这厅堂中只有这一人似的,缓缓的道:“鲜卑军兵力约二三万,且身染疫症。王氏郎君与邛城城主现下正在城中死守。邛城兵力五千,可守六个时辰。”杨毓眸光瞥向外间几乎大亮的天色,略一蹙眉道:“现下大抵只剩下两个时辰。” 那士人微微一愣,转眸看向高台上因下身湿濡而不尴不尬的九江王,拱手朗声道:“王,邱永恳请殿下立即派兵解围邛城,否则九江城危矣。” 九江王微微蹙眉,不耐烦的摆摆手道:“邱公做主。”他眸光扫过杨毓,尽是不耐烦与厌恶。微微挪动身子,想要起身。 被称邱公的士人身后,一青年士人上前几步,谄媚的扶住九江王的身子,九江王却已被杨毓吓得腿软,身子一个倾斜,自高台的台阶上滚了下来,那想扶九江王的士人身子单薄,被九江王一拽,二人一同滚了下来。 杨毓无声的摇摇头,九江王面红耳赤,更令他难堪的是,下身的腥臊湿濡一片,下裳因翻滚而翻到一侧,这下,尿湿的下衣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邱公微微一愣,对身侧的下仆一挥手。下仆纷纷上前将九江王扶了起来。 邱公朗声而笑。 九江王顿觉面如火烧,冷声道:“邱公笑甚!” 邱公笑道:“王仁德厚重,地不堪载。” 众人微微一愣。 九江王停顿一瞬,接着,笑逐颜开道:“唯邱公知我。” 这脸皮,杨毓不禁白眼以对。 周围的士人见状纷纷上前,对着九江王谄媚称赞。 而那邱公,却悄悄的退出众人中间,行至门边,对着杨毓摆摆手示意她过去。 杨毓唇间轻笑,退出那荒唐至极的厅堂。 脚步踏出厅堂,杨毓心间一松。她拱手施一男礼,朗声道:“邱公急智。”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全无半点少女的娇羞。 邱公摇摇头道:“乱世求存不易,女郎休要揶揄于我,真真羞煞老夫。” 杨毓连声道:“邱公能屈能伸,足智多谋,阿毓何以揶揄?”杨毓心中深知,若无邱公方才解围之言,真正惹恼九江王,那,后果不堪设想。 邱公眉间的傲气因杨毓这句肯定而更加凸显,摇摇头道:“女郎且随老夫前去领兵。” 三人转身离去,身后隐隐传来谄媚之声,哄堂大笑声。三人皆是不自觉的加快脚步,不欲多听一句。 邛城,城门外。 芳草萋萋,并无半点风吹草动。 城门口,琴案、熏香、软榻,二十几名士人神色淡然跪坐于此。 城门大开着,林立商铺照常打开门做生意,喧闹的街市间人声鼎沸。 慕容瞿带着三万鲜卑大军远远的看着这一切。 :“将军,汉人这是做甚?”参将微微躬着身双手抱拳,低低的在他身侧道。 慕容瞿双眼眯了一眯,看看城外那数名神色悠朗,他未答参将之问,反而道:“邛城朝来,致有爽气。” 慕容瞿说,邛城的早上,清爽之气扑面而来。一语双关,一指经过夜雨洗礼,清晨的空气清新。二指那士人们敌军阵前无半点惊慌,自是清爽。 他眼中的向往与羡慕,不言而喻。胡人崇尚汉人文化由来已久,参将听得此言只觉得风雅无双。转眸看向那些士人,心中也是暗暗敬佩,附和道:“仙落凡尘。” 慕容瞿再向远处眺望,城中练兵之所,战旗高挂,迎着清风,猎猎抖动。城中百姓喜笑颜开的,唯有那一处练兵所上空,隐隐的有些尘埃,飘散盘旋在上空。 慕容瞿犹豫着,思量着。 轻缓的道:“城中有埋伏。” 参将笑着道:“汉人这般做派分明是想引我等入城啊!”他抬眸细看着城中那一片灰尘在天的位置,以目测之,缓缓道:“估摸着有方圆十里。”他心下一沉,凝眸看向慕容瞿道:“莫不是将军送来战书,邛城城主已搬来救兵?” 慕容瞿双眉微微一蹙道:“方圆十里。”他回眸看看自己的兵士已然有人病发咳嗽,神色恹恹,他心里有些后悔,若是早些隔离兵士,许还能活几个的。 慕容瞿眸光微定,心里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攻城,城中的伏兵不知凡几,并无必胜把握。他冷声道:“扎营!” 一声令下,三万兵士动作极快的开始安营扎寨,生火煮食。 跪坐在城门口的王靖之在朝阳的照耀下如一座玉人,他的身姿颀长,淡雅如雾,只见他唇角微微一扬,抬手抚上七弦琴。 琴声自远处悠悠传来,慕容瞿微微愣了一愣,他脱下战甲,席地而坐,目光炯炯的遥望着。 空谷高绝的琴声漾漾荡荡的钻进人耳中心中,本该一触即发的战争,不知是因那些士人风度太过清高,还是畏惧城内兵伏,竟僵持住了。 城外虎狼之军虎视眈眈,邛城被紧紧包围着,出入不得,俨然一座孤城。 杨毓迎风独立在九江王府门外,对邱永一拱手,笑着道:“阿毓这便离去,邱公保重。” 邱永朗声笑道:“女郎亦然。” 九江王重新换好衣衫,欲出门游乐,一头膘肥体壮、筋骨分明的壮牛立在府门外不远处等着。 九江王手抚美婢,踏上牛背,坐于牛背上架起的小屋中,闲适、得意。 杨毓微微思索一瞬,走近邱永一步,低低的道:“阿毓实在不明,以邱公才能风神才学,何不寻一良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入松歌 邱永笑道:“女郎请抬眼一眺。”他的手指向远处。 杨毓微微转头,看向四周。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兵士昂首挺胸站在身后,目光再放远些,王府外侧主街上庶民红光满面,但无一丝愁苦,街市上商铺林立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 杨毓峨眉微垂,转头对邱永慎之又重的拱手行礼,容色中带着浓浓的敬佩与感动,双目微红道:“邱公大智慧,为一方庶民不惜伏于昏主之下,阿毓拜服!” 邱永朗声笑道:“女郎过矣。” :“取琴来!”杨毓高声道。 邱公对身侧的下仆一摆手,下仆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九江王本就好奇杨毓琴声到底何如,竟能被称作琴仙,此刻隐约间听闻杨毓之言,眸光朝着杨毓看去,低低的对牵牛下仆道:“且慢。” 下仆飞跑着取来一把普通的毫无光彩的七弦琴。 杨毓神色舒朗的接过古琴。 无香,无榻,她一撩衣袂,席地而坐。 衣袂翩飞之间,她的风神张扬中带着不羁,容止艳丽中带着清澈,那双熠熠生辉的美眸坚定果决。 一双莹白中略带丰腴的小手抚上琴弦,一段缥缈脱尘的琴音自指尖流淌。 清晨,阳光还不甚和暖。自有一股清风拂面之爽。 琴声时而和缓如风,时而激越如雷。委婉连绵之时,犹如山谷中清泉流淌,奔涌激烈之时,犹如千军万马奔腾。 琴声回荡在市井之间,却又超脱凡尘之外。 素手轻展勾勒之间,是一曲稽夜稽公的传世名曲“风入松”。 琴声休止,杨毓缓缓起身,对邱永道:“邱公,真名士,自风流。” 邱公与众人一样,被这阙“风入松”惊的怔在原地,久久,久久,他逐渐醒转过来,多年来,他忍辱负重,为一方庶民谋。为此,他不惜屈居人下,谄媚于上。这股浓烈的委屈,在听过这一曲琴声后,似一切都超然物外一般。 邱公双眸微红,鼻尖一酸,浊泪夺眶而出。 他一仰头,舌尖轻卷,一段舒畅的长啸声高高低低的传遍市井。 缓缓的,啸声终止,邱公也不擦拭脸上的泪痕,对杨毓拱手道:“果真琴仙!邱永此生得女郎这一知己,于愿足矣,万死不辞!” 杨毓一转眸看向那漆着朱红的华贵大门,转头对九江王微笑道:“阿毓欲为九江王提字,不知我这琴仙可有此幸?” 九江王坐在牛车上,愣在原处,眸光炯炯的看着日光下清傲风雅的女郎,他笑道:“琴仙请!” 杨毓嫣然一笑,下仆递上粗壮的狼毫。 杨毓素手一展,踏着轻缓而风姿卓然的步履走到门下。她足弓一点地,飞腾起身,大笔一挥,众人只觉得目不暇接之时。字体潇洒连贯,一个“凤”字,跃然朱红大门上。 杨毓转眸看向九江王,玉颜熏红,粉腮薄面,媚眼浅笑,美眸流转之间清艳盈盈。她白衣胜雪,青丝如墨,额前几缕青丝随身一跃一落而微微浮动,孑然一身,傲立绝尘。 九江王眸光似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恋恋不舍的看向朱红木门。 一见那爽爽有神,矫若惊龙的“凤”字,只觉得这字离而不绝,骨气洞达,此字又是寓意吉祥的神鸟,心中欢喜,开怀大笑道:“甚好!”他对邱永道:“邱公,此字不可洗刷,我要****观一观此字。”他笑眼轻佻的朝着杨毓眨眨眼,面色略带淫邪,大笑之间,脸上的肥肉不住的抖动抽搐。 邱公一听此言,复又看向杨毓,二人相视而笑。 邱永对九江王躬身行礼道:“谨遵王旨。” 杨毓嫣然一笑,翻身上马,白衣翻飞间,已稳稳的跨坐在骏马背上,她一拱手道:“若有一日邱公欲脱离凡俗,可来金陵寻阿毓,阿毓唤上三五朋友,与君畅游山水。邱公,珍重。” 邱永笑着还礼道:“邱某有生之年,定要再会知己。” 九江王急道:“琴仙!可否大军先行,美人再留几日?” 杨毓坐在马上,小手一抚腰间短剑,露出森冷的一笑道:“王犹如此鸟,毓不敢浊。”她另一只指着门上的字。 说完,她双腿一夹马腹,决然而去。 九江王讷讷的看着那个背影,方才杨毓那眸光实在是过于轻蔑不屑,过于森寒冷绝,他思及方才被那柄短剑指喉,肥手抚上脖颈,微微缩了缩,不禁打了个寒颤。 遥望着兵士前方踏马而去的女郎,他咋舌道:“绝美,绝艳,绝傲,绝世。”一连赞了四个“绝”,他摇摇头道:“虽观将可口,却实在刺手,可惜,可惜。”对牵牛的下仆一摆手。搂过身侧娇美的女婢,牛车悠悠的穿过街市。 邱永目送着杨毓离去的背影,笑的释然。 他身侧的下仆摸不着头脑道:“公,杨氏女郎分明不屑九江王,何以又提此字?” 邱公双唇上扬,微微转眸看向那冷飞凤舞之字,笑着道:“杨氏女郎是说,九江王是一凡鸟,讥讽他俗不可耐。” 下仆微微一怔道:“这般狂妄,她便不惧九江王看出来?” 邱公目光看向远去的牛车后跟随着的士人,腰背不禁挺直,缓缓的道:“莫说那些小人看不出寓意,便是察觉又有何人敢与九江王言明?” 下仆眼光大亮道:“此女实在不凡,实在狂傲。” 邱公笑道:“若不如此,我何以称其为知己?”说着他放声大笑。 杨毓直视前方,身在马背之上,恨不能生出双翅,耳畔是因马速太快而呼呼作响的风声,周围的景致极快的自两侧飞去。 :“你这女郎,好不知情识趣!寡人与你卿卿我我之际,总提起你那阿弟做甚!”九江王一把推开杨毓,冷哼一声。 杨毓一下被推倒在地,她咬咬下唇,目光凄苦的看向九江王,柔声道:“王,求你,将阿秀接来九江城罢,阿毓实在割舍不下他一人在金陵。” 九江王眸光中闪着不耐烦道:“扫兴!不过一妾,也敢与寡人提要求?”他猛然欺身而上,抓住杨毓的手腕,冷笑道:“给寡人笑!” 杨毓木偶似的展颜而笑,姝艳绝色的皮囊下,是一具行尸走肉。 狂笑声回荡在杨毓耳边,一双肥大的厚掌轻易的挑开她的衣襟,伸进肚兜里。她的身体木然的,接受着一切,眸光转向一边华美的烛火,双目空洞,眼泪早已流干。 九江王发泄过后,一把将杨毓推到一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冰冷的道:“将你阿弟接来吧,我王府内下仆多的很,不缺他一碗白饭。你再摆出那副鬼模样来,便给我滚出九江。”说完,扬长而去。 杨毓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碎,下仆。 若是杨秀来了九江,就真的安全了?刚脱虎口又入狼穴。杨毓唇间微微上扬着,自嘲的一笑。 她这一生,就脱离不了他人股掌么? 她缓缓起身,眸光一定,跑出门外。 九江王还未走远,杨毓“嘭”的一声,跪在地上,哀吼一声:“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出其不意 </script>九江王脸上不耐烦,转眸看向跪在地上如破玩偶一般的美人。 杨毓以头触地,扬声道:“王已不悦阿毓,阿毓但愿远远的避开,不让王心神烦忧。****为王祈祷厚福。”她的语气软糯中带着浓浓的情丝,尾音拉长,带着绵绵不绝之意。 九江王有些诧异的看着杨毓,声音和缓几分道:“抬起头来。” 杨毓却更加弯下身子,不让九江王见到自己的脸,低声道:“王且莫要再看阿毓。” 九江王心中突然涌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提步上前。 杨毓以头触地,双膝向后退了两步道:“王切莫上前,阿毓愿王偶尔记起阿毓,是阿毓笑靥如花,而非现下凄苦之貌。” 九江王冷声道:“你抬起头!否则,我便杀了你!” 杨毓的额头紧紧的贴着冰凉的地面,身子一动不动道:“阿毓死在殿下手中,此生无憾。” 九江王心间一震,笑眼盯着杨毓,久久的,道:“明日便送你去金陵卢家。” 杨毓沉声道:“谢殿下成全。” 九江王心中不爽,一拂袖,扬长而去。 良久过后,杨毓缓缓的抬起头,眸光中尽是森冷,哪里还有方才的情深意切。她面沉似水,失魂落魄的走进屋内。 九江王已厌倦了杨毓,若是方才她真的抬起头,让九江王见到那张****相对令人生厌的脸,那她便是真的再无活路。 九江王那张丑恶肥腻的脸,不自觉的出现在杨毓眼前,她胸口一闷,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差点吐出来。 次日一早,一辆青帷帐马车,自九江城北门,缓缓驶出。 :“阿毓!” 身侧策马之人扬声呼唤道。 杨毓自回忆中猛然脱出,转眸看向并肩而骑的杨固尘。 那个眼神冰冷的似地狱恶鬼一般,杨固尘微微一愣,他眨眨眼,再看过去。杨毓就似往常一般,容色艳丽,双眸清亮的看着他。 杨固尘微微皱眉,真的是看错了? 想起那一闪而过的眼神,杨固尘脊背发凉。 :“表兄有话讲?”杨毓耳边尽是呼啸,不由得抬高声音问道。 杨固尘微微蹙眉,朗声道:“唯恐时辰不够,我等需加快行进!” 杨毓微微点头,双腿狠狠的踢马腹,胯下骏马嘶鸣一声,蹄子更快几分。 :“阿毓,既回了金陵,那明日便接着去竹林闻七贤之曲吧。”卢柬笑的温情蜜意。 杨毓垂着头:“是。” 杨姝高坐在正位,嘻嘻一笑,文弱娇美的容颜露出一丝残忍,望了一眼身侧的卢柬,又将目光投到杨毓身上,轻柔的道:“阿毓啊,待习好琴技,郎主会送你回九江城,这些日子,你便安心歇着。” 杨毓以头触地,后背不自觉的挺得笔直,沉声道:“是。” 。。。。。。 用过朝食的胡人远远的看着始终跪坐城门前的士人们。 城内进出下仆鱼龙贯出,流水般将美食佳肴端出来,众士人竟全然不将虎视眈眈的敌人放在眼中,狂放大笑着推杯换盏。 慕容瞿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些人,心中隐隐的发觉有些不对。 这些人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也太过刻意,根本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两军对阵,就算有埋伏,诱敌深入,也断不会这般轻松自在啊! 他朗声喊道:“汉人!佳肴可美?” 只见一长脸中年士人转过头来,看向慕容瞿,就似看陌生人一般,他双颊瘦长,因饮过酒而有些微醺,朗声道:“是否味美,与君何干?”说着,对着慕容瞿白眼以对。 慕容瞿并无半点气愤,反而笑道:“汉人!城中是否埋伏万军?”他笑着的模样,仿佛正与樊明谈论菜色一般。 樊明接着白眼相对,淡漠的似乎毫不在意道:“无!” 无。 慕容瞿心间生出疑窦。 踌躇之间,参军拱手道:“将军,是否攻城?” 慕容瞿微微蹙眉道:“否。”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浓尘一片的半空。 一只飞鸟划过长空,扑棱着双翅。 慕容瞿心间一震,缓缓的划起笑容,道:“那处浓尘起了多久?” 参军双眉微微一凝,心下明了道:“将军!汉人诓骗于我!” 慕容瞿双眸一定冷声道:“攻城!” 话音刚刚落下,身后的三万鲜卑士兵齐齐起身,排兵布阵起来。 正当鲜卑人整装待发之际,众人耳畔隐隐传来人马自远处奔来的声音。 :“将军,是否有大军前来支援?”参军有些慌乱,低低的咳了一声。 慕容瞿双目赤红道:“汉人诡计多端,太也可恨,定又是一计,儿郎们!给我杀了汉人,抢了他们的女人!” 鲜卑人心神一震,齐齐冲着仅三五里之距的邛城城门。 正在此时。 原本街市上嬉笑吆喝的贩夫走卒突然自货摊下,扁担里,包袱中抽出一把把寒光森冷的兵器,这动作太过整齐划一,且无半点犹豫,他们自城门一涌而出,面上围着麻布以防带着疫病的鲜卑人将鲜血溅过来。 他们未骑马,未穿盔,却齐声高呼着:“屠胡人!保家国!” 这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凶猛的压过来,策马在前的胡人士兵看的愣在当场,竟隐隐有些调转马头返回的意思。 正在此时,身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少女的声音:“胡人败矣!”这声音突兀又带着欢快,就似邻家少女开怀的呼喊。 前方的胡人不明所以,以为后面来了援军,纷纷调转马头往回去。 后方的胡人只是一愣之间,被杨毓带来的援军死死堵住退路,前方的胡人自乱阵脚后退,前推后拥之间,挤在中间的胡人摔倒了好几个,高头大马哪里管甚么是人是物,狠狠的踩踏着。 转眼之间,胡人上风的战场调转风向。 远远立在城门口处的众士人纷纷呆怔着。 杨毓眸光果决清亮,一袭素袍跨坐骏马之上,她手中挥舞着短剑,左劈右砍之间,不知杀了多少胡人,鲜血溅在她脚下,她却不觉得有丝毫厌恶恶心,反而更加卖力。 曲城主目瞪口呆之间,喃喃道:“杨氏女郎智谋高超,风神绝世,吾真羞愧欲死。“ 他身侧一袭素袍的王靖之听了这句话,唇间扬起理所当然的笑容。他一伸手,下仆递上缰绳,衣袂翩飞之间,只见一骑英挺俊朗的少年,手持银枪闯进肃杀的乱阵之中。 他生的宽肩窄腰,身姿颀长,俊挺如东山翠竹。一双浓淡得宜的眉下双目深邃,澄澈如同深潭,英挺的鼻梁下双唇淡漠的微微上扬,分明是玉树兰芝的少年郎,唇角的笑意却带着一丝邪意,你若仔细再看去,那笑容却是疏朗如云,淡远如山。 银枪挑起一胡人,他骨骼分明的右臂横扫过去,一旁的众胡人被枪上的胡人带倒,转眼间就被前方被夹击而步步后退的铁蹄踩踏而死。 可怜胡人自诩兵强马壮,却在此刻未给同伴留下一丝生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断袖郎君 骨骼脆裂的声音与哀嚎声响彻四野,浓重的血腥气却未给骏马上腰背笔挺的少年染上一丝肮脏。 慕容瞿眼看着这一切,呼喊一声:“逃也!逃也!” 主将这畏惧之极,略带颤抖的声音一出,胡人几乎丢盔弃甲,纷纷狂奔着。 王靖之双眸一定,慢条斯理的自唇间溢出道:“樊明,撒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玉打冰凿,神情飘然,若超然物外。 只一瞬间,不知从何处洒下渔网,将被前后夹击在中间的胡人三五一网的套住,被套住的胡人还未反应过来,鼻尖传来浓浓的火油味儿。 慌乱之间,火箭从天而降。 这一下,被火网套住的胡人只顾着想要逃脱,四处乱撞着,身侧未被渔网套住的胡人一沾上这因酒着火的身子,火苗腾空而起。 杨毓看着眼前的一切,唇间微微上扬,双目不由得望向那一袭素袍却耀眼光辉之人。 那人墨玉莲座冠发,俊脸在阳光的照射下莹莹生辉,身姿挺拔,风神如月。 她笑着喊道:“杀啊!”艳丽的红唇轻启轻合之间,张扬不可一世。 眼见着胡人兵败如山倒,慕容瞿双目呆滞,双唇微微张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欲哭无泪,他仰天大笑着,手中弯刀清脆的落地,发丝凌乱的垂在眼前,如狂如魔。 转眼之间,王靖之策着马,慢悠悠的来到他面前。 慕容瞿目呲欲裂的看着他,喊道:“你究竟是何人!竟害我如斯!” 王靖之淡然一笑,声音清亮的如秋雨落入平静无波的湖面一般,唇间分明带笑,却让人察觉不到一丝温度道:“王靖之。” 这声音轻飘飘的落入慕容瞿耳中,他呆愣一瞬,摇摇头道:“竟是铁焰军中惊才艳绝的王靖之。”他目光带着浓浓的悔意,讷讷的道:“早知你在邛城,我哪里会来此送死。” 王靖之毫不在意的道:“蛮人,是自绝还是我赐你一死?” 慕容瞿眸光散乱,语气却坚定的道:“军人宁死于敌手,绝不自绝。”说着,他双手紧紧的抓住缰绳,双眼紧紧闭上,视死如归状。 :“如卿所愿。”王靖之唇间淡淡的道。下一瞬,银光一闪,慕容瞿胸口被刺出一个冰寒刺骨的血窟窿。 轰然倒地。 杨毓抿唇一笑,扬声喊道:“胡人主将已死,众将士杀啊!”这清亮的娇糯的少女之声落入众人心间。 兵士们虽脸上被麻布遮着,那笑意却自眼中必露无疑。纷纷变得更加英勇。 金乌升至正空。 胡人杀绝。 邛城城门外尸体成堆,血流成河。 兵士们依旧围着麻布,将胡人尸身搬至一处,燃起一堆堆的火焰。 火光冲天,将人脸烤的灼热泛红。 七八辆青顶帷幕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将这尸骸满地的城池抛在身后。 马车悠悠而行,杨毓披散着刚清洗过的秀发,枕着王靖之的腿。 王靖之身体微微僵直着,左手不自觉抚上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指环,耳根微微泛红,额发自然的垂在眼前,为这人遮掩隐隐慌乱的眸光。 杨毓一双素白丰腴的小手紧紧的抱着他挺拔的腰,轻声道:“郎君,阿毓倦矣。”眸光微微闪烁之间,红唇微勾着,魅惑天成。 王靖之身子又是一僵。 杨毓小手抚上他的胸膛,声音清欢的道:“郎君羞矣?” 王靖之心间涟漪荡漾,反手扣住杨毓如霜皓腕,微微蹙着眉,居高临下的凝望着她,喉间不自觉的动了动,那双往日澄澈不见微波的双目带着点点情丝,声音略显嘶哑道:“你这女郎,胆敢如此魅惑于我。” 杨毓唇间轻笑,如墨发丝披散在软榻上,上身微微仰起,轻轻的在他唇间一啄,复又躺下,唇间轻声溢出一句:“终是回来了。”她说完这句,双眸缓缓闭上,脸上带着安心的笑意,沉沉的睡去。 王靖之听了这一句话,心间一动,轻声道:“回来了。”眼见着杨毓的睡颜,他不忍离去,却又急于向初一和杨固尘问起九江城的事,终下定决心先行离去,却发现杨毓的身子压住他的宽袖,无奈之下,“嘎吱”一声脆响,他扯断衣袖,轻轻的退出马车。 策马一边的杨固尘一见王靖之,不由愣在当场。 他轻笑一声,缓缓的道:“玉树兰芝的王靖之竟因卿卿断袖了?” 一旁的下仆听的此言亦是一笑。 王靖之一双深潭似的眸子看向杨固尘,轻悠悠的道:“九江王可有对阿毓不敬?” 杨固尘一听此言,先是怒气横生,接着将九江城发生种种一一细细的娓娓道来。 先前只是王靖之一人听着,不知不觉之间,下仆们纷纷不着痕迹的靠到一旁,听着杨固尘口中那果决英勇又智谋无双,进退有度的女郎。 士人们目瞪口呆的听着下仆们的私语,听到紧张之处无不捧心,听闻疏朗之处又纷纷展眉。马车暂歇之间,车队中人纷纷靠拢着,一一传颂着。 一婢女听闻杨毓踏上高台剑指九江王,大惊失色,面色惨白道:“剑指王侯?” 一旁将的正欢快的下仆一翻白眼道:“此乃行止张扬。” 婢女虽怕,却不尽问道:“后来呢?” 下仆得意的一笑,接着讲述着,杨毓一番慷慨激昂又条理通顺理据俱佳之言,威逼之下,九江王将兵马借与她。 而后杨毓在九江王府门外一曲风入松歌,一字讽王侯。 众人脸上的阴云终于拨开云雾。 婢女叹道:“何等风神,何等狂妄的女郎!” 另一赶车老叟道:“好个奇女子。”众仆看去,原来是王家的马夫。 莫说士人公卿讲究门第,就连下仆之间亦是如此。 虽说此处之人皆是下仆,可各家的下仆也因主人的身份高贵与否分出三六九等,众人尊敬的冲着老叟施礼,看着那老叟。 老叟在王家赶车多年,早已习惯这般目光,略有些骄傲的离去。 马车休息三刻,再次踏上路途。 是夜,江边。 月光被几片乌云朦胧的笼罩着,散发出昏暗发黄的光芒,缕缕暗金光芒流水般洒落大地。重峦叠嶂的山峰连绵不绝,长江流水滚滚,江涛汹涌奔放。山峰映照在江水中,影影绰绰。 聚在营地里的士人们峨冠博带自有风流,营地外,沿着江岸却聚集着数百的流民,这些流民面黄肌瘦病痛缠身,不知经历了多少的苦难,才能抵达这将南北方划开两半的天堑,谁曾想,历经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却无法渡江,只能面色凄苦的守在此处。 他们当中偕老带幼,皆是举家迁徙,虽腹中饥饿却也不敢上前冒犯营地里的士族们。(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山河不再 一青年士人身穿淡青色宽衣博带,一撒广袖,消瘦的面容满是哀戚,渭然叹道:“风景甚好,却将黄河换长江。”首先打破了周遭这死一般的沉寂。 桓七郎身着淡紫三梭罗锦衣,锦衣领口绣着一株翠竹,将本削玉似的病瘦容颜衬托的温润许多,而此时,他满面的义愤填膺,玉颜因激动而略微泛红,眉头紧锁的他,眸光看向波涛汹涌的长江,眼中泪痕初现。:“如此壮阔山河便要撒手让与胡人么!” 众人被这一句悲愤之言触动,原本隐忍着的哀痛,终于爆发。 士族女郎郎君纷纷泪洒衣襟,一阵阵的哭声,原本只是隐隐的啜泣,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哀悼,哀痛欲绝的哭声回荡在长江两岸的苍翠山峰之间。回声回荡着,将这场面显得越发悲痛。 人们难以抒发的家国情怀,在灰头土脸的狂奔至江边后一直沉寂着,却在此刻,爆发出来。 桓七郎心焦如火炽,第二日夜了,王靖之与杨毓却还是未露面,也无半点消息传来。再看看这山河破碎的景象,不禁悲从中来,低低的道:“竟被胡人赶的需渡江避之,比之牢狱之中的囚徒有何两样?” 王凝之一身华贵绮罗,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眼溢满伤悲与焦急,他低低的道:“山河不再,何处为家?”这声音极小,似说与自己听的。 :“我等同心协力报效于上,收复中原。岂能若囚恸哭!” 众人皆是痛苦之时,忽听这一句振奋人心且说这话的少年,朗朗如日月入怀,烂烂如岩下闪电。 王靖之一身素袍,跨坐在骏马之上,侧颜如玉,鸦发似羽,神情既肃穆又凌然,配上那一身特秀风姿,在场的众人忽觉得心间一震。 王靖之眸光一扫营地内外的情形,眸光不由微蹙。 :“靖之!”桓七郎惊喜的喊了一声,脚下优雅缓慢的步子慌乱着,迎上前去。 王凝之越过众人遥遥望向王靖之,唇间划过一丝笑容,他低低的道:“今夜终可安眠。”接着,转身回到立于众多帷帐中间最为华贵的一顶。 王靖之目光微微一闪,见那一袭身影悄然退去,心中有些酸涩滋味,他微蹙素眉,暗自摇摇头。 :“静墨姐姐,王靖之来了!”祺砚一挑帷帐,大声呼喊着。 忙于补衣的静墨手中一个不稳,铁针刺中食指,她脸上却全是惊喜与笑意,放下衣衫,迎祺砚,双手抓着祺砚的手:“可见到女郎?” 祺砚摇头道:“只王氏郎君与杨氏郎君两骑来。” 静墨心间一沉,眼前一黑,几乎欲晕倒。 :“静墨姐姐!”祺砚扶住她。 静墨一咬牙,拉着祺砚的手跑出帷帐。 王靖之与杨固尘已然下马。 阿桐挤到众人之前,一直体型到他小腿的灰犬跟在一侧。 :“阿毓呢?”阿桐声音略带童稚,语气焦急道。 桓七郎身侧的桓秋容猛然一惊,双目圆瞪着王靖之道:“毓姐何在?” 王靖之唇间划起一丝浅笑道:“阿毓若是不见,你们似欲将我生吞活剥似的。” 一听王靖之语气带着戏谑,众人心间一安,看他那神情,杨毓定然安然无事的。 王靖之眸光向着自己来的方向眺去。 不远处,出现几顶马车,马车悠悠而行,不急不缓。 王靖之薄唇间微微上扬,露出两排莹白的牙齿,轻缓的道:“阿毓一夜未眠,诸位切莫喧扰。” 本要喊出杨毓名字的阿桐生生的将那个“阿”字卡在喉中,疑惑的看向王靖之:“阿毓何以一夜未眠?” 王靖之灿然笑道:“稍后自见分晓。” 阿桐秀眉微微一蹙,走向一侧的杨固尘。 静墨正站在杨固尘身边,听着杨固尘今日第三次的讲述。 原本词汇描绘不足之处,经过两番讲述已然如茶馆中说书人一般的流利,且遣词用句更加贴切,令人如临其境。 一侧的郎君小姑不由得被吸引过去,众人原本站着听着,杨固尘觉得双腿发酸,席地而坐,朗朗而谈。众人亦是跟随着,坐了下来。 那些往日非素缎软榻的不坐的世家贵女们竟丝毫未发觉这些。 马车终于到了江边,马车行驶时因颠簸而韵律不断,这一停下来,杨毓反而逐渐醒转过来。 她素手一挑帘幕,自马车中钻了出来。 却见一众郎君女郎将杨固尘围在中间,而杨固尘也乐此不疲,几乎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这一幕就这样发生,谁还记得方才那股悲愤的爱国之情? 王靖之眼看着,心中不知该为杨毓开怀,还是为国破家亡而伤神,面色沉着似水。他唤来家仆,徐徐的吩咐着。 不肖一刻,营地外支起数十口大锅,锅里熬煮着香糯的米粥。 流民们腹中饥肠辘辘,巴望的瞧着,不敢上前。 待到粥凉到了温热,一下仆扬声喊道:“琅琊王氏施粥!” 只听这一句,那些流民先是一愣,接着,争先恐后的朝着粥棚而去,男女老幼再无什么道德礼让,幸亏王氏下仆皆是身怀功夫的,且人数也不少,才能控制住场面。 这些流民手捧着碗,不管是否干净,是否烫口,直接将粥倒进口中。若非王靖之提前提醒必须待到粥凉才能开始分发,恐怕早已烫死了。 只见一老叟衣衫褴褛,手捧着破碗,未敢送入口中,他将碗高举过头顶,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冲着江边那一袭素袍浑身笼罩着月影华晨之人,脸上泪泣横流的道:“多谢贵人!” 有了这一开头,无数的流民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口中喊着那不知名字的贵人,表达着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激。 眼看着壮丽河山与芸芸庶民,王靖之静静的负手立于江边,汹涌的江水打湿他的衣袂,哀痛的哭声已随风而去。 杨毓缓步走向她,双手不自觉的抚向胸口处的白璧环佩。 :“郎君神伤?”她的声音随风而来。 王靖之转眸看向杨毓,慢条斯理的抬起手,骨骼均匀修长的手掌抚上杨毓的发,缓缓的道:“无。”(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月出皎兮 杨毓眉间一蹙道:“郎君诳我。” 王靖之轻轻一笑道:“是我错。” 杨毓缓步上前,与王靖之并肩而立,眼眸望着滚滚长江,朗声道:“郎君胸怀天下,阿毓的胸怀却只搁得下一个王靖之。”她深深的叹口气道:“这世间之事真真不公。”她转眸看向王靖之,声音清脆中带着少女独有的娇糯道:“阿毓不欲令靖郎胸怀唯有阿毓,唯亦胸怀天下,才能与君并肩。”说到此处,她的眸光带着果决,熠熠生辉的双眸更加生动。 王靖之薄唇微微张了张,笑着道:“你啊,个性太也清傲。” 杨毓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下一瞬,她弯下腰双手探入脚边的江水中,双手掬起一捧长江水来,送到唇边。 眼见着她咽下那江水,王靖之有些疑惑。 杨毓双手一展,江水自莹白的手中重新落回江中。 她笑着道:“晋人脚下,皆是晋人土地。晋人手中,皆是晋人之水。晋人在,大晋在。晋人不绝。”她顿了顿,语气重了几分道:“大晋不绝!” 她就那么一身素衣而已,就那么柔弱明艳一女郎而已,就那么,那么低下卑微的一个低等士族出身而已。 然而。 她的话,却那么重。她的神情,却那么严正。她的风神,那么清傲。 王靖之一晃神,怔在那处。 久久,久久。他终于展颜,粲然一笑道:“我着相了。” 杨毓亦是一笑道:“阿毓妄论朝堂,郎君勿怪。” 王靖之双手握在宽袖之中,掌心略微湿濡,不自觉的转着右手上的指环。 他笑着道:“阿毓才是真清流。” 杨毓笑道:“士人皆是不论朝政,不理俗物的,我这女郎真真庸俗,句句不离俗世。”说着,她唇边扬起明艳耀眼的笑容。 :“杨氏阿毓!” 不知是何处传来一个清脆悦耳带着难掩的激动的女郎声音。 众人皆朝着杨毓看去,那目光,如出一辙的敬佩。 杨毓纵然在聊城提刀上马,也未见到过如此的崇拜目光,她不禁有些狐疑,眼眸看向身侧之人,就这一瞬间,那些女郎与郎君纷纷上前。 一面熟的小姑子紧紧握住杨毓的双手,双目晶亮的道:“杨氏阿毓,我是庾氏阿清。”说着,她自腰间解下香囊递到杨毓手中。 还未待杨毓明白,又一女郎扯住她的衣角,将手中的团扇递给她,这女郎显然太过激动,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重重的握握杨毓的双手。 一侧的郎君,看向杨毓的目光较之往日更加的灼热。杨毓姿容明艳,这般目光已然习惯,神色如常。 一面色如玉傅粉郎君,遥望着月下风姿绰然的杨毓,口中吟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皎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搔兮。月出照兮,佼人僚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这郎君面白如玉,神色中带着毫不遮掩的爱意,声音轻飘飘,字字句句抑扬顿挫,平淡中带着些许习惯性的慵懒。 这位郎君对杨毓唱,月光皎洁光辉,照耀着月下佳人美丽无双,他心中爱怜,一颗心忧愁又烦闷。 杨毓一身右衽交儒领的素袍,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垂胡大袖被晚风吹的翩然欲飞,玉雪可爱的俏足踏着绘着华美祥云纹饰的高齿木屐,华贵飞髾,仪静体闲。 她略微垂眸一瞬,接着,她微微挺直腰线,口中吟唱道:“劝君莫做逐水花,谁晓何处是天涯?流水从来无所依,不敢停泊随花去。” 杨毓将那郎君比作落花,将自己比作流水。流水向来无法停留,落花何必要追逐?这拒绝之意已不需多做解释。 那郎君面色泛起羞涩的绯红,微微蹙眉,弱不禁风的身子摇摇欲坠一般。身侧的下仆赶紧上前扶住他的双臂。 一侧的女郎们见这美人不堪罗绮的模样,不由得跟着心中一痛。 杨毓心间也是不忍,复又吟道:“郎君容止若云雨,妾自卑微无可匹。上言日(日)加餐饭,下言绵绵无决断。” 杨毓对他说他身份高贵,容貌惊绝,自己无法匹配,望他养好身体,不要为这不匹配的女郎伤心伤身。 那郎君听闻这风雅又带着浓浓关切之言,面色又是一红,终于抬起头,冲着杨毓微微颔首,展唇而笑。 王靖之看着二人眸光流转,心中泛起丝丝酸意。他微微扬起双唇,双眸炯炯的看着杨毓,朗声道:“卿卿倦矣,我伴你回帐歇息。” 这一句话,似平地惊雷一般炸开。 王靖之唇角闪过不易察觉的邪意,不待杨毓细想,便将她半抱半拉的带走。 众人不自觉的让开一条路,众目睽睽之下,二人进入同一顶帷帐。 桓七郎啧啧称奇,低低的道:“我与靖之相交数年,终得见他喜怒寄于颜。”他呆呆的看向相携而去的身影,暗自为杨毓而欢喜。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却又字字清晰的传到众人耳中。那超凡脱俗的少年,背影淡雅如雾,人们向往着他的高华,目光皆呆呆的瞧着不肯离去。 帷帐中烛火燃的正欢,照的帐中大亮。 王靖之带着略有些呆愣的杨毓坐在睡榻上,他清俊出尘的容颜带着浓浓的不满。 越过杨毓,与之相交,吹熄烛火。 外间影影绰绰之间,只见二人交颈,接着,那帷帐陷入一片黑暗。 纵使民风开放,这般举动也太过大胆。 桓秋容双颊一红,接着,小鹿似的双眸婉风流转,口中戏谑道:“玉树兰芝的王氏靖之与风神绝代的琴仙阿毓,已然是一对儿,诸位郎君女郎不必再肖想矣。” 一听这话,众人先是诧异着,接着,纷纷垂头叹息。 黑暗中,杨毓的双眸清亮,她低低的笑笑道:“我这女郎的名声早已被你败个干净,何苦又行此一着?” 王靖之抿抿轮廓清隽的薄唇,低声道:“需缘由?”他的话说的恁的任性不羁,心间却万分满意方才的所作所为,唇间挂上一丝轻笑。 杨毓窝在他怀中,只觉得安稳窝心,缓缓闭上双目,低声道:“愿明日东风,我等才能乘舟渡江。” :“无需多思,阿良在对岸,明日会来接我们。”王靖之习惯性的抚着杨毓柔软的发丝。四下陷入一片安宁,外间人群逐渐散去,王靖之看看身侧安睡的杨毓,轻轻的在她额头一吻,双臂似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般,悄无声息的将她放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他的惩罚 他踏着飘渺欲仙的步子出了帷帐,一身淡蓝衣袍的初一正守在帐外。 王靖之眸光未瞧他一眼,声音森寒似冰道:“九江王果真好色如狼?” 初一努力掩住唇角的笑意,肯定又坚定的道:“是。” 王靖之一甩广袖,淡淡的道:“那便使他尽兴吧。” 初一眸光微微一转,怔了一瞬,接着,因努力忍笑而身体微微颤抖道:“奴明了。” 王靖之眸间森冷一片,缓缓道:“桓亮可有动静?” 初一微微蹙眉,低声道:“今上收到匿名密函,对桓氏更为警觉,屡屡刺探。谢公安似有察觉规劝于他,却被桓亮轻蔑以待。次日,谢公安携娇妻美妓归隐东山。” 王靖之扬唇微笑道:“谢安的确难缠,桓亮却刚愎自用,越是有人提醒劝阻,他越是坚定自心。”他眸光转向半圆明月,月色笼罩在他身上,那清高自持、挺拔似松的身姿微微泛着荧光。唇间化起满意的笑容,慢条斯理的道:“若此时今上再加一把薪火。”他停顿住,未将下面的话讲出口来。 初一埋下头,再过不多久,金陵局势将天翻地覆。 他不由自主仰头看向身前这身姿颀长淡雅的少年,他那素白广袖被江风吹的翩翩,飘渺如仙人之人,胸中自有乾坤。 王靖之微微一笑,似忽然想起什么,刚要准神离去,脚步却顿住了,他转眸对初一道:“阿毓是否世间奇女子?” 初一笑着道:“自然。” 王靖之道:“既有如此多的义妇之举,若不传扬开,岂不委屈?”说完转身而去。 初一微微一怔,浅笑的道:“奴这便着人将杨氏女郎义举传去金陵。” 他身形一跃,骑上骏马,悠然而去。 天光将亮,邱永才缓缓的自案几上抬起头。 又是一夜未眠,他眼角的褶皱带着浓浓的疲倦,双目分明,眼白上却隐隐的布满血丝。 刚想伸手喝杯茶汤,拿起茶碗却发觉杯中早已见底。 :“茶。”他张张唇喊了一句,双唇略有些干腻的感觉。 外间的下仆神色匆匆的进门,皱着眉头道:“邱公,王病矣!快去瞧瞧!” :“甚!”邱永眸光一顿,立即自软榻上站起身来,急急的出门。 外头天光大亮,邱永疾步行于木质长廊间,木屐咔咔的击打着地面,心中激恼,冷声问道:“究竟何症,来的如此汹涌?” 他如此心急并非因担忧九江王,九江王虽昏聩,对邱永还是信任的,城中一般决断自可由邱永做主。若是他真的薨了,此地再分封于他人,就未必似九江王一般信任他,若是个励精图治的王侯倒也罢了,邱永眉间越蹙越紧。 身后的下仆却笑了。 邱永脚下步履一顿,回头问道:“何事好笑?” 下仆又是一笑,他前行两步,在邱永身侧低低的道:“王昨夜兴致大发,夜御九女,听闻王身侧下仆言说,是犯了马上风症。” 邱永一听此言,不由的抿了抿唇,脸上的神情变得森寒,不知怎地,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杨毓离去时不屑的笑容。 他定定心神,脚下的步子也缓了几分,待到九江王寝室时,门内门外已站了许多人,宽衣大袖的士人与妖娆曼妙的美人无不垂泪面色凄苦以待。 众人一见邱永到来,顿时有了主心骨似的,围上前来。 一士人道:“邱公,这可如何是好?” 邱永摆摆手道:“稍安毋躁,待我见过王再行判断。”说着,他不再理身前众人,一甩衣袖,进了门。 室内燃着浓郁的熏香,呛的邱永不禁皱眉,只见一巫正口中念念有词的,在九江王华贵的睡榻边手舞足蹈。另一侧,数名医者围成一圈,激烈的讨论着,许是怕打扰巫,声音压的极低。九江王仰卧在睡榻上,双目浮肿,眼底泛青,面色苍白一片,额头上汗珠豆大。 邱永上前几步,低低的唤道:“王?” 九江王缓缓张开双目,一双笑眼溢出怨毒愤怒,似毒蛇一般的光芒,他张张嘴,舌根硬的无法成言,只能“呜呜”的叫着。因口不能言,九江王胸中气愤又焦急,目呲欲裂的看着邱永,手指着外头。 邱永疑惑,上前一步道:“王想说甚?” 九江王咬着牙,鼻翼因喘着粗气而起伏着,只能微微抬起的胳膊指着外间的美人,却见邱永的神情愈加疑惑,他急的将手微微握拳,捶打着睡榻。 说是捶打,九江王现下哪里还有力气,不过是上下迟缓的拍打榻侧。 邱永顺着九江王手指的方向看向外间,面色微凝道:“王先行歇息,待邱永问过医者王病情究竟如何。” 九江王面色一凝,似乎听了邱永的话觉得很感动,口中“呜呜”的叫唤着,肥硕的头微微点了点。 邱永面色一如既往的恭敬,拱手施礼后,走到一边。 :“邱公。”医者纷纷对邱永拱手行礼,由心而发尊敬的模样已不需多做描绘。 邱永凝眉道:“王病情究竟如何?” 一听这句话,医者纷纷摇头,为首的医者年岁大概四十,鬓角微斑,低声道:“王于男女之事不知节制,年事已高,体型过臃,皆是引发症状的缘由。如今保住一命已是大幸。”他欲言又止。 邱永听闻这番说辞,反倒是眉心微微舒展,复又问道:“能活命便好。”他停顿一瞬,接着问:“不知王还是否能恢复?” 医者摇头,慎重的道:“恐怕下半生皆要在榻上度日尔,且口不能言,事事皆需人照料啊。” 邱永眉头颤动一分,沉默了一瞬,他转眸看向九江王,面色微沉的回到九江王榻边。 九江王目光一直追随着邱永,医者口中之言也尽数听到耳中,他愤怒又悲哀,突见邱永来到榻前,不由得心中一沉,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一丝畏惧。 只见邱永站在九江王榻边,往日那习惯弯曲的腰背,却在此时挺直着。那股自内而外不自觉倾泻出的清高让就九江王恍然,这还是往日那个邱永? 九江王眸光中尽是惊惧,口中“啊啊”的叫唤着。 医者们纷纷转眸看向那边,谁也未想到。正在此刻,邱永双膝跪地,他目光诚挚的看着九江王,慎之又重的道:“当日邱某来到九江,追随于王身侧,内心常常气愤王昏庸好色。”邱永话说到这里,九江王双目赤红,咬着牙凶狠的看着邱永。 邱永仿若未闻一般,接着道:“然,邱某却食君之禄,受君重用。今日王落难之际,邱永万不能弃王而去,唯有奉上拳拳心意,侍奉左右,方能安心。王在一日,邱某在九江一日。” 话音落地,九江王愣住了。 寝室内闻听此言的众人也愣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仁义无双 九江王眼圈泛红,浑浊的眼泪夺眶而出,微微的点头他虽说不出话来,口型却不停做出“拜托”。 邱永眉间微微舒展,开怀的一笑,他双手抱拳,比九江王往日身体康健之时多了许多的恭敬。:“昨日府兵已自邛城返回,伤叁佰肆拾伍人,亡柒佰陆拾人,邱某现下去安顿一番,不知王有何意见?” 九江王想要笑一笑,却只牵起半边笑容,这个笑容与哭相比更难看几分。 邱永点头道:“王好生歇息。” 九江王又是一笑,微微抬起手指,指向外间的美女。 邱永道:“今后不会让王再见那些妇人。” 九江王目光看向那些美女,心中恨意徒升,若非那些妇人个个娇媚,他何以落得这般下场,现下他恨不能将那些妇人千刀万剐。九江王以为邱永听懂了他的意思,终于安然闭上双目歇息过去。 邱永再无一丝停顿出门而去。 一医者望着邱永的背影,心中一股敬佩陡然而生,口中念道:“邱公仁义无双。” 寝室大门缓缓合上,邱永身侧的下仆自门边走来。 邱永冷冷的扫视一眼院子里的姹紫嫣红,冷声道:“安排那些姬妾,愿意离去的一人五十片金叶,安排车马分别送回乡。不愿离去的好生待在各自院子中,不许再踏入王的寝室。” 下仆笑着拱手离去。 邱永不自觉的松口气,目光看向头顶上四方晴空,澄澈的天边飘着几片淡远舒展的云,邱永眸光一定,向院外行去,脚步稳健又踏实。 清晨,江边薄雾朦胧,将翠山叠影。 几只长着细长腿尖长嘴的水鸟立在水边,不时的将脖颈伸向水面,叼起水中的鱼儿,再一抻脖子,将口边衔着的波光闪闪的鱼儿吞入腹中,接着,鸟儿伸伸洁白的双翅,扑腾着水面,飞向金乌初生的远处。 流民们不自觉的哼唱起的北地小调,悠长、苍凉这声音如吹在大漠中的微风,絮絮的落入耳畔。 杨毓转眸看过去,眸光闪了闪,对身侧的静墨道:“将我们的米粮一分为三,留下一份我们自己嚼用,剩下的分装成三百份,待我们过江之前,分给那些流民。” 祺砚有些不懂,奇怪道:“女郎,渡了江我们就终途在望,不必担忧流民强抢,何必分米?” 杨毓笑道:“你当人人皆能渡江?” 杨毓这句话一出口,祺砚隐隐的明白了,她目光再看向那些历尽千辛万苦迁徙至此的流民,目光露出同情。 是啊,士族高贵自能程舟渡江,庶民哪有财力行此事呢? 静墨担忧的道:“女郎,现下米价节节攀高,已是七片金叶子方得一斗,若是你再行这散尽千金之事,到了金陵可如何安身立命啊!” 杨毓耳边听着那熟悉的北地小调,心中一片荒凉,她峨眉微凝,缓缓的道:“留下一车米粮,剩下的全部散了吧。”杨毓的双眸清亮,她遥望了一眼绵延数里的流民,他们无望的眼神,不知怎地就让她发乎内心的难过,她缓缓的转过身,步子分明还是那风雅洒脱的女郎,却无人看见转过身的杨毓,那双略垂下的眸子。 桓七郎欢快的跑来江边,手中拿着一个红色小笺。经过静墨与祺砚身侧,正见到杨毓转身离去,而二人目目相觑的模样。 他负手而来,削玉似的脸颊因跑来而微微泛红,瞧着二人道:“何事如此踌躇?” 静墨俯身行礼,而后蹙眉道:“女郎又要散财尔!” 桓七郎一怔,缓缓的道:“若是别家女郎行此事,你俩踌躇也就罢了,那是杨氏阿毓,还有何怪哉?”说着桓七郎面上浮起微笑,对身侧下仆道:“分五车米粮出来,给杨氏女郎送去算是我这二兄助她散财。” 下仆领命,转身去行。 桓七郎朝着不远处,并肩而立的杨毓与王靖之走去。 祺砚低低的道:“桓氏郎君分明可自博清名,却愿将米粮送与女郎,再以女郎之名送出?” 静墨展颜而笑,秀美的脸颊微微泛红道:“桓氏郎君出身高贵,何须博名?”静墨微微垂眸一瞬,笑着道:“女郎这二兄是个好的。” 桓七郎不知自何处寻来一柄羽扇,他头戴漆冠,身着一袭华贵的芽色锦袍,配上他那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雍容华贵的气度,颇有些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他将手摆了摆。王靖之接过桓七郎手中的红色小笺,展开一看,清高淡雅的脸上展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杨毓淡笑着看着王靖之,缓缓的道:“裴将军?” 王靖之将手中的小笺递给杨毓,杨毓接过来,入目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静候,傍晚来舟。” 杨毓亦是展颜一笑,轻缓的道:“我等于路上耽误许多时候,竟能在此与裴将军汇合,岂非缘字使然。” 桓七郎终于喘匀气息,挺直腰背笑道:“此一路,有阿良在前探路,我们所行已是最安全的路。如此思来,阿良在路上定遇了更多磨难,也不知随他先行的士族是否周全。” 阿良?这称呼让杨毓不禁怔了一瞬,旋即,她垂眸微笑。都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却有裴良这寒门之子,虽不通人情世故,虽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却能靠自身英武无匹的刀剑,身居高位,也得到似桓七郎这般士族子弟的侧目。 杨毓自顾自的沉吟着,却发觉头顶传来一丝灼人目光,她微微抬起头,看向那眸光来处。 那双眼深邃而澄澈,那个人爽朗清举,飘然若仙。 见杨毓抬头看来,王靖之微微扬起双唇,粲然一笑:“卿卿何以幽思?” 杨毓眸光转向河州砂石边,笑着道:“想起廉公,廉公一生征战沙场为人持重,垂暮之时却被赵王猜忌不受重用,终在楚国郁郁而终。英雄气短,美人迟暮,令人神伤,思及此处,毓恨不能死在当下,免得垂垂老矣受人白眼。”她这语意情凄意切,神情却令人觉得极洒脱,本是悲伤感怀之言,反倒令人觉得此女决绝淡漠。 淡看生死,玄对山水。 桓七郎笑着,双眸尽是憧憬与欢愉道:“阿毓恁的多思,待到了金陵,二兄伴你去见见那淮水风情。你再不会将生死挂于嘴边,届时,只怕你恨人生苦短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重见裴良 杨毓扬唇而笑,刹那芳华间,莹白细腻的肌肤如同蒙上一层莹莹之光。她踏着高齿木屐,向前行了几步,站在将边。一头青丝倾泻于背后,身体随着江风吹拂的方向微微展开双臂,感受着带着淡淡涩味的风。 她的表情放松又自然,便是这不落痕迹的气息,让人格外觉得舒心,体迅飞凫,华容婀娜。 桓七郎呆呆的看着杨毓的侧影,只觉得整颗心豁然疏朗,世间怎么有如此特立独行的女郎啊!她生于低微,却毫不在意。她屡屡陷入死境,却总能云淡风轻的化解。她胸怀宽宏,敏思狡黠,勇敢果决,风神清隽。 杨氏下仆赶出整整十车米粮,正在流民身侧一一分发着。 樊明正与众位士人坐在一边饮茶清谈,突见流民中的人声热闹,一眼便认出主持分粮的是杨固尘未过门的正妻,杨毓的贴身侍婢。 随着樊明侧目,众士人不自觉的也纷纷转眸看去。樊明皱眉道:“十车米粮价值几何?” 一年老士人缓缓的道:“大抵三五百条人命罢。” 樊明本就因杨毓所为而感动不已,一听这老士之言,更觉得杨毓的行为高洁。他下意识的寻找杨毓的身影,转眸看向江边,正瞧见杨毓唇角微勾,双目缓合,双手展翅,裙裾挂角翩飞。 樊明大笑一声,慢条斯理的道:“此女真性情,美仪容,尚自然,爱智慧,如何能不令人倾心侧目?” 一侧的众士人一听此言,也纷纷看去。老士人笑着,漫不经心的道:“轩轩如朝霞举,峨峨如松下风。” 这位士人说杨毓风神如朝霞升起,气度如松下之风华。 樊公眸光一闪,看向那神色淡然的士人,咧唇一笑道:“善。” 樊明之所以这般看着这人,实在是因为这人的身份特殊。这人乃是春秋左丘明之后。提起左丘明可能过于生僻,若说起此人所作《左传》是否就熟悉了呢? 得此人一句这样的评语,杨毓今后在金陵的日子该是不会如聊城那般艰难了。 分发米粮的祺砚一边将米袋递给一妇人一边同情的道:“省着些食。” 妇人双手接过米袋,双目含着泪,隐忍着哽咽道:“谢贵人。” 祺砚笑道:“我哪里是甚贵人,将十车米粮分于你们的是我家女郎杨氏阿毓。”祺砚有意将声音放大,使得周围正感恩戴德的流民都听的清清楚楚。 杨毓缓缓收回双臂,转眸看向王靖之与桓七郎,笑着道:“方才一时着相,体感自然,突觉茅塞顿开。”她扬唇而笑,齿如齐贝,双眸清亮,流光溢彩之间风流韵动。 王靖之眸光一亮,笑道:“如何?” 杨毓微微扬起头,眸光熠熠生辉的道:“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字字珠玑,光彩灼人。 杨毓这句话出自《道德经》,原意与字面之意相同,放在三人对话之中看来,意思却又多了一层,杨毓是说,人生地,地生天,天生道,道存在于天地宇宙,亦存在于人心,人心即能包含天地宇宙,又有何不能改变?何必在意往事? :“原来杨氏阿毓之名取自钟灵毓秀,透彻如卿,谁敢与卿一辩。”桓七郎看向杨毓,耳根微红道。 杨毓微微摇摇头,笑着道:“道存人心,一日不读玄,阿毓便口不能言尔。”这是一句含蓄的谦虚之言。 王靖之笑着,慢条斯理的道:“唯心使然足矣。” :“是。”杨毓微微点头。 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众少年用难以言喻的痴迷目光看着杨毓,偶尔窃窃私语。 杨毓还记得,去年杨姝举办宴会,在洛水旁她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目光下之时,那时那些少年也是目光灼热的瞧着自己的,那时的目光是估量和不屑,似随时可占为己有一般。而短短一年之间,那些人的目光转变为敬佩间夹着浓浓的发乎于心的爱重。 杨毓不自觉的挺直了腰线,微微扬起头,宽袖中的双手自然而然交握着。 用过昏食,士族们整装待发。 波涛汹涌的江涛拍打着岸边,过了午后,江上的薄雾已然散去,正值黄昏,一轮红日散发着华彩将天际与远处的江水染上耀眼的羞色,。 江面上出现了几个黑点,由远至近。江水被木浆拨弄于舟后,发出清脆的水声。 :“有舟来矣!”桓秋容一手指着不远处,一手兴奋的拉着杨毓的衣袖。 杨毓目光散发出惊喜,双唇缓缓展开笑道:“来了。” 一众的士族小姑郎君围在水边,他们身着华衣,腰配香囊,江风吹拂间,衣袂鬓香,风流浮动。 大舟缓缓靠近,自黑点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直到最后,连舟上人影来回行走也看的清楚。 杨毓看着那个一身玄紫长袍,面容身姿如天神威严之人,他独立在舟头,双唇抿的紧紧的,突见在众士族之前长身而立的一袭青蓝,他绷紧的唇线微微一挑。 杨毓微微颔首,身形微蹲,施了一礼。 舟更近了一些,眼看着就要靠近岸边,杨毓这才发现,裴良脸上竟然多了一道伤疤,那伤疤自左眼内眼角蔓延到右侧鼻翼,应是几月前的伤,疤痕淡淡的泛着粉红,却让人不难看出,这伤疤当时是何等的可怖。 究竟何人,竟能伤铁焰军骠骑大将军? 杨毓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蹙,杨毓这一蹙眉,裴良眸光闪了闪。 “砰”的一声,大舟靠岸。 裴良利落的自舟上跳了下来,径直朝着杨毓走了过来。 紧接着后面的七八条舟全部靠岸。 :“阿毓可好?”裴良微笑着,他的皮肤本就比寻常士族郎君黑一些,经过这数月的奔波,肤色又暗了几分,只那双宝石般的双目熠熠生辉,恁的神采飞扬。 杨毓笑着又是俯身行礼,回道:“小伤小痛,现已大好,更盛从前康健。”她微微顿了顿,看向裴良脸上的疤痕,低低的道:“将军何以受伤?” 裴良那双英挺的剑眉微微一皱,接着,满不在意的道:“路遇氐人,此间事多,一语不能概括。” 氐人,能伤裴良之人,怕只有一个苻洪。 杨毓扬唇笑道:“将军得此功勋于容,风神更劲。” 杨毓说,裴良脸上的伤疤是功勋,受了这伤后,看起来风采更加英武不凡。 裴良粲然一笑道:“这世间恐唯阿毓一人如此看待。”说完,他唇角的笑容凝滞住了。 晋人喜以容貌判断一人,如今裴良却毁了容,杨毓眉间不自觉的一蹙。他虽然为人略显木讷,不善言辞,实际上却心细如发。 杨毓听闻本该豪情万丈的裴良这一句话,总有些英雄气短的错觉。 生于乱世,是裴良的幸运,若非如此,他怎有出头之日?生于大晋是悲哀,若非如此,堂堂七尺男儿,何必为容貌损毁而自艾自怜?(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泪洒长江 裴良顿了一瞬,抬眼看去。 王靖之踏着优雅清朗的步子,慢条斯理的行来,他唇上带着浅笑,走的极慢极慢,那双深邃澄澈的眸子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裴良。 :“靖之!”裴良兴奋的叫了一声,几步走到王靖之面前,双手握住王靖之的双臂,朗声大笑道:“观你精神清朗,这一路行的可还顺畅?” 王靖之笑道:“有你探路自然平顺不少。”他看着裴良脸上那块蜿蜒的伤疤,眉心动了动,缓缓的道:“何人伤你?” 裴良笑道:“前秦小儿,不足为惧。”他转眸看看已然靠岸的大舟,下仆们将行装安放在马车上,又将马车赶到舟上。 随着大批北方士族庶民南迁,北方胡人政权纷纷迭起,短短数月间竟崛起了十几个小国,将华北一带完全占领,至“渭水”、“泾水”晋人步步败退。 鲜卑人羽弗慕立国号“前燕”占领昌黎、棘城、邺城、龙城、蓟城五城,自立为文昌帝。 氐人苻洪占据关中枋州、长安、晋阳、南安、黄州五城,立国号为前秦,自称三秦王。 其他大大小小的政权十几个令人眼花缭乱。 王靖之眸光定了定,略微思索一瞬,裴良竟未将被氐人相遇告与他,应是不愿他担忧,王靖之双唇抿成一条线,缓缓地道:“前秦式大,能平安无事便好,亏你缺兵少将也能带着那些士族脱困。待到金陵,我为你请功。” 裴良想想那些士族的嘴脸,没来由的心中一阵厌烦,面色冷了一分道:“我一寒门子弟,若无王右军举荐哪有今日?”他微微一顿,笑着道:“现下该叫王司徒大人。” 他剑眉微微一蹙,鬼斧神工般的英挺轮廓泛起浓浓的厌倦,沉声道:“权谋之事我实在厌烦,惟愿能在外带兵打仗,早日收复中原,功勋之事,还是算了。”他顿了顿,接着道:“此次回金陵述职完毕,我准备立即离去与黎仲汇合。”本想问问王靖之是否还会回归铁焰军,想想,王靖之已在铁焰军中三年有余,想来是不会再回去,生生将最后一句话吞了回去。 王靖之双眉却微微蹙起,离去么?想来不会太容易了。如今局势纷乱之际,今上却将为数不多能打仗的将领调回金陵,真的仅仅是述职这么简单? 裴良一寒门子弟,原在王靖之祖父,会稽右将军王晞之麾下,做一小小郎将。 三年前,朝堂更替,政治纷乱之时。 前铁焰军骠骑大将军死于胡人刀下,铁焰军五万将士群龙无首,一时间大乱,王晞之向今上举荐外姓之人裴良。 今上深知,士族中多为清贵,真正能领兵苦战之人甚少。这才擢升裴良为铁焰军骠骑大将军。裴良经王晞之提点,写信求王靖之助他重整铁焰军。 自此,有了二人深交三载之情。 王靖之再一想谢公安在自己布局之时,突然急流勇退隐居东山,双眉不知不觉越蹙越紧。 :“起行!” 不远处的一声呼喊,随之而来的,是三声掷地有声的鞭响。 众人相携,终于登舟。 此时,数百流民围到江边,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各个眸光发亮,隐约着有些人泪流满面,他们手捧着米粮对那渐行渐远的舟跪倒在地,齐声高呼着:“多谢杨氏女郎赐粮!” :“多谢杨氏女郎赐粮!” :“多谢杨氏女郎赐粮!” :“多谢杨氏女郎赐粮!” 声声高呼,有童稚的,有老迈的,有年轻妇人的,也有轻壮少年的,他们的声音将木浆划水的声音掩盖下去,响彻山峦。 喊声回响在山峦叠翠之间,回荡在每一个人心上。 杨毓轻巧的跳上舟梢,双眉微蹙着,耳根出微微泛红,扬声道:“父老快起。”她的声音清亮如同碎玉,就连低头感恩的庶民也不由得试探的略微抬眼看去,只是这一抬眼,便被眼前这容貌明艳气度却濯濯清举的女郎所震。 杨毓转眸看向江面,复又看回流民们,手指着中下游道:“顺流而下,往蜀地深处去,或有活路。”遥记前生无意间听闻,今上为安顿南迁而来的士族与庶民,将在蜀地深处重新设郡,不过寥寥数年,蜀地深处便繁荣鼎盛起来。 庶民们瞧着杨毓那一身华贵飞髾,只觉得这女郎该是神女下凡的,贵人口中说出的话怎能有假? 众人纷纷应道:“是!” 一老叟手携老妪,二人白发苍苍,手拄着木杖,追着舟踏进江边,遥望着杨毓离去的身影喊道:“女郎平安啊!”他的声音苍凉语调低沉嘶哑,却字字落人心底,让人鼻尖不由发酸。 :“行去吧!”杨毓摆摆手,面上的神情带着浓浓的哀痛。 舟离岸边,越行越远。 连绵数里远的庶民相互扶持着,顺着杨毓指点的方向,再次上路。 舟虽大,行在滚滚长江中却依旧止不住的颠簸摇晃,士族们来自北方,平日里程舟习惯于在波澜无惊的湖面小河,程舟渡江却是头一次,不过兴奋了一刻,呕吐声便此起彼伏。 衣袂飘香的士族习惯了养尊处优,纷纷苍白着脸,扶在舟侧呕吐着,身侧团团围绕着下仆们不时递上手帕清茶。 这情景若真用词语形容,便唯有一句风流落地,仓皇不堪了。 另一侧的舟尾,立着几个士人,他们迎风而立,头上漆纱笼冠,身着宽衣博带,江风拂过,褂角翻飞。这些人个个清朗风雅,只是那神情却让人窝心。 江水承载着舟木,木浆摇摆之间,将故土与故人拉的越来越远。 他们眼看着、心念着,泪,洒着。 汉人讲究落地生根,讲究父母在不远游,讲究祖宅、祖祠、祖坟,他们习惯祖祖辈辈在同一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而此刻,他们眼看着故土遭受胡人侵略,却只能泪洒衣襟。 这一刻,是默哀。 衣冠南渡,士族南迁,多少血泪在其中。 杨毓想到了此处,眼眶不由的也是一红,她抿着唇,面色悲戚却带着果决道:“晋人不绝,大晋不绝!” 桓秋容紧紧的抓着杨毓的衣袖,虽忍住似那些女郎们娇柔的扶舟作呕,却也是惨白着脸。一听杨毓这句话,桓秋容眼泪转眼间就自那双小鹿似的双眼滚落,心间狠狠的道:“收复河山指日可待!” 阿桐扶着孔夫人自船坞里出来,正听见二人的话,目光也不由得看向那隐隐约约的土地,低低的道:“真的能收复河山么?” 孔夫人缓缓转过脸看向阿桐,目光严厉的道:“若是你也无此信念,那真真是白费了当年王公为你司马家义固君臣、维护帝室。也白白费了你这多年离乡求学。” 孔夫人口中的王公,乃是琅琊王氏的王导,他协助先帝稳定政权,襄助琅琊,先后平定“八王之乱”、“王敦之乱”,若无此人,司马家难以坐拥江山。也正因如此,才有了那句“王与马,共天下。” 阿桐秀雅的眉微微一蹙,扬声道:“阿桐立誓,此生定励精图治报效君上,与胡人不死不休!” 阿桐年纪尚小,却眸光坚定,此言一出,大有披靡天下的一番气势。 孔夫人激动的面色转笑道:“孩子,记得今日之誓!” 阿桐眼看着士人们泪洒衣襟,国土渐行渐远,将这幅景象深刻于灵魂之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品茶雀舌 日垂山巅,华贵无匹的大舟缓缓靠岸。 再次回头,岸的另一头,已瞧不清楚。士族们摇晃着虚弱的身子,被下仆扶着下舟。岸边,几十辆四轮朱漆双头马车等在岸边,放眼望去绵延数里远。 营地中的下仆们有条不紊的生火煮食,突见有舟靠岸,不自觉的冲着舟来的方向看去。 一股熟悉的烟火味儿钻进鼻尖,杨毓踏下摇晃的舟,再次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已是南方。 天色已暗,是无法再行路的,众人到了此处,终于松了一口气,已过天堑长江,胡人再不能追来,又因彻底离开了北地,心情皆是沉重,下仆搭建好帷帐便安歇下来。 次日一早,聊城陈氏、刘氏、黄氏三家辞别车队,准备往更南方的闽州去。车队又缩小了一些,马车悠悠再次上路。 过江的一个月以来,天气皆是连绵的阴雨,今日也不例外,虽行在平整宽敞的官道,总还是免不了泥泞,随着南方细雨的飘摇,终于即将抵达金陵。 “止行!”外间的下仆高喊一声。车轮因遇水显得有些发涩,马车复行几步,发出“吱嘎”的声音,缓缓的停了下来。 虽是盛夏,绵绵细雨伴着丝丝凉风迎面抚来。路旁偶尔路过士族的牛车,青牛步履行的迟缓又优雅,着实赏心悦目。牛背上搭建起的小屋,四面朦胧帷幕,既挡住了外人探视,也不耽误坐在车中的人看外间的风景,隐约瞧见牛车上的士人一身碧色宽衣大裳,头戴漆纱笼冠,慵懒的斜卧于内。 牵牛的下仆身穿短打衣裳,外罩着一件茅草蓑衣,头戴竹编斗笠,一手执着牛鼻环,一手拿着一条细细长长的鞭子,行路之间与飘散的朦胧烟雨一般悠然自在。 随风飘动的帘幕应和着缠绵的烟雨,令人恍若置身于画卷之中。 透过杨毓挑开的帘幕看去,静墨笑道:“不愧金陵王地,真真是个舒雅之地。” 杨毓颔首而笑,收回目光。 榻几上散落着几册古旧的书简与随手放置的毛笔,杨毓扭扭脖子,活动了一下,再次执起毛笔,一边在竹简上书写,一边沉吟而思。 白玉香炉中的熏香袅袅的飘向空中,钻进鼻尖,是沁人心脾的清香。静墨递上一杯热茶。 杨毓闻闻觉得味道很美,唇间不自觉的扬起微笑,细细的抿了一口,更觉得此茶不凡,闻之清香,入口略涩,到了喉间,唇齿反而更现香味,浓而平缓,待到茶汤到了腹中,一股浓浓的暖意升起,全身顿觉舒缓。 :“茶盖幽兰加奶香,水中香高,水甘甜,略带火味。”杨毓转眸看向静墨,笑道:“绝非凡品。” 静墨听闻杨毓的夸赞,不由得一笑,缓缓的道:“是裴将军着下仆送来的,此茶名曰“雀舌”,是裴将军途径蒲州带来的,听闻此茶很是稀罕,许是时节不是产此茶的季节,将军寻遍蒲州,也不过得到这一包。”静墨说到这里,复又扬手泡了第二泡。清亮的茶汤潺潺倒入暖玉杯中,溅起的茶汤如同山涧轻灵,凉风透过帷幕吹进来,将温热的氤氲吹散,暗香扑鼻而来。 杨毓再接过茶杯,轻轻的在杯盖上闻了闻,眸光微有些诧异,樱唇轻抿茶汤,她唇间轻扬,笑着道:“水香逾加幽美,杯盖香扬,水醇厚。”她笑道:“回味无穷。”杨毓看着静墨,悠悠的道:“将自聊城带来的“翠涛”送两坛去回礼吧。”她复又朝外间看了一眼,缓缓的道:“待到金陵城,你便先行去寻掮客,我要置地。” 静墨微微愣了一愣,转眸而笑,退出车内。 随行在马车一侧的祺砚见静墨出来,笑着道:“如何?女郎可欢喜那茶?” 静墨面色渐渐冷了,拉过祺砚低声道:“今后莫要随意收裴将军送来的物品,定要问过女郎才行。” 祺砚微微皱眉,疑惑道:“为何?当日在聊城女郎受伤,不也收了裴将军送来的伤药?” 静墨与祺砚缓缓走向杨府随行的马车,招唤白鸢道:“去取两坛“翠涛”送与裴将军,就说是女郎品过裴将军送与的清茶赞不绝口,回以两坛翠涛。” 白鸢回了一声“哎。”便去取酒。 静墨转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她微顿了顿,接着道:“我且问你,桓氏七郎送与女郎五车米粮,你可见女郎送甚回礼?” 祺砚隐隐的明白一些,眸光依旧有些不解。 静墨拉过祺砚,低低的道:“此事已足可见,女郎将与桓氏七郎有同生共死之谊,那是实实在在的兄长,乃是不必谢的。且女郎已选定王氏郎君,断不会再与裴将军有任何牵扯,你只需记得此言,往后行事皆思虑而后行便好。” 祺砚微微点头,笑着道:“我懂了,多谢阿姐提点。” 静墨抿抿唇,眉头却不由的微微蹙起,若说祺砚,也是个聪明人,行事却太过毛躁,她心底有些不放心,复又嘱咐道:“你可定要记牢了。” 祺砚微微俯身行礼,脸上依旧是笑着道:“是是是。” 一旁的下仆将帷幕重新换过,马蹄与车轮又清洗过,各家分别挂上了族徽,整个车队焕然一新。三声鞭响后,马车再次上路。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杨毓正昏昏欲睡之时,杨固尘策马急来。 :“表妹!”杨固尘策马行在杨毓马车之外,低低的喊了一声。 杨毓心间微动,猛然醒了过来,一挑车帘:“表兄何事?” 杨固尘身体微微压低,面色凝重,低声道:“郎君唤我来同你言说,王氏下仆来报,今上今日出城游玩,返程听闻聊城士族今日抵达,遂在城门外摆开仪仗。准备接见各家家主,郎君要你准备见驾。” 杨毓眉头一挑,转而笑道:“是接见聊城士族还是急见王氏君子?” 杨固尘微微一怔,凝眉道:“这等时候想这些做甚,快准备一番罢!” 杨毓微微整整衣襟,理理随意披散在肩头的秀发,转过流光溢彩的美眸,不点而朱的樱唇微微扬起个明艳的弧度道:“如此,表兄可满意?” 杨固尘眸光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急道:“各家小姑闻听此事,皆对镜梳洗,你倒是半点不急!” 杨毓一听此话,顿时灿然一笑,声音是少女独有的娇糯道:“表兄想阿毓进宫做皇妃?”这个“妃”字,尾音拉的老长老长,再配上杨毓脸上故作的不谙世事,杨固尘微微一愣,冷着脸道:“自然不是。” 杨毓轻挑眉头,语气和缓的道:“既无所求,何必费心?” 杨固尘微微摇头,叹口气,身子再次坐直,唇边挂起无可奈何的笑意道:“连樊公都言你是个诡辩之才,我又哪里辩的过你。”说着,他微微挺直脊背道:“郎君自有用意,你切莫轻怠。”说完,策马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见驾风云 杨毓眼梢瞥着杨固尘的背影,马蹄溅起一片泥泞,缓缓放下车帘,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那笑声轻快而亮堂,如同春风拂面一般。 静墨笑道:“女郎,何事这般可笑?固尘言之有误?” 杨毓抿着唇,微微摇摇头,转眸看向静墨与祺砚,那眼神清亮的让人惊叹,她唇角的笑意也渐渐凝滞住,面色变得有些严正。 杨毓缓缓的道:“我不过陈述事实,表兄不愿听。”她微微垂下眸子,声音一如车外飘零的细雨般轻柔,缓缓的道:“这容貌,能掩饰几分是最佳的。” 静墨微笑以对道:“女郎容止过艳,着青蓝色最妙。”她伸手帮杨毓整整宽大的裙裾挂角,缓声道:“如此甚好。” 车轮戛然而止,杨毓不禁脊背一崩,一股威压隔着车帘压了过来,不似羽弗慕那般的令人窒息,却是实实在在上位者藐视众生的感觉。 透过朦胧的帘幕,杨毓微微探头看去,宏伟却只有五、六丈高的古朴城门上刻着“金陵”二字,城门下仪仗有数百侍卫,他们清一色身着亮灰色铠甲,将城门口围成半圆。 杨毓微微蹙眉,这么大的阵仗? 这是对王靖之示威抑或真心的欢迎?杨毓有些摸不准,毕竟皇族与士族站在权利的对立面。 众侍卫身前数名身着公服、头戴元服的公卿。贵族头戴白纱为多,而品级低下的官员,则带着乌纱。文官公服刺绣飞禽,武官则是走兽,如此一来,只从官服便可知晓品级。 士人公卿衣着得体清贵,容止清隽立在十几丈长宽的帷幕下,若仙临凡尘。 再向前看,一青年郎君,身着水红色九爪龙纹锦衣,头戴明珠发冠,将本就俊秀的面容衬出了几分威严,特别是那双澄澈的双眼,带着不言而喻的兴奋,让人不禁侧目。 这便是大晋当今皇帝,司马安。 祺砚惊叹一声道:“金陵的城墙竟还不及邛城宏伟呢!” 杨毓眸光依旧看着外间,一边低声道:“想来是今上认为有长江天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欲修葺城墙罢。”杨毓微微顿了顿,眼睛又看了皇帝一眼,喃喃道:“今上容貌似见过的。” 还未来得及深思,前方已有人下马下车。 杨毓不再多思,一手提着裙角,一手被静墨扶着下了车,祺砚撑着油纸伞等在车下,杨毓刚下马车,油纸伞便打在头顶,随着一众聊城士族的脚步,走到了十几丈长宽的帷幕里。 三呼万岁,行过礼。 年轻的皇帝司马安眉梢微挑,冲着站在人群最前头的王靖之,声音带着疏朗、慵懒,而字字抑扬顿挫道:“北方相比金陵如何?” 王靖之一袭华研的月色三梭锦袍,衣袍下摆绘着疏朗的远山景色,将他天生的清高淡雅烘托的尤为绝尘,只见他微微勾起唇角,慢条斯理的道:“秀雅不如金陵,壮丽略胜。” 司马安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轻缓的道:“回来了,便别走了。” 一众聊城士族纷纷侧目,而后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看向杨毓。那些目光有的复杂、有的巴结还有的带着浓浓的嫉妒。 这关注点,貌似错了吧? 杨毓颔首而立,恍若未闻,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微笑。而藏在宽袖中的双手,却已经不自觉的握紧。 王靖之眸光清亮而深邃,云淡风轻的道:“靖已有归隐之心。”只七个字,字字掷地有声。带着绝不附和的清傲不羁。 众人的目光焦点再次回到王靖之身上,杨毓的手却越握越紧,掌心冒出了虚汗。 杨毓身后站着几个低等士族的小姑子,只听一女用极细极低的声音道:“谪仙要归隐,可是为了与杨氏阿毓厮守?” 另一小姑发出轻笑声道:“谪仙这是何苦。” 杨毓一晃神的功夫,只见司马安笑的温和,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充满了探寻与思量,他的眸光微微朝着杨毓所在的方向一瞥,唇角扬起笑意,转头对王靖之柔声道:“王君真真多情。”这一句话落地,他似乎有些后悔,唇角微微向下,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油然而生,他笑着道:“留在金陵。” 杨毓心神失守,目光紧紧追随着王靖之,只见王靖之眉宇间微微一蹙,略微低下头:“是。” 司马安眸光却变得更为满意,笑着道:“离京三载,尔无一丝变化!” 王靖之笑道:“今上亦然。” 接下来的话,杨毓听得不甚清晰,她眸光微微一闪,他还是答应了,她不怨他,这是天子金口之命,就因为他出身高贵,不论他为了什么,这个回答,都是情理之中,只是这颗心,还是沉了沉。 王靖之眸光越过司马安,伴在司马安身后,一紫袍公卿,年纪四十上下,容色光彩,一双细长的眼微微一挑,眸光锐利森寒,左手不自觉的抚上长须美髯。 王靖之冲着那人抿唇而笑,拱手施礼,缓缓的道:“特进大将军神色朗朗,容止更盛从前!” 桓亮未想到王靖之竟向自己问候,此刻,他心中突然一颤,想起月前,谢安对自己的警告,他上下打量着王靖之,却见他气度清超高远,玉树兰芝之名绝无虚言。 桓亮朗声一笑,拱手回礼道:“王郎三载不见清高淡雅更甚。” 两人互相夸赞一句,再无下文,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司马安狐疑的看着二人,眼睛微微一眯,笑着道:“王郎与桓公亮如此交好,真真大幸!”这叫交好?司马安眼拙至此? 司马安微笑着,接着道:“靖之出身琅琊王氏,家世自不必多言。铁焰军三载足可见君天材英博,便不需中正官评定。”他微微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 静默一刻,他抬眸看向疏朗含笑的王靖之道:“授君二品大司空之职。” 王靖之双手负于身前,宽大的袖子下,左手不自觉的转动抚摸右手上的指环。 下一瞬,他缓缓的撩起衣袍,双膝跪地,双手双手拱于身前,腰线笔挺如月下松,朗声道:“谢陛下隆恩。” 司马安身侧的内监捧着官服官印慎重的递交给王靖之。 王靖之接过淡紫的官服与一方象征权势的官印,交给身侧的下仆,再未出言,垂眸立于司马安身侧。 杨毓见了这一幕,眸光微微闪动。 原就知晓,他归隐绝非易事,今日才知,不仅琅琊王氏不会轻易放开他。今上对王靖之有倚重,却也带着些防备的,更不允许他轻易归隐。 二品,大司空。 司,主也。空,无也。 这个官职极高,可以说位极人臣,但却是个无实权的官职。 晋人推崇容色美,风度佳,德才兼备,家世高贵的人,并且以此生出一整套选择官员的制度,称为“九品中正制”。 中正官通过评论贵族与寒门子弟的容止、德行、家世,来衡量官位。 大司空官位,承担的便是整个大晋士族与庶民德行标准的官职,可以说是个引领风尚的偶像般的存在。 无须繁忙于公务浊世,是真正的清贵之职。 司马安抬眸看去不远处,眼含笑意道:“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情之所钟 谁也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是对谁说的,王靖之微微转眸,看向孔夫人身侧的阿桐。阿桐被那似看穿一切的眸光看的浑身不自在,他扬起头,走出人群。 众人惊愕的看着阿桐,谁也未想到,那个孔夫人身侧的小童身份竟然隐藏着高贵身份? 杨毓微微垂下眸子,怪不得总觉得今上容貌似曾相识,原是与阿桐相似。 阿桐一撩衣角,双膝跪地,拱着手,朗声道:“参见吾皇!”他的声音稍显稚嫩,却清亮不已。 司马安转眸看向王靖之,抿唇而笑,黠促的道:“瞧瞧,才几年不见,阿桐已这般高!”王靖之报以微笑,司马安转过头,看向阿桐,一摆手。 阿桐压着优雅的步履,走到龙榻边。 司马安抚上阿桐头顶的软发,爱怜的道:“这一路可受苦?”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似稚童一般对待,阿桐双颊微微泛红,低低的道:“皇兄,阿桐已非稚童!” 司马安笑的更加开怀,朗声对孔夫人道:“有劳孔老孔夫人教导幼弟,稚童顽劣,可扰了清净?” 孔夫人一身青白色素袍,笑容和蔼如常,目光仿佛看着多年未见的孩子,眸光中带着浓浓的欣慰,缓缓的道:“阿桐夙慧,从不肯与他人增添麻烦。” 司马安又是一笑,显得清雅不凡,点点头道:“甚好,多年未见孔老与夫人,待他老人家到金陵,朕再去府上叨扰。” 似得到满足,司马安看向另一侧的桓七郎,状似不经意般笑着道:“七郎,闻听你收了位琴仙阿妹?怎不请出来一见?”他低低的笑笑,接着道:“可是怕朕?”说到朕字,他的语气不易察觉的加重,只这一个字,杨毓顿感浑身一紧,她下意识的挺直腰线,如松如竹。 桓七郎眸光似有些不屑,却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今上言重,不过一见,有何不敢?”说着,他转眸看向杨毓,削玉似的脸上尽是笑意,眸光中却带着隐隐的担忧:“阿毓,还不拜见今上?” 杨毓心下一顿,前生虽卑微,在金陵生活数年,也曾耳闻,今上的脾性表面温和有礼,事实上却暴虐,宫廷内常传出哪位嫔妃又失踪了,亦或哪位寒门官员上谏不成,被杖毙在宫门。而今上驾崩的缘由,更是极为荒谬的。 杨毓将眸光转向立在一旁的阿桐,眉间微微一蹙。 她身着青蓝色飘逸褂裙,脸上浮现起若有似无的笑意,踏着高齿木屐,凌波微步般走出人群,对着司马安慎之又重的双膝跪地,以头触地,扬起清亮的音色,缓缓的道:“臣女杨氏阿毓,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 杨毓父亲阵亡之时,位列五品虎贲中郎将,自称臣女并无过错。 司马安略微偏偏头,侧目看向王靖之,唇间带着轻蔑的笑意道:“桓七这位阿妹容止俗艳,如何当的起琴仙二字?” 王靖之眸光微微一闪,淡漠的看向司马安,笑着道:“今上满目琳琅,突见碧玉,自是不能识得。” 碧玉二字,指水感冰润,晶莹剔透的玉,能当的起这两个字的人。 司马安复将目光转向杨毓,“砰”的一声,他手掌拍案。森冷的道:“杨氏阿毓,你当的起碧玉二字?”那双柔和的眸光,只一瞬间,变得刺骨。 王靖之微微蹙眉道:“陛下天威,吓坏了我的卿卿。”他的语气柔和,却无一丝畏惧。 司马安看向王靖之,目光露出一丝促狭,扬唇而笑。 杨毓依旧跪在地上,缓缓抬起头,她肤色莹白柔腻,双目熠熠生辉,映着眉心的朱砂痣,明艳的令人不忍侧目。 她微微挑眉,勾起唇角,缓缓道:“今上以为如何?” 司马安被杨毓那明艳的容貌一惊,怔了一瞬,唇角微扬,笑道:“不过俗艳顽石。” 杨毓嗤笑一声,缓缓的道:“今上所言极是。” :“哦?”司马安略有些不解,看向王靖之道:“如此趋炎附势谄媚之辈,也可称碧玉?” 杨毓扬起张扬清媚的笑容,慢条斯理的道:“碧玉亦是顽石,顽石也是碧玉,阿毓眼中看来皆是一样的玩物,无谓争论。” 这句句玄理与那么清傲的神情,令司马安又是一怔。 他缓缓的自榻上起身,踏着悠然的步子走向杨毓,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着在杨毓耳边道:“果真是视钱财如阿堵物?” 杨毓微微摇摇头,低低的回道:“钱财乃是世间第一好物,能买心中所欲,阿堵物能么?” 司马安蹲下身来,笑着道:“我却听闻你三次散财,将家财尽数奉与军队与庶民?” 杨毓眨眨流光溢彩的双眸,轻笑道:“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她说她的家财太过,遭了别人觊觎,且这些钱财会使她生活迷乱,最后反而得不偿失。 话说到此处,杨毓那双清亮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芒,一瞬不瞬,毫无惧意的看着司马安的双眼。 司马安面色有些狐疑与不解,更有浓浓的兴趣。 杨毓在赌,赌司马安终年受士族挟持皇权,而不喜士族的作风。端看他一身水红九爪龙袍,如此看重权势地位之人,会喜欢她坦诚的回答。 她同样自信,以自己风度翩翩,不落俗套的回答,司马安只会侧目,不会厌烦。 静默无声,众人心跳无不怦然。 司马安眸光略微眯了一眯,沉吟在那,不动分毫,而四周的公卿士人也似乎对他这样不分场合的出神早已习惯。 半盏茶的时间,司马安微微一笑道:“你义妇节妇之名朕听的不少,然,朕亦听闻你以容色魅惑于士族子弟,不贞不洁,这你如何解释?”司马安分明在笑,那语气却带着森森寒意,一双眸散着如毒蛇一般的阴狠。 杨毓心尖一颤,她不由得抬眼看向人群前方,王凝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杨毓眉头一蹙,眼中带着浓浓的不屑,她转眸看向司马安道:“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杨毓说圣人心涤世外,不涉情,顾不上有情,能情有所钟的,只是我这样的人罢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龙颜震怒 :“哈哈!”司马安大笑一声打破宁静,朗声道:“确实是碧玉无瑕,方才是我看错矣。” 杨毓扬起不点而朱的丹唇,双眸流转之间,眼梢一扬,灿然一笑。一种窈窕少女与魅惑风韵糅合而就的媚态。 只这一笑,司马安突觉今日阴凉的天气似乎陡然一亮,他凝眸,细细的看着杨毓。 她肤若凝脂,臻首峨眉,一颦一笑自有风流,偏偏身携着洒脱与张扬,艳丽如她,清傲如她。 他不禁想起后宫中的宫妃美艳胜她者,有之。 风雅胜她之人,有之。 韵味胜她之人,有之。 却无一人,能有她这般媚态天成、柔情卓态。 司马安笑道:“怎么还跪着?既是桓七郎的阿妹,便无须如此多礼。” 杨毓心下一松,知道自己的回答合了帝心,眸光一闪,垂着头道:“谢陛下宽宥。”她缓缓起身,素手叠在身前,腰线挺直。一身清媚与清傲油然而生。 司马安打量着风姿绰然的杨毓,有趣,有趣! 司马安双眸锃亮,笑着道:“既然如此不凡,天下恐唯有朕之后宫能容得下你!”他双唇微微扬起,露出贝齿,这笑容却让人觉得冰寒无比。 此话一出。 王靖之神情淡然,似看小孩子戏耍一般的瞧着司马安。 遥遥的,他眸光转向杨毓,那双深邃又澄澈的双眸隐含笑意,那双薄唇微微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这灿然一笑,杨毓微微展笑以对。 杨毓扬起清艳的笑容,声音清脆如玉铃相击,扬声道:“当年在聊城,阿毓曾被今日前燕文昌小儿掳去。陛下猜,阿毓如何应对?” 司马安越看杨毓越觉得妙不可言,她脸上分明是俗媚到极致的妖艳之色,身上的气度却比寻常士人更加清濯,他笑着问道:“小姑子如何应对?” 杨毓笑道:“摔琴明志。” 司马安大笑道:“好!好风骨!不过蛮夷小儿,焉敢觊觎我大晋士族之女,小姑子风骨不羁,清傲如雪!”连赞了两个好字,司马安越看杨毓越觉得佳人难寻。 杨毓抿唇而笑,清欢的道:“当日邛城被围,阿毓孤身一人前往九江城求援。”她作势将声音压低,似秘密一般对司马安道:“陛下可知九江王?” 提到九江王,司马安面色微寒,色中饿鬼一般的人,他怎会不知? 司马安沉声道:“九江王如何?” 杨毓似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笑声清亮,带着穿透人心的魅力,缓缓的道:“九江王拒借兵邛城,可邛城中啊,有阿毓的檀郎啊!”杨毓似为难的踌躇,可怜的低下头,缓缓的道:“九江王威胁阿毓,需以身相许方能派兵,且令阿毓奏琴与他。”杨毓眼中蒙上一层浓浓的委屈,就似将委屈讲与家人的邻家少女一般,低低的道:“阿毓曾言五不弹,怎能奏琴于如此俗人!万般无奈之下。”杨毓悄悄的看了司马安一眼,似不敢言说的模样。 司马安再次转身向杨毓身侧走去,秀雅的脸上展开兴奋的笑意,挑着眉道:“如何?如何?”他急的一连问了两次。 杨毓展唇而笑,握紧腰间那普通配饰一般的短剑道:“阿毓能如何呢?只能一边将唇亡齿寒的道理讲于九江王,再以剑指九江王,九江王逼不得已之下,方才派兵解救邛城于水火之中。” 讲到此处,杨毓娇憨一笑道:“陛下莫怪,阿毓实在是无法啊,当日若是不能借到兵,阿毓是不打算独活的。”说着,她的眸光微微一扬,瞧向王靖之。 王靖之耳根微微泛红,清俊出尘的脸上略有些心疼,缓缓的道:“若非卿卿前去搬来救兵,恐怕今日便再无邛城。” 这一句话,将杨毓的义举,上升到了救了一城百姓的高度。方才自司马安口中说出的不贞不洁之名,也不知能挽回几分。 这句话一脱口,分别站在两侧的金陵公卿,隐隐面色有异,司马安的笑容凝滞,缓缓的道:“也是难为你。” 杨毓脸上是清艳绝尘的笑容,素白而丰腴的小手紧紧握着腰间短剑,眸光流光溢彩如淮水烟波。她轻轻的道:“阿毓家道中落,自知身份低微,然,无论如何,却不敢辱没门楣随波逐流。” 这句句字字,却是告诉司马安,她不愿意,不愿意做后妃。若他执意如此,她宁愿血溅于此。 司马安是故意的,从开始将话题引到杨毓身上,便是蓄意而为。 这也是借杨毓来敲打王靖之? 杨毓隐隐的有些害怕了,她知道,单看司马安今日的做派,是不会轻易动王靖之,也不会因杨毓而惹怒王靖之。 但不知不觉之中,她这落魄士族,在至高无上的皇帝眼中,已然被划分到王家。她什么也没做,便在无形之中站队了。 司马安扬唇而笑道:“不过低等士族之女。”他的眸光直射出浓浓的不满与不屑。 杨毓微微偏偏头,笑着道:“杨氏阿毓,出身弘农杨氏,春秋羊舌氏之后,天下杨姓第一望族。我家族虽败落凋零,今上却不可辱我门楣!” 杨毓的声音软糯,清艳的容色显得有些森冷,她似不知晓身前站着的郎君乃是当今大晋之帝。她没有退路,无论是为了王氏的脸面,还是她今后是否能在金陵得士人圈中立足,这一刻,都不容她服软。 杨毓一双熠熠生辉的美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司马安,绝无半点退让。 凉风习习,青蓝色的裙裾挂角翻飞,那一身傲骨,让所有人不忍侧目。 司马安深远的看了一眼杨毓,一拂袖,转身回到龙榻前,慵懒的坐了下来。 众人眸光似同情,似惋惜的看着杨毓。 如此不知好歹,惹得龙颜震怒,这杨氏阿毓不是颇具智慧?今日怎地屡屡惹怒今上?空有一身傲骨,却是个不识时务的。 此时,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将种阿毓 内监送上温茶,司马安慢条斯理的在唇边抿了一口清茶。 另一侧的内监递上温热的软帕,司马安接了过来,在脸上抹了抹,一把扔回木质托盘中。 毫不在意的道:“朕本儒生,以礼传家。不过雅谑,杨氏女郎着相矣。” 杨毓丹唇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张扬洒脱的笑意,缓缓的道:“陛下以放眼天下,以他人门楣做谑者复有凡几?”杨毓缓缓的摇摇头,踏着凌波微步退回到聊城士族中间。 司马安一听这话,却不禁一笑道:“你这女郎,口舌恁地尖利!真是个将种!”说完,他一伸手,内监立刻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杨毓扬唇而笑,扬声道:“阿翁东征羯人,北战鲜卑,战死沙场,阿毓为阿翁后人,不是将种,又是何人?” 桓七郎扬着不可一世的笑容,削玉似的病瘦面颊微微泛红,拱手弯腰对司马安笑道:“今上不知,我这阿妹曾得樊公明盛赞,有诡辩之才,今上这一句赞,正应了此名非虚。”他仿佛不知晓司马安对杨毓这句话是带着怒气的,笑的自然。 桓七郎这一句周旋,让杨毓不禁侧目,这句话来的及时,来的恰到好处! 司马安微微挑眉,眸光在杨毓那清艳的身姿上停留一瞬间,抿唇而笑。 接着,起身离去,再无一句话。 浩大的仪仗离去,众人皆是跪地送之。 自今日起,杨毓不畏皇权的名声,恐怕就此落下了,她有些害怕,是真心的害怕,以至于不知何时,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掌心也无一丝感觉。 浩浩荡荡的圣驾走远,一个微凉且骨节均匀的手掌抚上她的头顶,杨毓身子还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动作,突如其来的安慰,杨毓眸光略微慌乱一瞬。 耳畔传来那人清高淡远的声音:“胆子真是不小。” 杨毓唇角灿然一笑,她修长洁白的颈子弧度优美,声音低低的道:“阿毓可有浪得虚名?何须畏惧?” 王靖之右手顺着杨毓那乌黑发亮的秀发抚了下来,最后,撩起一缕带着暗香的发丝。发丝顺滑的自他指间落了下来。 王靖之忍住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缓缓收回手,笑着道:“曜巷有小院,足可安置卿卿,且随固尘去安顿吧。” 杨毓微微抬起头,看向那清俊绝尘之人,双唇微笑道:“郎君将阿毓视为外室之妇?” 王靖之眉宇间轻轻一挑,唇间闪过一丝邪意,笑着道:“无。”他负手而立,分明玉树兰芝。 杨毓不禁笑出声,笑声就如山间清泉缓缓流淌过人心,她一扭身走向自家的马车,直到走到马车边,杨毓转眸笑着看向站在远处的王靖之,神色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扬声道:“郎君无须担忧。”说着,她朝着王靖之眨眨眼,弯腰钻进了马车中。她的声音清亮,字字掷地有声,便是那一挑眉,一眨眼,活泼生动的让人心尖儿一颤。 王靖之低低的一笑,暗自摇摇头。 :“郎君,曜巷的院子已然安排好了。”自到达城门口就不见踪影的杨固尘踏马而来。 王靖之身侧的下仆扶住他的手臂,王靖之淡笑道:“你家表妹嫌我多管闲事。”他转过清亮的眸子看向杨固尘道:“是否我多行此举?” 杨固尘哑然,尴尬的笑笑,缓缓的道:“阿毓个性清傲,非一般女郎。” 王靖之略微摇头笑着道:“得见圣颜却能神色如常,不卑不亢,怎会平凡?” 杨毓静坐在马车中,不一会儿,静墨带着一青年郎君来到马车外。 遥遥看去,那人头戴青巾,身穿短衣,脚上一黑履,一白履。 掮客虽不是真正的商人,却行中间介绍之务,双手来往皆是铜臭,世人皆不齿其投机倒把,所以掮客地位与商人一般无二的低微,鞋履不得一对儿。 那掮客双手微微一拱,笑着道:“贵女可要置地?不知可有相看好哪一片?” 那人神色带着些轻蔑,似见惯了杨家这般的小门小户,丝毫不放在眼中一般。杨毓也不怪他,淡漠的道:“淮水北岸,不知可有待售的宅院?也不必太大,能容下我与家中十几个下仆便好。” :“淮水北岸?”掮客有些诧异,目光不由得透过朦胧的帷幕,打探着马车里的人。静墨与祺砚皆是不忿,祺砚冷声道:“尔是何等身份,也敢窥探士族女郎!” 掮客尴尬的一笑,眸光更是不屑道:“女郎初到金陵王地,恐怕不止城中房舍价值几何,小人手中倒是有几处风雅的小院,不过偏远些。”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毓缓缓的道:“我要淮水北岸的房舍,若无,你便去吧。” 掮客抿抿唇,满不在意的扬扬头道:“淮水北岸呂府正寻有缘人售屋,价值几何。”他微微顿了顿道:“女郎自去问吧。”说完他随意的拱拱手,扬长而去。 :“太也无理!”祺砚秀美的笑脸一皱,不由的怒声道。 杨毓淡然的道:“此乃金陵,王公诸侯遍地皆是,似我这等身份,不怪他轻视。”说着,杨毓对外间的王叟道:“叟,去淮水北岸。” 杨家的马车缓缓起行,悠悠的进了城门。 外间的车夫王叟略有些奇怪,女郎何曾到过金陵?何以指定了那淮水北岸?未及多思,赶着车马向淮水边行去。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王叟初到金陵,实在是寻不到路,将马车悠悠停下,朝着路边行人扬声问道:“敢问郎君,淮水北岸如何行至?” 那人略愣了愣,朝着王叟拱手施礼,满面尊敬的指着左侧的岔路道:“前行两百步右转既是南岸乌衣巷,左转为北岸。” 王叟见此人尊敬的恨不能将腰弯成两折,心中奇怪,道了句多谢,便驾车离去。 王叟笑道:“女郎,金陵人真真多礼,不过问个路,何必如此?”语气欢快。 杨毓低低的笑了一声道:“我们这十几驾马车突然来此,那人以为我们要去乌衣巷,料想我们是王谢二家之人。” :“甚?”王叟略微抬高声音道:“我分明问淮水北岸,他怎恁地多思?” 杨毓略微摇摇头,笑着道:“乌衣巷毗邻淮水南岸,不怪他误会。” 王叟口中朗声大笑,哼着一曲轻快的北地民歌,一甩马鞭,马儿加快步子朝着淮水北岸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物超所值 这次,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再次徐徐的停了下来。 杨毓素手一挑车帘,自里面钻了出来。 王叟下了马车,微微蹲了下来。杨毓怔了一怔道:“王叟,这是作甚?” 王叟抬起笑脸道:“方才路过街市,奴见金陵贵女郎君皆是踩着车夫肩膀下车,女郎也踩奴的肩膀下车。”说着,王叟微微挺直脊背,似乎想证明自己能够承受。 杨毓看着王叟那副满面笑意的脸,那张脸上沟壑纵横,发丝斑白,不知怎地,眼圈一红,她轻快的自另一侧跳下了马车,王叟愣在那,低声问道:“女郎嫌叟垂垂老矣?” 杨毓双手扶住王叟精瘦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道:“叟,阿毓并非金陵女郎。阿毓是叟自小看大,如今叟垂暮,你叫阿毓如何忍心踩叟的肩膀?” 王叟眼圈亦是一红,喉间有些哽咽,低声道:“叟唯恐不中用啊!” 杨毓微微摇头,扬起清艳的笑脸道:“叟很好,无需多思。”说着,杨毓微微扬起头,骄傲的道:“叟老骥伏枥,只需为阿毓驭车便令阿毓觉得威风凛凛。” 王叟咧开嘴,笑了。 :“静墨与祺砚与我进巷,其余人在此等候。”杨毓吩咐一声,踏着高齿木屐,咔哒、咔哒的走向悠长的巷子里。 遥望着杨毓下车后的所行所言,淮水对岸一老年士人微微扬唇一笑。 家仆跪在马车下。 那士人面容一凝,携着周身清华气度,自另一侧下了车。 他扬声道:“今后我下马,再不踩下仆肩膀。” 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个气质冷艳的少女,她生的一双万中无一的凤眼,眸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凌厉,琼鼻朱唇,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她微微偏着头看着那士人的所行,好奇的笑道:“祖父何以如此?” 士人扬唇一笑,指着对岸,缓缓的道:“仙爱,那女郎颇有士族清仪,今后可与之相交。” 王仙爱顺着王晞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一片青蓝色的倩影转进巷子深处。只那一片蹁跹背影,她凤眼一顿,不点而朱的红唇微微扬起,眸光肯定道:“是个不凡的。”她眉梢一挑,转头笑着对下仆道:“去问问,那是谁家女郎?” 王晞之面色微微一冷,缓缓的道:“真心结交当递上拜帖,上门拜访,何必打探于人?” 王仙爱微微一怔,低头道:“祖父,是我错。” 王晞之微微点头道:“知错便好,快行。今日靖之返回金陵,三载未见,也不知他身子如何了。”说着,他双手负于身后,腰背如松柏一般行在前头。 王仙爱复又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巷子口,只见那十几辆马车上插着的族徽有些眼生,她微微低头思索一瞬,转身随王晞之的步子进了乌衣巷。 杨毓站在一扇漆红的大门前,抬头看了看精致的燕尾形状青瓦房檐,眸光定在那门上的牌额。 “吕府” :“女郎,叩门么?”静墨立于杨毓身后,低低的问道。 杨毓停顿一瞬,后退一步,缓缓的道:“叩。” 静墨轻轻的叩门两声,内间有人应门道:“何人?”那声音慵懒倦怠,是个青年郎君的声音。 静墨扬声回道:“杨氏女郎来访。” :“杨氏?”里面的人狐疑一瞬,满不在意的道:“未听过,走吧。这院子不是你们小门小户置办得起的。” 里面静了下来,再无一丝音讯。 杨毓扬声道:“何以不能购置?”杨毓的声音有些冷,带着稍许清傲。 里面的人不耐烦的摆摆宽袖道:“你们初到金陵?” 杨毓扬声道:“是。” 里面的人一听,略有些不屑的笑了一声,接着道:“对岸乃是王谢乌衣巷,这北岸院子自然价高。” 杨毓嗤笑一声,缓缓的,慢条斯理的道:“哦?竟是如此?”她脚下的木屐微微踏向旁侧,欲要离去,悠悠的道:“于我眼中皆是一般的屋子,于他人眼中却这般出挑?”末了,她又是一声不屑的嗤笑。 门内之人微微一怔,心下觉得好笑,却不由自主的想打开门,看看这狂妄的女郎究竟是何模样。心里想着,手上也就这样做了,“吱嘎”一声,朱红大门缓缓打开。 一个中年士人一身清白色素袍,微微探出头,看向杨毓的背影。 那个背影高挑,少女窈窕的身姿隐隐带着些曼妙,踏着木屐的步子仿若舞步,行路之间腰间飘带与卦角随风浮动,好一个清姿灼人、遗世独立的佳人! 士人双手交握宽大的衣袍叠加在身前,朗声喊了一句:“女郎留步。” 杨毓脚下微微顿了一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转眸看向那士人笑道:“吕公何事?” 那士人见杨毓容止明艳,气度清濯又是一愣,缓缓的道:“女郎进门再谈。” 杨毓微微扬起头,踏着潇洒的步子翩跹而来。 士人扬唇笑道:“女郎何以看中我家这院子?” 杨毓跨进门槛,置身于风雅秀美的院子,只觉得处处皆合心意,突听士人这么一句,她微笑道:“有缘。” 说是有缘,不过是前世的一点执念罢了。 她步步踏实的踏在石板路上,心下欢喜,转眸笑道:“此屋可载得下我满腹欢欣?” 她的笑容发自内心,自然而然,便是因为这份自然,将她本就明艳的容色染上触动人心的绝艳。 那士人笑道:“载不下,载不下。” 杨毓笑着,神色肯定的道:“载得下,多一分则溢,少一分则浅。” 士人笑道:“如此风雅的女郎,的确与吕宅有缘。”他微微抬头看向四周,目光略有些不舍。 杨毓微微偏过头,看向士人,笑着道:“如此不舍,何必售卖?” 士人脸上扬起一丝苦笑,淡淡的道:“缘尽于此,不可强求。”语气有些无奈。 杨毓笑道:“舍与得同是美事,郎君何必叹息?” 士人微微蹙起眉头,慎重的看向杨毓,上下打量一番,试探的道:“女郎字字珠玑。”他扬唇笑道:“这宅子可卖于你。”他略微思量一瞬,笑着道:“五百两黄金,女郎觉得可值得?” 杨毓点头道:“物超所值。”她转眸看向静墨道:“将马车带过来吧。” 静墨见杨毓连还价也不曾,不由的有些急。五百两黄金啊!这可不是小数目!当着那人的面却又不好多说,面色不由得迟疑一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缘之所起 杨毓看懂静墨的意思,她朗声道:“这宅子是我前世今生所求的安定,可值得五百两黄金?” 静墨唇间微微蠕动,再看杨毓半点不在意的模样,微微点头道:“能令女郎开怀,这阿堵物总还有些用。”说到这里,她扬唇而笑,走出门去。 士人不禁摇头笑道:“好个风雅随性的女郎,连身侧的婢女也隐有士人风范。” 杨毓垂眸而笑,眸光看向四周的景色。 这院子中间是个宽敞明亮的天井,绵绵雨丝坠落人间,落在庭院中坐落两侧的白莲池缸中,水面泛起点点涟漪,映着满池盛放的莲花,便是一副美妙画卷。 再看向正堂屋檐呈剪形的青色瓦片,厅门是防潮且明艳的红木,上面糊着亮堂洁白的明纸。厅内摆放着素缎锦榻与黄花梨木的榻几相得益彰。杨毓不自觉的走动向后院,身后的士人微笑着看着她,并未跟去。 踏进后院,数棵木棉树长的茂盛,大红色的木棉花缀满枝头,竟有遮天蔽日之盛。树下一个八角小亭,亭中还摆着一个白玉雕刻雷纹的香炉,熏香自香炉中袅袅升起。 她往院子深处走去,木棉树遮挡住阳光略显得有些暗,出了院子,一排带着阁楼的屋舍坐落于此,她进了院子,看着高高的阁楼笑的得意。 阁楼修的秀美雅致,朱红色小轩窗,玄色木质长廊,镂空雕花,长廊顶上绘着彩色图画,似潇湘八景的模样,低头看去,廊上的木板上倒是素净。 祺砚微微张唇看着小楼,惊讶道:“处处精致秀雅。” 杨毓进了房,只见房后直通一条木质长廊,长廊下活水流动,水中同样栽种着满池白莲,长廊尽头是一湖心小榭,凉风浮动之间,小榭四周朦胧帷帐翻飞着。 忽觉得自己太过随意,未交割房契地契,怎能不经人同意便这般窥探? 杨毓笑着退了出来,弯弯转转走出了院子,回到正院时,杨家的马车已然被赶到门口,静墨正站在院子中等待。 杨毓面上有些尴尬,微微俯身行礼道:“阿毓莽撞了,君子勿怪。” 士人摇头笑道:“能将此屋售与心悦它之人,吕某不胜欢喜。” 杨毓一扬手道:“静墨,交割吧。” 静墨将备好的金子装进一个锦缎口袋,双手递给吕士人,吕士人也不查点,自怀中拿出房契地契,两项清算。 杨毓缓缓的道:“府君那里备案之事便交于静墨。”接着转头对吕士人道:“不知阿毓几日后来收房?” 吕士人一扬手,洒脱的道:“实不相瞒,我不日便要去闽州走马上任,原本不舍祖宅,这下倒是一身轻松,女郎初到金陵,又是个女儿家,便不需带着家仆去寻客店了。我收拾行囊,明日便去闽州与家人相聚,女郎且自安顿吧。” 杨毓惊喜,双眸更是发亮,笑意漾开:“多谢君子。” 静墨与祺砚安排家仆将马车赶到院子中,各自安置着行囊,杨毓自行到种满木棉的外院,坐在软榻上,鼻尖萦绕着暖心的熏香,忽觉浑身困乏。 趴在榻几上,微微合上双目。 是啊,这一日,到金陵,见圣驾,置房舍,她太累了。 :“阿姐,我想与你在一起。”杨秀稚嫩的脸上,对杨毓依恋无比,只因二人能见面的机会,只有逢年节,杨卢二家走动时。 杨毓一身素白单衣,袖口磨破的位置被她小心的窝进袖里,为了见杨秀,她将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杨秀那一身青色素袍也是袖子短了一截,二人互相注意到对方的衣袖,不由得对视。 杨毓略显尴尬的笑了笑,缓缓的道:“阿姐喜素色,这衣裳经常穿,才会这般。” 杨毓自小喜爱艳色,杨秀哪里会不知道呢? 他抿着唇,脸上堆满了笑意,那双澄澈的眸子看着杨毓,心疼之意溢于言表:“是,阿秀知晓,阿秀也爱素色。” 杨毓摸摸杨秀的发,悠悠的道:“阿姐此来金陵,途经淮水,遥遥望去烟波十里,两岸灯火华美,河中画舫隐隐传来歌女美妙歌声,真真美不胜收。”杨毓自来就善于描述与讲述,寥寥几语,语境娓娓道来,将淮水风光描绘的美轮美奂。 杨秀笑道:“阿秀会好生读书,待到弱冠,凭借我弘农杨氏,总能博得一官半职,到时。”杨秀微顿了顿,脸上展开憧憬的笑容道:“那淮水南岸有个乌衣巷,阿秀便将淮水北岸买下来,名唤红妆巷,送与阿姐。” 杨毓窝心的一笑,满怀着希望,笑着道:“阿姐等着。” 红妆巷,杨毓并未等来。 三个月后,杨秀被污偷窃,赶出太学。 无家族举荐,此生,再无出头之日。 直到此时,杨毓才想到,她二人已入了聊城杨氏的族谱,怎还能指望顶着弘农杨氏声望博得官位? :“阿姐!为何你自甘堕落!为何婉转于贵人身下!因为你这俗物,我永无出头之日矣!” :“阿姐!你这俗物,为谋取富贵荣华辗转他人榻间,算得甚士族女郎!” :“阿姐!为何!” :“阿姐!为何!” 杨秀的质问回荡在杨毓耳边,她竟不知如何回答。 告诉他,你阿姐为了让你活下去,强颜欢笑? 告诉他,你阿姐这俗物为了能离他近些,不要脸皮的回到卢家? 告诉他什么呢? 杨毓什么也没有说,她扬起唇角,脊背微微挺直,腰线挺拔的如松如竹,清欢的道:“是,你阿姐就是这般俗物。” 杨秀那失望的眼神,永远映在杨毓脑海中。像一根刺一般,刺进心里。 自那日以后,到杨秀枉死,整整十二年,杨毓再未见过他。 :“女郎,女郎。” 耳边传来轻声呼唤。一件单衣盖上她的肩头,带来一片令人安心的和暖。 杨毓缓缓醒转过来,不知不觉间,脸上泪痕斑斑,衣袖湿了一片。她拢拢静墨盖到身上的单衣,被静墨扶着起了身。 静墨略有些不安道:“女郎这梦魇怎日复一日的重了?” 杨毓微微甩甩头,声音轻的似随时要随风而去:“无事。”她随着静墨走进了装饰安顿好的阁楼,悠悠的道:“想阿秀了。”一想起杨秀,她的心不自觉的又是一窝。 静墨微微皱眉道:“小郎出门六七个月,外头兵荒马乱,也不知现在身在何方,也没个消息。”(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红袖添香 登上阁楼婉转的楼梯,上面有五间连在一块的房间。 推开居中的一间,内间垂着飘摇朦胧的帷幕帘子,中间放着四方小榻,中间一个榻几,帘后是睡榻,另一侧放着雕花黄花梨木的梳妆台。 处处精致,不落俗套。 静墨笑道:“方才与祺砚将这房室打理一番,女郎满意?” 杨毓灿然一笑道:“极为满意,极为欢喜!”她笑着转了个圈,扬声道:“静墨,你可瞧到了,你家女郎博得琴仙之名,得到王氏郎君的爱慕。”她笑着笑着,喉间微微哽咽,眼圈一红,喃喃的道:“我以女郎之身,靠着双手,挣下了一片安宁!” 她欢喜至极了,她甩开脚下的高齿木屐,推开小窗。 后院满池白莲濯清涟而不妖,外头飘着小雨,击打着莲叶与水面,清欢着,跳跃着。 静墨默默立在一旁看着欢喜忘形的杨毓,心底暗暗的心疼,女郎分明如此欢脱,她有多久未见到女郎这般肆意了? 她已记不得了。 杨毓猛然转过身,看向静墨道:“静墨,我要办一场宴会。”她小巧洁白的美足踩踏着地板,掰着手指道:“邀请孔夫人,请二兄,请靖之,请樊公,请徐公,请阿容,请阿桐,请裴将军。”杨毓欢快的上前,拉住静墨的双手,眸光尽是兴奋,笑着道:“还有你的檀郎。”黠促的一笑,眼角携着一分天然魅惑。 静墨微微点头道:“女郎开怀,如何都好。” 杨毓笑着,光着脚,走到小榻前,提起笔,将请笺一气呵成:簌簌花絮,满城烟波。风清月朗,疏星淡云。何以欢悦?唯有嘉宾。三日后,淮水北,风月渐浓,弦歌拂落。 杨毓将小笺徐徐的,认真至极的写了二三十笺。 天色渐晚,静墨将烛火点燃。祺砚送来的饭菜未动一口。 一片清高淡雅的身影,一身素白衣袂踏进了内室,静墨与祺砚微微一怔,下一瞬,那人将骨骼匀称修长的食指放在唇间。 二女微微一笑,退出了房门,将房门带上。 杨毓头也未抬,低低的道:“何以掩门?” 那人踏着优雅舒缓的步子,走近她,书案上投落一片淡雅如雾的阴影。 杨毓微微一怔,抬起双眸,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中,照进一个芝兰玉树的身影。 杨毓喃喃的略有些不满道:“郎君又爬墙?” 王靖之微微扬起唇角,坐在杨毓对面,那双深邃而清澈的眸子杨毓那清艳的容颜,唇间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缓缓的道:“何须爬墙?杨家的下仆开门,将我引进来的。” 杨毓大惊失色,觉得不可思议,恨恨的道:“郎君好手段,阿毓还未告知,便能寻到。” 王靖之拿起书案上的小笺,随意的扫了一眼,眉头微挑道:“竟这般开怀?” :“恩。”杨毓无比肯定的点点头道:“开怀至极,非要放肆大醉一场方能释怀!”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道:“我可将兄妹引来?” :“自然!”杨毓微微沉吟一瞬,低低的道:“我是杨府主人翁,若是些自诩高贵的,郎君可莫要请来。” 王靖之微微点头道:“自要听主人的。”自那双清亮中难掩狷狂清傲的眼,王靖之看出了心满意足的欢欣,他笑道:“字倒是好字,笔力却不够。”他微微摇摇头。 说着,自顾自的执起笔,锦袖一撩,落笔之处,处处风骨。 杨毓呆呆的看着王靖之那清俊的侧颜,缓缓地道:“岁月长逝,悠悠青衫。款情脉脉,微风拂波。郎君在侧,缱绻而歌。琴箫长和,回望余生。旧毡一梦,罄卿长伴。” 字字落下,王靖之执笔之手微微一颤,氤氲了一片墨迹。 杨毓醒转,她耳根微微泛红,伸出小手,飞快的将写坏的小笺换下一卷新的。双眸微微垂下,一缕细发垂在眸前却遮不住眸中的慌乱。 王靖之玉颜微微泛红,左手不自觉的抚抚右手无名指上的银环。 杨毓一提宽袖,执起墨块,细细的研磨起来。 微微昏暗的烛火映着那染红的侧脸,王靖之双唇微微抖了抖,久久,久久,长叹一声道:“你这女郎啊,让我不敢少爱重一分。” 出身高门大阀,贵重如他,说不敢少爱重杨毓一分。 杨毓面颊更红了一分,低低的道:“低微如阿毓,郎君有何不敢?”她将尾音拉的老长,软糯中带着少女独有的鼻音。 王靖之伸出左手,捧住杨毓的脸颊,眸光紧紧的盯着她。 双目微闭,轻轻一吻,落在那双柔软的双唇间。 杨毓微怔着的瞬间,王靖之收回手,继续在烛下书写,杨毓转眸看去,只见灯下的少年,双颊飞上红晕,双唇微微扬起得意的弧度。 窗外,月色正浓。 疏远的淡云遮不住皎洁荧光,银白的光辉,洒满大地。 树梢,房檐,路人,纷纷被笼罩在其中。 七月的金陵,烟波笼罩淮水两岸。 远远传来歌女悠长的吴侬软语,歌声绵长,将人心揉化。 金陵城外的燕姑山,清风拂过竹林,根根拔地而起的青竹摇曳身姿,发出节奏悠长的鸣响。伴着这竹叶的鸣响,响起七弦琴音,琴声有如林下之风,悠远而深远。满山的竹林,顺着风吹的方向倾倒一片。一股清濯而淡雅的竹香若有似无的钻进鼻间,让人恍然,此处并非方外,尚在人间啊! :“哎!这酒分明是我的,你山源怎地偷酒?”一个五短身材的士人,外穿着一件麻布大袍,那衣衫的袖口处磨的发毛,一看便知是穿了许久的旧衣。这人相貌粗鄙丑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却让人觉得豪迈。 被这人揶揄的士人名唤山源,年逾三十,一身素白大袍,生的长须美髯,身高七尺,他吧嗒吧嗒嘴,似回味美酒一般,久久的才回道:“吾非贪你的酒,实在是怕你醉死!” 那相貌丑陋的士人一听这话,坐在地上,把腿一叉,道:“若我醉死在此,便直接将我埋了,此生能长醉不起,岂不乐事?”不需细看,这狂人竟然未穿长裤,光溜溜的两条腿大喇喇的露在外面,双腿之间的****隐约可见。 更奇怪的是,众人虽看见这一幕,却似平常之事,并未有丝毫诧异。 另一边,中年士人原本正奏琴,他一听二人对话,大笑道:“刘伦若醉死在此,的确人生大幸!” 其他几个士人朗声大笑,笑声响彻山林。 正在此时,一个青年士人自林外缓缓的走进来,他身着三梭罗淡璧色锦衣,相貌清俊绝伦。 方才奏琴的士人微微扬唇而笑,对身侧的士人道:“俗物已复来败人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竹林七贤 那青年士人也不恼火,他的步子亦无半丝错乱,当他走近,一把抢过嗜酒如命的刘伦手中的酒壶,直接放在唇边饮了一口,这才缓缓的道:“稽公之兴也忒易败矣。” 他说,你这兴致也太容易败坏了,而后席地而坐。 被称作稽公的士人大笑道:“阿冲来此,可是又带来俗事?” 那青年整整华贵的锦衣,笑道:“确有件趣事。” 众人或横躺,或叉腿而坐在竹林间,不约而同的看向这青年郎君。 他笑着道:“今日又有北方士族来金陵。” 一士人道:“这有何奇怪?” 青年郎君笑道:“北方士族来此不怪,怪的是,那车队中有一小姑,极为有趣。有人云,这小姑不畏生死,提刀杀胡,视钱财如粪土,散尽家财。” 听了此话,奏琴士人道:“闻阿冲此言,这小姑倒是个风骨绝佳的。”他微微挑眉道:“不过是个脱俗的小姑,又有何怪处?” 被称阿冲的郎君低低的一笑,接着道:“如此倒是并无甚怪处,却还有人说,此小姑放浪形骸,不贞不洁,俗媚骚艳,沽名钓誉,是个至俗之物。” :“咿?”一素衣士人显然兴致盎然的模样,他挑着眉道:“倒是有些趣味。” 阿冲笑道:“只是不知此小姑究竟如何品行啊!” 阿冲笑着道:“我倒是远远的瞧了一眼,此女无论秉性如何,却是个不惧皇权的。” 刘伦努努厚唇,眯着小眼,将阿冲手中的酒壶抢了回来,灌了一口,大笑一声道:“何必犹疑,一见便知!”那人朗声一笑。 夜风扫过竹林,七名士人狂声大笑,不一会,自竹林中传出高高低低呜咽不止的啸声,那啸声传出数百步远,有如乐章悠然流动。 啸声传到山下,庄户人家的小童正昏昏欲睡,突然张开晶亮的双眼,看着身侧的阿母道:“阿母,七贤今日集会?” 年轻的母亲一边拍着小童的背,一边笑着道:“是啊,得七贤啸声伴你入梦,睡吧。” 小童笑着眯上眼,却不由的竖起耳朵,听着名士的啸声。 次日清晨,一辆双马朱轮素缎顶马车,自乌衣巷缓缓驶向宫门。 宫门口,下仆一亮腰牌,毫无阻拦的进了巍峨宫门。 王靖之一身淡紫色朝服胸前绣着飞鸟,头上束着漆纱白冠,配上一身淡雅如雾的气度,便令匆匆路过的宫娥与侍卫不禁缓下步子。 内监在前头带路,直接将他带到御书房。 司马安伏案在那,听闻王靖之进门的声音,低低的道:“案上有茶,王司空自取之。” 王靖之拱拱手,长施以礼,静默无声的走到一边,自斟自饮,模样欢欣畅快,无一丝不适。 司马安落下最后一字,合上红本奏折,扬眸看向王靖之悠然自得的模样,笑道:“身穿朝服而来,王司空是有事?” 王靖之将茶在唇边抿了一抿,才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缓缓的道:“臣请今上加封于杨氏女郎。” 司马安略微沉吟一瞬,缓缓的道:“王靖之开口,朕怎会推辞。”说着,他朗声大笑道:“为何?” 司马安的为何,王靖之心明,他疏淡的眉宇微微蹙起。 司马安偏过头,目光炯炯的看着王靖之,缓缓的道:“王君选中那身份低微至尘埃中的女郎,真是情之所至?” 王靖之唇角微微勾起,漫不经心的垂首抿了一口清茶,接着道:“确是心悦,亦是情势所迫。” 短短的一句话,落在正在司马安身后的屏风后的阿桐耳中。 :“哈。”司马安忍不住一笑,字字抑扬顿挫,音调如珠玉落盘般,缓缓的道:“果如朕心所想。” 他反问了一句,接着道:“无论王君选择桓、谢、庾哪家女郎联姻,皆会引来其他两家怨怼。择一低等士族之女,无可厚非。”司马安微微摇摇头,声音清亮,而字字抑扬顿挫的道:“自裴良收复南阳城,你便知晓要回金陵,遂慌忙择一女郎。”他似乎想到什么,顿了一顿,转眸看向王靖之,兴趣盎然道:“是否你恨毒当年桓遗夺妻之恨?” 司马安对王靖之的称呼,自方才的以官职相称,变成了平辈之称。 司马安自说自话,讲到此处,不禁拍手笑道:“朕可是听闻,那杨氏阿毓最先是被桓七相中的啊。桓遗是桓七大兄,他桓遗夺你之妻,你夺桓七之爱。王君终于报了一箭之仇,抱得美人归。” 阿桐微微一怔,手中香甜的糕点滑落到盘坐的腿上,目光中全是不可置信。 听闻了司马安的推测,王靖之扬唇而笑,慢条斯理的道:“本想以贤臣模样效力今上,却不想这锱铢必较之名已传遍金陵。”他双眸深邃,澄澈的令人惊叹,便是这自嘲之语自他口中说出,也让人觉得清高淡雅。 司马安大笑一声道:“爱卿何必自讽?”他抿唇笑道:“皆是人之常情。只是不知爱卿那位清傲卿卿知晓其中真意,会如何?” 司马安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对王靖之放下戒备,称呼也自王君,变成了对臣下爱称“爱卿”。 王靖之轻抿薄唇,侧目看向司马安,缓缓的道:“世间唯今上知晓。” 司马安笑的坦然,道:“朕乐见其成,何必点破?”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起身,那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不减分毫,拱手道:“臣下告退。” 司马安满意的点点头,笑着道:“爱卿舟车劳顿,该好生歇息,朕允君休沐十日。” 王靖之微微抬眸看向司马安,感激道:“谢吾皇恩典。” 司马安沉吟一瞬,突然问道:“桓七品性如何?” 王靖之疏朗的道:“清贵雍容,颇有将才。” 司马安更加满意,俊雅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溢满笑意:“善。” 王靖之踏着优雅的步履除了御书房,阿桐呆怔着,也不理身上的糕点碎屑,慌忙跑出屏风,不可置信道:“皇兄,王靖之太也可很,竟是为报复桓氏才与阿毓相交!” 司马安拉过阿桐的手臂,自然而然的拍拍阿桐身上的碎屑,轻缓的道:“全金陵最锱铢必较就是他王靖之,且当年谢氏女郎与桓遗的确伤他甚深,他做出此事我半点不觉得奇怪。况且我见他与那杨氏阿毓的确有情,你莫要多管闲事。” 阿桐秀雅的小脸涨得通红,义正言辞道:“否!阿毓是我忘年之交,我既然得知真相,怎能蒙骗与她!” 司马安温柔的脸上微微敷上冰霜,语调和缓,语气却森冷的道:“还以为是何等超群。”他略有些失望的摇摇头,接着唇角微微挑起道:“不过,我恰恰偏爱俗人。有弱点之人,才好掌控,他的弱点便是情之一字。”司马安唇角微微扬起,突然觉得与阿桐说的太多,他眸光陡然森冷的瞥向阿桐。 只见阿桐竟毫无察觉,只微微垂着头,神思不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沉迷女色 司马安抚上阿桐的软发,笑的柔和:“宫中甚是无趣?” 阿桐略有些惊喜的抬头看向司马安,猛力的点头道:“是,是,无趣至极!”那双清澈的眸子,让人看了无比心安。 司马安眸光一瞥身侧的內监,內监了然的微微一笑,垂着头,弯着腰双手捧着一枚令牌,递了过来。 阿桐双眸更加生动,笑着道:“皇兄?” 司马安略一努嘴,缓缓的道:“阿桐已然长大,今后可自由出入宫门。” 阿桐双眸亮晶晶的,一把将那自小梦寐以求的令牌握在手中,玉雪可爱的双颊染上绯红,利落的双膝跪地,叩了一个头道:“多谢皇兄恩典!” 司马安无奈似的摇摇头道:“去顽吧,皇兄还需处理国事。” 阿桐乖巧的压着激动的步子,踏出御书房的那一瞬间,再也忍不住,几乎飞跑着奔向宫门。 司马安眯眯双眸,那双与阿桐相似的清澈眼眸,却在此刻显得充满算计。 :“阿石。”他声音冰冷的喊了一声。 身侧的內监弯着腰走到他身前,静静的等候司马安下达旨意。 司马安将书案右侧,早已写好的明黄圣旨递给身后的內监,悠悠的道:“去桓家传旨吧。” 內监并无一丝意外的走上前去,接过圣旨,低低的道:“是,陛下,奴这便去传旨。” 司马安略微沉吟一瞬,眸光不知看向何方。 对于少年皇帝这般动作,內监已然熟悉,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不发出一声惊扰。 半晌过后,司马安伸出手将那圣旨拿了回来,悠悠的道:“再看看。”他将那明黄的一卷绢布握在手中,眉头微微锁着,自言自语道:“还是见过裴良再说吧。” 阿桐追上刚走出宫门的王靖之,一把扯住那一片淡紫色衣袖,王靖之神色无一丝意外的看着阿桐,眸光中除了往日的澄澈,多了几分寂寞。 对,是寂寞。 那种无人能理解,无人能参透的寂寞。 这个比大晋皇帝更加耀眼,出身琅琊王氏的嫡长子孙,被世人称为芝兰玉树、惊才艳绝的少年,眸中带着浓浓的寂寞。 阿桐一对上那双眼,一腔的怒火,竟奇异的不知所踪。 他怔了半晌,玉雪的双颊飞上红晕,连带的圆润可爱的耳垂也是粉红,那双清澈的眸子微微缩了缩,口气却无半点退让道:“带我去见阿毓。” 王靖之微微一笑,他略微一挥衣袖,风流气度不减分毫。阿桐又是一愣,低着头,钻进了王靖之的马车。 王靖之端坐在马车中,一卷发旧的书简遮住了他半边容貌,只能看见那双清亮的眸子,略微低垂着,看着手中的书。 阿桐一双小手不由得握紧下身的衣摆,咬着牙道:“我都听见了!” 王靖之自清冷的鼻尖发出一声“恩”,却未抬眼看阿桐一眼。 阿桐不禁怒气横生,刚想说些什么,却转而一笑,这一声嘲讽的笑意后,阿桐冷淡的道:“我相信王君方才所言。” 王靖之眉头微微一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书简放下,抬眸看向阿桐,双手交叉在宽袖之中,不自居的转动着右手上的指环,笑着道:“那又如何?” 阿桐气急,怒道:“如何?”他一手指着车外,一边道:“你睁眼瞧瞧!阿毓对你情深义重,透彻如她,聪敏如她,会不了解回到金陵后,将因你而遇千难万险?”阿桐身子不自觉的前倾,略微摇头道:“她对你却从无一丝悔意。”说到最后,阿桐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惊异的发现,王靖之眸中的那抹一闪而过的心疼。 阿桐忽然想起,王靖之今日到皇兄面前,是为杨毓要加封的。 他长舒一口气,缓缓的道:“我不欲令阿毓不悦,不会与她言说。”他眸光一转不转的看着面前这一抹清高淡雅的身姿。低低的道:“阿毓那女郎,值得王君真心爱重。” 马车转过淮水,停靠在北岸的一个小巷子前。 不远处的巷口,亦是停靠着一辆不起眼的青顶马车,马车中人略微挑开车帘,一双细长的眼紧盯着不远处那两道走进巷子的身影。 那人不由自主的抚上长须美髯,略微沉吟一瞬,唇间扬起讥讽的笑意,缓缓的对面前那一袭白袍,周身疏淡之人道:“如此,君安心矣?陛下不过封他为司空之职,一空职,又何必介怀?” 那白袍之人略微擤擤鼻子,眸光有些犹疑,缓缓的道:“当真沉迷女色?是我多思?”他的鼻音浊重,一口的洛阳腔,不过短短几个字,让人听了却觉得字字抑扬顿挫、音调优美。他不解的摇摇头,对车夫道:“行之。” 青顶马车悠悠起行,伴随着木质车轱辘压过石板路,说发出的“嘎吱”声,消失在烟波笼罩的淮水边。 杨毓独坐在种满白莲的水榭中,手指拨弄着七弦琴,琴声悠扬,带着疏懒。她一身青蓝色杂琚裙,清风伴月似的青蓝色,映衬着她莹白的肌肤,显得更外肆意艳丽。 杨毓随性而着,王靖之远远的瞧着她,皓白的手腕轻舒慢抬之间,姝丽无匹的容色,携着一身清傲。 王靖之脚步微微顿了一顿,竟然这般开怀? 他双目炯炯如岩下电,深邃的眸子遥遥望着她,唇角不自觉的扬起,露出齿如排玉。 杨毓突觉一道熟悉无比的目光,微微扬起头,正瞧见木廊远处光华耀眼的少年。杨毓怔了,琴声戛然而止。 :“阿毓!”阿桐欣喜的瞧着她,快行了两步,穿过木廊。 :“拜见殿下。”杨毓微微俯身行礼又侧身对王靖之行礼道:“拜见王司空。” 王靖之淡然一笑。 阿桐呆怔一瞬,面色有些愕然,清澈的双眸带着不可置信,他睁着清澈如水的双眸,玉雪可爱的小脸隐隐的有了些少年之貌,他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伤心,讷讷的道:“阿毓是在怪我未将身份告知于你?” 杨毓淡然的笑了笑,缓缓的走向阿桐,而阿桐那双清澈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杨毓慢条斯理的抬起手,举过阿桐的头顶。 阿桐心间“砰砰”直跳,不知杨毓到底要做什么。下一瞬,一只莹白温暖且略带丰腴的小手,抚上阿桐头顶的软发,狠狠的揉了揉。 :“阿毓。”阿桐心间一颤,抬起眼,看向面前温柔的女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何以不受 :“我为何怪你?”她的声音如碎玉般轻灵,字字滴落,滋润在他的心田。 阿桐双眼微微泛红,鼻子喃喃,低低的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向我行礼?” 杨毓笑着收回手道:“这是金陵,不是聊城抑或当初我不知晓你的身份,我一低等士族,怎能托大,不与殿下行礼?” 阿桐低低的反抗道:“我不喜你如此多礼。” 杨毓偏偏头,看向阿桐,眸光闪着许久不见的狡黠道:“阿桐喜我欺负于你?” 阿桐顿时小脸泛红,却并没有反对。 杨毓略微抬眼向那一直负手含笑,立于一旁的一身淡紫之人。 那人分明身着华衣,还是那个淡雅如月的人,杨毓却自他身上看出一丝寂寞。 一种令她不看透的寂寞,萦绕在他清冷自持的身姿上。 这种感觉,让杨毓不知不觉蹙起眉头,这让她觉得,他离她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远的比天上的月亮还要远,她看不清,摸不着。 :“靖郎。”杨毓自红唇中溢出两字。 王靖之突然发现自己的出神,被这轻声的呼唤,拉回现实。 他转过眸,凝望着杨毓。 那双眼中,似蒙上了浓浓雾气,令她看不透。她想开口问问,究竟是怎么了?嘴唇微微蠕动一下,她扬唇而笑。 :“许久未与郎君琴箫合奏,不知郎君今日是否有兴致?”杨毓笑着,一袭蓝衣飘舞,一池白莲摇曳。 :“好。”王靖之清冷的唇角微微扬起。 身后的下仆递上木盒,王靖之自取出通体翠绿的玉萧放在唇边。 萧声柔和典雅,调子低沉委婉,似寄托着宁静悠远的沉思。杨毓转身回到琴案边,素手无一丝犹疑的抚上琴弦,琴箫相合,古朴而自然之声。 她指尖或糅或吟之间,低音明亮浑厚,低音缠绵清越。琴箫之声悠悠飘散在小院中,飘到了淮水两岸,这一阙曲,并非哪位名家所做,只不过是他们二人心有灵犀,即兴所作的。 然而,这两人于乐理上的造诣,又如此高超,虽是信手拈来,却不落俗套。 它通脱古雅犹如林下之风,且实且虚超脱现实之境。 它低低吟诉他们彼此互相的倾慕,它昂昂高歌说着不能用语言倾诉的悸动。 不知不觉间,金陵城中最喧嚣的淮水,回归了它最初的宁静。来往的士族庶民呆呆的站在原处,他们纷纷陷入沉思。 直到这一曲音落。 街市上的马车、泛舟淮水的小船,仍沉寂良久。 王靖之骨骼均匀的手指轻转玉萧,扬唇笑道:“卿卿请为此曲命名。” 杨毓低低的思索一瞬,复又抬眸看向身前清隽绝世的少年,笑着道:“得遇郎君,如再生一世,除却“再世操”阿毓再想不出另一曲牌。” 王靖之又露出杨毓熟悉无比的灿然一笑,他微微点头道:“好。” :“圣旨到!” :“圣旨到!” :“圣旨到!” 三声呼喊,一声比一声更近。 杨毓下意识的抬眼看向王靖之,却见他唇角含笑。 正在发怔着,清一色玄色官服的内监来到。 为首的内监杨毓是见过的,正是昨日入城,始终站在司马安身后的那位青年内监。 他的长相清秀,唇红齿白,气质昂昂,与其他内监相差实在太大。也正因如此,杨毓才将这只不过一面之缘之人记得如此清晰。 那内监双手负于身后,微微昂着头,唇角微扬,实足的傲气。眸光瞥过杨毓身侧的王靖之与她身后的阿桐,顿时愣住,这才微微低下头,道:“杨氏阿毓,奴替今上来传旨,还不跪下接旨?” 杨毓并未在意他的轻视,心底暗自叹着,难道是他? 心里想着别的事,她已经双膝跪地,施了大礼:“臣女接旨。” 那内监朝着王靖之与阿桐微微俯身,算是打过招呼。 阿桐笑道:“李中宦,你好大的威风!” 那内监眸光一转,笑着道:“回二皇子,奴不过例行公务。” 阿桐撇撇嘴背过手去,未再出言。 李石笑着道:“王君,奴可否传旨?” 王靖之略微点头,并未出言。 李石满意的转过头,身后的内监递上明黄的卷轴。 李石朗声道:“天子有诏:杨氏阿毓,于国危难之时,行巾帼义举。虽为妇人,其行可叹,其为可赞。又古琴造诣高深,赐大司乐职,统领三千乐师。” 大司乐,当朝有此官职? 三千乐师,又在何处? 杨毓抿唇而笑,神色无一丝不悦,她双手举过头顶,声音清亮道:“谢陛下隆恩!”她这毫无迟疑的模样,李石倒是一愣。 这女郎是不知这官职乃是周朝之职,当朝哪里有这么一个官职?唇角不禁勾起轻蔑。 杨毓神色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接过了这圣旨,她双眸炯炯的看向李石,腰线挺直,风姿湛然。 她轻轻勾起唇角,低声道:“可否劳烦天使代阿毓传句话给今上?” 李石不禁侧目看向杨毓,面色有些狐疑,却道:“贵人言重,你受大司乐之职,虽不必参与国事,若想传句话或来往宫中,只需递上红本即可。既奴在此,为贵人传话也是荣幸。” 杨毓点头笑道:“烦请天使与今上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毓得天子垂青,心领隆恩。然,毓一妇人,性有所不堪,外不殊俗。拜老、周为吾师。慕天地而任自然。实不能受此款爱,望君上悯,如此雅谑,再莫提起。”她淡然的将刚接到手中的圣旨,毫不在意的推回了李石手中。 杨毓这一番话的意思,令李石仿佛以为自己幻听,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杨毓,这观将软糯的小姑子,竟然拒绝了今上的官职? 一句雅谑,算是给今上的台阶,可依今上的脾性,会接受? 李石眸光闪出一丝不悦,淡漠的道:“女郎之言,奴句句谨记,这便回宫复命。” 宏大的仪仗来去匆匆,只留下一室清风。 王靖之面色有些踌躇,拧着眉道:“何以不受?” 杨毓微微扬起头道:“不能受。”她转眸看向王靖之,笑着道:“郎君,敢问郎君,此一有名无实之职,与阿毓有何用处?既郎君为阿毓讨了这人情,怎能空受?”她双眸闪过浓浓的狡黠,一扭身,往府外走去。 王靖之看着她张扬的模样,竟忍不住一笑,他自坐在小榭中,对目瞪口呆的阿桐道:“去瞧吧,金陵城明日便要沸腾,届时不知阿毓还是否能常常有空见你。”说着,王靖之一甩衣袖,自然而然的执起杨毓的茶盏,抿了一口清茶。 阿桐有些疑惑,却不理王靖之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着杨毓的脚步出了杨府。(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流言蜚语 静墨与祺砚分别立在杨毓身侧,杨毓就端坐在杨府门口,熏香袅袅升起,琴案安放。 淮水北岸比邻乌衣巷,来往的皆是王谢高士,突见一小姑身着青蓝衣,面容欺霜赛雪,她一身清高,浑似置身世外,不再红尘。 一队宫中仪仗悠悠远去,但见那小姑素手执琴,未看清她指尖流转,一曲超脱世俗的清雅之音缓缓流淌而出。 士人庶民纷纷停下脚步,恍然大悟般。 一青年士人低低的道:“方才那一曲世外之音必是出自此女。” 另一士人道:“此女容色俗艳,气度却濯濯如月,观将不凡。” 一年老士人低低的道:“此女难道便是那位剑指九江王,救邛城于水火的杨氏阿毓?”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沸腾起来。方才对杨毓容止还有些许势在必得之意的郎君大惊。 有个杨氏阿毓,她的名声不知是如何在金陵城传开的,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提起了她。众人只知道,这小姑在胡兵兵临城下之时,一马当先,斩杀胡人无数。 她一手高妙琴音,引来神鸟,得北地“琴仙”之名。 邛城危难之际,她怒指王侯,邛城即将城破之时,带来援兵。 她三番五次散财于庶民,军队,视钱财如粪土。 耳中听闻着众人的窃窃私语,杨毓疑惑一瞬,下一秒,她唇间绽开清艳一笑。 除却那人,还有谁,会将她所做之事,皆传扬开来? 正在此时,一个老叟道:“非也,非也,据老叟耳闻,那杨氏阿毓乃是个不知廉耻,不贞不洁之女,今日见她一官家女,如此抛头露面在外,浑不在意,岂不印证?” 杨道禺虽早逝,但确实是曾官居五品,这老叟的话,并无错漏。然而静墨却不禁抬眼看了过去,眉心微微蹙起。 一旁的一微胖妇人头戴金饰,衣着光鲜,原本满面狐疑的看着那几位士人谈论,一听这老叟所言,应和道:“正是如此,听闻这女郎不但勾引王氏郎君,还有桓氏郎君,就连那九江王也因与她燕好而患了马上风,瘫在榻上啊!甚么剑指王侯,不过是个软糯的小姑子,真敢如此行径?我瞧不过是杜撰罢了。” 一旁的一妙龄小姑一听这话,双颊登时绯红,双手绞帕道:“真真是个不要脸的!” 无论在任何一个年代,骂一个女子不要脸,这已经是最伤人的话了。杨毓眉心微微一挑,腰背不禁挺得笔直。 此言一出,整个人群都炸开了,原本对杨毓投来倾慕或善意目光的人群,纷纷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隐隐的有几个士族子弟用淫邪的目光打量着杨毓。 方才将杨毓捧高的士人纷纷退去。 一郎君道:“若这样说,倒着实是位销魂蚀骨的卿卿,看她身姿如此曼妙,不知在床榻间该是如何婉转的?” 杨毓的脊背微微一顿,她忍住了心间的酸涩与满腔怒火,这句句诛心之言,将她打下的名望,以命相搏的名声毁于一旦。 李石手捧着未送出的圣旨,跪在司马安身前。 司马安听闻杨毓这一作为,眸光只冷了一瞬间,下一瞬,他笑道:“好个狡猾的小姑。”他一转身,簌簌的写了一封圣旨,重新盖上了玉玺印。 李石奇怪的看着司马安,却不敢出言问。 司马安笑着用手指挑起李石光滑的下巴,缓缓的道:“那小姑不满我给她空职。” 李石习惯司马安的轻佻,脸上露出妩媚一笑,柔声道:“今上何以不怒?” 司马安道:“那些寒门士子乏味的很,这小姑倒是个妙人,颇有情趣。” 李石习惯了司马安的荒唐之言,乖顺的接过圣旨,一扭身。司马安笑着用手在他手心挠了挠。 李石被他这一闹,面色绯红,捧着圣旨,重新出了宫门。 等候在门外的小内监见李石满面绯红的出门,早已习惯,低低的笑道:“李中宦,陛下可下了斩首之旨?” 李石挺直腰背,又变回了那个举止昂昂的少年,他眸光一冷,语气淡然的道:“陛下圣心,岂是你我下贱之人能妄自揣测?”说着,他不屑的一甩手,将手中的圣旨递给身侧的小内监。 小内监哈着腰,满脸堆笑的接了过来,赔礼道:“李中宦言之有理,是奴多嘴,奴错矣。” 李石扬唇而笑,得意的走在前头。 浩大的仪仗再次进了小巷子,却见前头已被驻足而观的各色华贵马车与行人紧紧的堵住。 一内监扬着尖细的嗓音,喊道“圣旨到!” 琴声戛然而止,坐在一辆朱轮马车的贵族郎君眸光一闪,他那双剑眉微微一蹙。不满的看向朦胧的车外。 他的双眼墨如点漆,容貌英挺,特别温厚的一笑。 :“九郎君。”那郎君身侧一士人,身着青色宽袍,低垂眸子,唤错了称呼,他似咬了舌头一般,改口道:“殿下是否该走了,诸公还在待你。” 青年郎君扬唇而笑,心间不知为何,觉得豁然开朗。 那士人微微呆怔一瞬,自从到了金陵,从未见他笑过。士人不自觉的转眸看向那一袭青蓝杂琚裙的明艳少女。 郎君笑着道:“行之。” 华贵无匹的马车上,高高的挂着一面古朴,却无人不识的族徽。 “司马”。 车轮滚滚而去,这边的内监已经下了马车。 杨毓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有些出神,她低低的问道:“阿桐,可认得那是何人马车?” 阿桐有些疑惑道:“看族徽是我司马家族之人,却不知是那位王侯。” 一旁的青年郎君坐在马车上,听了二人之言不禁低低的一笑,那郎君挑开帘幕,却是个一身华服,面容俊美无铸,身带清风的郎君,他生就一双桃花眼,眸中带着善意,双手一拱道:“在下谢氏元朗,方才偶然听闻二位私语,可为二位解惑。” 杨毓瞧向这人,眸光不由一顿,谢元朗。 她福身回礼道:“谢氏郎君请言。” 谢元朗一双桃花眼瞥着杨毓,她微微垂首,修长莹白的脖颈姿态柔情卓态,他笑的更加温柔道:“那是刚继位的琅琊王。”他的笑温润如玉。(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珍珠十斛 :“琅琊王?”阿桐大惊道:“琅琊王还在金陵?”他狐疑道。 前任琅琊王乃是先帝的兄长,司马叡。 琅琊王司马叡获封王侯,带着娇妻美妾在琅琊过了数年,却在三年前先帝驾崩后一直留在金陵。 阿桐虽然听闻有这位皇叔在,却因他早在自己出生前就去了封地,而自己又自小跟随孔老生活在聊城。更未见过他的子嗣,且族内秘闻,这位皇叔有失心疯,亲手杀了自己举案齐眉的妻子和唯一的子嗣。 谢元朗眯着桃花眼道:“老琅琊王唯有一子,名唤子高,前些日子方才抵达金陵,现已承袭琅琊王位。”他转眸微笑道:“此中倒是有一段传说。” :“郎君但说无妨。”杨毓笑意盈盈的道。 :“传说老琅琊王多年无子,王妃生下琅琊王,老琅琊王不胜欢喜,为取个多子多福的寓意,希望琅琊王的出生的带来更多兄弟,所以给殿下取小名为阿九。” 杨毓微微一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阿九。” 阿桐也是一怔,下意识的看向杨毓的表情,却见杨毓抿唇而笑,轻声道:“他并未欺瞒于我。” 杨毓看向身侧的阿桐笑着道:“他是真的唤作阿九的。” 阿桐不尴不尬的笑了笑,这关注点,是否有些奇怪? 正常人不是该生气,故人过门而不入? 还未等杨毓再做回答,李石已经沉着脸,带着一众内监汹汹而来。 李石神情较之方才第一次传旨,已经柔和不少,语气依旧淡漠道:“杨氏阿毓接旨。” 杨毓转眸看过李石,眼中带着少许意料之中的得意,她款款的跪了下来:“杨氏阿毓领旨。” 周围的士族与庶民见圣旨来,也纷纷跪了下来。 李石冷声道:“传天子诏:杨氏阿毓,莹莹若高山雪,遥遥若岭下风。胡兵阵前奋勇杀敌,散财于百姓,有义妇之实,堪为天下女郎表率,授以良田百亩,珍珠十斛,加以表彰。” 且不说百亩良田,就单说珍珠十斛。 一斛便是十斗,十斛便是百斗,百斗珍珠,这是多大一笔财富啊! 杨毓一听这话,登时脸色一沉,她沉着气,腰线挺直着,扬声道:“谢今上。”她接过了圣旨,笑着起身。 李石这才面上和缓,抿唇道:“恭喜杨氏女郎。”说着,手一扬。他身后的小内监送上田契与珍珠。 杨府的下人一一垂头接过。 :“谢李中宦传召。”杨毓俯身行礼。 李石满意的转身。 杨毓眼看着那莹润饱满的珍珠,只觉得碍眼。 她目光微微抬起,似乎陷入回忆,眉心凝着一丝悲凉,缓缓的轻启朱唇,扬声道:“遥遥记得当日渡江,北地百姓苦苦待于江边。” 她微微顿住,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刚要离去的李石脚步一顿,不知这女郎突然说这么一句是何意。 接着,杨毓眸光更为哀痛,她突然,冲着正南方皇宫所在的方向双膝跪地,慎之又重的以头触地,缓缓的道:“阿毓身为女子,身份低微,不得传召不能入宫谢恩,唯有在此谢恩。”她重重的叩了个头,接着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扬声道:“多谢今上赐庶民米粮!” 她浑不在意周围看过来的狐疑目光,转身对身侧的静墨道:“将田契珍珠变卖,换成米粮衣食,送去江边。庶民定牢记今上恩典。”说到最后,她终于微微展开笑颜,带着些释然与理所应当。 话音落地,杨毓一扭身,进了杨府的院子,那青蓝色的衣袂在她转身之间,映衬着她的莹白肌肤,体迅飞凫,瑰姿艳逸。 祺砚愣愣的看着手中捧着的万贯钱财,只在杨毓轻飘飘一句话之间,灰飞烟灭,她无奈的耸耸肩道:“这种事,无论女郎做多少次,奴还是无法泰然处之,祺砚果然俗人。” 她这一句话,将周围的士族百姓逗的一笑。 静墨笑着回道:“这阿堵物能救庶民于水火。” 祺砚又是一笑道:“静墨姐姐所言极是。” 说着,两个娇美小姑带着几个家丁,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马车,往掮客铺里去。 莫说杨毓的风华如何耀眼,便是她身侧这两个寻常侍女,言语气度也是不凡的。 多名王谢子弟目睹了这一切,不禁扶额大叹。她亲手散财,却毫不争名,将这功劳推给今上。若说原先只是耳闻杨毓的清名,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亲眼见证,效果自然不同。 不论有多少流言蜚语,杨毓忠君爱国,体恤庶民,这是真的! 方才当面侮辱杨毓的众人脸色微红,那中年妇人道:“果然沽名钓誉!”说完扭身离去。 人群中刚刚倒戈的人,再次因这一句话而满腹狐疑的瞧着杨毓远去的背影。 谢元朗眸光深锁,一双桃花眼充满了深深的恋慕,悠悠的叹道:“此女不凡。”只叹了这一句,他似乎醒转过来,催促马夫道:“起行。” 在场的士族郎君,寒门士子纷纷醒转,一刻间,杨府门口,自门庭若市作鸟兽散。 李石眸光深深的看了高挂在房檐下的杨府牌额,唇间隐隐含笑。 杨毓怒气横生的回到小榭边,她一甩衣袖,坐在王靖之身侧。 王靖之笑道:“失策?” 杨毓转眸看向王靖之道:“早在入城之日,我便与他说,钱财我是万万不敢留的,会遭人嫉恨。方才他予我空职,我也回绝他,这不是我能承受的。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予我钱财,这分明是戏耍于我!”她的语速极快,怒气横生的小脸微微蹙眉,双手不由得握成拳。 王靖之抚上她莹白的小手揉了一揉,慢条斯理的道:“你可知,你口中心中气恼怨怼之人是谁?” 一句话说的柔情,却是警告。 杨毓忽然反应过来,周身一片冰凉,心间突突的跳了两下,下意识的掩住唇,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内院,是不必怕的。 她眸光示弱,看向王靖之,软糯的道:“阿毓轻狂。”她眼圈一红,低低的道:“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怎敢谋算今上!”她直到这时,才发觉后背生凉,吓得后脑勺发麻。那双莹莹生辉的双眸,闪着些畏惧。 :“哈。”王靖之扬唇而笑,搂过杨毓的肩头道:“莫怕,他并未生怒。” 杨毓低低的道:“那人是当今圣上,我怎地忘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宴杨府 次日一早,静墨捧着厚厚一摞的拜帖,进到杨毓的阁楼。 杨毓瞧着她进门,笑着道:“这般快?” 静墨笑意盈盈的将拜帖放在杨毓身侧的榻几上,跪坐下来道:“女郎一时任性,效果出乎意料,奴真心拜服。” 杨毓偏着头问:“谁说是一时任性?”她双眸流光溢彩,散着狡黠,随手拿起一本拜帖翻看,悠悠的道:“若是一时任性,我何必将功劳推给今上?” 杨毓将拜帖随手扔回榻几上,缓缓的道:“靖之为我请封,到最后我未得到任何封号,却送与今上一个贤名,是否他又欠了我的?”她略微低头沉吟一瞬,道:“抑或说他是否在心中暗暗的记我这个人情皆不重要,我不过借花献佛,无论如何,此事于我有益无害。”她眸光转向楼外,不知看向何方。低低的道:“希望,能挽回一些名声。” 静墨似想到什么,有些犹疑的问:“女郎又何以在王氏郎君面前懊悔?” 杨毓眉心蹙了一瞬,缓缓的道:“许是太在意,不愿他见到我的心机太深。”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这般的患得患失,实在不是好事。她在心中暗暗想着,今生得到的还不够多吗? 她微微摇摇头,笑的晦暗:“许是,我这样的人,原就无法全心信任何人。”她说完这句话,眸光更加落寞,明艳无边的容貌,唇角携着淡漠的笑意。 她给自己这样一个冰冷的理由。 :“女郎。”静墨眉心随着杨毓微微蹙起,一缕心疼萦绕其中。 她看着顺手拿起的拜帖,微微挑眉道:“你真当他们是来见我的?” 静墨有些诧异,却笑得更加秀美。:“难道他们另有所图?”静墨本就心思沉稳,一点就透,跟随杨毓身侧多年,此刻一听杨毓的点拨,立时就隐约明白过来。 杨毓笑着道:“或许是好奇,我这王靖之亲口承认的卿卿,究竟是圆是扁。更多的,怕是借我,来打探靖之的。” 静墨微微摇摇头道:“金陵不但是个繁华富贵之地,人心更是险恶,女郎要当心。” 杨毓转眸而笑,指着榻几上的拜帖道:“明晚的宴会,将这些人都请来吧。” 静墨右眉微挑道:“好是好,只是不知这些人是否有何过节,咱们刚来金陵,若是触了谁的霉头,反倒不美。” 杨毓摇摇头道:“你可知昨日府门外,乘华车的郎君是谁?” 静墨有些诧异,微微皱眉回想,答道:“那马车挂着谢氏族徽,那人也言明,是谢氏元朗啊。” 杨毓扬唇而笑道:“是啊,谢元朗,谢氏嫡次子,官居中正,职在选拔士子为官。无论如何,多见见此人,总是没错的。”她轻轻一笑道:“该为阿秀铺路了。” 静墨抿着唇沉吟一瞬,重新将拜帖打理好退出门外。 杨氏府宅,处处竹影疏落,华美的烛光隐匿于竹影之间,夜风拂过,木棉垂落,暗香涌动。 皎洁的月光笼罩着风雅悠然的小院,门口宾客车马往来不绝,士族来往之间,衣袂鬓香,将昏暗的小巷子映的华贵缭绕。 杨毓一袭青蓝宽袍,发丝自然的披散在肩头,脚踏着高齿木屐,一身清华。 她这一身随性装扮,让落座的士人公卿先是一怔,接着纷纷目露赞赏。清流名士原该如此洒脱。 :“阿毓姐姐!”桓秋容一袭华贵淡粉襦裙,踏着“洛神步”,犹如分花约柳的走了进来。 杨毓抬眸看向那个眼似小鹿的少女,唇间不自觉的扬起笑容,未多思,條然起身,迎了上去。 隐隐的几个女郎跟在桓秋容身后,低低的私语着。 杨毓扶住桓秋容的手臂,关切的道:“你的腿可大好了?” 桓秋容眸中闪过一丝自卑,下一瞬,她强压下难掩的不自在,低低的道:“尚好。” 杨毓心知自己关心则乱,说错了话,扶着她走到榻边,杨府的下仆将帷幕取来,将桓秋容围在里面。 杨毓低低的道:“阿容,阿姐多言,你莫挂怀。” 桓秋容与杨毓隔着朦胧的帷幕,她微微垂头道:“阿姐,我惧矣。” 桓秋容自回到金陵,再未敢出门,若非杨毓请,她怎会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杨毓眉心微蹙,声音有些冷意道:“我偏偏要请你来!”她眉心更蹙道:“难道你要就此沉寂?就这般待在深闺,再足不出户你便舒爽?” 桓秋容眼圈一红,喃喃道:“若能躲开那些目光,也好。” 杨毓气的一拂袖,转身离去。 桓秋容微微张唇,心中后悔今日出门来,现下已然在此,若再离去,对杨毓不尊重,也只能坐在此处,承受那些探究及不屑。 桓七郎携着家中另外两个兄弟,坐在男宾席位,正与其他士族郎君谈笑,虽注意到杨毓与桓秋容不欢而散,却不能脱身,只能心中暗自担忧。 杨毓静静的立在门边,脸上是清艳的笑意,向到来的士人公卿一一俯身行礼。 :“咦?”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 杨毓凝眸看去,是那日府外偶遇的谢氏元朗。 他身侧跟着几个并不识得的青年郎君。只见谢元朗一身银色素锦大袍,桃花眼微微挑起,疑惑的瞧着杨毓。 :“郎君。”杨毓俯身行礼。 谢元朗与几个谢氏郎君拱手还礼,谢元朗上前一步道:“周身的月影华晨,女郎真真好风度。” 被以貌取人,杨毓已然习惯,她扬唇而笑,张扬又洒脱的道:“郎君大驾光临,阿毓不胜荣耀。” 谢元朗指着身后的郎君介绍道:“这是我大兄元清。” 杨毓听闻这名讳,不由多瞧一眼,那人生的剑眉星目,一副秀雅容颜,唇角微勾,温润同谢元朗,却带着一丝不羁,他朝着杨毓略微拱手,行了一礼,杨毓回礼之间,看见他手掌厚实,虎口似有生茧,应是常年拿剑的。 她只扫了一眼,眸光淡然,俯身行礼。 谢元朗又指着另外几人道:“这是阿玄,这是阿深。” 杨毓各自冲他们行礼,而后对身侧的祺砚道:“带谢氏郎君前去落座。”说完,她扬起头,冲着其他人微笑行礼,再不与他们寒暄。 谢元朗明显有些惊异,他眸光看向身侧的谢元清,低低的道:“我惹她了?” 谢元清剑眉略锁道:“好生无理。一个未出嫁的小姑,这般抛头露面,真真不知廉耻。” 谢元朗努努嘴,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悠然道:“我倒觉得有趣,生动。”说着,几人随着祺砚、白鸢等仆落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君子尚德 杨毓眸光再瞥向桓秋容所坐的位置,透过朦胧帷幕,桓秋容端坐着,一片瘦小端庄的剪影映在帷幕上。 :“卿卿。” 一股远山般清远之气袭来,杨毓笑而转眸,正是那人。 王靖之一袭华研月色长袍,以青色束带冠发,他双眼深邃而澄澈,薄唇微微扬起,一身披风抹月的气度,月色映照更似谪仙而非凡人。 杨毓心头一暖,笑着道:“郎君上座。” :“恩。”王靖之低低的应了一句,转眸看向身侧的清雅女郎道:“仙爱,还不见礼?” 杨毓转眸看去,这女郎一身秋香色软烟罗华服,腰肢窈窕不盈一握,脚下踏着高齿木屐,将本就高挑的身姿衬的更加如扶风纤柳。 一双万中无一的凤目,眸光流转之间自有一派端庄气度,一身清高自持的气派,果然是世家门阀出身的女郎,虽不是极美,只这七分相貌再添上三分风神,便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这位是王氏女郎?”杨毓笑着问。 王仙爱一双素手安放腰间,盈盈一礼端庄大气,再抬眸看向杨毓,眸光尽是善意,缓缓的道:“小女王氏仙爱,得见女郎不胜欢喜。” 杨毓哪里敢受王氏女郎的大礼,她侧开身,算是受了半礼回道:“阿毓得见仙姑,才应不胜欢喜!”她笑着指着皎洁淡雅的月光道:“如此空谷佳人在此,你还不隐去?” 王仙爱粲然一笑,扬头对王靖之道:“大兄这位卿卿果有名士风范。”她转过眸,再看向杨毓,仿佛给她这样的评价,杨毓该感恩戴德的。 这个眼神,如此居高临下,杨毓虽有些不舒服,但碍于此女乃是王靖之嫡妹,并未说什么,只是方才的热情,减去了三分。 她知晓对面的女郎身份高贵,心底还是有些不满。她微微一笑,缓缓的道:“女郎谬赞了,里面备了些时令果酒,比不上王氏的精致,也还算入的了口,女郎若不嫌弃我这小门小院的,便请里面就坐吧。”虽然面上也保持着笑意,杨毓还是忍不住暗地里揶揄两句,屈尊降贵的给谁看。 王靖之报以一笑,对于杨毓的小性子,他早已习惯,反而觉得杨毓可爱。 王仙爱重看向杨毓,一双凤目微微一挑道:“杨氏女郎风雅无匹,仙爱佩服。” 杨毓垂眸而笑。 谢氏几位郎君刚见桓氏郎君,几人相视而笑,互相迎了上去。 几人寒暄几句,显得很是亲密。 谢元朗道:“七郎,闻听那位琴仙可是你阿妹?” 桓七郎略显病瘦的容颜微微扬起得意道:“自然。” 谢元朗笑着勾上桓七郎的肩头,低低的道:“我能否求娶于她?” 桓七郎凝眸看向他那双桃花眼,嗤笑一声道:“我的阿妹何等清傲。”他指着正与杨毓说话的王靖之道:“普天之下,唯王靖之能入她眼。” :“竟是这样?”谢元朗眸中升起一丝惋惜,略有些惆怅道:“相见恨晚。” 谢元清不屑的一笑道:“哼,不过俗艳女郎,怎就受这般优待了?” :“你!”桓七郎脸颊微红,气愤的刚想说话。 :“郎君站在杨氏庭院中,辱骂这庭院主人,不觉得有失风度?”一个清脆的娇俏的女声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女郎端庄的跪坐帷幕之中,微微仰着头,剪影消瘦又富灵气。 :“阿容。”桓七郎笑着叫道。 桓秋容微微以袖掩唇,悠悠的道:“郎君,阿容说的可对?” 谢元清眸光微冷,冷哼一声道:“哦?原来桓氏嫡女对此俗女也这般推崇?” 桓秋容一听这不屑的言语,面容又冷了一分,这还是自己当年见到的才华横溢,彬彬有礼的谢氏元清? 她摇摇头道:“并非推崇,而是倾慕。”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那是我桓氏秋容的阿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手帕之谊。”她的声音清脆,语气却慎重。 谢元清微微凝眸,不屑的一甩袖道:“不过一跛足。”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似呢喃一般。 他的语气很重,重到原本喧嚣的庭院陡然一冷。 杨毓耳闻这一句话,心间一冷,她转眸看向楞在原处的桓秋容,微微一笑。 她的笑声如山间泉水叮咚,如碎玉清灵,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朝着笑声来源看去。 杨毓一身青蓝衣衫,晚风流动间,裙琚卦角翩飞,她容色明艳照人,却气质清傲。 她踏着优雅又翩飞,似舞步一般的步子走近谢元清,木屐咔哒咔哒的敲击着石板地,似乎一曲乐章一般,杨毓凝眸看着他,慢条斯理的道:“郎君恶语相向未婚之妻,阿毓本不欲多理,然,这事发生在我杨家,便容不得我这做主家的坐视不理。”杨毓这样说,便将意思条理明白,她虽然出身低微,但今日在场之人都是受邀前来客人。就算她出身低微,也有立场开口。 谢元清眉头微蹙,冷声道:“有话便讲。”他负手而立,脸上的不情愿显而易见。 杨毓鼻尖发出一声细微到不易察觉的冷哼,脸上笑意不改,缓缓的道:“阿容何处逊于士族之女,令郎君如此厌恶?” 谢元清本是一时口快,原本话一脱口就有些后悔,杨毓如此一问,他倒是不肯退让,只见他神气凌然道:“妇人之德,她有几样?” 杨毓眸光一转不转,道:“品德,言语,容仪,女红,只差一个。”她的话中肯,绝无偏私桓秋容。 桓秋容眸光略有些黯淡,沉声道:“阿容的确容仪有失。” 杨毓心尖一疼,复对谢元清道:“君子尚德,郎君又有几样?” 谢元清嗤笑一声道:“一样不少。” :“哦?”杨毓的不屑毫不掩饰,接着道:“好德而不好色,也有么?”她眸光凌厉张杨,毫不客气。 杨毓的话说的即快又狠,全不给人一丝反应的机会。众人听到此处已然对杨毓的急智与修养纷纷侧目。 谢元清唇间讷讷,转眸看向帷幕中的剪影,双手拱起,长施一礼道:“元清本无恶意,女郎莫要挂怀。” 桓秋容展唇一笑,她声音清亮道:“拿开帷幕。”(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欺辱上门 </script>杨府的下仆赶紧上前,挑开帷幕。 桓秋容微微垂首,自帷幕中踏出来,她腰间一摆,胯间轻遥,踏着风雅婉约的“洛神步”走了出来,那双小鹿似的双眼,似有婉风流转。她对着谢元清扬唇而笑,垂首施礼间,显得雍容清贵又风流娇美。 施完这一礼,桓秋容无一丝迟疑,回到软榻上,端庄跪坐。 谢元清未想到,原先那娇俏的小姑娘,转眼间已长成这般曼妙窈窕,她行路之间风流韵动,犹如分花约柳,哪里有一丝跛足的模样,不禁愣在当场。 她这一行礼,士族大家的高贵大气让人侧目,这是接受了谢元清的道歉。 :“这步子,似非安步。”谢元朗笑着问。 桓秋容微微侧目,似是看向杨毓,道:“此步名曰“洛神步”,毓姐为我所创。” :“洛神步?”谢元朗不禁摇头叹道:“行步犹如春柳濯濯,体迅飞凫,当得此名!” 一旁的众世家小姑见此步得此盛赞,又确是美妙,不禁纷纷暗自记下桓秋容行步的模样。 杨毓深吸一口气,转眸而笑道:“今夜皓月当空,清风舒朗,若不饮酒,岂不白白弗了良辰美景?”说着,身侧的静墨递上玉樽,杨毓举杯以对。 众人欢笑举杯,同杨毓一起把酒。 :“骠骑大将军裴良到!” 一声下仆的高呼,众人目光转向门外。 裴良一身玄色衣袍,若非脸上多出一道伤痕,真是鬼斧神工的英俊威武。他双眸似星辰明亮,笑着对众人拱手施礼。 杨毓眸光看向身侧的诸人,只觉得那些人看向裴良的目光有些奇怪的轻慢。她未及多思,俯身还礼。 裴良却似乎习惯这样的目光,神色并无所不适的落了座。 酒过三巡,众人提议游戏助兴。 桓秋容笑道:“拙琴一曲,望诸君欢喜。” 下仆送上七弦琴,桓秋容指尖抚琴,一曲清丽之音,顿时**在杨氏庭院之中。 谢元清低低的道:“二弟,未想到,这桓氏女郎教养的如此精心。” 谢元朗笑道:“确是好琴技。” 王仙爱惊异道:“大兄,阿容何时这般擅琴?”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道:“自识得阿毓起。”的确,杨毓与桓秋容一路南来,杨毓经常与她抚琴,她的琴自然的沾染上杨毓的清音,得到突破实属自然。 王仙爱一如王靖之一般的清高自持,掩着唇轻轻一笑,缓缓的道:“难为兄长,在低等士族中,如何寻到这么一位出尘的。”话虽然是夸人的,但是语气中的不屑还是显而易见。 一曲结束,桓秋容缓缓起身,对众人行礼。 毫无意外的博得众彩。 正在此时,谢元清扬声道:“早就听闻杨氏女郎有琴仙之名,不知今日是否有幸鉴赏?” 杨毓眸光微微一顿,缓缓的垂下头,眸中全是厌烦,转瞬之间,杨毓抬眸笑道:“自然。” 静墨将杨毓常用的琴送上来,下仆燃好熏香。 杨毓微微闭目一瞬,一双莹白略显丰腴的小手抚上琴弦。 整个庭院唯有微风拂过竹影的沙沙声,众人翘首以待。 突然,杨毓张开双眸,微微摇头,眸光有些惋惜,有些无奈。 她抱起美琴,递回给静墨道:“收起来吧。” :“女郎何意?”谢元清不明所以的道。 杨毓转眸看向谢元清,一双朱唇轻轻开启,淡然的道:“方才兴致所致,琴来,却又兴致索然。我怎能用无心之曲,浊了这满室清华?”说着,杨毓眸光一挑,似在说,你说是吗? 她的言语太过风雅,行过太过洒脱,直教满室士人公卿一怔。 一谢氏郎君赞道:“如此风雅之女,怎能生在尘世?” :“咦?”王仙爱低低的笑了一声道:“真是未想到。” 樊明低低的一笑,对身侧的王仙爱道:“阿毓曾言五不弹,是以疾风甚雨不弹,尘世不弹,对俗子不弹,对商贾不弹,鼓动喧嚷不弹。饶是当日兵临城下,九江王以命相要,她也未奏一曲,何况是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谢氏郎君?”樊明眸光大快,对谢元清的不齿毫不掩饰。 :“竟是这样。”王仙爱低低一笑。 杨毓微微一笑,垂下双眸。 今日有桓秋容一曲在前,她不会争了她的光彩,此为一。对谢元清不满,不愿对他奏,此为二。 谢元清冷然一笑,缓缓的道:“难不成这琴仙之名实为浪得虚名?”他扬扬手。 众人不甚奇怪,不知是谁第一个看向门外,众人自然的一同看去。 只见一女郎,她身着天青色褙子,内衬雪白的三梭罗裙,乌鬓如云,端正的插着两支点翠簪子。步履窈窕中带着疏懒,身形修长曼妙,窄肩细腰,身如剪影,洒脱间夹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雪肤欺霜赛雪,明眸皓齿。这女郎媚眼轻轻一扫,冲着王靖之恬淡一笑,柔美的让人不禁惊叹。 杨毓微微一怔,这人,她见过。便是南来路上遇到的谢氏女郎。 在座金陵城的士族更是熟悉,那是谢氏才女,谢南笙。 杨毓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一个当她是泥捏的吗?这女郎分明是早已做好准备亮相的,杨毓将目光转向谢元清,只见他一脸的得意洋洋,乐见其成的模样。 杨毓再看向王靖之,却发现王靖之疏朗的斜倚着软榻,一脸清高自持的模样,仿佛周身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这还得了? 杨毓恨不得拍案而起,这是追到家里来欺负人了! 那女郎自进门起,目光便在王靖之与自己身上晃荡,这是生怕人不知她是来示威的么! 她强压着怒火,脸上浮现起若有若无的笑容。 那女郎踏着雅步走到中间,晚风浮动裙琚,更显倾城绝世。 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雅与贵,那是门阀世家代代相传的底蕴。 谢氏女郎扫视一周众人,眸光深深的看了王靖之一眼。 谢元清得意的看着众人瞧着自家阿妹的眼神,扬声道:“南笙,快奏琴一曲,让北地来的垮子听听何为方外之音。”(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他的妇人 南北相融于江南,北方士族视江南为“蛮夷之地”,视南人为亡国之余,(即孙吴的残渣余孽)。 南方士族则将北方士族视为入侵者,痛恨他们侵犯自己的利益与土地。 是以南方士族纷纷私下里戏谑北方人为北垮或奤子,是一种浓浓的歧视。而北方士人也看不惯南方士人,以南蛮或蛮子相称。 然而,这是私下里的称呼,谢元清,言语如此无状,众目睽睽之下对北方士人如此轻视。 杨毓不禁替他暗自扶额,这种气量能当得起谢氏门楣?她眸光看向谢元朗,只见谢元朗无动于衷的抿了一口酒,一双桃花眼笑的开怀。 杨毓不禁微微蹙眉,宽袖中的双手攥的更紧。 被称南笙的谢氏女郎大方的对众人俯身行礼,笑着道:“大兄,南笙晚到还未向主人赔礼。” 谢元清扬头不屑,口中称赞道:“还是南笙行止有度。” 这试探来的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杨毓略微勾唇而笑。 谢南笙盈盈一礼对杨毓笑道:“南笙今日去东山道观解惑,归来晚矣,望杨氏女郎莫要介怀。” 杨毓抿唇而笑,起身回礼道:“女郎多礼了,我不过奤子一低微女郎,怎能受此大礼!” 谢南笙未想到,杨毓竟这般不留情面,直接挑出谢元清的错处,却转眸笑道:“大兄心直口快,小女代大兄向诸位赔礼。” 杨毓微微点头,似懵懂的道:“原还以为谢氏郎君是一时失言,却未想到原来是心直口快啊。”她的尾音拉的老长老长,意有所指。 这时,来自北方的士人纷纷怒目看向谢元清。 谢元清一时之间讷讷,未想到杨毓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引起众怒,他眸光复杂的看向杨毓。 谢南笙却端庄大方的又施一礼,款款的道:“今日南笙来迟,愿以一曲,聊表歉意。” 说着,下仆将谢南笙的七弦琴摆上琴案。 话说到此处,杨毓淡笑着看着她。 皓腕轻抬,只见那双盈盈素手抚上琴弦,轻勾慢捻之间,婉约柔美之音荡漾开来。杨毓笑的淡然,微微阖上双眸。 她不经意的素手叠指,随着谢南笙的曲子,轻轻的敲击着榻几。 谢南音双目灼灼看着王靖之,似有千言万语,琴声不知不觉带了一些哀怨的闺情。 杨毓唇上勾着笑,闻听这倾诉衷肠的曲子,手指敲击榻几的声音也重了几分,而节奏却快了两拍,原本相互应和的节奏,被杨毓打乱。 谢南笙眼中闪过惊慌,手指挑弦的节奏也快了一分,而正在此时,杨毓的敲击,却慢了下来。 好好的一曲,凌乱纷杂,叫人不禁蹙眉。 谢南笙只觉得如坠冰窟,坐如针毡,面色苍白的瞟向王靖之,却发现那人根本看也未看自己一眼,曲意境已破,唯有草草结尾。 一曲结束,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拍手称赞,众人也就应和着,随口赞了几句。 :“谢氏女郎不愧出身高贵,这一首琴奏的高绝!”一庾氏郎君起身赞叹。 王靖之略微挑眉,看向杨毓,目光带着柔情。 杨毓轻轻哼了一声,娇蛮中带着一丝酸意。 谢南音恍若未闻似的看向王靖之,柔情似淮水烟波,眸中略带幽怨道:“郎君,南笙这一曲奏的可中听。”晚风拂过盛夏,那女郎满含爱意,面色微微泛红,容色若仙,柔情绰态。她出身高门贵族,此刻却这般卑微的瞧着王靖之。 王靖之斜倚靠在舒适的软榻上,骨节均匀的手指捏着白玉酒樽,他那眼角含着一丝风神,那鼻畔携着一分清冷,那唇角勾着一点薄情,便叫人堪堪的耀眼灼人。 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边,勾着一抹狷狂的、任性的浅笑。虽着普通的素袍,却令人觉得超凡脱俗,清高志远,仿若坠入凡尘的谪仙。 他轻声,缓缓的道:“俗。”声音如玉打冰凿,全无人间烟火之气。 众人不可置信的看向王靖之,那谢南笙可是谢氏嫡女啊!就真的半点颜面也不留吗? 坐在前排的阿桐低低的一笑,轻声对孔夫人道:“谢氏女郎今日可真是自取其辱。” 孔夫人笑而不语。 一个“俗”字,将谢南笙打入地狱一般,她不信的看着王靖之,隐忍着泪,双拳紧握道:“敢问俗在何处?” 王靖之把玩着酒樽,眼睛始终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酒盏,漫不经心的道:“处处。” :“王靖之!”谢元清眼冒火星,怒道:“你欺人太甚!” :“哦?”王靖之反问道:“我可是心直口快,元清不悦?”他的语调依旧平稳,似说了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 这一句心直口快,算是替北方士族报了方才谢元清轻蔑之语。 谢元清气急,坐在软榻上的身子想要起来,道:“南笙,今日我们来错矣。原以为是何等清高绝世的女郎,却只有容色俗艳骚媚的小姑子,随大兄归府!” 王靖之微微转眸看向谢元清,慢悠悠的起身,微笑着走向他。 帷幕中的桓秋容心中凌乱,这人真是自己识得的那个才高八斗的谢氏元清?这人桀骜自负的实在令人生厌,自己就要与这人共生共死? 谢元清没来由的心间一颤,突然觉得自己太过。 王靖之走到谢元清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看蝼蚁一般的目光,让谢元清格外不爽。 下一瞬,谁也未想到,他突然转身,抽出侍卫腰间的长剑,广袖翩然一挥,“嘭”的一声巨响,只见,谢元清面前的榻几自中间被砍成两半。 谢元清不自觉的往后一躲,衣角还是被剑锋割破一片。 王靖之回手将剑递回给目瞪口呆的侍卫,转眸看向谢元清,微微勾唇而笑:“今日你三番两次的挑衅于我的卿卿,可是闲来无事,非要自找不痛快?” 他字字清晰,落入人心。 谢南笙不可置信的看着王靖之,呆呆的道:“不,谪仙王靖之怎会,怎会这般暴戾!”她身子往后一缩,小手不自觉的捧着心口,眉蹙的令人一见心疼。 杨毓垂下头,轻轻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她不着痕迹的掩去笑意,镇定自若的看向谢南笙,眸中不自觉的露出一丝讥讽。 另一女郎道:“芝兰玉树的王靖之,竟真的有了卿卿。” 谢元清被这一剑吓得面色苍白,却不甘示弱道:“不过一低微女郎,王君过矣!” 王靖之凝眸看着他,缓缓地道:“这低微女郎,是我的妇人。” 只这一句话,庭院再次静了下来。 杨毓微微扶额,这人,这是宣告天下么! 今天的事实在是蹊跷,堂堂士族子弟,会如此在人家的宴会上挑衅? 甚至还将自家阿妹也推到人前,就算主动追求郎君是风尚风雅,连士族女郎所最在意的妗贵名声也不顾了? 王靖之素来清高自持,就算有些不快也会在暗地里解决,今日竟然直接当众将事情闹大,这一切一切都透露着阴谋的味道。 杨毓蹙着眉,一时间思绪万千,她遥遥看着王靖之侧颜如玉,鸦发如羽,一身淡雅如月,芝兰玉树。 杨毓摇摇头,将心中隐约生出的疑窦掩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无法周全 王靖之接着问道:“谢君可还觉得她低微?”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王靖之目光森冷的看着谢元清,谢元清面色苍白的定在那。 就在此时,一声爽朗的笑声响起,众人侧目看去,谢元朗悠悠的执起酒杯,对王靖之一俯身道:“我家大兄醉矣,醉话怎能当真?”他轻轻的揭过谢元清的屡屡失言,接着道:“元朗代大兄致歉,望王君,杨氏女郎,不要因醉话介怀。”说着,他一仰头,将酒喝干。 杨毓看着这双桃花眼,谢元朗乃是当朝中正官,将来杨秀若想入朝为官,势必要经过这人的,此人绝对惹不得,倒不如顺水推舟,大事化小,她唇间粲然一笑道:“甚醉语?阿毓并未听到。”她小手暗自拉拉王靖之的衣袖,示意不愿再追究。 王靖之抿抿唇,随着杨毓回到软榻上。 杨毓安坐榻上,笑语嫣然道:“今夜月色皎然,我等何不以月为题作词?”似乎方才的一幕根本没发生过一般,那双流光双眸扫过谢氏之人。 :“好!”桓七郎大笑着。 杨毓面向朗月,言笑晏晏,双眸流光溢彩,缓缓的吟道:“戚戚然,山与月。湫湫然,谷与音。借问仙宫何在?举头去看。” 杨毓笑着看向桓秋容道:“阿妹也来一雅言?” 桓秋容微微垂头思索一瞬,于帷幕中站起身来,冲着杨毓俯身行礼,扬声道:“新娇着尺素,脉脉欲清尘。剪窗不能语,化作白玉珏。” 杨毓的诗着重写情境、意境,桓秋容的诗,是没有写一个月字,却将月的朦胧之美写的淋漓尽致,若真要评个好坏,那要看,这评论之人是喜写实还是写境。 :“二位女郎才思敏捷,或虚或实,皆是上品。”同谢远清同来的谢氏郎君,似乎是叫谢瑄的赞了一句。 桓七郎起身笑道:“我也来附庸风雅一番。” 冷然的宴会,转眼之间又热络了起来。 众人兴致高亢之时,谢元清已悄然而去,而谢南笙亦不知何时不见。 谢元清一上了自家马车,方才那副桀骜自大的模样瞬间消散,他本就生的清隽,此刻无那十分自负,整个人的气度便都不同了。 :“行之。”两个字轻轻落下,马车悠悠朝着南岸而去。 众人再次把酒言欢,也不过是各怀心事,徒有其表的热闹罢了。 阿桐望着桓秋容的帷幕,小手握拳,容色有些踌躇不定。 孔夫人笑道:“你还不去?” 阿桐抬眼看向孔夫人道:“师母何以猜中我心中所想?” 孔夫人爱怜的看着阿桐道:“自桓氏女郎出事,你们便再无来往,此刻得到机会再不去将事情挑明只会越来越生分。” 阿桐微微点头,终于起身来到桓秋容的帷幕边。 桓秋容坐在朦胧的帷幕中,看着阿桐前来,略有些诧异,等着阿桐开口,却发现他踌躇不定的站在那。 桓秋容轻笑一声道:“殿下呆立在此,阿容可不会消减恨意。” 阿桐双目一定,讷讷的道:“你果然恨我甚深。”说着便准备转身离去。 :“哎!”桓秋容急急的喊了一句,阿桐脚步停住。 :“害我之人已然伏诛,我恨你作甚!”桓秋容笑意盈盈,坦然的讲出这话。 阿桐心中却依然对她有愧,低低的道:“到底是我错,请受我一拜。”阿桐慎之又重的拱手一拜。 桓秋容娇笑一声道:“罢了。” 阿桐这时心中才放松,也是一笑。 月华高升,杨毓将赴宴的士人公卿一一送走,这才徐徐的往回走。 阁楼下,王靖之负手而立,他身姿颀长,月光笼罩之下,显得格外轻尘。 :“郎君。”杨毓微笑着走到他身侧。 王靖之转眸看向他,微微一笑。 这人的容貌,无论看多少次,杨毓还是觉得晃眼,她不知不觉的将衣袖微微抬起掩住半边脸,低低的道:“郎君仙人之姿,毓怎能般配?” 王靖之缓缓走进杨毓,戴着指环的右手紧紧的抓住杨毓掩面的衣袖,他的手冰凉,她的手温热。 :“辗转至此,岂非命途?” 杨毓手腕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王靖之道:“今日郎君如此作为,于名有碍。” 王靖之淡然一笑道:“无妨。” 杨毓微微垂眸道:“阿毓一生已然注定无法周全。”她在担心。 王靖之缓缓地道:“我出身如此,并非我能掌控。家族使命与生俱来,我亦无法现下就归隐。” :“恩。”杨毓低低的应了一声。 王靖之有些急,他眉宇顿了一顿,那股落寞萦绕上心头:“等我。” :“恩。”杨毓语调未有一丝改变。 王靖之心中升起浓浓的不安,他双手轻轻抚上杨毓肩头,正色道:“你后悔?” 杨毓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对着他深邃清亮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许多时候,郎君所行,阿毓皆知晓深意,惟愿郎君以真心相待。” 王靖之对自己这忽然而至的患得患失感到厌烦,自何时起,他的心性这般不安? 杨毓抬起小手,轻轻的抚在王靖之微微蹙起的眉间,那双小手带着淡淡香气,温热,柔和的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抚着:“思君,旦暮不敢歇。” 王靖之听着这软糯的话语,心中只觉得狠狠的一窝,手掌抚上杨毓的发,缓缓的,缓缓地,发出一声叹息。 皓月当空,一对璧人依偎。 缱绻风姿,若世外仙侣。 城外东山,临水而建一间青瓦屋舍。 谢元清默默的抿了一口清茶,抬眸看向眼前的中年士人。 那士人一身素白衣袍,神色潇洒,微微一笑道:“竟是这样?”他的鼻音很重,一口洛阳腔,语调却很悦耳。 谢元清抿唇而笑道:“儿已试探过,阿翁不必忧心。” 那士人点头道:“阿清所言,为父自然信得过。” 谢元清看着面前这雍容清贵的士人,孺慕之情渐浓。 谢安,谢氏家主。 他性情闲雅温和,处事公允明断,不专权树私,不居功自傲,有宰相气度、儒将风范。 谢安此时反倒更加疑惑了,他微微垂首道:“我果然不善权谋。”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若非与桓氏相谋,极力打压王氏,我何必这般殚精竭虑,让你们多番试探,真真做贼心虚。” 谢元清眉心微微一蹙道:“阿翁言重,身在局中,皆是身不由己。阿翁所行亦是为谢氏一门前途,何必自责?”他冷哼一声,充满不屑道:“那琅琊王氏仗着门楣高贵,不是也一度瞧不上我谢氏后来居上?若非阿翁出手,何来谢氏今日光耀?” 谢安微微转眸看向长子,长叹一口气,看看周围简陋的茅屋道:“王氏不费吹灰之力,重回朝堂。这三载的辛苦付诸东流啊!” 门外传来下仆急切的脚步,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原本就昏暗的茅屋吹进冷风,烛火徒然一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鹬蚌相争 下仆拱手行礼,容色仓皇道:“前燕蠢蠢欲动,连取西方三城!” 谢元清面色一惊,在昏暗的屋里,双眸看向谢安。 谢安摇摇头,缓缓地,淡然的似不知发生何事,道:“下去吧。” 下仆又行一礼,燃着烛火,退出门外。 谢安复饮了一口茶道:“夜深,回城吧。” 谢元清微微蹙眉,看着事不关己的谢安道:“阿翁不回?” 谢安笑道:“我已归隐,若非事关家族,你当我会理这些俗务?” :“阿翁!”谢元清想再劝一句,却见谢安微笑着摆摆手。 谢元清无奈退出屋,谢元朗正倚靠在马车边,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脸上尽是盈盈笑意。 :“西边要打仗了。”谢元清低低的道。 谢元朗毫不在意的笑道:“我官居中正,职在替今上挑选士子为官,无论哪里打仗,也轮不到我忧心。” 谢元清无奈的摇摇头,阿翁如此不理俗务一心悟道。谢元朗也是这般只求清贵之职。若王氏真有心对付,他谢氏能承受? 谢元朗桃花眼微微流转,看着谢远清低声而笑。 深夜,司马安急召桓亮。天光微亮,桓亮领兵五万,赶往西方前线。 金陵城静谧并伴着柔情薄雾的早上,因这雄雄兵马出城,而乱了一番。只不过几刻,兵马出城,尘埃落地,城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热络。 十日之后,前方传来战报,惊震朝野。 桓亮被俘。 当日下晌,裴良终于得到今上召见。 :“阿良,朕此刻才召见于你,你可有怨怼?”司马安温柔的笑着,声音也轻了几分。 裴良刚与司马安见礼,还未平身,就这般跪在空荡荡的大殿上,他听着司马安柔声探问,却不知为何,觉得寒气森冷。 他挺挺腰背,拱手道:“下臣不敢。” 司马安略有些踌躇,眸光定定的看着裴良的双眼。 久久,他笑着道:“北方现趋平稳,暂住京里,多与士族走动。” 裴良不可置信的微微蹙起剑眉,英挺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失望,不得已的拱拱手道:“是。” 司马安眸光一冷,笑着道:“仆射处住的可舒坦?” 仆射,位同副相。仆射处,乃是大晋都城高官处理公务之地,五品以下官员不许进出的机要之地。 裴良身居三品骠骑大将军,然,军中之职在朝堂上却是不同的。凭着他寒门出身,已被士族官员压的死死的,在那仆射处进进出出所受的白眼更不会少。 饶是如今西方战事吃紧,主将桓亮被俘,司马安仍然未将裴良重新启用。 裴良虽木讷不善言辞,但也不会当面因住处与他人相处的问题给司马安难堪,他微微一笑道:“尚好,劳陛下挂心了。” 裴良原本生的俊美无铸,加上多年军旅生涯,杀人无数,更是捶打出了一份普通人没有的恍若天神的气度,那鬼斧神工般棱角分明的五官因一双如寒星般的双眸而精神奕奕,虽无士族子弟天生的雍容气度却也独特清越。 司马安看着裴良,一时间有些恍然。 他笑意温柔的道:“阿良若未被蛮夷伤了容貌,定姿容耀眼。” 裴良微微一怔,洒脱的扬唇而笑道:“大好男儿,焉能为容貌小事失意?” 这一句话,司马安脱出臆想,笑道:“阿良常年在北地领兵,不知江北庶民如何?” 裴良未想到司马安竟问出这般刁钻的话,毫无准备,脱口而出道:“一路行来,北方饿殍满地,庶民衣食难继。”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司马安愣了一愣,双眸森寒,语气一如往常的温柔道:“阿良真也坦诚。” 裴良微微沉吟一瞬,双手拱起,目光直视着司马安道:“臣不敢欺瞒。” 司马安此时已然无法控制怒气,他猛地一拍榻几,“砰”的一声,整个殿中内监宫娥噤若寒蝉,司马安动作定在那儿,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裴良,良久,他轻声一笑道:“阿良真真直臣。”他略微扬扬手,面容生出淡淡的倦意,疏懒的道:“退下吧。” 裴良双目带着不甘,拱手道:“陛下,可否允臣在金陵指挥西方战事?” 司马安今日召见裴良本就是存着试探之心,若非情况紧急,他还打算再将裴良多放些日子。 他踌躇一瞬,眸光含着浓浓的探究,良久,他大笑道:“阿良有报效之心,朕岂能拒绝?”他一扬手,身后俊秀的内监弓着腰站了出来。 李石垂着头,乖顺的立在那。 司马安道:“传朕口谕,允骠骑大将军裴良参与西方战事机要。” 裴良以头触地,扬声道:“谢陛下!” 待裴良退出大殿,司马安再次坐回软榻,讷讷的沉思着,道:“此人容止受损,品德太过激越,还是再看看吧。谢氏交好桓氏,若因救桓亮耽误军机。”他眉心微蹙,想要拿榻几上的茶盏。 能启用的人,恐还是王氏啊。 他的手就悬在半空中,思量着,沉吟着。 久久没有落下,末了,他唇间化起一丝笑意,喃喃自语道:“鹬蚌相争。” 当日黄昏,王氏缪之,桓氏迨凡,谢氏元清三人临危受命,王谬之晋正三品车骑将军,桓迨凡、谢元清为长史,赶赴前线指挥军机。 且说桓亮被胡人所俘,最焦急的,自然是桓家,桓迨凡虽接下圣旨赶赴前线,却也深知自己几斤几两,若靠他一人之礼,救出桓亮绝无可能,王谬之出身琅琊王氏,是王靖之族亲,桓迨凡不知不觉间,靠近了王谬之。 疾驰的部队日夜兼程,桓七郎终于忍不住策马来到王谬之身侧,低声问道:“谬之,不知可有计策救出我阿翁?” 王谬之相貌七分清俊在穿上这身战袍后添上了三分气魄,着实是个美少年。可是美少年懂打仗?懂行军策略? 自然不懂,可是他身后的人懂啊。 王谬之扬唇一笑,正值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有些雌雄难辨,清朗一笑道:“七郎明知我不懂这些俗务,还来问我?” 桓七郎眉心一顿,往日那股吊儿郎当瞬间消散,冷声道:“我与靖之和裴良乃是至交好友,况且营救主帅本就是为了重振我军声威,我不信王靖之那竖子未给你锦囊妙计。” 王谬之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缓缓的道:“既然如此,便更无须再问。桓长史只需在关键之时,与我同盟,我定能救你阿翁无恙,夺回西方三城。” 桓七郎扬唇而笑,终于印证了心中的猜想,他眼眸飘过不远处的谢元清,想起阿翁走前曾千叮万嘱,桓与谢同盟,可事到如今,他除了相信王家,还有其他选择? 对谢元清的不信任,与对王靖之的了解相比较,他灿然而笑道:“下官与将军共进退。” :“好。”王谬之大笑一声。 马蹄踏花而去,溅起草木花香。本是极美的景象,可领军三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心思去看这周身的美景,唯有不停的策马,尽快奔向前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乘兴而去 杨毓独坐家中,同时收到数封请柬,大略观之,皆是金陵贵胄家宴之邀,随即冷笑一声:“庸人常做金谷事。”将这些请柬弃之于地,继续伏案而书。 静墨素手执墨,伺候在侧。祺砚则一面为杨毓铺书简,一面整理杨毓书写好的书册。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 杨毓慵懒的松松手,祺砚昏昏欲睡着。 静墨赶紧上前为杨毓按按腰背,低声道:“女郎足不出户著此书是为何?” 杨毓笑道:“早已想整理一下这些乐理之事,路上纷扰不断,也只能一直耽搁着,好容易得了清净,终于有闲心附庸风雅一番了。”她停下笔,将毛笔随手扔进精致的珐琅笔洗中。完成了这部作品,杨毓长舒一口气,笑道:“欲拜访名士,若无所言,怎敢登门?” 她微微垂头看向写好的五册书简,略微缓和严正的面色,缓缓的道:“明日,去三山矶。”她眸光瞥向身侧垂目的祺砚,温柔一笑,取下身上的披风,轻柔的披在祺砚肩头。 静墨无奈的笑笑道:“这小姑,睡的倒是安稳。” 杨毓扬唇道:“能如此安稳度日,已是大福。”她手拢烛火,刚想吹灭,突然想到什么,她條然起身。 静墨不明所以道:“女郎,怎地了?” 杨毓扬唇笑道:“既有心拜访,又准备齐全,何必待明日?”她转眸看向睡的香甜的祺砚道:“静墨帮我捧书,我们这便去。” 杨毓转身抱起七弦琴,连衣裳也未换,直接踏出门外。 马车悠悠行出北岸,城门下,守城士兵见一青顶马车疾奔而来,觉得奇怪,扬声问道:“何人?为何出城?” 杨毓自马车中一挑车帘,笑着道:“忽感情至,必要今夜去拜会陆公。” 杨毓笑的自然洒脱,原本就美艳的她一身素袍,笑容缱绻,直让人惊叹的隔世之艳。 城中士族大多任性,经常趁夜程舟顺流出城,抑或酒兴大发骑牛策马出城去。却从未见过有小姑也这般洒脱行事的,他不由得愣了愣,见杨毓美丽,柔声劝道:“女郎夙夜出城实在不便,还是待天明再去吧。” 杨毓拍拍腰间的短剑道:“莫说江南有天堑长江,胡人莫敢过江。便是有,来一个,我挑一个!来一双,我便挑他一双!”杨毓笑的张扬,缓缓地道:“君未听闻过杨氏阿毓?” 守城士兵一听这名满金陵的杨氏阿毓竟这般姝艳,不禁又是一怔。 也只那么一瞬间,守城士兵一扬手道:“放行!”城门缓缓打开。 士兵对杨毓慎重的拱手行礼,弯着腰道:“女郎曾在前线奋勇杀敌,又怜悯庶民,某拜服女郎!” 杨毓抿唇而笑,王叟笑道:“女郎坐稳,叟这便送你去三山矶!” 杨毓收回手,坐回马车中。 疾行的马车卷起阵阵烟尘,守城的众士兵看着那马车远去,不禁惊叹。 一高站在城楼上的士兵询问道:“何人驾车而去?去往何处,怎驾这般简朴的马车?” 这样的青顶马车,金陵城中庶民也不过如此,若是庶民出城,不待天明,怎能放行? 下方的士兵笑道:“那是杨氏阿毓的马车,前去拜访名士陆公!那杨家的钱财都舍于庶民,哪里还能驾华贵马车?” 众士兵一听这话,不禁深思,再怎么说,杨氏阿毓出身弘农杨氏,父辈也曾官居五品,怎会驾这样简陋的马车? 一微胖士兵低低一笑道:“真真是个美艳的女郎,行止也这般大胆,也不知那蛊惑士族子弟,不贞不洁之事是真是假?”他的语气轻佻,带着浓浓的轻视。 方才放杨毓出城的兵士不悦道:“那是贵人们的事,与你我何干?” 微胖士兵轻笑一声道:“端看她蜂腰肥臀的身段,妖媚惑人的美艳,哪里需要勾引?便是站在那,一个眼神儿,恐怕就能令天下郎君趋之若鹜。” :“越说越过分!若让王司空听见,你还要不要命!” 一提起王靖之,那个清冷绝尘,目光深邃的王氏嫡子仿佛就出现在他眼前。微胖士兵一听这话,只觉得脖颈一凉,不由自主的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转过头,却真的不敢再说些什么。 夜色浓重,已是丑时一刻。 马车行到三山矶脚下,杨毓抱着琴登山,静墨怀抱书简跟在后面。 :“女郎,老叟与你同去吧!”王叟见天色浓黑,不放心杨毓与静墨两个小姑独行。 杨毓已登了十几阶台阶,闻听此言笑着道:“王叟看好马车,若不待我们返回,马车却不见,该如何返回?” 王叟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却还是不安心她们两个独行,一时间有些犹豫。 杨毓却粲然一笑道:“更深露重,王叟到车中静候,免得着凉,明日午时我二人必定归来。” 再不等王叟言语,二人复又登山。 杨毓有功夫在身,行了一个时辰已是大汗淋漓,更何况静墨一小姑呢? 二人气喘吁吁的登着山,虽然夜深天黑,林间树丛浓密,却并无半点害怕。 :“歇息一刻。”杨毓见静墨双颊微红,汗水打湿了额发,不忍再坚持。 静墨笑着急行两步道:“若待天明才到山上,岂不辜负女郎夙夜而来的随性?” 这随性虽有刻意在其中,但也是一种别样的洒脱。 杨毓抿唇道:“好,我们慢些行。” 静墨已走到杨毓身前好几步远,她笑着道:“再行半个时辰便能到山顶,女郎快些。” 杨毓微微蹙眉,前世今生,唯有身侧这些下仆一直对她真诚以待。 她笑着随静墨继续前行,果然,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登上山顶。 一座道观出现在眼前。 杨毓回眸看来时的路,月色笼着山林,虽是南方的盛夏,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意,吹的人好不舒爽。 这种一口气冲上山顶的快意,让她心胸中的某处似发生了一些潜移默化的改变。 杨毓席地而坐,七弦琴放在腿上,迎着山风皓月,一曲快意之曲奏的肆意。曲子中涌动着浓浓的清欢甚至是狂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井中有茶 这一曲乃是杨毓由心而发,糅合着自然之风与她浓厚的风神在其中,信手拈来,亦是如林下之风。 道观大门被猛然自里面打开。 一个中年士人,身穿寝衣,衣襟凌乱,他发丝斑白,披散在身后,一足拖着素履,一足光着。他看着门外席地而坐奏琴不止的女郎,她一身素袍,身上笼罩着月华,山风鼓动着衣袂翩飞,他微微一怔,再次凝眸看过去,杨毓容色艳丽无匹,绝代一佳人,分明容色瑰姿艳逸,却身携令人不禁侧目的不羁狂放。 这风神气度,却是一小姑。 她全身心投放在琴上,并未看他一眼,那士人也不打扰,就坐在道观门口的台阶上,听着杨毓的琴。 良久以后,杨毓终于奏完这阙曲子,她抬眸看向那士人道:“可是陆公?” 那士人扬唇笑道:“小姑子来寻陆公,此处并无此人。” 杨毓淡然一笑道:“此处可有知音?” 那士人回道:“虽无俗世陆公,倒的确有一知音人。”他站起身,毫不在意自己衣冠不整,侧开身子道:“女郎入观一谈?” :“善!”杨毓无一丝犹豫抱起琴随那士人进了道观。 这间道观建的小巧,虽简陋,却处处见仙风道骨的随意。 进了一间小室,杨毓也不管室内蒙尘,直接坐了下来,士人笑道:“女郎夙夜而来是为何?” 杨毓也不遮掩,自静墨手中接过书册,放在书案上,道:“毓略通乐理,作此《琴赞》望得知音品鉴。” 士人有些诧异道:“你作的?” 杨毓不置可否,轻轻的“恩”了一声。准备给自己倒杯茶,拎起茶壶却发现并无茶水,她起身问道:“何处有茶?” 士人笑着,也不嫌杨毓无礼,指着外间的水井道:“井中有茶。” 杨毓笑着转身出门,竟真的亲自自井中提水上来。 她素手伸到冰凉的水桶中,掬了一捧水放在唇边,竟然发现那水中真的有茶味,顿时觉得妙不可言,连连捧起水打在汗湿的脸上,冲着内室正低头研读的士人道:“公,何以井水伴有茶香?” 士人头也不抬道:“煎茶太也费事,我将观里茶叶尽数洒在井中,自那以后,想喝茶只需打水即可。” 杨毓朗声大笑道:“如此清爽之茶,阿毓恨不能赖在你这道观矣!” 喝完水,杨毓重新回到内室,室内清风朗朗,烛火昏暗,还不如外间的月光明亮,那士人却毫不在意,低着头,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写的《琴赞》,看到通畅之处,士人拍腿大笑,指着那处道:“你这小姑,岂止略通乐理?如此精妙的乐理之著,你算魁首!且辞藻风雅、处处风流婉约,看的我真真舒爽!”说完,他又低头看去,一册又一册。 天色逐渐转亮,士人也不理杨毓是否乐意,随手拿起榻几上的毛笔,放在唇间轻轻舔了舔,自顾自的在简上批注着。 烛火燃尽,室内的光不禁暗了下来,士人手捧着书简踏出门外,坐在门口津津有味的看着。 静墨暗自退出门外,寻摸着厨房,为那一老一小烹食。 直到静墨再次返回内室,那二人依旧并排而坐,杨毓细细的看着士人批注过的书简,顺意之处,她微笑点头,不通之处,她叫着那士人道:“毓以为巍巍乎志在高山,该解为各自之意,同一琴曲哪有人人皆是同样感受的?” 士人正看到兴致处,被杨毓打断也不恼,他又瞥了一眼那册简,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任性洒脱的小姑道:“是我着相,是我着相!” 二人复各自将目光投向自己手中的书简,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天色渐渐由明亮转为昏暗,士人终于放下最后一册书简,畅快的道:“好个小姑!”赞了这一句,杨毓拾起士人方才放下的书简道:“公盛赞,毓不敢辞。” :“哈哈!”士人笑道:“舌尖口利,实有大才!”他捧起又凉了的稀粥,喝了起来。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砸门声。 士人狐疑了一瞬,打开门。 却见王叟手持着木杖,满脸大汗的站在门口。 杨毓一拍额道:“王叟,我忘了你。”她的神情无辜。 王叟原本怒目而视着士人,正打算逼问他是否见过杨毓,突然听见杨毓的声音,王叟像撒气的河豚一般,颓然坐在地上道:“女郎啊!叟还以为女郎出事矣!” 杨毓赶紧放下书简,急急的走到门口,与静墨一同扶起王叟,安慰道:“你家女郎武艺超群,一般壮汉也近不得身,叟安心,安心。”这几句话说的如乖巧的孙女一般,柔和又带着心疼。 士人笑道:“小姑子,这是你祖父?” 王叟羞涩的道:“回贵人,奴只是一驾车老叟。” 士人讷讷的点点头,这世间的士族女子还有对家仆如此善待的,真是意外。 二人七手八脚,将王叟扶进门歇息。 杨毓直到此时,才发现天色渐浓,转头对士人道:“公,老仆年暮,恐不能下山,是否能借宿一夜?” 士人毫不在意的笑道:“有何不可?”他正要踏出门外,忽然转身问道:“老朽陆覃,未请教女郎尊名。” 杨毓突见他这般多礼,微微侧身让开半礼,扬唇而笑,拱手行已男礼道:“杨氏阿毓!” 她神色朗朗,自然不矫揉,让人赏心悦目。 陆公笑道:“我说是哪家女郎,竟有这般风神才学,原是名满金陵的杨氏阿毓。” 杨毓清浅的一笑道:“陆公此言不虚,的确是名满金陵,只不知这名,是好名还是恶名?” 陆公扬唇而笑道:“不过俗名,何必庸人自扰之?”说着,他意满而去。 次日清晨,杨毓打算拜别陆公,却发现道观大门上挂着一笺,写明他兴致突至,起早去拜访友人。 无奈之下,杨毓三人只得离去。 归途,杨毓看着手中的竹简,爱不释手道:“叟,去太学书局。” 王叟养好了精神,见杨毓如此快意,也是一笑道:“女郎坐稳!” 金陵城内士族马车牛车皆是悠悠行驶,且车马来往甚密,王叟眼见着到了城门口,不敢再疾驰,只得慢慢的往城门处走。(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石兰杜衡 :“杨家女郎回城矣?”守城的兵士笑着喊了一声。 杨毓略挑开帘幕,冲着那人一笑道:“多谢你予我方便。” 士兵一看杨毓开怀,憨厚的一笑,不自觉的摸摸后脑勺,咧着嘴道:“无事,无事,女郎是金陵城贵人,小人岂敢邀功。” 杨毓略一点头,收回了手。 马车行进城内约莫半个时辰,王叟再次将马车停了下来。 静墨搀扶着杨毓下了马车,太学书局。 书局正门恢弘,挂着“太学书局”四个大字写的龙飞凤舞,入木三分,笔尖起落之间风骨俊逸。闻听此匾乃是当年的王相,琅琊王导题字。 只观此字,便可知晓此人该是如何的风姿飘逸,见识器量,清越弘远。 太学院,乃是适龄士族贵族学习六艺之所。说是太学院,事实上只是各大士族子弟融合在一处的族学罢了,得司马氏支持,王氏筹办,这其中自然以皇亲贵胄、王氏子弟居多。 太学书局,相比一般小士族的府邸还要大,书局中收藏的书籍乃是供给学子观摩的。 前生,杨秀便是在此被污偷窃,赶出太学院的。 杨毓略微沉吟一瞬,压下心中的酸涩,一提衣袂,踏上了台阶。 庭院正中间种着一棵足有百年的老榕树,树根盘根错节,拱出土地外面。树围需三个成年男子手拉手才能抱住,树上枝丫交错纵横,垂下缕缕树须,枝叶繁茂,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莹莹翠绿的光芒。 树下,七八个小童席地而坐,有的靠在树干上,有的干脆躺在阴凉处,他们有的独自拿着书简细细研读,有的与三五好友谈天说地。朗朗的读书声,顺着迎面拂来的微风,钻进杨毓的耳中,这副情景太过美妙,杨毓呆呆的立在那,自然的和风夹杂着暖阳的气味,让她心旷神怡。 :“咦?”一声小童的声音响起。 杨毓顺着声音看去,阿桐抿着唇,笑着站在树下。他一身淡金色锦袍,头戴漆冠,那双清澈似杨秀的双眼,闪着惊喜。 从何时起,阿桐已有了少年之态?她竟未发现。 :“阿毓!你来太学书局作甚?”阿桐也不理身侧的锦衣小童,直冲着杨毓跑了过来。 杨毓还未反应过来,阿桐一一头扎进杨毓怀中。 杨毓身子微微一震,看向了阿桐,轻轻的推开他,低低的道:“阿桐,你已非稚童,再不能如此无状。”杨毓站在阳光下,笑的温柔和暖。 阿桐微微一怔,那双清澈的似能一眼望到底的双眼蒙上一层委屈,他本就生的玉雪可爱,此刻又眼圈泛红,嘟着唇,让杨毓不禁有些动容。 阿桐低低的道:“阿毓,你,自到了金陵,你便与我生分。是我做何事令你恼了?” 杨毓微微一愣,看着阿桐那委屈又哀怨的眼神,配上他故意弯曲的脊背,分明还是个小孩子。 杨毓粲然一笑道:“是我错。”她伸出那双温暖,莹白,略显丰腴的小手,抚上阿桐的头顶,用力的揉了揉,狡黠的一笑。 阿桐抬眼看向杨毓,杨毓似被阳光镀上一层薄薄的光芒,阿桐讷讷的道:“阿毓。”他这一瞬间差一点将王靖之与司马安的谈话冲出口来,杨毓的笑容逾发和暖,阿桐微微垂下眸,缓缓的道:“阿毓,王靖之并非良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落入杨毓耳中。 杨毓惊了一瞬,接着狐疑的看着阿桐道:“你知晓甚?” 阿桐心下知晓自己失言,他眸光一转,笑着道:“阿毓,再等我两年,你嫁我吧!” 杨毓一听此言,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以袖掩唇道:“阿桐果然狡童!”说了这一句,阿桐却只笑笑,并未反驳。 :“哎?阿毓,你何以来此?”阿桐轻易将话题岔开。 杨毓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她笑着问道:“向夫子可在?” 阿桐笑道:“今日并非沐休,自是在的。” 杨毓一喜,道:“带我去寻夫子可好?” 阿桐扬唇而笑,自然而然的牵起杨毓的手往内院走去。 过了两个门,转过长廊,阿桐停在一扇木质长窗前,低低的道:“阿毓自去寻向夫子吧。”说完,他满脸畏惧的朝窗子里看了一眼,缩缩脖子。 杨毓微微一笑,又抚抚阿桐的头发,独自朝门边走去。 正值夏日,烈日炎炎中又夹杂着南方独有的潮湿,令人感觉浑身不爽,房门大开着,杨毓叩叩门,只见正对着门,一士人,身着素袍,下着犊鼻裤,正悠然自得的视书而坐。 犊鼻裤乃是庶民才会穿着的衣衫,身为士人穿着此裤却更显得他洒脱不羁,杨毓暗自点点头。她再无踌躇,直接进了门。 :“拜见向夫子。”杨毓微微俯身行礼。 那夫子抬头看向杨毓,目光如常,道:“何人?”他眉间不由的蹙起来。 杨毓直接自静墨手中接过那五册《琴赞》放在向夫子榻几上道:“杨氏阿毓著此《琴赞》,主言乐理琴技,前夜方才完成,已乘夜请陆公批注过,请向夫子过目。” 向期,竹林七贤之一,名满天下,超然物外的大名士。 竹林七贤,风神物外,仙踪难寻。除却眼前这一位,只有琅琊王氏王冲有迹可循,但,杨毓不愿通过王靖之的关系寻到此人。 杨毓著《琴赞》,便是希望能得竹林七贤之一的向期指点,若能就此成就传世之作,不但是为天下学子提供方便,更能真正名扬天下。 向期欢脱的一笑,道:“原来是杨氏阿毓。”他说了这么一句,便抬手拿起一册书简。 杨毓的双手藏在宽大衣袖内,不由的握紧,手心中冒出汗水。 向期随意的扫了两眼,抬头看向杨毓道:“琴乐之事我不甚通晓,倒是有位兄长善此道,择日,我将你这书简递给他,请他品鉴,你看如何?” 杨毓微微一怔,难道他口中那善琴之人,是竹林七贤中的嵇夜? 嵇公所作传世名曲《长清》、《短清》、《长侧》、《短侧》、《风入松》,那是都是杨毓最爱的曲子啊! 她有些震惊,也只一瞬间,她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道:“难得知音,阿毓恭敬不如从命。”向期似乎很开怀,他捋捋长须道:“孟子曰:仁者如射,发而不中,反求诸身。” 他说,孟子说,有德行的人就像射手一般,如果射箭没有射中,会回过头找自己的原因。 这是告诉杨毓若是嵇夜不喜欢她的作品,她不要恼怒,要好好想想自己哪里不足。 杨毓抿唇笑道:“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杨毓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自己品行高洁,连神人都喜欢她,送给她香花香草;二是暗喻自己怀有忠信等种种美德,把宝贵的心血献给竹林七贤。 说完,她踏着清雅的步子,缓缓的退出门外。(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望空白署 向期看着杨毓的背影,笑着道:“好狂妄的女郎。”他再次低头看向杨毓送来的书简。 杨毓踏出门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这一碧如洗的天空让她心中隐约的欢快着。 :“这美艳女郎是谁?怎地在这?”几个青年郎君路过,正看见杨毓出现在太学院,纷纷好奇的驻足看了过来。 这时,一个双眼浮肿的郎君道:“这小娘子我识得,就是那位婉转风流的杨氏阿毓啊!” 杨毓身子微微顿了顿,一扬头,出了院门。 阿桐正等在外头,见杨毓这般快便出来,有些好奇,问道:“阿毓寻向夫子何事?” 方才谈论杨毓的几个人并没打算放弃,竟一路跟着杨毓出了门来,站在距杨毓不过五步远的位置,用淫邪的目光灼灼的打量她的身姿。 杨毓微微蹙眉,拉过阿桐探寻的目光,低低的道:“走吧。” 阿桐顿了一瞬,便要随杨毓离去。 只听后面传来一阵高高的起哄的笑声。 杨毓垂下眸,双唇抿了抿,继续往前走。 只听后面传来大笑声,一声尖利的高喝声:“这小娘子皮肉细腻如玉,身姿凹凸有致,在榻上定然销魂蚀骨,美味难言!” :“你们浑说甚!”阿桐突然转身大喝一声,双颊通红,双目怒视着那些人。 杨毓直到此刻才停下脚步,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走到阿桐身前,将阿桐护在后面。她身姿站的笔直,腰线如松如竹,不过一身素袍,却令人有种不可侵犯的错觉。 那几个郎君被阿桐一喝,先是一怔,接着哄堂大笑,一声音尖利的郎君道:“小娘子果然妙人儿,连这士族小童亦对你爱护有加。” 杨毓唇间化起一丝笑意,冲着那几个人微微俯身行礼。 这时,已经有了一些学子士子朝这边看了过来。 杨毓沉声道:“不知郎君自何处听闻这样的谣言?” 双目浮肿的郎君嗤笑一声,极为轻佻的挑着眉,朝杨毓走了两步道:“自是有此传言,才会听说。” 杨毓微微垂目道:“如此说来,几位郎君所言不过人云亦云,而非亲眼所见?” 那人笑道:“是又如何?” 杨毓不可奈何的摇摇头道:“无他。”她缓缓转过身,对周围的人道:“这几位郎君的作为,诸位有目共睹,如此学舌小人。”她轻蔑的一笑,接着道:“谁还敢与他深交?”说完,她转过身,准备离去。 那几人未想到杨毓说话如此不留余地,尖声郎君高呼道:“水性杨花的贱人,杨家的女郎便这般教养?” 杨毓身子又是一顿,转眸看向那人,嫣然一笑,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散发着犹如罗刹般的森森寒意,缓缓的一字一句道:“郎君还是少言为妙,郎君听闻如此多关于阿毓的传言,难道竟未听闻我杀人无数?”说完,她眯了眯眼,一挑眉,扬长而去。 众人讷讷,看着那一抹窈窕张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院门口处,一个士人身着犊鼻裤,麻布大裳,他朗声一笑,对那几个士族子弟道:“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 向期说:孟子说,仁,是人的本心,义,是人的大道。放弃大道不走,失去本心而不找真是悲哀。有些人鸡狗丢失了知道寻找,本心丢失却不知道寻找。 那个世家子弟愣在原处,面色一白,冲着向期拱手曲身行礼。口中个个称知错,向期一甩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几个士族子弟拍胸稳稳心神,向期可是竹林七贤中唯二的入世之人,他的地位在太学书院可是绝高的。 声音尖细的郎君道:“这向夫子,开口闭口皆是孟子曰,真真无趣又迂腐。” 另一人道:“别乱说,向夫子乃是当世鸿儒,入世的大名士,岂容你我揶揄。” 阿桐缓缓的跟在杨毓身后,半晌没有说话,直到走出了太学书局,阿桐低声问道:“何以不让我出言教训那几个浪荡子?” 杨毓正踏下台阶,闻听阿桐此言,她缓缓的转过身看向阿桐,无比自然的道:“阿毓不欲殿下为我与士族子弟交恶。”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毓叫他殿下,而非阿桐。 但阿桐并未察觉什么,他站在门口,笑着看着杨毓上了马车,又目送那顶极不起眼的青顶马车悠然远去。直到那马车消失在人流车流间,阿桐转过身看向那书局内,清澈见底的眸光,第一次的露出了一丝狠辣。 杨毓坐在马车中,直到此时才觉到浓浓的倦意,她转眸看了眼站在太学书局前的阿桐,无声的叹了口气。无论皇权如何滔天,这江山社稷可是皇权与士族共同掌管的,她怎能让阿桐为她在士族中坏了名声? 只是不知那一句殿下,是否能让阿桐明白。那句话,是对大晋二皇子司马桐所言,而非聊城孔府中的稚童阿桐啊! 杨毓收回目光,斜倚在软榻上,沉沉睡去。 裴良第三日未合眼,伏在案头研究着西边的战时。 若论武勇,裴良乃是顶天立地的英豪,但论起实施谋略,却难说。但饶是如此,他的战术眼光也远比阵前之人,那未上过战场的士族子弟强上千万。 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裴良微微抬起熬的发红的双眼看了过去。 来人是琅琊王氏王冲,另一位是江南士族刘氏子弟。 王冲任职仆射尚书,乃是尚书省的长官,管辖廪、假、钱、谷等诸事。虽公务繁重,但王冲却自诩清官,这个清官绝非指清正廉明,而是不理俗务。只受其禄,不承其重。这便是世人眼中的清贵、清官。 刘氏郎君出身士族门阀,本是不愿多理出身寒门的裴良,但王冲却觉得裴良武勇无匹,也是个清越之人,每每这些士族有出游或宴会,总会来请裴良。 裴良抬眼看了一眼二人略微点了点头,便又将目光投向书案上的军报。 王冲如往日一样,穿着三梭罗淡绿锦衣进了门,他头戴漆冠相貌俊秀淡雅,虽出身高贵,但眉眼之间总带着一丝洒脱之感。 :“今日天色和暖,王君于外设曲水宴,将军何不去与我等清谈饮酒,岂不美哉?”刘氏郎君见裴良只略微点下头,态度轻慢也不生气,反而笑着与裴良说话。 裴良抬眸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如宝石般的双眸却没有一丝笑意,冷声道:“我若不研习时战,诸君如何有空清谈饮酒?”说完,裴良冷哼一声,再次低下头,仿若那两人不在一般。 王冲朗声一笑,道:“既然裴将军繁忙,我等也不强求。”他再看也未看裴良一眼,转出门去。 刘氏郎君略有些不悦道:“王君便不怒?” 王冲轻飘飘的道:“望白署空,是为清贵,恪勤匪懈,终滞鄙俗。” 王冲说身居高位而眼中没有俗务,那是清贵。勤勉严苛,那是鄙俗。 说完这句话,二人笑着离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清茶醉人 月华初上,清风扰人。 淮水南岸乌衣巷,王氏府中。一老一少,对弈竹林。 年长者青袍在身容貌舒朗,虽鬓发斑白,身形却挺直如松,双眸清亮,一身宽宏超脱的气度。 少年不过弱冠,一袭素袍,领口微敞着,露出一抹清瘦紧实的胸口。他面容如玉,双眸深邃又澄澈,令人看不到底,挺拔的鼻梁,一双薄唇携着淡漠的笑容。周身的风流气度清冷绝尘,与之相比,正空上的一轮朗月竟也显得光华暗淡。 王靖之手执白子,气定神闲的将棋子落下棋盘。 对坐在棋盘另一侧的王晞之亦是毫无迟疑的落下黑子。 :“谬之传回消息,已按你部署救回桓亮,连取回西边三座城池。” 王靖之微微点点头道:“王氏重掌军权,我该归隐矣。” 王晞之手微微一顿,缓缓的道:“经此一事,桓氏迨凡已经完全站在王氏一边,有他说服,我王家不必出言,他桓氏也自会靠拢。” 他没有回答王靖之的话,这便是不同意了。 王靖之微微摇头,笑道:“桓亮手握八万军权,一下被三家瓜分,不忿是必然,哪里会靠拢王家?凭他刚愎自用的个性,待大军返回金陵,便不会太平了。” 王晞之沉吟一瞬,眸光一闪,道:“王家需要你在朝堂。”这样明确的拒绝,王靖之有些意外,他薄唇紧抿,似一条紧绷的线一般,爽朗的眉心微微蹙起,良久,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微微阖上双目道:“祖父,可否先行给杨家下聘,将我与阿毓婚事定下。” 王晞之再次落子,略微挑眉,抬眼看向王靖之,嘴唇微微颤了颤,缓缓的道:“那日你们初到金陵,我也远远见过那女郎一眼,的确不凡。便是仙爱目高于顶,也多番夸赞她风神绝佳。” 王靖之扬起唇,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那双熠熠生辉的澄澈双眸露出欣喜,这粲然一笑,似夺走满林风华。 王晞之突见王靖之这一笑,先是怔住,接着,沉声道:“然,门族高低,异如天地。婚配之事乃是后宅小事,你祖母目光如炬,自会为你安排,你便不必多思了。” 王靖之的笑容凝滞着,那双深邃的眸子,缓缓地,缓缓地,染上了一抹郁郁寡欢的寂寞。那股浓浓的寂寞让这本就超凡脱俗的人,似远离尘世,飘渺如仙。 王靖之双手交叉在宽袖中,左手不自觉的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慢条斯理的道:“依祖父之言,敢问何族女郎配得上我?”他无爱无憎,轻慢的似在说毫不相干之事。 王晞之知晓王靖之的怒气,却不得不为家族兴旺考量,他沉吟一瞬,道:“郗氏女郎。”他微顿了顿,接着道:“你阿母家族清贵,门第高贵,郗氏是上上之选。” 王靖之扬唇而笑,他笑容带着自讽道:“这事是定下了,还是询问于我?” 王晞之面色有些不安,眉头也是一蹙,道:“你是琅琊王氏嫡长孙,无论杨氏女郎再风雅绝色,那非你良配。”王晞之拂袖而去,走了三五步,他背对着王靖之,轻声道:“郗氏已携适龄女郎自兰亭启程,约莫一月后到金陵。” 王晞之的身影自竹林中渐行渐远,王靖之那双眸子,始终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他双目无一丝情绪,只那寂寞却愈发浓重。 久久的,他叹了口气,口中忍不住咳了两声,自然而然的自袖中拿出一个瓷白小瓶,吞了一颗朱红色的药丸。 :“靖之!”王凝之自旁侧的竹林中闪身出来,眸光定定的瞧着他。 王靖之扬起略显苍白的双唇道:“叔父,叔母竟未跟在你身侧?” 王靖之在调侃他惧内。 王凝之毫不在意的道:“你的身子不好,不要劳神伤心。” 王靖之粲然一笑道:“叔父,王氏重掌朝堂矣。” 王凝之微微顿了顿,笑着道:“我知晓。”他将棋盘上的残局缓缓的收起,一颗,一颗,黑子,白子。 :“我也该功成身退矣。”他笑着,却有些凄凉道:“我这傀儡,做了快四载。” 王靖之心中有些不忍,嘴唇微微动了动,缓缓的道:“能归隐,我羡你甚深。” 王凝之扬唇一笑,略有些释然道:“也对。”收起了最后一颗棋子,他接着道:“看,棋盘终归要收网,这颗颗棋子,便是家族子弟,棋盘便是家族。”王凝之将最后一颗白子放在手心,月光下,白玉棋子闪着晶莹的亮光。 他将那棋子狠狠的扔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晶亮的抛物线,棋子落入松软的土地,未发出一点声响,王凝之一扬手,耸耸肩,轻松的笑道:“棋子变为弃子,不过转眼之间。” 王靖之始终嘴角带笑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王凝之笑道:“靖之,阿翁之言虽强势,却并无错漏。你肩负重任,绝无可能娶一低等士族之女。” 王靖之没来由的觉得胸口闷闷的,他轻缓的道:“如此,我不亦是一颗棋子?”说完,王靖之缓缓的起身,他那濯濯身姿,如玉山将崩一般,略有些摇晃。 王凝之不忍,伸手扶住他的手臂。王靖之轻轻的推开王凝之伸过来的手臂,摆摆手道:“醉矣,无事。” 王凝之看着他清高淡雅的背影,怔了,那榻几上分明是清茶,他说醉了? 清晨,杨毓张开眼,和暖的阳光下,一个颀长而淡雅如雾的身影,他身着一身淡蓝广袖长袍,笑容清浅。 杨毓轻笑一声道:“郎君不必上朝?”说着,她慢条斯理的起身。 王靖之笑着道:“休沐。”他自然的坐在杨毓睡榻之侧,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将那发丝梳理的更加柔顺。 杨毓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她一身青色薄寝衣,阳光下,修长的颈子更加莹白,纤细的锁骨隐约可见,王靖之轻柔的抚上她的肩头,自身后环抱着她。 杨毓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想在此时转眸看去。她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怜爱与若有似无的郁结。 她低低的道:“怎地了?” 王靖之温热的鼻息就在耳畔,杨毓感受到他身体震了一震,更用力的将杨毓抱了抱,似要将她揉进骨血才作罢。 杨毓心间不由得一沉。(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别有深意 王靖之喜怒不寄于颜,这般作为定是发生什么了。 耳边却传来他一如既往地如玉打冰凿一般的声音:“无事,不要胡思乱想。” :“好。”杨毓微微垂下双眸,突然,她转眸看向王靖之,笑着道:“郎君可愿饮上两杯?”她脱出他的怀抱,笑着道:“阿翁最爱翠涛,我这尚有十几坛陈酿。” 王靖之扬唇一笑:“好。” 杨毓牵着王靖之的手,往楼下去。 阁楼门前这座小小的庭院,种满了茂盛的木棉树,木棉花一朵朵有小童的拳头大小,缀满了枝头,偶尔随风落在地上,将石板路染就一片嫣红。 杨毓捡起一朵落下的木棉,掐在指间,笑着道:“从前在北方从未见过这般的花朵,这么艳丽,这么繁茂。”杨毓手执酒杯递给王靖之。 王靖之微笑着接过,二人撞了下酒盏,各自掩唇饮下。 王靖之环顾了一眼这小院子,问道:“阿毓爱这红花?” 杨毓将花捧在掌心给他看,痴痴的一笑道:“郎君可知,这木棉花还是难得的药材。”她的眸光如同淮水潋滟,小脸清艳,笑容和暖。微微一挑眉道:“它能消肿、散瘀、止痛、生肌。疗咳嗽,主霍乱中恶,赤白久痢,除甘匿、疥癣。” 王靖之微微挑眉,扬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贝齿,日光下,他笑的灿烂,让人不禁一怔,杨毓微微侧目到一边,低低的道:“看,这花朵虽艳丽,却还是很有用的。” 王靖之笑的更加开怀道:“就如阿毓这女郎,虽然容色可口,其实也是内有乾坤的?” 杨毓抿抿唇,没有回答,头却越垂越深,接着道:“听阿容说,木棉花还有深意的。” 王靖之略微偏偏头,抿了一口美酒。 杨毓微微侧目看向王靖之道:“珍惜当下。”杨毓的脸颊泛起类似酒醉的熏红,心间跳的如同林间小鹿一般。 王靖之眸光定了一瞬,手指抚上杨毓的头顶,轻轻的揉了两下,笑着道:“我知晓了。” 杨毓微微低下头,灿然一笑。 她的心中却有些失落,杨毓分明感受到王靖之的变化,她希望他能将发生了什么告诉她,然而,就算杨毓这般提醒,他还是没有开口。 一颗心,微微的沉了沉。 盛夏的暖风拂过,高高的枝头上,几朵木棉随风而坠,厚实的花朵落在地上,发出几声清脆。红花飞舞间,两抹素袍对坐庭院,女子笑语嫣然,清艳妙目。男子清高自持,洒脱不羁。 杨毓的意思,王靖之都懂,无论结局如何,珍惜当下的美好。他隔着精巧的榻几,看着对面这清艳不羁的女郎,情不自禁的手抚上了她的侧颜。 杨毓抬眼看着他,抿唇而笑,手拄着榻几,微微倾斜上身,二人面对着面,近在咫尺。 她狡黠的一笑,毫不迟疑的吻上他的唇角。 蜻蜓点水,温软一触,杨毓看着他,笑的娇软:“若有一日,郎君厌弃阿毓,定要坦诚告知,阿毓不哭不闹,自会远离。” 王靖之心尖一疼,仿佛被钝刀反复的磨着,眉心一蹙,缓缓的道:“真有那么一日,我定是心死了,才会弃你而去。”他伸臂一揽,将杨毓自软榻上抱了起来,整个的抱在怀中。 这一瞬发生的太快,杨毓一晃神之间,已然置身在那充满远山之气的坚实的怀里。她微微抬起头,嫣然一笑。 王靖之垂下眸,双眼深深的看着杨毓,低低的道:“此生无卿,生无可恋。” 说完,他垂下头,双唇轻轻的在杨毓额间一吻。 岁月若真能停住,再不往前行一步,杨毓低低的一笑,她便觉得不枉此生重来了。 可时间的齿轮,无一时,一刻的停驻,它滚滚向前,毫不留情,不会因谁的求,谁的爱而回头,从不。 巍巍峨峨的宫墙,朱红的墙,金色的琉璃瓦,鳞次栉比,金碧辉煌。 阿桐扬起清澈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艳丽跋扈的女郎,笑着道:“皇姐,还想听王靖之的事么?” 浔阳公主双眸跃跃欲试,满脸的娇嗔笑意软糯的道:“王司空真真风华绝世,皇弟莫要卖关子,快快讲来!”吴侬软语,酥软人心。 阿桐却在此时低下头,软软的道:“阿桐自北地归来,与江南士族不甚熟识,竟被几个士族子弟当街辱骂,却不敢回一句,真真可恨!” 听闻阿桐受辱,浔阳公主顿时怒气横生,娇美的小脸升起一丝血腥,她略一扬唇道:“可知晓那是谁家的?” 阿桐微微垂下头,轻轻的扬起笑容,转而再次抬眼看向浔阳长公主,愤恨的道:“江南刘氏,琅琊陈氏还有南车郭氏。” 浔阳长公主微微挑眉道:“不过小士族,何必惧他?”她伸出柔胰抚在阿桐的肩头,笑着道:“皇姐定为你讨回公道。” 阿桐惊喜的扬起眉眼,笑着道:“若皇姐真为阿桐讨回公道,阿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浔阳长公主满意的看着阿桐崇敬的眼神,笑道:“一言为定。” 一个月后,黄昏,一顶宝顶朱轮马车,自金陵城城门悠悠的进了城,它未有一刻停歇,直接驶向巍巍峨峨的皇宫。 桓亮安坐在马车中,双眸细长眼射寒星,他捋捋长须,踌躇着,盘算着。 马车停下,外面赶车的下仆低声道:“公,请下车。” 桓亮没有答应,他整整暗紫衣襟,一蹙眉,自马车中出来。 李石跪坐在司马安面前,他身着芳菲色柔滑的绸衣,衣襟略微敞开着,露出瘦而白的胸口,他的颈子修长纤细,线条柔美,微微抬起眉眼看向司马安,媚意顿生。 司马安一见他眸光流转,顿时心猿意马,他一伸手臂,将李石揽到胸前,轻声道:“本是个男儿身,偏偏浑身骚媚,说,你是不是天生的兔儿爷?”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李石,眸间染上三分情丝,语气却不可一世,话音落地,鼻尖发出一声带着浓浓的威胁:“恩?” 李石垂着头,眸间闪过恨意,也只有一瞬间,他全身似水一般柔,抬起眼,看着司马安,委屈的道:“奴是陛下的,陛下想如何说,自是金口玉言。” 司马安满意的笑道:“妖物。”说着,他轻轻在李石眉间落下一吻,柔情的让人恍若看错了一般。 李石也是微微一怔,他扬起笑容,自榻几上拿过一杯酒,递给司马安。 司马安并没有接过来,而是直接用口去接那白玉杯。满满的,慢慢的,将杯中美酒含在口中,他用右手掐着李石清俊的脸,李石不由自主的微微张开口。 司马安张开唇,将酒水以口哺到他口中。 晶莹剔透的美酒,映着窗外黄昏的夕阳,闪耀着、折射着形成曼妙的光圈。(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嗜血街头 :“特进大将军桓公亮求见陛下。”门外一个内监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 司马安眸光定定的看着身下的李石,轻佻的抚抚他的侧脸,轻声道:“等朕归来。” :“是。”李石乖顺的垂下头。 司马安扬声而笑,一把抓住他丝绸的单衣,衣裳布帛发出清脆的声音,应声飘落。 :“陛下。”李石眸间闪过一丝慌乱,怯怯的低下头。 微风拂过他单薄的身体,李石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司马安扬唇笑道:“榻上等朕。”说完,他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李石跪在原地,直到那抹明黄的身影出了寝殿,他唇间划起自嘲的笑意,他缓缓捡起地上撕裂的衣衫,狠狠的握紧。 桓亮跪在御书房外,耳边听闻司马安走来的脚步声,他转过身,以头触地道:“罪臣桓亮,叩见陛下。” 黄昏下,司马安俊美的面容微微扬起温和的笑意道:“爱卿快快平身。” 桓亮早已想到司马安这做派,又怎么会轻易起身,他垂着头,哀声道:“若非陛下隆恩护佑,罪臣早已命丧黄泉。罪臣不敢起身。” 司马安的笑容更深,清欢的道:“爱卿见外了。”他似毫不在意一般,扶起桓亮的手臂,笑着道:“桓公且回府歇息吧,近日便不需上朝了,若有军机大事,朕再召爱卿。”说完,他转身离去。 桓亮眸光微微闪出寒光,一甩袖,转身而去。 隔日,王谬之,桓迨凡,谢元清三人班师回朝,三人皆是出身高贵的士族子弟,生的又清隽,金陵城中的小姑子一时间沸腾起来,将三人连带大军团团围在主街上。 :“好个白甲小将,挺拔英俊,气度不凡!”一小姑站在桓七郎马下,情丝绵绵的道。 桓七郎扬着唇笑着,得意的模样不言而喻。 杨毓坐在茶楼中笑着道:“瞧你七兄笑的,好像娶了新妇一般。” 桓秋容抬眼看了一眼,没来由的觉得恶寒遍体,低低的道:“七兄自何时起竟也理俗务了,真真未想到,他不但接了旨,还真的将仗打胜。” 杨毓又将目光移到外面,笑着道:“七郎背负家族使命,怎能真的一生畅游山水?” :“也是。”桓秋容也看了出去,不过,她的眼,却只瞧着那个眼似桃花,笑意清浅,气质深沉的谢元清,悠悠的道:“这人心思深,一时一样,真真摸不透。” 杨毓自然知晓她说的是谁,直到这时,杨毓眉心微微蹙起应道:“是啊,心思真深。”却不知她说的又是谁呢? :“阿毓姐姐,这几日难得的好天,不如明日我们去泛舟淮水?”桓秋容不欲多想,转眸看向杨毓。 杨毓也抽离思绪,笑着道:“来金陵两月有余,还未见见泛舟淮水的美景,如此甚好。”她转眸看向静墨道:“去租一画舫,清雅别致便好,不需太过繁复贵重。” 静墨点头应下。 :“走吧,不知他们还要被围多久。”桓秋容见马上的桓七郎已隐隐的有些厌烦之意,笑的更加开怀。 二女各自带上帷帽,相携而去。 几个世家子弟喝的微醺,自酒家中摇摇晃晃的出了门。 一双目浮肿少年笑道:“刘勇你行不行,才喝多少就这般了?” 被叫刘勇的少年声音尖细,此时又刻意拔高声音道:“有何不可?不如,我们去玉卿女郎那儿去再醉一醉?” 玉卿,淮水岸杨柳巷中最具名气的名妓。称得上名妓的,不禁是美貌无双,更有风情与才情。 众少年大笑着连连称好。 正在此时,一辆耀眼夺目的翠盖珠影八宝车迎面而来,那马车以鎏金为外围,四角车顶上悬挂着宝石,四面帷幕用明珠穿就,一串串的明珠一般大小,车马行走间明珠光芒闪耀,珠玉相互撞击之间发出悦耳悠长的脆响。 几个少年站在路中间,马蹄奔腾而来,没有一丝减速或停下的意思。众少年还在将要反应过来的瞬间。“砰”的一声,前马装上了站在前面的尖声少年与浮肿双目的少年。 二人被马撞的腾空而起,身上的痛感还没全部感知过来,二人又是“砰”的一声摔在了石板路上。 两人登时口吐鲜血。 车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她一挑珠帘,钻出车外,那少女一身嫣红的烟罗杂琚裙,裙角曳地她身量纤纤体格娇小。露在外面的肌肤莹白耀眼,一张文弱娇美的容貌,配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端的是一艳丽无双的少女。 她伸出右手,手中赫然举着一根细长鞭子,鞭子牛皮做,手柄为犀角嵌着美玉,只见那少女一扬鞭子,“啪”一声巨响,鞭子抽在愣在一旁的众少年身上。 少女扬唇而笑道:“侍卫,这些浪荡子挡了我的车架。” 还未等少女说完下半句,马车前开路的十几个侍卫拔剑出鞘,手起刀落之间,几个少年已经被刺了个透。鲜血洒了满地,庶民看着这一幕,似麻木,似寻常,只跪在路两侧,垂着头。 被马车撞飞在不远处的二人早已吓傻了,顾不得身上疼痛,只想夺路而逃。 双目浮肿的少年头上全是鲜血,脚软的不能动弹,颤颤巍巍的喊道:“浔阳长公主殿下饶命!” 那明丽的少女眉头一挑,黑白分明的杏眼微微一眯,笑着道:“知晓本宫的车驾,还敢挡了,罪加一等!” 那少年一听此话,双腿抖的更加剧烈。 :“啊!”一声惊呼,他转眸看去,只见尖声少年已倒在地上了无生气。 少年抖如糠筛道:“你可知晓我是谁!你当街杀害士族,难道你。”话音还未落,“噗”的一声,刀入皮肉。 少年满面狐疑的低头看去,只见一把染着鲜血的白亮刀子,自身后插了进来,露出尖利的刀尖。 浔阳长公主得意的笑了,娇俏的容颜在阳光下,显得艳丽,神情中带着软糯,缓缓的道:“你又未在头上贴着名帖,本宫怎知你是士族子弟?”说完,她一扭纤细曼妙的身姿,嫣红衣角飘摇着,进了马车。 :“如何?” 浔阳长公主抿唇笑着,理理衣襟,腰背挺的溜直,骄傲之态溢于言表。 :“多谢皇姐。”一个童稚中带着欣喜的声音响起。 阿桐灿然而笑,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第一次显得血腥。(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上了贼船 浔阳长公主用手抚抚发髻,低低的道:“快说说,靖之后来又说些甚?” 阿桐扬唇而笑道:“皇姐帮我除了心腹大患,我自然不能食言而肥。”他似陷入回忆一般,接着道:“他对邛城城主道:吾与邛城共存亡!”阿桐的音色初具少年之音,是一种奇妙的声音,它糅合着稚童与少年之间,再配上他此时学着王靖之疏淡的模样,顿时妙趣横生。 浔阳长公主一双杏眼闪着柔光,娇声一笑,“咯咯咯”的笑声穿出车外,那少女悦耳的笑声,却让跪在原地的庶民纷纷打了冷战。 华贵的马车,乘着叮当清脆的明珠击打声悠悠而去,留下一地的鲜血与尸体。 不肖一刻,路上冲来数辆华贵马车,接着,妇人们的哭声响彻街头巷尾。 次日清晨,杨毓一身青蓝色素袍,那衣袍广袖翩飞,下裙曳地,腰间用一条深蓝色束带束的紧紧的,将腰肢显得更加不盈一握,她发丝披在身后,脚下踏着一双高齿木屐,就这般简素的打扮出了门。 静墨跟在身后,低声问道:“女郎不过十五的年纪,怎地逾发不爱修饰容貌了。” 杨毓踏着清幽的步子,步步生莲。她笑着道:“不敢。”说完,她挺直了腰身。 出了巷口一座清雅的画舫停在水边,画舫只有三丈长,船头略高,站着位五短身材,相貌粗鄙的艄公身着麻布宽衣,他腰间别着一个酒壶,头戴着斗笠,手撑木桨站在船头。 舟上仿造南方屋舍的模样,建造起青瓦小顶,四面通透以帷幕蒙着,四角以竹撑顶。 杨毓转眸笑道:“静墨做事逾发妥帖。”说着她轻快的一跳,蹦到了船头上,船身略微摇晃了两下,因舟底较重,也只晃了两下便稳稳的停住,杨毓身体随画舫摇晃两下,算是站稳了。 艄公双手一撑,木浆拄着岸边略微一用力,画舫推开烟波,离开岸边。 :“哎!”静墨喊了一句:“船公!我还未上船!”她面色急切,双眉拧在一处。 艄公大笑一声,伸手拿开头上的斗笠,随手扔在地上,笑着对杨毓道:“小女郎,你不怕?” 杨毓怔了一瞬,随即醒转过来,她笑着朝渐行渐远的静墨道:“无须忧心,与阿容言,我改日再寻她游淮水。” 静墨紧追了几步,听闻杨毓所言才停了下来,眼看着杨毓被带走,她恨恨的跺了跺脚,一咬唇道:“女郎早归!” :“好!”杨毓扬扬手臂。 小小的画舫顺流而去,逐渐往城外而去。 杨毓偏偏头看向划船的艄公,声音清脆的道:“可是嗜酒狂士刘伦?” 那艄公一听杨毓所言,略有些诧异。 随即,他将船桨一扔,一挑帘幕,顿时,朦胧的帷幕落了下来,只见舱里正坐着五六个士人,他们只略微抬眼看了刘伦一眼,齐转头看向杨毓。 刘伦坐在了船上,手指一勾,腰间酒壶落入手中,扬手喝了一口,酒撒出口边不少,他却毫不在意的用粗布衣袖擦了擦,眯着小眼,笑道:“小女娃目光如炬啊?” 杨毓看他叉着腿一坐,这才看清,他根本未穿裤子,两条腿大喇喇的露在外面,连两腿间也影影绰绰。刘伦身子微微扭了扭,直接将手伸进衣裳中摸了起来,不一会,手指捏着一只虱子,狠狠的用指尖儿一掐,将虱子弹飞去。他神色自若,仿若无人一般,洒脱不羁的令人惊叹。 杨毓笑道:“阿毓虽孤陋寡闻,竹林七贤大名还是听过的。” 刘伦笑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与我见礼?” 杨毓扬眉笑道:“俗世之礼不与仙人行。” :“好!”刘伦将酒壶递给杨毓道:“好个通脱的女娃。” 杨毓也不在意那是刘伦用过的酒壶,直接接了过来,饮了一口,那酒入喉清甜,竟毫无辛辣,直到了胃里才觉得有些火辣辣的。 杨毓复将酒壶地给刘伦,笑道:“刘公这酒甚美!” 刘伦又将手伸进怀里,似先前一般,捉了一只虱子,掐死、弹飞。 杨毓笑着问:“刘公同虱子同吃同寝,感觉如何?” 刘伦笑着道:“偶尔瘙痒,除此外,并无不妥。” :“哈哈哈!”画舫中几个士人,面带笑意各个洒脱不凡。 杨毓略一转眸看了看,扬起清艳的笑脸道:“诸公可要饮美酒?” 首位的士人而立上下的年纪,身长七尺八寸,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一挑眉道:“你这小女娃倒不似俗人。” 杨毓偏偏头道:“嵇公?” 那士人扬唇而笑:“正是。” 一身清贵锦衣的王冲笑着道:“那酒可是刘伦亲自酿的刘伦醉,金陵城中千金难买一壶,你倒是个有口福的。” 稽夜朗声一笑道:“每每开怀之际,你这俗物定要提起阿堵物败人兴致。” 王冲不置可否道:“我这俗物,俗的坦荡。” 众人扬声大笑,稽夜指着王冲道:“你出身高贵,怎地偏偏这般视财如命,真真怪哉。” 王冲扬扬头,毫不在意。 一士人,容貌瑰丽,傲然独得,同这几人一样,笑眯眯的看着杨毓。 杨毓问道:“阿毓可得阮公青眼?” 关于青眼白眼还有件趣事在其中,传说,竹林七贤中的阮宗志气宏放,任性不羁,每每遇到俗人,必以白眼对之,若是值得相交的人,才能得他青眼以待。 那士人有些好奇,道:“你如何认出我?” 杨毓灿然一笑,慢条斯理的指着一旁身高七尺,长须美髯的青衫士人,道:“这位是山公。”接着转眸看向一旁,身披粗麻长衫,下身犊鼻裤的士人,他长须斑白,略微点头,笑道:“向夫子早些日子见过的。” 她目光掠过,看向与向期同样穿犊鼻裤,而相貌与阮宗相似的青年士人道:“这位是小阮公。” 阮容诧异的挑挑眉道:“怪哉!” 阮宗是阮容叔父,二人虽是叔侄,却更是好友。 杨毓看向坐在最末位一身锦衣,清俊绝伦的少年道:“出身琅琊王氏的王公?” 嵇夜、阮宗、刘伦、山源、向期、阮容、王冲,这七人出身不同,社会地位相隔天地,却因性情真,尚自然,而结成好友。 前世,杨毓曾在竹林外每日聆听他们的琴音啸声,每每见他们相携而去朗声纵酒,她便以头触地跪在路边,她对他们的熟悉不亚于他们彼此,谁能想到,今生,她竟能与他们同程一舟,泛舟山水? 杨毓眯着眼,深吸一口气,再次张开双眼,那双流光溢彩的明眸比淮水更要光华万丈,她唇间轻轻扬起,笑着道:“阿毓早已识得诸公,若说为何?”她微微一顿,接着道:“大抵是前生有缘吧。” 七人相互看了一眼,稽夜缓缓地道:“前生?”稽夜微微一笑,接着道:“女郎信轮回转世?”稽夜的声音低沉浑厚,字字抑扬顿挫,敲击人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鬼神之说 杨毓抿唇而笑:“自然。” 稽夜接着道:“女郎以为,世间有鬼,鬼能转生再世为人?” 杨毓偏偏头,理所当然的笑道:“是。” 向期捋捋斑白的胡须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听向期的孔子曰、孟子曰,话还没说完,众人纷纷抱头称痛。 阮宗笑道:“向期啊,今日天色如此之妙,正是谈玄论道的好时候,你那满口迂腐发酸的话是否能改日再说?” 向期不尴不尬的负手道:“孔孟圣人之言,你不愿听,我便自个儿在心里说。” 王冲笑着道:“向夫子,你的孔孟圣言便留给你的弟子吧,今日我们只谈风月可好?” 向期捋捋斑白的胡须道:“善。” 被这般揶揄,向期面不改色,杨毓很佩服。 阮容灌了一口酒,笑着问:“既是鬼魂转生,民间传言人化作鬼皆穿着生前衣衫,若说鬼有神思可转生,阮某尚且能服,难道衣衫也有深思,可转生?”他这犀利的一声问,众人皆放声大笑,目光皆是习以为常。 杨毓略微垂头深思,眸光转而清亮,笑着扬起头道:“敢问诸公,道在何处?” 几人微微一怔,山源道:“道存宇宙,存天地,存人心,世间万物皆是道。” 杨毓一扬眉,似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摊开双手,在阳光下翻动手掌,狐疑的道:“诸公坚信道在,那道亦是看不见摸不着,为何不能相信轮回转世?” 阮容不置可否笑道:“道,乃是圣人所言。” 杨毓则面色严正了几分,轻声笑道:“昔日老子被奉为三清之一,小阮公相信天庭的存在却不相信世间除却仙还有鬼?然而”她抿着唇笑的狡黠:“天地万物存在皆是理,不存皆是无理,此为世事循环的根本。人有思维,而非依靠本能生存,神思之强还需解释?若世间无三清之说,无天庭地府。人、鬼不能轮回,何来道?” 没错,杨毓又是在诡辩,她说的似是而非,让人不知不觉间,将道的存在与世人转生混为一谈。一时之间,阮容晕头转向,隐约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又似乎并没什么道理可言,他这一次再没有笑,而是仔细的审视眼前这个言辞犀利,容颜艳丽的少女。 稽夜微微侧过身,这一次,他是真的正视着杨毓,双唇一扬,不知是对谁说的:“阮容总言世间无鬼神,这一次,可还能辩驳过去?” 众人纷纷扬声而笑。 阮容微微偏头,问道:“阿毓言外之意,若阮某言鬼魂不存在,不可转生,便是说道不存人间?这样的罪名,阮某不敢应承。”他的话中有几分不悦,似对杨毓的挖坑行为很不满。 杨毓轻轻摇摇头,毫不在意阮容的不悦,语气淡然的道:“鬼,是虚幻的。只因死人多了,人们看到死人的样貌模拟出了鬼。这只是生人的一份寄托,一份慰藉,他们相信至亲死后会在另一个世界轮回转生,能够再世为人。何必非要辩白它是否存在呢?”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平和。 阮容拱起双手,对杨毓一拜,连连摇头,笑道:“阮容信服便是。” 阮宗这时笑道:“阮容,凡事不可依一知半解之诡辩便称其为事实。” 小阮公笑道:“是,叔父,侄儿受教。” 杨毓有些迷乱的看着他们,只知晓稽夜与阮宗结杨毓之言教了阮容。 这时,那一袭锦衣的王冲笑道:“阮容坚信世间无鬼神,凭着方才与你讲的一番话,辩倒了数位名士呢。”王冲一身雍容清贵,年纪与阮容相仿,是七人中最年轻,也是家族地位最高者,却是有名的吝啬。杨毓不禁多瞧了他一眼,低低的笑了一声。 小小的画舫顺流而下,出了金陵城,两岸的景色逐渐静谧,树丛翠绿繁茂,象征着万物生长的轮回。 稽夜淡笑着道:“《琴赞》我已拜读,确是佳作,情不自禁之下,做了些批注,望女郎不要介怀。” 杨毓抿唇而笑,微微扬起头道:“多谢稽公赐教,阿毓欣喜不已。”她的容颜在疏影重重的阳光下,似乎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她的明眸潋滟,如同载舟的淮水。 刘伦朗声一笑,眯眯小眼,脸上的褐色斑点由于笑而更明显:“你这女娃分明通透超脱,怎地会被冠以娼妇的名声?真真怪哉!” 杨毓略微懂了,这几个人来寻自己,绝不是因一部《琴赞》,也非她名望如何如何,而是好奇使然啊,她略垂下头想了一想,的确,同一个女郎,同时背负着贤名与污名,难免不让人生出好奇。 而恰在此时,自己通过向期之手递上了一部《琴赞》,见她,是多自然的事? 想通了这些,杨毓笑着道:“若真被这些流言纷扰,阿毓怕早已活不下去。” 她微微蹙了眉心一下,腰线不自觉的挺直的如松如竹,转而扬起笑颜,朗声道:“爱说便说去,我自活我的。”她笑道:“陆公曾与我言,何必庸人自扰之,阿毓半刻不敢忘怀。” 稽夜微微皱了皱眉,这女郎与自家小女儿一般大小,若是自己女儿也被这般诋毁,他沉吟了一瞬,有一种心疼一闪而过。稽夜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轻轻拍拍杨毓挺直的如松如竹的背,依旧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道:“我们这些人,皆不在尘世,在我们跟前,不必隐藏,不拘礼数。” 稽夜的手掌很厚实温暖,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深沉而极富磁性,他的双眼流露出似看待孩子一般的神情。 杨毓抬起头,那双强撑着坚韧的、熠熠生辉的双眸正对上这双慈爱的眼。不知为何,就那么一瞬间,杨毓的双眼通红,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它化作哽咽冲破喉间,氤氲在双眸中。 稽夜的行为,让杨毓不自觉的想起了阿翁,阿翁的双手满是老茧,没有稽夜的细腻。但是他同阿翁一样,真实,温暖,满含着浓浓的温情。 杨毓扁扁嘴,眼泪條然自眼眶中滑落下来。 她悄悄的擦擦眼角,双眸化水一般,扬唇而笑。 她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要提防别人的阴谋,要谋求名望,她何时敢真的任性一次?不敢,她惧怕别人的觊觎,连一次艳色也不敢穿。她惧怕王靖之那日复一日越来越寂寞的目光,甚至没有勇气开口问一问,你怎么了? 这一刻,她就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多谢稽公温言。”杨毓柔声道了一声谢,默默的咽了咽喉间的酸涩。 稽夜一见杨毓那隐忍的模样,心间又是一痛,他一甩袖,冷声呵斥道:“你这女郎,想哭便哭嘛,何必隐忍着?人生于世,若连哭也不敢肆意,又有何趣味!” 杨毓身子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更加明艳,宽袖中的双手,习惯性的握紧,秀美的指甲狠狠的按压着细嫩的掌心,淡淡的道:“何事泣矣?何必泣矣?” 阮宗眉头微微一蹙,道:“咬文嚼字儿的做甚!笑的这般隐忍难看给谁看!” 杨毓心中一震,转眸看向河水中的倒影,这笑容真的难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痛哭一场 刘伦摇着头吭哧一声,张口喝了一大口酒,悠悠的笑道:“笑与哭皆需发自内心,才称得上美。”这个美字,被他拉的老长,深意,不言而喻。 他说的美,乃是自然而发的,杨毓仔细看了看倒影,这个笑容,太虚伪,太做作,的确难看的紧。河水中清艳的俏脸凝了凝眉。 杨毓转眸看向叉着腿,略微掩盖下身的刘伦,他行为不羁,却从不在意世人眼光。她转眸看向阮宗,这人是以“青白眼”出名的,自然更是不在意世人评论的。又瞥向稽夜,他悠然自得的自斟自饮着,似乎身边发生的一切皆是过眼云烟。向期、山源、阮容、王冲,她缓缓的收回目光。 杨毓心间似乎有一个位置,被打开了一扇窗。在不停的追逐虚名,保全自身当中,她似乎真的,迷失了做人最基本的最重要的东西,情绪。 杨毓眸中的泪珠扑朔着滚落了下来,扬声道:“人家不愿哭,你们非惹的人难过,甚么世外之人,高绝名士,无一个好人!”骂了一句,她的哭声更加大了。 她放肆的号哭着,眼泪一边落,一边擦,糊的满脸皆是,凄惨的让人心痛。 几人见杨毓真的放声痛哭,倒是有些手足无措,唯有稽夜与阮宗二人,一边饮酒,一边满含笑意的瞅着杨毓。 刘伦张皇失措,一双手抓耳挠腮着道:“女娃,哭吧哭吧,哭过了,便不委屈了。” 阮容面含笑意,调笑道:“美人落泪皆是梨花带雨,这阿毓好好的美貌,一哭起来真是凶极了,半点也不美矣。” 山源微微蹙着眉,捋着美髯道:“幸好是荒郊野外,若是被人瞧见,便更加不美!” 向期捋着斑白胡须笑道:“山兄所言甚是。” 杨毓正哭着,听闻身侧之人所言,宽袖随意的擦了脸一把,鼻音喃喃的,没好气的道:“哭完了。” 几人狐疑的转眸看去,只见杨毓虽双颊泛红,但眸光泛红,却清亮,的确不似醉酒的模样。 刘伦朗声一笑,试探的将酒壶又递给杨毓,笑着道:“哭够了?可还要?” 杨毓面色微微泛红,垂着头,接过酒壶,仰头又灌了一口清香四溢的美酒,灿然笑道:“阿翁最爱翠涛,阿毓也自小便爱偷饮,倒是酒量比之一般人要好得多。得此美酒,怎能轻易放过?”她伸出小舌头,在唇边轻轻一勾,将溢出唇角的酒液舔了干净,那模样真如贪酒的小猫儿一般。 稽夜笑着道:“此番肆意一哭,可还觉得心间烦闷?” 杨毓微微福福身道:“畅快极了。” 王冲一笑,指着杨毓道:“听闻那位鸿儒孔老,曾评你似我辈中人,方才这震天动地的一哭,果然不假。” 杨毓面色有些泛红,笑道:“还要谢过诸公引导,否则,阿毓险些踏错。”她微微顿了顿,扬起头,面上带着些许的不悦,狡黠的道:“在座诸君怂恿之下,终于见了阿毓这丑妇丑态,可不就是我辈中人了?”她这话说的很自然,完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王冲一怔,笑道:“你还真是半点也不谦虚。” 阮宗对着王冲翻个白眼,道:“难道你王冲愿结交那心思繁复的俗人?”说着,他转眼看向杨毓道:“士人皆该如此,再不许扭捏着。不过是俗人的见解,我辈中人,就该真性情。” 王冲平日里被这几人揶揄惯了,今日阮宗的话说的也是双关语,一说众人不愿结交俗人,暗指王冲俗物。 王冲面色一沉,整整华贵的衣襟,道:“阮公此言不错,却不该处处揶揄于我。” 阮宗继续对王冲白眼以对,道:“便因你是琅琊王氏子,便容不得人教训?” 一提这琅琊王氏,王冲脸色更红,僵持了一瞬间,王冲身子一歪,“嘭”的一声倒进了河中,河水被突然坠入的王冲溅起朵朵水花。 :“啊!”杨毓惊叫一声,挽起袖子,去拉近在咫尺的王冲。 却见王冲根本不理她,双臂一展,漾开水面。 :“王君会浮水?”杨毓转眸看向身后笑意盎然的众人。 刘伦笑着眯着眼道:“这竖子惯会如此,一语不合,便任性而为,无需担忧,顽够了他自会回来。” 杨毓这才放下心来,她扫视一眼舟上的众人,这些人个个气度非凡的世外之人,他们不羁、狂妄,被世人称赞追捧。杨毓目光转向稽夜,唇角不自觉的就笑了。这位举世闻名的大名士,自己竟有一日能与他同舟而游,畅谈山水。 杨毓缓缓的伸出莹白的小手,撩起清凉的河水,水花四溅,晶莹剔透,她转眸笑道:“我该抱琴来的。” 嵇夜扬唇而笑,起身进到舱里,阮容也随他进了舱,不过一会儿,二人再次出来。 嵇夜背着两把琴,递给杨毓一把通体漆黑的桐木七弦琴,自己则抱着一把焦尾琴。而阮容则抱着一把直颈琵琶。 杨毓惊喜了一下,双瞳不自觉的放大,清艳的小脸笑的开怀肆意,她扬手拨弄了一下琴弦。 琴弦撩拨过处,溢出悠扬的声音。 :“音色美,音调准。”杨毓笑着赞了一声,接着,她唇角扬起绝艳的弧度,素白丰腴的小手轻勾慢捻,一串如流水般的音色,溢满小小的画舫,荡漾到两岸的山林之间。 阮宗不禁有些惊讶,略微点头,轻声与嵇夜耳语道:“这女郎奏的是北派高山流水。” 王冲笑着道:“听闻北派高山流水,由《琴越》、《风摇竹林》、《鸾铃静夜》、《书越》四曲联奏,也称《四段锦》。从前听过一北方士人奏此曲,却不如阿毓奏的韵律典雅、余味隽永颇具伯雅的“高山巍巍,流水洋洋”之貌。” 嵇夜微微挑起眉,笑着道:“不知为何,总觉得此女之曲有我之韵。” 刘伦朗声一笑,道:“莫不是真是前世相识?”说完,他扬声大笑,合着杨毓的曲吟唱道:“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刘伦虽相貌粗鄙,但为人豪迈,胸襟开阔,这疏疏朗朗,随性而发的吟唱,让这曲《高山流水》多了几分疏放不羁。 嵇夜摇摇头,面色爽朗清举,指间一触琴弦,是以和上杨毓的琴声。杨毓的琴声以虚音移指换音,韵律时隐时现,犹如高山之巅,云雾缭绕,神乎其技。 嵇夜的琴声泛音清澈,活泼灵动,其韵悠悠洋洋,俨若行云流水,众人闭目倾听,只觉得高山环绕,流水清灵,仿佛置身高山流水之中,这样完美的合奏,世间再无人能有此绝唱。 杨毓心间欢喜着,指间的乐曲也随着心境的变化而豁然开朗,她指尖一转,已“滚”、“拂”之指法奏乐,曲调转而现出如蛟龙腾飞九天,山水奔腾之音。(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清风临耳 阮宗顿觉妙不可言,本想待杨毓与嵇夜奏完这一曲再以奏一曲琵琶,可此时,他再不能待一时半刻,他竖抱直颈琵琶,左手按弦,右手五指弹奏,琵琶音色如两玉相击,在两把七弦琴胶着相应之时,突入这一缕轻音,将这曲奏的更加玄妙。 阮宗的琵琶奏的慢而不断,快而不乱,雅正之音,音不过高,节不过促,闲适、幽雅的让人如漫步云端。 两把琴,一把琵琶,互相交应,却又不躲任何一方的光彩,漾漾荡荡,叫这泛舟之间即兴所奏,由心而发的乐声绵绵长长,激越而不霸道、悠远而妙趣横生。 一挑、一揉、一弹、一拂包含着对生的期盼,对道的观摩,对自然的崇敬。 这时,远处浮水的王冲缓缓的游了回来,他浑身湿透着,衣襟微微敞开,双臂有力的把住船身,双臂一撑,翻进了船中。 王冲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也不擦,索性直接将外衫脱了下来,敞开衣襟,任由暖风习习吹过,似觉得很舒爽的模样,面颊微微泛红着。 岸边,数驾牛车已跟了河中的画舫许久,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画舫上众人相视大笑。 行在最前头的牛车中,一青年郎君挑开帘幕,伸出头,朗声笑道:“舟上君子可愿下舟同饮?” 杨毓转眸看去,竟然是谢元清。 嵇夜微微蹙眉,对王冲道:“又一俗物来败人意。” 王冲毫不在意的一笑,转身对谢元清拱手行礼,笑道:“改日再与谢氏郎君共饮。” 谢元清微微蹙眉,未想到这竹林七贤宁愿与杨毓那女郎泛舟同游,甚至于共奏妙曲,却拒绝自己的邀请,说他们狂傲,他们确实是以狂著称,以大才称贤。 想到此处,谢元清对王冲略一拱手,转而对杨毓道:“谢某与女郎真真有缘,才能处处相逢。” 杨毓略一抿唇,扬起清艳笑容道:“世间之事皆是因缘际会。” 杨毓说,不仅与他有缘,这世间发生的一切皆是缘,有何奇怪? 谢元清唇角微挑,又对众人拱拱手道:“那便有缘再会。”他回到车内,转眸看向身侧的司马安,略垂头道:“陛下,臣有负陛下期望。” 司马安扬起温和的笑意,透过朦胧的帷幕,看着外间渐行渐远的画舫,略微沉吟一瞬,接着道:“近来士族对皇室不满之心越重,若那七人皆能入朝,能缓和皇族与士族的气氛吧?” 他说完这话,眸子定了定,踌躇一瞬,接着道:“如何能说服他们呢?” 谢元清垂着头,心中暗自撇嘴,那几人,除却王冲出身高贵,早已入仕,只有向期在太学院任夫子。嵇夜不屑权贵,阮宗任性不羁,刘伦嗜酒如命,山源鄙视富贵,阮容无视繁文缛节,这样的人会放下身段入朝为官?司马安言下之意分明是要自己去说服,可这无半分把握的事,他真的要做? 后面传来吴侬软语吟唱着淮水风月,软的让人心碎,那是谢南笙在唱歌。 谢南笙本就生的貌美若仙,且颇具才名,却偏偏相中王靖之那高傲至极的人,如今王氏在朝堂中重掌大权,若王谢联姻,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谢元清略微沉吟一瞬,笑着道:“陛下可见那杨氏女郎?” 司马安的确见到杨毓与七贤同舟,也的确对这女郎有些兴趣,可她是王靖之亲口承认的卿卿。他略微偏头看向谢元朗笑道:“杨毓虽出身低微,却是不凡。” 听闻司马安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赞赏,谢元清心间一动,笑着道:“此女的确非池中之物,若能与陛下成就良缘。”他略微沉吟一瞬,似豁然开朗的惊喜道:“北地士族与南方士族相处不融洽之事,也能因陛下垂青北方低等士族之女而不攻自破!”他的目光亮而真,让司马安顿了一顿。 谢元清这句话说到了司马安心里,他虽然心中兴趣大起,面上却似升起冰霜,冷声道:“那是王靖之早已定下之人,我怎能夺臣下之爱?” 谢元清略微沉吟一瞬,变坐为跪,双手抱拳道:“陛下,臣绝无陷陛下于不义之心,杨氏女郎贤名远播,且与七贤交好,若陛下将她封为妃嫔,不但缓和南北士族关系,说不定还能招揽七贤入朝,臣下拳拳心意,全为今上。”说到最后,谢元清那一身清隽已然几近死谏一般。 司马安面色略微和缓,转眸看向帷幕外美景,扬唇而笑道:“容我想想。” 谢元清低垂着头,唇间划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杨毓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拾起被刘伦扔在一旁的木桨,她小手轻轻一撑,画舫顺着河流的方向缓缓的拨开平静的水面。 她双手撑船,满目的波光粼粼,周身围绕着清远之气,张开唇吟唱道:“有匪君子,如璧如玉。叶蔓重重,曜曜其辉。有匪君子,如金如锡。远山皑皑,乔乔于胸。君子之交,淡若淮水。小人之交,甘若蜜糖。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她的声音清脆如同雨打芭蕉,语调绵长,长而不断,连而不绝。 歌声悠悠的传到岸边的牛车中,谢元清的眉心拧了拧,突然觉察到司马安投来探寻的眼神,他双唇微微一抿,不尴不尬的笑道:“杨氏女郎歌声甚美。”一句话,将杨毓歌中的寓意隐了去。 杨毓说,身边的君子高洁如玉璧,品德如金锡,君子之交淡如水,不需多说,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君子以淡为亲。 司马安轻轻一笑,慢条斯理的道:“的确甚美。”他缓缓闭上双眸,隐去了眼中的占有欲。 稽夜开怀一笑,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吟道:“有女同舟,颜如舜花。将翱将翔,柔胰琼琚。彼美杨氏女,华美耀金陵。” 稽夜说有个女郎,貌美如同木槿,小舟似乎飞翔在天,她的小手像美玉琼脂,杨家女郎不凡,真正的美容仪。 杨毓扬起唇角,笑的清艳,阮容放下怀中的琵琶,接过杨毓手中的木桨,温柔的道:“阿毓先歇息,看为兄如何撑舟。” 杨毓素手而立,看着阮容。 阮容将桨伸到水中,水波漾开,他一伸手臂,极快的往回一拉,水面泛出半个漩涡来,画舫徐徐前进。凉风拂过,将他素白的衣角吹的猎猎作响,河水中映出一抹温如暖玉的身影。 :“阿毓!来饮酒!”舱里的刘伦高喊了一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名士风流 杨毓转眸看去,刘伦似有些醉意,已然将衣襟大开着,露出胸膛,下身影影绰绰间露出两条大腿。 杨毓面色微微一红,垂着头进了去。她暗自摇摇头,今日虽心境有所不同,却还是无法无视这礼教束缚,终是觉得有些难堪。 阮宗笑道:“刘伦,阿毓是女郎,你快快将衣衫穿好!” 刘伦眯着眼,一仰头,不羁的道:“世间万物皆自然,何来男女,何来礼教?”说着,他转头看向安安坐一边的杨毓道:“繁文缛节,于嗟鸩兮!” 杨毓微微偏偏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迎面吹来和煦的暖风,她微微闭上双目,转眼间,她再次张开双眼,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比水面上的波光更闪耀,她扬起一个张扬无比的笑容,缓缓的道:“真名士,自风流。”说着,她扬起手,将头上束发的绣带一扯,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披在肩头,手指轻轻一送,淡蓝色的绣带随风飘远,落在平静的河面上。 杨毓一转眸,手执榻几上的酒盏,拱手向众人灿然笑道:“诸君再饮一杯否?” 众人相视而笑,再次举杯。 天色渐暗,云层瑰丽,残阳如血,照的水面也染的通红。 水鸟在远处低低的飞着,不时发出清脆的鸣叫。 画舫顺着来路缓缓回转,不过半个时辰,重新驶回了金陵城。正值黄昏,几缕烟火味袅袅升起,百姓人家的米菜香钻进鼻间,让人才醒转过来,已自世外回到人间。 舟身“嘭”的一声撞在岸边的石桩上,舟头靠岸。 杨毓轻巧的跳上舟头,对安坐在舟中的众人拱手行一男礼。 刘伦笑道:“阿毓不是不与世外之人行俗世之礼?” 杨毓微微扬起头,挑着眉,狡黠的一笑,朗声道:“我想施礼时便施礼,不想施礼,便不施礼,刘公着相。”这是在暗指方才他们怂恿她不该处处寻思着礼教,而连哭也不敢。 杨毓这行为太洒脱,笑容太真诚,他们微微一怔,稽夜点头道:“好个狡猾的小姑!”他转眸对众人道:“看,你们试探于人,焉不知,人亦试探于你!” 阮宗手指着稽夜道:“你这人才堪堪的最是狡脱,分明是你租下画舫。”话还未说完,稽夜尴尬的咳了两声,将阮宗未说完的话生生的噎回去。 阮宗登时冷哼一声,双眼一翻,那双清朗的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几乎整个眼球只有眼白一般。 杨毓情不自禁的朗声而笑,这笑意发乎于心,自然美的耀眼。 稽夜低低的笑了一声,对杨毓拱手道:“半月后,八月初一,雁栖山有我等数位好友来访,若你得空,尽可来游。” 这是准备将杨毓介绍给其他名士的意思了,杨毓轻巧的跳上岸边,笑着道:“稽公盛情,阿毓决不推辞。” 阮容再次撑开木桨,画舫逐渐远去。刘伦斜倚在软榻上,伸手告别,嘱咐道:“初一!莫忘!” :“是!”杨毓双手拢着唇,应道。 阮宗抱起琵琶,指尖轻轻流转,是一曲告别之音。 众人已醉酒七分,纷纷和着那音乐低低的吟唱起来,歌声深沉中带着悠扬,飘荡在烟波十里。 杨毓目送着那一艘清雅的、小小的画舫,直到歌声几不可闻,画舫消失在远处,她抿着唇,笑了起来。 :“女郎!” 静墨与祺砚齐声在杨毓身后喊道。 杨毓微微转头看去,只见那两人发丝微乱,面色绯红,脸上尽是担忧。 杨毓转身踏上堤坝,二人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将杨毓扶住。 小船渐行渐远,稽夜将榻几上五册《琴赞》推到王冲面前。 王冲挑挑眉,笑着道:“稽兄这是何意?” 稽夜抿抿唇道:“阿毓这部《琴赞》主讲乐理、琴技,经我与陆覃二人批注后,应是无错漏。” 王冲偏偏头,眸间染上一分调笑,故作正经的道:“小弟愚钝。” 阮宗冷哼一声道:“你将这部《琴赞》拿去,呈上太学中郎官,可做教化学子的书经。” 王冲粲然一笑,道:“小弟莫敢不从。”说着,他意味深远的道:“不过见了一次面的小姑子,便能得稽兄与阮兄二人如此相护,单凭这一点,这小姑便不凡。” 向期略微摇摇头,捋着斑白胡须道:“王贤弟此言差矣,待你仔细研读一番《琴赞》便知稽兄阮兄所言,并非只是为帮阿毓摆脱谣传恶名。” 向期为人师表,向来严谨迂腐,却也说出这样的话,王冲微微蹙眉道:“倒是我小人之心了,二位兄长放心,阿冲定将此事办妥。” 一旁的刘伦大笑一声道:“谁敢与我再饮一杯无?” 众人朗声一笑,山源捋着美髯,畅然道:“顺流而下,乘夜去看看长江月夜,岂不美哉!” :“善!”众人朗声一笑。 月光照在青色的石板路上,静墨低低的道:“女郎真真不省心,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抛下奴,整整一日与那几个人在一处,这名声便真真不要了么!” 杨毓笑着,语气带着少女独有的娇糯道:“谣言止于智者,我在乎甚名声?” 静墨紧抿着唇,微微有些怒气道:“旁人说旁人的,女郎自个儿也不在意了?若真顶着那不洁之名,女郎可还能与王氏郎君成就良缘?女郎不知,那谣言现下传的有多严重,甚至有人说女郎。。。”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杨毓,却发现她恍若未闻一般,静墨眉心一蹙,狠狠心道:“甚至有人传言女郎不但与王氏郎君、桓氏郎君有私,甚至借兵九江王也是靠着谄媚于九江王。还有人将女郎与卢氏二郎的婚约之事说出来,说女郎是婚前失贞才被退婚的!” 杨毓满不在乎的笑着道:“静墨啊静墨,傻孩子。”她略微推开扶着她的二人,手指拢拢碎发,笑的洒脱不羁,独子踏进内院。 杨毓是因今日所见打开视野,而真的不在意了。可话落在静墨耳中,却并非这意思,她心中一沉,女郎是因王靖之迟迟未上门提亲而悲痛,所以才自暴自弃? 祺砚不自觉的看看身侧的静墨道:“女郎怎地了?” 静墨微微摇摇头,秀美的小脸露出浓浓的疑惑。她一咬唇,一扭身,跑了出去。 祺砚怔怔的看着两人实在是觉得奇怪,无可奈何的一耸肩,喃喃自语道:“一个也看不懂,一个也猜不透。”说完她转身,往厨房去。 静墨跑出杨府,独自往南岸去,她踌躇的站在王府后门处,抿了抿唇,终于伸手叩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静墨之怒 院门“吱呀”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一个身着淡蓝短衣的下仆站在门内,调笑的看着静墨,笑着道:“小娘子又来寻杨氏郎君?” 静墨面色微绯,微微点了点头,低低的问道:“他在吗?” 下仆笑道:“小娘子在耳房稍候,我这便去寻郎君。” 静墨垂着头进了门,进入凉爽的耳房。 不过片刻功夫,杨固尘撩着长衫下摆,面带惊喜的进了耳房。 静墨羞的满面潮红,声音低的如同蚊子叫一般,喃喃的道:“我有话与郎君说,郎君与我出来。”说着她略过下仆的调笑出了王府的后门。 杨固尘有些奇怪,缓步跟在静墨身后。 华灯初上,淮水两岸被盏盏彩灯照的通明,淮水上泛着数驾画舫,或华丽无匹,或青顶乌篷,隐隐的有温软的吴侬软语钻进耳中,那是歌女的吟唱,它凄然,它悠长,它触动人心,让这淮水烟波显得凄婉,让人轻易动情。 静墨缓缓的行在前头,考量着话要怎么说出口,杨固尘一身青衫,就缓缓的跟在后面,等着静墨开口。 久久,久久。 静墨站定身形,转眸看向身后的杨固尘,神色严正的道:“郎君可知为何王司空还未上门提亲?” 杨固尘想过静墨有许多话要说,却未想到,她一开口,问的竟然是王靖之与杨毓的事,他微微一怔,笑着道:“许是时候未到。” 静墨往前踏了一步,逼近杨固尘,道:“郎君何必敷衍,君子坦荡荡,有何事不能当面言说。” 杨固尘微微蹙眉道:“如此咄咄逼人,你在何处学的妇德。” 静墨毫不相让,也无一丝悔意,仰着脸道:“请郎君回答,究竟,那王靖之有何难处。” 杨固尘抿抿唇,略带怒气的道:“你这性子,如你家女郎一般无二,凡事不知退让,否则郎君何必这般进退两难。” 他说了这句话,有些后悔,伸手想要扶住静墨的肩头安慰,却见静墨身子微微一侧,嗤笑一声,道:“是么?郎君是在王氏郎君身边为文士甚久,竟忘记淮水北岸你口中那不知进退的女郎,乃是与你血缘之亲的表妹。” 她顿了顿,冷声道:“我就是女郎家仆,像女郎有何不对?郎君处处藏着掖着,全无半点坦诚,难道也是像了你家的郎君?” :“你!”杨固尘面色一红,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一甩袖,负手身后,道:“我见你来寻我,还以为你是念着我,一见面却是这般逼问,若无他事,固尘这便回了。” 静墨一蹙眉,撇着嘴道:“是,郎君大驾请回吧。” 杨固尘一拂袖,转身往回走,静墨气不过,冲着杨固尘的背影喊道:“郎君若见到谁家小姑品德性情绝佳,手下万勿留情,定要早早定下婚事!静墨自然请女郎做主,将你我婚事作罢,毕竟如我这般咄咄逼人、毫无妇德的小姑子不多!” 杨固尘身子微微一顿,这小姑子真是大胆,竟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他怒气更盛,脚步更快的走掉。 静墨一人留在原处,气恼的跺了跺脚,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做甚。”她本是想通过杨固尘打听下王靖之的事,却与杨固尘不欢而散,话已出口,她暗自有些后悔,缓缓的蹲了下来,颓然的看着杨固尘走远的方向,虽然,那人已然走远,已不见半点身影。 杨固尘藏身在小巷的暗处,远远的看着静墨手足无措的模样,有心想要走出去,心中又实在气她说话不顾后果,直到目送静墨转回北岸,他提步进了王府。 王靖之正与樊公徐公坐在竹林,他垂头丧气的突然而至,令三人不禁一怔。 樊公笑道:“不羁狂傲如固尘,也有这般不得志之时?” 杨固尘咬咬牙,坐了下来,狠狠的道:“小姑子逾发矫情,叫人又恨又。”又爱?他将即将说出口的话,生生的吞了回去。 三人相视一眼,低低的笑了起来。 王靖之抿着唇,月光投射到他周身,让这清远高疏之人更添风采。他转头看着杨固尘道:“可打探到来的是哪位郗氏女郎?” 杨固尘蹙蹙眉道:“是郗氏道霁,听闻这女郎乃是嫡三女,身份高贵,才名远播。” 王靖之轻轻一笑,慢条斯理的起身道:“这般大张旗鼓而来,若不定下婚事是不罢休了?” 杨固尘有些急了,跟着起身问道:“郎君打算如何?难不成真的将郗氏女郎迎进门?” 王靖之淡然一笑,有一丝邪意划过眼底,他轻轻摆摆衣袖,如行云流水一般,漠然道:“她愿自取其辱,我还拦着?” 樊公略微沉思一瞬,道:“不论如何,那也是郎君表妹,郎君还是莫要太过。” 王靖之颀长的身姿,在月下显得更加脱尘,他淡然的道:“与我何干?”他转眸看向樊公道:“樊公,当真想好要入朝堂?” 樊明毫无迟疑道:“是,樊某愿去见见风起云涌的朝堂。” 王靖之微微沉吟一瞬,道:“樊公大才,堪重用。然,今上喜怒无常,望公自保重。”他似觉得嘱咐的不够,还想再说几句,清亮的眸光慎重的看着樊明道:“今上多喜以寒门官员开刀,公性情耿直,若真有危急时刻,请公三思而后行。” 樊明慎重的起身,对着王靖之长施一礼朗声道:“若能为国出力,明不惧生死,既置身朝堂,也必宁折不弯。” 王靖之无奈的摇摇头,缓缓的道:“我懂了,明日我便上书中正官谢氏元朗,举荐于樊公。” :“郎君。” 杨固尘面色微微泛红。 王靖之微微偏头看着他:“固尘有事?” 杨固尘一抿唇,拱手道:“固尘毛遂自荐,可为司空令史。” 他说,他认为自己的才学,可以做王靖之的令史,辅佐于他。 杨固尘现在做的事,已经是令史之职,只不过并没有官职而已,王靖之欣然点头:“善,此事我明日同樊公的举荐信一同送呈中正官。” :“谢郎君。” 王靖之扬唇而笑,转身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入世出仕 一直未出言的徐茂斜眼看向樊明道:“醉心山水有何不佳?何必去搅动朝堂?难不成你也是那求官求财的庸人?” 樊明抿唇而笑,缓缓的道:“徐茂你就未想过报效朝廷?” 徐茂微微蹙眉,不悦道:“理俗务必成俗人。” 樊明用那种似看着小孩子般的眼神,看着徐茂,摇摇头道:“若有一日徐茂愿入世,便能懂我矣。” 徐茂冷哼一声道:“再过几日,我便要去姚江寻友,你去也不去?” 樊明微微摇摇头道:“湖光山色,茂代我一观。” “哼!”徐茂一甩袖,气恼的离去。 杨固尘看着昔日好友因这入朝与否之事恼怒,心中有些狐疑,他低声问道:“公何故突然入世?” 樊明不自觉的想起初次见到杨毓时,她笑他脸长,摸了摸下巴,笑道:“为士者,报效于上乃是忠义,何须缘由?” 杨固尘微微点头道:“是。” 次日一早,王靖之派下仆将两封信笺送到谢府,不过一刻,下仆回报,杨固尘之职可允,并带回任命,樊明之职还需安排,需过几日才能回复。 淮水北岸,杨毓正吃着朝食,外间响起车马走动的声音,她放下未吃完的米粥。 :“女郎,王氏女郎与桓氏女郎来访。”白鸢自外间走进来怯怯的道。 杨毓笑道:“这么早?”她站起身来,往门外迎了出去。 :“阿毓姐姐,你昨日去了何处?阿容等你甚苦。”桓秋容已然习惯了“洛神步”的步履,且走的逾发曼妙,将那将绽未放的窈窕显得多出了几分。 杨毓冲着王仙爱微微点头,伸手挽上桓秋容的手臂,歉意的笑了笑道:“昨日误上贼船,耽搁了与你游河,是我不对。” :“贼船?”二女大惊失色。 王仙爱面色有些紧张,凤目上下打量着杨毓道:“可有所失?” 杨毓就这么全须全影的站在这,她这一问,问的是杨毓是否贞洁有失。 先不说杨毓还未与王靖之谈婚论嫁,便是真的到了那一步,这话也不该王仙爱来问。 杨毓与桓秋容皆是一怔。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道:“是我失言,是雁栖山竹林七贤的船。” 这次,王仙爱与桓秋容二人停住了脚步,两人四目怔怔的看着杨毓。 杨毓忽然觉得身边二人不对,转眸看去,桓秋容一双小鹿似的眼圆瞪着,王仙爱虽然比她镇定不少,却也少不得再次审视杨毓。 王仙爱发觉杨毓的目光,略有些羞意,憧憬的模样自是不必多言,她微微有些难过,冷艳的气质略微收敛了几分,低低的道:“我虽自小居于金陵,却无缘见七贤一面,阿毓多才敏思,才到了金陵数月,便能见那几位高士,真真幸事。” 桓秋容笑眯眯的将杨毓的胳膊挽的更紧,缓缓的道:“见那些人,我是不在意的,只不过,这几位实在是在天下士族中名望太甚,阿毓姐姐高义,在阿容看来与那几位也不差分毫。”她微微顿了顿,眼睛瞟了一眼旁边若有所思的王仙爱,似乎有些犹豫,将下面的话吞了回去。 王仙爱感觉到了桓秋容的欲言又止,眼睛瞟了杨毓一眼,抿唇而笑道:“阿毓日后可是我王氏的媳妇,我的嫡亲长嫂。” 桓秋容双眸一转,意料之中一般,笑着道:“是我想差了,那便容我放肆了。”接着道:“于我看来,毓姐为国为民,仗义疏财,于聊城危急之时提刀上马,于邛城破城时剑指王侯,借来三万府兵救邛城。 那竹林七贤除却纵情山水,诗歌传世,又真切的做了甚?这世间真正该传颂的不该是毓姐这样高义之人?为何那些不理俗务的世外之人与毓姐相交仙爱觉得是幸事,你与毓姐相交却似屈尊一般?”桓秋容双眼明亮澄澈,没有半点杂念,这一番话说出来,王仙爱怔住了。 她垂头沉吟片刻,面色骤然绯红,凌厉的凤目带着一丝委屈看向杨毓,眉头微微锁着道:“世人皆是如此啊。”她眉头锁的更深了,双唇颤抖着道:“是我目光短浅不识俊杰。”她双眸含着泪,匆忙的俯身行个礼,道:“仙爱身子不适,便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访。”她委屈的一扭身,跑了出去。 杨毓紧抿着唇,看着王仙爱的背影,直到她转出了小院,杨毓转眸看向桓秋容,低低的道:“阿容长大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说出来会伤人,你啊。”杨毓叹了一声。 桓秋容俏皮的吐吐舌头,眸光一转,自是婉风流转,笑着道:“也不知为何,从前看她还是顺眼的,自聊城回来,再看这些士族之女,便觉得处处不舒爽。”她微微顿了顿,笑着道:“阿姐与我言语的口气,同阿母如出一辙。” 杨毓微微一怔,无言的笑了笑。 对于王仙爱的突然离去,杨毓并没有什么感觉,本就是萍水相逢,若无王靖之在中间,也就没有她们之间的相交。 不过,这王家女郎心性可着实有些促狭。 她一笑,拉起桓秋容的手臂道:“后院的木棉花开的甚美,去赏一赏。”她转眸对祺砚道:“取些果子、淡酒来。” 祺砚俏丽的一笑:“是。” 杨毓拉着桓秋容的手臂,往内院去。 王仙爱委屈万分的跑出了杨府,上了自家马车,身侧的婢女怒气冲冲的道:“女郎好心探望杨氏女郎,却被桓氏女郎如此羞辱,那杨氏女郎也不说调停,真真下贱之人,不值得女郎结交。” 王仙爱往日对下仆宽厚,这婢女是惯常伺候她的,不免多说两句,若放在往日,王仙爱定是一笑置之,但今日,她凤目一闪,凌厉的看向身侧的婢女。 婢女忽觉自己话多,垂下头,怯怯的道:“奴多嘴,女郎勿怪。” 王仙爱冷哼一声,冷声道:“桃枝言语无状,逐出仙绛院。”仙绛院是王仙爱的住所,这婢女未想到,自己一时失言,竟然会被逐出主院。 :“女郎饶了奴,奴再也不敢,再也不敢多言。”桃枝以头触地,浑身瑟瑟发抖,呼喊着。 此时,马车已经驶回了王府,王仙爱一甩衣袖,旁边赶来两个下仆,一左一右搀起哭喊的桃枝,拖出了马车。 王仙爱眸光看也未看那被拖走,不停哭闹的婢女,仿若那人只是素不相识一般。她一如往常的高傲,冷着脸,在下仆的搀扶下,往王晞之的书房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聒噪之音 王晞之站在书案前,毛笔矫若惊龙,在雪白的宣纸上游走着。 王仙爱款动莲步,进了书房,见祖父正练书,也不敢惊扰,便匆匆行了一礼,安然跪坐在一边。 隔了半晌,王晞之缓缓的收了手,放下手中的笔,对王仙爱道:“仙爱,来看看祖父今日的字如何。” 王仙爱慢条斯理的起身,缓步走到王晞之身侧,细细的端详起来,她抿唇笑道:“祖父今日心不静,笔锋乱了心性。” :“恩。”王晞之抿唇,一旁的下仆上前收起了这幅字,退出门外。 王晞之缓步坐到榻上,饮了一口清茶,道:“说吧,寻祖父有事?” 王仙爱蹙蹙眉,似下定决心,开口道:“方才拜访杨氏女郎,得知她昨日竟然与竹林七贤泛舟同游,此事虽然是极风雅的,但要看站在何位来看。” 王晞之略有些惊讶道:“这女郎竟与那几位贤士同游,能得那几位的青眼,的确不平凡,听仙爱此言似乎看法不同?” 王仙爱凤目微微一闪,朗朗道:“若是一郎君,此事断然无可厚非。然,她一女郎,还是大兄看中之人,如此行径,便不能说是风雅洒脱,而是实实在在的不守妇道。” 王晞之有些惊讶,他转眸看向王仙爱,探询道:“仙爱前几日不是说,这女郎如何如何的风雅洒脱?怎么今日便成了不守妇道?” 王仙爱略垂下头,低声道:“仙爱自小养在深闺,从未见过这样的女郎,一时觉得新鲜,今日再一细想,此女的确有违纲常,不值得交往。” 王晞之朗声一笑道:“去吧。” 王仙爱以为王晞之总该评论几句才对,却被这样轻轻揭过,眼中露出些许不满,追问道:“这样的女郎怎能进我王氏门?大兄如此英才,怎能配这样低微的女郎?” 王晞之微微一笑道:“甚配不配的,这话是你能说的?”他声音有些冷意,却见王仙爱垂下头,可怜又委屈,他伸手抚抚她的头发,爱怜的道:“你大兄断然不会娶她,回吧。” 王仙爱惊喜的抬起眼,笑着道:“是,祖父。”她笑着起身行礼道:“仙爱告退。” 王晞之微微点点头,抬手拿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道:“身为王氏女,该心胸开阔。” 王仙爱眉头一挑,,垂下头道:“是。”一转身,红唇微微向下,眸光复又凌厉起来。 一片淡蓝色的衣角一闪,王晞之轻笑一声,道:“竖子,出来。” 门外的人苦笑一声,自门后落落大方的走了出来。 :“阿冲见过祖父。”王冲一身淡蓝锦衣,手捧着几册书简,冲王晞之拜了一拜。 王晞之朗声一笑道:“仙爱的话,你听见几分?” 王冲暗自扶额苦笑,这位大司徒,何时能不这么坦诚,这样会让人很尴尬的! 他将书册放在王晞之面前,笑着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缓缓的道:“阿冲耳不闻聒噪之音。”他说他什么也没听见。 王晞之冷哼一声,饶有兴致的拿起面前的书简,书简一翻开,他朗声笑道:“你素来性子欢脱,竟安心写了这么些字?”他笑了一声,细细的看了下去,越看越觉得惊奇,他复抬眼打量王冲道:“这《琴赞》写的妙啊!” 王冲第三声苦笑,他连连摆手道:“并非我作,此书乃是杨氏女郎所作,由陆公覃、嵇公夜批注。原稿已经呈给太学中郎官,不日便会作为太学书院教课之经,这一份,是阿冲手抄本。” 王晞之怔了半晌,眉头一挑,道:“嵇公与陆公如何评价此书?” 王冲笑道:“妙不可言自不必说,乐理通畅精妙,辞藻亦风雅无铸,否则,这二人会亲手批注?” 王晞之不禁摇头长叹道:“若为男儿,若为男儿。”他念叨了两声,缓缓的合上了书简,心中的惋惜不言而喻。 王冲起身道:“祖父,我与靖之是同辈,他的婚事我也不便多置喙。若真是质疑杨氏女郎的品格,阿冲觉得大可不必。然,若是祖父更看重士族品级,那也请祖父早日让靖之与阿毓断了来往,这样推脱着,岂非小人行径?靖之神姿高砌,如玉树琼楼,杨氏女郎却也得孔老一句似我辈中人的评语。两相比较,冲不觉那女郎何处逊色。”王冲的话说的有些重,他自来洒脱惯了,与家族长辈兄弟交往也是更似朋友,说完这一席话,王冲扬长而去。 王晞之缓缓放下手中的书简,刚刚放下,又觉得不甘心,复拿了起来,索性就着清茶,细细的研读起来。 王冲离开王晞之的书房,觉得胸中不畅,转出了王府,隔着淮水望着北岸的小巷,他笑着,缓缓的走过去。 杨毓与桓秋容喝着淡酒,絮絮的聊着,满院木棉开的正好,让人觉得恍若置身世外。 :“阿翁已有五日未去上朝,也不知究竟陛下让阿翁歇息到何时。”桓秋容略有些醉意,口中的话也渐渐更加无遮拦。她小巧圆润的脸蛋略微泛红着,嘴唇微微张开。 杨毓一听话锋不对,她不愿多听士族与皇族的争斗之事,笑着将一粒果子送到桓秋容微微张开的小口中,笑着道:“阿容醉意渐浓。”可心中却有些震惊。 听桓秋容所言,桓公亮大概是因战败被俘,而被今上冷落家中。却因同一件事,将桓七郎拉了出来,一来一去,应算是抚慰桓氏的。 然而,桓七郎不过是王谬之的长史而已,可去的,却是正二品的特进将军。 桓公亮真能就此安稳,等待今上重新启用? 杨毓越想越多,面色微怔着。 桓秋容迷蒙着双眼,那双小鹿似的眸子蒙上点点泪光,她嘤嘤的道:“我,我不想嫁给谢元清!为何阿翁七兄都不理我!”说着,她趴在榻几上哽咽起来。 杨毓沉吟一瞬,安抚道:“为何?谢氏郎君生的清隽不凡,又刚刚得了军功,大好前程呢。” 桓秋容小嘴一嘟,不悦道:“他嫌弃我跛足自是不必多说,那日宴会又是那个口无遮拦任性霸道的个性,与从前温润模样相差太大,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杨毓虽然对谢元清印象也很不好,但她又怎能因自己的喜恶而加注到桓秋容身上?何况,这桩婚事,若不是双方家主出面,谁能破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个个厉害 杨毓轻轻抚抚桓秋容的额发,安慰道:“看人啊,就算眼见也未必是真,何况,自聊城回到金陵,你只见了他一面,怎能就这般将人归结到哪一类?” 桓秋容重新抬起头,眉心淡淡愁绪不减,委屈万分的道:“他分明嫌弃我容止有失,却为何不上门退婚?他看不上我,我便还要巴巴的贴上去么?” 杨毓眉心不禁一蹙,温言软语的道:“这事还真怪不到桓公与七郎,这是家族联姻,容得你或谢氏郎君不满么?莫说你是容止有失,你别怪我言语不中听,便是你瘫了,他谢元清也非得娶你不可。” 桓秋容本就难过,一听杨毓这番话,登时眼泪就落了下来,哭着道:“甚贵族,甚士族,谁愿当这女郎!谁愿意!” 杨毓轻叹一口气,走到桓秋容身侧,温柔的抚着她的背,轻声道:“阿姐并非恫吓于你,只是,这桩婚事,除非桓谢结盟崩裂,你是一定要嫁的,既然改变不了,为何你不去试着了解,靠近,也许他并非我们眼见的模样,也许他性格脾性就是那么直接,那也并非坏事。” 桓秋容手托着香腮,眸光中的泪略有些收拢,喃喃的道:“真的?靠近他,他不会更加厌恶我?” 杨毓笑着道:“不会。”她用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眼神,似看着孩子一般,温柔的看着她,笑着道:“阿容家族高贵,心性纯良,只要了解你,无人会厌恶你的。” 桓秋容看着阳光落花间的杨毓,一时间有些痴了,她讷讷的道:“阿姐,你真美。” 杨毓抿唇而笑,缓缓地道:“阿容醉了,去客房歇息片刻可好?” 桓秋容微笑着点点头,道:“酒水哪及阿姐美貌醉人。” 杨毓低低的笑了一声,扬声道道:“祺砚、弄儿,扶女郎去歇息。” 角门外的祺砚与弄儿正聊着天儿,一听有人喊,赶紧放下手中的瓜子零嘴,快步走了进来,扶起了桓秋容往客房去。 杨毓看着桓秋容远去,口中发出一声长叹。 :“为何叹气?” 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杨毓抬眼看去,只见一抹淡蓝的身影跨坐在墙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杨毓秀眉一挑,将杯中的淡酒饮了下去,笑着道:“为何王家的郎君皆不喜走正门,个个爱爬墙呢?” 王冲不置可否,一偏头,笑着道:“我倒是极想下来的,不过。”他脸色泛红,接着道:“墙头甚高。” 换句话说,就是,上的去,下不来了。 杨毓强忍着,却还是笑了出来,这一笑,便不可收拾,她扬起头,慢条斯理的站起身道:“今日天色极好,并不寒冷。 王君便在此赏赏这满院木棉,或者,也可远眺淮水,观观淮水烟波也是极好的。”她一扭身,准备离去。 王冲脸色一白,喊道:“好个心黑的小姑子!” 杨毓缓缓转过身,笑着道:“难得王君才见毓第二面,便将我看的这般透彻,阿毓佩服。”话说着,杨毓却没有半点想救王冲下来的意思。 个个来爬墙,将她当软柿子。杨毓暗自翻个白眼。 王冲索性悠然自得的坐着,笑着道:“我这便跳下来,你说,若是被人发现,我这王氏外男伤在你家院子里,世人该如何肖想?”说着,他作势便要往下跳。 杨毓朗声一笑道:“瞧瞧,甚世道,爬墙的反而威胁起主家来了。”杨毓双手叉腰,仰着头,无比张扬的道:“郎君尽管往下跳,若不摔个头破血流妄为男儿!阿毓定然将郎君全须全影的送到官府,便说抓了个偷儿,于郎君英名也是无碍的。” 杨毓双手叉腰,就那么看着王冲。 王冲面露难色,二人僵持了一刻,王冲低头道:“我有好事讲与你听,一时兴起才想翻墙,放我下来吧。” 杨毓斜眼看着他,冷声道:“郎君再有事也不能这般行径啊,我并非身在世外之人,便是怎么洒脱,家中无长者做主。名声在外,总是不好听的。” :“是是是。”王冲笑着道:“是我思虑不周,下次登门,定走正门。” 杨毓扬唇而笑,她一扭身,出了角门。王叟正在马棚打扫,突见杨毓来,惊道:“女郎贵重,怎能到这肮脏之地。快快出去。” 杨毓笑着道:“叟,叫下仆取把梯子到后园,有位贵客困在墙头了。” 王叟嗤笑道:“女郎又讲戏言,哪有贵客不走正门的。” :“叟,快去吧。真的。”杨毓催促道。 王叟一听这话,怒气横生道:“又是谁家竖子欺负女郎!好好的正门不是给人走的么!”他一边嘟囔着,心中认定了这爬墙之人,就是屡屡败杨毓名声的王靖之,虽没有指名点姓的骂,话也很重了。一边没好气的招呼两个下仆,拿着梯子往后园去。 这一番话,一句没落的进了王冲的耳朵,王冲本就理亏,羞红着脸,也不敢回嘴,只觉得这杨府,不但女郎厉害,连下仆也个个厉害的很。 一番折腾,王冲总算自墙头安然下来了。 他长舒一口气道:“阿毓真是无情,那日与众兄长泛舟河上,分明是个通脱的女郎,这一发起狠,真真凶恶。” 杨毓眸光一转,笑着道:“王君谬赞了,到底是何好事要与我讲?” 王冲低低的一笑,原本想要告诉杨毓《琴赞》被太学中郎官选中,作教课之经,此刻却改变了本意,他抿抿唇道:“无他,明日我约了刘伦与阮容来城里,问问阿毓可要同行?” 杨毓惊喜的一笑道:“明日啊?”她笑的开怀道:“明日我在家中备好美酒,等你们一同来。你便告诉刘公,我这有陈年翠涛,任君取之。” 王冲眉头一挑道:“陈年翠涛啊!”他大笑着道:“刘伦定开怀!”他掸掸衣身上的灰尘道:“明日午后,定来叨扰。” :“好。”杨毓灿然一笑。 王冲笑容凝住一瞬,想起方才王晞之的话,他眉头微微蹙起道:“我先走了。” :“好。”杨毓见他面色突变,以为他忽然想起要事,也没多留。王冲匆匆的离去,杨家小院再次静了下来。 :“王叟!快将家中的翠涛全都搬出来!”杨毓一边喊着,一边往外走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委禽奠雁 静墨痴痴的坐在大门口的天井旁边,自从搬到淮水北岸,杨毓吩咐着,将门口庭院的灰瓷缸全部换成了白瓷的,个头儿也比先前秀美的大了一倍。 白瓷缸里有的养着锦鲤,有的养着睡莲,睡莲叶呈圆形,叶面翠绿而光亮。花朵重瓣,鹅黄色的柱头呈丝状。纯白的、嫣红的、淡粉的,高低错落之间古朴淡雅。香蒲薰风,繁复茂盛。一眼望去,似连成片一般,不但可以做防火用,观赏起来也更加大气,闲情逸致不言而喻。 祺砚与弄儿将桓秋容送到客房安顿好,留下弄儿服侍,便一人退了出来。 走到门口处,正看见静墨独自黯然的坐在门口,她悄悄的走到静墨身后,低声问道:“静墨姐姐,怎地一人在此?” 静墨正想事出神,忽然惊了一下,也只是身子抖了抖,转眸看见祺砚,眸光慌乱一瞬间,她抿唇笑道:“无事,你瞧,这盆莲开的多好!” 祺砚偏偏头,觉得静墨有些奇怪,坐在了静墨身侧,她笑着道:“静墨姐姐想念杨家郎君了?” 静墨眉心微蹙道:“胡说。” :“是否是胡言姐姐自是知晓的。”祺砚眼珠一转,低低的笑了。 静墨抿抿唇,眸光转向睡莲,这次他真的恨上她了,她这样想着。心中想要去寻他,可是又恨他不来找她,这是什么意思?就这样气下去? 门外响起奔腾的马蹄声,在这金陵城中,策马奔腾的浪荡子不在少数,本没什么惊奇的,但是这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静墨不禁探出头去看,只见杨固尘一袭天晴色长衫,峨冠博带,身下跨着一匹枣红色骏马,面无表情的往杨家过来。 王靖之一袭烟灰色苏锦,头戴着漆纱羽冠,侧颜如玉,鸦发如羽,携着他独有的空谷幽漪、芝兰玉树,骑着雪白的骏马。 二人身后跟着一队人马,鸡翅木箱笼雕花镂空上面蒙着红绸,足足六十四抬。 :“女,女郎!”静墨一扭身,跑回院子中。 王靖之扬唇而笑道:“怎么办,你吓到静墨了。” 杨固尘面色依旧冷然,悠悠的道:“小姑子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便叫她知道厉害。” 静墨面无血色,拉着杨毓往外院来。杨毓不明所以,静墨一向沉静,她怎么也想不到究竟发生什么事,能让静墨这样慌张,连一句连贯的话也说不出口。 到了外院,王靖之与杨固尘已然下马,整整六十四抬箱笼,占据了院子的大半空间。始作俑者眼睛看也未看静墨一眼,径直走向杨毓,略微拱手行礼道:“固尘携带婚书上门求娶贵府静墨女郎。” 杨毓微微一怔,转眸看向门边恍若置身事外的王靖之,却得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杨固尘手臂一挥,一侧的下仆送上两只活雁,一匹野鹿。 这个时代,纳彩、问名、纳吉,若是男方能送上活雁,那是极为珍重女方的意思,而送上野鹿显示出男方不俗的武技,表示男方的可靠。 祺砚接过了活雁,在脸颊羞的通红的静墨耳边低低的道:“姐姐今日太得脸了,瞧瞧,活雁野鹿,整整六十四抬沉甸甸的聘礼!” 杨固尘眉心一蹙,冷声道:“双方谈婚论嫁之时,谁家的小姑子有迫不及待的在人前看着的?” 静墨微微一怔,她眸间染上水渍,眼看着眼泪就要流出来,一扭身道:“是,我这小姑子妇德欠缺,郎君请回吧!”说完,脚步慌乱的离去。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就连祺砚也知道静墨方才这句话的厉害,一吐舌,缩了回去。 杨毓哭笑不得的看着杨固尘,苦笑着道:“好好的喜事,偏要恼她。” 杨固尘似全不在意一般,道:“纳彩,便是提亲,既然有婚书在手,容不得她反驳。问名,便是合八字,我们俩都是身世飘零之人,送上活雁为礼,表示我的诚心,便也就过了。如此一来,纳吉也是不必的。”他自顾自的说着,一本正经,势在必得,全然由不得杨毓反驳。 杨毓一挑眉,索性就这样听着。 杨固尘接着道:“这纳征嘛。”他指指那野鹿和活雁道:“委禽奠雁,配以鹿皮。再加上足足六十四抬聘礼,表妹可满意?” 杨毓略一挑眉,笑着道:“聘礼不在多,有这份心思便足矣。” 杨固尘笑着道:“那便是请期了,下月十五,正好八月十五,乃是再好不过的日子,婚期就定在那日可好?” 杨毓小手一摊,耸耸肩道:“呃,你说好便好。” 杨固尘笑道:“好,我在瞿巷置办了一间三进三出的院子,虽小了些,也足够我们二人住下。” 杨毓笑着道:“所谓家之一字,有亲人在,便可称家,不在乎大小。” 杨固尘灿然一笑,道:“下月十五,我来迎亲。” :“我确实并无异议,但,静墨呢?方才我可是听闻有个小姑子要退婚呢。”杨毓学着王靖之的模样,打算置身事外了。 杨固尘双唇一抿,双眼微微一眯,冷笑着道:“婚书在此,三媒六聘一样不少,便是压,我也要将她压上花轿。”扔下这么一句话,杨固尘一甩衣袖,决然而去。 杨毓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抹天晴色的背影,笑着道:“表兄逾发超凡脱俗了。” 王靖之缓缓的走了过来,牵起杨毓的小手,笑着道:“这几日帮固尘置办这些,未来见你,可念我了?” 杨毓眉梢一挑,眼波流转,媚意顿生,她转过身,双臂微微抬起,架在王靖之双肩上,王靖之身高七尺八寸,宽肩窄腰,杨毓需要微微踮起脚,才能以这样的姿势搂住他。 看着眼前这个淡雅如雾的人,第一次这般主动的搂着他,杨毓感受到,身前这人心跳在加快,很快,更快。 这个人,总爱轻佻的逗着她,这一次,换她来。 杨毓抿着唇,笑的更加美艳。 来往的下仆搬运着堆放的聘礼箱笼,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王靖之如玉的脸庞微微泛红,连带着耳根处也泛着粉色,让人忍不住,忍不住想要靠的更近,更近。 杨毓这么想着,也就这样做了,她踮着脚尖,往前靠了过去,眸中的媚意更加浓重,有一种媚,它不是卖弄风情,不是风骚撩拨,这风情就融在血中,这风流就融在骨间。天生的媚骨,缓缓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情丝流淌出来。 王靖之呼吸渐渐重了,他猛然打横的抱起杨毓,杨毓双臂勾着他的脖颈,笑的得意。(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舍弃了她 王靖之双足轻轻一点,身子腾空跃起,他目视前方,双手不自觉的收拢着。 身子一起一落着,带着杨毓自窗户进了阁楼。 王靖之将杨毓安稳的放在软榻上,自己则坐在了另一侧,他面色已经不再泛红,依旧是以往的,清冷自持的模样,他转过头,看向杨毓,慢条斯理的道:“卿卿有话要问?” 杨毓就趴在软榻上,缓缓的伸出手臂,拄着头,漫不经心的道:“郎君有事要讲。” 王靖之微微挑眉,看着眼前这个魅惑无边的让他发狂的女郎,他暗自调理呼吸,小腹不自觉的收紧,道:“你先问。” 杨毓一嘟唇,表示她的不满,笑着道:“郎君有事瞒着阿毓。” 樱红的嘴唇,似乎是某种召唤,王靖之似着魔一般靠近杨毓,他伸出一只手掌,微凉的,手触到那张温热的脸,王靖之摩擦着,轻轻的,抚摸着她道:“再不许对别人这样。” :“恩。”杨毓轻轻自唇边溢出这样一声。 王靖之眉头微微一蹙,道:“祖父,为我安排了一桩婚事。” 虽然早知道王靖之有事瞒着自己,却未想到是这一桩,她微微一怔,笑着问:“是哪家的女郎,有幸得到当朝司徒大人如此侧目?”杨毓这话中揶揄的,可是王靖之的祖父,王晞之。 王靖之眉心蹙的更紧,道:“郗氏。” :“好好好。”一连赞了三声好,杨毓笑的更加魅惑了,她缓缓地道:“恭喜郎君,这样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可遇不可求唔唔唔。” 王靖之狠狠地吻上这张不肯服输的唇,将下面的话都掩埋,消磨殆尽。 杨毓猛然推开他,王靖之一怔,身子才站住,只听她语速不急不缓道:“阿毓倦矣,郎君请回。”人分明还是往日那个清艳女郎,却好似被冰包裹着一般,这短短的一句话,她仍不失礼数,然而,这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刻在眉间。 王靖之微微蹙眉,那双清亮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慢条斯理的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杨毓,双眸亦是冰寒的,她竟然丝毫不容他解释,也并无半点不舍或是愤怒,王靖之心底不禁升起一丝怒气,他微微蠕动嘴唇,缓缓的道:“你从不曾信我。”他的声音如玉打冰凿。 杨毓理理如墨的乌鬓,依旧是不急不缓的,挑着眉道:“郎君今日来知会阿毓,家中安排的婚事,阿毓已知晓了。即便如此,郎君还要阿毓信君?” 王靖之抿着唇,手指不停的摩擦着右手上的指环,略一勾唇道:“你接受桓七的五车米粮,却拒绝我为你准备的院子。自始至终,你一直为自己留后路。” 杨毓抬眸看向他,依然是往日的模样,笑着道:“不过女儿家的小心思,难为郎君仍记得。” 王靖之道:“小心思?”他冷哼一声道:“我倒看你通透伶俐的很。” 这人就这样大言不惭的站在自己面前,平静无波的告知自己这消息,杨毓的愤怒,在胸口胡乱的撞击着。 她微微一笑,自榻上起身,依旧笑着道:“郎君这话说的有失偏颇,你一次次在众人面前,宣告我是你王司空的卿卿,便无一丝私心?” :“遥想当日在南阳,羽弗慕曾下令为我做一顶黄金珠玉鸟笼,禁锢于我。而郎君今时今日所为,与那羽弗慕可有半点差别?”杨毓双目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说到这里,不由得伸手指向一边,身子也微微前倾。 王靖之从未见过杨毓如此疯狂的模样,他诧异于杨毓的聪慧,同时,也诧异着,自己竟然毫无反驳之力。 :“郎君一次次在众人面前宣告我是你的卿卿,你敢说,做这些的时候,没有一丝想要靠悠悠之口,将我禁锢在你身边的想法?阿毓明知这些,却没有点破,郎君就当阿毓是个愚妇?” 王靖之眉头略微一挑,面色逾发的难看。 杨毓扯着唇角,这个笑容,讥讽夹杂失望,让王靖之心间一痛,他看着眼前这个女郎,曾一闪而过的,那种只怕一转眼,杨毓便会消失的感觉,侵占着他的心头,他缓缓抬起手,抚上杨毓的侧颜,目光深邃,带着浓浓的寂寞,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缓缓的道:“我的阿毓,真是聪慧。” 杨毓略微摇摇头,苦笑着道:“我一点也不聪明,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你我身份高低相差太大,无论我如何争这名望,士族高低,无法因这微薄的名望而打破。就算明日阿毓便鲤跃龙门,依旧会有人置喙阿毓的出身,阿毓,永远也配不上你。” 杨毓笑着,任由王靖之抚摸她的侧脸,头略微偏向那骨节均匀的,微凉的手掌,用自己的脸颊去磨蹭它,感受着这份浓情。 王靖之冲着杨毓,微微勾起双唇,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贝齿,这灿然一笑,深深的刻在她的骨血中。 杨毓闭着眼,露出温情的笑容,道:“若有来生,阿毓还生做杨氏女,郎君还是王氏子,阿毓愿再与郎君相遇,只谈风月,再不交心。” 她说她后悔了! 王靖之一双薄唇,抿成一条线,他抚摸杨毓的手,略微有些颤抖,低声道:“你真心狠。” 杨毓张开那双流光双眸凝视他,略微踮起脚尖,温热的双唇触上那冰凉的薄唇,只那么一下,杨毓笑着道:“郎君走吧。” 王靖之的怒气缓缓的散发出来,他冷哼一声,一甩袖,决然而去。 杨毓蹙着眉,心里堵着,牙齿紧紧的咬着。这一幕,她早该想到。 这才是王靖之,深情是他,薄情亦是。 这一世,她分明已得到了许多,可此刻,她却觉得更加孤单,更加落寞。这股郁意盘旋着,始终不肯离去,就像冰寒的潭水,包裹着,挤压着她,令她浑身冰凉,喘息不得。 他要成婚了。 这个对她信誓旦旦的郎君,舍弃她了。 她恍然,方才反应过来这一切。 杨毓眼前一片漆黑,颓然的倒在榻上。 耳边隐约响起静墨与祺砚的呼喊声,眼前朦胧的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喉间一阵甜腥,一口血自唇间喷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不容欺辱 :“女郎!” :“毓姐!” 几道高低不同的呼喊声响起,杨毓鼻间缭绕着淡淡的血腥味与熏香味混杂在一起。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桓秋容一双小鹿似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眸中含着泪光,面容上盛满了担忧,正跪坐在杨毓榻边。 一旁的医者释然的道:“杨家女郎急火攻心才吐了这口血,需好生调养一番,若不好生休养,恐落下病根。” 静墨低低的道:“现下可无事了?” 医者微微蹙着眉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这病起于郁结,郁结不除,怎能病愈?” 静墨转眸看了眼杨毓苍白的面色,拉拉医者的衣袖道:“医者前厅请。”。 看着杨毓醒来,桓秋容的眼泪反倒停不下来,一串串的落下来,呜咽的道:“是王靖之对么!是他将你气的吐血了,对么!”虽是问话,却带着浓浓的肯定。 杨毓微微摇摇头道:“我自来有梦魇的毛病,南来路上又生了大病,经历舟车劳顿,到了金陵也未好生休养,近日总觉得疲乏,这才吐了血。” :“你骗我!”桓秋容咬着唇,恨意自眸间迸发出来,恨恨的道:“到了金陵已有两月,你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今日见了王靖之便吐了血,除却他,还有谁能惹你这般难过?”她顿了顿,條然起身道:“我要告诉七兄!看七兄不与他拼命!” 杨毓伸手一勾,拉住桓秋容衣角,柔声道:“今日之事不许同旁人言说!” 桓秋容身子一顿,转头道:“阿姐便任由人欺辱么!” 杨毓眉心蹙起,缓缓的摇摇头道:“我千挑万选之人,怎能白白拱手让人?”她收回拉扯桓秋容的手,双手抓着锦被,目光不知看向何方,缓缓的道:“我不招惹旁人,安生的待在自家,他们却一个一个的欺辱到我头上,好、好、好!”杨毓双眼微微一眯,咬了咬唇。 :“阿姐要做甚?”桓秋容见杨毓似乎面色好转,全然不见半点悲切,心下狐疑着,不由得问出了口。 杨毓笑着看向桓秋容道:“王公晞之为靖之安排了婚事,人三日后便到金陵相看。” 桓秋容大惊失色,坐回榻上:“竟有这等事?全金陵,不,全天下有谁不知阿姐与那王靖之是一对?王公竟这般安排,将阿姐置于何处?” 杨毓冷哼一声,全然的不屑,缓缓的道:“是啊,他将我置于何处?既他当我不存在,那我便叫他知晓,我杨氏可是能随意欺辱的!” 桓秋容微微蹙眉,担忧的道:“王公实在过矣,待到郗氏女郎到金陵之事传开,阿姐该如何自处?阿姐,王氏高门大阀,你。” 她的话没说完,杨毓知道,她想说,你用什么斗他? 杨毓扬唇而笑,缓缓的道:“他要让我沦为笑柄,我虽孑然一身,却断无受此欺辱的道理。” 桓秋容想起当日王凝之的落败,不由得笑了,抿着唇道:“阿姐多智,定能达成所愿,若需我桓家相助,阿容定不敢辞。” 杨毓扬唇而笑道:“的确需要。”二人在房中谈了许久,天色将暗时,桓秋容乘着自家马车,兴致勃勃的返回桓家。 次日一早,天色有些阴沉,一阵儿,一阵儿的飘起绵绵细雨。 杨毓指挥着家中下仆,将所有的翠涛自地窖中搬了出来。 正值盛夏,湖中的莲花开的正好,红的妖冶,白的似雪,粉的娇柔,再配上漂浮在水面上碧绿的莲叶,端的是一副好风景。 微风细雨拂过水面,泛起点点涟漪。细雨越来越大,雨滴坠入水面上太过急速,将满湖莲花砸的摇曳乱摆,水面逐渐升起一层朦胧的水雾,将这一幅美景染上一缕生动。 未到午时,刘伦、阮容、王冲果然上门了。 :“你家女郎在何处?”王冲舒朗的笑道。 只听静墨淡然的道:“女郎正在湖心水榭为三位烹茶。” 三人乘鹿车而来,并未淋湿。刘伦半眯着眼,突觉身上瘙痒,大喇喇的伸手进怀里,摸出了身上的跳蚤,他习惯性的用指甲将跳蚤捏死,而后顺手弹飞。 他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胸口处,慵懒的道:“昨日宿醉,正好饮茶清口,再尝美酒,岂不快哉。”他不禁露出不怎么整齐的牙齿一笑,眸光瞥向阮容与王冲,笑着道:“杨家女娃好玲珑的心思。” 阮容笑着道:“快去瞧瞧吧。” 三人相视一笑。 静墨细看这三人,王冲一袭银白锦袍,他面如冠玉,温润君子,一身清隽气度,让人有些移不开眼。阮容一身洗的泛白的青色粗绢衣裳,下身穿着灰白色犊鼻裤,行走之间大步流星,显得格外的洒脱。 她再看向一边的刘伦,不禁抿唇而笑。 刘伦大概四十岁上下,生的五短身材,容色实在不敢恭维。肤色粗糙略黑,塌鼻阔口,还有些麻子,这人一双眼虽总是半睁半闭着,带着疏懒,一身灰白色粗绢衣,衣襟随意的敞开着。 这三人中,若说最为显眼,却不是那俊美非凡,举止优雅的王冲,反而就是眼前这个衣冠不整,行为怪诞之人。 祺砚笑着道:“在北方时,常听闻竹林七贤的大名,今日就这般活脱脱站在面前,真让人不敢信。”祺砚生的秀美,虽七分容色二分生动一分灵秀,也是一可人。 阮容淡然的笑着道:“这小姑子真真欢脱可爱。” 祺砚秀眉一挑,脸上略有些惊喜,黠蹙的看着身侧的静墨道:“静墨姐姐,竹林七贤中的小阮公夸奖我欢脱可爱!”她似乎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小脸透粉。 静墨扬唇而笑,对阮容三人略施一礼道:“请三位随奴到湖心水榭。” :“善!”王冲朗声一笑,整了整衣襟袖口,率先走了出去。 一行人穿过前院,转过种满木棉的中庭,沿着净雅的木质长廊,一条曲栏与湖心小榭遥相贯通,满池莲花浮水而生,烟雨朦胧中,带着丝缕冷香。 湖心水榭修的略长,屋顶是卷棚歇山式样,檐角地平轻巧;檐下玲珑挂落、柱间是微曲的鹅项靠椅。四面三面临水,外侧围着朦胧的帷帐,而帷帐下方并未固定,微风拂过,撩拨的帷帐翻飞,一抹青蓝色的背影,如同分花约柳,影影绰绰间叫人恍若能看见,又看不清楚。 一行人朝着那水榭走去,眼前的朦胧也越来越清晰。 只见煎茶二十四器齐整的摆放在竹制茶盘上,泥炉围火,烧着新炭。 杨毓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素白的胳膊,眼见着缓火炙茶,茶饼散发出缕缕烟雾,溢出茶香。 杨毓微微抬头看了三人一眼,笑着道:“快坐。”而后,复将目光移到眼前的火炉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茶香雅意 三人微怔,而后纷纷落榻而坐。 王冲略微偏头,看着眼前这个炙茶女郎,心里有些异样,怎么说呢,就是痒痒的。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灼热。 阮容与刘伦倒是极为享受这耳听落雨,鼻间茶香的滋味,亦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杨毓。 火候正好,杨毓抿唇而笑,絮絮的道:“许久未煎茶,一时间也寻不到山水,便叫家仆去取了些江水来,虽不如山水清爽,倒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阮容出身世家,对烹茶之道还是略有涉猎的,他看着杨毓娴熟的手法,连薪火也把控的极致,不禁赞道:“弱冠离家,至今已有五载未见到如此高超的技艺,女郎的翁母教导真真严苛。” 杨毓扬唇笑道:“倒也不是,家母产下阿弟后,便去世了。阿翁身为武官,也不常在聊城家中,亦未续弦,我自小野的很呢。” 王冲有些不解,问道:“闻琴音,品辞藻,观茶艺,你可不像野大的,这些技艺可并非天赋异禀便可成事的,没有刻苦的训练,心性不佳,是万万不成的。” 杨毓将茶饼取了下来,放在一侧的纸囊中,以防茶香散了。这边手执火夹往泥炉里添炭火,又以炭挝碎炭,缓缓地,泥炉中的火烧的更旺。她将一盏茶壶放置火上,自水方取了江水缓缓倒入茶壶。 杨毓抿唇笑着道:“阿翁爱饮茶,阿母虽出身寒门,却烹的一手好茶。年幼之时,因阿翁时常带兵打仗不在家中,阿母便告诉我,只要烹好茶,阿翁便回家了。至此便一直随阿母学烹茶之道。” :“直到阿母离世,阿翁军务也更加繁忙。我却记得阿母的话,若是将茶烹好,阿翁便能回家。不曾想,待我练好茶道,阿翁也回来了,却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她的语气柔和,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讲述别人的事,可字字句句却让人觉得窝心。 接着,杨毓不慌不忙的将炙烤好的茶饼掰开,取了合适的分量放进茶壶。江水一沸,抬手撇净浮沫,撒入盐花。 期间,对面的三人,就想观看真正的茶师烹茶一般,再无谈话,只默默的瞧着她的动作。如此繁复的茶道,她不急不缓的把控着每一个节奏,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一般,若未做过上百次,哪里能有这样的娴熟? 茶水三沸,杨毓扬唇而笑,早已准备好的漉水囊下放着盛茶汤的瓷盏。她自榻几上拿起一块绢帕垫着手,将茶壶里的茶汤沥到瓷盏中。 茶汤浓厚红亮,高高的流泻下来,热气融合茶香扑面而来。 茶渣扫入渣方,茶具放入涤方。 将瓷盏中的茶汤倒入茶杯中分给对面的三人。 静墨祺砚上前将火炉,渣方,涤方取走,四人终于开始品茶。 刘伦出身寒门,性情狂放惯了,平日里多饮酒,寻常都是饮清茶的,这次一见煎茶,心中有些好奇,他手执茶盏,竟然细细的品了起来。 另两人虽看过煎茶,却也未见过技艺如此娴熟的手法,更何况,这小姑子,生的又这么动人。王冲心中有些惊异,这女子真是秀外慧中,偏偏祖父以门第高低评论,让他心中有些为杨毓惋惜。 杨毓顺手放下衣袖,眼角却没有一丝错漏的将对面三人神情尽收眼底。 该是成功了的,她略放下心来。 :“如何?”杨毓言笑晏晏的瞧着刘伦。 刘伦面色有些复杂,缓缓的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 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这句话是引用自《道德经》的,他说,五色暗指五光十色的珠宝会令人眼盲,靡靡之音令人失聪,太过美味的佳肴会让人忘记寻常百姓的饭食。所以,圣人生活质朴,不求奢侈。欲海难填,追求欲,不禁不能感到满足,反而会丧失自我。 杨毓放下手上的茶盏,抿着唇,笑着道:“非也。”她略微一沉吟,缓缓的道:“刘公未免多思。”她目光看向落雨荷塘,接着道:“诸公可能不甚了解,当日在聊城,阿毓曾被今日的前燕文昌帝所掳,整整关了我七日后,阿毓终于见到文昌帝。” 三人面色徒然一变,这女郎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鲜卑人性恶如狼,被这样的人掳去,能全身而退? 杨毓扬唇而笑道:“阿毓一无强势的家族,二无缚鸡之力,无法脱身,无奈之下,阿毓唯有日(日)奏琴,望能获救,终被王司空救出了敌阵。”她扬唇而笑,似乎脱出回忆,道:“阿毓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羽弗慕,是在他的书房中。”她双臂展开,比划着道:“整整三面墙,全部分门别类,堆放着书籍经典。茶之一道,乃是我汉人先人所传,虽过程繁复,然,敢问刘公,此茶不香?比之往日的清茶如何?” 刘伦又抿了一口茶,略微点头道:“细酌慢饮之下,的确味更浓,水更清。” 杨毓笑着道:“这便对了,难不成,我汉人的文化,要因圣人一言,便不再传承?拱手让与那夺人家园的恶狼?”她看向阮容和王冲道:“若想日(日)这般饮茶,非得那些钟鸣鼎食的大家族才做得,我这般小门小户,也不过是因今日诸君首次登门,才想着慎重招待一番。” 王冲笑着摇摇头道:“恐怕女郎口中指的钟鸣鼎食的大家族,也不能****这般烹茶。”他转眸对刘伦与阮容道:“烹茶之道,除了技艺,还考教烹茶人的心性,周身的环境。无雅意禅心,可烹不出这样的好茶。” 刘伦听了进去,微微点头道:“偶尔为之,的确无过。”说着,他不自觉的又抿了一口茶。 心下不禁赞道,的确是非同凡响啊。刘伦这颗世外高人的心,有点被腐蚀了。 耳畔听着落雨之音,鼻间茶香缭绕,四人絮絮的聊着。 王冲笑着道:“若说风雅,这金陵城,除却阿毓,还真寻不出一人能与之比肩。” 阮容抿唇笑道:“便是你家的王司空,那位玉树兰芝的郎君也不能?” :“他?”王冲笑着摇摇头道:“他可是谪仙,怎能算金陵城中之人?”这话说得酸味十足。 提起这人,杨毓没来由的心中一闷,眉心一蹙,脸上笑着赞同道:“的确如此。” 王冲说完这句,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接着道:“那竖子,自小便促狭的很,别瞧他一脸清心寡欲的模样,其实里面可是黑的呐。”(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谈经论典 阮容笑道:“哪有似你这般言说自家兄弟的。” :“我这是至诚之言,便是他在此处,我也如是说。”王冲耸耸肩,又抿了一口茶,享受的不自觉的眯了眼。 刘伦笑道:“簪缨世家中相比较,也就那竖子还看得过眼。” 不说大晋,也不说整个江南地区,便是这金陵城,也是遍地的士族子弟,能在其中脱颖而出的,却是数的出来的。 刘伦这话说得狂妄? 的确。 那又如何? 他的确这样想,便这样说,顺其自然,毫不作伪。 杨毓微微一笑道:“王司空擅长谈论名理,滔滔不绝,志趣高雅,只听过一次他与樊公明清谈梦理,便可管窥全豹。” 阮容扬唇一笑,放下了饮尽的茶杯,缓缓地道:“得见女郎所著《琴赞》便知女郎腹有诗书,却不知,平日里喜爱何类书籍?” 杨毓略微一沉吟,坦诚的道:“说来惭愧,我自小性子野,家中也无人管教,六岁才启蒙的。”她想了想,接着道:“《老》、《庄》自然首位,《史记》也是常翻得,再次《左传》、《孙子兵法》这些,《水经》倒是极喜的一部。”杨毓掰着手指,絮絮的念着。等到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停下来,不再往下说。事实上还有许多,不过,话说到此处,已有些卖弄的嫌疑。 杨毓自己也有些诧异,自重生以来,一年多的时间竟然读了这么多书。 对面三人并未有一丝诧异,反而笑得很是高兴。 杨毓补了一句道:“也并非精通,不过通读下来而已。” 刘伦问道:“既读万卷书,自然心境不俗。女郎觉得季子如何?” 杨毓偏偏头,略一沉吟,笑着道:“刘公说得可是公子札?那位吴王寿梦第四子,封于延陵,后又封州来,为避王位“弃其室而耕”舜过山的?” 杨毓心中有些紧张。 刘伦面色惊喜,微微点头道:“正是此人。” 一边的阮容与王冲皆如是。 杨毓这才放下心来,刘伦虽豁达豪放,却也并非是什么人都交往的。方才他问一句“季子”,真真叫杨毓心中紧了紧。 只因,同是“季子”,却有两位名人这般称呼,一为杨毓方才所说的公子札。 另一位,便是苏秦,字“季子”,那位战国时期与张仪齐名的纵横家。 这一个名字问出来,杨毓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苏秦,幸亏她及时反应过来,生生的将话拐到公子札身上。 苏秦“一怒而天下惧,安居而天下息。”他游说六国,先后投靠秦国、赵国,却不受重视,而后在燕国得志。他眼光独到、权衡利弊、口舌如铁,字字珠玑,这些不容置喙。 然而,却不难看出,此人追名逐利。这样的人,刘伦怎么会喜欢? 反观公子札,不但才情高绝,且不为皇权蒙蔽心神,为避王位,退隐舜过山。且此人极重情义,淡名利。如此谦谦君子,不正是竹林七贤的写照? 杨毓扬唇而笑道:“于国,危难之时,当仁不让。于家,为保家族和睦,不受王位。于友,重信重义,绝不转移。”杨毓扬唇笑道:“刘公,此人是天下第一君子,又需何评价呢?” 经此一试探,刘伦终于放下心来,认定杨毓的确是同他一样的人,女子又何妨呢? 他大笑道:“都来了许久,茶也饮了许多,快拿酒来!” 杨毓扬声一笑道:“祺砚!摆酒!大碗!” :“哎!”祺砚虽没品出个中滋味,但是见杨毓如此开怀,面上喜不自胜。下仆鱼龙贯出,将十几坛子翠涛搬到湖心水榭中。 杨毓转头对刘伦三人道:“今日,阿毓就同三位共做一回酒中仙!” :“善!”王冲大笑着道。 翠涛本就性烈,四人饮下几碗后,已有了些许醉意,饶是刘伦这样的嗜酒之人,也双眼迷蒙。 阮容道:“《水经》的确妙哉。” 杨毓接着道:“未看《水经》之前,我竟只知瀑布壮观,却未想到仅就描述瀑布,便能有。。。” 阮容与王冲同杨毓共同开口道:“泷、洪、悬流、悬水、悬涛、悬泉、悬涧、悬波、颓波、飞清。” 三人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王冲兴高采烈,站了起来,手舞足蹈的道:“还有,高地有。” 杨毓与阮容又与王冲一同道:“山、岳、峰、岭、坂、冈、丘、阜、崮、障、峰、矶、原。”王冲接着道:“低地有川、野、沃野、平川、平原、原隰。” 杨毓与阮容也兴奋的站了起来,阮容挥手道:“我们现下便撑舟而去,瞧瞧山川悬流去!” 刘伦笑道:“来来来,乘兴而去,岂不快哉!” 杨毓扬唇而笑,刚想答应下来,面色却凝了凝。 阮容心细,将杨毓的脸色看的通透,不禁问道:“阿毓何以面色不畅?” 杨毓微微蹙眉,身子又坐回榻上,其他三人见此情景,也坐了回来。 杨毓沉吟一瞬道:“诸公可知郗氏?” 王冲心下微微一震,她知道了。面色略有些不快道:“阿毓无须担忧。” 阮容与刘伦却不知个中缘由,纷纷看向王冲。 事情关乎家族,王冲面露难色。 杨毓接过话来道:“有人千里迢迢来金陵夺我的檀郎,诸公说,阿毓可能相让?” 由于杨毓与他们交好,多番试探之下,他们也已认可了杨毓的为人,无论杨毓再怎么艳光照人,在他们眼中却是一样的,不知不觉间,心里便偏向着杨毓。 刘伦朗声一笑道:“不能!” 阮容扬唇而笑道:“正是!阿毓连皇权也不惧,怕一小小女郎?” 杨毓微微扬起头笑道:“两日后,人便到金陵,诸公若是无事,尽可来城门一观,瞧瞧阿毓如何做个真小人!” :“王司徒大人将阿毓视如无物,阿毓便要狠狠的打他的脸,让他瞧见我。”她口中说着小人,面色却舒朗坦荡的很。 刘伦饮的畅快,一撩衣襟,将外袍脱了下来,光着身子笑道:“阿毓可知张子房?” 杨毓笑道:“汉初三杰之一,官拜大司马后辞官归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刘伦笑着道:“那阿毓又是否知晓汉高祖如何评价此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与妓同游 杨毓略微一沉吟,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刘伦笑道:“正是如此。阿毓须知,汉初三杰,唯此人得以善终。人生于世,不必事事争锋,无为而治抑或如张子房一般,懂的规避锋芒,才能长久。” 杨毓扬唇而笑道:“刘公所言不错,阿毓这一生得来不易,家族无所依靠,不过嘛。”她眼神转了转,略显狡黠,笑着道:“无论是何原由,阿毓这一生都再不会后退。” 她知道,刘伦说的,是肺腑之言,也是作为长者、良朋的忠告。杨毓的确张扬,但也是事事反复思考过才做的。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明白的很。 她并非没有耐心之人,就如王凝之之事。她静静的伏蛰,逮到机会,便死不松口,将那人拉下神坛,不是也做到了? 阮容开怀一笑道:“真真是狂妄张扬的女郎!” 刘伦略微摇摇头,笑着道:“如此,的确是我多虑了,能一己之身,带着家仆自聊城迁至金陵。阿毓不但有良朋相助,自身也是多慧的。”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道:“两日后,我便去瞧瞧,阿毓如何威吓郗氏女郎,如何狠狠的打王司徒的脸面。” 阮容闷声一笑道:“我也去。” 王冲扬唇而笑道:“就算阿毓不开口,我也是必定到场的。”他看看身侧的阮容和刘伦道:“只不过不是与家族同去迎接,而是同两位兄长在一处。” 杨毓双手一拱,行了一男礼,脸上的感动溢于言表。这些人何尝不知道,杨毓身后无家族靠山,唯有呼朋唤友,才能压得住阵势。 竹林七贤喜驾车畅游,行无踪,居无室,幕天席地,纵意所如。唯有每月初一、十五在雁栖山同聚。 而只因杨毓一句话,便能有三人到场,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三人纷纷摆手,他们平素皆是不妄交游之人,却在因缘际会下结识杨毓,且能欣然神解,自然诚心与杨毓交往。 杨毓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小,不但胸怀宽广、行事果决,且的确是玄儒双通有卓识远见的,心下对杨毓的怜爱更不会少。 阮容笑着道:“今日陆公覃之弟,陆公允来了,稽兄与叔父定在三山矶同“二陆”谈玄,若不,我们也去一见?” 天色渐暗,四人相携,乘着马车鹿车,往城门外去。 静墨还有小半月便要出嫁,要做许多准备,杨毓出门便带着祺砚一人。 杨毓有些醉酒,头靠在软榻上,昏昏欲睡,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熏红。 祺砚心中难过,絮絮的嘟囔着:“女郎昨日吐了血,伤了元气,今日又饮了这么些酒,还不好生在府里休养,跑去甚三山矶作甚,甚么劳什子“二陆”、“七贤”哪日见不行!”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小小的马车中,却清晰无比,字字落入了杨毓耳中。 :“陆公覃作《文赋》《洛阳记》辞藻宏利、举体华美,传世的《平复帖》更是书法中难得一见的珍品! 陆公允《岁暮赋》《答兄平原诗》虽才华不及陆公覃,然旨意深雅、清省自然,亦是难得的佳作,是以二人并称“二陆”,今日他二人共在一处,机会难得,便是我病入膏肓,也要一见!” 祺砚一听此话,也能理解为何杨毓会这般行事了,心中还是忍不住腹诽着,人死了,还见什么名士? 杨毓有些困倦,眼睛眯着,喃喃的道:“至于吐不吐血的,不过小事,莫要时时挂在嘴上,好似我委屈可怜一般。” 祺砚绷着脸,面色有些不悦道:“女郎,奴知晓,你不愿给王司空添麻烦。但也不必自己受着苦,他倒是逍遥快活。” 杨毓看着祺砚,不禁微微摇头,这孩子,心思太纯良,只会一味的对她好,却不知,她是不愿成为世人眼中怨妇的。 她与他好,是心甘情愿。与他不好,亦是。别人还没怎么样,怎能先将自己置于弱者的位置上?难道这就不是一种妄自菲薄吗? 杨毓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见杨毓满不在乎的样子,祺砚突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双手抚上杨毓的衣袖道:“今日同静墨姐姐出门置办东西,听闻王司空去了杨柳巷,见了甚秦淮名妓玉卿,现下金陵城都传开了,说王司空与玉卿双双立在画舫之上,仿似。。。” 祺砚说完这句话,恍然想起静墨说的:女郎身子受损,听不得这些胡言乱语。 她心下后悔自己口快,眸光看向杨毓,心中愧疚不已。 杨毓微微蹙眉,脸上的笑容不减道:“好啊!他竟这般急着寻欢作乐了?说,仿似甚!” 祺砚看着杨毓阴晴不定的神情,知道杨毓是真的动怒了,讷讷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毓胸口起伏着,暗自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笑着道:“说吧。” 她眸光紧紧的盯着祺砚,和缓的道:“我待你如亲姊妹,你竟连句实话也不愿与我讲?非要我遭人嫌弃,还全不知情才满意吗?” 祺砚眼圈一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喃喃地道:“女郎莫气,是奴错矣。”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他们说,王司空与玉卿仿似神仙眷侣!” 杨毓冷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道:“一妓女都能与王靖之称神仙眷侣了?这些人是抬高玉卿还是贬低王靖之?” 祺砚见杨毓醋劲儿如此大,也有些咋舌,风流名士携妓出游也是风尚,王靖之不过与妓泛舟同游啊。 杨毓眸光看向祺砚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心疼,暗骂自己太过,双手扶起她,安慰道:“别哭。” 祺砚摇摇头,咬着下唇。 杨毓接着道:“并非我故意向你发怒,你且想想,这种事,你若不告知我,待有一日自别人口中听到,这伤心只会更多。我们一路从聊城来到金陵,得到今日的宁静多不容易,不是你们依靠我,而是我们互相依靠啊!” 祺砚闻听此言,心中哪里还有委屈,只有浓浓的感动啊! 她一直觉得,杨毓倚重静墨,自己不过是个替补,而今日一听杨毓的话,心中升起更多更多的喜悦,女郎说,她们是互相依靠的。 她扬起唇,破涕而笑道:“女郎,祺砚会好生自省,以后也学静墨姐姐,快快的沉稳起来。” 静墨出嫁在即,她一定要赶快改好自己的脾性,成为女郎的依靠! 杨毓笑着拂拂祺砚的鬓发道:“你就是你,他人替代不了。” 祺砚心中更加高兴,也更加坚定要学静墨了。 :“女郎打算如何?” 这是在问王靖之的事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委婉拒绝 杨毓微微眯了眯眼,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悠悠的道:“好个王靖之,好个谪仙!” 王靖之一向清高自持,不过拌两句嘴,便能这般行事,他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杨毓冷声一笑道:“如此檀郎,我真真要不起了。”她目光透过帷帐看向外面的马车鹿车,笑容有些复杂。 祺砚从未见过杨毓这样的神态,饶是这一年多以来,家中多番变化,杨毓却从未露出这么,怎么说呢,伤心夹杂着失望的表情。 这一回,王司空有的受了。 祺砚心下有些惊奇,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呢? 分明那王靖之是琅琊王氏之子,高贵无匹,惊才艳绝,而女郎出身低微,容貌又是俗艳。她摇摇头,想要甩掉自己心中的疑惑,不知为何,她就是这样认定了。 到达三山矶已是迟暮,天色却放晴了。晚霞将天边染成绯红一片,落日浑圆,一半隐没在远处的山峰,只露出半张脸来。 因刚下过雨,又是在野外,终于在闷热的盛夏,感受到缕缕凉意。 孤鸿高飞,耳畔传来声声鸣叫。 四人相携,一路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到达山顶时,天还未黑透。 道观大门开着,里面传来声声朗笑。 王冲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道:“嵇兄!我这俗人来败人意了!” 里面的几人微微一怔,陆覃问道:“阿冲?” 嵇夜笑道:“除却那竖子还有谁?” 山源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也略微牵动唇角,捋捋长须美髯,目光眺向外间。 阮宗笑道:“他们不是去拜访杨氏女郎?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正说着,四人已经来到了正厅。 杨毓一来,散袍而坐的几人面色一红,纷纷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 杨毓不禁低低的笑了一声道:“阿毓见过诸公。” 陆覃朗声一笑道:“你来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显得很亲近。 杨毓抿唇而笑道:“与刘公、小阮公和王公饮了许多酒,便想起陆公院子中的“茶井”,特意来讨杯冰凉的清茶。” 她略一挑眉,看向一边与陆覃容貌相似的士人道:“敢投挑李,以报宝玉。冀凭光益,编诸末录。杨氏阿毓,见过陆公允。” 杨毓一开口,就将陆允名作《答兄平原诗》念了两句,那士人将本就不大的眼睛眯了一眯,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不仅是因她一眼认出自己,更是因为,士人相聚之处,出现的女子一般都是妓女之流,可观在场几人的态度,却似对老友一般。 他心下狐疑,也就问道:“女郎何人?” 四个人见空就坐,也不在意陆覃这屋里无榻,杨毓抿唇而笑道:“无名小辈。” 陆覃倒了一杯茶送到杨毓手中,笑道:“方才听闻嵇兄言说,帮你又批注了一次《琴赞》,太学中正郎也将此书划为教学之经,想来过不几日,女郎便能受到今上嘉赏。” 杨毓一怔,这是在是个惊喜,极大的惊喜。 她灿然笑道:“嵇公何不早叫阿毓知道!” 嵇夜笑道:“你竟全然不知此事?”他目光看向王冲,他分明托王冲告知杨毓的。 王冲闷声饮茶,被嵇夜目光看了个透,不尴不尬的笑道:“原想今日告知阿毓,却忘记了。” 陆允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大兄口中那作《琴赞》的士族之女,他重新打量杨毓,笑着道:“今日无名,来日定然扬名天下。” 杨毓低低的一笑,眸中略见狡黠,笑着对陆允回道:“来日事,来日言。” 杨毓很有自知之明,这《琴赞》虽是她的心血,却仍有许多不足之处。能够被太学书院划为教学之经,大抵是看在为此书批注的二人的名望。可这好处,却被杨毓给占了,她缓缓起身,对在座之人拱手行礼,朗声道:“多谢诸公。” 王冲一手扶住杨毓拱起的双手,道:“著书的是你,为你批注,是两位兄长欣然所为,你不必放在心上。”说着,他转眸看向坐着的嵇夜和陆覃。 杨毓虽有些士人的洒脱,但这样被王冲抓着手,还是有些不适。况且,她分明看见王冲眼中的倾慕之色。 她不着痕迹的抽出双手,对众人道:“阿毓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唯有一个谢字,望诸公能够收下。” 嵇夜看着杨毓,缓缓的道:“我收下。” 陆覃笑着捋捋胡须道:“我亦收下。” 王冲手空扶着,面色有些讪讪的,不知所措。 杨毓扬唇而笑道:“既已饮了陆公的清茶,阿毓已尽兴,这便回府了。”她复又拱手,算是道别,一扭身,毫无眷恋的出门而去。 王冲看着杨毓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想起自己方才的行为,心中有些懊恼。 众人将王冲的面色尽收眼底,阮宗缓缓地笑道:“阿冲,今日与杨氏女郎聊得可好?” 王冲醒过神来,情致高涨,笑容满溢的道:“阿毓除却琴,竟然还擅长烹茶,一手茶道,行云流水,志趣高雅。与刘兄谈《史记》、《汉书》娓娓动听。谈起张子房与季子也是滔滔不绝,高妙而玄妙。便是与我和小阮兄说起《水经》也心意相通,对答如流。” 王冲说到此处,面色微微泛红。 陆覃捋着斑白的胡须道:“阿冲对阿毓有倾慕之情?” 王冲微微一震,心里问着自己,是这样吗? 那种痒痒的感觉,又浮现在胸口,似乎有一只小猫儿,轻柔的,一下、一下的撩拨着他的心。的确,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郎,同她在一起,句句谈经论典,全无半点枯燥。便是看她素手高低,静静的烹茶,也让他觉得妙趣横生。 再一想起自己家中那个端庄的全无半点情趣的士族正妻,他竟生出厌恶。 他抬眼看向陆覃道:“确有倾慕。” 陆覃看着门口,缓缓地道:“你打算休妻?” 王冲心中一震,面色有些难堪,沉吟许久,道:“正妻端庄贤惠,并无错处,阿冲不能休妻。”他微微蹙眉,道:“是我行为失当,以后会视阿毓为亲妹,再不会生出绮念。”他如是说。 众人再未提起此事。 杨毓出了道观,祺砚正等在外头,有些好奇:“女郎这般快便出来了?” 杨毓微微点头道:“倦了,回府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郗氏来访 金陵城三十里外,月色微醺,古道泥泞。 十几辆马车组成一队,行在最前头的,是两辆朱轮华盖车并排而行,帷幕丹青影影绰绰,映出一抹纤瘦倩影。另一辆朱轮华盖车中,一位美妇人气质宁静,身量曼妙,珠圆玉润,鹅蛋脸,吊眼梢,琼鼻小口,眉目流转之间韵味十足。 她面色红润,安雅温柔,看着身侧的郎君,扬唇而笑道:“王家来信,两日后在城门口接我们。” 那郎君也不过而立之年,却十足的持重老成,闻听此言,他冷着脸道:“又非第一次来,还接甚。” 妇人掩唇笑道:“自然是看重我们家道霁。”她目光看向帷幕外,并肩而行的马车,长叹一口气,笑着道:“若此次真能定下道霁的婚事,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郎君侧目看向妻子,伸出手,抚抚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妇人习惯他的温柔,漫不经心的道:“长嫂如母,婆母将此事交托与我,我自然要上心的。”她不自觉的抚抚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散发着母性独有的光辉道:“只盼这一次,天师垂怜赐我麟儿,若再生个女儿,别说婆母,便是我,也要给夫主纳妾的。” 郎君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抚着妇人的手微微握紧,柔声道:“莫怕。” 妇人苦涩的一笑,依在那人肩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金陵城内,肃静一片。 巡夜人穿着单薄的短衣,打着梆子,“咚、咚”空了一下,又连打了数下。口中喊道:“鸣锣通传,关好门户!” 巍巍宫墙连绵不绝,雪白的月光洒落在金黄的瓦片上,司马安手中捏着一册书简,眸光深锁着。 :“陛下,二更了,是否用些点心?”李石曲着膝,手中端着托盘,木质托盘上,放着一碟百合糯米糕,一碟五香酥饼。 司马安随口:“恩。”了一声。 李石垂着头,送上点心。司马安眼睛始终盯着手中的书简,伸手拿了一块五香酥饼咬了起来。 李石冲着身后的宫娥递了个眼色,宫娥送上刚烹好的参茶。 司马安放下书简,也未抬头,抿了一口参茶,顺顺口中的点心渣子。七分热,正顺口。他微笑着道:“你可知这书简是谁作的?” 李石低着头,微笑着道:“陛下不言,奴哪能知晓。” :“哈哈。”司马安朗声一笑道:“朕却忘了,卿不识字的。”他准头看向李石道:“便是那杨氏阿毓。” 李石微微挑眉道:“原来是杨氏女郎。”他微微顿了顿道:“观那女郎,却是个饱读诗书的风雅女郎。” 司马安脸上笑意更浓,很显然,李石的话,他爱听。 李石静静的候在一旁,不多言,也无多余的动作,都言烛下看美人,实在是有道理的。 李石微微垂着头,却不卑不亢,修长白净的脖颈线条柔美,司马安伸出手,拉住李石的手臂道:“伴朕就寝。” 两日后,清晨的金陵城,金乌初生,光芒万丈,雾气在阳光照射的瞬间,隐去身影。阳光折射在青翠的草地上,露珠晶莹,一队马车悠悠行来。 一体娴静雅的美妇人挑开帘幕,对并肩而行的马车喊道:“阿霁,快到了。” 另一马车中的女郎抿唇而笑,她扬起玉手,将耳边凌乱的鬓发整了整,回道:“长嫂。”她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我惧矣。” 美妇人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郎君,笑的促狭,回道:“阿霁莫怕,你还记得靖之吗?他生犹如芝兰玉树,性情又宽宏超脱,有甚怕的。” 被叫做阿霁的女郎微微垂下头,抿着唇,笑了笑,低声回道:“那是小时候的事了,自六岁后,我便没来过金陵。”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秀美的眉心蹙了起来,莹白如玉的小脸,面色一凝,声音几不可闻:“听闻他有了位琴仙卿卿,是位绝世独立的佳人,我这还巴巴的上门来,免不得被人看低。” 郗道霁自来性子柔弱,美妇人眉心也是一蹙,压低声音道:“王靖之是世间顶佳的檀郎,免不得被有心之人惦记。王司徒传信来言说那是市井传言,并无此事。阿霁安心,就当做往日出门游玩一般。” :“是。”阿霁垂下头,心思却更加凌乱了。 :“快看!到了!”美妇人有些兴奋,坐了一个多月的车,她又怀着身孕,这滋味儿的确不好受,她直了直腰身。 郎君一边托着美妇人的腰,低声笑道:“祖母年事已高,经不得舟车劳顿,阿母又恰好摔断了腿,我一个七尺丈夫,总不能像个妇人一般,与王氏谈婚论嫁,成什么样子。” 美妇人低低的笑了一句道:“是是是,我又没说什么。” 影影绰绰的,看见城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各式马车牛车,又朱顶华盖的,有翠缨八宝的,有描金青帐的,有蓬纱珠玉的,远远看去连成一片,气派非凡。 美妇人微微蹙眉道:“这么大的阵仗,这是何意?”她转眸看向自家夫主。 那郎君也是好奇,抬眼看去,怔了一怔道:“族徽不同,有王家、桓家、谢家、卫家、刘家、潘家还有许多不甚了解的小家族。”他心下有些奇怪,自己不过是个四品官,往日来金陵,也未受到这般待遇啊。 他转念一想,心间泛起喜意道:“该是王家叫来迎接我们的。”他闭上双眸,想要隐藏眼中的得意,唇角不自觉的上扬,放在膝盖上的手,自然的叠指敲击膝头。 美妇人笑着道:“看来,这门婚事是十拿九稳了。” 城门口罗列的马车不尽相同,却不约而同的等待着,那队马车近在眼前,这些人却纷纷往城门内看去,翘首以待。 王靖之安坐在马车中,唇角微微扬起。 他身侧的樊公笑道:“也不知这些士族自何处知晓今日郗氏来人,便是知晓,也不必等在此处啊。” 王靖之笑着朝外面看去,眸光深邃中透着些疑惑。(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小人来矣 王靖之笑着朝外面看去,眸光深邃中透着些疑惑。 只见桓七郎携带着家族中的郎君小姑,正站在不远处,桓七郎身姿挺拔,面如削玉,发戴漆纱宝缨冠,身着芽色三梭锦衣,腰间配着深碧色香囊环佩,脚踩高齿木屐。 王靖之一挑帘幕,轻快的下了马车,桓七郎见王靖之下车,想要上前问好,又想起桓秋容的话,原本的微笑微微凝滞,他略微沉吟一瞬,抬腿向王靖之走来。 周围的小姑子一见王靖之,早已乱成一团,纷纷想要上前,王家家仆习惯性的站成一排,将一众小姑子挡在外面。 桓七郎站在王靖之面前,被王氏下仆挡在外圈的小姑子,纷纷将香囊扔过来,桓七郎侧身一躲,一个秀美的粉色香囊落在地上。 他唇角一抽,神情有些恢复凝重,颇为不悦的道:“王司空便这般等不及见未婚之妻?” 王靖之嘴唇微微蠕动,决定无视桓七郎的问话,只笑着看着他。 桓七郎眉头蹙的更紧,低声道:“将阿毓气的吐血,你则伴美游玩,今日又来给郗氏女郎献殷勤!你到底意欲何为!” 王靖之心头一紧,眉间不自觉的挑了挑:“我的阿毓,吐血了?”他这一声问,更像是叹息,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伤感。 桓七郎闷声一哼,嗤之以鼻,冷着脸道:“你助我于胡人手中救出阿翁,我很感激你,若有一****需要我,我自愿粉身碎骨报答你,但这与阿毓之事无关。明白告诉你,阿毓是我阿妹,你若是真的负了她,我决不饶你!” 王靖之眸光更深了,声音冷着道:“她好吗?” 桓七郎冷冷的道:“好,自然好,清傲如阿毓,怎会因一郎君颓然不起?”说着,他又是一声冷哼,转身而去。 王靖之站在原处,忽觉胸口一闷,他慢条斯理的自怀里取出一个白瓷药瓶,吞了一颗朱红色的药丸。 郗氏的马车已然到了眼前,只见那帘幕一挑,一个身材纤细娇小的女郎,面带帷帽,自马车中钻了出来,怯怯的站在马车边。 另一辆马车中,一美妇人伴着一中年郎君也下了马车。 中年郎君一眼认出了王靖之,携着妻子和阿妹而来。 王靖之也迎了几步,几人纷纷见礼,王靖之笑着道:“见过郗刺史。” 被称郗刺史的,名唤郗茂,其父与王靖之之母是一奶同胞的兄妹,论起来,王靖之该称此人为表兄的,而王靖之却恰恰以官职相称。 郗茂有些狐疑,他微微侧目看向一边的一众士人士族,却发现,这些人依旧朝城门内张望,连看也未看他们一眼,正想着,他回道:“王司空有礼。” 正在此时,只见不远处又驶来几顶鹿车,鹿车行的极缓,就似郊游一般,而车中却飘出清雅的琴声。 这琴声不争、不夺,只悠悠的、缓缓的传进人们耳中,钻进人的心里,众人一瞬不瞬的看着那鹿车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嵇公夜!”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面色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兴奋。 鹿车缓缓停了下来,一个身着粗袍,袒胸露乳的士人自车中下来,他生得五短身材,面容丑陋,却丝毫不在意周围眼神,只见他随手挠了挠胸口,喊道:“处处皆俗物,何必奏雅音?” 话音一落,琴声戛然而止,嵇夜依旧是往常肃肃萧萧的模样,他扬唇笑道:“俗物的确扰人意。” 被叫做俗物的一众士人,没有丝毫的不悦,只站在一旁跃跃欲试,想要上前见礼,却终是不敢靠近。 另几个鹿车中,几人纷纷下车。 王冲笑着道:“嵇兄、阮兄,今日有这些人做比,我也显得超凡脱俗了吧?” 阮宗摇摇头,笑着道:“的确如此!” 几人全然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也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 桓七郎低声道:“七贤,竹林七贤,竟在一处!” 郗茂刚到金陵,便见了这几位超脱世外的贤人,神色讷讷的道:“果然不负竹林七贤的美誉,得此一见,才觉出,我真是至俗之人。”他略微低下头,摇摇头表示无奈。 向期捋捋斑白的胡须,笑着道:“不是说今日阿毓要行小人行径?怎地还不见她?” 此话一出,自城门内传来由远至近的马蹄声,马蹄飞奔着,速度极快。 王冲抬眸一看,怔怔的道:“她来了。” 城门口的士人们抬眸看向城门处,只见一红衣女郎,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衣,是烟罗轻纱,马蹄高抬低落之间,那一片绯红飘在身后,如同天边的朝霞,光华灼人,刺眼的让人不敢细看。 向期面色有些诧异,叹道:“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这是在说女子应当贤良淑德,杨毓不该怨恨王靖之。 众人面带笑意,显然已经习惯了向期的迂腐,阮容摇摇头,无法赞同:“向兄,孔孟之道亦有权宜之策,孟子亦非无过之人,况且阿毓早已言明,她今日就是来做小人的。” 向期儒生出身,推崇儒家思想,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忍的住,当下气红了脸,斑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颤颤巍巍的道:“孟子先贤岂会有错?” 阮容向来不怕事大,最爱辩驳于人,一见向期发怒,也是毫不相让,当下,一撩卦角,腿踏着车辕,指着向期的鼻子骂道:“老迂腐!看我今日不辩你一辩!” :“老夫怕你不成!”向期一步不退,负手而立。 王冲理理衣襟,笑着道:“向夫子暂且将你的孔孟之道收起来,真真酸的人牙痛。” 向期捋捋斑白的胡须,颤颤巍巍的道:“今日我若不将阮容这竖子辩个哑口无言,还如何在太学院教化弟子?” 刘伦眯着眼一笑,递上酒壶道:“向兄,喝口酒,再与竖子一辩。” 阮容仿若未闻一般,笑眯眯的看着向期。 向期不疑有他,接过酒壶灌了一大口,这一口辛辣的老酒下腹,向期眼前一片漆黑,倒地不起。 稽夜笑着看了刘伦一眼,一旁赶车的下仆赶紧将向期抬进车内。(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亦已焉哉 众人复将目光看向杨毓。 骏马飞驰,站在城门口的士族不自觉的让开一条路。 杨毓跨坐在马上,乌鬓如云,一张素颜上双眸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眉心一点朱砂嫣红,她双唇微微一抿,看向郗氏女郎笑着道:“女郎千里迢迢而来,阿毓特来迎接。” 她目光上下打量着郗氏女郎笑着道:“郗氏道霁。”她瞟了王靖之一眼,目光没有丝毫留恋的,又看向郗道霁,目光充满了浓浓的不屑,扬声道:“我的檀郎,滋味如何?” 杨毓这话,说的刻薄。然而,她的神情朗朗,就是这么在众人面前讲出这话,那么的风度翩翩。 郗道霁面色一红,躲到郗茂身后,紧紧的抓着兄长的衣衫。 郗家人面色大惊,郗茂怒气横生,扬声问道:“聘为妻,奔为妾。敢问女郎是哪一样?” 杨毓眸光潋滟,笑着道:“不过曾生死相许罢了。” 王靖之心尖一颤,他呆呆的望着杨毓,眉头微微蹙着,他侧颜如玉,鸦发如羽,分明是往日一般的清高淡雅,周身的清冷之气却愈发浓,若说往日的王靖之清高,却让人还敢一看,而今日,人们却在刻意的不敢看他。 一众士族郎君此时看着杨毓,已状若痴呆,他们从未见过杨毓着如此艳丽的颜色,往日里杨毓常穿一身青蓝,便已是艳光四射,让人心驰神往,何况,今日这一身霞光? 杨毓翻身下马,动作轻快利落。 一身右衽交叉领的红色烟罗杂裾裙,垂胡大袖,衣裙曳地,腰身束着锦带。腰间没有配着香囊,反而挂着一把班剑。她的脸上神情全然轻松,似乎感受不到来自身边的目光。 她微微勾起双唇,目光看向王靖之,双眸清亮如水,没有丝毫杂质,却透着浓浓的寂寞,那是自前世带来的寂寞,沉似弱水,冷似寒冰。 王靖之唇间微微动了动,想要冲杨毓笑一笑,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左手不自觉的抚摸着右手无名指上的银质指环。 王靖之双唇紧抿似一条线,与杨毓四目相交,不疾不徐的道:“卿卿,回家待我。” 杨毓看着王靖之,四目相交的瞬间,她双唇扬起,粲然一笑道:“靖郎,阿毓容色如何?” 王靖之双眉紧蹙,想起当日在海边,曾说喜欢杨毓的容貌,杨毓今日一问,究竟是何意?他沉吟的瞬间,桓七郎扬声道:“阿毓甚美!” 有了桓七郎一开口,周围的士族郎君纷纷喊道:“杨氏阿毓双眸皎若明月,双唇妖若芍药!” 一个傅粉郎君道:“杨氏阿毓轩轩若朝霞举,簌簌如春月柳!” 不知是谁喊道:“绝世而独立,灿然而曜曜。” 杨毓眼眸一直看着王靖之,笑着道:“美吗?” 王靖之心间千思百转,那双深邃而澄澈的双眸凝视着杨毓,唇角微微扬起,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灿然笑道:“天下无双。” 这个笑容,杨毓极熟悉。 :“哈。”杨毓笑了一声,这一笑,众人更是沸腾,青年郎君纷纷解下腰间的香囊,有心扔给杨毓,又怕将美人砸伤。 竟然舍不得将香囊扔出去,只能将香囊攥在手中。 这个场面实在是震撼,实在是奇异。 杨毓微微抬高下巴,看着王靖之,一字一句的道:“淇则有岸,隰则有泮。一岁之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说完这段话,杨毓自怀中取出无暇的白玉环佩,她笑颜不改,缓缓的走进王靖之:“阿毓低微,配不得此玉,请郎君收回吧。” 那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之物。 杨毓说,淇水再宽也有岸,漯河再阔也有岸。一年之间,你我有说有笑,心生爱意。曾经信誓旦旦,你却改变了。反正你已经违反我们说好的,那便就此了结吧。 她的话,说的太明白了。 王靖之负了杨毓,杨毓不要他了。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王靖之胸口一闷,抚摸指环的左手略微一颤。 原本喧嚣一片的城门口,霎时间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目不转睛的看着杨毓。 王靖之双手插在宽袖中,紧紧的握着右手上的银指环,一字一句的道:“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他说,身不由己。 杨毓微微摇摇头,伸出一双霜白的手臂,慎重的将环佩放在王靖之身侧的马车上。 猛然抽出腰间的短剑,没有丝毫犹疑,削下一缕青丝,青丝落地,没有掀起一丝尘埃。 这一断,干净彻底。 刘伦大声叫道:“好通脱的女郎!”他微微顿了一顿道:“我辈中人,怎能为情(爱)痴缠!” 众人目光看向刘伦,又看向杨毓,只觉得杨毓变得更加高不可攀,这时,谁还会在意她的出身如何?这女郎可是得到竹林七贤亲口承认的! 一向沉默寡言的山源捋捋长须美髯,笑着道:“阿毓这小人做的太也洒脱!” 嵇夜双眉一蹙,压低声音道:“你们没瞧见这女郎,双眸虽坚定却隐含哀痛?此刻你们说甚,她皆是听不见的。” 五人一听此话,纷纷转目看向杨毓,杨毓已经安稳的跨在马上,短剑入鞘,那双紧握着缰绳的手,因用力过大而隐隐泛着青白。 王靖之自来知晓杨毓清傲,却未想到,她骄傲到这般地步,这份骄傲容不得半点沙子,决不能有一丝隔阂。 他思索着,考虑着要如何回答她。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呼喊声。 桓七郎走到杨毓面前,面色严正的道:“阿毓,往日你与王靖之两情相悦,我愿意以兄长之名,守护于你。今日,你言明与王靖之决断,迨凡不才,出身谯郡桓氏,官居长史,愿求娶女郎为妻,请女郎垂青!”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坚定的如同磐石。 杨毓刚要说话,一边,谢元朗走了过来,他身着一身浅蓝锦衣,双眸似桃花,温润如玉,双手一拱,笑着道:“在下谢元朗,出身陈郡谢氏,当朝中正官,愿求娶女郎为妻!”他顿了顿,眼睛瞟了呆若木鸡的王靖之一眼,接着道:“求女郎垂青!” 一侧又有一郎君,身着素袍,容色疏朗,走到杨毓面前,拱手道:“安邑卫锯,官居蕲州刺史,愿求娶女郎为妻,求女郎垂青!”(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谁是笑柄 :“珙县潘左思,官居太傅主簿,愿求娶女郎为妻,求女郎垂青!” :“江北葛仁,官居令史,愿求娶女郎为妻,求女郎垂青!” 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青年士人上前,王靖之淡雅如雾的身姿微微一晃,他目光看着那些人,声音冷到冰寒,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悠悠道:“诸君可忘了她是谁?”他的话音,一字一句,似乎是从齿间挤出来,带着浓浓的威胁。 杨毓是谁? 是出身弘农杨氏的阿毓。 是琅琊王靖之的卿卿。 一听此话,周围的众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森冷,纷纷停了下来。 樊明立在不远处,悠悠的道了一句:“我家风流不羁的郎君,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看了杨毓一眼,无声的摇摇头:“小姑子太也清傲。” 王靖之此言,他不点头,饶是杨毓已经如此决断,她依旧是他的。 杨毓微微摇摇头,笑了。 :“王司空欲以权势相逼?” 王靖之双眸徒然更亮,似乎杨毓为他出了个好主意,脸上的笑容愈发浓。他放开交握的双手,一甩衣袖,负手而立,那颀长挺拔的身姿愈发清超淡雅。 他赞同道:“好。” 杨毓似看着小孩子似的眼神,淡漠的道:“好个宽宏超脱的谪仙郎。若当真如此,阿毓也无法反抗,唯有一生对王司空再也无爱无恨。” 王靖之的笑容凝滞住了。 比恨更毒的诅咒,无爱无恨,形同陌路。 :“阿毓!为兄带你去观一观《水经》中的悬水如何?”王冲笑的开怀,朗声道。 杨毓转眸看去,微微一笑道:“好。”她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王靖之看着她跨坐在马上,这离去的背影,仿若永世不见。心中某处似有千爪抓挠,次次狠绝,将那颗心抓的血肉模糊。 刘伦笑着道:“可乘过鹿车?” 杨毓下马,扬起一片绯红衣袂,回道:“不曾。” 刘伦也不理男女大防,拉起杨毓的手腕道:“上我的车。” 杨毓洒脱的一笑,抬腿上车。 嵇夜几人扬声一笑,向期道:“今日天色甚好,我等这便出行,渡江而去!” :“善!大善!” 一行鹿车扬长而去,卷起纤尘,潇洒如风。 留在城门口的众人痴痴的望着远去的鹿车,纷纷唏嘘不已。 桓七郎低声道:“待阿毓返回金陵之日,我定要再求娶!”势在必得之意不必赘述。 众人一听此言,纷纷在心中表示同意。 谢元朗笑着道:“天下能与竹林七贤同进同出之人,复有凡几?”下半句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何况那是个女郎。 王靖之眸光深邃,双手握拳,眸光再看向郗道霁,似地狱罗刹。 郗道霁浑身一抖,又躲到郗茂身后。 正在此时,郗茂之妻,谢乔浑身一颤,只觉得腹中惴惴,她大口的呼气道:“郎主,我,我的肚子好痛!” 今日入城,原本该是喜气盈盈,却上演了这么一幕,士族子弟看也不曾看郗道霁一眼,纷纷求娶一低微女郎。 这口气,郗茂不过是堵着心罢了,可谢乔这孕妇却受不了了。 她这边一喊疼,郗氏下仆赶紧围上来,场面一时间大乱。 王靖之一拂袖,冷声道:“将郗氏人带回府中。”说完,他一转身,翻身上了杨毓的马,他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飞驰,朝着杨毓离去的方向而去。 原本被弃,要成为笑柄的杨毓,经过这么一闹,谁还敢轻视?而王晞之的脸也被狠狠的抽了几个巴掌,想来近期王司徒大人,都不敢出门了吧? 杨毓说的,都做到了。 这边,城门口发生的一幕迅速的在城内传开,静默正与祺砚采买,突听一士族郎君大笑道:“琴仙卿卿与王司空决断,我等终有机可乘!” 旁边的众郎君扬声大笑。 静默眉梢一挑,走到那人面前,俯身行礼道:“见过郎君,奴是弘农杨氏府上下仆,敢问郎君方才所言当真?” 那人微微一怔,笑着道:“当真!杨氏阿毓已随竹林七贤游历去也,你这府上之人反倒不知?” 静默微微一怔道:“他们往哪去了?” 那人笑着道:“听人道,他们似乎要渡江,应该是在渡口。” :“多谢郎君!”静默又行了一礼。 祺研神色慌张,强压着心中的起伏,道:“静默姐姐,怎么办?” 静默沉吟一瞬,拉起祺研的手臂,出了店铺,上了马车,往渡口追去。 杨毓坐在鹿车中,苦着脸,看着刘伦道:“刘公可能容阿毓一哭?” 刘伦袒胸露怀,双腿一叉,两条光溜溜的大腿露在外面,他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杨毓,笑着道:“饮这一口,再哭不迟。” 杨毓默默无语的接过酒壶,仰头痛饮了一大口。 酒,辣,呛得人泪涕横流。 杨毓放开嗓子,大叫一声:“该死!”接着,眼泪便夺目而出。 这放声痛哭的声音绝无嘤嘤之音,而是发乎于心,毫不遮掩的失声痛哭。 另一辆车中,嵇夜笑着道:“瞧瞧,阿毓愈发似我辈中人。” 阮宗面色有些犯难,迟疑一瞬道:“哎,早知情不能长久,当日何必付真心?” 情之一字,伤人,伤心。 嵇夜摇摇头,看着阮宗,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低声道:“情已错付,覆水难收。”他双手覆上面前这把保养得极好的焦尾琴,似乎抚摸最爱的情人一般,目光有些深远,不知想些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抚弄琴弦。 琴音婉转绵长,令人置身淮水烟波。丝丝缕缕钻进了杨毓耳中。嵇夜在安慰杨毓,杨毓听了琴声,终于止住哭声。双眼通红着问道:“刘公,可有琴?” 刘伦努努嘴,示意杨毓打开软榻边的箱笼。 杨毓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打开箱笼,拿出一把七弦琴。 抱着琴,就像抱着最亲的朋友,杨毓心中安稳了一些。 耳边传来的琴音徒然一转,曲调千回百转只见荡气回肠。 杨毓眉间一挑,道:“心有所爱,不能成矣。”她素手挑上琴弦,古朴超脱的音调,伴随着缠绵悱恻的音律传了出来,这是杨毓与王靖之共谱之曲,杨毓将此曲取名《再世操》。 当日奏这一曲,只觉得与他心灵相通,也曾希望二人能够冲破阻碍,长久相守。她的指尖,略微颤抖,本该转回的调子,没有转回去。 她第一次,奏错了音调。 杨毓眉心微微蹙着,面沉似水,眸光透过帘幕,看着外面的景色。(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徒增感伤 杨毓眉心微微蹙着,面沉似水,眸光透过帘幕,看着外面的景色。 她经历过一世的困苦,说看破世事无常有些夸张,却总比世人要多几分清明。 她爱时,愿与那人同生共死。 她决心了断,也能放得下。 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也知道,他还是爱慕她的。 然,士族门第,不是一句“爱慕”便能够回转的。人生不是市井传记,不能事事如意。 她也会痛心疾首的难过,看见那人的目光,依然想要窝在他怀中。 然而,她变了,不是吗? 为那人,着一身红妆。 成为那人心中的一抹霞光,至此以后,无论他与谁共度一生,那颗心中,总会记得她这么一个女郎。 对,她心狠。 她要他永远记得她,永远得不到她,永远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幸福。 :“不哭了?”刘伦笑意盈盈。 杨毓拭去眼角的泪,笑着道:“风花雪月于阿毓而言,已是经年隔世,参透这个中情由,还哭个屁?” 刘伦笑道:“再饮一杯?” :“善!”杨毓举着手中的酒壶与刘伦对碰,晶莹的酒花洒出少许,少女的笑容有着与世人格格不入的清朗。 窗外,江水声腾腾响起,马蹄声响,由远至近。 鹿车缓缓停了下来,杨毓一挑帘幕,自鹿车中轻快的跳了下来,转眸看向身后,王靖之一袭白衣翩飞,面容冰冷一片,他看着她,不,是盯着她。 马蹄收住,王靖之自马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杨毓面前,他一言不发的盯着杨毓,双唇紧抿着,似一条线。 杨毓心中有一角,崩塌着。 :“近期胡人肆虐,无论何时,剑不能离身。” 沉默,长久的沉默。 王靖之胸口翻涌,不由的咳了一声。 杨毓微微一怔,缓缓地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郎君保重。” 王靖之一把将杨毓拉进怀中,紧紧的抱着她,杨毓看不见他的表情,任由他抱着,感受着、贪恋着他身上远山似的味道,只希望这一刻,能长久的、长久的凝住。 :“听闻你吐血了,与那几人在一处,要少饮酒。”他的语气带着几不可闻的哀求,微微顿了顿,接着道:“不要服药。” 不远处,又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静默与祺研下了马车,看着王靖之怀抱着杨毓,缱绻缠绵。 :“靖之。”这个称呼一出口,杨毓似咬了自己的舌头,停住口。 王靖之身子一震,抱得更紧。 杨毓接着道:“若说王司空今日之举,是王司徒授意。你便肯定,来日他令你迎娶郗氏女,你就能拒绝?” 王靖之胸口一闷,抱着杨毓的手臂,松了松。 杨毓接着道:“去了一个郗氏女,还有谢氏、桓氏、刘氏。你早知,你无法摆脱家族的束缚。你在等,等我全然爱上你,再也不能从你身边抽身而去时。”杨毓眼眸泛起一丝酸涩,接着道:“贵妾,已是阿毓最好的结局。我要的,郎君从来都给不起。” 王靖之眉心微蹙着,缓缓的,不舍的放开杨毓,那双薄唇轻抿着,一如往常的慢条斯理道:“我的阿毓,真是聪慧。” 他的阿毓? 杨毓言笑晏晏,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沉吟一瞬,声音轻的如一阵微风:“何必自欺欺人?” 对于王靖之的狠,杨毓真是不敢与之相比。 杨毓抬步朝着静默和祺砚走去,再无一丝留恋。 :“阿毓!” 王靖之挺拔如松的腰背有些颓然,喉间酸涩不已。 他知道,他该甩袖离去的,却开口道:“若有一日,我能随心所欲,你还愿意嫁我吗?” 杨毓脚下的步子停顿住,脸上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咽了咽喉间的酸意,扬声道:“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她脚下再不停顿,腰线挺直的如松如竹,踏着翩若舞步的步子,蹁跹而去。 这一抹绯红的背影,决绝而去,刻在了王靖之心中。 这句话,在聊城杨毓曾对他说过。 我心中对你有深深的爱意,却不能说出口。 一切,以这句话作为开始。 又以这句话作为结束。 这是个好结局,对么? 王靖之翻身上马,骏马依旧雄赳赳气昂昂,杨毓侧眼看去,马上玉树兰芝之人,恍若失魂落魄。待她想要再看清楚,王靖之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骏马打了个响鼻,骤然飞驰,只能看见那一抹素袍在风中翩飞,越来越远。 :“女郎何必执着?就算做王司空的贵妾,他也必定会爱重于你啊。”祺研面色焦急。 杨毓收回目光,眸光愈发深沉了,她缓缓地道:“相慕不相守,未必是世间第一难过之事。最可悲的是,自始至终,他竟都在设计我。” 她自嘲的摇摇头:“贵为琅琊王氏子,竟费尽心思,这般设计逼迫。”说到此处,杨毓喉间又是哽咽,眼泪眼看着,就那么如清流一般,潺潺的流了下来。 祺砚恨自己何必说些混账话,女郎所行,必然是有起因的,她懊恼的蹙着眉,咬着下唇。 静墨亦是蹙着眉,双唇紧抿着,下意识的拿出手帕,为杨毓擦了擦脸,杨毓就任静墨擦着脸,似孩童一般擤了擤鼻子。 静墨细心的将杨毓的脸擦干净,收回了帕子,抚着杨毓的手道:“女郎这是要去哪?你一个未出嫁的女郎,整日和那几人在一处,这名声。。。” 许是方才哭的太多,杨毓哑着嗓子道:“他们皆是君子,无人会因他们疑心我的清白。更何况,我这点名声,也不剩下几分矣。安心回去待嫁,你出嫁前,我一定赶回来送你。” 她看向静墨道:“表兄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饶是有时候会迂腐一些,心中对你却是不留余地的恋慕。照顾好家中,王叟年纪大,常常腰疼,不许他饮酒。白鸢年纪小,多提点些她。”而后又对祺砚道:“你性子欢脱,我不在家,可不要惹事,遇事多与静墨商量。” :“是是是,奴知道了!”祺砚笑着接过话。 :“阿毓!舟来矣!”王冲扬声呼喊一句。 杨毓转眸看去,七人已经登舟,杨毓笑着道:“我走了,安心。” 小舟推开水面,伴随着轰轰的江水,渐行渐远。 杨毓一撩衣袂,坐在舟头,七弦琴放在膝头,双手抚上琴弦。 即将立秋,虽然南方还很闷热,然而泛舟江上,却隐有凉意袭来,更何况,这曲离人之殇,萦绕在耳边。 琴音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捶打着每一个人心底最脆弱的情丝,生而为人,谁不曾少年轻狂,谁不曾错付真心。 人都在成长,这个过程中,我们磨平了身上的尖锐,学会了退而求其次,学会了明哲保身,学会了用虚假的笑容曲意奉承,学会了用面具与不同的人周旋。 杨毓不愿意屈就,不愿意用任何一张面具面对爱情。她的选择,伤人伤己,但她并不后悔。爱是决绝,爱是追求,爱是长天秋水琴箫相合,爱是危急时刻不离不弃。 因为爱,所以,容不得一丝杂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快意而去 琴音徐徐而止,这一刻,周围的七人纷纷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不愿自拔,他们通脱超群,超然物外,更是世人中至情至性之人。 他们更容易沉醉其中,更能体会杨毓的伤情。 杨毓看着波涛滚滚的长江,扬唇而笑道:“当日在江边辞别南迁庶民,以为与北地诀别,却不想,今生还有机会畅游山水。”她抬眼看向身侧的嵇夜道:“九江城有我一故友,诸公可愿同阿毓去看看他?” 嵇夜笑道:“好。” 王冲面色有些迟缓道:“自此地去往九江城,乘马车需一个月。” 刘伦笑道:“程舟而去,不过十日就可到。” 王冲微微点头道:“八月初一栖霞山会见诸朋,恐怕赶不及回返。” 阮宗扬扬手道:“乘兴而去,俗物莫要败人意。” 王冲轻哼一声道:“去也,去也。” 扁舟顺流而去,阮容撑船极稳,若非身侧滚滚江水震人心肺,杨毓真怀疑这是否是假的。 一抹清冷脱俗的素白身影,恍然出现在眼前。 杨毓痴了一瞬,双手不自觉的抬了起来,待反应过来,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悔的,不是么? 王冲笑着将白色粉末倒进酒壶中,略微晃了晃,递给杨毓:“服些药,神思自然清敏。” 这五石散之苦,她可是尝过的,怎么敢再用,连连推却道:“我也曾服过,实在是难受的紧,再不敢尝试。” :“咦?”阮宗本就相貌瑰丽,哪怕此刻身着素袍,亦是一身风流气度,他抿唇笑着道:“服药后皆是舒爽的,你该是不会散药,所以才难受的紧。”他自王冲手中接过酒壶,扬起头,未触壶口,灌了一大口道:“好酒啊!” 王冲笑着道:“服药后,需要用冷食,饮温酒,冷浴,散步,穿薄垢旧衣,如还不能散发,再服解药散药。发散不好,是会危及性命的,如此说来,阿毓可明了为何服药之事只有士族才能行之?” 杨毓略微点点头表示她听明白了,而后紧接着又摇头道:“五石散有毒,你们不知晓?” 时下服用五石散的确是风尚,在这出路无门又人人崇尚自由的时代,人人追求超然物外,服用五石散,的确能令人精神得以短时的解放,而散药过后,空虚感却更加迅猛的袭来。 是以,杨毓说,五石散有毒。 嵇夜笑着道:“阿毓,你爱王靖之吗?” :“爱。”杨毓回答的不假思索。 嵇夜笑着看向涛涛江面,接着道:“那你又为何离开他?” 杨毓顺着嵇夜的目光,看向江面道:“我是小人,也是女子,我的心胸一点也不开阔,容不下一点沙子。” 嵇夜笑的更加开怀,转眸看向杨毓道:“人生苦短,能够随心所欲,是难求的幸事。也正因人生苦短,何不乐一时是一时?” 杨毓善于诡辩,却也知道,靠自己一言半语,不能说服他们。 看着周身之人醉生梦死,高谈阔论着,杨毓独坐舟头,遗世独立。 她知道,人生的虚妄,人生的欲壑。 此刻的她,与其说什么风姿卓然,更是超脱世俗的存在。 素手抚上琴弦,诉说着无人能懂的心境。 杨毓当众羞辱郗道霁,与王靖之决断,转眼之间,传遍了街头巷尾。 相较于一部分人辱骂她不识时务,以及一些贞女不二嫁,杨毓德行有失。更多的庶民之间,却纷纷传颂着这么一段打油诗。 诗曰:杨家有阿毓,绝世而独立。一不惧王侯,剑指九江王。二不惧皇威,将种万人颂。三心系家国,散财军与民。四不甘人下,誓不为人妾。不恋谪仙郎,决断金陵城。 更有人亲耳听见刘伦称杨毓为我辈中人,又亲眼看见杨毓上了刘伦的鹿车,与竹林七贤一同出游。 人们猜测着,是否自今日起,竹林七贤就要改称竹林八贤? 王晞之一向沉着深谋,这一次,杨毓当着江南士族的面,狠狠的给了他一记耳光。王晞之虽不在场,在听闻下仆传回消息之后,只觉得脸上又疼又辣,当日下晌,较之往日,更多了无数的士人递上拜帖,要上门会见。 :“砰”的一声,在下仆递上第二十五张拜帖后,王晞之终于没忍住,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 青瓷茶盏应声而碎。 不过一个低等士族之女,无依无靠的她,怎么可以这般大胆行径? 决断王靖之? 讥讽郗氏女? 谁借给她的胆子! 王晞之大骂一句:“恶女!” 消息传到了皇宫里的时候,已经是当日下晌。 司马安与浔阳长公主、阿桐,正享受难得的欢聚,其乐融融的用着御膳。 李石自外面垂着头进了门。 他面色带着跃跃欲试的笑意,明显是听闻了什么趣事。 司马安放下手中的银箸,笑着道:“阿石有何趣事,何不说来一乐?” 李石双膝跪地,冲着司马安、浔阳长公主、司马桐纷纷行礼,而后回道:“回陛下,方才听采买的内监谈起,今日金陵城外出了件大事!” :“哦?”司马安眉梢一挑道:“说来听听。” 李石音色平和亦雌亦雄,讲起话来不急不缓,绘声绘色的将事情,起因、经过、结果徐徐讲来。 话音落地,讲到最后,说起几十个士族子弟同时求娶杨毓的场面,席上三人面色各异。 阿桐先是怔着,接着是愤恨,直到最后的的怅然若失,他讷讷的道:“从前知晓阿毓果决骄傲,今日才知,我并不了解她。”他微微顿了顿,反口道:“是我之前看低了她。” 相较于司马桐的感叹,浔阳长公主对这个杨氏阿毓升起浓浓的兴趣,她掩着唇,娇声一笑,艳丽的让人不敢侧目,道:“这王司空,可是有谪仙之名的,天下士人皆以他马首是瞻,这样的风流人物,连本宫也为之侧目,竟有人这般决然的舍弃。”她略微低头沉思一瞬,笑着道:“无论那人是谁,绝不委曲求全,天下女子皆应如此!” 浔阳长公主生来高贵,她哪里知道,这事说来容易,但又有几人能做出来? 司马安沉吟一瞬,扬唇而笑道:“传朕旨意,赐婚王氏靖之与郗氏道霁,年前完婚。”他朗声一笑,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分明,他愿意看着王靖之择一低等士族之女,为何又在此刻反口? 李石沉吟一瞬,垂着头道:“奴这便去传旨。” :“去吧。”司马安扬扬手,手停在半空中,似乎在思索什么,李石就等在原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再至九江 司马安灿然一笑,对阿桐道:“阿毓作《琴赞》,得嵇公夜与陆公覃两位当世大名士批注,此书妙不可言,不但将乐理、琴技讲解的绘声绘色,且辞藻高雅,寓意深远。 朕有心破格将此书作为太学生教学之经,赐杨氏阿毓“琴仙亭公主”封号,享亭公主四品待遇,食邑两千户,金陵现下并无合适的封地,这封地便选在渭水南岸的竹山县,那里地处蜀地深处,虽现下还荒凉着,却是一块肥沃之地。皇弟觉得如何?” 阿桐微微一怔,有些看不清眼前的皇兄。 难道他对阿毓有绮念? 不对。 若真是如此,他可以不顾众人眼光,直接将杨毓接进宫,谁又能怎么样? 不论怎么说,司马安的说法,的确给了杨毓实在的东西,太学学生何止三千,杨毓虽无教导之举,但《琴赞》是教学之经,间接来说,杨毓的确有夫子之实。 亭公主虽不如公主、郡主、县主尊贵,可也是四品的封号,身份上,杨毓压的过金陵城中大部分士族之女。 食邑两千户,月俸虽然与皇家比较如同九牛一毛,但是养百十来个杨毓,却是绰绰有余的了。 阿桐笑的清澈,那双澄明的双眸似一眼能望到底,他笑着道:“皇兄思虑周全,这下子,那些士族的迂腐老叟,再不敢明里暗里欺辱阿毓。” 阿桐骂王晞之为迂腐老叟,司马安很赞同,笑着道:“朕这便拟旨。” 始终没说话的李石,这时候略微抬起头道:“陛下,杨氏阿毓已然随竹林七贤外出云游,这旨意,如何传达?” 阿桐怎肯放过这好机会,他一扬手道:“皇家的恩典,她受着便是,直接将旨意昭告天下,将圣旨送到杨府去,皇兄金口玉言,自然立时生效,待阿毓回到金陵给宫里递上红本,再亲自进宫谢恩便是。” 浔阳长公主“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看向司马安道:“皇兄,快快下旨吧,瞧阿桐急的像只小猴子。” 司马安灿然一笑道:“善。” 次日清晨,两道圣旨,将还未平息的金陵城再次炸开了。 这封赏杨毓的圣旨,再次将王晞之的脸面打落在地。 清高淡雅如同玉树琼楼的王靖之,手捧着金黄的圣旨,与王晞之相顾无言,待传旨的内监离去,王靖之冲着王晞之灿然一笑,慢条斯理的道:“陛下在警告祖父,祖父保护好郗氏女吧。” 说完,他一撩衣袂,转身离去。 王晞之唇间讷讷,他触了王靖之的逆鳞,从今以后,若非家族存亡之际,王靖之不会再出手了。 他触了皇室的逆鳞,在今上不希望王氏一家做大之时,选了郗氏进金陵。 今上赐婚,郗氏之人皆是欢欣笑语。 郗夫人谢乔经过医者的救护,终于保住了腹中孩儿,刚刚将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又传来陛下赐婚的消息,登时间,病痛全都不药而愈,兴冲冲的要带郗道霁回兰亭备婚。 毕竟,现在离过年只剩下小半年,要准备的很多。 王晞之派遣王氏家仆,将郗氏一行人送上官道。 另一边,杨毓被赐封“琴仙亭公主”的消息,在皇宫侍卫的快马加鞭之下,火速传遍了各地。各城门口张贴着告示,庶民士人议论纷纷。 将杨毓的盛名第一次推到了至高点。 而王靖之被陛下赐婚的消息,同样以野火燎原之势传了开。 自那日起,金陵城中,不断传出某家女郎又病倒了,谁家的小姑子绞了头发当女冠去了。 芝兰玉树的王靖之要成婚了,全天下的女郎都伤心欲绝了。 谢南笙在睡榻上躺了两日,终于是捡回了一条命,原本就清瘦的她,经过两日的不眠不休的哭,更是瘦了几分。 纤瘦的身子,几乎不胜罗绮。 谢南笙失魂落魄的走出了谢府,沿着淮水南岸,徐徐的走着。 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街市中。 耳边喧闹不已,她脸上未戴面纱,不知何时,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谢南笙双手捧心,口中念着:“谪仙要成婚了,我在这尘世间,还有甚牵挂?”这话音一落地,她看到街边的货郎售卖剪刀。 一鼓作气,她扑倒在货挑子上,抓起剪刀,没有一丝犹疑,将发丝剪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说女郎,便是郎君也没有随意断发的道理,青丝零落的满地。 庶民见这衣冠华贵的女郎,也不敢上前制止,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一下一下,将发丝剪断。 闻风而至的谢家人,直接派一辆朱轮马车,将谢南笙送到城外的女道观,对外称谢氏南笙出家修行为国祈福去了。 这样的说辞的确好听,可人人都知道,谪仙要成婚,谢氏才女南笙疯了。 十日之后,一叶扁舟靠岸在九江城内河,不知是谁安排的下仆,早已在岸边等待许久。 故地重游,杨毓心中千回百转,感叹一声:“九江城逾发繁荣了。”她指着红光满面的百姓,对嵇夜道:“嵇兄,治理这九江城的,便是邱公。” 嵇夜略微沉吟一瞬,笑着道:“有济世之怀,此人不俗。” 杨毓拱手笑道:“谢嵇兄盛赞。”杨毓笑的与有荣焉。 几人纷纷登上马车,朝着九江王府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马车悠悠停止。 杨毓跳下马车才发现,当日自己提在府门上的“凤”字,还安然无恙的留在那,王冲朗声一笑道:“这是何人,竟这般大胆,在王侯门前写下这讥讽之言,可笑的是,瞧这字迹已留了不少时日啊?” 杨毓略有些羞意,耳根微红道:“是我。” “噗呲”一声,王冲笑了出来,朗声道:“阿毓阿毓,你叫为兄说些甚?你的胆子,的确很大。” 阮宗翻了个白眼道:“正是此话,他日阿毓若名扬天下,定是因这虎胆成名。” 山源平素沉默寡言,听了这雅谑也不由得笑出声来,他捋捋长须美髯道:“若愚兄估计的不错,阿毓此时早已扬名。” 向期一袭素白广袍,哭丧着脸道:“你们这些人啊,当日将我灌醉,这程舟而下,一路竟走了这般远,我的弟子们都等着我授课呢。” 嵇夜笑着道:“你讲经论道最是迂腐无趣,你的弟子恐怕现下正暗自拍手称快呢。” 向期摇头不信道:“此言差矣,孟子曰。。。” 杨毓一听向期说起“孟子曰”三个字,亦是暗自翻个白眼,一身冷汗,心中暗道:又来了。悄悄的退出来,想要去叩门。 嵇夜指着杨毓道:“瞧瞧,你才说起那三字,阿毓已逃之夭夭了。” 杨毓身形一顿,转头不尴不尬的一笑道:“向夫子说起圣人之言,阿毓这是准备洗耳恭听。”杨毓说了这句话,向期目光晶亮,似乎等着杨毓回身,杨毓身子一僵,笑着道:“这便洗耳去。” 众人面面相觑,接着,哄堂大笑。 若说杨毓与这几人同舟数日学会了什么,那便是这脸皮越来越厚,口齿越来越伶俐。(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与他讲经 杨毓浑然不觉似的,抬手叩门。 叩门三声,一个青衣下仆将门打开,他先是有些疑惑,待看清杨毓的容貌,登时大惊,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小人叩见琴仙亭公主,亭公主千岁万安。” 杨毓微微一怔,笑着转头问道:“诸兄,阿毓长得像亭公主?” 杨毓一身青蓝色素袍,满面风尘仆仆,容颜却没有受到半点损耗,特别是那一双清亮的双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叫人一见难忘。 王冲笑着道:“阿毓貌若朝霞,不怪他认错。”接着问那下仆道:“去与你们府上邱公永回信,有故人来访。” 那下仆微微抬眼看向杨毓,神色毫不迟疑的道:“敢问贵人可是弘农杨氏阿毓?” 杨毓略微偏偏头看着那下仆道:“是。” 下仆笑着再次拱手叩头道:“亭公主大驾光临,请随奴进门。” 杨毓翻了个白眼,都问明姓氏了,还错认?却不欲理他,众人随下仆进门,一路上见到杨毓容貌的下仆皆是一怔,接着便是跪地请安。 杨毓众人毫不在意,在正厅分榻而坐,不肖一刻,邱永满面喜色的进了门,先是对杨毓拱手道:“终于与女郎再次重逢,邱永欣喜不已!”他微微怔了一怔,道:“今时不同往日,现下该改口称琴仙亭公主的。” 杨毓一边拉着邱永共榻坐下,一边指着周围的众人道:“邱公,这几位,是阿毓良朋。”邱永这才反应过来,与众人纷纷拱手行礼道:“邱永与故友重逢,欣喜不已,冷落了诸位,还请诸位莫要介怀。” 嵇夜一拱手,笑着道:“邱君至情至性,我等怎会介怀。” 邱永朗声一笑道:“诸君遥遥若高山,邱某自愧不如。”他说着自愧不如,面色也真的有些羞意。 刘伦一如往常的衣衫不整,笑眯眯的道:“为何方才自阿毓进门,你们便皆以亭公主称之?” 邱永面色一怔,接着看向杨毓道:“女郎所作《琴赞》被陛下选作太学生教学之经,又因女郎屡屡散财庶民,提刀上马砍杀胡人的义举,陛下特赐封琴仙亭公主,享正四品亭公主俸禄,食两千邑户,封地竹山县,女郎竟然浑然不知?” 杨毓笑着摆摆手道:“的确不知。不过,竹山县,该是在蜀地深处的,这片土地可是极肥沃的,陛下真是大方。”说完这话,她笑着看向竹林七贤的众人道:“诸兄,下次可同阿毓同去竹山县游览蜀地风光。” 杨毓对司马安的用意不愿费神去猜度,给了就要。 邱永拱手笑道:“亭公主视钱财如粪土,视俗世荣华如无物,真叫邱某汗颜。” 杨毓略微摇摇头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予取予夺,皆是天命。”杨毓略微沉默了一瞬间,笑着道:“九江王可好?” 邱永面色露出些许黠促,道:“能吃能睡,好得很。” 杨毓略微点点头道:“说来,我与殿下也相识一场,怎能过门而不入呢?”她说到此处,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殿下。” 邱永也跟着起身道:“我伴亭公主一同去。” 杨毓微微蹙眉道:“邱公,便唤我阿毓,再唤劳什子亭公主,阿毓这便走了。” 邱永摆摆手道:“是,是,就唤阿毓。” 杨毓展颜而笑道:“这王府阿毓可熟识的很,劳烦邱公安顿我几位兄长,稍后阿毓去客院寻你们。”说完,杨毓转身对竹林七贤众人拱手行礼道:“阿毓去看看故人,兄长请先随邱公去客院歇息。” 嵇夜笑着回道:“去吧。” 杨毓略一点头,脚下没有一丝迟疑,朝着九江王的寝殿走去。 王冲摇摇头道:“市井传言,当日九江王可是放言要砍阿毓双手威胁,阿毓也不曾给他奏一曲,今日九江王落难,难得她既往不咎,还去看他。” 刘伦解下腰间的酒壶,猛然灌了一口,眯着眼道:“阿毓可是说了,她是小人,也是女子,她的心胸可一点也不开阔。” 众人微微一顿,邱永恍若未闻,起身,请几人去客院。 众人一边起身,王冲回道:“阿毓这小人同我这俗物一样光明磊落。” 杨毓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在木质长廊上,来往的下仆看见杨毓都是一怔,接着个个以头触地口中叫着千岁万安,杨毓无奈,只当没看见,没听见,跨进九江王寝殿的一瞬间,一股淡香夹杂着药香扑面而来。 杨毓扬唇而笑,邱永果然君子,就算九江王口不能言,半身不遂,却没在衣食上苛待他半分。杨毓朝榻上看去,九江王虽然瘦了一些,但是精神焕发,一双笑眼看见杨毓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想要冲杨毓笑笑,却只牵起了半张唇角。 杨毓踏着袅袅婷婷的步子,走到九江王榻边,席地而坐,扬声道:“本宫琴仙亭公主与殿下是旧相识,有些话要讲,你等出去待命。” :“是。”下仆纷纷行礼,退出门外。 房门一关,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杨毓默默的解下腰间的短剑,她拔剑出鞘,寒光一凛。九江王大惊失色,想要开口说话,涎液顺着唇角淌了下来,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身下一股热流,被榻湿濡一片。 杨毓缓缓的摇摇头,将剑锋收起来道:“王,莫怕,阿毓不敢杀你。” “你敢!你一定敢!”九江王在心里说,不过杨毓可听不见。 杨毓接着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古以来,好色之人哪有好下场?你说呢?” 九江王“呜呜”的叫着,心里喊着“邱永救我!” 杨毓也不理他继续道:“当日九江王见阿毓容色美艳,便想据为己有,殊不知啊,圣人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顷,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为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外间等候的下仆听见里面九江王“呜呜”的叫唤,心知这位琴仙亭公主与九江王是有仇在先的,也怕真的出事,纷纷附耳门上倾听里面的声音。 这一听不要紧,竟然发现杨毓一字一句的给九江王讲经论道。 众人面色一怔,接着纷纷捂嘴偷笑。 九江王自诩琴家,事实上,他只会听,不会弹,更别说经纶了。 对着一个口不能言,又不能反抗的草包讲经论道,这不是折磨吗?偏偏谁能说她杨毓对九江王不敬? 亏她想得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如此报复 九江王昏昏欲睡,眼皮打架。 杨毓又一次解开腰间的短剑,拔剑出鞘一半道:“殿下,阿毓讲经论道很无趣吗?若是睡着了,阿毓可要生气的。” 一见那寒光凛冽,九江王苦着脸“呜呜”的叫着,眼睛睁的老大,表示自己绝对不会睡着的。 杨毓扬唇而笑道:“恩,阿毓这便与王讲讲“不尚贤”。” 杨毓这边滔滔不绝,绘声绘色的讲着,九江王不敢睡着,只能尽力瞪大眼睛听着。 足足讲了两个时辰,杨毓终于心满意足的起身,对着九江王行了礼道:“殿下好生休养身体,阿毓告退。” 九江王极快的眨着眼睛,表示让杨毓快走。 杨毓则偏偏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缓缓地走着。 她这边打开门,外面的下仆忍着笑,纷纷垂头。 九江王长舒一口气,总算走了。 杨毓驻足在门口,转身冲着九江王灿然而笑道:“殿下才思敏捷,同殿下谈论经纶真是滔滔不绝,明日清晨,阿毓再来。”说完,她一扭身,扬长而去。 下仆鱼龙贯出,给九江王收拾睡榻。 原本尿湿的锦被早已干了,散发着浓浓的臊臭味。 九江王叫苦连天,歪着嘴表示不满,可惜,没人能听见。 杨毓走到客院门口,只听里面传来袅袅琴音,琴声波澜壮阔,让人心间开阔。 只听刘伦扬声道:“邱君所言,伦不敢苟同!” 杨毓进了门,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只见刘伦应该是刚刚沐浴过,披散着头发,宽衣随手一绑,胸口露在外面,他一只脚踏在榻几上,露出光溜溜的大腿,双手插着腰,面红耳赤的道:“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皇权在握,一旦肆意妄作,庶民如何能堪重累?” 杨毓心间一动,这些人往日谈论皆是以天地万物为主,清谈山水,何曾这般谈论政治了?她目光看向邱永,只见邱永略一拱手,自榻上起身,负手而立,朗朗的道:“庶民目光短浅,上位者便是领导者,理应引导庶民,虽事事以民为先,听听庶民疾苦,却更该以自己的判断引导。” 刘伦冷哼一声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为而治才是上品!” 邱永道:“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说完,他亦是冷哼一声,却没有离去,而是坐回了软榻上。 邱永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能知道自己不足之处,才是高明的,不知道却以为自己知道这就是缺点。圣人没有这个缺点,因为圣人厌恶这缺点,所以才没有。 他说刘伦只看到表面,一知半解就以为自己懂了。知道自己愚蠢,是智者。不知道自己愚蠢,才是愚者。 刘伦眼睛小,这时却瞪的圆圆的,杨毓轻轻的笑了一声,原来刘伦平日里醉眼朦胧的模样都是假的。这么一看,杨毓才发现,刘伦双眼竟然如此的清亮。 刘伦抿着唇,一开始是低低的、无声的笑,接着,笑声缓缓的抒发出来,直到最后,爆发出疏朗的啸声。 啸声高高低低,如同一曲古朴悠扬的乐章。 耳边听着两人引经据典,互不相让的争论着,期间夹着琴音啸声,以及推杯换盏之声,杨毓仿佛置身世外,又因为刚刚威吓着气了九江王半天,心里感觉畅快极了。 杨毓款动莲步,笑着道:“善者不拔,善者不脱。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 杨毓说善于建立的不会被拔掉,善于抱持的不会被脱去。贯彻到国,圣人之德便会丰盛,贯彻天下,圣人之德就会普遍。 杨毓的声音如同碎玉,清亮的似潺潺山泉,众人循声看去,正瞧见杨毓抒怀的笑容。 山源捋着长须美髯,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笑容却变得比往常更加和暖。 向期捋着斑白胡须道:“阿毓同九江王果然旧识,竟谈了这么许久。” 杨毓仿佛没听出这话里的黠促,很肯定的笑道:“是,与九江王谈经论典,他不说话,便是没听懂,明日清晨,阿毓一定要将道理与殿下讲明白。” 王冲大笑着道:“你同那草包色坯谈经论典?” 杨毓负手而立,露出少女独有的娇憨,笑着道:“幸亏殿下口不能言,否则真真谈不下去。” 刘伦上前扯住杨毓的手臂道:“阿毓,快来与我痛饮几杯。” 杨毓欣然接过酒壶,也不在意那是刘伦用过的,直接喝了起来。 嵇夜停下弄弦的手指,笑着道:“阿毓,我方才新作了一曲,你来品评品评!” 杨毓拉过刘伦,坐在嵇夜榻边,嵇夜复又弹奏起来。 转眼之间,客院再次响起清朗之音。 金乌垂西,朗月升空。 距离长江临岸一百里外,羌族小部,一顶顶粗布帐篷坐落在草地上,绵延三五里远。 一清朗少年,肤色略暗,巴掌大的小脸,剑眉星目,鼻尖挺翘,身着一袭素白袍子,他负手立在帐前,抬头看向明月,坚毅紧绷的唇角不自觉的勾起。 :“郎君,给羌人带来的货物已然销尽。”一个素衣下仆身高八尺,拱手弯腰,将沉甸甸的钱袋递给少年。 少年双唇微微扬起,接过了钱袋,苦笑着道:“阿姐散财,我来赚财。”他声音清越,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 下仆低低的笑了笑,看着眼前年纪轻轻的少年,满眼都是敬佩之情。 少年笑着自钱袋中随手抓了一把金叶子递给下仆道:“重逢,这些给你,余下的到下一个城池便存到账上。” 下仆连连摆手道:“郎君救重逢性命,这半年来已给了奴许多钱财,奴再不能受。” 少年眸中露出赞许,却没有将手收回来,反而更进了一步:“你一人做那么多事,实在辛苦,这些是你应得的,只要你忠心于我,这些不算甚。” 重逢再不推却,安然接了过来。 :“阿秀。” 一位老儒士捋须而来,轻声叫了少年。 少年转头看向儒士,拱手施礼:“恩师。” 重逢垂着头,转身离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深夜相谈 儒士走到他身侧,满面笑意道:“就要到金陵了,可是想念你家阿姐了?” 少年微微蹙眉,压制心中的激动道:“近乡情更怯,原本想着快些见到阿姐,越近,却觉得心中发虚。” 微微一笑道:“安心,你阿姐,你还不知道?她智谋双全,行事果决又有仁义之心,这样的女郎,怎会因阿弟出门游学太久,而生气呢?” 少年抿唇而笑,双目复看向空中悬挂的朗月道:“随恩师出门一年,游走山林街市,游说了胡人各部三十七个,也为我大晋抗胡付出微薄之力,阿姐若知晓,也会开怀吧?” 孔老满意的捋须而笑,他平生外门弟子千百,内门弟子却寥寥无几,当日收少年为弟子,是看中他宽宥家人,胸怀仁义,聪敏夙慧。 这一游将近一年,孔老却发现,这孩子可不仅仅是如此,小小年纪却与杨毓如出一辙的果决。原本是想带他去游历,见见故友。却在杨秀的引导下,不知不觉之间,便成了游说胡人各部退兵为主。 他不是不知道杨秀会利用到胡人各部的机会倒卖物品,却并不想多说,那个杨家的确需要这些钱财,况且杨秀并没有开铺,算不得行商。不参战的胡人,也只是普通庶民,他这样想。 孔老看着身边的杨秀,手掌抚上他不算宽阔的肩膀道:“阿毓会开怀的,莫急,莫惧。” :“是。”杨秀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充满希冀。 风清月朗,草地伏底,不知何处传来胡弦之音,沧桑的琴音饱含浓浓的思乡之情。 东山,一处青瓦屋舍。 谢安手执白子,慢条斯理的落子,生生的堵住了黑子的气。 这盘棋,已经不需要再下了。 桓亮眼射寒光,笑着将黑子扔到棋盘上道:“都云谢安风采神态清秀明达,这棋却是步步杀招,毫不留情呢。” 谢安习惯性的擤擤鼻子,慢条斯理的理理衣襟道:“桓将军今日来寻老夫,便是为了下棋?”这一口洛阳腔,说话之间,柔和端美,让人不知不觉对这人产生亲近之感。 桓亮虽留有官名,却已经赋闲在家快一个月了,他怎能不急? 桓亮微微蹙眉道:“你便让我一直等下去?” 谢安鼻音很重,语调温柔,笑着道:“自然是等,你看看王氏,不也足足等了三年,才重新被启用的?” 桓亮紧咬牙关,冷哼一声,怒气横生,一拂袖,转身离去。 谢安笑着,将棋盘上的黑白子缓缓拾起,漫不经心的将棋子放回竹笼中。 谢元朗叩了叩门,自然而然的进了门。 :“王靖之举荐樊公明为蜀州刺史。” 谢安偏偏头,笑道:“都言蜀道崎岖,但蜀地富庶,自秦时便有天府之国之名,虽现时人口尚少,邑户少,但北地庶民南迁,可是新迁去无数庶民啊。” 谢元朗笑着道:“阿翁何意?” 谢安笑着道:“樊明是个直臣,怎能到外任官?将他留在金陵。” :“孩儿懂了。” 谢元朗微微顿了顿,笑着道:“近日金陵城出了件大事。” 谢安抬眼看向谢元朗道:“你说琴仙亭公主与王靖之之事?” :“阿翁心明,不需孩儿多言。” 谢安笑着道:“先前没注意,这位亭公主是个不凡的,你可与她多接触。”他沉吟一瞬,接着道:“王靖之反应如何?” 谢元朗笑着道:“虽称不上自暴自弃,却全然不理族中之事,无视陛下赐婚,整日与玉卿泛舟游水。” 谢安略微点点头,拿起榻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清茶。 :“回去吧。” 谢元朗拱手行礼,退出门外。 天色暗淡,杨毓独立四方庭院之中,一袭素白的宽衣博带,晚风习习,将衣袍吹的飘在半空中,她抬起头,看着上弦月,眸光闪烁着。 同舟十日,日夜与竹林七贤谈经论道。 累了便躺在船舱里歇息,醒了又接着纵酒清谈。这几个人虽然外表行为不羁,这几天却不约而同的将唯一的船舱让给杨毓,连进也未进过。 杨毓知道,他们想尽办法陪伴自己,不让她想起那个人。 然而,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思念起那一抹素袍,一身远山似的味道。 阮宗站在窗前,看着杨毓的身影,心间的某一处,被狠狠的剜了一下。 十年?十五年? 很多年前,远在他年少之时,也曾爱上过那么一个高贵的士族之女。也曾如今日的杨毓一样求而不得。现在他再怎么努力的回想,竟然想不起那女郎的容貌了。 是太久了吗? 那人的身影分明经常出现在他眼前的,容貌却如同蒙了一层水雾一般,越来越不清晰。 阮宗虽不似山源一般沉默寡言,平素也是很少说话,今夜亦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他想找个人大醉一场。 阮宗随手拿起榻几上未开启的一坛酒,捞起歪放着的两只瓷碗,踏出屋舍。 他并未刻意压低步履,杨毓却没有丝毫察觉,他已经在她身后。 :“阿毓。” 阮宗低声喊道。 杨毓转眸看来,发现是阮宗,微微一怔,笑着道:“阮公还未歇息?” 听了杨毓的话,阮宗没来由的心中不悦道:“你平素都以兄称那几人,为何却称我为公?” 杨毓又是一怔,接着,笑着道:“阮兄。”她眸光一瞥阮宗手中的酒,灿然而笑:“喝一杯?” 阮宗心里舒服了,酒坛放了下来,席地而坐,将酒碗递给杨毓。 杨毓悄然一笑,这人个性怎么和孩子似的? 心中想着,身子已经坐了下来。 阮宗酒碗在酒坛中一捞,杨毓学着他的模样,也是一捞,阮宗笑笑,二人酒碗相撞。 一碗水酒下腹,杨毓面色微微回转,她絮絮的道:“有时,也谈不上后悔,就是这颗心堵的慌。” 阮宗淡然的“恩”了一声。 杨毓也不在意他的少言,接着道:“此时也想不起他要成婚的事,只是时常想起他的模样。”她痴痴的一笑,转眸看向阮宗道:“我竟不恨他。” 阮宗微微有些诧异,目光也看向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谁醉谁醒 杨毓接着笑道:“越是不恨他,那股郁郁之情越是浓,盼着与他重见,又盼着这一生再不要相见,我很怕,怕自己恨上他,怕自己再见他,就离不开他。”她神情有些迷离,接着道:“若是有一日,将这爱意磨平了,无爱亦无恨,是否两人就要重归陌路?” 阮宗直到此时,才明白杨毓对王靖之的爱意有多深。 一个女子,她的情郎要另娶他人。 她宁愿将爱一刀两断,两厢追忆,也不恨那人。 想想自己呢?竟恨了那女郎一生。 阮宗面色深沉,慎重的道:“不会。”接着,又捞了一碗酒,灌了下去。 杨毓轻笑一声,口中絮絮的吟唱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一曲“摽有梅”,歌声绵长软糯,糅合着杨毓独有的清亮略带沙哑的声线,回荡在四方的庭院中。 一夜已过,清晨的阳光,照射在杨毓眼前,忽然发觉耳边窃窃私语之音,杨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庭院的石板地上。 她微微转头,发现阮宗亦醉倒在一边。 身侧的窃窃私语之声禁住,杨毓微微蹙眉,坐起身来一看,九江王府的下仆有意无意的看着杨毓和阮宗。 杨毓这时若再不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那就是十足的傻瓜了。 她條然而笑,扬声道:“阮兄!醒醒!” 阮宗眉心微蹙,张开双眼,旋即,明白了。 杨毓随手理理发丝,扬声道:“朝霞若举,致有爽气。” 阮宗心间一笑,梁上却没有丝毫变化,道:“昨夜论道真真爽快,吾要挥毫!” :“善!”杨毓笑了,这些人全然的通脱,不介意世人眼光,可却愿为了她的名声,讲出这样的话来。 :“笔墨何在?”阮宗扬声道。 这是真的要写?杨毓有些好奇。 一侧的下仆伶俐,原本想要装作没看见二人的样子,这时却急忙上前来,将笔墨准备好。毕竟,这世上,能亲眼得见竹林七贤挥毫泼墨之人,并没有几个。 阮宗微微思量一瞬,下笔如飞。 杨毓怔住了。 阮宗落下最后一笔,将毛笔“啪”的一声,扔在了地上,一甩袖,转身离去。 杨毓抬手拿起那一片笺,字迹狂放阔达,倒是合他的个性,细细念下来:清风肃肃,脩夜漫漫。啸歌伤怀,独寐寤言。临觞拊膺,对食忘餐。世无萱草,令我哀叹。鸣鸟求友,谷风刺愆。重华登庸,帝命凯元。鲍子倾盖,仲父佐桓。回滨嗟虞,敢不希颜!志存明规,匪慕弹冠。我心伊何?其芳若兰。 杨毓轻声一笑,原来,他的归隐,并非狂放宏达,而是躲避。 心存报国之志,却对当今朝堂失望,的确可悲。 杨毓忽然想起阮宗的“青白眼”,他任性的将不想看见的人归到白眼,就如刘伦那双假醉眼,是否也是一种逃避? 他们是真醉还是假醉? 是否醉了,却更加清醒? 杨毓深深的叹了一声,自己对这些人的了解越深,越有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终于在这一刻,随这首咏怀诗散去。 酒令人醉,醉酒之人,无论说什么,都可以被人原谅。 药令人醒,服药之人,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人记住。 他们醉着,却醒着。 她独醒着,却醉着。 杨毓握紧手中的笺,回到了客房,点着一把火,将竹笺烧了个干净。 淮水河面,凉风习习。 王靖之慵懒的斜卧在软榻上,骨节均匀的手指,把玩着一把麈尘,那双手握着玉柄竟似与白玉浑然一体一般,他的唇角松着,没有一丝情绪。 画舫顺流而下,在波澜无惊的水面徐徐前行。玉卿一身曳地绯霞色杂琚裙,内衬这月色裹胸,同色素带将腰肢显得如分花约柳,月色丝线自腰身蜿蜒至裙摆勾勒着一幅潇湘月夜,如雪的肌肤被这一身艳丽无比的衣裙显得更加莹白。 只见她轻轻够动琴弦,眉目流转,风流温婉。 王靖之凝视着玉卿,却又似乎看着另一个人。 樊明无奈的摇摇头道:“阿毓一走,郎君日(日)魂不守舍,哪里还有芝兰玉树王靖之的模样?”他蹙着眉道:“你已不是王靖之。” 王靖之的腰背,挺拔似松,分明还是清冷绝尘的气度,然而,他点头笑道:“我,已不是王靖之。” 樊明笑着道:“放她走的是你,黯然神伤的还是你,何必。” 王靖之手指微微一顿,抚上右手的指环,目光深邃,看向平静无波的淮水水面,慢条斯理的道:“离开我,她能安然无恙,如此也好。” 樊明笑道:“你便不怕她恨你?” 王靖之抿唇而笑,缓缓地摇摇头道:“小姑子不会。” 樊明分明自王靖之眼中看到了悔意,只笑着摇头道:“郎君心神已乱。” 玉卿一看王靖之的神情,便知晓他并无情致听琴,当下,停了奏琴,迈着分花约柳的小步走到他身侧。 素手执壶,将酒杯斟满。 王靖之笑着,又饮了一杯。 玉卿抬眼看着王靖之,抿唇而笑道:“大司空今日命玉卿着红,玉卿穿的,可是没有琴仙亭公主美?” :“恩。” 玉卿眉梢一挑,朱唇微微勾起道:“大司空情致不在此,何不归去?” 她这个神情,与杨毓如出一辙,这口气,同杨毓说话一模一样。 王靖之眉心微蹙,沉吟片刻,慢条斯理的道:“善。” 这种用另一个人,代替杨毓的做法让他突然觉得厌恶。 他扬唇而笑,眸光恢复往日的清亮:“不如归去!” 樊明诧异一瞬,笑着道:“王靖之归来矣。” 邛城郊外十里处,胡人军帐。 文昌帝羽弗慕、三秦王苻洪,二人对坐榻前。 羽弗慕努力让自己的眸光显得温柔,却还是隐藏不掉,眸底的阴森。 苻洪身长八尺,虎背熊腰,方脸阔鼻,年逾不惑,虽不是战时,仍身着乌黑发亮的战甲,他大掌一拍榻几,笑道:“时至汉人立秋,北地即将入冬,若此时不乘机劫掠,族人如何过冬?” 羽弗慕微挑眉梢,双眸射寒光,抿着薄唇道:“三秦王之意,只劫掠,不占城?”(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在劫难逃 苻洪粗眉一顿,朗声笑道:“你我族人几何?若不先吞并其他部族扩大,就算占领整个长江以北,又如何守制?” 羽弗慕扬唇笑道:“三秦王不必多思,汉人病瘦,如何能夺回失守之城?若你不要这城,孤王便却之不恭了。” 苻洪是氐人大部首领,占据关中枋州、长安、晋阳、南安、黄州五城,立国号为“前秦”,却只称了三秦王,不敢称帝。 羽弗慕区区一鲜卑族异姓王,竟敢脱离部落,占昌黎、棘城、邺城、龙城、蓟城五城立国号为“前燕”称“文昌帝”,在苻洪面前毫不收敛,自称孤王,这让苻洪很不高兴。 苻洪眉头一沉,面色一黑,笑着道:“既然如此,文昌帝自去攻城,还寻本王来此作甚?” 羽弗慕一挑眉,笑着道:“本想请三秦王分杯羹,三秦王不愿,孤王也不强求。” :“哼!”苻洪條然起身,大步走出营帐。 :“三秦王!” 羽弗慕身子动也未动,笑着道:“三秦王的族人不过冬了?” 苻洪眉头紧蹙,生硬的回道:“本王倦矣,明日再谈。” :“好。” 苻洪出了营帐,一边的副将疾步走来,苻洪看了他一眼,二人相携离去。 一路无话,回到氐人营帐,苻洪右手握拳,狠狠的敲在书案上,他自来声音洪亮,此刻回到自家营帐,也是怒极了,虎背一挺,恶狠狠的道:“小儿生的一对恶眼,早晚有一日,我定要亲手剜他双目!” 副将上前安慰道:“大王,前燕小儿如何打算?” :“呸!”苻洪啐了一口,双手扶着后腰道:“他奶奶的,想借本王的刀,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我不打的他满地找牙!他奶奶的!” 副将微微皱眉,狐疑道:“前秦小儿不是真的结盟?” :“结盟个屁!”苻洪气的直喘粗气,声音更拔高道:“即将入冬,也是无法,这次便与他共同出去劫掠,今年冬天一定要好生休养生息,来年开春儿,老子。”他顿了顿,改口道:“本王再讨回这奇耻大辱!” 副将想说,大王,没人会去讨回奇耻大辱的,他看看苻洪黑着的脸,干巴巴的努了努嘴,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次日一早,苻洪再次来到羽弗慕的营帐,这次二人很快达成一致,每人领了三万士兵,下晌用过昏食,六万大军朝着邛城进发。 夜半时分,初秋的北方昼夜温差较大,这样的夜晚,已经显得有些凉意。 守城的兵士悄悄的自怀里拿出酒壶抿了一口,瞬间觉得胸口暖暖的。 :“给我喝一口。”一旁的年轻兵士笑嘻嘻的道。 他不情愿的道:“这是我家婆娘特意给我带的,你想喝,叫你家婆娘给你买。” 年轻兵士调笑道:“朱兄怎恁地小气,给我喝一口吧,就一口。” 中年兵士想了想,不情愿的将酒壶塞到年轻小兵手中道:“就一口!” 年轻的小兵笑了笑,“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笑着道:“真辣!” 中年兵士一把将酒壶夺回手中,道:“说好就一口。” “噗” 一声。 箭入皮肉。 中年兵士脸上还保持着不甘不愿的表情,下一瞬,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一枚羽箭正直挺挺的插在自己胸口。 脸上的表情呆滞一瞬。 “砰”倒了下来,酒葫芦随着尸体倒地,滚了出去,晶莹的酒水淋了一地。 年轻小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了一瞬间,他下意识的目光看向城外。 只见前方的树林里火光闪烁。 :“这,这。” 他挥着手喊道:“胡人来犯!” :“胡人来犯!” :“胡”下一个字还没喊出来,他胸口一疼。 倒了下去。 这两声呼喊,所有的兵士全都如梦初醒一般,傻傻的看着倒地不起的两个兵士。 :“快去通报城主和府君!” 领头的兵士喊了一声,接着转头看了看城外的情况,喊道:“召集全部兵士,快快快!” 六万胡人军队步步逼近,曲汤随手披了一件外衣,跑出城主府,当他站在城门楼上,城下的胡人已经开始撞城门。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面色仓皇了一瞬,沉着声道:“南门可有胡人来犯?” 府君垂头道:“东门领兵胡人乃是前秦羽弗慕,南门处是氐人苻洪。” 曲汤闭目一瞬,紧蹙着眉头道:“飞鸽传书给九江城,将老弱妇孺送到城中道观佛寺,所有妇孺一律剃发。” 但愿,他们能放过方外净地。 :“是!”府君转身赶紧去安排。 羽弗慕勾唇而笑,身下的战马用蹄子刨刨沙地,打了个响鼻。 “砰!” “砰!” “砰!” 胡人手持着巨大的圆木,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城门。 城主转眸看向城内,手足无措的庶民纷纷往佛寺道观逃窜。 城主紧咬牙关,猛的抽出身侧兵士的长剑,高喊一声:“将士们!杀!” 他一马当先,洁白宽大的衣衫飘在身后,神情肃穆。 打开城门,五千余人汉人士兵一拥而上。 竟然一时之间让胡人无法前行。 正在此时,南门处的城门随着最后一声捶打,应声而落。 胡人涌进城内,见人就杀,见女子就地奸/淫。 :“不要!” :“救命!” 一时间,城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呼救声,火光闪烁让人觉得恍若隔世。 曲汤早已杀红了眼,挥剑就砍,见胡人就杀,而身后的氐人已经渐渐逼近了。 道观中的妇孺们哭哭啼啼的自行断发。府君听着外面的呼喊声,知道,这一次,邛城在劫难逃,他忍着眼泪,冷声喊道:“快断快断!哭个屁!” “砰!” 一声,道观大门被一击而落。 :“哈哈哈!此处甚多小姑!” :“那个美!” 胡人士兵涌了进来,府君拔剑站在厅堂外,冷声喊道:“此处乃是世外之地!你们不能胡来!” 氐人一将军装扮的,笑着道:“那是你们汉人的信奉,与我等何干?” 府君眉毛一立,手中的长剑已经刺了出去,氐人将领毫不在意的用弯刀一挡,一旁的氐人士兵笑声爆发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不谅不恨 几个士兵已经冲进了内室。 :“小娘子生的细皮嫩肉,适合炖来吃。”他一把抓住一个士族少女。 :“不要!不要吃我!”少女泪眼婆娑的模样,引来了更大声的笑声。 其他的士兵也纷纷去抓少女们,狭小的内室跑也跑不开,况且,这些女子早已吓得双腿发软,哪里还敢动,只能缩在墙角,等待着胡人来抓。 淫笑声,呼救声,刀剑入肉,哀求,哭泣,响彻满城。 “噗” 城主腰间又受一剑,血流如注,他想再次抬手砍去,只觉得颈间一凉。 头颅落地,那一袭洁白如雪的白衣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鲜血和尘埃,战马受惊,两只前蹄腾空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素白的身体跌落沙场。 羽弗慕扬唇而笑道:“真是无趣,不过玩玩,当什么真呢?”他一扬手,一侧的小兵捡起了城主的头颅送到羽弗慕手中。 羽弗慕接了过来,仔细端详着眼前那恶狠狠圆瞪的双眼,不悦的笑道:“这眼神,我不喜。”说着,他面带笑意,将手指缓缓的戳进曲汤的眼眶,他的手速度极慢,似乎戳了曲汤的眼睛并不是目的,他只是享受这个过程而已。 一汪血水“噗呲”一声溅了出来,弄脏了羽弗慕的衣襟,曲汤的眼眶鲜血淋漓,只剩下两个鲜红发黑的窟窿。 他笑着一手提着城主的头颅,舔了舔沾满鲜血的手指,赞道:“这两脚羊的味道倒是可口。” 半个时辰后,鲜卑人与氐人在城内相汇合。 汉人女子与男子被分成两边,女子个个衣衫不整,精神涣散,有的断发到一半,秃着半颗头,有的宁死不肯断发的士族少女,则被一条长长的锁链锁在一起,跪在另一边。 :“陛下,这些老妇老叟该当如何?”副将拱手问道。 羽弗慕笑着道:“食之酸臭,又做不得苦工,便给他们痛快吧。” 他说这话,似乎天大的恩典一般。 苻洪兴高采烈的指着满载粮食和女人的车马笑道:“这次真是痛快,这城留给你,本王这便归去晋阳了。” :“那便拜别三秦王了,来年春天,我们再共商大事!”羽弗慕笑着,用那双阴翳的眼看着苻洪。 苻洪腹诽一句,这次回晋阳定要改三秦王为三秦帝,否则每每听羽弗慕这样称呼自己,总觉得低人一等,他虎臂一拱道:“再会!” 待苻洪离去,羽弗慕笑着,指着年老的汉人道:“将那些东西处理干净,孤要大宴三日!” :“哦!” 胡人发出阵阵的欢呼声,像货物一样的汉人浑身颤抖着,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转眼间,已在九江城住了五天。这一日,杨毓这边正与九江王例行“谈经论道”,讲的正是投入之时,九江王歪着嘴打哈欠。 杨毓眸光一闪,笑吟吟的道:“殿下倦了?” 九江王狠狠的眨眼。 杨毓笑的更加开怀道:“殿下如此诚心向学?竟丝毫不知倦怠?真是孺子可教,可惜向夫子不轻易给人开堂授课,否则阿毓定要将向夫子请来教授殿下。” 一想到向期捋着斑白胡须,开口闭口孔子曰、孟子曰,杨毓心中更觉得遗憾,不住的摇头。 九江王哭丧着脸,没有丝毫办法,歪着嘴,舌根生硬,却讲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说,我不过是吓唬你,又没动你分毫,看在我派兵救了邛城的份上,你就别再讲了! 杨毓摇摇头,学着向期的模样,一本正经的沉声道:“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楼......” 九江王叫苦连天,只能瞪着双眼,无奈的听着。 事实上,杨毓真的可以找机会杀了九江王,也可以将九江王劫走,用更加阴狠的办法,让九江王痛不欲生。 然而,杨毓认为,如今的九江王,已不是前生的那个昏庸王侯。他只是个病入膏肓、口不能言的病人。 今生的九江王曾经觊觎她,也曾威吓她,她也以剑威吓回去,也设法讥讽了回去。况且,九江王也真的派兵,救了王靖之,救了邛城。 人,要是非分明。 今生此人并未害自己,为何要用前生的恩怨来惩罚他呢? 不过,人都有私心,杨毓也不是圣人,她觉得,就这样用经纶折磨这个草包,每天都可以看着他哭丧着的脸,让她很畅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只是依从心声,管他的对错呢! :“阿毓!” 外间一声高呼,是邱永的声音。 杨毓笑意盈盈的看着九江王道:“今日授课至此,你我前世今生的恩怨,也到此为止,我再不会来看你,你好自为之吧。”杨毓一扭身,翩然而去。 她不会祝他长命百岁,也不会诅咒他不得好死。 不原谅,亦不恨。 前世与他的恩恩怨怨,随风而去吧。 九江王微微转动眼珠,看着那一抹青蓝色的背影,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穷目看去,那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九江王歪着嘴,想要说话,却只留出一条晶莹的涎液,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女郎,再会。 杨毓踏出门外,正瞧见邱永面无血色的站在门口。 :“出事了?” 邱永蹙着眉,拉起杨毓的手腕,直冲着书房去。 一路无话,杨毓却能感受到,邱永心急如焚,她微微蹙眉,竟然想起当日与王靖之江边分离,他曾警告自己,胡人蠢蠢欲动,剑不要离身。她心下一沉,这是怎么了,她到哪里,哪里打仗? 杨毓暗自翻个白眼,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踏进书房大门,杨毓才发现,书房中早已坐了七八个士人,她眉心一挑,看向邱永,试探的道:“胡人来犯?” 不单是邱永诧异,坐立不安的众士人也是一怔。 坏了。 杨毓心下又是一沉,猜对了。 邱永放开杨毓的手腕,伸手让杨毓坐下。 杨毓知道,这次会面时间短不了,她随意的一撩卦角,盘腿坐了下来。 正值危急时刻,谁还有心思,挑剔杨毓的坐姿,眸光略过杨毓,纷纷看向正座的邱永。(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屠城之灾 邱永面色沉着,道:“鲜卑与氐人结盟,邛城被洗劫一空,城主曲汤,府君苏武,殉城,三百七十余名良家女郎被劫走,其余百姓,无一生还。前秦文昌帝,占城。”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杨毓的心,沉到谷底。 那个中庸疏朗的城主,殉城了。 三百七十余名汉人女子,被劫走了。 这些女子的下场,杨毓不敢多想,却不得不想。 闲时为军妓,饿时为军粮。 她闭上双目,沉吟一瞬,扬声问道:“九江城,还能守多久?” 正在众人不愿面对现实的时候,杨毓提出尖锐的话题,刺痛了每一个人的心。 邱永摇摇头道:“九江城被周围六城包围其中,邛城破,便是打开了缺口。” 往下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羽弗慕是胡人中唯一敢称帝的,号称麾下二十万大军。 但是,这不过是号称,他脱离族群,自立为王,想来族人并不会太多,若真让杨毓估计,十万已是多估。 反观苻洪,却是实实在在的大部落首领,号称二十万大军,约莫着也能有个十五万。 这样的两部结盟,九江城,战不起。 在周围人争执的面红耳赤,滔滔不绝的谈论如何夺回邛城,将胡人打回去的时候,杨毓盘算着,如何能保存尽量多的庶民,如何让胡人少得些实惠。 :“甚么是战是和!此时,就该集结所有兵力,誓死抗争!”一个青年文士喊道,他气的面红耳赤,双手不住的敲击面前的榻几。 一年老文士怒道:“卫和何苦气恼?你若有办法,大可讲出来!” 被称作卫和的文士咬着唇,双目瞪着老文士,道:“韩旧郡是渡江前最后的堡垒,若让胡人夺取,接下来。”他双目满含泪水,没有将下面的话讲出来,在座之人,却都知道。 接下来,胡人渡江,南方,亦是不保。 汉人,灭。 杨毓知道,自己方才想差了,这一次,真的不能退。 是啊,她虽身为士族,却曾过过连猪狗也不如的日子,心中对庶民,总比别人多几分怜悯之情。但此时,真的不是怜悯庶民的时候。 国破,家亡。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杨毓细细的思忖着。 韩旧郡,下设五城,邛城、栾城、石泉、志林、新井。 九江城是王侯封地,不归郡管理。 :“话虽如此,胡人大军就在那儿,你如何反扑?” 卫和眼泪夺眶而出,跪倒在地,哭着道:“天要亡我大晋啊!” :“是否已上报朝廷?” 杨毓的声音较之一般少女更加清亮,如雨打芭蕉叶一般。 :“一个妇人在此作甚!还不快快退去!”卫和完全忘了,杨毓是邱永带来的。 杨毓蹙着眉道:“空有一腔报国之志,两军阵前,敌人还没打过来,你倒是先说起丧气话!拨乱军心之人,其心当诛!” 杨毓这一腔怒火自口中说出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條然起身,对在座众人拱手行礼,朗声道:“陛下赐封本宫四品亭公主,封号琴仙。九江城中,除却九江王,本宫地位最高,敢问卫君,本宫可能言语?” 卫和哀叹道:“一妇人,如何能调兵遣将?大晋危矣!苍天亡晋!” 杨毓眉心一蹙,扬声道:“卫和扰乱军心,其罪当诛!” 众人一怔,纷纷看向邱永。 杨毓不知此人是真心为国,还是敌军细作,无论是哪一样,他的做法,都是错的。 卫和冷笑一声道:“大晋败矣,败矣。” 周围的士人看着卫和的样子,纷纷掩面而泣,气氛一时间降至冰点。 邱永拱手对杨毓低声提醒道:“此子,是九江王妃之侄,出身澧县。” 士族? 杨毓转头看向邱永,冷哼一声,徒然拔剑,冷光一闪。 一瞬间,鲜血飞溅。 一颗滚热的头颅,落在地上。 方才慷慨激昂的卫和,连一声也没吭出来,身首分家。 :“啊!” 几声或高或低的惊呼。 杨毓一甩短剑,短剑入鞘,她挑着眉,看向身侧的众人道:“此刻,还有谁想在此痛哭的,尽管站出来!” 众人噤若寒蝉,书房中一时间静的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杨毓沉着脸,安然坐回软榻,轻抿了一口茶,仿若方才砍了卫和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邱公可将此间之事上报朝堂?” 邱永微微点头,坐回软榻:“已将消息送了出去,只是,此地据金陵甚远,远水难解近渴。” 杨毓点头道:“将在外有所不从,这也是无法。”她一挑眉道:“韩旧郡守何在?” 邱永指着地上血迹未干的尸体道:“死了。” 杨毓略微挑眉,眸光看向那具尸体,面无表情的道:“死得好。” 她又抿了一口茶道:“郡守不在,郡丞何在?” 方才与卫和争论不休的老者拱手道:“韩旧郡丞陈叔矫在。” :“陈叔矫,将各城可调配的兵力一一讲来。” 陈叔矫一沉气,目光看向邱永。 邱永眸光看向杨毓,微微顿了一顿,他挥挥手掌,两名文士上前,小心的跨过地上的血污,将一副地形图展开。 九江城兵士三万,除此之外,每城驻守五千。 除了全军覆灭的邛城,整个韩旧郡还剩下五万兵士。 杨毓有些懊恼,突然灵光一现。 :“现下胡人可是集结在邛城?” :“是。”邱永回道:“胡人向来好大喜功,怕此刻正在大肆劫掠,而后就该庆功了。” 杨毓勾起朱红的唇角,笑着道:“韩旧再不能失一城半池。九江城集结大军,下晌进军邛城,其余各城,按兵不动。诸君尽可散去。” 众人面面相觑之间,邱永挥手,众人连声哀叹不得不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掩上,邱永坐到杨毓身侧,慎之又重的道:“女郎意欲何为?” 杨毓扬唇而笑道:“近日也不知怎地了,我这疏朗之人,总要行小人之事。”她转眸看向邱永:“城中勇武最佳之人可能选出二十?” 邱永笑着看向紧掩大门道:“有。” :“邱公早有准备?” :“不过是明哲保身,谋个退路。” 杨毓略微偏偏头看向邱永,逾发觉得他的个性与自己特别契合,她笑着道:“虽是邱公护身之人,阿毓却不得不借用一晚。” 邱永眯起眼,笑着道:“若不想借,我便不会说出来。” :“邛城中的地形,我依稀记得。。。”(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如此计谋 二人絮絮而谈,转眼之间已经是午后。 三万军士集结完毕,杨毓一身素白衣袍自王府中走了出来。 :“女郎何以一身素槁?” 杨毓面色深沉,缓缓的道:“悼邛城。” 她再无一丝停顿,翻身上马,白衣猎猎,是视死如归。 :“阿毓!你要作甚!”王冲一身锦衣,像是来的急,面色泛红,发丝凌乱。 杨毓笑着道:“阿毓又要去做小人矣。” 紧随其后,竹林七贤纷纷疾步而来,这几个人一站在九江王府门口,顿时让这朱门显得萧萧肃肃,杨毓正欣赏着。 :“下马!”阮宗本就面容瑰丽,此刻应该是染上三分醉意,更显得俊美,与青年郎君完全不同的,疏放旷达的成熟之美。 他几步上前,争过杨毓手中的缰绳。 杨毓抿唇而笑,俯下身子,在阮宗耳侧说了一句什么。 自然而然的拿回了缰绳,她一拱手,对众人笑道:“诸位兄长九江王府后山,有一片桂花林,正值花期,满山飘香。” 刘伦手执酒壶正慢悠悠的自院子里踏出来,只见杨毓双腿一拍马腹:“驾!” 骏马飞驰而去,一片衣袂飘在半空中,身后的军队整齐划一,跟随在后。 刘伦缓缓的睁开醉眼,看着杨毓离去的背影,低低的嘟囔一句:“毓儿醉,醉毓儿。”他歪着身子,衣袍散开着,又晃了回去。 嵇夜走到阮宗身侧,问道:“方才阿毓与你说甚?” 阮宗微微垂眸道:“她说,两岸萧萧,何分淮渭?” 杨毓的意思是,家国存亡之际,男女皆可一战。 阮宗双目眼泪夺眶而出,手舞足蹈的道:“走!去看看九江城的桂花!” 他流着泪,依旧是往日狂放不羁的样子,向期微微摇头道:“子曰。”他说了这两个字,却哽咽着,没说出下文。 邱永在杨毓身侧,胯下骏马飞驰着,却不由得看向身侧的女郎。 她侧颜艳丽不减分毫,周身气度张扬,那挺直的腰线犹如翠竹。她清澈宁静,风雅狷狂,一双美眸熠熠生辉,让人不能侧目。 他笑着道:“女郎何必亲自前去?” 杨毓转眸看向邱永,笑着道:“我与羽弗慕有仇在先,此次,该是我雪洗耻辱之机。” 邱永诧异于杨毓的坦诚,正常人此时不是该讲家国大义的吗?她却偏偏说是私仇,邱永笑着道:“无论何时与女郎交谈,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杨毓笑着道:“邱公不信阿毓所言?当日在聊城,羽弗慕设计将我擒住,意欲将我作为金丝雀养在笼中,此仇岂能不报?” 邱永点点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亏得女郎能隐忍蛰伏至今。女郎之姿,该以天下容之,岂是他一禽兽可肖想的?” 杨毓笑了笑,目光转向大路。 眼前不知怎地,就浮现起羽弗慕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想起他一剑劈死战马,想起他踏着同族的尸体前行,对于这个人,杨毓说不上怕,就是厌恶。 他是个合格的帝王,却不能称之为人。 她微微笑了,她怎么忘了? 自古以来的帝王,原本就不必用人性来衡量。 :“将士们,加快脚步,天黑之前,定要抵达!” 杨毓抬高声音,喊了一句,声音清脆,身后的军士们齐声高呼:“是!” 另一边,飞鸽传信至金陵,收到密信的府君赶紧将信件上达天听。 也不知是谁,将消息外泄,一时间,金陵人人自危。 文人士子纷纷走上街头,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消息,如同当头棒喝,打在人们心头。自司马氏迁都金陵以来,浮华闲散的金陵城,首次知晓战争的存在。 原来,不过是听说哪里在打仗,而这一次,胡人如果战胜,就该渡江了! 南方,危矣! 金陵地处平原之地,四周并无能够守防的山脉,若说长江天堑,那不过是人们美好的想象,每年一到四月是水量最小的时候,到那时,不用说甚渡江。水浅之地,就算水性一般之人也可浮潜横渡。 以文官之首的大司徒王晞之,与武官之首的特进大将军桓亮,带领群臣在皇宫外跪请今上派兵支援。身后迎合之人,庶民、士人无数,绵延数里。 他们都知道远水难近渴,知道大晋危在旦夕,此时却都已经逼急了,不能不战,不得不战! 司马安安然坐在寝宫之中,天色渐晚,寝宫内并未点燃烛火,显得有些昏暗。 他静静的抿了一口茶:“他们还跪着?” 李石跪在一侧,将茶水填满道:“是,王公晞之这一次是真的急了,第一个提出要请兵北伐。桓公亮乘机出府,扰乱视听,有这二人登高一呼,自然一呼百应。” 司马安不疾不徐的将茶杯又端了起来,缓缓的吹了吹扑面而来的热气,抿了一口,笑着道:“这两只老狐狸,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正要将茶杯放回榻几上,他顿住了。 怔了半晌,茶杯落几:“谢公安何在?” 李石慢条斯理的答道:“隐居东山。” :“传旨,请谢公安回朝。” :“是。”李石刚想退下,顿了一顿,问道:“外面的人,该如何回?” 司马安笑着道:“长江天堑尚在,哪有那般容易攻来?金陵离韩旧郡车马行路需一个月,就算程舟而去,也要十天,现下哪里有那么多大舟?回他们,待明日谢公安回朝,再行商议。” :“是。” 李石退了出去,唇角微微一扬。 当日杨毓与竹林七贤乘舟而去,却无人知晓,此刻,她就在敌军城外三十里处。正当各方妄想依靠这场战争争权夺势,相互利用,心怀鬼胎之时,这个小小女郎的出现,却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邛城,夜幕已深。 今夜,月光朦胧,照的邛城两面树林影影绰绰。 树枝颤动之间,若是细看,便能瞧见人影闪动。 杨毓伏低身子,压低声音道:“邱公,我独自前去,你要按照我们先行计划进行,无论城内发生何事,切不能轻举妄动!” 邱永一把拉住杨毓素白的衣袖:“女郎,让老夫去吧!” 杨毓笑着道:“我又不进城,你怕个甚!” :“女郎,你怕吗!” 杨毓微微一笑,轻声道:“有点。” 她刚要离去,转眸看向邱永道:“邱公本不必信我,凭邱公为人,也并非是惧怕我那区区封号的。所以,感谢邱公如此信我。” 邱永蹙眉:“女郎计划周全,值得一博。” :“善!”杨毓扬唇一笑,转身离去。 城内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不断。 正在此时,不知自何处,传来悠长、悲凉的琴声。 它隐约,缓缓的流淌着,将热闹的庆祝打乱。 一时间,城内的胡人好像传染了一般,纷纷停止了载歌载舞。 静下来后,这琴声更加突兀,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将胡人的思乡之情引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恶妇忒狠 众胡人将领,循着琴声,走出城门外。 只见一白衣女郎,她生的一双熠熠生辉的美眸,只是那双眸中,隐含着屡屡哀愁。她眉心一点嫣红的朱砂痣,鼻尖挺翘,红唇微张,抬手落腕之间肌肤莹白柔腻。 张扬与宁静,洒脱与狷狂,分明是瑰姿艳逸,却气度清冷绝尘。 一众胡人愣在当场。 这女郎是谁? 怎么会一个人在被攻破的邛城城外奏琴? 杨毓张开双唇,舒展歌喉,用她特有的清亮儿略带沙哑的声音,缓缓的吟唱着:“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于西。阿干身苦寒,辞我土棘住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这是一曲鲜卑民歌,“阿干”鲜卑语中兄长的意思,征战中原的胡人,难道就都没有心吗?就没有至亲至爱的亲人? 不。 人生于世,都有珍惜珍贵之人,这一曲,将胡人忘却的亲情与乡情挖了出来。 胡人正面面相觑之时,羽弗慕自众人身后,晃着微醺的身体,走了过来。 琴声戛然而止,杨毓慢条斯理的起身,冲着羽弗慕盈盈一拜,笑着道:“郎君可还记得阿毓?” 羽弗慕惊诧了一瞬间,眉毛略微一挑,那双毒蛇似的双眸充满了傲慢,他略一勾唇,笑着道:“我的极乐鸟,飞回来了。” 杨毓笑着道:“郎君又想捉了阿毓?” :“是。”羽弗慕少有的坦白。 杨毓略微偏偏头,笑着肆意:“我是来邛城悼念故友的,郎君若是想捉阿毓,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羽弗慕看着杨毓腰间的短剑,不屑的笑了:“你要自刎?” 杨毓摇摇头:“我不想死。” 羽弗慕双眸一眯,笑着道:“你曾伤了孤王的脸,还这般送上门来,岂非寻死?”他迈着步子,向杨毓走来。 杨毓挺直着腰背,笑的愈发美艳。 这一笑,羽弗慕先是被这绝世的美貌一震,怔了一怔,接着,满腹狐疑冲上心头,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之间停了下来。 :“你到底意欲何为?” 杨毓偏着头,笑容与寻常人家的少女一样,充满了天真:“悼念亡人,请容阿毓一曲。” 羽弗慕自傲惯了,他相信,眼前这个愚蠢的小姑子,已是他囊中之物,他扬唇而笑:“酒来!”接着,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杨毓微微点点头,席地而坐。 指尖撩拨琴弦,是胡人熟悉的民歌。 胡人士兵们好奇着,却沉醉在这声声曲调之中。 太久,太久没有回家了。 家里的老翁老母可还康健? 弟妹有没有调皮? 新娶的妇人,是否整日立在帐外,翘首以盼? 三年又三年,原先还常数着日子,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 淡忘,绝不是忘记了。只是让这没完没了的军旅行程,不那么苦涩。 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于西。阿干身苦寒,辞我土棘住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胡人不自觉的吟唱起来,不是汉语,而是用家乡之语。 杨毓听不懂这歌词,却能感受到他们的心情。 慢慢地,歌越唱越悲,酒越喝越多。 隐约之间几个胡人倒下了,人们没有在意。 逐渐的,更多,更多的胡人倒下。 羽弗慕醉眼朦胧,转眸看去,只见一片胡人醉卧沙地。 他先是勾唇一笑,接着,不知为何,突然后背冰凉。 他不可置信的转眸看向杨毓,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头晕目眩,相较于身后溃不成军的士兵,浑身动弹不得让他更加惧怕,这一刻,他浑身冰凉。 杨毓始终含笑,眸光没有一丝波澜,身后,树丛之中。 影影绰绰之间,一众汉人士兵一如杨毓一般,含着笑意,行路整齐划一的走了出来。 他们战甲锃亮,铁剑冰凉。 一步、一步、一步。 越来越近,羽弗慕狂叫一声:“恶妇!你敢害孤!” 杨毓双手抚在颤动的琴弦上,琴音休止,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羽弗慕,笑着道:“郎君姿容甚美,就如翱翔于天的雀鸟。” :“与这一地沙尘甚配。” :“吩咐工匠,造一顶铁制鸟笼,将羽弗慕押回金陵。” 身后一众汉人士兵忍着要笑出声,纷纷耸着肩膀,垂头抿唇。 这女郎分明风雅艳丽,说起话来更是句句雅谑,初初听之并无不妥,细品之下,才发觉,这不是如同好色纨绔郎君一般的语气? 没人知道,这些话,羽弗慕曾对杨毓说过差不离的,杨毓今日稍作修改,还给了他。 他没有机会将杨毓真的关进鸟笼,她有。 :“女郎,那些士兵该怎么办?”邱永拱着手站在一边,恭敬的问道。 杨毓看向这座古城,双眉紧蹙,想起了曲汤。 这个殉城的城主。 :“曲城主与那三百余士族女郎,还有那些丧生的兵士百姓,他们,太寂寞了。” 杨毓侧耳倾听着。 微风拂过。 杨毓笑道:“听见了吗?他们要胡人抵命。” 邱永微微一怔,转身道:“进城!给我搜遍每一处,缴械投降者不杀,将这些胡人抬进城内,祭城。”又指着羽弗慕道:“将文昌小儿压回九江,择日送上金陵!” 杨毓转身,想要离去。只听身后的羽弗慕大叫道:“此处不过一支小部而已,折了也就折了。今日你不杀孤,来日,孤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你确信,你还有这机会?”杨毓晓得清艳,一双妙目流转,熠熠生辉。 羽弗慕双眸紧盯着杨毓,牙关紧咬着道:“先下迷药,再用琴声将人引出来,最后放火焚城,你这恶妇心肠忒狠!” 杨毓轻轻摇摇头,好像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道:“我想问问郎君,我邛城庶民,都在何处?” 羽弗慕唇舌似打了结一般,说不出口。 杨毓缓缓的道:“少女餐食,老者虐杀,兵士全灭。战不及庶民,你又何曾留有一丝善心对待他们?”她朗声道:“今日我杀的,他们都是兵士,他们该有承受这些的觉悟!你们呢!” 你们呢! 你们呢! 杨毓清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门前,她一扭身,踏着婉约风雅的步子,缓缓行去。只是这行去的背影有些颤抖。 眼泪眼看着就要滴落,决不能在敌人面前落泪,她忍着,忍着。 羽弗慕眉头一挑,狐疑道:“既已下药,又何必将我引出城?”(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谁言无望 杨毓背对着他,声音冰冷的似带着冰凌一般:“亲眼看你兵败山倒,图个畅快,不行么?”这话说的太过任性!她竟然为了图个畅快,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羽弗慕用毒蛇似的眼神最后看了杨毓一眼,接着眼前一片漆黑,不甘心的颓然伏地。杨毓转眸看着他颓然倒地,昏迷不醒,唇间露出讥讽的笑意:“死前让他们想起家中老小,带着满腔悲愤与愧疚,不比直接杀死畅快?” 邱永回道:“的确更畅快。” 一兵士来报:“俘虏胡人共两万五千余人,现已将胡人安于城内。” 邱公看着那古朴陈旧的城门,道:“当日的邛城何等繁荣啊!苻洪逃得倒是快哉!” 杨毓想起前世今生两次来到邛城,心中也是无限感慨,悠悠的回道:“苻洪费力攻城,竟然抢了就走,这我倒是未想到,否则大可与羽弗慕正面一战。”她垂眸想了想,笑着道:“我方未折损兵将,如此也好。” 她闭上双目,长叹一声:“烧了吧。” :“是!”兵士双手抱拳,转身离去。 一盏茶的时间,城内隐隐浓雾升起,火光漫天,一股烧焦的气味,钻进鼻尖。大剂蒙汗药让胡人安睡一片,城内静默无声,除却,那偶尔传来的灼烧崩塌的声音。 最后一队汉人士兵撤出城,巨大的城门,缓缓关上,将城内城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砰” 一声。城门,永远的关上了。 众人立在城门外,默默的哀悼着同胞的逝去。 杨毓翻身下马,夜风将猎猎白衣吹的翻飞,火光染红了一片天际,她缓缓的跪了下来,冲着城门口慎之又重的叩了三个头。 不费一兵一卒,战胜胡人。三万将士此刻却没有一丝喜悦,纷纷随着杨毓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整齐的叩头。 林海莽莽,苍穹冥冥。朝阳初生,带着血色。 羽弗慕再次醒来已置身在一顶巨大的铁鸟笼中,他趴在冰凉的地面上,能感觉到,装着鸟笼的车正在行进,地面坑坑洼洼,颠簸不已。 他微微张开双目打量周围,只见小臂粗细的铁栏杆将他围在里面,他勾唇而笑,手臂支撑身子,坐了起来。 环视一周,才发现,这鸟笼竟然四面皆是铁栅栏,根本没有门! 他眉心微微一蹙,眼前浮现起那张美艳的脸颊。 :“你这样羞辱孤,是没打算让孤活着到金陵?” 杨毓策马在一边,笑着道:“你想多了。” 羽弗慕心中对杨毓竟然升起了一丝惧意,她越是笑,他越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杨毓策马到鸟笼边,笑着问道:“当日你派人自聊城将我擒去,可是受了杨公的指引?” 羽弗慕眉头不自觉的挑了一挑,笑着道:“你猜对了一半。” :“哦?”杨毓一挑眉,笑着道:“另一半呢?” 羽弗慕嗤笑一声,略微晃晃头道:“似乎是叫阿姝的小姑子,时隔一年有余,你竟还未想到?” 杨毓略微点点头,笑着道:“如此,便都对上了。” 杨公妇父女俩恨杨毓,虽然原因不同,但是都是彻骨的深仇大恨。父女俩先是引杨道正一家打秋风,却没有解气,又将杨毓的消息告知羽弗慕,妄想借他的手毁了自己。 在去戚夫人成衣铺的路上,不是还遇到杨姝? 看着杨毓沉吟的模样,羽弗慕狂笑一声道:“小姑子还想着复仇?” :“有仇,自然要报。”杨毓说的极自然,神情坦然。 :“如此乱世,你如何寻到这一家人?聊城除却铁焰军死守,平民百姓却都已散去了。” 怪不得,杨毓笑了。 怪不得羽弗慕弃了南阳几城,转而舍近求远的来取了昌黎、棘城、邺城、龙城、蓟城五城,并且以此自封。 铁焰军还坚持奋战呢,并且真的逼得羽弗慕离开了! 就算主帅裴良不在,他们没有一丝懈怠! 谁说大晋就无望了? 她相信,除了铁焰军,还有千千万万的好儿郎,在不知名的,属于大晋的土地上,日(日)夜夜的坚守。 不怕山河破碎,只怕人心无望啊! 杨毓灿然一笑:“有缘自会相见,恩仇自有相报之日,我不急。” 素白的小手拉住缰绳,笑着对押送羽弗慕的韩旧郡丞道:“陈叔矫,我还要与几位兄长去看看悬水,就送到此处了。”她扬眉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鸟笼,笑着对陈叔矫道:“胡人若想营救羽弗慕,定要将鸟笼整个搬走。他们不善水战,你们上了舟,便可安心些许。” 这话是说给陈叔矫听的,叫他放心。也是说给羽弗慕听的,将他的希望,打碎。 陈叔矫此去金陵是为了请兵到韩旧驻扎,原以为杨毓会与自己一同回金陵,却未想到,她竟然要去寻竹林七贤纵情山水。 他笑着道:“亭公主不与叔矫同去金陵?此次回金陵,亭公主定能再受封。” 杨毓摆摆手,笑的娇俏:“甚亭公主,我可担不起。” 她微微顿了顿,倾下身子,伏在陈叔矫耳侧,以手遮挡着唇形,低声道:“骠骑大将军裴良,乃是个勇武良将,今上疑心深重,不肯启用他,但,若是他能来韩旧驻守,除非大军压境,否则定能保韩旧郡安稳。”说着这话,她立起上身,一夹马腹,骏马打了个响鼻,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说走就走,陈叔矫哑然失笑。 半日之后,杨毓回到九江城,却见竹林七贤已经整装待发等在城门口,端看杨毓一身青蓝色宽袖襦裙,骑在骏马背上,张扬又清傲。 众人都产生错觉了,这,真的只是个出身低微,只有十五岁的少女? 刘伦笑着睁开醉眼道:“待回金陵,我便以阿毓园中的木棉花为料,酿一回“毓儿醉”。” :“毓儿醉?”王冲复述一句,笑着道:“红若朝霞举,淡若松下风,且内有乾坤,这毓儿醉,不知要醉倒多少郎君啊!” 向期捋着斑白的胡须道:“孔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吾见阿毓,方知该自醒。” 说话间,杨毓已经到了近前,她利落的翻身下马,笑着对众人拱手行礼道:“诸兄,九江王府后山的桂花如何?” 嵇夜笑的爽朗清举:“簇簇金黄,簌簌繁美,娇而艳,嫩而轻。果如阿毓所言,香满遍野。” 刘伦拎着手中的酒壶,小眼眯着道:“不是还要去潭山观悬涧?快快上车吧!”说话间已经急不可耐。 正在此时,邱永带着一众文士自城门内疾步走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把臂入林 正在此时,邱永带着一众文士自城门内疾步走了出来。 杨毓发怔的瞬间,却见那些文士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庶民。 :“女郎!你要不辞而别么!”邱永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杨毓的手腕。 杨毓不尴不尬的笑了笑,缓缓的道:“邱公这是作甚!”她压低声音,对邱永道:“这么些庶民前来,你还让我怎么走?” 邱永也压低声音道:“亭公主所行高洁,该受万民朝拜。” 杨毓一翻白眼道:“邱公永,我这名望已经势大,不该再谋求这些,我可不是甚简在帝心之人,若是今上疑虑于我,你叫我如何行之!” :“啊?”邱永明显没有想到这些,他倒吸一口凉气,无奈的转眸看看身后跟随而来的庶民,已经骑虎难下。 杨毓低声道:“邱公,北地已非善地,我观今上也无夺回失地之心,为求长久,邱公该尽快安排庶民转移此是非之地。” 邱永微微蹙眉道:“女郎是说,胡人会卷土重来?” 杨毓点头道:“北方已经失守,现在,只是负隅顽抗,若今上不下定决心,此地定会时常受胡人侵扰,到那时再想转移民众,只恐庶民不堪重负。” :“依女郎之意,庶民该去往何处?” 杨毓垂头略一思索,缓缓地道:“蜀地深处。易守难攻,土地肥沃广阔,可以休养生息。” :“我懂了。”邱永微微沉吟一瞬,身后的庶民已经近在迟迟,他们正作势要跪之时。 杨毓双眸闪过狡黠,她手把车框,本想轻快的跳上马车,却不慎踩到长及脚背的裙角,她一个趔趄,摔在车上,狼狈的拍着车夫的后背道:“快行快行!” 车夫一怔,马鞭一甩,打在马身上,竹林七贤笑着看着杨毓的车行去,纷纷撩袍上车。 :“女郎救万民于水火,何以不受此拜!”一个老叟喊道。 杨毓将头伸出车窗,对邱永喊道:“邱公,若到金陵,去淮水北岸杨府寻我!” :“女郎!” :“女郎!” 庶民追出几步,却无可奈何车马太快。 跟在邱永身后的几个文士笑着对杨毓车马远去的方向俯身而拜。 庶民一看,纷纷跪在地上,叩拜着喊道:“谢女郎!” :“女郎一路平安!”一个素衣妇人挥着手喊道。 杨毓心中惴惴不安着,这亭公主,算是做到头了。 她气恼的一拍软榻道:“才做了不到十日!” 阮宗收回看向身后的眼神,低低的笑了出来,缓缓的道:“能将风雅洒脱的杨氏阿毓,逼得落荒而逃,真是难得的景象。” 嵇夜原本想说教一番,想起杨毓方才跳上马车摔倒的狼狈模样,可耻的笑了。 车马不停的行了一夜又一日,终于到了潭山脚下,因着南迁途中的历练,杨毓已经练就在马车中安睡的技艺,而竹林七贤,亦是习惯驾车出游,是以,几人神清气爽的下了马车,纷纷相视而笑。 嵇夜几步上前,拉住杨毓的手臂道:“阿毓可愿与我等把臂入林?” 杨毓微微一怔,是真的怔住了。 嵇夜所言的“把臂入林”,不是单纯的说一同进山,而是邀请杨毓加入竹林七贤之中。 这样的事,杨毓何曾没有幻想过? 却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就是梦想成真之日。 杨毓转而轻笑,重活一世,她不是已经做过太多不敢想的事了么? :“善!大善!” 杨毓灿然而笑,她肌肤莹白柔腻,身姿曼妙中带着濯濯清姿,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庞只有瑰姿艳逸这一词能形容比拟,偏偏那一身清傲与狷狂似有仙人之风。 山源捋着长须美髯道:“率真通达,恣情任性,才峰秀逸,敏思夙慧,体迅飞凫,柔情绰态,自今日起,我等便多了一位贤妹。” 山源少语,这几个词用的精炼,却将杨毓的性情,才学,姿容都品评了一遍。 阮宗容貌瑰丽,此刻见杨毓欣然答应,显得很高兴,他上前拉住杨毓另一只手臂道:“既已答应,还不快快入林!” 两人拉着杨毓的手臂,几人跟在身后,笑着追上。 赶车伺候的下仆怀中或抱着琴瑟或捧着软榻,低头跟在后面,远远的看着这风尘外物的几人,纷纷暗自叹着。 金陵城外,东山一处青瓦屋舍,李石带着一队仪仗来到了谢安的住处。 谢安任由李石站在一旁,独自坐在草棚中一人对弈。 他脸上勾着淡漠的笑容,落子几乎不必思索,却处处杀招不留余地。 李石站在一侧,笑着道:“谢公,陛下请你回朝,你可是不受?” 谢安恍若未闻,依旧落子。 李石抬头看看,南方的秋天可并不凉爽,与盛夏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闷热,不过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功夫,已经汗水隐隐,黏腻的汗水沾着衣衫让人感觉格外烦闷。 他眸光瞥向棋盘,笑着道:“谢公安步步为营,也不知,这黑子是哪一方,白子又是哪一方?”话一出口,他便垂下头,心知自己多言了。 谢安眉梢一挑,原本要落子的手停了下来,转眸看向李石,笑着道:“我已不理俗务,李中宦请回吧。” 李石心中惴惴,恭敬的拱了拱手,带着仪仗回宫。 正在此时,发生在邛城的战事已经先押送羽弗慕的车队一步,将消息传到各处。 司马安手握着朱红小笺,激动的手指微微颤动,面色隐约带笑,又似乎极力掩饰这笑意,他一转身,自朝上疾步行到一侧歇息的安室。 皇帝与臣子上朝并不一定时间,所以,先人明智,在金殿后设置供皇帝歇息片刻的安室。 司马安踏进安室,将房门紧闭着,直到此时,他终于爆发出大笑声。 立在朝堂上的臣子们,纷纷面面相觑。 王晞之站在文臣首位,他眉头紧蹙着,这杨氏女郎真是个有福气的,竟然拿下这样的大功,此时,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后悔将她与王靖之分开。 一个身后没有家族撑腰的亭公主,不过虚名,就如现在,今上多疑之心人尽皆知,想起司马安不喜不怒的神情,他唇间扬起更加不屑的讥讽。 王靖之双拳紧握着,不知何时,汗已经浸透了内衫,他的震惊,与在场众人是一样的。 他不是没见过杨毓提刀上马的模样,可那是有他在身侧的。这一次,她自己设下计策,不费一兵一卒,将胡人歼灭祭城。王靖之不是震惊她的才思和果决,而是后怕。 万一,万一胡人伤了她,擒了她,他不敢想。 王靖之的眸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竹林八贤 桓亮立在武官首位,对身后不远处的桓七郎道:“七郎,琴仙亭公主有大才,可配你为正妻。” 桓七郎心间一亮,笑着回道:“待阿毓返回金陵,儿定上门求娶。” 桓亮余光看着王晞之面色难堪,笑的更加得意。 谁不知晓,杨氏阿毓在金陵城门前决断王靖之,被十几家青年士族求娶,狠狠的打了王晞之的脸? 桓亮开怀大笑。 司马安再次回到朝堂之时,眸光扫过下面的众臣,朗声道:“着王司空,谢长史,桓长史,五日后,金陵渡口接应韩旧郡丞。” :“臣领旨!” 三人齐声躬身回道。 :“退朝!”司马安一甩衣袖,脚步轻快的走了,将众臣三呼万岁的声音抛在脑后。 竹林七贤,阿不,是竹林八贤。走走停停,一边欣赏着不同于南方山林的景色,一边谈经诵典,其乐融融。 杨毓娇笑一声,慢条斯理的道:“向夫子此话有失偏颇,孟子孟子妻独居,踞,孟子人户视之,向母其曰:“妇无礼,请去之。”母曰:“何也?”曰:“踞。”其母曰:“何知之?”孟子曰:“我亲见之。”母曰:“乃汝无礼也,非妇无礼。《礼》不云乎?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 杨毓说的是关于孟子的一段轶事,讲的是孟子之妻叉着腿坐在内室,被孟子看到了,孟子对其母言,要休妻,理由是孟妻行坐失仪,他认为妻子失礼了。孟母问他,你怎么知道? 孟子回答,亲眼所见。 孟母回道,那是你无礼,而不是她无礼。《礼经》上不是这样说吗,将要进门的时候,必须先问屋里谁在里面; 将要进入厅堂的时候,必须先高声传扬,让里面的人知道; 将进屋的时候,必须眼往下看。《礼经》这样讲,为的是不让人措手不及,无所防备。 而今你到妻子闲居休息的地方去,进屋没有声响人家不知道,因而让你看到了她叉腿而坐的样子。这是你不讲礼仪,而不是你的妻子不讲礼仪。 孟子听了孟母的教导后,认识到自己错了,再也不敢讲休妻的事了。 向期面红耳赤,气恼的捋着斑白胡须道:“圣人有错自改之。” 杨毓偏偏头,却没有让让向期的意思,娇声一笑道:“正是此理,圣人尚且会犯错,难为我等升斗小民,如何能做到所行不错呢?” 用孟子去辩驳孟子,向期摇头道:“小女善诡辩,我不与你谈!” 刘伦适时的将酒壶递给向期道:“向兄但饮一杯再与阿毓辩。” 向期刚要接过酒壶,狐疑的看向刘伦道:“可是千日醉?” 上次在金陵城门前,刘伦就是递上千日醉,才让向期醉倒的,这一次他可不上当。 刘伦眯眯眼,笑着收回酒壶,递上另一个酒壶道:“这个才是千日醉。”说罢,他摆出无辜的神情,又往前递了递道:“向兄可要饮一杯?” 向期面色顿红,也只一瞬间,他发出轻笑,接过来道:“你当我还会上当?”他灌了一大口酒,朗声对杨毓道:“阿毓也来!” 杨毓笑意盈盈的接了过来,饮了一大口,笑着道:“向兄经常假怒,真叫阿毓难以辨别。” 向期一挑眉,有些得意的捋捋斑白的胡须,他是不会说的,每次生气,都是真的生气,只不过,他就是喜欢激烈的辩驳,而非疏淡的方式。 :“行之!”嵇夜笑着起身。 众人歇息够了,再次登山。 王冲看着身侧的林影,朗声道:“山林之壮,古来共谈,置酒言咏,经久不倦。” 阮容快走了两步,到王冲身侧道:“猿啼鸟鸣,今人共赏。朗道乾坤,谁人愿返?”说着,他目光看向杨毓。 杨毓思索一瞬,眼角瞥到清泉,接着道:“清流叮咚,往复人间。幽论玄儒,往辄忘归。”杨毓一挑眉,目光瞧向阮宗。 阮宗朗笑一声:“松竹萦香,天地辽旷。谈辩名理,付歌长留!” 几人心灵相通,随口吟诵也是自成山水名句。 耳边逐渐传来若有似无的水声,刘伦步子不知不觉的快了一分,他本就不常着裤,今日亦然,行走之间,外袍不自觉的翩飞半空,两条光溜溜的大腿露在外面,却依旧浑然未觉。 杨毓轻笑一声,低声对身侧的阮容道:“该把刘兄灌醉的。” 阮容低声笑了笑道:“我从未见刘兄真醉过,便是千日醉,他也能喝下几壶而面不改色。” :“便是一口将向夫子醉倒的千日醉?” 阮容摇头道:“真怕他哪日将自己醉死了。” 刘伦猛然转身,笑意盈盈的道:“死便埋我。” 杨毓哑然失笑,对于这人的旷达,真是不敢想象。 她想了想,刘伦的说法并没有错,既然都醉死了,也就只有埋了。 :“狂兮,摇山撼海。怒兮,浮生过眼。桀兮,宿命一程。叹兮,一切成空。”刘伦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走,一边讲酒灌进口中。 至此,杨毓似乎懂了他们为何不曾入朝为官。 那个阴诡莫测的朝堂,的确容不下他们这样的人。 耳边的水声愈发的大了,杨毓一时间也有些兴奋,她疾步而行,步履自然风流。 王冲低声一笑,调侃道:“仙子等我一等!”那语气,就似乎金陵城中的纨绔子弟一般。 杨毓“吭哧”一声,笑了出来。 极为不雅,极为失礼。 向期本想出言说教,他手刚刚抚上了胡须:“子。”曰字还未出口。 嵇夜拍拍向期的肩膀道:“阿毓以天地为屋舍,向兄入屋可曾高语提醒?” 向期一口气憋住下面的话,转而一笑道:“这般护着新妹,吾这老兄也该多多包容才是。”他无奈的摇摇头。 穿过重重树影,杨毓呆立在那,看着眼前壮丽的美景。 她置身高地,身前,数十大小不一的瀑布此起彼伏绵延不绝,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尽头。 恢弘的水流自高处垂直砸落,又依靠着这股力量冲上下一个斜坡,再次砸落。杨毓走近瀑布边沿,激昂涌进的水流清澈,因激烈的相互对流而泛白。 目光移到山下,只见碧蓝的河,沿着着边沿蜿蜒流向远方。 :“大好河山啊!”杨毓叹了一句,再没有下文。 大好河山啊,都让与胡人矣。 她的低喃,因着身侧的水声,并没有人听清。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杨毓想起先贤的这句话,却没有勇气说出口。 她只是个出身低微的女郎,仅此而已啊。 :“阿毓!来饮酒!” 杨毓转眸看去,只见那几位已经席地坐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付歌长留 嵇夜膝上放着一架焦尾琴,眸光看向杨毓,扬唇而笑。 不知为什么,杨毓觉得被眼前这人看穿了心思。 她回以微笑,脚步略有些沉重的走到几人身边。 一侧的下仆给杨毓送上七弦琴。 杨毓接了过来,手指抚上琴弦,她转眸看向阮容道:“劳兄长为我记下琴谱。” 阮容微微点头,侧目看向一侧。 下仆送来笔墨。 :“贤妹请。” 杨毓目光看向壮美的瀑布,眉心微微一蹙。 手指轻揉琴弦,嘴唇微微颤抖道:“曲名:悬涧入林歌,序:杨门有女阿毓,世人莫能悦之。凄清断爱,与七贤游历至潭山。观潭山悬涧,寄情于此,情远曲淡,聊表寸心。” 琴音袅袅升起,洒脱而疏淡,杨毓接着道:“引:止行潭山,观潭山悬涧奔涌,譬如千军万马而去。愿与良朋兄长共进退,奏此悬涧入林歌。” 嵇夜眸光看向杨毓,指尖撩拨上瑟弦,眉心微微蹙起,为杨毓伴奏。 阮容乘机将笔递给身侧的刘伦,急忙取来直颈琵琶,以音和之。 王冲朗声而笑,道:“我这俗物也定要应和此曲。”他取来琴箫,放在唇边,待了两个节拍,加入此曲。 刘伦无奈之下,唯有睁开醉眼,以笔记音与辞。 杨毓指下悠然恰似几人方才入林之时的轻松快意,缓缓流泻的曲调合着杨毓疏懒的声音吟唱道:“山林之壮,古来共谈,置酒言咏,经久不倦。猿啼鸟鸣,今人共赏。朗道乾坤,谁人愿返?清流叮咚,往复人间。幽论玄儒,往辄忘归。松竹萦香,天地辽旷。谈辩名理,付歌长留!” 唱着几人方才在林间偶作之句,杨毓指尖一挑,或吟或注,曲调一时急转,奔腾大气连绵不休的瀑布立现眼前! 山源随手捡起一块圆润的石头,合着节拍以石击石,声音虽不醒目高昂,却让这曲的节奏更加鲜明。 阮宗应曲作辞:“徐徐清风,邈邈仙姑。漫漫山野,烂烂如虹。丘致高茂,幽峻不绝。” 向期接着吟道:“清流见底,山石奇异。谓之长叹,不敢相绝!” 刘伦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迎合道:“席天枕地,任其自然。结做相伴,永为挚友。” 杨毓眉心放松,感受着周围的自然之美,良朋之情,感情深致,指尖的琴音更加旷达奔放。古朴的琴音犹如林风,悠然的瑟弦譬如裂帛,清脆的琵琶犹似碎玉,典雅的琴箫仿若凤鸣。圆润的山石有如击缶。 太过融合,太过美妙,周围的几个下仆纷纷呆滞着。 一老叟哭道:“若再不能听八贤奏曲,不如死去。”却没等来回应,他微微侧目看去,只见身侧的青年下仆脸上神情松散,已经无法自拔。 悬涧入林歌,回荡在山野天地之间。 绵长、悠远、声声动人。 ...... 从金陵意满而归的郗氏几人终于返回兰亭,郗道霁满怀的闺情却在此时变为惴惴,她一生也忘不了,那日清晨,那一袭红衣,心烦意乱之际,手上的绣花针再次扎在纤细的手指。 她眉心微微一蹙,将嫁衣扔在一边,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满是针刺之伤,心中的烦闷更加多了几分。 :“道霁!” 长嫂谢乔自门外喊了一声,郗道霁赶紧将嫁衣重新折好,嘤嘤的回了一声:“长嫂请进。” 谢乔的肚子又大了几圈,她满面柔情,一身孔雀蓝褙子,内衬着雪白的素锦,因是在家,头发随意的挽着,丰腴的脸颊更显风韵。 :“道霁,嫁衣收拾的如何了?”她说着话,由婢女扶着,费力的坐在软榻上,因肚子太大,无法跪坐,便用外衫当着下身,外观看不出,其实她是盘腿而坐的。 郗道霁眉心愁云不减,虚扶了谢乔一下,怯怯的道:“绣不好。” 谢乔微蹙眉心,想起方才自金陵传来的消息,心下对杨毓的敬佩,在看到自家夫妹的样子消散了,她微微摇摇头,这个胆怯的士族之女,如何比得上清傲果决的杨氏阿毓? 心里这么想着,口中安慰道:“与琅琊王氏再次结亲,府中近期免不得迎来送往,甚是繁杂,若阿霁心中烦闷,不如去城外的女道观小住几日?” 郗道霁的确心神不宁,想着在家憋闷着,倒真不如去山上住几日静心清神。她缓缓的点点头,低声道:“阿翁阿母能同意?” 谢乔笑着抚上郗道霁的小手道:“你收拾好行装,待我禀过翁母,便差人送你去。” :“谢长嫂。” :“你歇息,长嫂走了。” 郗道霁将谢乔送到门外,看着满院日光,只觉得这阳光照不到心中,哀哀怨怨的回了房间。 次日一早,三、五驾华贵的朱轮宝盖马车,将郗道霁送到城外道观。 转天一早,王靖之、谢元清、桓迨凡三人,领着五百兵士立在金陵渡口等待。 听闻今日被生擒的前秦文昌帝就要到达金陵,金陵庶民士族来观看的人,反倒比押送的兵士更多。 无数的百姓立在江畔,翘首以待。 大家都想看看,那食人的胡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接近晌午,江面毫无波澜。 桓七郎有些急躁了,他汗水顺着发间滴落在脖颈上,面色微微泛白,眼看着就要中暑,却只能强撑着。 这是威耀晋人雄威之时,怎能晕倒? 王靖之微微侧目,自怀中不着痕迹的取出一个青色瓷瓶:“用两粒,可消暑热。” 桓七郎侧目看向王靖之,心里不想接受,却已经头晕目眩,眼前发黑,权衡之下,他微微点头。 王靖之随手一扔,药瓶落在桓七郎手中。 桓七郎匆匆吞了两粒,只觉得清香扑鼻,清凉之气冲上头顶,瞬间神智清明。 :“多谢。”桓七郎面色微红,拱了拱手,将药瓶递回给王靖之。 :“有舟来!” 不远处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众人纷纷抬眼眺望,果然!江面上影影绰绰,出现几个黑点顺流而来。 陈叔矫站在舟头,看着远处岸边密密麻麻绵延数里的人,心中暗暗咂舌。 他理了理心绪,微微仰起头。 :“老叟。” 羽弗慕被困的鸟笼整个放在一辆马车上,兵士将马车直接赶到舟上。 经过多日被囚,衣食上也没得到照顾,他发丝凌乱着还沾着灰尘和米粒,一张俊美的脸庞消瘦许多,原本就有些凹陷的双眼,此刻眼底一片青色,显得更加狼狈。略微走近,就能闻到,他身上又酸又臭的味道,下身的衣裤已经肮脏不已。 陈叔矫转眸看向羽弗慕,微微一笑道:“前燕小儿有何见教?”(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纨绔之名 羽弗慕虽光彩不再,那双阴翳似毒蛇的眼,却没有一丝的损毁,他一如往常的骄傲,道:“抓孤王之人,是杨氏阿毓,你倒是与有荣焉?”话说到此处,他想要扬唇一笑,干裂的嘴唇却因这一扯,而裂出血痕。 陈叔矫微微一怔,不明白羽弗慕的意思。 羽弗慕舔舔唇角的血腥,接着道:“你想想,若是你将功劳归在自己身上,你一个郡丞岂不是鲤跃龙门?连跳几级不就是顺其自然之事?” 陈叔矫唇角微微一颤,道:“挑拨离间,非君子所为。”说完,他转身背对羽弗慕,再没有说话。 羽弗慕啐了一口,双臂放在头后,两腿交叠,规律的颤着腿,躺在鸟笼中,悠闲的哼着小曲儿。 远远的瞧见,金陵渡口,三个少年身着公服,头戴白纱冠。三人一同翻身下马,站在首位的少年,身着淡紫色绣飞禽公服,他鸦发如羽,侧颜如玉,眸光深邃澄澈,一对薄唇勾着浅笑,他宽肩窄腰,身姿颀长,只那么负手而立,便有如玉树兰芝,一身的仙人之姿。 陈叔矫心间惊叹着,口中讷讷的道:“好个超凡脱俗的风流少年!这便是,铁焰军中,惊才艳绝,芝兰玉树的王靖之?”虽是问话,却在心中一惊肯定了。 若说天下能配得上芝兰玉树这四个字的人,除却眼前这一位,他再想不出第二个。 陈叔矫冲着王靖之拱起双手,俯身一拜。 王靖之微微颔首,淡然而笑。 舟头靠岸,陈叔矫自舟上跨到渡口的木栏上,这边迎接的三人踏着悠缓的步子迎了上来,几人互相行礼。 桓七郎笑着道:“陈公,你可见到阿毓?她好么?” 陈叔矫微微一怔,这才知道,那位狠绝的琴仙亭公主在金陵士族中真是很受爱戴啊。 桓七郎以为陈叔矫没明白,复问道:“杨氏阿毓,琴仙亭公主,你没见到她?”他一边问,一边朝舟上看去,眸光扫视一圈,才发现,根本没有杨毓的身影。 陈叔矫略一拱手道:“亭公主与竹林七贤结伴去了潭山,归期未知。” 桓七郎急道:“这个阿毓,就这么孤身而去,也不知。”他没有将心中的担忧讲出口来,只斜眼瞟了身侧的王靖之,咬咬后槽牙,道:“若非某些人无情无义,让阿毓伤心,她怎么会遇到这险境。” 杨毓决断王靖之的事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陈叔矫自然也是有些耳闻的,他此时却在心中暗想,感谢王靖之,否则杨毓便不会到九江城,若没有杨毓,他不敢想象。 王靖之唇角微微扬起,眼神瞥向桓七郎,不疾不徐的道:“我与阿毓之事,外人何必多言?”他转眸看向舟上的铁鸟笼,唇间不自觉的扬起一丝笑意,缓缓的道:“押羽弗慕回城。”他一伸手,请陈叔矫:“陈公上车,先行到驿馆歇息,待今上召见。” 桓七郎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再出言。 陈叔矫微微点头,将羽弗慕交给王靖之,一行人进城而去。 王靖之骑在高头骏马上,羽弗慕微微张开眼看着他的背影,淡淡的嗤笑一声:“王君别来无恙?” 王靖之手拉缰绳,与羽弗慕几乎并肩,淡然而笑:“羽弗君亦是风流不减。” 羽弗慕唇间扬起讥讽,他手臂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偏着头,看着王靖之,缓缓的道:“孤王见到你的卿卿了,这小女郎真是愈发美艳。” 王靖之笑容愈发深远,慢条斯理的道:“哦?连阅尽天下美人的前燕文昌帝都这样认为?” 羽弗慕缓缓伸出双手,似乎正在描绘女子身体的轮廓,神情恍若陷入回忆,扬声道:“你可知孤是如何被她捉了的?” 未等王靖之回话,他接着道:“杨毓的肌肤触手生温,体态丰腴,骨肉均匀,抚摸起来。”他恍若陷入其中,闭上上目,自唇间发出一声轻呼:“恩...” :“我竟从未品尝过这么可口的尤物。” 走在羽弗慕身侧的汉人兵士感觉到气温的降低,王靖之始终笑着,他轻慢的道:“羽弗君心悦阿毓,却只能远观,是否心中失落?” 羽弗慕微微挑眉,大笑一声道:“谁说的?” 他猛然站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握住铁栅栏,对王靖之笑着道:“杨毓为了擒住我,连清白之躯也能献出。孤败得无话可说!但请王君转告阿毓,孤王死在她的裙下,虽死无憾,哈哈哈!”他体力不支跌坐下去,身体微微颤抖,口中不住的狂笑着。 话音落地,人群中先是一静,接着,爆发出无数的惊呼。 :“琴仙亭公主失身蛮夷?”一老叟低低的问了一句。 一士子惊的面色苍白:“不可能!胡人狡诈,定是被擒不快,说出这等肮脏之言,真真可恶!” 羽弗慕狂笑一声,坐回了冰凉的铁笼道:“你们去问她啊。” 一老妪道:“先前不是也有传言亭公主不洁之言?” 他们窃窃私语,唯恐被士族贵人听见,然而,这些话却一字不落的落尽他人耳中。 王靖之居高临下的看着羽弗慕,就像看着一颗无比可怜的尘埃一般。 他唇边扬起,露出洁白耀眼的牙齿,这灿然一笑,让周围的庶民小姑发出连连惊呼。 :“将羽弗慕的嘴堵上,再敢妄言,直接拔了他的舌头,不必回禀。” 桓七郎面色因气愤微红,对私语不断的人群喊道:“阿毓舍生忘死,为国为民,你们却听这小人的恶言抹黑与她,就不怕寒了人心吗?” 他对身侧的兵士喊道:“谁敢再妄议琴仙亭公主,直接打死!” :“是!”兵士双手抱拳,高声回道。 他扫视一眼噤若寒蝉的庶民,冷哼一声,道:“你们都知道,我自小就是个纨绔,若再被我听见不想听的话,哼。” 只这一声冷哼,数名庶民,竟然吓得跪了下来,身体微微颤抖着。 桓七郎笑着看着王靖之道:“瞧,有时这纨绔之名也是有用得很的。” 王靖之笑着点点头道:“的确十分有用。”他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羽弗慕那双阴毒的眼睛,狠狠的盯着王靖之的背影,紧咬银牙。 东山某处,桓亮将马车停在谢安那幢青瓦小屋外,狭长的双眸眯了一眯,手不自觉的抚上长须美髯,正欲催促车夫赶马,却正碰上谢安携带美妾出门来。 突见桓亮,谢安却没有丝毫诧异,他擤擤鼻子,说着那口柔和端美的洛阳腔:“将军复职了?” 桓亮面色略有些得意,他一挑帘幕,踩着下仆的肩膀,慢条斯理的下了马车,二人互相拱手行礼,桓亮缓缓的道:“已经重回朝堂。” 谢安笑着点头:“时机虽好,却免不得让今上不悦。” :“当真?” 谢安拍拍妾室的小手,那女子乖顺的垂下头,如弱柳一般飘然而去。 二人不约而同朝外面走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杨秀归家 时间一转眼,到了八月十四。 淮水北岸的深巷,杨府张灯结彩,里里外外挂着大红灯笼,大红绸缎,将静谧的小巷子装点的好不热闹。 巷中不止杨府一家,各家门前,却不约而同的都挂上红灯,以示喜气。 一辆青色帷帐的马车缓缓驶入巷子,悠然停在杨府门前。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挑帘幕自马车中探出头来,他一张秀雅的小脸,肤色因经常晒日光而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星目中散发着诧异之色,微薄的双唇却随之扬起。 :“小郎君,老奴就送到此处了。” 车夫笑的和蔼。 少年扬唇而笑,略微拱拱手道:“多谢吴叟送我回家。” 马车中一个青衫下仆,身长八尺,生的宽脸厚唇,一副粗犷之相,二十上下的年纪,先少年一步下了马车,一边挑着帘一边笑道:“这便是郎君府上?” 少年轻快的跳下马车,负手立在大门前,笑着道:“一路打听来,城中竟然人人皆知我杨府。”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压过青石板路,发出沉声,悠然远去。 少年目送马车远去,大步走进敞开的大门。 :“阿姐!” :“静默!祺研!” :“我回来了!” 杨府中的下仆正里外忙碌着,为明日的婚礼做最后的准备,突见一肤色略黑,面容秀雅的少年郎身后跟着一个粗犷的大汉。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 静默双眼一瞪,简直无法置信。 :“小郎!” 随着静墨这一声喊,众人纷纷围了上去。 祺砚笑意盈盈的打量着杨秀,竟没忍住,笑了出来:“小郎,你这是怎地了?简直黑如炭头?” 其实,杨秀的皮肤是发亮的小麦色,看起来很是健美,然而在时下,人人追求病瘦柔美之貌,且不说女郎,便是郎君们,也恨不能再白一些,傅粉出门是寻常之事,两相比较之下,可不就显得他黑了? 杨秀略有些害羞,笑着道:“长年日晒,不黑才怪。”他拉过身边的汉子:“这是我的下仆,名叫重逢,曾是个剑客。” 众人纷纷点头,算是见过礼了。 静墨瞪了祺研一眼,拉过杨秀,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在确认杨秀除了晒黑了一身皮肤再无所失,终于放下心来,她笑着道:“非得像那些个贵族郎君面容傅粉,身姿柔弱进出若无人扶持几乎无法行路才好么?我看,我家小郎身姿清隽,容貌秀雅,比那些郎君俊美得多。” 王叟挤进众仆之前,端详着杨秀,笑着道:“小郎长高了!”他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肩膀道:“小郎走时才到叟肩膀处,现下都过了叟的耳朵。” 他们说话之间,已经将重逢挤出了人群,可怜重逢八尺高的壮汉,竟被一群老弱妇孺挤到一边。 重逢有些尴尬,看向被人群围住的杨秀,他却笑了起来,还是他家郎君比较可怜。 祺砚笑着道:“小郎长大了,连声音也隐隐有了少年之音。” 杨秀朗声一笑,双手负手而立,用清越中带着些许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哑:“我阿姐在何处?”说着话,他微微抬眼,朝屋里看去。 心里料想杨毓该是不在家的否则这么大动静,早就该出来了。他有些狐疑的看着众仆人面色各异,不对,若是寻常出门,定会带着静墨或是祺砚的,万不该一人独行啊。 静墨瞧着王叟脸上正酝酿着怒气,生怕他说出什么过激之言,忙对众人道:“大伙快去忙吧,祺砚同我去给小郎和重逢安顿下来。” 杨毓不在家,静墨等同杨府的大管家,一听她这话,众人也不便多嘴,只得转身去忙自己的。 祺研看着杨秀两手空空,有些诧异道:“小郎竟无行装?” 杨秀扬起唇,温润一笑:“没有。”说着,他眸光看向重逢,重逢憨笑一声,将身后的包袱递给祺砚。 祺砚面色一红,羞道:“你给我作甚,这府中钱财都是静墨姐姐管着的。”说着猫到静墨身后。 一个八尺壮汉脸上偏偏笑的憨厚,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有些诡异的。 静墨露齿而笑。 缓缓地自愣在那儿,呆呆的看着祺砚的重逢手中接过包袱。 静墨只觉得这包袱眼熟,接过细看才发现,这是当日杨秀要离家,杨毓给他准备的包袱,她大惊之下打开一看。 里面赫然是满满当当的金叶子。 :“小郎你。” 杨秀摆摆手道:“这一年来倒是赚了些银钱。”他又将一方印章递给静墨道:“这是我在通宝钱庄的凭证,柜上能有个几百两金子。” 相较于静墨与祺研的惊讶,杨秀却毫不在意,他兀自往庭院里走,突然想起些什么,脚步猛然停住,对静默二人道:“阿姐最是厌恶金银之物,家中需要支出银两你们只管去取,不必告知阿姐。这一个家,她不爱财,我亦不爱财,日子岂不越过越穷?破衣烂衫,衣食不济还怎么风雅的起来?” 听着杨秀头头是道的说话,他分明还是那个敏感夙慧的杨秀吗? 重逢呆看着祺砚,祺砚俏脸更红了,她凑到杨秀身侧,用手挡着唇,低声道:“小郎自何处找了这么个莽汉,他是否有何隐疾?怎么呆看着人,吓人的紧!” 杨秀低低的笑了笑道:“重逢原是剑客,因言语得罪了主家,被乱杖打的伤了身子,只能四处流浪。刚遇到他时,他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这不,将养了半年,反倒比先前更壮了。” :“这么说,他也是个可怜人。” 祺研不禁咂舌道:“小郎变的沉稳大气,真是时势造英豪。” 静墨看了杨秀一会儿,将手中的金子和印章又给杨秀推了回去,笑着道:“小郎,这些是你自己赚的,还是你自己保管吧,再说。”她脸上升起一丝羞红。 祺砚接着道:“何况啊,静墨姐姐明日便要出嫁了。” 杨秀恍然大悟,惊喜的道:“竟然是静墨要出嫁!”他将手中的金子又推回去:“既然要出嫁,定要多些嫁妆才好!” :“不行不行!”静墨蹙着眉道:“女郎已经给了许多嫁妆,奴可不能贪得无厌!” 杨秀佯装生气,秀雅的小脸微微一皱道:“这是你家郎君给你的添妆,快收下。”他转眸看向祺砚道:“等祺砚出嫁,我还是会送上丰厚的添妆的。” 祺砚娇声一笑,俯身行礼道:“多谢小郎!” 两方又推了两回,静墨终于勉强收下。 待静墨离去,杨秀面色略微严正问道:“阿姐究竟怎么了?” 祺砚讷讷着不知该怎么说。 杨秀双眉一立,冷声道:“祺砚,是否我离家许久,你已不认我为主人?”立在杨秀身后的重逢看着杨秀出言威吓,低声道:“祺砚,有何事快说,郎君急的很!” 祺砚万般无奈下,苦着脸道:“奴不敢。”(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重聚金陵 待祺砚将自南迁起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窗外夕阳垂落,将天边映照的红了一片,杨秀的脸色已经深沉无比,他双拳紧握着,唇间扬起一丝笑意道:“好啊,这些人乘我不在,竟这般欺辱我阿姐!” 他一转身,自唇间溢出一句:“明日,我替阿姐送静墨出门,此事一了,我们从头算起!” 祺砚面色一沉,知道自己话多了。 她连忙将话引到别处:“女郎走时说了要在静墨姐姐出嫁前回府,她一定会赶回来的。” 杨秀小小的手心紧握着,他太弱小,还是太弱小了。何时他才能全然护住他的阿姐啊? 次日清晨,淡雾笼罩江面。 金陵渡口,一叶扁舟慢悠悠的停靠岸边。 自舟上,几个士人翩然而落。 :“重回尘世,真真懊恼。”一个五短身材,着麻布大袍的士人朗声道了一句,习惯性的解下腰间的酒葫芦。 :“总算赶回来,今日还要送静墨出嫁。”一个美艳女郎,她身段曼妙,一身青蓝色右衽交儒领长裙,垂胡大袖,下裙曳地,一双熠熠生辉的美眸微微流转,是独有一股风流在其中。 一锦衣少年,面如冠玉,温润一笑:“这不是赶回来了?” :“阿毓!那曲《悬涧入林歌》已然谱好辞曲,这笺给你。”一面容瑰丽的中年士人将厚厚的竹笺递给少女。 少女扬唇而笑道:“多谢阮兄。”她将笺捧在手上,如珠如宝。 来往的行人看见这一幕,纷纷不禁驻足观看。 那几个士人,萧萧素素,爽朗清举。那个少女,容止绝艳,风雅翩翩,这几个人在一处,便是只站在那,也是一副名士风流,见这几人,方知何为风尘外物。 几人纷纷上了车马,马车在城外分别。 直到马车不见,驻足观看的众人才缓缓醒转。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琴仙亭公主回金陵了!” 另一人叫道:“难道方才那女郎是琴仙亭公主?那几个士人便是行踪成谜的竹林七贤?” :“是她!” :“一定是!” 这一日,杨毓刚到金陵渡口,这消息便如野火燎原一般,传遍了金陵城。 这渡口一见,杨毓与竹林七贤的风貌被越传越神,仿佛这几人超脱世俗,已羽化成仙似的。竹林八贤之名,就这样,在城中传开了。 马车压过青石板路,缓缓的进了淮水北岸的巷子。 看着周身的喜气,杨毓情不自禁的扬唇而笑。 :“多谢叟。”杨毓对车夫低声道谢。 车夫扬唇而笑:“能载女郎一程,是老叟的荣耀。”说完,老叟赶车回雁栖山去。 叩了几声门,家仆开门,庭院再次热闹起来。 杨毓急着去看静墨,也没寒暄几句,便在众仆的簇拥下,去看新嫁娘。 :“女郎!你回来了!”静墨正跪坐在梳妆台前,一身纯衣纁袡,将本就美貌的静墨衬托的更加娇艳。 纯衣纁袡是黑色的深衣,右衽交儒领,垂胡大袖,下裙及脚背,领口裙边绣暗红回形纹,腰间绑着暗红间黑色束带。此衣乃是周制昏服。 因杨固尘官居司空令史,位列士级,婚娶需着爵弁服,身为杨固尘的妇人,静墨不得不舍弃杨毓为她准备的大红云锦,着纯衣纁袡出嫁。 :“别起来。”杨毓手扶住静墨,二人坐了下来。 “我说了,定回来送你出嫁。” 静墨原本就有几分难过,这周身之人都是至亲,再看主人为了她,竟然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更是感动,刹那间,泪眼婆娑:“奴这是上辈子修了什么德,这一生能过的这么顺遂。得女郎如此厚待,静墨惭愧。” 杨毓也被她染上几分愁绪,只拍着她的肩膀道:“这是你应得的。”她微微顿了顿,想起前生,静墨为了一个包子,委身那佝偻老叟,眼中的泪更是止不住,她哭着笑:“我本就欠你一世安稳,一段姻缘。” :“女郎这是话从何起?” 杨毓微微摇摇头,发自真心的祝福道:“静墨,祝你与表兄举案齐眉,花好月圆。” :“是。” :“若表兄敢对你不敬,定要告知我。” :“是。” :“若是可能,不要让他纳妾。” 静墨诧异道:“哪个郎君能终生对着一人的?” 杨毓笑着道:“情之一字,以心为左,以青为右。所以,只有一颗心清明,那才叫情。倘若左拥右抱,三心二意,怎堪得情之一字?” :“是。”静墨微微垂头:“女郎是将静墨当成亲姊妹的,否则,哪里有教人不许表兄纳妾的。” 杨毓促狭的一笑:“表嫂可急了?” :“女郎!” 杨毓笑着道:“过了今日,你该唤我阿妹了。” 静墨摇头道:“这怎么敢?奴方才失言,女郎当不得真!” :“杨固尘是我表兄,你是他的正妻,自然是我表嫂,你已非奴藉,再不可妄自菲薄。别人轻贱你,你就轻贱回去,自今日起,你是士人妻,挺起腰背来!” 静墨想起,杨毓每每受困之时,那挺直的如松如竹的腰线,眸中现出心疼。 :“女郎。” :“阿姐!” 身后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叫喊。 杨毓猛然回过头去。 :“阿,阿秀?” 杨毓的震惊,难以言表,原本刚止住的泪光,又闪了出来,她一把抱住杨秀,爱怜的道:“阿秀,我的阿秀回来了。” 身侧的人,是他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他深深的嗅了嗅杨毓身上特有的清香,一滴滴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发间。 :“阿姐,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杨毓松开杨秀,上下端详着,越看越觉得自家阿弟是英俊非凡,一身清隽。 :“阿姐自然好,你呢?见了什么人?经历什么事?孔老身子可硬朗?精神是否依旧矍铄?”杨毓这一开口,问题就连成了串,杨秀微笑着一一作答。 自家的阿姐,再怎么不同,也不过是个爱哭的小小女郎,杨秀笑的开怀。 :“去了三十七处胡人小部,说服他们不要参战,孔老身子更胜从前,好得很。” :“胡人部族?”杨毓所见的胡人,皆是如狼似虎之人,此刻一听杨秀之言,不免惊讶。 杨秀毫不在意,摆了摆手道:“胡人大部侵占中原,然,小部之民却良善淳朴,经孔老与我劝解,有三十七处部族主动退到中原以外。” 杨秀的话,说的如此轻松,但这其中的困苦,杨毓却能感知一二,口舌,胆量,急智,少了哪一样能做到? 她抿唇笑着,下意识的抚上杨秀的头顶:“阿秀胸怀仁德,可堪重负。” 正说着话,祺砚带着一位老妪在门外进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出嫁之日 正说着话,祺砚带着一位老妪在门外进来。 :“拜见琴仙亭公主。”老妪一身喜庆的螺纹宝蓝襦裙,行礼落落大方,慈眉善目。 杨毓略一扬手:“平身。” 老妪扬唇笑着道:“民妇为静墨女郎开脸梳头。” :“请。”杨毓抿唇笑着。 老妪也不再耽搁,取香粉敷上静墨的脸,用细线在静墨脸上刮了起来。 从静墨脸上的神情,杨毓已经能感受到这该有多痛,细看之下,只见那细线将她脸上细小的汗毛都带了起来,刮过的脸颊皮肤更加莹润。 开过脸,老妪取牛角梳,在静墨头上梳了起来,她的动作轻柔,语调慈祥,缓缓的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全福婆婆梳过发,领了丰厚的赏钱,出了门。 此时太阳已经高升。 众人用过朝食,静墨端坐闺房,一侧的婢女上前为她盘发上妆。 天色将暗之时,杨府众仆在寝门外的东边陈放三只鼎,面向北,以北为上。 鼎中所盛之物有:一头乳猪,除去蹄甲,合左右体盛于鼎中。 举肺脊、祭肺各一对,鱼十四尾,除去尾骨部分的干兔一对。 以上各物,皆为熟食。 鼎上设置抬扛和鼎盖。洗设置在阼阶的东南面。房中所设置的食物有,醯酱两豆、肉酱四豆,六豆共用一巾遮盖。黍稷四敦,敦上都有盖子。 煮肉汁炖在火上。酒尊设在室中北墙下,尊下有禁。玄酒置于酒尊的西面。用粗葛布为盖巾,酒尊上放置酒勺,勺柄都朝南。在堂上房门的东侧置酒一尊,不设玄酒。篚在酒尊南边,内装四只酒爵和合卺。 一切礼制,皆按照士昏礼进行。 淮水南岸,瞿巷。 杨固尘一身爵弁服,饰以黑色下缘的浅绛色裙。十几个随从皆身穿玄端,站在门外。 杨固尘脸上扬着略显得意的笑容,将这喜气演绎到了极致。 :“多谢诸位良朋前来帮忙,今日真是麻烦诸位了。”他拱着手,对众人行礼。 王靖之微微颔首,他一袭一如往常的锦缎素袍,不需多言亦是清风朗月,他扬唇而笑,将花球递给杨固尘:“快去接你的新妇。” 众人簇拥之下,杨固尘登上了墨车。仆从分别上了左右两辆车子,下仆手执明亮的灯笼走在前头,迎亲的队伍,出发了。 一行车马悠悠的到了北岸小巷正是黄昏之时。 杨固尘轻快的跳下马车,下仆送上活雁,他笑着执雁进门,到了二门处,却被挡在门外。 :“新郎应辞一首,若是腹中并无佳句,便请回转。” 门内传来祺砚的声音。 杨固尘笑着的脸更加深远,这小姑子,竟还未消气。 他笑着吟道:“江南可采莲,荷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祺砚微微一怔,笑着道:“我改主意了,请郎君自作辞一首,若是做不出,但请回转。” 杨固尘眉间微微一挑,朗声道:“月之出兮,心往之。邻家有女兮,若仙姑。见之不忘兮,夜思之。但求垂怜兮,结秦晋。” 他的声音朗朗,神色却有些焦急,若是错过了吉时,这可如何是好。 王靖之轻笑一声,走上前来,杨固尘侧开身子,期待着王靖之如何帮他。 只见王靖之在怀中摸了摸,那只白玉似的手自衣襟中在此拿出来。 一片红绸包着的利是自墙头扔了进去。 :“那是给我的!”只听祺砚娇声喊道。 院门无人把守,自然被撞开。 杨固尘不住的摇头:“郎君,真是,真是。”想了半天却道:“真是通透。” :“快去快去!” 后面的同僚催促着。 杨固尘灿然一笑,小姑子,看你还能如何。 进了二门,再往前去,经过种满木棉的庭院,王靖之止住了脚步,众人往前冲了过去,他则独立在花下。 想起那一日,杨毓曾与他说的,珍惜眼前。 这一眼,便成了永恒。 她曾说,她的一生已注定不能周全。 难道他就能周全? 王靖之低低的叹了一声,拾起一朵嫣红的木棉花,拈在手中。 :“岁月静好,年华当时,何必叹息?” 熟悉无比的声音,王靖之抬眼看去,只见杨毓一身青蓝,神情温婉的站在庭院不远处。 二人就那么深深的对望着。 久别重逢,物是人非。 谁也没有再说话,他的眸中,浓浓的苦涩伴随着令人望不到底的寂寞。 杨毓微微蹙眉,扬唇而笑。 :“风花雪月虽动人,此生再无牵绊,也是幸事。” 王靖之微微蹙眉,缓缓的扬起唇角,灿然而笑。 :“望卿觅得良人,一世平安顺遂。” 觅得良人?平安顺遂? 杨毓眸光微闪,一转身,进了庭院。 院外传来声声暮鼓,王靖之手中的花,翩然落地。 他一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 晚风,拂过他洁白的衣袂,掀起片片绵长的前尘往事。 将静墨送出府去,杨毓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边的人,又少了。 她忽然觉得,她所有的争与不争,都那么的可笑。 她长身立在窗前,月朗星稀,院外的淮水河畔,盏盏华灯,照不亮烟波十里,楼下一院红花,开的依旧娇艳。 眼泪,终是坠落。 新房中,静墨微微垂着头,杨固尘站在她面前,笑容更浓。 他一手拔下她发上的簪子,手指略微颤抖的捧起她一缕发丝,用剪子剪下。 又剪下自己的一缕青丝,亲手将两人的发,结在一起。 红烛滴泪,浮光掠影。 房内烛火熄灭,缱绻缠绵。 一夜未眠的杨毓慵懒的换下衣衫,正要出门之时,楼下传来雌雄难辨的声音。 :“琴仙亭公主可归府了?” 祺砚垂头答道:“亭公主刚起身,奴这便去请。”她转身之际,杨毓已经自院中走了出来。 :“李中宦,许久不见,陛下可好?”杨毓笑着,两边分别行礼。 李石笑着道:“亭公主不必多礼,奴今日来,是将亭公主的冕服送来,请亭公主随奴进宫谢恩的。” 杨毓眉心微蹙,这司马安是派人守在门口?她自回金陵可是连大门也未出,他怎么知道? 却不知,昨日金陵渡口一见,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 :“是。”她笑着道:“李中宦请带路。”(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仁德之女 杨毓眉心微蹙,这司马安是派人守在门口?她自回金陵可是连大门也未出,他怎么知道? 却不知,昨日金陵渡口一见,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 :“是。”她笑着道:“李中宦请带路。” 李石将冕服送到祺砚手上,缓缓的道:“亭公主进宫谢恩,应着盛装。奴便在此等候。” 杨毓淡然而笑,交代家仆好生招待,转身之际,眉心蹙起。 亭公主冕服繁重,里衣外衣多达六件,头上又顶着华贵无比的重冠,杨毓不免烦了,这亭公主,不能再做了。 换好了一身水红色盛装,杨毓上了司马安派来的车驾。 马车缓缓行在路上,四面轻纱帐幔根本阻挡不了路上行人的目光。 庶民士族纷纷驻足而观,杨毓越是心急,这车反而行的更慢了,她双手互相交握,安然跪坐着,无论如何也想不透,司马安所行,居心何在? 杨毓本就生的美艳,最适合着艳色,偏偏这亭公主的冕服这般艳丽,将她极力掩饰的媚意,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是琴仙亭公主?”跪在道路两侧的庶民中有人问。 一老妪回答:“郎君是外地人?怎么会不识得亭公主?” 那郎君微微抬起头,一双温柔的眼中透出一缕阴翳,他微笑着回道:“刚从北方来的,与琴仙亭公主曾是故交。” 老妪不信的看着他,不由的上下打量,只见这郎君一身白色素袍上站着尘埃,容貌生的秀雅,一双眸子也温柔和善,只是,那和善中带着让人厌恶的阴翳。 老妪垂下头,不再做声。 一见老妪不相信,那郎君登时面红耳赤,口中一边道:“何时轮到你这庶民也能轻视与我?”说着,他越出人群,追着杨毓的车驾喊道:“阿毓!阿毓!” 众人诧异之间,杨毓转眸看了过去。 杨毓双眉微微一蹙,她沉着气,对李石道:“李中宦,可否快些行?” 那郎君追着车驾,眼看着就要到近前,两侧的侍卫怒目而视,一把铁枪将他挡住。 :“什么人!胆敢追赶亭公主车驾!” 那郎君闵瑟一急,接着笑道:“我是亭公主的同乡,容我与她说句话。” 侍卫冷哼一声,铁枪一挡,将他推到,嗤笑一声:“贱民也敢如此狂言?”接着,不屑的走了。 那郎君咬着牙,身边的议论与轻蔑声越来越大,他扬声喊道:“杨氏阿毓!今日你富贵了,连未婚夫也不认了吗!” 他这一声喊,如同平地惊雷,周围的人群都静了下来。 杨毓冷笑一声:“止行。” 赶车的内监看了李石一眼。 李石扬唇而笑:“未闻亭公主玉言?还不止行!” 车马缓缓停下来。 杨毓伸出右手,挑开帘幕。 阳光下,她莹白的肌肤好像被笼罩着淡淡的荧光,她的双眸流光溢彩,灿然而笑间,朱唇樱红。 :“你说,你是谁的未婚之夫?”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卢柬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女郎,心中被这目光与气势惊了一惊,这是聊城那个美艳软糯的小姑子? 事到如今,他还惧怕什么? 他一挺脊背,道:“杨氏阿毓与我卢氏阿柬有婚约在身,你忘了吗?” 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呢?杨毓真的发自真心的佩服。 她微笑着道:“郎君想必忘记了,郎君当日背信弃义,与杨氏阿姝无媒苟合,你我婚事早已作罢。证人是名满天下的鸿儒孔老。你也早已迎娶杨氏阿姝为正妻,阿蓉为贵妾,你我早无干系。” 关于杨毓在聊城曾有婚约之事,众人是听过的,却从未听杨毓解释过,今日众人才算是明白了。 卢柬面色一僵,眼珠环视周围的众人,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丧着脸道:“阿毓,阿翁死在了南迁路上,我与阿姝同杨公一家同来金陵,路上经历许多困苦,岳丈家财被前燕小儿尽数夺取。金陵地贵,现如今,我们都挤在一个破屋里衣食不继。” :“阿毓,看在你我曾有一段情,就帮帮我们吧!” 杨毓笑容不减,就那么冷眼看着他的哭求,笑着道:“是被羽弗慕夺取,还是你们自己送上门去?” 卢柬一咬唇,心中微微一震,转眼间“砰、砰、砰”的以头磕地,眼中流出泪来:“阿毓!苟富贵勿相忘啊!” :“岳丈与杨氏伯父有结拜之情!就算你恨我,也不能不管岳丈啊!” :“当年离开你,我是受杨姝蛊惑,我对你的心,你不明了吗!你饶了我,饶了我!” 周围逐渐响起窃窃私语声。 :“琴仙亭公主是被弃的?” 一士人道:“你看那琴仙亭公主高贵端庄,美艳无双,怎么会被弃?” 卢柬微微抬起头,看向杨毓。只见杨毓就那么唇角勾着淡漠的笑容,竟没有一丝窘迫。 他心下一狠,脸上的神情一苦道:“你与王氏嫡子恩爱,我也是为了成全与你啊!你怎能这样无情!”卢柬虽刚到金陵,关于杨毓的事情却听了许多,否则,他今日又怎么会恰巧出现在杨毓出门必经之路? 杨毓略微偏偏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卢柬,笑着问道:“卢家郎君,今生没有卖妻求荣?” 问了这么句话,杨毓有些后悔了,杨公健在,他卢柬现在倚靠着杨家才能有衣有食,哪里敢对杨姝怎么样呢? 她微微摇摇头,自腰间取下锦绣钱袋。 卢柬惊喜的眼睛一亮,弓着身,走到杨毓车驾近前。 杨毓将钱袋中的金叶子倒在手中,对外面的众人道:“今日我替今上赐庶民钱财,望你们感恩陛下。”她收回目光,看着卢柬,就像逗弄不值一提的蝼蚁一般:“也包括卢家郎君。” 话音刚落,杨毓一挥衣袖,将手中的金叶子抛了出去。 金光闪闪的叶子,自空中飘落。 这场景,实在是太美了,金叶在阳光照射下,折射出点点光芒,那个清艳风雅的女郎,就那么站在车上,笑颜如花。 人群怔了一瞬间,接着,便是疯了一般的争抢。 卢柬再顾不得与杨毓说话,刚要捡起脚边的金叶子,却被一妇人抢了去,他反手抓住那妇人:“这是我的!” 妇人不甘示弱道:“那是琴仙亭公主替今上赐福庶民,怎么就是你的!” :“给我!”卢柬猛的将那妇人推到,一把将金叶子抢了过来。 正在此时,一边走出一个青年壮汉:“你敢推我家婆娘!看我不打死你!”话还未说完,沙包大的拳头已经落在了卢柬脸上,只恨不得一拳将卢柬的头砸扁一般。 鲜血从卢柬鼻间口中喷溅出来。 杨毓微微摇摇头,灿然而笑道:“行之。” 马车再次悠悠行起,走在杨毓车边的李石笑着道:“似这等小人,亭公主该下令将他当街鞭笞。” 杨毓撅起娇唇,用少女独有的娇糯的声音道:“鞭笞不好,多暴戾。”她眼梢往后瞟了一眼,那汉子竟然还不依不饶的将卢柬按在地上打着。 她暗自握紧小拳,只恨自己不能亲自将他那张虚伪狠毒的脸打了粉粹。 :“亭公主仁德。”李石随着杨毓的眼神,看了呼救不止的卢柬一眼,低低的笑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当庭抗旨 马车复行两刻,驶进了巍巍宫墙。 杨毓垂着眸,不曾看周围的景致一眼。李石侧眼看去,心中暗自叹了一声,不愧是士族贵女,见惯了富贵的,连皇宫也不觉得惊奇。 车马行止,还未等内监跪好让杨毓踩着下车,杨毓已经自另一侧轻快的跳下马车。 众人又是一惊,怪不得竹林七贤与之同行,果然是不拘俗礼的。 杨毓微微抬高头颅,腰背挺直如松如竹。 :“亭公主请。” 她扬唇而笑,踏步而去。 转过华贵精美的木廊,议政殿就在眼前,杨毓踌躇一瞬,心间升起狐疑。 :“陛下与众臣正在等候亭公主。”李石适时的提醒道。 杨毓微微蹙眉,颔首感谢,脚下再无停顿,进了大殿。 虽然杨毓早有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殿中富丽堂皇自不必说,文武公卿面容各异,整齐端正的立在大殿两侧。 :“琴仙亭公主,杨氏阿毓,拜见陛下。”杨毓双臂伸直,接着,双手叠合在额头,双膝跪地,以手隔着额头,行了大礼。 :“阿毓平身。”司马安扬起微笑,声音柔和。 杨毓慢条斯理的起身,站在殿中,高贵清傲与生俱来一般。 众人无不打量着这个文能品茶论经,武能提刀杀胡的女郎,眼中的探究之意更深。 王晞之此时不得不惊叹这女郎的气度,她就那么沉着的站在那,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的与司马安对话。 这样的女郎,奈何出身低微。 司马安笑着道:“阿毓,你可知,羽弗慕入城那日曾口出恶言,说你将清白之躯献给他才将他抓住,还让王司空替他转达,能死在你裙下,死而无憾。” 杨毓略一挑眉,唇角扬起不屑与讥讽:“穷途末路,置身死地,也就这点能耐。” “嗤”司马安唇角溢出一声嗤笑,接着道:“朕,自是不信的。”他略一转眸,看向王靖之,却对杨毓道:“阿毓此次立下大功,若想要何赏赐,朕定不推辞。” 杨毓刚要回答。 司马安接着道:“就算要琅琊王氏嫡子,也可。” 这一瞬间,杨毓真的动摇了,她忍着,没有将目光看向王靖之。却发觉无数道目光朝她看来。不自觉的,她的腰线挺直。 :“否。” 一字落地,众人的面色又是一变。 司马安狐疑一瞬,眉心微蹙道:“为何?” 杨毓扬起笑脸,似小女孩一般娇糯的道:“陛下,他并非物品,阿毓不屑以此要挟得到他。” 她口中的他是谁,所有人心知肚明。 司马安似乎有些失望,也只有那么一瞬间,接着道:“你这女郎,真是个让人摸不透的。” :“陛下圣明,所言字字珠玑。”她的声线清亮透彻,在大殿中回响着。 无人发现,王晞之的脸已经羞赧一片。 :“然,朕倒是有件事,需阿毓去做。”司马安的笑容不减分毫,语气也依然温柔。 终于来了,这琴仙亭公主,岂是白白做的? 杨毓想着,口中答道“陛下令阿毓穿这身华服而来,阿毓此刻便是陛下臣子,陛下但讲无妨。” :“阿毓真真通透。”司马安笑着赞了一句,接着道:“竹林七贤素来名声在外,若不入朝堂,实属可惜,阿毓便替朕将竹林七贤招揽入朝吧。” 杨毓心中一震,她曾想过千千万万的缘由,却从未想过,司马安竟然是为了招揽竹林七贤,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她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想明白了这些,杨毓唇角牵起微笑,双眼一片清明看着司马安。 :“陛下。” 桓亮拱手,越众而出。 :“桓公何事?” 桓亮瞥了王晞之一眼,收回目光,笑着道:“陛下有所不知,现下金陵城已传开,琴仙亭公主已是竹林第八贤,现今该称竹林八贤了。” 司马安一拍大腿“啪”的一声,笑着道:“此事当真?” 杨毓垂眸而笑,慢条斯理的道:“不过俗名。” 司马安朗声而笑,不住的点头道:“此事便交给阿毓!” 杨毓没有回答。 发现杨毓的沉默,众人不禁一齐蹙眉。 只见杨毓缓缓抬起双臂,水红色的衣袖顺着光滑莹白的手臂滑了下来,她的手不疾不徐的取下头上华美的冕冠,再次跪了下来,将冕冠放在身前。 :“陛下赎罪,此事,阿毓万万做不到。” :“为何?”司马安笑容更深,只是那双眸子,露出寒光。 站在后面的桓七郎未及多思,脚已经踏出众人,朗声道:“陛下息怒!”他穿着青色绣飞禽官衣,脸上无一丝往日的轻佻,甚至带着些巴望的看着司马安。 司马安看也未看桓七郎一眼,目光死盯着杨毓,声音依旧温柔:“为何?” 杨毓跪直身体,垂眸一瞬,抬头看向司马安,声音清亮如碎玉一般:“如今上所知,阿毓有幸,与七位兄长为伴,纵情山水,游览名山大川,虽时日尚短,谈不上深知七位兄长,却也比俗世中人了解几分。” :“阿毓几位兄长确实不适宜入朝为官,若陛下一意孤行,让阿毓去说服他们,阿毓宁愿舍弃这亭公主之名,与七贤绝交。” :“这琴仙亭公主,就这般低贱,让阿毓想弃就弃?你当我皇家恩典是何物?”司马安手掌狠狠拍了身侧的榻几一下。 大殿中霎时间,静默无声。 话已经说到此处,就算得罪司马安,也已经得罪透了,杨毓唇间扬起不屑的笑容:“阿毓低微,担不起重任。” 司马安的笑容变得更加饶有兴致,他缓缓自榻上起身,踱着步子来到杨毓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杨毓,笑着道:“你怎知他们不适合这朝堂?” 杨毓灿然而笑,朗朗而道:“其一、兄长虽才学过人,学的却都是经纶之道,只能清谈山水,却非治国良策” :“其二、兄,惫懒喜眠,无法朝起上朝。” :“其三、兄,常抱琴携友出游,驾车而去,行踪无影,若真有紧急朝政,下属官吏只能素手无策。” :“其四、诸兄行为洒脱不羁,常数日数月才以热汤沐浴,长此以往,早已习惯与虱同眠,扪虱而谈。且时常衣衫不整,不能守俗世之礼。”她转眸看向满殿神色各异的公卿,笑的清艳。 杨毓再看向司马安,无一丝惧意,扬唇而笑道:“这样的人能担当朝堂重任?阿毓之言句句属实,恳请陛下纳谏。”(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择日处斩 杨毓再看向司马安,无一丝惧意,扬唇而笑道:“这样的人能担当朝堂重任?阿毓之言句句属实,恳请陛下纳谏。” 司马安面色一沉,缓缓的拿起面前的一盏清茶,在唇间抿了抿,又将茶盏放回榻几,笑着道:“阿毓是真的不惧生死。你就半点不留恋这尘世?” 杨毓笑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清亮的似看穿了世间一切俗事,清欢的道:“非是阿毓不恋尘世。是这世道,太过凉薄,寒了人心。” 杨毓这句话,本是指市井沧桑,人生不易。听在众人耳中,却纷纷有意无意的朝王靖之看去。 :“杨氏阿毓太也张狂!臣请陛下将其斩首示众!”一年老文官越众而出,拱手道。 杨毓唇间扬起一丝笑意,看也未看那人一眼,朗声道:“斩首是小,失义是大!阿毓身为大晋子民,身为人妹,一不能将无法胜任之人举荐今上。二不能违背兄长所愿。” 司马安笑容不减,眸光就那么看着杨毓,沉吟着,思考着。 又一公拱手道:“杨氏女句句妖言惑众,今上万不能轻饶!” 王靖之眉心微微一蹙,眸光瞥向身侧的一青年公卿。 那人微微点头,侧步出来,拱手道:“陛下圣明,杨氏女郎所言未必无理,若所言皆是实言,陛下该采纳。” 又一青年武官踏出,道:“杨氏阿毓才生擒前燕小儿,功大于过,请陛下开恩。” :“刘君此言差矣!此女藐视天威,怎能轻饶?” :“此女狂妄至极,若轻轻放过,岂不有损陛下天威?” 司马安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温柔的笑着:“阿毓以为,朕该如何处置?” 杨毓微微偏过头,看着眼前的司马安,扬唇而笑,道:“陛下为君,阿毓为臣,为臣者该顺君意。”她的声音清亮似雨打琵琶。 :“好!”司马安大赞一声,一拂袖,转身回到高坐,他缓缓坐回软榻,再次轻抿清茶,自然的道:“将杨氏阿毓脱去亭公主冕服,押入刑司大牢,择日处斩。”说完,他再没有一丝停留,转身离开。 :“陛下!” 一时间,数位公卿拱手扬声,却没换来司马安一丝停顿。 王靖之拱着手,看着司马安离去,清亮的眼神看向殿门外的一士,士人微微垂首,转身离去。 :“谢陛下隆恩!”杨毓再次叩头。 :“阿毓!”桓七郎冲上前来,一把拉住杨毓的手臂:“你这愚妇!便不能服软一次么?你只需替陛下游说竹林七贤,若不成功,陛下也不会这般盛怒啊!” 杨毓转眸看向桓七郎,手心干爽无汗,她轻柔的抚上桓七郎的手臂,笑着道:“我知晓几位兄长之心,怎能再开口为难他们?二兄,替我照顾阿秀。” 一侧准备上前捉杨毓的侍卫,见桓氏嫡子正在与她说话,便站在一侧等着。 桓七郎面色凄苦,双眉紧蹙,唇间讷讷的道:“阿毓,我,我想办法救你。” :“是我不知死活,触怒龙颜,为义而死,阿毓无憾。”她贴近桓七郎耳边,压低声音道:“保重自己,别再惹怒陛下。” :“杨氏女郎,请吧。”一旁的侍卫面露难色。 杨毓缓缓起身,脱下亭公主冕服的外袍,随手抛向空中,红衣飘落之时,孑然素衣的她,微笑着,对四周的士人公卿俯身行礼,声音清亮的道:“诸公慢谈,阿毓先行一步。” 话中的两层意思,哪有人听不懂的,他们面色各异的看着杨毓,杨毓勾唇而笑,那笑容,隐含不屑。 她一扭身,茕茕孑然,不留一丝犹疑,翩然而去。 那华贵的冕冠,以纯金打造,珍珠宝石为饰,那么耀眼,那么高贵就端正的留在地上。 满殿的士人公卿,默默无语。只是目光追随那片素白而去,直至,再也看不见。 桓七郎條然起身,将头上的白纱漆冠脱下,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哭道:“天下之大,竟容不下一忠贞节义之女?可笑!可笑!”他一扬手,将手中的发冠扔在身后。 发冠落地,他的墨发披在身后,迎风起舞,这一瞬间,他的背影,那么孤寂,留下一阵狂笑。 杨毓一身素衣,手戴铁链,行走在热闹喧哗的街市中。 一侍卫扬声道:“杨氏阿毓,触怒龙颜,择日处斩,庶民皆应以此为鉴。” 两队侍卫一前一后,将杨毓看守的死死的,庶民本就好奇,方才风光无限的亭公主,转眼间变成阶下囚,怎能不令人探寻? 一士人喊道:“琴仙亭公主何事触怒今上?” 一侍卫答道:“今上令杨氏说服竹林七贤入朝为官,杨氏竟敢拒绝,今上龙颜大怒。” 众人皆知,竹林七贤乃是世外之人,是曾放言永不为官的,杨毓此举,乃是大义,众人原本热闹的看着杨毓沦落,此时却都讷讷的目送着她。 一士人脱下外袍,走上前来:“让一妙龄女郎这般走在街市太也残忍,恳请官爷,让女郎披上这衣衫吧!” 侍卫为难的面面相觑。 这时,人群中,一黑脸汉子喊道:“怎能如此侮辱她?她可是才活捉了前燕小儿的杨氏阿毓!” :“就是,就是!” :“只是让她将外袍披上,有何不可!” :“军爷!”士人有些急了,蹙着眉,暗自递上钱袋。 侍卫微微一笑道:“君是个明白人。” 他挑着眉,在接过衣衫的瞬间,不经意的接过了钱袋:“陛下并未言说不许她着外袍。”说着,侍卫将那件青色外袍披在杨毓身上。 杨毓冲着人群俯身行礼,笑着道:“阿毓多谢诸位父老,此生无缘相报,此恩,只能来生再还。” 那士人面色凄苦,暗自摇头道:“女郎高义,可别再说这话,让人无地自容。” :“快走吧!”侍卫适时的催促一句。 杨毓微微颔首:“给你添麻烦了。”说完,她扬起头,继续往前走。 耳边,侍卫每经过一个街道,便会重复着杨毓的罪状惩罚警示民众。 这条去往大牢的路,人群越聚越多,有上品士人,也有下品庶民,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各方变动 一顶素帐马车,不远不近的跟在人群后面,马车中的郎君,头戴白纱漆冠,身着淡紫色绣飞禽公服。 他一双深邃而澄澈的眸子,就那么远远的看着她。一身清高淡雅的气度,萦绕着浓浓的郁郁之情。 :“郎君。” 王靖之目送杨毓神情自若的走进刑司大门,收回挑着帘幕手指。 :“樊公有何高见?” 樊明轻轻一笑,道:“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人。” 王靖之轻抿薄唇,声音清亮而坚定:“我亦未见过。”他轻轻一笑:“士人尚贤,观这情景,已可表她之贤。” 樊明摇摇头,缓缓的道:“于小事上常见狡黠,处大事却峣峣不折。难怪,能入竹林之伍。” :“行之。”王靖之垂下眸子,黄昏的阳光,透过帘幕照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恍若仙人。 宫卫将杨毓转交给刑司之长,便回转皇宫。 刑司郎送走宫卫,转身回来,对杨毓略微拱手道:“郎君已安排好,女郎不必担忧。” 这个郎君是谁,杨毓不必多问,除却那人,还有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有这样的手腕安顿她? 杨毓微微颔首:“有劳。” 金乌坠落,月华初上。 杨毓独坐在干净整洁的牢房中,牢房中一榻一几,还放着一把琴,她轻声叹气,临死了,还要承他的情,有些感激,有些不甘。 灯芯如豆,晕黄的光照着杨毓的侧颜,她抬眸看向那扇小窗外的月光,无声的叹了口气。 消息传到杨府之时,杨秀差点晕倒。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传旨的内监,再三问道:“此言当真?”暗自将厚重的钱袋递给那内监。 内监受人钱财,只得又将大殿中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杨秀这才放开那人的衣袖。 内监刚走,桓七郎来到杨家。 :“阿秀,我是桓七郎,你还记得我么?” 杨秀脸色苍白,微微点头道:“是要娶我阿姐做贵妾的桓氏嫡子,我记得。” 桓七郎面色微醺红,尴尬的道:“我是你阿姐的二兄,你可称我为兄。阿毓触怒龙颜,现下被押在刑司,我会想办法疏通里面,你不要担忧。” :“能让我见见阿姐么?”杨秀眸光一亮,蹙着眉道。 :“好,我安排好来接你。” 见桓七郎答应,杨秀微微放下心来,之那么一瞬间,想起那句“择日处斩”,又蹙起眉心。 辞别了杨秀,桓七郎又赶往王府。 却听闻王靖之出游的消息,气的他差点没将王府的门打破,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去寻谢元朗,毕竟,他曾在金陵城门口求娶杨毓,不论他当时是何居心,总该对杨毓有情的。 却未想到,得到了同王府同样的消息,出游。 桓七郎失望了,震惊了。 那些对杨毓口口声声说情字的人,居然在这样的时刻,做出这样的事。 他摇晃着病瘦的身子,走在喧嚣的街市中,眼看着华灯初上,盏盏美灯,影影绰绰的投落在平静无波的淮水上。 他拎着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呛的他脸色通红,不住的咳嗽着。 :“七郎?” 头顶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 桓七郎抬眼看去,只见裴良一身玄色衣袍,像是清减了些许,那双星光一般的眸子,却依旧清明。 :“阿良!” 也许是借着酒劲,也许是今日发生了太多变故,桓七郎眼中有些湿润。 :“七郎,你怎么了?”裴良挥手,将下仆赶走,坐在桓七郎身边,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夺下他的酒壶道:“与我说,或许能帮你一二。” :“阿毓被陛下关押刑司,就要处斩了。那些,那些高贵的贵族之子,却没有一人站出来。我替阿毓不值啊!她何必为了这样的皇帝,这样的贵族提甚么刀,杀甚么胡人,抓甚么羽弗慕!”桓七郎长叹一声,清澈的双目中含着悲愤,衣襟也不知何时敞开了,露出白净挺拔的胸口。 :“小声!” 裴良蹙着眉,这桓七郎真是醉了,怎么敢当街说出这样的话! 他低声道:“今逢乱世,士者也只能免于杖责。甚么公主驾车撞死,甚么突发重疾,甚么失足落水难道还少?” 士,也不过顶着个名罢了。 桓七郎后背一阵凉,三分醉意醒了两分,他眸光看向裴良,自嘲的笑了:“我还答应阿毓,替她想办法,救她出来。一个无官无职的士族,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将军,能作甚?” 裴良抿着唇,脸上的刀伤颜色很深,将这张恍若天神的俊脸显得如同杀神一般。 他紧握双拳,道:“阿毓曾在聊城助靖之救我一命,我欠她的。若是实在无法。”他沉吟一瞬,看向桓七郎。 桓七郎眸光微动,唇角微扬:“将军此言当真?” 裴良微微蹙眉道:“从军数载,手下总有些忠心之士,若是实在无法,也只能如此一搏。” 桓七郎脸上一时间亮了,接着,又是一暗:“阿毓不会愿意的。” 裴良嘴唇微微蠕动,突然发觉自己心中对杨毓那些爱意并没有那么深,甚至不如桓七郎。至少,桓七郎比自己了解杨毓的。 他微微顿了顿身子,心下有些开朗了。 原来,他对她并非爱慕,而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执念,与其说是爱慕,不如说是仰慕更为贴切吧? 他缓缓勾起唇角,做那女郎的朋友,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我会尽快联络旧部,她若不愿意,打晕了便是,她要恨,便恨我一人吧。”说完,裴良條然起身道:“你想些办法,让她在里面过得舒服一些。” :“我会的。”桓七郎手臂撑着身子,起身对裴良拱手道:“危难时刻见人心,阿良高义。” 裴良微微摇头道:“我们再联络,我走了。” 看着裴良的背影,桓七郎微微挺直腰背,总还有一线生机的。 他微微一笑,转身回府。 夜幕降临,月光洒落大地,疏影重重的山野间,一栋青瓦屋舍隐约闪着灯火。 谢元朗跪坐在谢安面前,将白日里发生的事仔细描述。 谢安擤擤鼻子,一口纯正端美的洛阳腔,慢条斯理的道:“我要见见她。” :“何时?”谢元朗轻轻挑眉,微微垂下头,唇角扬起笑意。 谢安朗声一笑,缓缓起身:“现下。” 一顶青帐马车踏着月光,行在山间小路。(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山鬼橘树 一顶青帐马车踏着月光,行在山间小路。 杨毓和衣而卧,睡的正香甜之时,耳边传来悠长的歌声,歌声很近,却若有似无。 她揉揉眼睛,坐了起来,侧耳倾听,那是一个慵懒、性感、抑扬顿挫的玉石之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乘赤豹兮从文狸,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这个声音就那么随意,却将歌声传到人心底。隔着一堵砖墙,却不影响它丝毫的风华。 杨毓略微抿唇而笑,起身来到榻几前,双手抚上琴弦,悠远淡雅之音流于指尖。 她开口唱到:“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杨毓的声音是少女的清亮中,带着些许几不可闻的沙哑,温雅旖旎,让人不自觉的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中年士人的疏懒优雅与杨毓这少女之音的温情肆意交织出一副绝美的乐章。 中年士人唱的是《楚辞·九歌》中的《山鬼》,表面上讲述山鬼对一少女的恋慕,侧面写出少女的超脱与美妙。内中深意讲述诗人对君上报效与忠贞。 杨毓回唱的是《九章·橘颂》是一首托物言志的咏物诗,她描绘赞颂橘树,借以表达自己追求不服从俗流,就算死,也会坚定意志。 谢安微微蹙眉。 那么疏朗淡雅之人,从不在人前寄喜怒于颜,却为这素未谋面的女郎,蹙了眉。 :“谢某居于东山,若女郎得空,尽可来与我谈经论道。”高墙另一侧,谢安安坐马车之中,夜幕,隐藏着他脸上的笑意。 杨毓双手扶琴,扬声而笑,缓缓的起身,对着那堵高墙俯身行礼,不疾不徐的道:“来日有缘,愿与君梦中一见。” 谢安不自觉的心中意乱,接着扯扯唇角,回道:“谢某,随时恭候。”他扬扬手,轻声道:“行之。” 马车车轮压着青石板路,踏往归途。 杨毓微微点点头,唇间扬起笑意。她抬眼看向高墙上方那一小块铁栅栏,月光透过栅栏,洒落在她头顶,夜真静。 次日清晨,暂居金陵的琅琊王进宫面圣。 司马子高看着司马安,露出憨厚的笑容:“陛下何必与一小小女郎置气?” 司马安扬唇而笑,那双清澈的眸子一如往常的温柔:“阿九急着见朕,就是为了说阿毓?” 司马子高坦诚的点点头:“陛下可知,昨夜,谢公安下山了,只为与阿毓隔墙而吟。” :“连你都知道,朕自然知道。”司马安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司马子高。 :“她一路行善,在庶民军士中威望极高,她结交之人皆是当世的名士、鸿儒。” 司马安微笑着,没有说话。 司马子高眸光微微黯淡,徐徐的道:“当日在聊城,我被羽弗慕追杀,下仆皆为护我而死,我浑身是血的流落街头,五日水米不进,是阿毓救了我,若非有她,我已死在北方。” 司马子高单膝跪地,拱手道:“恳请陛下饶阿毓一命。” 司马安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双手扶起司马子高,缓缓的道:“阿九何必这般?想父皇在位之时,曾有八王之乱,那时,朕年纪尚小,却至今不敢忘记,皇叔们剑指金陵,欲取此位。” 他笑着摇摇头:“朕与你说这些做甚,真是。”他略摇摇头,接着道:“阿九回吧,容朕思量。” 司马子高微微蹙眉,拱手道别。 走出巍巍皇宫,一顶华贵的马车等在宫门外,一青衫士人挑开帘幕,让司马子高上了马车。 马车起行,青衫士人看着司马子高越来越深沉的眸光,试探问道:“殿下,如何?” 司马子高怅然闭目一瞬,再次睁开眼,缓缓的道:“今上欲让我交出兵权。” :“这,这话从何说起?” 司马子高露出憨厚的笑意:“我该交么?” 青衫士人微微蹙眉,再次看向琅琊王,缓缓的道:“为大道,不该。” :“去刑司,恩人离别之际,我该见见她。” 青衫士人传声道:“去刑司。” 车夫应了一声,调转马头而去。 琅琊王贵为一方王侯,要见杨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几乎未受到什么阻碍,司马子高进了潮湿阴冷的大牢之中。 隐约间,抚琴之音徐徐流转,牢中的犯人本该愁容满面,这一路看来,却发现众人都侧耳倾听这清华之音,面露微笑。 感叹于音能教化于民之外,司马子高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曾说,这一饭之恩,他愿以命相报。 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放弃。 :“阿毓。” 司马子高负手立于铁栅栏之外,俊美硬朗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愧意。 杨毓抬眼看去,只见阿九一身玄紫色王服,将那一身清越,显得更加挺拔高大。 她诧异了一瞬间,偏着头,看着他,灿然一笑:“阿九还好么?” 对于杨毓的表现,司马子高更觉得无地自容,他讷讷的道:“回了金陵,承袭王位,送走阿翁,处理公文事物,平淡忙碌。” 二人这便谈着话,外面桓七郎却来了,他怒目而视着刑司郎,一张如削玉似的脸气的通红,怒声质问道:“为何今日不能见?” 刑司郎心间为难,只得道:“女郎的故人,现已在牢中与女郎相见,贵人特意交代,不能让人打扰。” :“甚贵人!这般霸道!” 刑司郎不禁擦擦冷汗,人家来的早,怪的了谁啊!这霸道之人到底是谁? :“桓君请毋急躁,女郎有贵人护佑是好事,这样,明日一早,郎君再来,廖某定不推辞。” 这般纠缠下去也是无用,这刑司郎所言非无理,只是不知那贵人究竟是谁? 桓七郎冷哼一声:“明日我再来,若再讲这些话推辞,哼!” 这是威胁了? 刑司郎拱手送走桓七郎,总觉得近几日自己徇私之事做的逾发顺手了,这刑司郎之职,是否做不长了? 这刑司何时这般迎来送往热闹非凡了?何况所来之人,各个名声在外,高贵无匹? 他无奈的目送桓七郎,叹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君子之守 牢中。 杨毓微微点点头,笑着起了身,来到阿九面前,她一身素白衣,外披着昨日街市上那士人送的青衫,外袍有些宽大,将她曼妙的身姿掩盖,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却没有丝毫减损,她笑着道:“阿九要走了?” 阿九眉间不自觉的蹙了蹙,缓缓的道:“阿毓还是这般聪慧。” 杨毓笑了:“不必愧疚,救你,只是举手之劳。而你,在南来路上多番相护,也早已足够报恩了。”她本想说施恩莫忘报,说了一半,却发现阿九眸中的歉疚越来越深。 杨毓眉间一蹙,她抬起莹白如玉的小手,一撩衣角“吱嘎”一声,裂帛之音,在空旷的牢房中显得极为刺耳。 一片天青色衣角被她撕了下来。 衣角落地。杨毓扬唇笑道:“司马子高忘恩负义,毓不屑与君相交。你我绝交于此,今后再无干系。” 她偏着头,嫣然一笑,轻缓的道:“阿九,此去琅琊郡路途遥远,珍重。” 说完这话,杨毓转过身,背对着他。 司马子高眉心越蹙越紧,眼中觉得有些酸涩。 他一转身,出了牢狱,等候在外的青衫士人,见他出来后,面容更加深沉,问道:“殿下怎么了?” 阿九道:“她与我割袍断义。” :“这。”士人沉吟一瞬,释然道:“这也无可厚非,自古以来,恩义不能两全,殿下莫要太过伤怀。”士人叹了一口气。 阿九摇摇头,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缓缓的道:“她怕我内疚,才会这样做。这女郎的聪敏果决,我从来不能习得一二。” :“刑司郎何在?”他扬声问道。 站在不远处的中年士人拱着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阿九沉声道:“为女郎备几件衣衫,牢中阴冷,再添一厚实的锦被。女郎喜饮茶,备一小火炉,让她可自烹茶。再取几本古籍来,不要悲伤感怀的。”还想再说些什么,他顿了顿:“就这些,去办吧。” :“是。”刑司郎垂着头,转身离去。 这杨氏女郎交友太广,从昨日的王靖之暗中提点,到夜里谢公安赶来与之神交,再到今日琅琊王亲临,桓氏嫡子怒洒邢司。 闻听她高雅琴音,如林下之风,吟诗唱词,绕梁三日。 原本要照顾杨毓只是听王靖之安排,现下,他却对她真的升起爱惜之心,准备的东西自然样样都尽可能选最好的。 源源不断的士兵手捧着衣食茶具等物进了大牢,杨毓就那么坐在榻上,一手拄着下巴,一边看着他们,心安理得的让人感到奇怪。 待东西都安置好,士兵退出门外,邢司郎进了门,他笑意盈盈的看着杨毓,逾发觉得这女郎很不简单,他一拱手,对杨毓行个礼,问道:“女郎似乎早已想到这些?”他伸手指向满屋的用具。 杨毓缓缓起身,对他还了礼,牢中昏暗,她素手点着蜡烛,烛火虽算不得多明亮,但这朱红的灯火,却照的杨毓的肌肤更加莹白如腻,眸光更加清亮,那颗嫣红的朱砂痣落在眉间,将这绝艳的容颜显得更加妖娆而富有别具一格的风情。 她扬起头,看着邢司郎道:“毓虽不才,却有几位良朋好友,他们都是忠义重情之人,断无看着阿毓受苦的道理。反正也是个时日无多,倒不如坦然接受。” 杨毓是真的不会气阿九不救她,还选择在这时离开金陵。 懂得独善其身,从来都不是罪过。 阿九也曾救她性命,两相抵消,互不相欠。他能在此时,再来看她一眼,已是情谊。 所以,没什么可恨的。 刑司郎感叹杨毓的通透,若说慷慨赴死,不过是凭着一股子气量顶着,那么明明知晓那日即将来临,却不骄不躁的等待,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便是真正的气度了。 他笑着自顾自的坐了下来,不知是出于对杨毓的信任,还是对这刑司的护卫太过自信,那扇铁栅栏大门就那么大开着。 杨毓也跟着坐了下来。 刑司郎笑着道:“昨夜闻听女郎与谢公安神交,辞藻优美,寓意深远,真叫廖某神往不已。” 杨毓一挑眉,笑着问:“为何你笃定,那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谢公安?” 邢司郎有些诧异道:“这有何难?不仅廖某听得出来,全金陵人都听的出来啊。”见杨毓还是一脸的不解,刑司郎笑着道:“谢公安那一口“洛下书生咏”可是传遍金陵的。” 杨毓对昨夜出现的谢安也很有兴趣,索性倒了茶递给刑司郎:“阿毓从未听过,请刑司郎细细讲来。” 刑司郎笑着道:“女郎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廖君便可。” :“善。” 刑司郎接着道:“谢公安少有鼻疾,时常拥鼻而吟,虽来南方数年,仍坚持讲洛阳官话,音调浊重美妙,士人以“洛下书生咏”誉之。” 怪不得那人吟唱之时,能有如此慵懒美妙之音,竟是鼻疾所致。 杨毓扬声笑道:“好个洛下书生咏!” 刑司郎点头道:“女郎虽与之隔墙而咏,却如此赏心悦目,若有一日,女郎能与之同几,定能侃侃而谈,妙语不绝!”说着这话,他脸上浮现出神往的模样。 杨毓毫不在意的笑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有缘一见自是最好,若无此缘,也是命中注定。” :“女郎信命?” :“信命,不认命。” :“妙语!妙语!女郎便丝毫不可惜不能相见?” 杨毓歪歪头,豪气的牛饮了一口茶水:“所幸重活一世,得此疏淡之友,何必庸人自扰?” :“大道废,有仁义。” 刑司郎说,上古之时,庶民诚实,不识不知,没有虚伪。比喻杨毓的通达真性情。 杨毓扬起清艳的笑容:“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她说,这是一个君子处在不利于自己的危难之时,应该保持其德行操守。 刑司郎看着杨毓,释然而笑。 她的回答很狂妄,可这话自她口中说出来,就让人无比信服。 :“女郎堪称真君子。”刑司郎拱手而叹。 时间过了三日,清早,桓七郎本想带杨秀一人前去,未想到杨固尘夫妇竟也等在那里。 杨固尘满面通红的看着桓七郎,他家的郎君,也不知是去了何处,就这么带着樊公,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金陵城,此刻的他,心中却没有一丝怀疑,他一定是有正事,才会离开,圣旨中那句“择日处斩”就像近在咫尺的利刃,让他觉得颈间冰凉,却没有半点办法。 :“求桓君,带我一同去见表妹。” 他微微弯着腰,拱着手,诚挚无比。 桓七郎不耐烦看他那副忍辱负重的样子,转眸看向杨秀问:“你当如何?” 杨秀看看杨固尘,目光又扫过静墨满目期盼的样子,叹口气道:“一同去吧。” 也不知下次再见阿姐是何时,他该让他们都见见。 :“那便走吧。”桓七郎眉间一挑,自撩了衣袍,上了车。(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安排后事 用过浓稠的米粥,杨毓觉得腹间暖意渐起,这样住在牢中,除却不能时时见亲近之人,与在家中并无不同,反倒因为时常一个人独处,而更加肆意。 不远处的铁链响起,发出“喀嚓、喀嚓”清脆的声响。 :“多谢刑司郎。” 杨毓惊喜的双眸晶亮,唇间不禁扬起。 紧接着,急促的步子由远至近来到她面前。 杨毓痴痴的看着杨秀,他才十一岁,却生的快五尺高,剑眉星目,翘鼻温唇,眉眼之间与杨毓神似,却显得更具男儿坚毅之色,他的腰背挺直,身姿挺拔,一双寒星似的眸子,满含着伤怀。 桓七郎知道那姐弟二人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拉着杨固尘与静墨站在不远处回避,那双眸子却充满了担忧,忍不住不时的看向杨毓。 :“阿姐!” 杨秀双手抓着冰凉的铁栅栏,眉心微微蹙起,胸口不住的起伏着。 杨毓看着他身后的几人,一一颔首,而后,她笑着走近杨秀,伸出莹白温暖的小手,抚在他眉心之间。 这温热,温柔,让杨秀不自觉的,紧绷的眉心,就那么放松了。 杨毓抚着杨秀的眉,他的目,他的鼻,他的唇,像是最后的告别。 久久,杨毓灿然一笑道:“似阿秀这般好儿郎,不到弱冠之年,定能冠盖金陵。”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似碎玉,似清泉,让人心尖一颤。 杨秀刚才放松的眉心再一次蹙紧:“这等时候,阿姐还有心调笑!” 杨毓嘟起唇,表示自己的不悦,缓缓的,用极绵长的语调道:“阿姐不喜阿秀蹙眉。” :“阿姐不喜,阿秀便不蹙眉。”说着,他扬唇笑了笑。 杨毓微微点点头,坐在了地上,杨秀自然而然的也坐了下来。 :“阿秀,阿姐并非无可匹敌的,至少,是敌不过皇威的。” 杨毓始终带着笑,缓缓的道。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荒诞可笑,昨日,你高贵,今日,你低微,本就是天理循环。这是阿姐自己的选择,阿秀不要恨任何人。” 杨秀双眸晶亮,就那么看着杨毓,摇着头道:“我不喜阿姐这样说话,像是,像是。”他没有往下说。 :“像是在交代后事?”杨毓的少女之音,总是那么清亮,好听,可她越是这么毫不在意,就越让人难过。 杨秀闷声:“嗯。” 杨毓笑了笑,接着道:“今后,杨家就交给你了,阿秀,答应阿姐,待阿姐行刑后,离开金陵,去哪呢?” 她眸光瞥向一边,又看向杨秀,笑着道:“不是阿姐不信你,只是你年纪尚小,实在不适合远行。”她看向不远处的桓七郎几人道:“你们站那么远作甚,快来。” 桓七郎今日穿着一身翠色三梭罗锦衣,面如削玉,墨发挽成髻,冠以碧玉,腰间别着颜色略浅的香囊,手持玉笛,素手与玉笛相得益彰,玉更翠,手更白。 杨毓仔仔细细的看着桓七郎笑道:“七郎真清隽。” 桓七郎忍着泪,勾起纨绔的笑意:“阿毓是否被二兄俊美所惊?是否后悔没有嫁与我?”语调轻佻,面色却微微泛红。 杨毓笑道:“若是。”话未说完,杨毓停了下来。 若是没有王靖之出现,是否自己会选择他呢? 他真的很好。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杨毓无声的摇摇头,颔首道:“我死后,七郎,帮我送阿秀去九江城,寻到邱公永,他近期该是会派兵带庶民往蜀地深处去。同他说,这是我的阿弟,他会照顾阿秀的。” :“好。”桓七郎点头应下,唇间皆是苦涩。 杨毓会意一笑,又对杨秀道:“阿秀,去漯河沿岸,寻一静谧小城住下,蜀地是块可以休养生息之地,且远离贵族与皇权。阿姐知道,我家的秀儿胸怀大志,不会一直待在那,阿姐只说一样,年满二十,才能出来,你能答应阿姐么?” :“我答应,答应。”杨秀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傻孩子。”杨毓伸手拭去杨秀脸上的眼泪。 :“嫁娶之事,阿姐是管不到了,只要阿秀喜欢,不论她贵贱高低,无谓的。” :“阿姐不管我了么?”杨秀忍不住,就是想问一句。 杨毓笑着点点头:“是啊,不管了。所以,阿秀要记得阿姐最后这两句话。” 杨秀努力的睁大双眼,重重的点头,似乎要将杨毓永远刻画在眸中。 杨毓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缓缓的,一字一句的道:“做人,要如五铢钱,内方外圆。处事圆滑,胸有规矩。而做君子要像金锭,内外兼修,表里如一,尚德尚贤、濯于世。” 用金银之物比喻为人为士之道,杨毓是第一个。 众人不禁顿了一顿。 杨毓笑着问道:“怎么?口言金银之物,很俗?” 杨固尘摇摇头,非常认真又肯定的道:“不俗。” 桓七郎心中回想着杨毓的话,微微点点头道:“真理名句!” 杨秀不由自主的扬唇而笑道:“阿姐所言乃是世间的大道理,阿秀定谨记于胸。”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此言可记入杨氏家训。” 杨毓略微踌躇一瞬,目光看向瞥向静墨,又看向了杨秀,接着道:“静墨已经有了好归宿,祺砚却还未寻到知心之人,阿秀帮阿姐,照顾好她,家中老仆,年事已高,阿秀要好生安顿,让他们老有所养。” :“阿姐又要散财?”杨秀不自觉的笑了。 杨毓知道杨秀的揶揄,却十分肯定的道:“散了就散了。” 杨秀自怀中取出一枚翠玉印章,放到杨毓手中,笑着道:“阿姐不必担忧,阿秀可是个富翁,不会短了钱财的。” 杨毓眉间一挑,有些诧异,端详着手中通体翠绿的印章,又交还给杨秀:“是阿姐不省心,让阿秀担忧了。如此说来,的确是我的错,一味的散财,却从未想过收回。硝烟四起,战乱不断,早先在南车郡和益阳的产业,恐怕分文也收不回了。” :“如此一来,阿姐更放心了。” 静墨抹抹眼泪,娇嗔道:“女郎分明早已言说不收租子,那些产业,就等同于送与家仆了的。”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道:“若是实在困苦,总还有个退路,我哪就无私心了。” 杨秀小心的将印章收回怀中,笑着道:“阿姐我该如何救你?” 他总是相信,杨毓不会就这样死了的。 杨毓偏偏头看着杨秀,笑着道:“我是个罪人,我死后,也不必寻摸着葬回祖坟,也不必立牌位,就将我葬在雁栖山的竹林中吧,能时常听那几位谈经论道,奏琴品典,我不会寂寞。” :“阿姐,你,你是真的没有办法?” 杨毓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下旨之人是谁?”(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要他了 杨毓再次看向桓七郎道:“七郎,阿秀,就交给你了。” 桓七郎眸光看了身侧众人一眼,将口中的话压了下来,十分慎重的点点头道:“危难之时,你能这般信我,我必不负你所托。” 杨毓笑着起身,冲着桓七郎慎之又重的行了礼:“七郎高义。” 桓七郎将手伸进铁栅栏,扶住杨毓的手臂,坚决不受这一礼,蹙着眉道:“我是与你在月下拜雪的兄长,这是我该做的。” 杨毓冲着他笑着道:“真想再与七郎大醉一次。” 桓七郎道:“好,大醉一场,明日,我再来看你。” :“好。” 杨毓笑着起身,看向静墨与杨固尘,她释然的一笑:“表兄与王司空在一起,王氏不倒,表兄只要不似我这般不知好歹,便不会有事。” 她的确有些不放心,杨固尘是个矛盾之人,他迂腐却也狂妄,不羁又守礼,她真怕有一日会步她的后尘。 :“像表妹有何不好?表妹高义传遍天下。”杨固尘笑着这样说,让杨毓觉得似乎受到了嘲讽。 杨毓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接着道:“表兄只需记得,你是个有家室的人,行事之前,想想静墨,想想你们的家。” 杨固尘不禁看向身侧,绾着妇人发髻的静墨,下意识的伸出手臂,搂住静墨的肩膀:“我懂的,你安心。” 静墨泣不成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抓住杨毓的双手:“女郎,女郎。” 杨毓笑着调侃道:“才成婚几日?我那沉静大气的静墨就变成了这小鸟依人的小妇人了。”她伸手拍拍静墨的肩膀道:“你们大家说,本是来送我的,我还未哭,你们倒是哭哭啼啼。” :“女郎是世外通达之人,尘世间的大贤士,静墨这小小妇人怎能与女郎相提并论?”静墨拭拭脸颊上的泪。 杨毓笑着道:“表嫂,祝你幸福。” :“郎君,要换岗了,你看。”外面的侍卫为难的开口。 桓七郎眉心一蹙,一把抓住杨毓的手腕道:“阿毓!安心!” 几人依依惜别,牢房再次恢复平静。 杨毓自袖口中取出方才桓七郎塞给她的小笺,看了第一遍,她怔住了,又看了第二遍,她狠狠的咬住自己的下唇。 闭目看向木窗外,双眉紧蹙着。 :“杨家女郎,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真的不怕死的。” 隔壁牢房一个老妇的声音响起。 杨毓双手紧紧握着这小笺,沉声道:“我也奇怪,怎么就不怕呢?” 令一年轻的犯妇笑着道:“难道真是因失了王家谪仙郎,对这尘世不念不想了?” 王家的谪仙郎啊 杨毓笑了,缓缓的道:“是么?” 没想到杨毓这样的回答,又几个人出言询问几句,杨毓双眸瞪的极大,颓然倒在榻上,翻个身,没有再说话。 金陵城外数里处,淮水流出与长江接水之处,有一处沙洲,水涨之时,沙洲便被江水掩住,水退之时,露出那一处小岛似的沙洲,上面有许多来不及游走的小鱼小虾,正因如此,便引来了无数白鹭觅食,间或栖息于此。 此间,乃是江南之地著名的美景,名曰“白鹭洲”。 远处的白鹭体型较大,通体洁白,长嘴尖尖,头上张着短小羽冠,双翅长着洁白如蓑衣一般的长羽。修长优雅的脚缓缓迈步,行走之间,细长优美的脖子微微往回勾,不时间,几只白鹭伸展双翅,挥翅之间又将脖子伸长。 王靖之坐在此处,抿了一口温热的清茶。 :“郎君,已等了五日了,那几个人真的会来这?”樊明有些不耐烦了,蹙着眉,本就有些长的脸,此时拉的更长了。 王靖之眸光看着那美妙的白鹭,笑着道:“不必担忧。” 樊明抿抿唇,不再说话。 半晌之后,他起身舒展了身体,到船舱里取了一件素白的披风给王靖之。 :“郎君体弱,此处风大。” 王靖之拢拢身上的披风,果然暖了许多,他抬眼看向樊明,他的双眸如点漆,清亮的惊人,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郎君又这般笑,让人心间发怵。” 王靖之无奈的摇摇头:“樊公急甚?” 樊明疑惑的看着王靖之,不自觉的蹙了眉,缓缓的坐了回去。 :“今上下旨,将阿毓择日处斩啊!怎能不急?”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 :“郎君。”樊明一瞬间,灵光一现。 王靖之又一次灿然而笑:“何事?” 樊明心中一念闪过,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这样?” 王靖之将茶杯放回榻几上,反问道:“为何不能?” 樊明讷讷的将满杯的茶一口灌在口中,总算镇定下来,试探的道:“陛下本想逼迫阿毓说服竹林七贤,一见阿毓不应确实是龙颜大怒,转念一想,竹林七贤皆是至情至性之人,当有人。”他顿了顿道:“特别是这人是他们珍视之人,将为他们受死之时,他们怎会束手旁观?陛下灵机一动,定下个不知何期的处斩之日,等七贤听闻此事,定然会屈就,如此一来。”他眸光一转,随着王靖之一同笑了:“陛下就会达到心中所愿,阿毓也并不会死。” 王靖之微微一笑,缓缓的道:“我也是这几日才想明白,所以,不急了。” 樊明揶揄道:“这几日?自金陵出来郎君便是这幅模样却不肯开尊口告知,让我白白担忧五日!”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白玉麈尘,抚上右手上的银质指环。 樊明转念一想,笑着道:“阿毓如此聪慧,会不会也明白这道理呢?” 王靖之摇摇头道:“这,我却也猜不透。”他眸光看着樊明,却似乎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那目光太过柔情,樊明却觉得浑身不适:“郎君这目光还是留给阿毓,明,领受不起。” 王靖之扬唇而笑,笑的特别开怀,特别肆意,缓缓的,那笑容又凝住了,悠悠的道:“可惜,她不要我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舍不得她 王靖之扬唇而笑,笑的特别开怀,特别肆意,缓缓的,那笑容又凝住了,悠悠的道:“可惜,她不要我了。” 这话说的恁的可怜,恁的委屈。樊明又是一阵恶寒,这人真是自家的谪仙郎吗?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被弃的怨妇一般。 :“樊公,你说,若我使些手段,将她留在身边,她待如何?”王靖之笑着看着樊明,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可那语气分明是已经决定了。 樊明拱手道:“她说过,会无爱无恨。” :“是么?”王靖之目光移向远处,悠悠的道:“可是,我逾发的爱不释手了,怎么办呢?”这本是句极懊恼的话,自那人口中说出来,却轻飘飘的,漫不经心,却让人不得不深思。 良久后,王靖之缓缓地道:“还是舍不得啊。”他自顾自的摇摇头,舍不得她屈居人下,她那么清傲,那么自由,他舍不得放手,亦舍不得据为己有,只因这舍不得,这份爱意便更加浓郁。 他微微一笑,光华耀眼:“再有三年,足矣。” 樊明听着他自言自语,不知该回答还是该避开,就算回答,他说些什么?只得不尴不尬的坐在那,尽量少动。 :“郎君。”樊明微微蹙眉看着他,突然笑了,缓缓的道:“该不会,你早已预料到这些,才顺水推舟而行的吧?” :“你猜。”王靖之面色略微凝滞,目光转向水面。 樊明撇撇嘴:“小姑子会生气的。” :“她不会知道的。” 樊明点点头,笑着道:“但愿如此。” 阿桐跪在司马安寝殿外第五日,期间几次承受不住,晕倒过去,被宫人抬回了寝殿,待他醒来,又再一次摇晃着身体,来到司马安的寝殿。 :“二皇子!”外间响起一青年内监的惊呼声以及七手八脚抬人的声音。 :“哎呦,这可怎么好,又晕了,这已经五日未进水米了,再这般下去,身子该熬坏了。” 司马安眉心一挑,沉着气,自寝殿中走了出来。 看着车辇上苍白的小脸,眼睛紧闭着,双唇干裂发白。司马安走到跟前,自言自语道:“晕倒了还蹙着眉。”眼中流出一抹心疼,他叹口气道:“你也来逼朕!” 阿桐睫毛微微颤抖,张开一双清澈的眼睛,喃喃的道:“皇兄,求你,别杀阿毓。” 司马安诧异一瞬间,明白阿桐是装晕的,却不自觉的笑了出来,问道:“为何?” 阿桐笑着起了身,抓着那抹明黄色的衣袖道:“阿毓生的美啊,这么漂亮又性情不俗的美人,若是被砍了头,多可惜。” 阿桐了解司马安,不敢说杨毓的影响力如何如何,只怕引起司马安更深的介心,只能用这稚嫩之语劝解。 司马安一听这话,果然笑了起来,索性坐在车辕边,道:“的确有道理。” 阿桐笑着,将司马安的衣袖抓的更近:“皇兄不杀阿毓了?” 阿桐一头软发披散着,司马安习惯性的揉揉他的软发,笑着道:“我不过吓唬她的,过几日竹林七贤回金陵,我便放了她。” :“当真?”阿桐惊喜的笑了,这一高兴,就要站起身来,却未想到车厢太矮,“砰”的一声,头磕在了车顶上。 :“哎呦!” 阿桐双手抱着头,眼中是真的泛泪了。 司马安无奈的笑了笑,手又抚上他的头顶,一边揉着一边安慰道:“大丈夫,哭甚。好了,好了,别哭了。” :“皇兄带我去看看阿毓吧,看了阿毓,我再不哭了。” 司马安笑着道:“好个竖子,还学会威胁朕了?” :“皇兄息怒,阿桐不敢,不敢。”阿桐可怜的跪了下来,眼中还泛着晶莹的泪光。 司马安一扬手道:“去用过饭食,整好衣装。” :“是!”阿桐笑着催促赶车的内监:“快行快行!” 看着阿桐的车驾远去,司马安微笑着握紧手心,想要将这一刻的温情留住。 :“陛下,是否要更衣?”李石自远处走了过来,垂着头问。 司马安“恩”了一声,转身回到寝殿更衣。 触碰司马安的身体,李石不由的红了脸,他垂着头,一丝不苟的整理着司马安的衣带。 司马安余光瞥见李石的神情,觉得可爱,扬唇而笑道:“阿石就似朕的妻子一般。” 李石一听这话,脸更红了,头也垂的更低,只恨这房里没有地缝能让他躲一躲。:“奴不敢,陛下之妻,该是皇后。” 司马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道:“那些老狐狸,又催促朕立后,所选之人,皆是出自世家大族,朕该立谁呢?” 李石恍然一瞬间,看了司马安一眼,缓缓地道:“陛下喜美人,那便比一比谁家的女郎姿容更胜一筹?” 司马安扬唇而笑道:“阿石所言极是,那便办一场宫宴?朕就躲在帘后看看,哪个女郎最美,无论是谁家的,就立她为后。” 司马安说这话,丝毫不觉得自己儿戏,反正宫宴请来的都是世家大族之女,无论选谁,都是不会错的,既然一定要选择一个,那就选最美的。 这确实很有道理。 :“阿石真是聪慧,若阿石扮上女装,朕定选你。” 李石痴痴的笑了:“陛下谬赞了,奴不过是个低贱的残缺之人。” 司马安此时真的有些不悦,他的东西,有哪一件是低贱的? 他轻佻的挑起李石光滑的下巴,双眸看着他那双柔和的眼睛,缓缓的垂头,吻上了他的薄唇,那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后,司马安在他唇上勾舌一舔。 :“好美味。” :“皇兄!”外面响起阿桐的声音。 司马安放开李石的下巴,笑着道:“阿石可知朕对你之心?” :“奴不敢揣测圣意,奴只知道,这一生,都要好生侍奉陛下,便于愿足矣。” 司马安微微蹙眉,搂住李石挺拔纤瘦的身子,轻声道:“妖精,你真是要了朕的命。” :“奴,不敢。奴的命,是陛下的。” :“皇兄!阿桐用了饭了,也更好衣了!” 司马安不舍的放开李石的身子,笑着道:“宫外路途甚远,你便在宫中等着朕回来吧。” :“是。”李石微微俯身行礼。 司马安得志的笑了,踏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寝殿。 外面响起车马走动的声音,越来越远,李石抬起头来,眸光移向外面。 他仰着头走出寝殿,守在门外的宫人纷纷向他俯身行礼。 :“李中宦。” :“恩,陛下回来问起,就说我去膳房为他烹参茶。” :“是。”宫人纷纷答应了。 李石点点头,转身而出,出了宫门,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流中。(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闭个鸟关 司马安带着阿桐出现在了刑司大牢。对于司马安的到来,杨毓还是很惊讶的。 毕竟,一国之君,并无理由来看她这微不足道的罪人。 牢门大开,司马安低头进了门,看着四周应用物品一应俱全,诧异了一瞬间,转而笑了。 :“阿毓不请朕坐下?”他扬眉看着杨毓,温柔似水。 杨毓款动玉足,一挥衣袖,笑意盈盈的道:“陛下请。” 阿桐悄然来到她身侧,竟挤着她,共坐一榻,杨毓略一怔,只见阿桐狡黠的眨了眨眼。 杨毓低低的笑了,他想告诉司马安,杨毓对他很重要。 :“阿桐,这还有榻。”杨毓恍若未见阿桐眨眼,不着痕迹的将身子移到旁边的软榻上,也不看阿桐气急败坏的咬唇,自顾自的扬起素手斟茶。 :“陛下请用陋茶。”白瓷茶盏送到司马安面前。 阿桐气哼哼的坐了下来:“这里潮湿阴冷,他们怎敢这样待你!”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让杨毓住在这的,是万人之上,他的嫡亲兄长。 杨毓蹙眉一瞬,笑着道:“此处僻静,每日奏琴念书也无人打扰,是绝好的。” 司马安笑着道:“阿毓很满意?” :“自然满意。” :“那就好。”司马安迟疑一瞬,还是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阿毓,这的饭食如何?可还和你的口味?” 杨毓笑着偏偏投诉,看向阿桐,下意识的想要抚阿桐的发,手抬到一半,生硬的转过去又执起茶壶,给司马安将茶斟满。 :“很好。” 阿桐有些奇怪杨毓今日的态度,转眸看看周围的陈设,虽称不上极好,也不会太委屈,心中总算稳了稳。 看着司马安又抿了一口清亮的茶汤,杨毓笑着道:“已过立秋,再饮龙井于养生之道有碍,陛下还是少饮为妙。” 司马安努努嘴,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缓缓地道:“你在金殿上辩驳于朕,朕已赐你死罪,若是寻常人,该恨不得朕不得好死。” 杨毓轻声一笑,慢条斯理的执起火钳,拢了拢泥炉中的炭火,笑着回道:“阿毓的确有罪,是该死之人,为何恨陛下?陛下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该保重自己。” 司马安不由得又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回味无限,他不自觉的笑意更深:“虽不和时令,却是好茶。烹茶之人心如止水,弥补了井水的涩味。” 能这般云淡风轻的品出这茶汤之水的来源,对于司马安的这根灵舌,还是很佩服的。 杨毓笑道:“谢陛下。” :“刑期将定,阿毓还有何未了心事,朕可答应。” 杨毓放下手中的火钳,慎重的看向司马安:“陛下此言当真?” :“皇兄金口玉言,阿毓快说罢!”阿桐双眼清澈,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 杨毓侧目看看他,笑着道:“能否请殿下先行回避?” 阿桐一怔,眉心蹙紧,却并没有拒绝,他起身对司马安和杨毓分别行礼,不甘愿的退出了牢外。 司马安饶有兴致的看着杨毓:“阿毓可是想求得一命?” 杨毓笑着道:“的确。” :“好。”司马安真想看看杨毓服软的样子,他温柔的笑着,心中开怀不已,没有半分犹豫,拍着腿回道。 杨毓一挑眉,笑着道:“阿毓恳请陛下,调骠骑大将军裴良,镇守韩旧郡。”她慎之又重的拱手,那双流光溢彩的水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司马安。 司马安迟疑着,将手中温润的茶盏放回榻几上:“你求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裴良的?” 杨毓缓缓的摇头道:“并非是裴将军的命,而是韩旧郡庶民士族之命。” 若是放在往日,杨毓万不敢将这话如此坦诚的说出口,这是干扰朝政的大罪! 而今,形势不同。 裴良与桓七郎密谋劫法场,若是被今上知晓,这是两家人的性命危在旦夕,她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踌躇的? 难不成一条命,能死两次? 见司马安沉吟着,杨毓接着道:“裴将军武勇无匹,铁焰军治军严明,值此胡人疯狂肆虐之时,唯有他,能担当此重任。” :“若不幸让胡人渡江,陛下!”杨毓一头触底道:“后果不堪设想啊!” 司马安打量着杨毓的腰背,她躬身在地,却依旧不染纤尘,他不禁有些迟疑了,分明是个容色俗艳至极的小姑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性情呢? 良久的静默,杨毓一滴冷汗,自脖颈间流到发间。 :“朕,应了。” 杨毓眉间一松,朗声道:“谢陛下隆恩!” :“朕已应下,你还不起身?” 杨毓笑着抬起头,额头上沾染了一些尘埃,却笑的极为轻松。 这女郎,怎么看也不像是将死之人该有的样子啊!司马安心中有些挫败感,缓缓起了身,唇间冷哼一声:“好自为之。” :“恭送陛下!” 牢门再次锁上,杨毓终于放下心来。 裴良乃是救国良将,她不能连累他。 当日下晌,裴良正在仆射处奋笔疾书,圣旨忽至。 他手捧着圣旨,一瞬间,想起杨毓那狡黠的眼神。一双手越握越紧。 :“裴将军,韩旧郡丞陈叔矫已整装待发,将军快收拾行囊,与陈公汇集罢。”传旨內监笑意盈盈。 :“好。”他一撩衣袍,进了内室。 不过半刻时间,他身后的下仆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二人翻身上马而去。 內监这才转身回宫复旨。 马蹄飞奔,去的却是刑司之路,抵达刑司,裴良正要直冲进去。 十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拦住。 :“裴将军,这是做甚!”刑司郎眉心紧蹙着,怒气横生,撩着衣角自堂内的屏风后转了出来。 裴良一拱手道:“裴某这便要远行,特来向杨氏阿毓辞行,望廖君行个方便之门。” 刑司郎笑着道:“原来如此,本官自是不敢阻拦将军,然,女郎却已言说,她要闭关悟道,临刑之前,不再见客。” :“闭关悟道?”裴良扬声反问道:“她又非方外羽客,闭个鸟关!”他作势又要冲进刑司,一声冷哼仿若杀神上身一般。 十几个侍卫,毫不自觉的被这嗜血的气势吓得倒退几步,个个脸色苍白。 刑司郎无奈的摊手,走进裴良,压低声音道:“将军何必动怒?女郎不见人,自有她的道理,将军何必弗了她一番好意?”(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杀心顿起 今日上午,杨毓会见司马安后,裴良的任命便传了下来,若说此事与杨毓无关,他是万万不信的。 内中情由如何,他是猜不到,但能肯定的是,杨毓送了裴良天大的人情,裴良此刻却很是不满,要质问杨毓。 想起杨毓的嘱托,他更进一步道:“将军,保家卫国,才是将军之职!” :“这女郎,这女郎。”裴良垂下眸喃喃自语两句,叹了口气。他转眸看向刑司门口的牛皮面鼓,大踏步的走了过去。 当刑司郎醒转过来之时,裴良已经双手执鼓槌。 :“这是鸣冤鼓!”随着刑司郎哀怨的喊声,鼓槌已经重重的落到鼓面上。 “咚!咚!咚!” 极富有节奏感的鼓声传来,清越而又激昂。 裴良仿佛重返战场一般,眉眼突然就笑开了,连日来在金陵所受的冷嘲热讽,他的隐忍,他的小心,随着这一声声鼓声而消散。 “咚!咚!咚!” 一声声如同奔流的江水排山倒海而来,如同神明降下的雷声惊天动地而去。 震耳欲聋,响彻天地! 路过行人纷纷驻足看向裴良,那一身豪迈洒脱,配上恍若天神的气度,让人不敢直视。 最后一声鼓声,缓缓落下,他双手一松,鼓槌落地。 众人讷讷的看着这个武勇无匹的将军,只见他身子朝向刑司大门,慎重的拱起双手,躬身一拜,而后一撩衣角,踏马而去。 刑司郎长叹一口气,暗自擦擦额头上的汗,终于送走了这尊杀神。 牢房内的杨毓听着气势磅礴的鼓声,她知道,裴良在与她告别,他说,你是我一生的知己,他说,谢谢。 鼓声休止,杨毓深深的叹了口气,继而,扬唇而笑。 终于,报了聊城相护、情谊错付的人情。 至此,她再也不必对裴良心怀愧疚了。 当桓七郎听闻裴良奉旨镇守韩旧郡,已然离开金陵之时,已是当日傍晚。 桓七郎浑身冰凉,木然的看着传话来的下仆道:“你再说一遍。” 下仆看着桓七郎,他一动不动,只有双目不停的转着,张皇失措不必多言。 :“裴将军出城去韩旧郡上任了。” 桓七郎心口一痛,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颓然倒地。 隔天一早,琅琊王携带一骑轻兵,悄无声息的奔向琅琊郡。 司马安知晓之后笑了很久,很久。 他轻轻的将茶盏放回案几上,双目看着房顶,眸光微微眯了眯,他本就不抱希望司马子高会为了救杨毓而放弃手中的兵权,提出那样的要求,也不过是临时起意的。 却未想到,他竟会这么果断的放弃杨毓。 他无奈的摇摇头,扬唇而笑,一如往常的温柔,悠悠的道:“你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 :“而你落难之时,你的靖郎,消失不见。你的七郎,缠绵病榻。你的将军,奉旨出行。你的阿九,逃离金陵。”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笑着走到书案前,大笔一挥而就,没有丝毫迟疑的将圣旨交给李石。 :“昭告天下,杨氏阿毓,七日后午时,处斩。” 李石垂着头,笑着领旨而出。 司马安望着李石的背影,安然坐回软榻,缓缓的道:“这样的女郎,本就不该生在尘世,死了,是解脱。” 正当杨毓择日斩首的消息刚刚趋于平定之时,这昭告天下的圣旨如同惊雷,在金陵城炸开了。若斩首之人,只是个顶撞今上的低微士族之女,谁也不会过度关心,左不过是死个把士族,这样的消息太平常。 然而,这个女郎,美容仪,尚自然,是个十足的风雅名士。 她舍弃钱财,散于庶民。三番五次捉刀上马,还生擒了前燕皇帝羽弗慕。 她不惧皇权天威,行事以义当先。 她琴音高绝,出口成章。 她是竹林第八贤啊! 无论在士族或是庶民之中,这个女郎都太不平凡了。 自从前日杨毓不再会客后,又有数名士人欲探访,都被刑司郎一一推却,今日,就连孔老夫妇也被挡在门外。 众人求而不得,却依旧不肯散去,只在刑司大门外来回徘徊着。 刑司郎又一次长叹一口气,多少年,他这刑司第一次这般热闹,却是以这种方式。 高高低低的琴声,啸声徘徊在刑司门外。 杨毓充耳不闻,照旧捧着一本不知被抚摸了多少遍的书简,细细的揣摩观看,看到兴起之时,还自顾自的笑起来。 听着她清亮的笑声,隔壁牢房的碎嘴妇人们,一一静了下来,想起宣旨之时,杨毓的毫不在意,她们不忍心打扰这美妙女郎享受最后的时光。 白鹭沙洲,王靖之已在船上等了多日,一只白鸽挥翅而来,落在他面前。 他一扬手抓住鸽子腿,取下朱红小笺,面色徒然一白。 樊明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心知金陵出事了,却又不敢询问。 王靖之那双骨节均匀的手指,微微颤动,他一扬手,将手中的白玉麈尘放在榻几上,执笔而书,待再次放下毛笔。 他目光游移向远处的江面,眸光深邃的望不到底。 裴良上任韩旧郡,琅琊王不告而别,杨毓七日后处斩。 若说司马安原本并不想杀杨毓,现在,却是起了杀心了。 他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琢磨了半晌,他抬起手将小笺递给樊明,云淡风轻的抿了一口茶道:“等不了了,逼他们三日内到此。” 樊明一扬唇,笑着道:“这次,郎君要打断谁的腿?” 想起郗氏那位无辜断腿的夫人,樊明不由得促狭一句。 王靖之恍若未闻一般,慢条斯理的道:“南方太过平静,便来几个强人追赶吧。” :“三面追击,只留这一条路,那他们自然只能来此了。”樊明表示自己很认同这做法。 樊明略微点点头,自船舱后的鸽笼里抓了一只白鸽,将新写的小笺绑到鸽子腿上,放飞白鸽。他转眸看向王靖之,只见他那双骨节均匀的修长的手握着白玉麈尘,那双手竟与玉柄同色浑然一体。 王靖之一手握着麈尘手柄,一手缓缓的捋着桃心形的麈尾,双眸看着水面,神思不在。(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入世入仕 且说竹林七贤游至山中,刘伦拎着酒壶走在前头,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吟道:“天旋而地转,可是醉至洪荒?” :“哈哈。”阮容笑道:“刘兄并非醉至洪荒,是天地本末倒置矣!”他转眸朝王冲使个眼色,王冲低低一笑,朗声道:“刘兄若不信,可试试站定,这地已然不稳。” 刘伦闻言,竟真的站住,脚下虚浮,险些没摔倒。 正在此时,一个乡野壮汉自不远处而来,他一身土黄色短打粗麻衣衫,衣角鞋袜沾着黄泥,身后背着一捆柴火。 刘伦身子一歪,正跌在那壮汉身边,一捆整齐的柴火,散落一地。 壮汉怒目而视,眉毛立起,一把抓住刘伦的衣襟。 刘伦本就生的矮小,又一身酒气,醉眼朦胧,被这壮汉抓着衣襟拎起来,还以为真如阮容王冲所言,天地倒置,脸上的笑意更浓。 壮汉一看这情形,怒气更浓,挥起拳头就冲刘伦的脸上招呼。 刘伦笑眯眯的睁开醉眼,蹬着腿,双手抓住壮汉的铁拳,笑着道:“君拳硬如铁,我身弱如鸡,怎堪这一记铁拳?” 壮汉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他一把放开刘伦的衣襟道:“如此说来,我的确不该动怒。”说完,他拾起地上散落的柴火,重新捆好,扬长而去。 刘伦站定,捡起地上的酒壶,惋惜的看着洒了一地的酒水道:“地亦与我争酒。”说完,他叨叨着继续前行。 嵇夜摇摇头,无奈的道:“刘伦非是爱酒,真乃病酒。” 众人相视一笑,接着前行。 复行数百步,林间疏影重重,正在此时,自两侧林间跳出一伙强人,他们手持尖刀,身着短打,身高相似,虽掩着面,却难掩清隽。 七人微微蹙眉,互相交视。 :“哪里来的士族?留下钱财,可买一命!”为首之人站出来,一挥寒刀。 七人只怔了一瞬间,不约而同的开始摸索身上的钱袋,没有一丝犹疑的扔在强人面前。 为首之人未想到竟会这般顺利,满腹狐疑的去捡地上的钱袋。 正当他们弯腰之际,几人一转身,往山下狂奔。 似嵇夜几人年纪尚轻还好,向期与山源却年纪偏大,只跑了几步,便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只得停下来等着,一回头,才发现,那些强人并未追过来。七人胸中郁郁,相扶持着下了山。 三日之后,一叶扁舟悠然而至。 一五短身材,身着麻色外袍的士人手撑竹篙,口中吟道:“远见君子,神姿绝美。麈尘寂寥,可堪一谈?”声音自江上传来,浑厚洒脱,肆意开怀。 王靖之一甩手中的麈尘,扬声而道:“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 此言出自前人何晏所作《无名记》,说这句话的人是夏侯玄。立论以无为本,天地因自然而运转,圣人也该以自然为本。自然即为道之本源。 那士人一听,大笑着道:“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他说,道含万物,亘古不变。为一切的起始本源。 二人的对话相辅相成,却是都符合道之本意的。 王靖之一甩麈尘,漫不经心的道:“公何不来此?” 刘伦笑着转眸看向船舱中安坐的几人:“王靖之在前方,是否前去一见?” 嵇夜几人相视一眼,阮宗道:“既是有缘,便去见见。” 王冲伸手拦道:“前方沙洲水涨而淹,水退而搁,此时过去,恐舟搁浅。” 几人在路上无端惹上不止一波强人,狐疑之际却恰与王靖之相逢,嵇夜与阮宗相互交换眼神朗声道:“见。” 舟缓缓划来,七人扔下竹篙,或坐或站在舟上。 王靖之扬唇而笑道:“七位行止洒脱,姿容萧素,果然不凡。” 向期笑着道:“王司空清超高远,如玉树琼楼,老朽拜服。” 王靖之放下手中的麈尘,面向七人,缓缓地道:“听闻诸位曾立言不入朝堂,今日依旧不改?” 王冲笑着道:“靖之,竹林八贤,有我这俗物入仕,又有向夫子教化学子已然足够。” 王靖之冲着王冲灿然而笑。 那双深邃的眼眸,澄澈比之朗月,他微微扬起双唇,这一笑,似夺去天地光华,教人不禁一怔。他雍容而清雅,这来自簪缨世家的矜贵,与生俱来流淌在血液中,不带一丝刻意,他漫不经心的道:“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 他转眸看向几人道:“诸公以为呢?” 嵇夜微微眯眯眼,笑着道:“王司空就为说服我几人入仕?” 王靖之摇摇头,笑着道:“入世,而非入仕。”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几人道:“诸公深知,早晚会有这一日,何不趁此时机,同向夫子一般?” 嵇夜微微垂眸:“只是这样?” :“哈哈。”王靖之的笑声如同玉打冰凿一般清亮,他缓缓的道:“陛下要的,不过是一个归顺的名声,诸公做甚,他会在意?” 阮宗一拂袖,转身进了船舱,众人看着船舱,却听里面的人沉声道:“恕阮某不能苟同,天下之事,的确需要变通,此变通适用世人,却独独不适用于我。” 嵇夜微微垂眸,摇摇头,转身回到船舱中。 众人一见,纷纷摇头。 王靖之眸光一闪,朗声道:“想来诸公还不知晓,金陵近日出了事。” 众人身子一顿,停住了。 斩首之日,转眼到了。 这一日,杨毓起的很早,因着一直耽搁着,未办及笄礼,还未绾发,索性也就不梳什么发髻了。她披散着一头如雾青丝,着一身洁白的素袍。 干干净净的来到世间,也这般不染纤尘的离去,甚好。 她未戴一件首饰,就那么一身清爽,若往日一般,整好妆容,便随手拿起手边的《周易》倚着软榻。 不过一会功夫,外面响起铁链“喀嚓喀嚓”的声音,门锁被打开了,几个凌乱的厚重的脚步走了进来。 一众犯人双手扒着铁栅栏,争相朝杨毓的牢房看去。 杨毓微微扬唇而笑,慢条斯理的放下书简,缓缓起身,端立在牢门前,只那么站着,就是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兰桂俱灭 刑司郎走在前头,看着杨毓早已收拾好,从容不迫的站着,他微微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一挥手,侍卫将牢门打开,杨毓笑着走了出来,微微扬起头,周身的气质,是清傲洒脱、张扬又狷狂。 她踏着一如往常,风雅又蹁跹的步履,自行了出来。 上了囚车,杨毓端庄的跪坐着,囚车似乎提前清洗过,没有一丝异味,木栅栏露出木头的本色,她双手交握,脸上笑容不改。 :“女郎,我送你一程。”刑司郎在杨毓身侧低低的道。 杨毓微微点头:“多谢廖君。” 囚车驶出刑司,门口的大街上早已聚集了许多行人马车。 在最前头的自然是杨秀,他跳下马车来到杨毓身前:“阿姐!” 杨毓点头而笑,最后看了杨秀一眼:“阿秀,阿姐今生再不是俗物矣。”她微微抬高下巴,目视前方着。 杨秀哭着道:“阿姐何曾是俗物?阿姐超脱世俗,是世间第一风雅名士!” 杨毓没有回答,只是唇角扬起清艳的笑容。 这笑容分明带着媚意,却没一个人说她是俗物了,她觉得很高兴,发自内心的开怀。 正因这笑容充满了释然与自由,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 :“阿毓!”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谢元朗手指挑着马车帘幕,一双桃花眼满含着爱慕的看着她,杨毓微微点头,谢元朗温润而笑,解下腰间的香囊:“阿毓,接着!” 杨毓下意识的双手一接,一个宝石蓝色锦绣香囊赫然落在手上。 杨毓将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是四季百花之香,她笑着道:“好香。” :“得佳人夸赞,总不辜负我寻数日,凑齐的百花。” 杨毓微微点头,感谢这人对自己的肯定。 正在此时,没有半点先兆,无数的香囊水果,朝着杨毓的囚车而来,有的落在了车中,有的落在了地上,姹紫嫣红,点缀着这顶囚车,杨毓不禁抬眼看去,漫天的香囊。 这场景太过惊人,侍卫不得不上前疏散人群。 杨毓捡起囚车上的一颗不知名的野果,放在唇间咬了一口,酸中带涩,果肉紧实脆爽,她本来很洒脱的面对,此刻竟有些不舍了。 :“廖君,可否给我一把琴?” 刑司郎微微点头,对一侍卫使了个眼色。 经过侍卫的疏散,终于将大路让出一条仅供一车行走的路,囚车终于得以动弹。 缓行着的囚车,杨毓不像坐在囚车中,反倒比公主出行更加风光一般。 不断的又士人长叹着:“兰桂今日俱灭!” :“杨氏有女名阿毓,香消玉殒别尘世。怨公子兮不得偿,我思女兮女不知。” 间或庶民的呼喊声:“女郎不怕的!” :“多谢女郎赐米粮啊!” :“女郎好走!” 叫喊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正在此时,一个尖利的女声突兀的响起:“哎呦!高贵的杨氏阿毓要死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转眸向那看去。 只见一个娇媚的妇人,扭着丰臀越众而出,她目光充满了讥讽,身侧一个满脸青紫淤痕的郎君,唇角挂着笑意看着杨毓。 那妇人微微仰起头,浑圆的胸乳更加曼妙,腰肢也显得更加纤细,她略带骄傲的道:“阿柬,瞧见了么?这小狐媚子害你被当街殴打,转眼间,老天自收拾了她!” 卢柬点头道:“阿姝有远见。” 杨毓淡然的看着他们二人,脸上升起饶有兴致的笑意。 杨姝自鼻尖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声,凭什么!她已经沦为阶下囚,马上就要处死,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她不服,不满,她嫉妒!看着杨毓那愈发清艳美丽的脸,她侧目看看身侧唯唯诺诺,一脸淤痕的卢柬,怒气更加深了。 :“小贱人,你都要死了,还这般看着我家的阿柬,是后悔当日没有嫁与阿柬,为妾么?” 小贱人? 杨秀一挑眉,那双墨如点漆的眸子,盛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愤怒。 转而,他微微一笑,低声在重逢耳边低低的说了两句。 重逢忍着笑道:“郎君忒狠,重逢这就去办。”转而下车拐进旁边的小巷子。 杨毓看着杨姝,笑着道:“杨姝,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她眼睛一转,看向别处,急不可见的微微摇摇头,脸上的神情现出讥讽。 杨姝冷笑一声,将胸脯挺的更高,双手叉腰,声音不由得更拔高道:“你说谁可怜?要死的是你!” 杨毓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杨姝道:“昔日聊城名士的嫡女,却一分教养也不见,与市井泼妇一般,难道不可怜?已出嫁的女儿,却带着夫家依附娘家,难道不可怜?我命不久矣,却有这么多人相送。你活着,身侧却无一朋一友,难道不可怜?杨姝啊杨姝,你的高贵呢?你的骄傲就只能用高声来体现了?” 她不禁垂头深思,境遇,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看着眼前这疯狂的泼妇,她竟无法将眼前这人,与聊城杨家那个文弱娇美的杨姝重合。 那个自负又高贵的女郎,早已在生活与生存的考验下,烟消云散,蜕变成眼前这市井泼妇了。 与杨公合谋,先是引杨道正一家来打秋风,一计不成,又想借羽弗慕之手除了自己。 她有些不甘,这一世,她要结束了,她们却还活着。 杨毓抬起头,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不错神的看着杨姝,眸光瞥了卢柬一眼,低低的笑了。 :“好!” 一旁的庶民士人纷纷拍手叫好。 一个老士人道:“哪里来的俗物,真真碍眼,还不退去!” 杨姝面色登时一红。 又一士人道:“肥硕如猪,丑妇退去!” 杨姝的娇媚,在士人眼中,是俗的。 杨毓的俗艳,在士人眼中,却是雅的? 这是什么道理?! 杨姝气的满面通红,竟然“扑腾”一下,坐在地上,哭喊着:“这小贱人生的俗艳骚媚你们不说,怎么就偏说我!你们瞎了眼吗!”说着,她张大嘴尖声哭号着。 哭声尖利刺耳,围观中的众人也有许多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平素个个也是好斗的,此刻一听杨姝撒泼哭号,却纷纷撇嘴,悄悄的议论着。 :“听闻这妇人也是出身士族门第呢。” 令一妇人耳语道:“瞧她的样子,哪里像士族之女?定是谣传。” :“是是是,我看着也不像,这撒泼打滚的模样,比王屠户家的婆娘还粗野呢!” :“让路!让路!让路!” 正在此时,一个身高八尺,脸上蒙着麻布的汉子口中高呼着,推着一个木桶自巷子里转了出来,随之而来的,飘过一阵恶臭。(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奏幽篁操 众人纷纷避之,杨毓一怔,刚想扶着卢柬的手站起来,却发现卢柬早已退到一边的人群中,而那壮汉却似没看到她一般,直冲着她过来了。 “砰!” 一声,车上的恭桶翻到了,一桶的“阿堵物”自上而下,将杨姝淋了个透,那未来得及闭上的嘴里,全是骚黄恶臭之物。 她愣着,眼睛张的老大:“啊!!!” 接着,她整个身子瘫软在地,一边嘶叫哭号,一边不住的作呕,很快,身边的地面上全是呕吐物和屎尿,整个人几乎要晕倒了一般伏着地面。 只见那汉子摘掉蒙着脸的粗布,憨笑着道:“哎呦,撞到人了,真是对不起。”说着他上前几步刚伸手要扶起杨姝,杨姝也伸手等着他来扶。 壮汉面色一变,连连作呕,一连后退数步大声道:“这位夫人吃了什么!怎么身上比恭桶还臭!我倒恭桶数年,这鼻子定不会断错,夫人比恭桶臭。”说着,他那张无比诚实的脸还很肯定的点点头。 杨姝愣愣的看着她,周围讥笑嘲讽的笑声一时间爆发出来。 众人纷纷掩着口鼻,一老叟笑道:“这位壮士所言不错,这位夫人的口,比恭桶还臭!”说着,他连连在口鼻处扇着:“真真臭不可闻。”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四面八方而来的笑声,将杨姝尖声会骂,哭号的声音掩盖了去。 杨姝回头,却发现卢柬站在人群中,脸上竟然也带着笑意,事不关己一般。她恶狠狠的叫道:“卢柬!扶我回家!” 卢柬周身一冷,笑着的脸也凝固住,只顿了一瞬间,垂下头,来到杨姝身侧,脸上的表情,显然被那满身臭味熏的苦不堪言。 杨姝报复似的双手抓上卢柬的衣角,自地上爬了起来。正想寻找那始作俑者之时,却发现,那八尺高的壮汉早已不见踪影。 卢柬脸上的嫌弃,不言而喻,忍着恶心想把衣衫上的脏污抖搂掉,湿淋淋黄灿灿的东西却已经渗透了衣内,粘在身上,令他忍不住的犯恶心。 杨姝冷冷的看着卢柬,嘴角一撇道:“没用的东西,将那车推回家权当赔偿!撞了人还想跑!”她阴恻恻的目光已经转为阴毒,扫视了周围议论不断的众人,鄙夷的道:“哼!不过区区庶民。”说完,她扬起湿淋淋的头,自人群中穿过,那屎尿下的脸早已烧的通红。 卢柬闷声应了,走过去扶起手推车。 杨毓面带微笑的看着卢柬,慢条斯理的道:“郎君这般屈居人下,真是可惜了。” 卢柬心中有些狐疑,眉心一皱,抬眼看向风轻云淡的杨毓,他不自觉的,被杨毓的光彩所灼,竟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开,怔了半晌,才堪堪的回道:“女郎是何意?” 他竟唤她女郎? 他不敢直呼杨毓的名讳? 杨毓抿唇而笑,缓缓的道:“无他,只是觉得姝姐对郎君这郎主并不爱重。”她垂头想了想,接着道:“定是因郎君借住岳丈家中,才会这般吧?”她淡漠的冷笑一声道:“若是杨公不在,她还敢在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喝骂郎君?” 卢柬心中一震,一个想法,自他心中发芽。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走,与那小贱人说些什么!”不远处的杨姝一身污脏,还依旧插着腰,口中低低的嘟囔着。 不必听清,也知道是一些喝骂之言。 :“呵。”杨毓掩唇轻蔑的笑了一声。 卢柬抬眼看着杨毓,就算坐在囚车中,那光彩依旧不减,那似乎与生俱来的高贵,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看看看!看个屁!”杨姝尖声叫道,作势要返回来。 周围围观的庶民见状,如同见了鬼一般,不自觉的后退着。 卢柬眉头皱的更紧,脸皮通红,只想快快离开这,推着车,闷声应道:“来了来了!” 杨毓微微摇摇头,笑着道:“走吧。” 刑司郎看着杨毓那清高淡雅的气度,方才挑拨离间之人是她吗? 饶是听的清清楚楚,他还是不相信,随即一笑:“走吧。” 囚车徐徐前行着,这一场闹剧,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所有人再次看向杨毓,心,随着囚车前行,越来越沉。 转过街角,离邢台越来越近了,杨毓反而愈发的淡然,她微微扬着唇,跪坐之姿一分不乱,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双眸流光溢彩,沉静如水。眉心的朱砂痣,愈发的嫣红,将这艳丽张扬的脸映衬的添上一抹发乎骨子里的魅惑。 再瞧她微微勾起的朱唇,携着一分狷狂,二分洒脱,三分清傲,四分肆无忌惮。 这样瑰姿艳逸的女郎,周身的气度却让人如沐月影华晨。 邢台就在眼前,囚车缓缓停了下来。 杨毓安然走下囚车,踏着清雅的步履走到邢台之上,一旋身的功夫,秋风拂过那洁白的衣袂。广袖翩飞,风流不可言说。 :“琴来了!” 一侍卫捧着琴,头发也挤得乱了,面色绯红着。 杨毓灿然一笑:“多谢!” 琴伏膝头,杨毓心中竟升起一丝悲哀。 最后一次了。 她笑着道:“今日离散在即,阿毓再作一曲,聊谢众位此情。”她略微沉吟的片刻间,人群中惊呼不止。 一士人呼道:“休言!休言!琴仙要为众生谱曲!” 只这一声叫喊,人头攒动的刑场,寂静一片。 杨毓冲那人微微点头,以示谢意,缓缓的道:“《幽篁操》” 幽篁,茂密幽深的竹林。 若说以物誉人,眼前这位清艳脱俗的女郎,可不就是如竹一般么? 她手指抚上琴弦,是一曲脱离尘世的悠远之曲。 婉风流转中,带来徐徐清风。 :“阿姐!”桓秋容哭得满脸皆是泪,哭的喘气不匀。 桓七郎跳下马车,挑开桓秋容的车帘:“阿容,下车。” 桓秋容未来得及戴面纱,便直接下了车,前有下仆开路,二人来到邢台最前面。 这两个人太显眼,一出现,杨毓便看到了,她微笑着冲二人点点头。 这一曲奏完,杨毓安然将琴放在身边,笑着道:“待砍了我,帮我把琴焚了吧。” :“好。”刑司郎点头应下,不忍再看,走到邢台的另一边。(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以笛回应 一士人狂叫道:“听琴仙一曲,我竟恍若置身竹林?我闻到竹香。看到竹影。听见鸟鸣。我是竹,我就是一颗竹!” 他圆瞪着,眸光里尽是痴狂,癫狂的不停的撕扯着凌乱的衣衫,脸上满是泪痕。 杨毓遥看着那个人,眉心蹙紧,扬声道:“君子何必如此伤怀?毓不过先行一步。” 人都会死,她只是先行一步而已。 那士人一股子清流洒襟,停下来手上的动作,讷讷的看着杨毓道:“如此高义之人,为何要死?高义之人皆死,那义又何在?” 杨毓笑着道:“无论阿毓在不在,义存人心,有人,就有义。” 那士人点点头,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八尺高的壮汉手执闪亮的钢刀走到杨毓身后。 杨毓笑着看着他,用极软糯的声音道:“郎君定要下手狠一些,半死不死的会很痛。”那语气,那狡黠的眼神,就像在吟风弄月一般。 那壮汉一听这话,手反倒软了,哭丧着脸道:“女郎啊,你这般一说,我哪里还砍的下去啊!” 杨毓灿然而笑,眨了眨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道:“我舍不得死了,怎么办?”她的声线绵长绵长的,娇糯的让人心尖软软的,柔柔的,连看惯了生死离别的刽子手也心软了。 她深吸一口气,舒缓的送气出口,又是一笑:“砍吧。”她转过头,面向前方,至此,端庄的跪坐,没有一丝凌乱。 刽子手心间一狠,似乎为了给自己提起勇气,大喝一声:“啊!” 众人的心,跟着那把举高的钢刀,一起提到了最高处。 一士人突然喊道:“世间之大,怎么就容不下她!”说着,他一撩衣襟,露出精壮的胸口道:“堂堂八尺男儿,你怎敢伤一柔弱女郎!” 很快,几个侍卫走了过去,将那人连拉带拽的拖走。 刚提起勇气的刽子手深吸一口气,再次提刀。 眼看着那把钢刀就要砍落下来,众人纷纷发出高高低低的惊呼,不禁捂住眼睛。 :“时辰未到!”桓七郎冷声喊道,双足轻轻一点,已经上了邢台。 :“七郎,你瘦了。”杨毓蹙着眉,心中这么想着,鬼使神差的就讲了出来。 阻拦的侍卫一时为难看向廖刑司。 廖刑司无声的点点头。 桓七郎双目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缓缓的走到她身侧,笑着道:“阿毓,说好再与我大醉一次,你可不能欠我的。” 杨毓笑着接过桓七郎的酒壶道:“若欠了你这一次,你还不追到黄泉去?”说着仰起头,灌了一大口酒。 酒壶回到桓七郎手中,他苦笑着道:“阿毓,你说的对,这世上皇权至上,从前我真的看高了自己。”说着喝了一口酒道:“若是重来一次,当日在聊城我就用家族压着你,非让你嫁给我,无论做妻做妾,我要你活着。” 杨毓缓缓的道:“来不及了。” 二人一来一往的说笑着,酒很快喝尽了。 :“酒来!”桓七郎大喊一声。 众人为难着,一个庶民喊道:“郎君!我有酒!”那庶民转头跑到路边,抱着一大坛酒,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廖刑司道:“还有半盏茶时间,让他们喝!” 侍卫再次让开路。 那庶民垂着头,笑着递上两个大碗道:“贵人请!” 庶民生活何其艰难,却未说酒钱之事,转头就走了。 桓七郎笑着道:“你奏了悠然之琴,我回以清笛一曲。”说着,他解下腰间的玉笛,放在唇间。 长笛赋,付清风。 杨毓竟然才发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桓七郎动乐器。 他一身翠色锦衣,轻薄的外袍微微敞开着,广袖随风鼓动,衣袂随着肩上的长发舞动,这个出身高等士族的郎君,抛弃了惯常的轻佻,长身玉立,一如松下风。 :“七郎,何必。”她唇间讷讷,何必对她情深。 他的目光炽热而明亮,唇间带着决绝的笑容,待笛声休止之时,他要杀出重围,带她离开。无论她恨与不恨,他不后悔。 笛声缥缈之际,城外刚刚赶回来的竹林七贤却停止不前了。 谁也未想到,这日的金陵城,会拥挤至此,仿佛全金陵的人都出行了一般。 或高贵或普通的马车牛车,庶民士人,人头攒动,这马车竟堪堪的不得动弹,岂不将人活活急死? 王靖之挑帘看向太阳,日头快要升到正中央了,他微微蹙眉一瞬,:“樊公有何良策?” 樊明看着人流,面露难色。 :“是么?好吧。”他自问自答着。 樊明一脸无辜,他什么也没说。 王靖之一挑帘,自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个人啊,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就只需站在那,便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路上行人纷纷看着他那一身超脱世外的仙人之姿,不能动弹。 王靖之朝众人一拱手,慢条斯理的道:“我的卿卿今日离世,诸位能否让条路,让我与卿卿诀别?” 众人面面相觑之间,已经不自觉的将路让开。 王靖之一扬唇,灿然而笑。 他转身回到马车上,马车徐徐向前走着。 樊明笑着道:“玉树兰芝的王靖之,竟需要用姿容换得一条路来?” 王靖之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桓七郎吹着这曲,余音淼淼,心中竟然如古井般沉静,他从未这么平静过,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要为自己做个决定。 桓秋容身子一软,靠在身边的弄儿身上,低低的喃道:“阿姐是士族啊!士族啊!怎能受此!” 刑不上士族,这是自周朝以来的律法,何况杨毓深有贤名,却只因言语冒犯今上就被处以斩首,这让同是士族的郎君小姑纷纷垂泪。 如此乱世,连士族也不能例外了。 一袭素白的身影,越过众人,飘然而至,他足弓一点一辆华贵的车顶,越过众人头顶。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王靖之!”声音充满惊喜。 杨毓抬起头,看向那片衣袂,扬唇而笑。 王靖之就那么看着她,落在了她面前。 桓七郎怔怔的看着王靖之,目光缓缓的,缓缓地移到杨毓脸上。众人的目光,都凝结在那两个人身上,他将玉笛攥在手中,面无表情,默默的退出了那两人之间。 刽子手目瞪口呆的看着王靖之,回眸看向刑司郎:“廖刑司?” 刑司郎面露喜色道:“退下!” :“好!”刽子手大笑一声,扛着刀,转身离去。 王靖之蹲了下来,与杨毓对视着,牵起唇角:“可怕了?” :“无。”杨毓微微一笑。 :“甚好。”他抿着唇。 一辆青帐马车停了下来,几个士人纷纷下车。 众人又是一惊:“竹林七贤!” 嵇夜身长七尺八寸,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阮宗容貌瑰丽,志气宏放。 刘伦身高五尺,豪迈狂放。 山源长须美髯,清正浩气。 向期发须斑白,举止洒脱。 阮容清越傲然,潇洒自若。 王冲锦衣清贵,清俊绝伦。 这七个人谈笑风生,风轻云淡的走上邢台。 :“阿毓,邢台可有趣?”嵇夜垂眸看着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绝不食言 杨毓抿抿唇,微微点头,又摇摇头,最后笑着道:“诸兄何不全了我这义气之名?” 王冲笑着道:“全了你的义气之名,我等的义气之名怎么办?” 杨毓翻了个白眼,笑着道:“此话不错,那阿毓便不与兄争这名矣。” 刘伦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杨毓:“阿毓,与兄同醉,岂不快哉!” :“善!”杨毓接过了酒壶,狂饮一口,溢出的酒水洒在唇边衣襟。 这边几人聊着,偌大的邢台,仿佛成了雁栖山上的竹林,虽无竹,却临风不止,虽无景,却浑然置身世外。 :“圣旨到!”一声雌雄难辨的高呼。 一队威武的仪仗来临,宣旨的是李石。 他朝杨毓微微一笑,打开圣旨念道:“奉皇帝诏:古来圣王赖有贤臣,先有卧龙凤雏,精忠慧敏。今有竹林七贤,志虑忠纯,天才英博。朕顿首而思,七贤可堪教化士族子弟之能,实为栋梁之器。特擢嵇公夜、阮公宗、刘公伦、山公源、阮公容入太学讲经论道,钦此。” 嵇夜几人只弓着身,随手接过了圣旨,刘伦随手将圣旨揣进自己那长着虱子的怀里。 李石走到杨毓面前,笑意盈盈的道:“亭公主,陛下言,小姑子想通透了?天下男儿皆薄幸,若是想通了,可递红本进宫,陛下赐婚给你做王司空的平妻,想来王家之人也不会为难你。” 竟然只字未提今日斩首之事?原来,这一次斩首竟不过是个局。自己也做了一回棋子? 杨毓无奈的笑了笑,回道:“阿毓自诩是个真小人,假君子。小人嘛,自然心眼小,胸怀窄,容不下她人的。”她慢条斯理的起了身,对李石拱手道:“谢陛下美意。” 李石咳了咳,接着道:“陛下言,若杨氏阿毓应下了,便是个徒有虚表之女,自然不必活着。若不应,便是表里如一。”他一拱手道:“亭公主,回府吧。” 这是恢复杨毓的琴仙亭公主封号了?可杨毓却半点也不愿这般被人当刀使。 杨毓偏偏头,看着李石意料之中的表情,下意识的转眸看向王靖之,那人的身影,却早已不在了。 她勉强的笑了笑:“这亭公主,势必不能推却了,否则,阿毓也太过不识抬举。” 李石笑着点点头道:“冕服已着人送到亭公主家中,小人告退。” :“李中宦慢行。” 刘伦笑着拉住杨毓的手臂:“你怎敢如此?” 杨毓抬眼看看周围围拢的众人,笑着道:“家中一叙吧。” 众人点点头,各自又上了马车。 :“阿姐!”桓秋容满脸泪痕的来到杨毓面前。 杨毓笑着道:“瞧,我的命硬得很,莫哭。” 桓秋容抿着唇,点头道:“阿姐无事便好,快快回府歇息,我改日再去看你。” :“好。”杨毓笑着冲桓七郎点点头道:“每每将一切托付给七郎,定能逃出生天,七郎是阿毓命中福星。” 桓七郎微笑着,略微点点头,抑制着心中的空荡:“以后我时时在你身侧,你便不需担忧。” 杨毓抿唇而笑:“七郎,谢谢你。” 转身上了马车。 杨秀笑着看着她道:“阿姐,回家。” :“好。” :“七兄。”桓秋容看着桓七郎眸光深的吓人,不禁喊了一声。 桓七郎笑着道:“阿妹,回家。” 马车悠悠而行,聚拢的人群,却更加沸腾,今日这一出王靖之素衣救琴仙的场景,与竹林八贤之名传遍了士人与庶民之间。 有一支碧绿的玉笛,静静的躺在邢台之下的沙尘上,碧玉蒙尘,无人问津。 刘伦斜倚着软榻,眯着小眼看向阮宗:“这个王靖之,我很不喜欢。” 阮宗微微扬唇,笑着道:“亦然。” 刘伦摇摇头,嘟囔着:“派了那么些人追赶我们至白鹭洲与他相见,又讲了甚变通之道说服。”他摇摇头道:“若他直接将阿毓遇险告知我们,我倒是敬佩他一个直爽通脱。” 阮宗笑着道:“阿毓宁死不愿领旨,他原本也是想说服我们而不牵扯上阿毓,何况,他可有掩藏派人追赶我们之事?” 刘伦细细一想,点头赞同:“原来如此。” 阮宗笑着道:“饶是如此,我还是不喜此子。” 刘伦笑着道:“但有一点,阿毓说的极对,此子擅长谈论名理,滔滔不绝,也的确志趣高雅。” 阮宗微微点头,车马驶进淮水北岸小巷中,悠悠停下。 杨毓站在杨府门口,看着燕尾形的屋檐下,古朴典雅的黑色牌额上淡绿色的大字,日光很足,她看着那大字,眼前有些光晕,刺的她下意识的眯起眼。 她走近墙边,伸出手,细细的抚摸着粗糙的墙面。 白的墙,乌色瓦,朱红轩窗,檐角挂着铜风铃,秋风拂过,风铃微微摆动之间,发出声声脆响。 :“阿姐喜欢这巷子?”杨秀背着手,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杨毓微微点点头:“甚喜。” :“阿姐,待再过几年,阿秀将这巷子整个盘下来,送与阿姐。”他微微垂头想了想,笑着道:“对岸是乌衣巷,他王谢郎君都是乌衣郎。阿姐这巷子,便唤作红妆巷,我杨氏子弟都是朱衣郎。” 杨毓讷讷的看着杨秀,微微一笑:“今生可再不能食言。” 他点头道:“今生决不食言。” 祺砚端着火盆从院里走了出来,看着杨毓出神的样子,身子顿了顿,心下有些心疼,下一瞬,她扬起一如往常的笑容:“女郎!跨了火盆进门,霉气一扫而空!”她蹲下身子,将火盆放在门口。 杨毓缓缓回神,冲着祺砚笑了笑,一撩衣角,跨过火盆。 :“成了!女郎快进屋歇着。”她抬眼看看随杨毓而来的竹林七贤,笑着道:“这全天下的风华清正之气都来我杨府了,祺砚见过诸公。”她微微俯身行礼。 王冲笑道:“阿毓,你家侍女好伶俐雅致。” 杨毓抿唇而笑:“祺砚性子欢脱自然,深得我心。” 祺砚又是俯身行礼,笑着道:“蒙女郎不嫌弃,谢王公夸赞。” 杨毓一挥手道:“兄长,请进。” 这一夜,有人喝醉了,有人癫狂了,有人醉语连篇,有人登高而唱。 辞别之际,刘伦采了院中的木棉花,言说回栖霞山酿“毓儿醉”去了。 扁舟顺着淮水飘远,消失在华灯潋滟的尽头。 侧耳倾听,远处传来悠然的歌声,歌里唱着:遥遥岭下风,簇簇山上竹。风声何时休,月色何处无。霜雪莫摧残,秋山不见瘦。复还真质朴,相去不风流。(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赤石片矶 斩首风波过去了一个月,面对整日里不停歇的拜帖,杨毓只淡然而视。 自从那日刑场见了一次王靖之,便再也未见,只是偶尔听桓秋容说起王家与郗氏的婚事正如火如荼的问名纳采,想来婚期将至了。 羽弗慕由刑司与仆射两方会审,定下了秋后处斩。 而竹林七贤只是答应了去太学院教课,却无一人真的去了,今上下令封锁了栖霞山,不许他们出游。只见他们****烂醉如泥,连续两道圣旨问候,竟然无一次听得清楚的。 前日一早宫里传来消息,今上设“群芳宴”,宴请金陵城中的名媛淑女。虽是一宴会,却旨在挑选皇后。 杨毓这琴仙亭公主自然也收到了邀请,然而,杨毓病了。 传旨的内监,连她的面也没见到,只听一个秀美欢脱的侍女道:“我家亭公主被斩首之事吓得晕了好几日,起不得榻。”说完,大门一关。 内监自小进宫,却从未见过这么直白又娇蛮的亭公主,当下怔怔的看着大门半晌,却未敢出一言,灰溜溜的回宫复旨。 令他更未想到的是,今上竟然毫不在意的笑着道:“小姑子气恼了,哈哈!”说完还下旨赏赐许多的金银之物。而这一次,杨毓没有推却,特别坦然的收下了。 杨秀抬手为杨毓将茶杯斟满,递给她,杨毓放下手中的书简,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杨秀笑着看着杨毓道:“此番终于知晓,阿姐为何名冠天下。” 杨毓笑了笑:“为何?” 杨秀狡黠的一笑道:“阿姐的胆子,真是太大。” :“何出此言?” 二人对坐,中间隔着榻几,他前倾身子,低声道:“阿姐竟敢如此给今上甩脸色,而今上却送来这么些金银来抚慰,岂非胆子大?” 杨毓略微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抬眸看向杨秀道:“我胆量是不小,可却非无端的甩脸色。今上利用我将七贤收入囊中,难道我不该生气?” :“该是该,可是。”杨秀踌躇一瞬,接着道:“那个人,是大晋的陛下啊!” 杨毓笑着道:“甩脸色这种事,第一,对方的确有愧于你。第二,他并不厌恶你。第三,你要肯定,他不会因此而记恨。此三条,少了一样,这脸色都是不能轻易甩的。” :“还有第四条。”杨秀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模样,倒是挑的杨毓有了兴趣:“哦?讲来。” 杨秀笑着道:“第四,你必须是个娇蛮美貌的小姑!”说完,杨秀一骨碌自榻上起身,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杨毓不禁摇头轻笑,口中糯糯的道:“这孩子。”斜倚着软榻,素手复执起书简。 杨秀转出了杨毓所居的院子,重逢正站在外间,见杨秀满脸笑意的过来,他一拱手,弯着腰道:“珙县潘左思,江北葛仁对郎君的生意很有兴趣,已派人回帖,约郎君三日后“赤石片矶”一见。” 杨秀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思索片刻,问道:“这二人什么来头?” 重逢眯着眼道:“潘左思官居太傅主薄,葛仁官居令史,潘主薄虽官职较高,家族却不如葛仁。葛仁与素有葛仙公之名的医仙乃是叔侄,葛仙公娶妻琅琊王氏女。” 杨秀蹙蹙眉,不自觉的挠挠头,容色显得有些懊恼,他自顾自的往前踱步,一步,一步,走的极缓,重逢也不询问,只是不急不缓的跟在杨秀身后。 转过长廊,走到后园的莲池边,杨秀驻足,扬起自信的笑容:“去回吧,明日不见不散。” :“是。”重逢双手抱拳,大踏步的离去。 杨秀望着满池的莲花,脸上浮现出与年纪极为不符的,成熟而深沉的笑容。 阿姐,这一世,让我来护你周全。 他的双手紧紧的握着,眸光更加深沉。 巍巍峨峨的宫墙内雅乐高奏,编钟轻触间,轻灵悦耳。 一众贵女郎君分榻而坐,司马安绕过屏风,他发冠明珠,一袭水红色正面九爪龙纹常服,脚踩木屐,悠闲的走了出来。 殿中原本清音悦耳,此刻却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众人齐声三呼万岁。 :“免礼平身。” 王仙爱端坐在帷幕中眉眼低垂,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厌恶。 司马安眉眼带笑,扫视了殿内一眼,朗声笑道:“宫中百花正茂,各位随意便好。”随即,他起身道:“今日朕新得了陆公覃的一副字,诸位郎君随朕一同去赏一赏吧。” :“谢陛下。”众人拱手称是,男宾随着司马安走了出去。 王仙爱扬唇而笑:“既然无男宾在场,便去了帷幕吧。” 琅琊王氏嫡女,身份尊贵,内监无一丝迟疑,将众女的帷幕打开。 屏风后的司马安遥遥看去,各家女郎皆是温柔文弱的模样,唯有王仙爱一双凤目流转,举手投足间风雅清脱。 若是这女子,应该当得起皇后之位。 王氏么? 他转身出了庭院,李石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陛下,可选定了?” 司马安笑着问:“王氏与郗氏的联姻到了哪一步?” 李石回道:“已过了请期,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五。” 司马安微微点点头:“甚好。明日下旨,册封王仙爱为后。” :“是。”李石没有多做疑问,早晚有这么一日的,不是么? 司马安缓缓转身,看向李石若有所思的模样,一伸手,勾住李石冰凉的手指,柔声问道:“卿心痛了?” 李石本想摇头的,却鬼使神差的道:“是。” 司马安眉心一跳原本牵着李石的手,变成了紧紧的攥着:“阿石,你会一直伴朕么?” 李石抬起头,看着司马安,笑着道:“会的,阿石一直陪伴陛下,直到你我二人有一人死去。” :“朕不会让阿石死。”司马安似乎觉得不放心,又说了一句。 李石略微点点头:“谢陛下。” 次日一早,宫里的仪仗到了乌衣巷,王氏女再次登上后位,引起上至公卿下至庶民的无限猜想。 与此同时,一辆青顶马车驶出了淮水北岸的小巷子。 赤石片矶,金陵城东南方向,有一片赤红色砂岩,形成一片风光旖旎的淮水小岗。 临着小岗有一座凉亭,可供路人休息,或是赏景,杨秀下了马车,并没有进凉亭,反而走上小桥。 青石板桥上因常年潮湿而布着点点青苔,如此一来也就更加湿滑了。 他负手而立,一身青衫,眸光闪着不为人知的深沉。 :“桥上可是杨家贤弟?”桥下一座华美的画舫上站着三个青年士人,他们无一例外的身着锦衣华服,为首问话的郎君,生的极为俊美,一身月白色素锦长袍,将这人的清隽显得更加突出,一双桃花眼,满含着笑意。 杨秀拱手回道:“小可杨秀,见过谢家郎君。”(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吝啬郎君 那人微微一怔,笑了杨毓上邢台之日,杨秀应该是见到他了的,谢元朗微微点头:“贤弟上舟吧。” 杨秀略微垂眸,目光看向谢元朗身后的三人。重逢上前一步,在杨秀耳边道:“红衣的是潘左思,蓝衣的是葛仁。” 杨秀朗声一笑,猛然自桥上跳到画舫上。画舫底较之一般小舟要重很多,杨秀身量较轻,这一跳也并未引起画舫太大震动。 潘左思与葛仁对视之间,只听“砰”的又一声,一个八尺壮汉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船上,谈笑风生的几人纷纷站不稳,差一点摔倒了。 重逢无辜的挠挠后脑勺,憨厚的一笑,杨秀忍着笑,看着那几人狼狈的模样,一拱手赔礼道:“诸位请勿见怪,我家重逢武勇,未吓到各位吧?” 谢元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清欢的道:“贤弟与阿毓一样有趣。”说着,他一挥手:“请舱内一谈。” 杨秀一撩衣角:“善。” 四人分榻而坐,下仆送上美酒佳肴,盘盏高对,船舱内只余下这四个人。 :“听闻贤弟有意与异族通商,不知这是否算是通敌卖国?”谢元朗就那么温润的笑着,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杨秀。 通敌卖国? 好大的威风! 杨秀不着痕迹的抿了一口酒,缓缓的道:“我只与民通商,且不供给粮食生铁和药石。更何况,不是有三位兄长帮托?” 谢元朗端看着杨秀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沉稳,且不乏心计,他笑着道:“若是我不与你做这买卖呢?” 杨秀一耸肩,满不在乎的道:“那便不做了。” 谢元朗微笑着道:“贤弟小小年纪,因何自信我等会与你合作?” 杨秀努努嘴,用墨如点漆的眸子看着谢远朗:“我随师父走遍胡人三十七个部落,这些部落之间都有我的朋友,而部落与部落之间亦是互通,难道这些不是资本?” :“哦?”谢远朗笑着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说说,我能得到什么?为何我要帮你呢?” 杨秀促狭的道:“商队由重逢代我领队,我提供通商路线,只占二分利,难道不值得三位兄长掺上一掺?” :“二分利?”潘左思有些诧异,粉白的脸色变了变。 葛仁笑着道:“你就不怕我们寻摸准了路线,弃你而去?” 杨秀摇摇头,神色自若的道:“用人不疑,乃是先贤之语。更何况。”他拉长了语调道:“天下之财诸君任取,生意生意,生生不息才有意思,一家做大有何趣味?” 他是说,他不在乎别人抢了他的财路。 :“善。” 谢远朗毫不在意的说了一个字。 杨秀看着谢远朗,笑了。 :“多谢谢兄。”他又看向葛仁和潘左思。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谢远朗,只见他慢条斯理的饮着茶,事不关己一般。 二人互通一眼,笑着应承道:“便算上我二人。” :“好。”杨秀抿唇而笑。 马车踩着月光回转杨府,重逢递上温茶,杨秀自然的接过。 :“郎君,这三人不出一分钱财,却得八分利润,郎君是否吃亏?” 杨秀摇摇头:“若无这三人相助,我的商队去不了那么远。你看这些簪缨世家个个超凡脱俗的模样,不说谢家,便单说葛家与潘家,掌管江南水路十八州的雷鸣,便是潘家为后盾的。葛家更是打通了南北商路,这两家哪里会放弃这么大一块肥肉?有了他们三家为矛为盾,这门生意才能长久顺畅。” 为矛为盾,进可攻退可守。 重逢还在思量杨秀的话,杨秀已经再一次陷入昏昏欲睡之中。 梦中,一片迷雾,他又一次看到杨毓,她一身素白的粗衣,对卢柬说着什么,只见杨毓一抽衣袖,一枚簪子自卢柬的后心口刺了进去。 杨毓一双眼充满了无望,跳入寒潭。 他恍然听见杨毓说:阿姐来陪你了。 杨秀胸口一抽,心尖一痛,猛然醒了过来。 :“郎君梦魇了。”重逢递上帕子,杨秀目光呆愣的擦着头上豆大的汗珠,缓缓的道:“是前生么?” 他曾梦见,杨毓吃着蝗虫,梦见杨毓为了他能活下去,婉转谄媚在九江王与卢柬之间,梦见他不理解,骂杨毓是俗物。梦见他被当街砍杀了。 到了今日,又梦见杨毓杀了卢柬后自杀。 :“是前生?” 他又问了一遍。 重逢面露难色:“郎君,到家了。” 杨秀嘴唇微张着,挑开帘幕,自下了车。 漆黑的夜幕下,少年的背影萧索寂寞,带着浓浓的悲伤。 次日一早,谢家、葛家、潘家分别派人上门,带来契书杨秀意义签订完毕,三家竟然不约而同的送上五百两黄金以作流通。 重逢笑眯眯的看着杨秀神色自然的收下黄金问道:“郎君是否早已知晓他们三家是不会不出钱的?” 杨秀低低的笑了笑:“做生意都知晓,投入小回报小,投入大回报大,他们哪里看得上我那么一点本金?再说,我只是个孩子,他们怎么会占我的便宜呢?”他掂量掂量钱袋,似乎有些不满,奴着嘴道:“吝啬。” 重逢恍然,只有这样极少的时候,杨秀才真的像个孩子一般。 :“重逢,南方的素锦和小玩意都价低,且不易损毁。”他随手掷出一袋五百两的钱袋道:“用这些钱去置办吧,再召集武勇稳妥之士五十人,尽快做好。” :“是。”重逢双手抱拳,出了门。 白鸢端着木质托盘,自外面进了门。 :“郎君,请用朝食。” 杨秀笑着问:“阿姐起了吗?” 白鸢垂头回道:“女郎一早带着祺砚姐姐出门了,让郎君自己用朝食呢。” :“哦。”杨秀一抿唇,捧起碗来。 马车悠悠而行,已经到了栖霞山地界。 不必询问旁人,只看着那乌甲兵士包围着,便知道已经到了。 杨毓下马车,为首的士兵仔细一看,双膝跪地道:“琴仙亭公主千岁万安。”这一声喊,周围的兵士纷纷应和着跪地请安。 杨毓有些不太自然,脸色红了一下,随即扬手道:“平身吧。”她微微颔首,走进了山中。 不远处竹林清翠,风铃清越,几声高呼狂笑随风入耳,她笑着踏进了竹林。(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此酒如何 :“诸兄如此开怀,怎么不带阿毓同乐?” 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醉意酣畅的几人纷纷回首。 刘伦敞心露怀,一见杨毓来到,大笑道:“毓儿毓儿,我的毓儿醉酿好了,快来品一品!”他摇晃着身体,执起手边的瓷碗,在酒瓮里舀乐一碗,倾斜着身子,来到杨毓身边。 杨毓笑着接过酒碗,瓷白的碗,配着淡红的酒,花香袭人,酒香迷醉,她一仰头,将碗中的酒喝了个尽。 没有一丝预备,辛辣传遍口腔,烧的杨毓脸色通红,她干咳了两声道:“这么辣?” 刘伦一努嘴,笑着道:“阿毓张扬火辣,这毓儿醉自然要和了阿毓的个性啊!” 待酒流入腹中,一股徐徐的暖意升起,如同阳光一般,滋润心田。 看着杨毓微眯着眼品着,刘伦笑道:“觉察到了?” :“嗯。” 嵇夜笑道:“毓儿醉以木棉为主料,取陈年酒糟酿造,入口辛辣,入喉温润,入腹滋养,这一酒三味比之金陵武曲如何?” 杨毓点点头,笑着道:“好酒,狠辣在表,温润于内。” 王冲醉倒一旁,此时才缓缓醒转,眯着醉眼道:“若此酒当庐而售,定比金陵武曲还要贵上许多。” :“俗物!”阮宗眯着眼笑着道。 王冲抽抽鼻子道:“刘兄,如何?售是不售?” 杨毓自来知晓刘伦穷,很穷很穷,却未想到他竟然是以卖酒为生的。可转念一想,那一杯醉倒英雄汉的“千日醉”若非刘伦首肯,又如何流通市面呢? 刘伦酿酒,便是放在王氏的铺中售卖吧? 刘伦踌躇了一瞬,看向杨毓道:“阿毓,售么?” 杨毓笑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善!”刘伦叫着又灌了一大口酒:“售!” 王冲冲着杨毓抿唇而笑,略微点了点头。 杨毓不着痕迹的报以微笑。 做个名士,真是很难啊! 连基本生计,都要找到理由才能维持。 正在此时,谢元清高坐马上冷眼看着众人,身后跟着一大队的仪仗,为首的内监见这几人竟然还在醉中,一时间没了方寸,若是今日再不能将这几人劝服,不知陛下会如何震怒啊! 众人似乎察觉到了来人,在一瞬间,变得更加癫狂,刘伦不由分说卷舌狂啸,啸声高低婉转,犹如清越的乐章,传遍四野。 内监不禁转头看向马上的谢元清,想要讨个主意,却发现谢元清眉眼森冷,无半分松动。 内监一沉气,冷声道:“陛下有谕,请诸公酒醒速去太学院授课。” 众人置若罔闻。 谢元清冷笑一声道:“诸公皆是世外高洁之人,如今却要做反复小人?” 阮宗睁开迷醉的双眼,对着谢元清白眼以对,转头冷着脸道:“该醒了。” 嵇夜侧眼看向阮宗的白眼,双目闭了一瞬:“起行。”两个字沉声落地,众人心痛。 杨毓看着这几人,为了她,他们受制于人,为了她,他们整整醉了四十天,都是为了她! 她眼眶一红,跌坐在地上,张口就哭:“早知今日,我该死在牢狱之中!”说着,一串串泪珠,顺着侧脸的弧线,滴落,她猛然拔下头上的发钗,冲着自己的喉咙刺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距离杨毓最近的刘伦先是一惊,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用手掌扣住了杨毓的喉咙,将那修长洁白的脖颈牢牢护住。 杨毓这一下可是不轻,发钗没有扎进杨毓的喉咙,却深深的刺进刘伦的手掌。 :“阿毓!”众人大惊之下,后背升起一阵冷汗。 刘伦疼的龇牙咧嘴,却怕杨毓难过,笑着道:“什么虫,刺了我一下,不疼不痒的。”说着,他猛然拔出发钗,发钗落地,滴下点点鲜红。 阮宗冷声喝道:“你死?你死了又能救谁?今日是你,明日是我,后日是他!”他随手一点,指向阮容,脸上的怒气更盛了,冷哼一声道:“你死了又有何用?” 杨毓蹙着眉,眼泪滴落不止,哀哀的,软糯的道:“可今日,是我啊!” 嵇夜蹙着眉,沉了一口气道:“莫哭!跟我走。” 杨毓端坐在阮宗与嵇夜中间,马车缓缓而行,二人不约而同,一左一右牢牢的抓紧杨毓的手腕。 杨毓破涕而笑,缓缓的道:“二位兄长,阿毓为你们拂一曲吧。” 二人狐疑的看向杨毓,却见她真的是不会寻死了,微微蹙眉,放了手。 嵇夜自榻边将琴拿了出来,摆放在琴案上,阮宗自然而然的打开一边的木质抽屉,取了熏香来燃。 杨毓心尖有些颤抖,她甚至不知方才若真的死了,该怎么办?她不知道是否该后悔,阮宗说得对,就算杨毓死了也无济于事的。她不解于自己任性的行为出自真心还是冲动所致,只知道,身侧的这几个人,是以真心,以性命,以他们最在意的风骨对待她的。 如此情谊,她可还的了? 琴已摆好,杨毓沉了一口气,双手抚上琴弦。 琴音悠然而起,奔腾至目光不及的远方,她时而糅,时而滚,时而抚,丰腴莹白的手指充满了无限的力量,用琴弦奏写罄竹难书的情谊。 七贤侧耳闻听,不约而同的扬唇而笑。 这小姑。 谢元清跨坐马上,他眸光不自觉的转向那顶鹿车。终于知道了,这琴仙之名,真的是实至名归的。 他怅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当日杨家宴饮,他推出谢南笙奏琴,在与杨毓熟悉之人眼中,岂不就是笑话? 他摇摇头,难为他当日那么自信,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琴声随着马车流动洒落在山林、野路、直至进了金陵城门。 马车缓缓停在太学书院门口,突见一队皇宫仪仗到来,路上行人纷纷止行观瞧。 竹林八贤依次下车,踏上石板阶梯。 :“哟!竹林八贤!” 一士人笑道:“看来传言不假,琴仙亭公主真的是竹林第八贤。” :“自然!如此高义之女,当得此名!” 耳边传来絮絮的议论声。 :“亭公主若不先回府?”谢元清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毓,略微颔首,却无一丝谦卑之态,反而令人觉察到他不可言说的骄傲。 杨毓略一思索,笑着道:“也好。” :“阿毓何去?”刘伦扬声一喊。 杨毓笑着道:“归家为七位兄长备下美酒。” 刘伦斜眼看了谢元清一眼,大踏着步来到杨毓身边,大喇喇的抓起杨毓的手腕笑着道:“阿毓哪里也不去,就随为兄一同去授课!” :“这。”自古以来,哪里有女子能入学堂授课的! 杨毓踌躇犹豫了一瞬间。 刘伦一蹙眉,放开杨毓的手腕,走到谢元清面前,冷声问道:“若我家阿毓不去,我便不去,你当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木秀于林 这事非同小可,若是开了这个先河,他迟疑了。 他的任务,就是将那五人劝入太学书院,至于条件,陛下可是说过,不惜一切。 刘伦也不急,兀自坐在台阶上晒太阳,一边将手伸进怀中摸虱子,无赖,却洒脱。 谢元清眉心一蹙,唤来身侧的内监:“去宫中回话。” 内监拱手称是,骑上快马便朝着宫门飞奔而去。 :“诸位先行到内堂歇息片刻吧。”谢元清垂眸笑着道。 :“不必。”阮宗真是一点好脸色也不想给谢元清,翻着白眼道,这浓浓的嫌弃,饶是一旁观瞧热闹的庶民,也为谢元清感到不自在。 杨毓心间一笑,索性随刘伦坐在了台阶上。 :“苔痕碧绿,花影疏红。梦笔清白,人情冷香。”杨毓悠悠的道。 刘伦心知杨毓因方才刺伤自己而难过,笑着回道:“世间闲人,天下倦客。逆境清韵,红尘淡心。” 杨毓抿抿唇,笑着道:“世态炎凉,阿毓却得诸兄,岂非苍天佑我?” 杨毓,为了竹林七贤,宁当堂抗旨,以死明志,这样的朋友,如何让人不爱重? 阮宗略微点点头,笑着道:“阿毓之义,乃我竹林八贤之首。” 杨毓灿然而笑道:“受之无愧。” :“阿毓还是一如往常的张扬通脱啊!”王冲笑着调侃道:“方才你欲自刎,为兄可是捏了一把汗,是否我那通脱的阿妹,被砍头之刃吓没了?” 杨毓略微偏偏头看向王冲笑道:“这姓俗的兄长调侃于我。”她转眸看向一边捋着白须的向期道:“向兄斥他!” 向期一扬眉,显得得意极了,眸光看向王冲道:“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向期说,孔子说:内在的仁德是善美的人性,如果不以仁德的准则而选择,怎么会获得智慧呢?告诉王冲要友爱杨毓,不要揶揄于她。 王冲连连摆手,一脸小生怕怕的模样,拱手道:“小可受教,受教。”他转身对杨毓拱手行礼道:“阿妹,我再不敢揶揄你!” 众人扬声大笑,杨毓觉得自己很幸福。 骏马飞驰而来,内监翻身下马,拱手道:“陛下口谕:琴仙亭公主杨氏阿毓,秀毓名门,祥钟世德,风姿雅悦,性高慧敏。素有琴仙之名,有著《琴赞》,可与竹林七贤公,于太学书院隔绛帷而授业,钦此。” :“谢陛下隆恩。”杨毓微微俯身,垂首的瞬间,心中狂跳不止,她,是否做了什么极为了不得的事了? 她成为太学院中第一位女夫子。 自周朝以来,第一位开堂授课的女夫子。 饶是自觉阅尽千帆,她从未想到,她能走到这么一步。 饶是千般算计,她从不敢想,她能走到这一步。 虽然是借着竹林七贤的名望,虽然是隔绛帷授业,但她很满足。 :“阿毓,行之?”阮容笑着看着她。 杨毓垂眸一瞬,脸上扬起灿烂而又自然的笑容:“行之!”她微微抬高下巴,昂首而行。 皇宫中,司马安唇边漾着不明所以的笑意,看着眼前的王靖之。 王靖之恍若不知一般,翻看着堆在面前的红本。 司马安促狭的笑了笑,身子因忍着笑而颤抖着。 王靖之耳根微微泛着微红,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终于,司马安放声大笑道:“好个多情的大司空,朕已答应阿毓授课,偏你要加上隔绛帷而授业,可是怕金陵子弟看清阿毓绝世风华?” 想起自今日起,全金陵的士族子弟都能每日听见她的声音,见到她的身影,王靖之暗暗咬牙,似呷醋了一般泛着酸。 :“陛下,苻洪似乎蠢蠢欲动,是否派兵严加守卫?” 司马安微微蹙眉,全然不见方才的浪荡模样,正襟危坐道:“自然。”他顿了一顿,接着道:“便派谬之去吧。” :“善。”王靖之面容波澜无惊,没有一丝动容。 司马安接着道:“谬之领兵五万,这一去,恐怕要在那边过年,这粮草之事,桓公亮熟悉,便交托与他,你看如何?” :“甚好。” 王靖之没有意见,便是最大的意见,司马安也为自己的安排觉得满意,他笑着问:“那位前燕文昌帝如何了?” 王靖之笑着道:“关押刑司水牢,骂了几日觉得累了,便再不肯开口。” 刑司水牢。 司马安笑了笑,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 当日“八王之乱”先皇为保全他,将他藏在刑司水牢中,不说出逃何其艰难,便是想进去,也要经过七道铁闸门。 潮湿阴冷自是不必说,那水可是不曾换过的死水,脏污恶臭,便是好人进去几日,也会泡的全身水肿,浑身瘙痒难忍,偏偏犯人的双臂被铁链扣着,想挠又挠不了。羽弗慕可是重犯,一日三顿鞭笞是少不得的,浑身伤痕再泡在脏水中,又疼又痒,这种感觉,司马安浑身打了个冷战。 秋后?羽弗慕还能活到秋后? 司马安笑了笑道:“樊公明上了一道红本,言说攻回北方种种,你看如何?” 王靖之抬起头,看向司马安温柔的笑意,自然的道:“有理,不是时机。” :“朕亦如此觉得。”他疏懒的伸了伸腰,笑着道:“婚期将至,爱卿应多多筹备,朕倦了,退下吧。” :“是。”王靖之慢条斯理的起身,微微俯身告别,踏出书房。 李石转过屏风,端着托盘送上点心香茶。 司马安笑着道:“阿石啊,朕曾收到匿名信函,桓公亮私自屯兵,你说,我该不该信呢?” 李石笑着道:“陛下一试便知。” :“是啊!”他执起五香月光酥饼,咬了一口。 夕阳沉下,日月交替之际,谢元朗来到东山。 谢安一身短衣,头上戴着斗笠遮阳,手中握着锄头,在庭院中锄地。 :“阿翁,元朗来助你。”谢远朗下了马车,微笑着径自走进庭院。 谢安直起腰,手拄着锄头,摘下头上的斗笠,笑着道:“赶在秋分之前种上一些秋菜,今年冬日便能自给自足矣。” 谢远朗笑着接过锄头,低下头认真的垦地,谢安笑着点点头,自行到一边的榻上斟茶歇息。(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开堂授课 :“近日,儿接了一门生意。”生铁铸就的锄头无声的敲击着土地,谢元朗就似寻常农家的儿子一般,认真的锄着每一寸土地,这般得心应手。 谢安微微应了一声道:“梁东死后,已许久无大笔进项,这事你看管就罢。” :“是。”谢元朗低低的应了一声,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接着道:“梁东之妹倒是个心高的,先是跟了王靖之,又爬了王凝之的榻,不过,如今已被姑母整治的服服帖帖。” 谢安笑着道:“你姑母才貌双全当年也是响彻金陵的,嫁与王凝之自然觉得百般委屈,我谢家的女儿,收拾个把小妾,还不容易?”他沉吟了一会,接着道:“想来,待王靖之大婚完礼,该是会接替凝之族长之位吧。” 谢元朗停下手中的活,将锄头递给一旁伺候的下仆,走到谢安面前坐了下来,下仆送上湿帕子等物供他洁面净手,待收整干净,谢元朗抿了一口茶润润喉,笑着道:“阿翁心疼姑母了?” 谢安略微点点头,目光有些惋惜。 世人皆知,谢韫才情出众,颇有辩才,是谢安最疼爱的妹妹。若是王凝之不好了,身为他的妻子如何能独善其身? 谢元朗笑着道:“会稽太守之职现下空缺,王凝之沉迷道教,会稽之地道教盛行,想来他会欣然去往的。” 谢安沉思了一会,笑着道:“远离金陵,也是好事。”他沉了沉气,不经意般的问起:“那位杨氏阿毓如何了?” 想起杨毓姐弟二人,谢元朗的笑意不自觉的更加浓了,桃花眼微微流转,笑着道:“阿毓奉圣旨入太学院隔绛帷授业,儿方才说的,那门新生意,便是阿毓之弟寻到的。” :“入太学院授业?”谢安眉心不自觉一蹙,略摇摇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旷古第一,可不容易做。” 谢元朗沉吟一瞬,赞同的点点头,面色有些焦急:“阿翁此言有理,却不知。”他迟疑着,没有问出口。 谢安笑着看向谢元朗道:“元清婚事已定,朗儿也该早早定下才是,待我与你阿母商量,便为你定亲。” 谢元朗喉间一哽,拱手道:“是。” 谢安已经提醒他,他该收心了。 谢安转过眸子,看向正往庭院中撒菜籽的下仆,悠悠的道:“此女太过清傲,连王靖之都降不住,又怎能甘心做你的妾室?何况她又顶着亭公主的封号,皇家能允许一个亭公主给人做妾?” 谢元朗心下一惊,难道陛下封杨毓,并非是她名望所致那么简单? 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谢安笑了笑道:“微妙是菩提,诸法难知故。”他抖抖双袖,起身回房。 谢元朗坐在原处,许久,他慢条斯理的起身,走出了庭院。 清晨的阳光照着轩窗,让屋子里充盈满了暖意。 金陵的深秋,梧桐树转翠绿为金黄,瑟瑟秋风将金叶拂落,落在房檐上,房檐覆盖上一片金黄,落在脚下,被行人捻落成泥。 窗口上的“白鸥逐波”再次盛开,雪白的花瓣舒展繁盛,一株,便足以言明秋色。 今日,是杨毓首次开坛授课,清早宫里传来消息,司马安会到场旁听。杨毓着一袭青蓝色常服,发丝松散的束在身后,脸上未施一分脂粉。 踩着寻常的高齿木屐,一步步踏进太学书院。 正院中那株繁盛惊人的梧桐树一如城中各处一般,金黄一片,树下的童子郎君看见杨毓进来,面色各异。 书院长傅迎了出来,长傅是位耄耋老翁,一头鹤发,及胸长的白须,面色泛着健康红润,一身素袍,爽朗清举。 :“杨夫子。”长傅拱手行了礼。 杨毓微微侧开半身,让了半礼,又俯身回道:“劳烦长傅。” 长傅笑着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授课之所。 长傅让到门口处,面色略显尴尬,杨毓心下狐疑却未做他想,一踏入堂内,才明白长傅的面色为何尴尬。 堂内,司马安御驾在屏风后。 下方仅坐着三五个小童,其中有一个,便是阿桐。 杨毓转进帷幕中,安然坐下,心中有些摸不清,究竟是谁的意思? 有人看不惯她风光了,她唇角微微扬起,扬声道:“杨氏阿毓,出身弘农杨氏。” 下方的几个小童规规矩矩的起身,拱手行礼,齐声道:“拜见杨夫子。” :“好。”杨毓仿佛看不到眼前萧条的景象,神态自若的道:“乐理之事,古来共谈,我于此道,亦如稚童一般,循序摸索,能教授你们的有限,若现下有人想要离去,我不阻拦。” 几个小童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一下眼神,正在此刻,阿桐笑着道:“阿毓。呃。”他改口道:“杨夫子,我愿同你学习。” 几个小童收回目光,一青衣小童,生的有些瘦弱,捏着童稚的声音道:“葛氏阿奉,愿同夫子学习。” 其他几人纷纷拱手。 不知自何时起,窗外木廊上站了几个青年士人,且越聚越多。 杨毓笑着道:“我辈之于琴,奉为上品雅音,既是雅音,开蒙之日怎能困于内室?”她缓缓起身道:“随我出城。” 转出了帷幕,司马安一怔隔着屏风问道:“阿毓去何处?” 杨毓笑着道:“天宽地广,处处皆比此处好。” 她昂着头出了门,几个小童紧随其后,站在木廊上的众人见状亦是诧异,却不自觉的跟随在后出了院。 后边响起尖细的声音:“起驾!” 杨毓钻进马车中,终于放下了清心寡欲的表情,懊恼的一捶软榻,恨恨的道:“若让我知晓这人是谁,我” 祺砚笑着送上温茶道:“女郎何故如此气恼啊?” 杨毓冷哼一声道:“有人看不惯我行事张扬,想方设法的打压我呢。” 祺砚一挑眉,笑着道:“也不尽然,许是哪个恋慕女郎的郎君,不愿别人见女郎风神呢。” :“哪有这般无聊之人。”杨毓低低的道了一声,抿茶的瞬间,某个超凡脱俗,譬如谪仙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摇摇头,怎么可能? 阿桐落座在司马安下首,漾着清澈的双眼看着司马安,笑着道:“皇兄,以阿毓的名望,今日授课,便是观瞧热闹,也不会这般萧条啊。” 司马安“吭哧”一声笑了出来,口中的茶喷了一身,茶水呛的他不住的咳了几声,一旁伺候的李石赶紧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司马安脸色憋的通红,总算稳了下来,笑着道:“全金陵最睚眦必报那个谪仙郎,不愿别人看他的卿卿呢。” 阿桐双唇一抿,恨恨的道:“甚么谪仙郎,心里坏透了。” 皇帝仪仗,不远不近,数十辆马车正跟在后面。 司马安侧眼看了窗外一眼,无声的笑了笑。(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心慕自然 司马安,温柔的微微一笑,这个杨毓真是争气,文能开坛授课,武能捉刀上阵,智能活擒羽弗慕,偏生出现的又这般适时。 他曾怀疑杨毓是王家之人,待验证却发现,杨毓确是与王靖之有情,王靖之却从未让杨毓掺杂其中。 现如今这二人已然决断,他再一次利用杨毓之时,王靖之又跳出来阻挠。 不过,他的阻挠,已经收效甚微了。 杨毓,就如一只破茧之蝶,绽放在世人眼前。 高捧杨毓,他可得到礼贤下士,不拘一格的名声。 踩低杨毓,他又得到了竹林七贤的归顺。 这把利刃,真是顺手。 :“皇兄,你在笑甚?”阿桐看着司马安温柔的笑意,却觉得森冷刺骨,他有些看不透自家的兄长了。 司马安抚抚阿桐的软发,笑着道:“无事,就是觉得,阿毓甚好。若皇兄娶她为妃如何?” 阿桐惊讶的不由张开嘴,出口道:“不好!” 司马安笑着点点头:“也对,的确不好。” 一个皇妃能带来的利益太少,远不及眼前这个亭公主。 阿桐心脏狂跳着,双手不自觉的抚上司马安的膝头道:“皇兄不娶阿毓!” :“不娶,不娶。”司马安的声音柔和,就似哄着他一般。 阿桐眸光不自觉的左右流转着,一瞬间心思百转。 杨毓挑开帘幕看了一眼,马车行在野外,两侧梧桐树繁茂的几乎遮天蔽日,疏影重重间,蝉鸣鸟啼,风拂树间,吹来落叶,吹来自然。 :“止行。”她一扬手,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一旁伺候的下仆赶紧摆好琴案软榻,燃上熏香。 帷幕立好,马车被驱赶到远处。 杨毓踏进帷幕中,安然坐了下来,熏香袅袅升起,在半空中打了个转,秋风袭来,吹的帷幕翩飞,香飘百里。 司马安的仪仗也安顿好了,就坐在侧面,五个童子在阿桐的带领下,端坐在杨毓面前。 不远处的数十辆马车,士人郎君下了车,也不上前,就不远不近的坐着。 杨毓笑着道:“少年时,我常觉得自己琴法高超,直到南行首次见到云山瀑布,闻听自然之曲,才知何为雅音,自此之后,我才安下心来,感慕自然,体味真情。你们须知,琴中无意,乃是死乐,琴中无情,乃是浊音。” :“谢夫子教导!”小童异口同声的回答。 杨毓笑着道:“闭上眼,躺下。” 小童们先是一愣,却发现阿桐已经听话的躺了下来。 他们心中犹疑着,这夫子究竟要做什么?却也跟随着躺了下来。 郊外宁静,无一人发声。 只听杨毓清亮的声音带着绵软悠长的语调,轻声道:“听你耳边的声音,你听到了什么?” 阿桐笑着道:“虫鸣,鸟啼。” 葛奉道:“听到风声。” :“静心。” 再一次静了下来。 不过一刻的功夫,葛奉道:“我听见,远处有人唱渔歌,听到虫蚁走过。”葛奉轻声道:“夫子,我仿佛是听到了自然之声。” 杨毓笑着,没有回答。 :“这亭公主究竟要做什么?哪里有人这般教琴的?”一青年郎君道。 另一人微微摇摇头。 正在此时,杨毓单手抚上琴弦,轻轻撩拨着,琴声轻灵,仿似远处的渔人之歌,她徐徐的抬起另一只手,双手不疾不徐,抬腕扬手之间,如沐满身的秋色。 悠扬,能远眺山林。 低沉,能俯瞰江水。 清越,能遥看万物周而复始。 绵长,能细察生灵循环生长。 众人都怔在那里,所谓的席天慕地,除却表面的洒脱不羁,却能真正让人打开心扉,那些往常他们忽略忽视的东西,都显现出来了。 达到宇宙运转,微至一花一木,都是道之所在,都是心之所向。 那些畅快的,酣畅淋漓大醉的夜晚,那些低沉的,凭栏而坐一人憔悴的时候,不都是生命赋予我们的快乐?不都是大自然给予我们的感悟? 方才说话的郎君看着周围人都若有所思,面带笑意,这场景实在是太惊人了,这些人,莫不是中邪? 他拍拍身侧之人问道:“你,似乎有所思?” 那郎君面带笑意道:“忽然想起小时候,我少时很顽皮,常去家中塘中捉鱼,锦鲤滑不留手,我想再捉一次鱼。”他说到此处,笑的开怀。 那郎君讷讷的看着他:“不过一曲,何必如此?” 另一人正笑着,忽听身侧之人的话,冷声道:“你这俗人,无法体味雅音,你我今日绝交!”说着,他一把扯下半缕衣角,是以割袍断义。 一旁又有人道:“俗人快快退去!” :“俗物退去!” 那人面色绯红,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至此,杨毓收音,双手抚平颤动的琴弦,笑着道:“你们可感悟到了?” 一小童拱手道:“学生龚洁,悟到天地指引之意。” 另一小童拱手道:“学生谢元渊,悟到琴之所起,皆应有感而发,应应和自然与心意,今日方知夫子之“五不谈”因何所起,学生愿拜于夫子门下,请夫子收下我!”说着,他双膝跪地,慎重的看着杨毓。 杨毓微微一笑,缓缓地道:“元渊,我虽只是教授你等琴音,却更希望,你们在寻雅之时,更能以国家与家族为先,而不要两耳不闻窗外事。” :“学生懂了,请夫子收下弟子。” 杨毓点点头道:“明日卯时,我在城门处等你们。” :“夫子!”谢元渊急道,这到底是答应还是未应啊! 杨毓却没有多理他,而是问葛奉道:“你感悟到什么?” 葛奉笑着道:“不可说。” 杨毓眉头一挑,不禁笑了,好个狡脱灵气的小童。 阿桐接着道:“自然之广,自然之微,只能个人体味,如何说得出口呢?” 杨毓这才站起身,道:“今日授课至此,明日卯时,一刻不等。”说完,她跨出帷幕,祺砚扶着她的手臂,上了马车。 马车远去,谢元渊苦着脸道:“杨夫子不喜我。” 阿桐笑着道:“你还不赶快回家,唤你翁母备上拜师礼去杨府?若是晚了,就要做我的师弟了!”说着,阿桐转身,走到司马安的仪仗边问道:“皇兄,阿毓是否可为我太傅?” 司马安笑着点头:“回宫,备礼。” 谢元渊微微蠕动嘴唇,这才发现,身侧的几人早已跑光了,他恨恨的跺跺脚:“快走快走!若是入门晚了,便要做师弟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心思透彻 这边主角散去,旁观的众人爆发出激烈的感叹声,明日卯时,明日卯时! 便是不能违背那人的心意,只这样旁听不也是一样的? 众人纷纷离散,秋风卷过地面,搬运食物的蚂蚁依旧排成一排,不疾不徐的回返蚁穴。觅食的鸟儿挥着双翅不知疲倦的高低而翔。远处的渔歌唱着渔人归家的急切。 天地万物,依道而行。 此间真意。 不可说。 杨毓方才回到家中,问起杨秀,白鸢却说杨秀似乎忙着选人种种,清早便离家,现在还未回来,唤了王叟出去寻一寻,刚坐下歇息片刻。 阿桐已经带着司马安进了杨府大门,这一次,司马安并未带皇帝仪仗,而是一身雪白的常服,就如寻常百姓一般的模样,一侧的李石指挥内监送上金陵武曲十坛,腊肉二十条,鲜果数篮。 杨毓笑意盈盈的看着司马安,略微颔首点点头,几人落榻而坐。 司马安笑着道:“阿毓,今日我携家弟诚心上门,希望你能收下阿桐为弟子。” 杨毓略偏偏头看着那些礼物,笑着道:“陛下太也吝啬,堂堂皇子拜师,怎能这般寒酸?” 司马安耸耸肩,没有一丝不适,眼睛依旧温柔,道:“谁让杨氏阿毓高洁清傲,视钱财如粪土呢?朕怎敢送上黄白之物令你不爽?” 杨毓暗暗咬牙,这是在说,杨毓当日将他送来的赏赐换成米粮送庶民了。 她笑着道:“阿桐来的最早,若入门便是大师兄,还是再等等,我观元渊那孩子也不错,再比较一下看看吧。” 你气我,我便也娇蛮一次,气气你。 司马安略微点点头,笑着道:“恐怕,阿桐这拜师礼不完,他们都进不来。” 杨毓这才明白,司马安早已想到这一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挡住了那几个孩子呢。 她舒朗的点点头:“阿桐,拜。” 阿桐笑着跪在杨毓面前,慎重的叩了三个头。 司马桐虽然身份高贵,身上却无郡王、亲王之封,拜师是极为慎重之事,杨毓坦然的受了这礼,扶起阿桐道:“阿桐今日入了我门下,便是大师兄,要好生照顾师弟,不要事事用权势压人。” 司马安低低的笑了笑,不置可否的道:“阿桐,记住你师父所言。” 杨毓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司马安的脸皮,还真是厚。 转过头想想,她突然觉得今日之事太过奇怪,司马安,前几日才利用过她,还作势要砍了她,她非常相信,若是王靖之与七贤没有及时赶到,她真的会被砍头的。 可今日。。。 他着常服而来,又让阿桐这皇子拜她为师。她始终相信,福兮祸所依,她转眸看向司马安那双温柔的眼睛,后背僵直了。 他要做什么? :“阿桐,回宫。”司马安放下茶盏,笑着搂过阿桐的头。 杨毓微蹲着身子:“恭送陛下,恭送殿下。” 司马安略微一晃神,笑着走了。 杨毓身子有些不稳,祺砚赶紧扶住她的手臂:“女郎倦了?歇歇吧。” 杨毓坐在榻上,目光有些似深渊一般,令人探不到底。 他要,做什么? 她无声的摇摇头,与王靖之脱不得干系。 她在想,是否她所经历的这些风雨,她所筹谋的这些名望,在那些人眼中,不过是个笑话呢? :“请王冲来府上。”杨毓蹙着眉,心如刀绞。 :“是。”祺砚看着杨毓的神色,不敢有丝毫耽搁。 祺砚这边刚出门,葛家与谢家分别派人上门。至此,杨毓门下三名弟子依次为,司马桐、葛奉、谢元渊。 杨家后院的酒窖再次充盈,杨毓却并无心思请谁喝酒,她要知道真相! 王冲一身水绿锦衣,胸口微微敞开着,应该是饮过酒,脸上绯红,身上也带着若有若无的酒香,摇摇晃晃的进了门,笑着道:“阿毓!可是想为兄了!为兄正想着你呢!” 此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是带有轻薄之意的,但从王冲口中讲出来,只让人觉得兄妹感情甚好,且,王冲真的醉了。 杨毓微笑着,沉着气,起身行了个礼道:“你们出去吧,我有事与兄长谈。” :“是。”祺砚眸光闪了一下,匆匆带着一众下仆出了门。 房门紧掩着,王冲的酒也醒了一半。 :“阿毓有何事?”王冲心中惴惴,看着杨毓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杨毓叹了一口气,笑着道:“我总自诩聪明,今日才知,我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人眼中的戏谑。” 王冲不禁蹙起了眉,试探道:“你,知道了?” :“是,他告诉我了。” 王冲一急道:“这竖子!千叮万嘱不许我说,他倒是。。。” 杨毓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王兄怎么不说了?” 王冲一抽气道:“你诈我?” 杨毓摇摇头道:“王司空好算计。初到金陵,他将我引到今上面前,杨家夜宴,他宣告我是他的。请你将我引入七贤目光中,算准了我能与七位结成好友,又利用我将七位纳入今上帐下。这一步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怪不得。”她略一蹙眉,心中一惊,目光看着王冲道:“不,不,是我想岔了。” 王冲看着杨毓如疯如魔的模样,心中黯然,:“阿毓,你别这样。” 杨毓苦笑着道:“是我想岔了,他并非是到了金陵才开始谋算,早在聊城之时,他三番五次情挑于我,便是将我视为一颗囊中之棋的吧?他早已知晓,回到金陵后的局势,原本打算蛰伏,与我这低等士族之女纠缠,来麻痹他人。却不想,无论是局势,还是我,都已经发生变化,这才有了后来让你引七贤来见我的事。” 她笑了笑道:“如今,今上愈发重用王氏了,王缪之封将军,王仙爱封皇后,如此波澜壮阔,风起云涌,都在他股掌之中。” 她的笑,带着讥讽,带着自嘲,带着浓浓的失望。 :“原来,我也是他的棋子。今上以为他在利用王司空,利用我,利用所有人,焉知连他,也不过是王司空手中的棋子呢?”说到此处,她的声音极低,似呢喃,似耳语,更似自言自语。 :“他。”王冲蹙着眉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下一横道:“他后悔了,这不是将那名妓玉卿和郗氏女郎引到众人面前,还允了与你决断了?当初定下这些,他也是希望能助你扬名的,若非如此,何必选你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乃不入网 :“这一招虽险,虽难,他还是选你,是为你好啊!就算其中曾令你涉险,他不也一一化解了?谢元清当众羞辱你,暗地里算计着让今上纳你为妃,都是王靖之为你谋算,帮你避险,你。。。”王冲说到此处,却觉得一切在杨毓那双清亮中带着浓浓失望的眼中,都显得那么苍白,利用就是利用。无论这背后有多少华美的语言,有多么充足的理由,在容不下一丝杂质的爱情中,都显得那么的肮脏。 杨毓的清傲,他怎么不知呢? 王靖之知道的,比所有人都清楚。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他还是利用了她。 :“我的确该谢他,这“琴仙”不就是他信手造出来的? 想来,便是王司空也未想到,如今无论他再做什么,我已经不得抽身。今日,阿桐拜我为师,今上亲自领来的。若非我忽然发觉不对,王司空又会如何替我化解这一身枷锁呢?” 王冲讷讷的道:“今上,他要做什么?” :“我身负高名,地位斐然,已经足够他进行最后的动作。若我想的不错,近期,我便会死于谢氏或桓氏之手。而后王靖之会为我报仇,与他们争斗不休,在此期间,三家的权势会一点一点,不着痕迹的被今上收回。” 杨毓说的极自然,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王冲愣住了,不由自主的软了身子。 :“怎么会?” 杨毓无声的笑了笑:“我乃是皇子之师,获封亭公主,有这双重身份,陛下自然能介入此事,王司空虽与我决断,但却处处显露对我的保护,陛下这般设计,何其聪明?” :“桓氏。” 王冲脱口而出。 :“哦?会是桓氏么?”杨毓笑着道。 :“你们还在南来路上之时,靖之曾给今上一封信,举发桓公亮私自屯兵。今上想要瞧瞧他到底是否屯兵,若真如阿毓所想,这便是个机会。” 杨毓笑了笑,抬手为王冲斟了杯茶,放下茶壶接着道:“桓公亮刚愎自用,为人自负,且桓家掌兵已久,他屯兵,定是确有其事的,若想逼他作乱,陷害他桓氏嫡子便是最好的办法。这一箭双雕之计,夺了士族权势,逼出桓亮,真是好算计。” :“我去告诉靖之,事是他惹出的,该由他解你。”王冲起身便要走。 杨毓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王冲身子顿了顿道:“你不愿?” :“不愿。” :“这盘棋太大太险,尚且不知谢家是否有参与其中,你不该如此冲动。” 杨毓叹了一口气道:“胜败也不过一命而已,何况,我未必不能有一线生机。”她的语气极轻,似乎燃尽了所有的生机一般。 王冲重新坐了下来:“我早该告知你,是我错。” :“嗯。”杨毓就那么应了。 王冲道:“我该如何帮你?” 杨毓笑着道:“你说,若我嫁给桓七,王司空会如何?今上又会如何?” 王冲大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杨毓软糯的笑了出来:“不过戏谑,王兄当甚么真呢!”说完,她的神情一点点凝固住。 :“与我讲讲,桓公亮运输粮草之事。” 王冲松了一口气,神色严正道:“桓公亮一向爱财,囤积钱财恐怕比之国库也少不得几许,这钱财的来路,便是连年的粮草与边关将士的衣鞋。” 该如何才能不牵涉到桓七郎与桓秋容呢? 杨毓细细的思索了一下,缓缓的道:“我有办法了。” 王冲努努嘴道:“需要我做什么?” :“不必了,这小人之事,向来都是我这小女子做来顺手,王兄便帮我带句话给王司空,就说似“隔绛帷而授业”亦或威胁金陵士子不得听我讲课这种事,还是不要做了。大丈夫该胸怀天下,这些手段,半点不柔情。” 王冲想了想,笑着道:“好。” 院门开了又关,月高清华。 杨毓缓缓的行到庭院中,站在几近凋零的木棉树,笑着道:“重生一世,我还是这般糊涂。”胸口阵痛伴着窒息,她蹲在花树下,任由月光洒在背上,秋风渐起,摇落树上的红花。木棉花飞舞坠落间,似有少女嘤嘤的哭声。 清晨,卯时。 原本是市井贩夫走卒进城的时间,城门口却停了许多马车。 人们翘首以盼之时,一顶朴素的青顶马车悠悠而来。未有一丝停住之意,只听马车中传来清亮的少女之音:“行之!” :“她来了!”数十辆马车随着那辆青顶马车而去。 路过的农人看着那浩大的车队,咂舌道:“这是谁家的车队啊?” 守城侍卫笑着道:“青顶的是我大晋琴仙亭公主的车驾,后面跟随的,都是亭公主殿下的学生。” 老农笑着道:“就是那位视钱财如粪土,高义就死的亭公主啊?”老农笑着道:“不说那亭公主,便是她家的下仆婢女也是不凡的,通身气派!” 守卫笑了笑道:“贵人之为贵,便是如此。” 老农笑着道:“走了走了,送菜去。” 彼时,一众车马停在了金陵渡口。 深秋的晨曦还尚有些混沌,晦暗不明之间,江上来往的船只已经不少,有往返两岸载客的,有起早下江打鱼的,有运送货物的,还有零星世家大族欲往上游取水的。 三教九流,操着不同的口音,熙熙攘攘。 杨毓下了马车,站在江畔,几个小童也狐疑的站在杨毓身后,不知杨夫子今日意欲何为。 观瞧着,许有一盏茶的时间,杨毓笑着道:“我们出身高贵,有幸为士族,却也应知晓,这世间并非全由士族组成。”她伸手指向江心撒网的老渔夫道:“若无此人,你能用到鲜美的河鲜?”她又指向划舟渡客的船夫道:“若无此人,你能去往对岸?” 杨毓转眸看向葛奉道:“阿奉,记住此情此景。士族生来高贵,是因有这些人在,两相比较才有了高低贵贱。”她又转眸看向另几人道:“我不指望你们怜悯庶民,只希望,你们能看到这世界的真相,不要一味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 :“谢夫子/师父教导!” 几人纷纷作揖。 正在此时,江上的渔夫唱到:“鱼何不入网?贵人薪火已备好!” 杨毓笑着接道:“贵人烹我,乃不入网!”(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无肠君子 渔夫大笑了一声道:“乃不入网,焉能养我七尺之躯哉?” 杨毓摇了摇头,笑着道:“此处太过嘈杂,渔公何不往下游?” 渔夫笑了笑道:“下游常有胡人,若去下游,岂非我为鱼,胡为网?” 胡人肆虐,庶民艰难。 杨毓笑着道:“渔公可捕到菊下郎君、无肠君子?” 渔夫怔了怔,低头想着。 阿桐笑着问:“师父,何为无肠君子?” 杨毓笑着抚抚他的软发,道:“秋时何物最鲜美,与菊同期?以其内空,则称无肠。” 正在此时,渔夫拎起一篓鲜活的张牙舞爪的螃蟹道:“女郎可是要此物?” 杨毓点点头。 渔夫笑逐颜开,划舟而来,杨毓送上几片金叶,拎起螃蟹:“多谢渔公。”说完,转身对几个小童道:“看了市井沧桑,便随为师回府品蟹赏菊吧。” 众小童连声叫好,回到马车上。 原本以为今日能再听琴仙奏曲,却只是到渡口买了螃蟹而已? 一青年郎君催促马车到杨毓马车一侧,隔着帘幕问道:“今日大好秋色,亭公主不奏一曲?” 杨毓冷着声音道:“无心,无曲。” 那青年郎君怔在当场,看着杨毓的马车前行,才被奉为太学院之师,又连收三个贵不可言的弟子,怎么倒是不悦了? 杨毓今日的心情,的确不适宜教授这些孩子。小小年纪,无法理解她的苦涩,她又怎么会对这些人敞开心扉? 跟随在后的马车逐渐减少,直至进了淮水北岸的小巷,终于只剩下杨毓与她学生的车驾。 进了庭院,老仆迎上前来接过王叟手上的鱼篓,送到后院烹制。 杨毓便带着几个孩子在小院中等候着。 葛奉笑着道:“师弟,你眉眼流转,可是有何不对?” 谢元渊扁扁嘴,被人叫师弟,特别这人与自己只差一分时间拜师,怎能叫他舒服,他没好气的嘟着唇道:“师父贵为琴仙亭公主,位列四品,又有封号,这院子委屈师父了。”他想了想,接着道:“改日我叫家中购置一处大宅院送与师父。” 杨毓笑着道:“为师家中人丁不旺,这院子足矣。” 葛奉笑着道:“师父,师弟觉得委屈,以后师父不带他来。”小童软糯的声音叫的杨毓心头软软的,绵绵的,她不由自主的抚上葛奉的头,笑着道:“葛仙翁是你何人?” 葛奉眼光一亮道:“祖翁!师父识得祖翁?阿奉已许久许久不见祖翁了。”说到最后,葛奉眼中流露出一点神伤。 阿桐笑着道:“师弟,我也见过葛仙翁,他老人家身子硬朗,精神矍铄,你不必担忧。” 杨毓看看阿桐,笑着点点头,好孩子,长大了。 阿桐本就有了少年之色,见杨毓赞赏的眼神,更加得意了几分道:“师弟若是思念葛仙翁,我便请皇兄下旨,召葛仙翁回金陵看你。” 杨毓无声的摇摇头,笑了。 杨秀自院外看见一群不知何处来的小孩子围着杨毓,有一个甚至还似软骨一般半摊在杨毓身侧的少年,不自觉的怒气横生,大踏步的进来道:“男女授受不亲,起开!” 阿桐转眸看着杨秀,笑眯眯的道:“师弟?” 杨毓抬手拉过杨秀坐下道:“对了,你二人曾一同在孔老府上受教,怎么,阿秀是阿桐师弟?” 阿桐似方才知道一般,拱手调笑着道:“自然,他入门比我晚,自然是我的师弟。” :“你!”杨秀看着阿桐赖着杨毓的模样,说话又那么的理所当然,没来由的怒气更盛,看他狡黠的目光,分明是故意的! 他沉沉气,笑着道:“听闻家中仆人说起,你们几个便是阿姐昨日收下的学生吧?跟着我阿姐,要好生学习乐理技法,还有,做人之礼!”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杨秀齿间硬生生挤出来的。 :“是。”谢元渊与葛奉抱拳应道。 杨毓无奈的笑了笑道:“阿秀,随我来。”她拉着杨秀起了身。 杨秀冲着阿桐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随着杨毓离开。 葛奉笑着道:“师兄,你不要这般气杨家兄长,那是师父的亲弟,你该好生对他才是。” 阿桐一努嘴道:“哼!他本就是我的师弟。” 杨秀跟在杨毓身后,低低的道:“我不该与那稚童置气,是我错,阿姐莫要生气。” 杨毓笑了笑道:“小孩子的事,你们自己顽罢,无碍。”说着话,二人进了正厅。 房门再次紧紧的掩上,杨毓对杨秀道:“过几日,我要死一次。” 杨秀以为自己听差了,怔怔的看着杨毓:“阿姐,你说甚胡话?”说着,下意识的伸手抚上杨毓的额头道:“是否该请巫与医来瞧瞧?” 杨毓抚上杨秀的手掌,握在手心里,慎之又重的道:“下面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谨记。” 正当杨毓计划着如何死的顺眼时,前线传来消息,前燕大军压境,威胁王缪之交出羽弗慕,否则便要鱼死网破,此间空余时间仅有二十日。 当前燕之大军与苻洪大军同时袭来,前方无奈,只能回首求援。 如此便是说,若二十日后,大晋不交出羽弗慕,前燕大军,便要进攻了。一时之间,朝堂上下风起云涌。 羽弗慕俨然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若是照原计划斩首,便是宣战。若是纵虎归山,更加凶猛的报复,未知何时来临。 朝堂之上。 一武官道:“此刻临近年下,不该再生战事,请陛下暂降。” 樊明一听此言,越众而出道:“此事万万不可,我军方才到达前线,正需稳定军心,便是前燕退了,苻洪可退?军心不稳之际,我军可还能一战?” 武官道:“陛下,便是如今稳定军心,我军五万,可抵挡得了燕秦联手四十万大军?” 司马安眸光深沉着,怒气隐隐迸发着。 王靖之微微蹙眉,朝樊明无声的摇摇头。 樊明长叹一声道:“陛下,臣请战!” :“够了!”司马安冷声道。 王靖之越众而出道:“陛下,若不,行一缓兵之计?” 樊明不明所以的看着王靖之,眸中带着浓浓的失望,沉声道:“我大晋男儿但无一丝血性么?” 王靖之眉心更蹙,完了。 司马安深深的看了范明一眼,笑着道:“樊公明这般血性,便替朕好生看着这江山吧!”说完,司马安转过屏风,回了后面的安室。 樊明说过,他宁折不弯。 他说过,在这朝堂一日,便要做直谏之臣。(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江畔遇刺 王靖之无声的叹了口气,殿外的内监昂首阔步的进了门,扬声道:“奉陛下口谕:樊公明心系社稷安危,朕心甚慰。今日起,樊公明立于城墙之上,每日代朕观瞧金陵态势,钦此。” 这么一段意味不明冷嘲热讽的昭告之后,樊明跟随监管的内监出了朝堂。 至于前燕之事,司马安延后羽弗慕斩首之期,送上暂和书,定下年后于江上交还羽弗慕。 明眼人都看得出,司马安听了王靖之的劝告,使了个缓兵之计,前燕人却还是答应了。 时间进入初冬,金陵城降下了绵软如柳絮一般的飘雪。 一车车的物资自金陵及周围各县郡源源不断的送往前方。 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带领着二十几个护卫悄然跟上了押送军资的车马。 同日,杨毓收到桓七郎送来的请柬,约她去江上泛舟赏雪。 杨毓没有迟疑的出了门,准时侯在江畔。 南方的雪很少,就算下了,也不似北方一般席天漫地。悄然飘落的雪,就似淮水两岸的歌声,绵软,轻灵,婉转,悠然。 雪花落在肩膀上,若花瓣一般。落在江水中,泯然消散。 :“纳命来!”身后传来一声高呼,霎时间,数名七尺壮汉策马而来。 杨毓慢条斯理的转身,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悠然道:“可惜我的命太硬,你取不走。”她分明是个妙龄小姑,脸上的笑容也那么清艳,声音更是清亮绵软的让人心间颤动,然而,那几个人却在她的笑容,看到了冰寒。 他们略微迟疑的一瞬间,不知自何处,涌出几十个短打素衣的剑客,杨毓略一偏头,笑着道:“地府再会。”她转身看着波涛不止的江水,似乎身后激烈的打斗根本不存在,而耳边的马鸣嘶叫,刀剑入肉声都是幻觉一般。 :“亭公主,刺客尽数伏诛。” 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杨秀自一边走了出来:“阿姐。”语气中带着迟疑。 杨毓笑着道:“刺吧。”她的脸上带着疏淡的笑容,语气平静。 那人迟疑的看向杨秀,杨秀蹙着眉,点点头。 长剑划破裹在杨毓身上的青蓝披风,刺入肉中,鲜血,在一瞬间,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这疼痛却不及她心中的一星半点。 :“阿姐!”杨秀扶住杨毓的身子,一边不知是谁,撑住了她即将倒下的身子。 :“琴仙亭公主遇刺!” :“琴仙亭公主遇刺!” :“琴仙亭公主遇刺!” 耳边的呼声逐渐远离,杨毓缓缓闭上了眼睛。 王靖之,你我,此生陌路。 杨毓遇刺,危在旦夕的消息,在杨家有意的宣扬下,如野火燎原一般传遍宫内宫外。 听闻杨毓性命垂危的消息,司马安震惊了。 他派去的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却死在杨毓剑下? 他诧异一瞬间,闷声道:“去查看死者的伤口,是否与杨毓的短剑吻合,将宫中的御医全派去!去!” 到了最后,这几乎是怒吼一般。 :“是。”李石转身出去安排。 司马安沉着气,胸中震动不已,这女郎竟武勇至此? 他不信,绝对不信! “吱呀--”一声,殿门再次打开,李石去而复返。 只见李石面色苍白的中带着隐隐的兴奋道:“城门上不知何时挂了几件塞满柳絮的假棉衣,地上洒满了发黑的陈粮。仆射处收到匿名信函,举发桓公亮中饱私囊,克扣军饷!” :“好!” 司马安脸上的肌肉颤抖着,眸光不住的转圜着。 他低头写下了什么,递给李石道:“去,立刻派人追回军饷!将桓府给朕封了!桓亮暂扣府中,待刑司、仆射处会审!”司马安不住的喘息着,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 他正将谕旨递出去,却怔住了。李石已经习惯司马安的怔神,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站在那。 是谁? 是谁救了杨毓? 是谁将桓公亮举发? 虽然,过程不是他想象的,但结果契合。可又该如何挑起三家争斗呢? :“杨毓似乎有个阿弟?”司马安笑着问。 李石点头道:“不久前才到金陵,听闻是孔太傅的入门弟子。” :“孔老的入门弟子?那定是个不俗的。弘农杨氏,这一辈,倒是英才不绝啊?”司马安恍然笑了,收回半浮着的手臂,在谕旨上又簌簌的添上了几个字。 春秋时期的羊舌氏,乃是弘农杨氏先祖,曾是天下杨姓第一望族。 到了春秋末期,战火分歧不断,这个百年士族之家,内里争斗不休,不断的分裂,直至如今,几乎逐渐销声匿迹。 到了杨道禺这一辈,由于是庶出之子,早早的便被配了寒门之女,赶到聊城去。到了战死沙场,也才做了五品虎贲中郎将不到两年的时间。 谕旨曰:杨氏阿秀,英才博发,博学夙慧,赐封七品戎蛮府司马,钦此。 谕旨曰:桓公亮涉嫌贪墨,自今日起,革职查办。交由仆射尚书王冲主理,刑司郎廖谟,仆射长史谢暄协助钦此。 御医先圣旨一步到达杨府,杨毓的伤口已经经过医者的处理包扎好。 :“杨家郎君,老夫乃是奉陛下旨意而来,你执意不让我等查看伤口是何意?”一年老御医冷着脸道。 杨秀冷哼一声道:“阿姐的伤势已控制住,现下正昏迷不醒,陛下美意,我代阿姐心领了,诸位请回吧。” 原本看杨秀小小年纪,却未想到是个不好相与的。 杨府家仆护院手持棍棒,立在杨秀身后,个个怒目而视,似乎一语不合便要动手一般。 御医道:“郎君莫要动气,亭公主伤势要紧,天下最高明的医者不在皇宫又在何处呢?” 杨秀蹙蹙眉,目光看向二楼的窗口,阿姐是对的。 这伤,不能作假,不能留情。 :“去吧。”他冷声道了一句,率先进了屋内。 御医笑容扬起,纷纷跟着杨秀进了门。 杨毓卧与帘幕后,一身雪白的常服,脸色苍白,一边的地板上堆放着血衣和替换下来的绢布,屋里熏着淡香,却还是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最后一盆血水被婢女端了出去,祺砚跪坐在杨毓睡榻边上,一双灵动的眼,讷讷无神的看向杨毓。(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混淆视听 杨秀进门来,回身看了一眼跟来的御医,笑着道:“男女授受不亲,阿姐伤在后背,医者如何查看?” 御医眉间一蹙:“这,这。” 杨秀负手而立,用清澈的目光看着这几个老翁。 御医一咬唇,道:“我等奉旨而来。” 杨秀笑容凝滞着,眼看着就变脸了道:“难道陛下心中无男女之分?我家阿姐一未出嫁的小姑,怎能任由你们看去?不正经的老翁,滚!” 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御医闷声道:“有协察贵女的医女,医女。” :“既然有医女,何不早言?”杨秀又哼了一声,一甩头进了门。 御医面面相觑,年老御医无奈的道:“还不快去,快去将医女带来。” :“是。”年轻的御医赶紧下了楼。 一群御医就束手立在门外,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也没半个人来招呼他们,个个气的面红耳赤。 楼下传来踏上木质楼梯的声音,两名年轻的医女被带了过来。 医女进入房内,走进帷幕中。 这时,老御医也进了门,站在帷幕外远远的位置,怕杨秀再发怒,所幸侧过脸问道:“伤势如何?” 里面的医女小心的拆开绢布,道:“刀伤,长约二寸,自后方刺入,伤肺腑。” 御医点点头,走到一边的榻几边,跪坐着写下药方,手一挥,外面的药童背着大箱子进门,御医挑拣了几味养身益气的名贵药材,又取出早已备好的刀伤药留在榻几上,对杨秀道:“郎君,药已备好,老夫退去矣。” :“嗯。”杨秀的容色总算有些松动,目光却看着那片素白的帷幕。 御医也不自找没趣,转身带着一众御医回宫复旨。 杨秀目光转到榻几上,冷声道:“将那些东西烧了。”又对重逢道:“去刘医者坐堂的药铺中抓药来。” 杨毓喝过的安神汤到此时终于过了药性,张开双眼,双唇雪白,低声道:“阿秀,他们走了?” 重逢出门去,杨秀转过帘幕进去,靠在杨毓身侧,缓缓的躺了下来。 杨秀突然的亲近,杨毓抬手安慰的抚着杨秀的额发,笑着道:“阿秀莫怕,阿姐在。” 杨秀不知为何,眼泪就涌了出来。 鼻子囔囔的道:“阿姐,世间无你,何处为家?” 杨秀在外时,无论经历多少困苦,他始终知道,有个与他血脉相通的人,温柔的让他每每见了都心碎的人,正在等着他,念着他。 这个信念,坚定着他所做的一切。 那个梦魇,折磨并打磨着他的意志。 :“阿姐,这一年以来,我时常做梦。忽而梦见杨家败了,梦见杨公欺辱我,梦见士族子弟打骂我,梦见阿姐过着庶民不如的日子,盼着我长大。梦见我被陷害,被人当街砍杀,梦见阿姐为我报仇,梦见阿姐也死了。阿姐,我怕极了,我有些,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听着杨秀带着哭音的倾诉,杨毓才发觉,血脉相连是多么坚固的事。 她梦魇的同时,杨秀也一样被梦魇所折磨着。 :“阿秀,那些都是梦,全都是假的。今生,阿姐要活的精彩,阿秀亦然。阿姐会始终护着你,等有一日,阿秀也能护着阿姐时,阿姐便等着,等着这一日。” 感受着杨毓温柔的轻抚,杨秀擦擦眼角的泪水,笑着道:“阿姐真傻,我逗你开怀呢!你我不是好好的活着?阿姐便等着吧!阿秀要赚来金山银山,为阿姐置办嫁妆!”说完,杨秀起了身,走出帷幕。 杨毓脸上挂着笑,侧头看向杨秀的背影,觉得自家的阿弟,很伟岸呢! 外面隐约传来尖利夹杂着闷声的呼喊,杨毓微微蹙眉:“祺砚,去看看何事。” :“是。”祺砚赶紧跑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祺砚喜气满面的进门:“女郎,宫里传旨来封小郎为七品戎蛮府司马呢!”她顿了顿道:“不知为何,小郎不受官职,与来宣旨的内监争论起来了。” 杨毓心下一笑,今上直到此刻还是没有放弃利用她杨家。 只字不提自己遇刺之事,又加封阿秀,一为混淆视听,二为补偿。便是让杨秀替他去搅浑了这池水。 杨毓抿抿唇:“扶我起身。”她挣扎着要起身,又扯到背后的伤口,疼的蹙了眉。 事关重大,祺砚不敢迟疑,赶紧上前扶起杨毓的身子,半托半扶的将杨毓扶了出来。 杨毓一身白色常服,外裹着一件青蓝色披风面色煞白,宽大的披风,将本就玲珑的脸衬托的更小了。 :“阿姐!”杨秀疾步几步,扶住杨毓另一侧身子。 杨毓看着来传旨的李石,微微颔首道:“多谢李中宦,大雪寒冬的跑一趟,这旨我接了。”又转头对祺砚道:“送李中宦出门吧。” 祺砚灵巧,自然知道杨毓的意思,暗自接过杨毓递来的钱袋,笑意盈盈的道:“李中宦请!”一边不着痕迹的将钱袋送到李石手中。 李石暗自掂量一下,真是厚重的赏赐。 待宣旨仪仗远去,杨秀微微蹙眉道:“阿姐,我年纪虽小,却也知善恶是非,司马氏多番陷害你,其心不善。贪腐成性,污浊不堪,我如何在这种朝堂立足?阿秀已经不欲为官。” 杨毓下意识的看向杨秀,心中有些惊诧,这孩子,是真的不同了。 她扬唇而笑,笑的极是骄傲道:“阿秀,无论朝堂如何,你却还是你,若是真丈夫,就去大展拳脚!阿姐不求你改变朝堂,只愿你成为这浊世中的一股清流,若有一日,得遇明君,岂不大有所为!” :“得遇明君?”杨秀问了一声,接着道:“改朝换代何其难也,今上圣体安康,若待到那一日,恐怕阿秀已垂垂老矣。” 杨毓笑着看着他:“相信阿姐,这一日,不远矣。” 杨秀垂头想了想道:“是否改朝换代,阿秀不做期待,便如阿姐所言,成为一股清流,能为庶民多谋福祉,于愿足矣。” :“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借刀杀人 雪花挥洒漫天,金陵城笼罩在大雪中。 今年,南方的冬日竟然也这般料峭,是否,国将有变? 重逢行到药铺,正等待医者抓药,只见一身着单衣的青年郎君进门来,那人生的一双温柔隐含阴翳的眼,面有菜色,颤颤巍巍的送上一串五铢钱。 :“医者,我家丈人重病,请开些止咳药吧。” 医者略微点点头,接过钱,便到后院取药。 重逢下意识的多看了这人几眼,才发现,这人正是那日街市上被他泼粪恶妇的郎主。 取回药来的医者恭敬的将药递给重逢,重逢晃晃头,正出门之时,隐约听见身后那郎君压低声音道:“医者,家中鼠患,能否施舍我一包毒药?” :“这药铺哪里是施舍之地,不行不行。。。” 待重逢回到杨府,正遇上杨毓躺在榻上,杨秀在一旁伺候喂药。 行礼过后,重逢笑着将方才所遇之事又讲了一遍。 :“那医者是否给他毒药了?”杨毓也来了兴致,被杨秀扶着起了身。 重逢想了想,摇摇头道:“大概没有吧。” 杨毓垂头想了想,缓缓的道:“从前曾听葛仙公与明公说起,羽客炼化丹药虽有强身健体之功效,却有一味药含有毒性。分量极少,毒素只会堆积在体内,待积累到一定,才会毒发。若是大量服食,封喉夺命。” :“这药的药效与用量息息相关,服用的少,便可安神,用的多,便是毒物,端看使用之人的心思了。” 杨秀略微偏头,道:“丹砂。”他笑着看向重逢道:“去帮帮卢家二郎。” 重逢看着这姐弟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有了主意,却不确定道:“奴该如何?” 杨秀笑着道:“将丹砂送到卢家二郎面前,用不用,用多用少,是他自己的事。” :“是。”重逢一转身,出了门。 丹砂少量服食有安神作用,在贩到胡族的物品中,丹砂算是最为贵重的,他取了一包,出了杨府。 寻摸着便在路上遇到了一脸愁眉苦涩的卢柬,重逢心中一喜,笑着迎了上去。 :“郎君何故伤感?不知小弟是否能助你一臂?” 卢柬一抬头,被眼前这八尺壮汉惊了一瞬,定眸看去,才发现,原来是那日给杨姝泼粪的人,他蹙着眉道:“不用不用,滚开。” 重逢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恼,将怀中的丹砂递给卢柬道:“我这有些丹砂,就送与郎君,望能一解郎君心忧。”见卢柬狐疑着不接,重逢笑着道:“郎君可要好生把控用量,若是一个不小心,用得多了,会出人命的。”说完,他直接将丹砂塞到卢柬手中,转身就走。 :“哎!你。。。”卢柬呆怔的站在路中,只喊了一声,目光看向手中的油纸包,好生把控用量,否则,会出人命。 卢柬攥紧了丹砂,一转身,往家中走去。 刚走到巷子口,就听见杨姝在家中尖声喊道:“哭哭哭!丧门星哭什么哭!” 卢柬的独子,生母杨蓉,名叫云儿。才两岁的小娃娃,一听杨姝尖声大喊,哭的更加厉害了,口中喊道:“翁,翁。” 卢柬站在门外,心碎不已。 这个恶妇! 杨蓉早在聊城便失足落水而死,自那时起,杨姝对待云儿愈发恶毒,常常打骂,他不是不知,可他又有什么能力保护他呢? 只听里面传来竹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稚童的哭声更加激烈了,几乎嘶声喊道:“翁,翁,阿翁。” 杨姝尖声骂道:“抓个药也能抓这么久,废物点心!” :“还哭!看我今日不打死你!小废物!随了你那废物阿翁!” “啪-啪-啪--” “砰”,卢柬推门进来,冷眼看了杨姝一眼,接着笑道:“我这便给岳丈熬药去。” :“翁,翁。”云儿蹒跚着脚步,扑到卢柬腿边:“翁翁,云儿痛痛。” 卢柬眉心一蹙,抱起了云儿,笑着道:“云儿不痛痛。”说着,将卢云小脸上的泪水擦干。转头走向厨房。 杨姝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竹杖扔在地上,插着腰笑的阴阳怪气:“又想起你那温柔高贵的阿毓了?” :“你说的哪里的话。”卢柬一边生火,杨姝就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 :“想也无用,现在那小贱人可是高高在上的亭公主,会理睬你?别痴心妄想了!”说着,她一扭身,低低的道:“废物。” 药材入锅,熬出浓稠的药香。 云儿巴望着小眼睛,笑着道:“阿翁,你怎么哭了?” 卢柬擦擦脸上的泪,笑着道:“炉火太盛,云儿去顽,别让炉火熏的小眼睛痛痛。” :“好!”小孩子,心性简单,云儿搂住卢柬的脸,“吧唧”一口,亲在卢柬脸颊上,跑出厨房去。 卢柬笑着擦擦脸上的口水,将药汤倒在破碗里,朱红细密的药粉,均匀的倒在两个碗里。 :“岳丈!阿姝!” 卢柬径直进了门,将药碗放在榻几上,药碗很烫,他细心的吹了吹药,又执起药碗:“岳丈,喝药吧。” 杨公咳了两声,一口一口的喝着药。 :“阿姝最近也有两声咳嗽,那一碗,阿姝喝了吧。” 杨姝冷哼一声道:“你该不会想害死我与阿翁吧?” 卢柬手上一顿,汤匙里的药洒了一滴出来,杨公蹙蹙眉道:“阿姝,阿柬如此对待你我,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寒他的心!”杨公看着家徒四壁,此时又在病中,格外珍惜眼前的女儿与女婿,纵然从前有千般不好,此刻似乎也都能放下了。 杨姝笑着道:“阿翁莫气。” :“阿姝,喝了吧,药凉了,便无效了。”卢柬又将药汤送入杨公口中,不经意似的道。 杨姝一抿唇,心中的怨气不减却也没有多说,拿起榻几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这边杨公的药也喝完了。 卢柬笑着道:“我去准备昏食。”退出门外。 杨公长叹一口气,缓缓的道:“还记得当年在聊城,我曾与一众聊城名士,在苍山清谈,现在想来,竟都成了烟云一般,有时,我就想,难道,那些都是梦吗?” 杨姝笑着道:“阿翁太多思,所以这病总是不好,阿翁好生歇息,女儿回房了。”杨姝起身离去。 房门一开一合,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杨公一人,他忽然觉得浑身发热,口干舌燥,恍惚看见数年前,苍山清谈,他手执麈尾,侃侃而谈。 :“这药有用,捂一身汗,一觉醒来定能好了。”他口中讷讷的道,闭上双眼却觉得无限的疲倦,眼前的情景就如果折子戏一般,小时,少年,成婚,生子,成名,败落。。。 :“呃!”口中的涎液淌出来,却说不出一句话。 :“卢兄!杨贤弟!”口中囫囵的喊着几声,舌头似滑进喉咙中一般,没有一丝力气,愈发不能呼吸。 :“呃!” :“呃!” 两声,人已经厥过去了。 另一边的杨姝,刚回到房间中,就被卢柬锁在里面,卢柬怀抱着云儿,坐在房檐下,听着里面发疯似的谩骂敲门,直到最后悄无声息,脸上的笑容愈发浓了。 :“翁翁,阿母不骂了。” 卢柬笑着擦擦云儿脸上的灰尘,和缓的道:“是啊,以后再也无人打骂云儿。”(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自作自受 卢柬整整衣衫,背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怀抱着云儿出了门。 :“翁翁带云儿去哪?” :“去哪都好。” 父子二人走到城门处,卢柬心情极好,一路上又买了许多干粮,计划着美好的未来。 :“阿翁带云儿去乡下,盖三间大房,到时阿翁便学学如何耕种,养活我们云儿,等云儿长大,再给云儿娶一贤妻。” :“什么是贤妻?”云儿还太小,根本听不懂卢柬的话,只知道,以后他再不会挨打,阿翁今日很高兴,对他很亲近,他从未觉得这么安心。 阿翁怀里真暖啊。 :“可是卢家阿柬?”守城侍卫高声喝道。 卢柬一怔:“是,是,军爷有何见教?” 守城侍卫冷声道:“有人举发你杀妻弑丈,跟我们去刑司吧!”说着一边的侍卫夺过卢柬怀中的云儿,不由分说的押着卢柬往刑司去。 :“翁!翁!”云儿在守城侍卫手中不停的扭动小小的身子,哭喊着。 :“云儿!”卢柬刚回头看去,一侍卫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连杀两人的畜生,懂得什么人情,快走快走!” 街市上的人们纷纷驻足观看,听闻卢柬的罪名,指点叫骂声不绝于耳。 卢柬的案子,在刑司郎的督办之下很快结案,关押三日后,便是斩首之日。 另一边,王冲谢暄也开始查办桓亮贪墨的案子。 月黑风高,霜雪漫天,桓亮独坐在被扫空的房舍内。 :“我该如何?”他蹙着眉问。 对坐之人一袭洁白素衣,习惯的擤擤鼻子,用端美的洛阳腔道:“此时不走,便是死路。”说完,他慢条斯理的起身,一侧下仆为他清举的身子披上厚实的披风。 :“七郎与秋容呢?”桓亮走出屋舍问道。 下仆道:“今日琴仙亭公主请郎君与女郎赏雪去了,这是杨府刚送来给公的信函。”说着,下仆将一笺朱红小笺递给他。 桓公亮打开一看,先是一怔,接着,眸光越蹙越紧,缓缓的道:“让全部家眷准备好,我们离开金陵。” :“公,现下可是查案期间,城中戒严,怎么走的了?” 桓公亮抿唇道:“这点事,我自能解决。” 淮水北岸,桓七郎笑着道:“阿毓,往年金陵可没有这般大雪,定是知晓你来了,你这大兄才来看你。” 杨毓笑着看着漫天飘雪,缓缓的道:“是啊,大兄来看我了。” :“今日时辰不早,我们回府吧?”桓秋容已经有些微醺了。 杨毓拉住桓秋容的手臂道:“天色已晚,风雪又大,你们二人便歇在我府上,待明日天晴再走。” 桓秋容看看外面的大雪,着实不愿离开这温暖的屋子,眸光看向桓七郎。 :“如此也好。”桓七郎不知为何,总觉得杨毓今日有些反常,仿佛想方设法的留住他们。 杨毓笑着道:“祺砚,为我二兄与阿妹准备客房。” :“是。”祺砚出门安排去,不一会,便有下仆来带二人去歇息。 清晨,一队车马轻装到达城门口,守城侍卫问也未问,直接将城门大开,出了城门,桓亮终于放下心来。 :“郎主,七郎与阿容怎么办?”桓夫人不停的看着车外,盼着那一双儿女能快些赶来。 桓亮摇摇头道:“他们不走也好,此次一走,我定是不反也得反了,若是成功,自可重回金陵,若是败了。”他顿了顿道:“也还留下些血脉。” :“他们不走,今上的怒火可会波及他们!你真糊涂!”桓夫人说到此处,心中更加不安,作势要下车道:“你走吧,我与儿女在一处!” 桓亮伸手一拉她的衣袖道:“你安心!琴仙亭公主承诺会保他们平安!” 桓夫人转头道:“你竟然信那小姑子?” 桓亮冷哼一声道:“愚妇!那杨氏阿毓高义!她的话,我相信!你也不想想,我要走的事才定下,她便早作安排叫走了七郎阿容,她定然与谢公安有来往,否则怎能知晓?” 桓夫人讷讷的想了想道:“她的义气之名我是相信的,且常听阿容说起,她的阿姐如何如何,若是她真与谢公有来往,倒是可以安心。” :“安坐,别想了。” :“我们去哪?” 桓亮笑着,狭长的双眸眯了眯,缓缓的道:“琅琊。” 用过朝食,下仆将碟碗收拾下去。 杨毓笑着道:“祺砚,将门关紧,无论是谁,无我开口,不许进来。” :“是。”祺砚退出门外。 屋中只剩下三个人。 桓七郎心下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扯着笑问道:“阿毓,何事如此严正?” 杨毓双目一瞬不瞬的看着桓七郎道:“二兄,你可信我?” :“自然。”桓七郎说的极是自然,没有一分一毫的迟疑。 杨毓心下稍安,道:“自现在起,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两个都要牢记,不能有一丝错漏。” 二人终于意识到定是有大事发生。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 杨毓微微蹙眉道:“不必管,听着。” 。。。。。。 城外数百兵士冲出城外,捉拿桓亮。 杨府门口,涌进百名侍卫,王冲与谢暄在队伍前头。 :“祺砚,快快让你家亭公主交出桓迨凡与桓秋容,陛下急召!” 祺砚看着王冲,不卑不亢,虽然垂着首,却笑语嫣然:“王尚书稍候,我家亭公主有令,不得召唤不得打扰。” 谢暄看看身侧的王冲,严肃的道:“王尚书,陛下将此事交托我们,我们怎能阳奉阴违?” 正在此时,杨秀迈着缓步出来,他头戴乌纱漆冠一身湛蓝绣走兽公服,堪堪的才五尺高,却身姿挺拔英气勃发。 :“谢长史说谁阳奉阴违?”他一边拱手,一边笑着道。 谢暄双眉一蹙道:“杨贤弟,此处并非你说话之地。”他上下打量杨秀,眸中现出一丝讥讽。 其实不难理解,杨秀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孩子,怎能担当重任?便是今上赐封,也不过是靠着自家阿姐简在帝心罢了。 杨秀负手而立,笑着道:“谢长史,此乃案发之地,我乃陛下亲封七品戎蛮府司马,敢问为何不容小可言语?” 杨秀脸上带着温暖如春风一般的笑容,双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可说出的话,却不留一丝情面,他就那么笑着看着谢暄,似乎在等着,期待着他的回答。(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权宜之计 谢暄面色一红,抿了抿唇,看向王冲道:“王尚书,你当如何?” 王冲双手一摊,无奈的道:“我这人清贵惯了,不懂这些俗务,你拿主意。” :“下官以为,应当即刻进门捉拿人犯。” 杨秀接过话道:“谢长史说谁是人犯?是否为犯,是否获罪,要今上做主,你僭越了。” 这一句僭越,气的谢暄满脸通红,指着杨秀颤抖道:“你,你,你敢。” 杨秀一扬眉:“下官话已脱口,敢与不敢,谢长史不知?” :“你,你!”谢暄喘着粗气,一拂袖,对身后的侍卫道:“将琴仙亭公主府围起来!不准任何人出入!” :“是!” :“谢长史错矣,此处乃是杨府,弘农杨氏之府邸,琴仙亭公主府在竹山县。” 杨秀适时的一句话,将谢暄气的几乎破口大骂。 他紧咬银牙道:“将杨府围起来!” :“是!” 侍卫们面面相觑,忍着笑。 :“是谁要围我杨府?”一个清亮的少女之声传来,众人抬眼看去,只见杨毓一身青蓝色常服,许是伤病中,所以面色显得较之往日的莹白显得憔悴,只是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迸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琴仙亭公主。”谢暄长施一礼,以示尊敬,而后起身道:“敢问桓氏兄妹在何处?” 他可是被杨秀的一双利齿说怕了,言语再不敢有一丝错漏。 这时,桓七郎面带笑意的自屋内走出来,削玉似的玉颜,面容一如往常带着病瘦模样,气度却不失清贵风流。 桓秋容踏着风靡金陵的“洛神步”,一身素粉色卦裙,外罩着月白色绣锦绣芙蓉的披风,一圈雪白的狐毛托着一张不施脂粉却格外秀美的小脸。 桓七郎拉起桓秋容的小手,无形中将力量与温暖源源不绝的送到她的手心,他眉眼不侧,看着谢暄道:“未知今上宣我二人是为何?” 谢暄微微蹙眉,不明白桓七郎的意思,却也无心情与他多说,冷笑着道:“进宫便知。” 一行人出了杨府,王冲诧异的发现,杨毓竟然也跟了来,低声道:“阿毓,此时你不该再掺和进来。” :“我说过,要保他二人性命。”说着,杨毓看向谢暄道:“许久不见陛下,正好今日进宫去。” 谢暄只管将桓氏兄妹带进宫,哪里管杨毓去与不去,随口应了一声。 一行人到了宫内,转过悠长的木廊假山,司马安正候在书房内。 :“陛下,人已带到。”谢暄躬身道。低头的瞬间,促狭的看了王冲一眼。 王冲恍若未闻道:“陛下,臣倦矣,可否退下?” 司马安笑着道:“爱卿退下。”他说着话,也同样看向一边回话的谢暄。 谢暄微微蹙眉,又看了王冲一眼,再次躬身,二人退出书房。 桓七郎、桓秋容与杨毓纷纷对司马安行礼。 :“未知陛下今日召见是为何?迨凡可是早已辞官。” 司马安狐疑的看着桓七郎,却未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破绽,他抿了一口茶,笑着道:“七郎,桓公亮涉嫌贪墨军资,已经逃出金陵城,你竟不知?” :“甚?”桓七郎一蹙眉,双眸散发出诧异:“这,不会,不会。”他连连摇头道:“陛下,此事可做不得雅谑,我阿翁精忠为国,绝无逃离之理,恳请陛下追查!” 司马安适时的看了一眼同样诧异的杨毓,却见杨毓惊慌不已,只看着身侧的桓七郎,手足无措。 :“桓公亮贪墨之事,你可知晓?” 桓七郎双手抱拳,双膝自然的跪在地上,垂着头道:“陛下!桓七自十三岁后便不常在金陵,醉心山水结交名士才是我心之所钟,家中事宜我一向不理啊!”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声音清脆的回荡在空荡的金殿上。 :“我才回金陵半年,这般大事,我怎能知晓啊?” 司马安略有些相信了,桓七郎浪荡不羁,个性软弱,哪里能担当这样的重任? 桓亮放弃这一双儿女离开金陵,是否也是本就不重视这二人? 无论如何,桓亮反心已经昭然若揭,若是有一日对阵,这二人是否还能派上用场? 他暗自低下头,又抿了一口茶。 :“今日,你二人便代父受罪吧。”司马安看向一边的杨毓。 杨毓的出现,很是奇怪,若说她与此事无关,司马安不信,绝对不信。然而,她的惊恐与诧异也是装的? :“陛下!”杨毓越众而出,双膝跪地道:“陛下,请放七郎阿容一命!” 司马安笑了:“你倒是说说,我为何放他二人?” 杨毓垂眸一瞬,鼓起勇气道:“臣女有罪。”说着,一头触底。 :“阿毓何罪之有?”司马安温柔的双眼似水中漩涡一般,让人看不透。 杨毓并未抬头,只道:“臣女素来有梦魇的毛病,睡眠一向浅的很。今日一早听闻府门开合,见阿秀自外间回家,阿弟年幼又少年得志,少不得心性不定。臣女心疑家弟是否行差踏错,逼迫阿弟说出今日晨起究竟为何出门。 阿秀无奈之下,才与我说出桓公叛逃之事,阿毓知晓此事后先是恐惧的很,再就想起,桓迨凡乃是我结拜二兄,我与秋容更是情同姐妹,无论如何不能看他们无端受责,这才进宫来的。”她微微抬头看向司马安,道:“恳请陛下饶桓氏姐弟二人一命!” 司马安听着杨毓的说辞,处处严丝合缝,没有一丝错漏,顿时对杨毓的怀疑减少了几分。 他笑着道:“给我一个理由。” 杨毓微微蹙眉,接着,挺直了腰背道:“陛下心中自有判断,还需阿毓言明?” 司马安笑意盈盈的看着杨毓道:“你既然求我饶他二人性命,那我便将这二人关押刑司,你看如何?” 杨毓双眸慌乱一阵道:“陛下可是怕这二人逃脱?” :“是。” 杨毓接着道:“既然如此,便请陛下为我与桓七郎赐婚。” 与司马安一样诧异的,还有桓七郎。 他做梦也未想到,杨毓竟然会做这样的决定。顿时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希望司马安能够答应。又明知杨毓不过是行缓兵之计,却还是忍不住心疼她不顾名声,为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 司马安狐疑的看着杨毓:“你甘心嫁给他?”(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恶人伏诛 杨毓转眸看向桓七郎道:“七郎,很抱歉我未提前与你商量此事。” :“阿毓,你,不必为我如此。”桓七郎将心中的绮念压下,讷讷的道。 :“七郎,我只问你,你可愿娶我?” 桓七郎看着杨毓期望的眼神,脸上浮起不合时宜的,发乎真心的笑容:“愿意!愿意!” 杨毓转眸看向司马安道:“陛下,若是桓七郎与桓秋容逃走,阿毓愿赔上身家性命,陛下可愿信我?” 司马安看着杨毓,无声的叹口气,这女郎,做事从不留余地,为了朋友竟愿意赔上一生,他又问道:“朕最后问一次,你此话当真?” 杨毓迟疑了一瞬:“当真。” :“好,朕便下旨赐婚,若是桓七与桓秋容逃脱,朕便唯你是问。” 桓七郎抱拳道:“陛下,此生能娶到阿毓,是我最大心愿,现下便是神仙来求,我也不会离开金陵!” 司马安看着桓七郎的笑容,再看看杨毓面沉似水的模样。 :“退下吧。” :“谢陛下!”三人齐声道。 出了皇宫,桓秋容搂上杨毓的手臂道:“以后阿姐便是我七嫂。” 杨毓勉强的笑了笑道:“无论结局如何,至少现下你们二人是安全的。” :“阿毓。”桓七郎笑着道:“我家族兴旺之时,你不肯应我求娶,今日却主动答应嫁与我,便只是为了我兄妹二人的性命?” 杨毓侧眼看向桓七郎。 桓七郎尴尬的笑了笑,整整翠绿色的锦衣,只见他神色清朗,笑容满溢,抖袖的动作好一派自命风流,神气的道:“看我,语无伦次的。我是想问,是否阿毓,对我有些心动?” 杨毓嘴唇微微动了动,叹了一口气,缓缓的道:“二兄,今日之事,皆是事出权宜,我同你只有兄妹之情,绝无夫妻之爱。我会嫁给你,但请不要破坏你我二人的兄妹之情,待有朝一日陛下完全放下戒心,还请二兄让我自由。” 她不想骗桓七郎,饶是看着他如此真心期盼的眼神,也不愿蒙骗他。 桓七郎脸色白了又红,微微扬扬头,笑着道:“你愿意嫁我,我该满足的。我懂了,你说的,我都应下,婚后,我不会碰你一丝一毫,直至此事有所转机,再与你和离。” 杨毓看着桓七牵强的笑,转身上了马车。 长痛不如短痛,今日不将话说明白,来日他付出更多的真心,才会一发不可收拾。 杨毓坐在马车上,闭上双目,只听车外喧嚣不已,鸣锣敲鼓。 手指挑开帘幕看去,才发现有人嫁娶。 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兴高采烈,意气风发。 后面吹吹打打,绵延数丈远的红妆。 除了他,嫁给谁又有何分别? :“祺砚,王司空成婚还有几日?” 祺砚略一思索道:“三日。” 杨毓扬唇笑着:“郗氏女郎现下就如这新嫁娘一般等候在驿馆中吧?”她讷讷的道:“她该多激动,多兴奋?” 祺砚看着杨毓苦涩的笑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毓笑着道:“漫天的红,我最爱这红色的艳丽。待我与七郎大婚,我要他给我十里红妆。” 祺砚大惊:“女郎,你,你说什么?” :“我要嫁给七郎了。”一句话说的轻飘飘的,钻进祺砚耳中,祺砚看着杨毓清艳的脸庞,终于知晓这苦涩从何处而来。 心悦之人另娶他人。 而她,也要嫁与无心之人。 祺砚恍然想起静墨出嫁那夜,她在角门外听见王靖之说的,望杨毓觅得良人。 桓七郎配得上杨毓么? 连祺砚都觉得,配不上的。 马车悠然回到淮水北岸的小巷子,杨毓一路再也无话,自从上次吐血,前几日又受了刀伤,杨毓的身子愈发不好了。 无论多少补药吃下去,脸色还是那么憔悴。 :“阿姐,今日卢柬斩首,你不去看看?”正值休沐之日,杨秀将葡萄皮仔细的剥掉,递给了杨毓。 杨毓接过含在口中,囫囵的赞道:“好甜。” 葡萄落腹,她略微想了想道:“他咎由自取,我何必去看。” 杨秀眉头一挑,道:“出去走走吧。” 杨毓看着他略有些担忧的神情,略微点了点头。她不该这样沉寂,不该这样对一切提不起兴致,这让杨秀很担心。 :“好。” 邢台边,一辆极不起眼的青顶马车就停在那里,杨毓斜倚着软榻,翠玉雕刻踏云异兽的香炉,燃起清新的熏香。 怀抱着手炉,却还是有些凉意。 水红色的蜀锦披风,将杨毓苍白的脸衬托的有了一丝血色。 :“听说了么,这人恶毒至极啊,杀了嫡妻岳丈。” :“可怜了他还有一幼子,也被判充作官奴了。” 一老叟道:“可怜稚子无辜,却受此磨难。” 周围议论纷纷,卢柬已经跪在邢台上,一旁的行刑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没有一丝犹疑,手起刀落。 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落在地上,鲜血沾着灰尘,身子倒地。 :“好!”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好,庶民娱乐少,看砍头,也算得上一件。 想想也是,恶人伏诛,岂非好事? 杨秀微笑着看向杨毓,却见杨毓脸上无悲无喜。 :“阿姐不悦?” 杨毓摇摇头道:“原本觉得,尘埃落地之日,定是心怀喜悦的,却不想,这般无趣。” 这样的结果,杨毓早已知道,心中也就没了惊喜可言。前世今生与杨卢两家的仇怨,至此了结。 :“阿翁!”邢台边,云儿被绳索捆着,这边行刑完毕,便要移交给官奴接管的内监。 亲眼看着阿翁被砍头,云儿还不知道究竟为何会这样,那个凶神恶煞的伯伯为什么用刀砍阿翁?都说孩子不懂事,却不过是大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懂得的,阿翁死了。 可为何阿翁死了,那么多人觉得开怀呢? 阿翁死了。 谁还给他抱抱?谁还能在大母打他的时候保护他? :“翁翁!”云儿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泪涕满面,只顾着哭喊。 :“哭个屁!快走!”一旁的内监不胜其烦,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贵人,翁翁怎么了?云儿要翁翁。”云儿仰着小脸,满含着恳求,眼中含着泪光。 :“你阿翁杀了人,这是给人偿命!快走吧!” 杨毓微微蹙着眉,嘴唇略抿了抿,一抬手,撩开帘幕,动作太大扯着了背后的伤口,她只是顿了一下,接着,下了车。 :“阿姐!”杨秀如何不知杨毓要做什么,忍不住出言制止了一声。 杨毓没有回头,径直走到那内监身侧。 :“琴,琴仙亭公主。”内监一眼认出这个搅动金陵的贵人,不由得有些诧异,接着,陪着笑脸行了礼:“亭公主有何事,让下人来唤奴一声就是了,这霜雪刺骨的,何必亲自过来。” 杨毓冲着他微微颔首,笑了笑。(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隔窗话别 她转眸看向呆愣的云儿,蹲下身子,轻声问道:“你叫云儿?” 看着眼前这个高贵美丽的少女,云儿下意识的觉得这人温柔善意,绝对不会打骂自己,就像溺水求生之人一般,不由得伸出有些瘦弱的小手拉住杨毓的衣袖:“回贵人话,是云儿。”回答的一丝不苟,不敢有一丝无礼之处。 杨毓笑着问:“你阿翁阿母都不在了,不能继续护着云儿。云儿可愿意随我回家?” 云儿怯怯的,似乎想了想,不放心的问道:“你会打我吗?” 抓着杨毓衣袖的小手上,赫然是一条瘀痕,杨毓蹙着眉,伸手翻看着云儿细小的胳膊,只见那一条小小的手臂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瘀痕,绝对是长年累月的结果,眼睛一酸,笑的更加柔和几分:“我会管教云儿,却不会打你。” 云儿灿然一笑:“好,我跟你走。” 杨毓闷声一笑,:“若是跟我走,以后就要姓杨。” :“好。” 杨毓解下身上的披风,将云儿的身体裹住。一旁的祺砚赶紧上前抱起了云儿。 :“这个官奴,我要了。” 内监怔怔的看着杨毓,却也未多问,连声道:“若不让奴先领回去调教一番,再送到亭公主府上?” :“不必了。”杨毓笑着,转身往马车上走去。 祺砚适时的送上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到内监手上,低声道:“我家亭公主心善,大人行个方便。” 原本杨毓要几个官奴也是平常之事,更何况人家这么客气,内监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连声道:“小娘子言重了,这小官奴你领走就是,后面的事,奴自去安排。” :“那就多谢了。”祺砚笑意盈盈的点点头,算是告别,抱着云儿回到马车。 :“阿姐这是何意?那卢家杨家屡屡陷害谋算你,你还收留他们的孩子?” 杨毓神情很严肃,缓缓的道:“害我之人可是逍遥法外了?” :“无。” :“这稚子可曾害我一分?” :“亦无。” 杨毓冷声道:“我杨家可是穷困断粮,养不起那一个稚子?” :“阿姐。”杨秀拱着手,恭敬的道:“是阿秀心窄了,以后断然不会如此,阿姐莫气。” 杨毓“恩”了一声,再看着杨秀绷紧的小脸,知道他听了进去,声音和暖几分道:“以后,他叫杨云,你要待他如亲弟。” :“是,阿秀明白了。” 孩子,就像小树一样,成长的过程中总会有些勾勾叉叉,为长者,不能视若无睹,以为事事皆小。先贤有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杨毓刻意让杨秀当云儿为亲弟,一是为了让府中之人善待云儿,二是要让杨秀时时记得,君子有仇必报,然而事事有度。 卢柬杨姝有罪有错,无论是自食恶果也好,还是杨毓刻意安排也罢,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罪不及子嗣后代。 当所有人以为这次贪墨风波随着桓亮叛逃而结束之时,又一件大事惊爆了金陵城。 琴仙亭公主赐婚桓氏迨凡。 杨毓等着的那个人,在他大婚前夜,终于来了。 隔着窗棂,那人站在窗外的木廊上,月影华晨般的身影映在明纸糊着的窗子上。 杨毓就站在窗子里,笑着道:“王司空来了?” 那人沉了沉声道:“为何嫁给他?”玉打冰凿般的声音,声声入耳。 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杨毓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描绘着窗子上的身影。 :“打消陛下的防备之心。”她的声音一如往常清亮的似山涧清泉,带着少女的娇嗔。 :“为何不来寻我,总有法子。” 杨毓笑着道:“寻你,再让你利用于我么?” 王靖之唇角漾着笑容,慢条斯理的道:“他,配不上你。” 杨毓冷笑一声道:“我从未认为七郎配不上我,他心思纯净,容止清隽,而且,他永远不会利用我。” 王靖之原以为这些日子,已经可以控制对她的想念,听见这句话后,还是忍不住的心痛,就似一把尖刀,一寸一寸的剐着他的心。 :“我曾说,要你等我,你应了我的。”这话说的那么任性,那么孩子气。 杨毓笑着道:“我不等你了。” :“你居然用自己终身幸福报复我?我已知道了,也同你一样痛了。” 是,杨毓不但是为了保全桓七郎与桓秋容,借此消除司马安的戒心,同样存了一分报复王靖之昔日所为的心。 她想看看,当他遇到与当日自己一样的事,他会如何?他是否能体会她的心痛呢?时至今日,杨毓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个人真的爱自己吗? 她一次次的扪心自问,一次次的不甘心。 她终究是个凡夫俗子,终究也是有软弱的时候,偏偏,明知这一份软弱,却还是不敢面对。 明天,便是他大婚之日,所幸,他来了。 杨毓笑着,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了:“我的痛,你终于也能明白了,多公平?”她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添柔媚。 :“你我都被今上赐婚了,真好,真好。”说到最后,已经似呢喃一样,让人听不清楚。 王靖之倚靠在窗边,他的鸦发如羽,侧颜如玉,终于,落泪。 杨毓牵牵唇角道:“祝你与郗氏女郎,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与我白头之人,只有你。”王靖之顿了顿,灿然而笑:“你,除了我,谁也不能嫁。” 他还是一如往常的骄傲自信,杨毓笑着道:“你的新妇明日便到,你走吧。我要说的都已说完,你要说的我已不想听。今日一别,再见亦当做不相识。” 她恨他了。 王靖之心中一震,抬手想要推开窗棂,却见窗上的剪影,缓缓的走出视线,一声门响,佳人不在。 他缓缓地转身离去,却没有离开杨府,而是走到那冒着森森寒气的池塘。 池中的莲花早已枯萎凋谢,水面平静无波,想起与杨毓的初遇,想起二人多番磨难险阻,想起琴箫相合,想起城门口红衣翩飞的决断。 他静坐在水边,不自觉的亮出带着银质指环的右手,手掌轻触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啊! 水面上的倒影还是如玉树兰芝一般,清高淡雅。 :“卿卿。” 薄唇念出这两个字,心头就是一痛。 杨毓靠在门外,面沉似水,寒风穿堂而过吹在她身上,胸中涌上一团闷气,喉间一股甜腥。她灿然而笑,齿间略见鲜红。(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美人恩情 十里红妆。 郗道霁是郗氏嫡女,这嫁娶大日子也是如她高贵的身份一样,令过往行人频频侧目。 满世界的红色,将乌衣巷装点一新。 玉卿踏着极缓极慢的步子来到巷口。 明眸皓齿,琼鼻小口,一身清雅。 她固然是极美的,否则怎能在佳人辈出的淮水两岸脱颖而出?她只穿着一身素锦罗裙,脂粉未施,来自天下最污脏之地的她,却带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高。王郗两姓大婚之日,举城观看。 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轻而易举的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跟在身侧的婢女垂着头,怀抱美琴。 玉卿一撩衣角,席地而坐,琴在膝头,她静静的抬腕而奏。 清音雅意,不需赘述。 余音袅袅之际,她将琴递回给婢女,端正的跪在巷口,扬声道:“多谢王司空往日垂青,司空大婚之日,玉卿心死,此生不愿见这一幕,亦无法自持不见司空,唯有今日一死,以谢君恩!” 正当众人还在回味这美人话中的意思时,只见玉卿缓缓的叩了个头,在众人还在疑惑之时。 玉卿唇间溢出一道黑红的鲜血,黑血滴在素白的衣袍上,譬如点点红梅绽开。 众人惊呼一声,玉卿已经滑落,倒在地上。 婢女惊慌失措的看着她,赶紧上前查看,鼻息全无。 在他大婚之日,这个卑微的女郎,服毒自尽了,她的死不似殉情,更像是一场悼念爱情逝去的仪式。 枯枝上的薄雪,被寒风吹散,飘向远方,亦如那一缕香魂。 :“美人恩情,看王司空如何相还!”一士人叹道。 眼看着一个鲜活美丽的生命,就那么在眼前消散,众人除了唏嘘,便是想看看,王靖之究竟要怎么办。 众人猜度之时,王府内终于来人,几个身着淡蓝衣衫的下仆,将玉卿的尸体敛了。 一个绝美的佳人,名冠淮水两岸的名妓,就这样死去了。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进了城。 王靖之和郗道霁,并肩坐在墨车中,相比王靖之面沉似水,郗道霁略垂着头,双颊绯红,一双细嫩的小手,不停的搅弄着袖口,衣衫皱了,也浑然不觉。 王晞之笑容满面的看着车上那一对璧人,欣慰的点了点头。 葛仙公是王靖之的姑父,自然携了妻女一家前来恭贺,当他知晓王靖之成婚之人是郗氏女郎时,着实恼了,还是夫人王碧劝说才勉强来恭贺。 王碧笑着看着王晞之得意之颜,掩着唇道:“瞧着郗氏女郎温文有礼,倒是个好姑娘,希望她能快快为我王氏绵延后嗣。” 王晞之点头道:“会的。” 眼看着墨车到了跟前,王晞之的笑容凝滞住了。 按照士昏礼,墨车该由新婿亲自驾车,然而,王靖之却只是坐在车中。再看郗氏女郎,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女师亦是面色不善,一眼一眼的狠剜着神色朗朗的王靖之。 马车停下,王靖之径自下车,全然不顾身侧探寻的眼神,慢条斯理的进了前厅入席。 郗道霁眼泪含在眼眶中,狠咬着下唇,被女师拉着进了王府,开始行礼。 葛仙公蹙着眉,冷哼一声,不合时宜的笑道:“委委屈屈的成什么样子,哼!”说着,转身退了出去。 :“葛洪!你去哪!”王碧眼神一凌,喊了一声。 一众宾客纷纷朝葛仙公看去。 若是往日,葛仙公定会红着脸回到夫人身边,这一次,他摇着头,拉起身边的女婿云季道:“云季,我带你去见个真正的士族之女!” 云季,郓城城主。 他满面尴尬的看着妻子,只见葛馥以袖掩唇,笑的正欢,随意的洒洒衣袖道:“阿翁觉得此处无趣,郎主伴阿翁去转转吧。” 云季听着妻子如此信任之语,正要随葛仙公而去,却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葛仙公红着脸,低低的道:“快行快行,你岳母要怒了。” “噗嗤”一声,饶是已经见过太多次这般情景,云季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二人脚下恨不能生风,转出了王府。 王晞之摇摇头道:“阿碧,多少年了,你这脾性还是改不掉。” 王碧翻个白眼,笑着道:“这般年纪,还改甚,我若是真改了,他倒是不习惯。” 王晞之顿了顿,眉心不由蹙起:“他说去见甚士族之女?” 葛馥行了个礼,笑着道:“便是靖之那位琴仙卿卿啊,阿翁时常提起她呢,说是风神无匹,举世无双,连阿馥也忍不住神往呢。” 一听此言,王晞之唇角绷紧,微微向下,无声的叹了口气,目光隐有惋惜。隔了半晌,道了一句:“可惜出身低了。” 葛仙公与云季出了乌衣巷,正逢谢氏族人前来观礼,问道:“小儿,可知杨氏阿毓的府邸在何处?” 来人桃花眼微微流转,下了车,恭敬的行了一礼。 :“葛仙公,可是不识元朗了?” 葛仙公定眸看了看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笑着道:“元朗,想起来了,是谢家那个小娃娃。你可认识杨氏阿毓?” 谢远朗笑着道:“便在对岸的小巷。” :“元朗,还不快走?”谢元清微微蹙眉看着谢远朗。 谢远朗眸光闪了闪,对谢元清道:“大兄代元朗去贺喜吧,我便给葛仙公带路。” :“哼。”谢元清冷哼了一声,马车复行。 云季看着谢元清无礼之举,不禁有些好笑,几人一边走,一边道:“这位郎君如此温文有礼,倒是与兄长不同的。” 谢远朗笑着道:“家兄与阿毓有些误会,平素并不如此。” 葛仙公笑着道:“一双俗眼。” 谢元朗不尴不尬,自行着缓步。 一到杨府院门口,便听见里面高歌不止,热闹不已,哪里有一分萧索之意啊? 前来开门的正是王叟,哪有不识得葛仙公之理,连忙请三人先在正厅暖暖手脚,饮杯热茶,自己去后院回杨毓。 嵇夜大笑一声道:“否!此曲虽寓意悲凉,若以滚之法奏之,则又生几分悲壮,岂不更好?” 杨毓听了,粲然一笑,手指复将方才一曲奏了一遍,顿觉更加开阔,意境也高出几分。 刘伦笑着赞道:“阿毓怎么会如此聪慧?真真一点就透。” 阮容调笑着道:“阿毓向来能解嵇兄之意,二人曲风相似,却各有千秋,真是缘分。” 杨毓一边奏曲,一边看着身侧或倚或卧的几人,今日他们突来,应是怕王靖之大婚之日,自己会黯然神伤吧? 心中免不得的难过,却因这几人的陪伴,而更生出几分释然。(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益友相伴 :“女郎,葛仙公,谢中正,郓城云城主来访。”来传话的是白鸢。 杨毓未及多思,只听了葛仙公的名字,脸上扬起惊喜的笑容,身子也觉得有了几分力气:“葛仙公?” 嵇夜笑道:“葛兄来矣?” 杨毓看向嵇夜:“兄长识得仙公?” :“有些交情。” :“善!”杨毓看向白鸢道:“快请进来。” :“哎!”白鸢刚要离去。 杨毓缓缓起了身道:“我自己去请把!”接着吩咐道:“将前几日阿桐拜师时送来的金陵武曲全都搬出来!” :“是!”白鸢俯了俯身,赶紧去安排。 杨毓转出后院,疾步来到前厅,后背的伤口被这行动又牵扯到了,不自觉的嘤咛一声。 面色也又白了几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薄汗。 :“葛仙公!”杨毓笑着看着端坐在软榻上的老人,脸上惊喜一片++。 葛仙公看着杨毓先是一笑,接着,便发现了不对,眉头微微蹙起。 :“你这小姑子,又受伤了?” 杨毓看着厅中的另外两人,匆匆的行了个礼,坐在葛仙公对面,笑着道:“小伤,不妨事。” 葛仙公冷哼一声,一把抓过杨毓的手腕。 :“仙公。” :“聒噪!” :“是。”杨毓笑了笑,便不再做声,任由葛仙公诊脉。 葛仙公的眉头,越蹙越紧,最后,收了收唤一旁的下仆道:“去王府,将我的药箱取来。”说着将贴身的信物交给下仆。 下仆愣了愣,看向杨毓。 人家大喜的日子,杨府的下仆去,总归是不好的。 杨毓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去吧。” 看着下仆远去,杨毓转过头,才发现,葛仙公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眸光中,有些心疼。 :“都是些小伤,将养一段便好了。” 葛仙公冷哼一声道:“本以为那竖子能护你几分,却未想到。”他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愧疚。 毕竟,王靖之是自家的小辈。 杨毓笑着道:“仙公未曾听闻?是我不要他了的。” 葛仙公愣了愣,几不可见的摇摇头道:“终是他负你。”接着转眸道:“迄今为止,你呕血几次了?” 未想到葛仙公问的不是后背上的伤,反而问吐血之事,杨毓想了想道:“两次。” :“尚好,还来得及。”葛仙公长舒一口气道:“你这小姑,真叫人心疼。” 杨毓怔了一瞬,笑着道:“仙公言重了。” 葛仙公一甩衣袖道:“愚妇!你可知,吐血之症分为三种,一为胃中积热,二为肝火犯胃,三为气血不摄。你患的便是气血不摄之症,你当近来消瘦乏力因何所致?” 杨毓这才明白,原来病症在此处,她浑不在意的笑道:“这不是仙公前来救命了?阿毓更不必怕。” 杨毓生的瑰姿艳逸,一颦一笑都自成风流洒脱,兼带着少女的狡黠,特别是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眸光转圜之间,处处风采。云季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女郎,一时间看着杨毓,痴了痴。 他讷讷的道:“怪不得当日靖之为你寻岳丈救命,几乎命也不要了一般,竟是这般的风雅妙趣。” 杨毓这才看向一边的云季。 :“小可云氏阿季,郓城城主。”他拱着手道。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道:“云城主有礼了。” 云季笑道:“当日还曾与靖之相约,若是岳丈医好了你,定要让我一见,却不想。”话说到此处,云季才发觉自己失言了,硬生生的将下面的话吞了下去。 杨毓的双眉,不自觉的蹙了蹙,悠悠的道:“却不想已经沧海桑田,不可回转?” 云季面色微红,赶紧双手抱拳赔礼。 杨毓摇摇头道:“云城主不必多礼,我与他是分是和皆是发乎于心,无需隐瞒,也无需介怀。” 云季微微眯了眯眼,笑道:“是他没福分。” 方才葛仙公之言,谢元朗听的清明,看着杨毓素白的小脸的确消瘦憔悴,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中有着他看不透的清亮,目光多了几分怜悯,笑着道:“我府上刚得来上好的阿胶,不知是否应症?” :“此症需饮“黄土汤”,若有上好的阿胶入药自然极好。” :“好,我这便回府,让家中下人将东西送来。”说着,谢元朗已经起身了。 :“郎君不必费神。”杨毓眉头微微蹙了蹙,时至今日,她怎么还会愿意别人这般怜悯于她,说着,她对谢元朗福了福身道:“谢郎君怜悯。” 说是感谢,她的腰线那么挺拔着,面色那么冰冷着。 谢元朗微微一怔,桃花眼暗了暗,知晓自己行为逾越了,拱手笑道:“阿毓客气了,便是真的需要,七郎也会送上的。”说着,他对葛仙公和云季分别行礼,笑着道:“元朗功成身退,这便先行告退了,改日再上门拜访。” 说着,又对杨毓温和一笑,转身离去。 葛仙公看着杨毓,笑着道:“阿毓变了。” 杨毓舒朗的一笑道:“世上一成不变之人,都已化古。”说着话,下仆背着葛仙公的药箱,满面讥笑的回来。 恭敬的送上药箱,杨毓问道:“笑些甚么?” 杨毓对下仆向来宽厚,下仆也不怕,只躬着身道:“方才听闻郗氏女郎身子太弱,礼行一半便不胜娇柔的晕了过去,正想寻葛仙公为那女郎医治,奴便奉命去取药箱,王司徒当即臊的满面通红,拂袖而去。” 杨毓目光移向葛仙公,狡黠的垂着眸子道:“仙公先去看看郗氏女郎吧,耽误吉时不吉利。” 葛仙公道:“他王府便无医者?管那些作甚。”说着,在药箱中翻找了一阵,取出一个瓷白的药瓶递给杨毓:“黄土汤太也难喝,每日朝暮各食一粒,这一瓶用完,身子也就调养好了。” :“是。”杨毓垂眸微笑着。 :“这是治刀伤的,三日换一次药,换个五次药,便可痊愈了。”又一个碧绿的瓷瓶递给杨毓。 杨毓坦然的接过,笑着道:“故友美酒在后院之中,仙公可要一同?” 葛仙公一听美酒,双眸亮了亮:“可是金陵武曲?” :“要多少有多少!” 葛仙公大笑一声道:“快行快行!”(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风云突变 喜榻上的郗道霁缓缓醒转,张开那双黯淡的眸子。 :“道霁,你醒了!”郗茂大喜,忙招呼一边的婢女:“快去端药来!” :“是。” 看见下仆出门,郗茂又转眸看向榻上的郗道霁,语重心长的道:“道霁,今日送嫁完毕,大兄便要回兰亭,你要好生伺候郎主,友爱弟妹,侍奉长辈,内宅之中要苛尽本分,辅佐帮助你的夫家,万事以王氏为先,记得了么?” 郗道霁看着兄长语重心长的教导,郗茂的眼圈红了红,擤擤鼻子道:“阿妹,保护好自己,若是,若是靖之待你不好,就写信给大兄。” 郗道霁点点头,与家人分别之际,心酸不已,更加令她彷徨的,是不知王靖之的心意如何,她故作坚强的道:“大兄安心,早些回去看着长嫂吧,算来,再有一个月长嫂就要生了。” 想起家中待产的妻子,郗茂不自觉的笑了:“是啊,听巫说,这一次是个小郎君呢。” 郗道霁也笑了:“是啊,只是我不能看着小侄儿出生。”说着这话,眸光又暗了暗。 下仆端着药碗进门:“家主,药汤来了。” :“好。”郗茂接过药碗,亲自喂给郗道霁。 郗道霁眼圈又是一红,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见。 :“要做妇人了,莫哭了。”郗茂不禁抬手为郗道霁擦擦脸上的泪光。 :“是。”郗道霁扬唇而笑。 :“大兄。”郗道霁突然张大双眼,小手抚上胸口,身子猛烈的颤了颤,转眼之间,鼻尖额头敷上一层薄汗,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郗茂抓住郗道霁的小手:“阿妹!你怎么了!” 一旁的下仆见此情景已经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大兄,我好痛!”说着话,唇间流下潺潺的鲜血,眸中泪水夺眶而出,一张秀美的小脸扭曲着。 :“快!快请医者去!”郗茂双目圆瞪着。 下仆飞跑出门。 隔岸,乌衣巷中依旧喜气冲天,夜幕已然深了,较之白日更凉了几分。 谢元朗缓缓的行在淮水岸边,他从不是这般不矜之人,今日,怎么会这般殷勤。 他自己也未发觉,已经叹了数次气。 这绝不是他的个性。 那双桃花眼微微眯了眯,又沉了一声气。 :“郎君!”一声呼喊,谢元朗转眸看去。 :“郗氏女郎中毒身亡,王府已经乱成一团了!” 谢元朗微微挑眉:“大兄可回府了?” 下仆弓着腰摇头:“前头男宾的宴会还未结束,大郎君与几位郎君都还在王府。” 谢元朗唇角动了动,缓缓的道:“去看看。” 王晞之听闻郗氏女郎殒命府中,脑海中如同惊雷一般,跌坐在榻上。 :“这,这。”两声迟疑,忽然想起当日今上赐婚,王靖之与他说的:保护好郗氏女郎吧。 这是谁授意的? 今上? 谢家? 难道是庾氏知道了什么,来报复? 杨毓? 亦或是王靖之自己? :“这事绝无不了了之的可能。”王晞之眸光深沉,眉头紧锁着。他沉吟片刻抬眼看向王靖之:“若不给郗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王靖之双眉压着眸,缓缓的道:“若我猜的不错,此事与谢家脱不得干系。”他的神情深沉,让人看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是,此时不能贸然动谢家。” 王晞之有些诧异:“谢家?” 王靖之微微抿了抿唇道:“祖父以为,玉卿身后无人?她又为何陨在王家门口?” :“你是说。”王晞之怔了怔,恍然大悟道:“靖之身居大司空之位,主管天下礼法,行为从不踏错,难道谢家妄想用两个女郎的死,对你。”他没有说下去。 王靖之双唇似乎抿成了一条线,双手捧起茶盏,淡然的抿了一口:“抹黑我,搅混水,等时机。”茶盏中的茶汤红亮,茶叶在水中打了个旋儿,水波重新归于平静。 他重新抬眸看向王晞之:“祖父相较于谢公安,更疏淡一些。” 王晞之闭目一瞬,惋惜的摇摇头道:“既是陛下赐婚,也已经礼成,便将郗氏女郎抬进宗祠吧。我亲自送郗茂回兰亭,向郗家请罪。” 说完,王晞之心中闪过一丝懊悔。 王靖之冷眼看着王晞之,缓缓的张唇:“祖父年迈,还是靖之代劳吧。” 王晞之微微点点头道:“好,我进宫去与今上请罪。”他抬眸看看身侧噤若寒蝉的下仆道:“五十金,你可愿为王家平息郗家怒火?” 下仆拱手道:“请司徒容我自绝。” 王晞之缓缓的点点头道:“金子会送到你家中,你的家人,我会安顿到别处,安心。” :“谢司徒。”他慎重的躬身行礼,踏出了房门。 王靖之依旧一身洁白素袍,长身玉立如同玉山。 郗茂跪在大红的喜榻前,手掌不停的安抚似的拍打着她的肩膀,懊恼自责的道:“是大兄不好,好生的为何要与他王氏联姻!是大兄不好!” 门口的少年双唇一抿,进了门。 :“郗刺史。” 郗茂满含怨怼的看着王靖之:“你不愿娶我阿霁尽可明说,何必用这般阴诡手段害我阿妹性命!”他猛然起身,一把抓住王靖之的衣领。 王靖之神情没有一丝变化,慢条斯理的道:“为凶者就是想让王郗两家产生这样的误会,郗刺史,我为人如何,不想多做解释,难道你也被这些迷了眼睛?” 郗茂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松了松:“你是说。”他微微顿了顿,转眸看向喜榻上了无生机的郗道霁:“我的阿妹,何辜?” 王靖之嘴唇动了动,缓缓的道:“入了我王家的门,礼也成了一半,我认她为我王靖之的嫡妻,无论死活。” 郗茂松开了双手,颓然垂了下来:“你是个君子,我心中明知,却。” 王靖之抬眸看向门外,一个下仆垂头进门,弓着身子道:“小人阿箜,愿平息郗刺史之怒火。”话音刚落,他猛然发力,撞上了一旁朱红的柱子。 鲜血淋漓,洒了一地。 王靖之眸光微闪,郗茂早已目瞪口呆。 :“我郗家与王家世代交好,我只是怒,只是恨。又如何会不信你们,你们何必这般。” 王靖之缓缓地拱起双手,慎重的行了一礼:“阿霁为我正妻,我不会忘记她,自今日起,靖之愿为阿霁守制三载。” :“你,你。”郗茂拧着眉,许久,长叹一声:“早些安排阿霁下葬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所谓变数 一场全城翘首以盼的婚礼,在众目睽睽之下,连陨两位佳人。 一时间,流言四起,猜测不断。 一老农一边整着手中的菜,一边低语道:“听说了吗?王司空命中带煞,克妻!不说从前的琴仙亭公主如何多番受难,今日一连死了两位佳人啊!” 一边肉贩道:“不对,我听说,是当今陛下不愿王氏独大,不赞同这门婚事,你想想。”他没有往下说,唯恐犯了忌讳。 正在买肉的老翁道:“听闻是琴仙亭公主发怒,不愿王司空成婚。”他眸中带着深意。 杨秀刚才下朝,路过街市,听闻这些揣测不禁怒火中烧。 :“好个王靖之,他娶他的妻,为何事事扯上我家阿姐!” 重逢低低的笑了笑道:“扯上又如何?” :“你!”杨秀怒目看向重逢。 重逢赶紧抱拳道:“郎君别怒,如今亭公主已经与桓氏定下婚约,他王家之事,扯不上亭公主。” :“哼。”杨秀冷哼一声道:“桓氏那病瘦郎君如何配的上我阿姐!”他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杨毓也已经听说这事,她心中的猜忌绝对不比街市庶民少,究竟是谁? 若说今上,杨毓有些迟疑。 他分明已经重用王氏,泼天富贵都赐了,还差这么一个郗氏联姻? 若说王靖之? 杨毓万万不信的,王靖之的底线,她很清楚。 兜兜转转,杨毓终于想起。 她一直以来,都如世人一般,忽视了谢氏的存在。 只因为谢安这位家主超脱世外,隐居东山,而金陵多番风雨,谢氏都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这金陵城,真的有超脱世外的士族吗? 连竹林七贤中的王冲,也只是外表超脱,实际上王氏的每次动作,都有他推波助澜,对于谢氏的怀疑,杨毓隐隐的感到不安。 如果真的是谢氏所为,这谢家藏的也太好了。 谢安隐居世外,究竟在等什么? 杀了郗茂与郗道霁对谢家又有什么好处? 杨毓恨自己前生被困在宅院中,除却震惊天下的大事,对于这些士族变更之事一无所知,也无从知晓。 更何况,今生与前世是不同的,许多事都因为她这个变数,而或多或少的改变了。 就如裴良,他原本会戍守长江,直到后面的大战才会重新被启用,却因自己的请求,被派往韩旧郡。 如阿九,前生杨毓连听也未听闻过此人的出现,若无杨毓的救助,他流落在外,难以返回金陵,亦或早已死在何处也未可知。 桓亮的叛逃。羽弗慕被俘。九江王瘫痪。杨公、杨姝死于非命。卢公病死,卢柬斩首。 再看今日的王靖之,他前生是迎娶了谢南笙的,今生却变成了一个死了的郗氏女郎。而谢南笙却断发出家。 杨固尘与杨秀先后为官,自己的种种荣华。 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这个世界,因她的出现,被打乱了。 杨毓突然想到这一层,脊背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对了,或许原本就没有什么好处。 或许,他只是想将这池水搅浑。 水至清,则无鱼。 如今的王氏,又岂是能轻易撼动的?但,若是水浑了,就有机会。 :“阿毓,你在想什么?礼单是否稳妥?可还需修改?”桓七郎笑着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礼单。 杨毓缓缓回神,眼角扫到大红色的礼单,面无波澜的道:“七郎,你决定就好,我又非为图你钱财才嫁给你。” 桓七郎温柔的一笑:“毕竟是你我婚事,可惜我现在家徒四壁,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给你。” 杨毓略微偏头看向桓七郎,突然觉得,若是就这般嫁给桓七郎也很好,似乎有这么一个人让她倚靠,也很好。 :“大婚之日,我什么彩礼也不要,只要全金陵都铺上红绸,房顶,地面,连树上,也要挂满红绸。” 他痴痴的看着她,鬼使神差的道:“大婚之日,我要给你十里红妆,我要全金陵都铺上红绸,要全天下的女郎都艳羡于你。” 杨毓扬唇笑了。 桓七郎也跟着笑了。 眼前的桓七郎,恍然变成了王靖之。 杨毓不禁蹙眉。 :“阿毓,如果你愿意,我会护你一世。”桓七郎如是说。 杨毓笑着道:“七郎,秋容还是不想嫁给谢元清么?” 杨毓这般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桓七郎顿了顿,不禁蹙眉道:“阿容自回了金陵便一直对谢元清这人不喜,可如今,阿翁不知所踪,阿容又身有残疾,这婚事,我也不知该如何。” 杨毓笑着道:“阿容生来高贵,心中骄傲,虽然身有残缺,但也不能就这般委屈了。” :“你是何意?” 杨毓垂眸一瞬道:“我们去见见谢公安吧。” 桓七郎点点头:“你自来比我有主意,都听你的。” 王家为郗道霁举办了盛大的丧礼,全金陵的士人公卿都去吊唁了这位可怜的王氏嫡长孙媳。而后,郗道霁被冠上了王姓,供奉在王氏宗祠中。 王靖之自请守制三年,三年之内,吃斋守身,不会谈婚论嫁,原本对王靖之有所不忿之人,纷纷为王靖之这深情之举按耐下来。 正在王靖之护送郗茂回兰亭之时,司马安的封后大典如期举行。 王氏女登上后位,王仙爱是第四位。 王晞之,任大司徒,位列三公,文官之首。 王冲,任仆射尚书,譬如副相。 王靖之,任大司空,位列三公,掌管礼仪。 王缪之,任虎威将军,掌兵马五万。 三公以下,位列令仆者同朝有五人,侍中七人,更不需说那些与王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其他族姓之人。 从今日起,王氏再一次,成为实至名归的,士族之首。 王与马,共天下。 三公之位,只“大司马”尚且悬空。 司者,主也。 马者,兵也。 这个位置,理所当然的成为朝堂所有人所争夺的猎物。 清晨,杨毓坐着马车,自杨府出发,桓七郎已经等在路旁,二人一人乘车,一人骑马,悠然的往东山而去。 一路上薄雪染就的小路,妙趣横生,因着杨毓的伤病在身,已在家赋闲一月有余,她期待着今日事了,回到太学书院,除却每日授课,还能时常见到竹林七贤。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残酷与杀戮就在身边,谋算与被谋算就在一念之间,她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到那几位舒朗狂放的兄长,她需要适时的纵酒狂歌,否则,她真怕自己哪一日,就再也坚持不了自己的本心,就这么随波逐流的顺应命运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再会谢公 信命,不认命。 杨毓在心中低低的提醒自己。 手指挑开帘幕看向车外,薄雪挂在树梢,洁白与枯黄影影绰绰的绵延到远方。 一栋青瓦屋舍就在前方,房前种着几株梅树,粉红,嫣红,素白,一片的梅花枝枝动人。 :“南方竟也有人栽种梅树?”杨毓有些好奇。 桓七郎笑着,似乎此事很是自然一般道:“不过是从北方移植过来应景的,你当这些人是真的隐居世外?哪有一个不身在世外,却依旧享受家族俸禄的。” 关于这种事,桓七郎要比杨毓通透的多,杨毓垂眸想了想,笑着道:“也对。” 隐约间,看到一个身姿修长的中年士人,手拿着花锄站在梅树下,似乎在挖着什么,杨毓笑道:“可是这世外之人,却比尘世中的你我,要逍遥快活的多。” 桓七郎轻笑一声,微微扬起头道:“待你我大婚以后,我便寻一处山水,阿毓何时想去,我们便去住些日子。” 杨毓侧目看着桓七郎,笑道:“甚好。” 马车驶近,那士人抬眸看来,眸光中没有一丝的惊讶,只将锄头递给一边的下仆,掸了掸身上原本就没有的尘埃,笑着等着。 杨毓轻快的自马车上跳了下来,走进谢安,盈盈一礼:“阿毓见过谢公安。” 那人习惯性的擤擤鼻子,口中说着端美的洛阳腔:“今日恰好挖出夏日埋下的好酒,女郎可愿一同饮几杯?” 杨毓笑着摇摇头道:“身上带伤,不好饮酒。” 谢安有些失望,伸手道:“那便庐中一叙吧。” :“善。” 谢安自始至终,没有与桓七郎说一句话,仿佛不认识一般,让桓七郎有些不爽快,他笑着道:“谢伯父,侄儿给你见礼。” 谢安这才转眸看向桓七郎,笑着道:“听闻你与阿毓已经被陛下赐婚,以后可要好生对待阿毓。”这话说的,就似杨毓的长辈一般,二人不过是连面也未见过,隔着刑司大牢的墙壁吟唱几句,这般浅薄的交情,杨毓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能这般对待自己。 桓七郎也是一怔,随即笑道:“多谢伯父教导。” 谢安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请二人进门,跨进门槛的瞬间,杨毓悄然扬起了笑脸。 老狐狸。 三人分别落榻,下仆送上新鲜的水果和刚刚烹好的茶,退出门外。 杨毓悠然的抿了一口茶,笑着道:“谢公这世外桃源真真快意,阿毓慕之甚深。” 谢安笑着道:“阿毓心悦,尽可常来。” 杨毓朝桓七郎伸手道:“婚书。” 桓七郎未有一丝迟疑,递给了杨毓。 杨毓笑着道:“谢公,婚书。” 谢安点点头,自榻几上的木盒中取出婚书递给杨毓。 杨毓拿着两方婚书,郑重其事的起身,对着外面拜了一拜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弘农杨氏阿毓,今日为证,谢氏元清,桓氏秋容婚事就此作罢,今后嫁娶各不相干。”说完,她自顾自的将两封婚书投入一旁的火炉中。 谢安笑着看着杨毓道:“狡黠。” 杨毓一扭身看着谢安道:“不及谢公。” 二人相视一笑。 辞别了谢安,杨毓与桓七郎踏上归途,桓七郎至今未想明白,究竟这二人是在说些什么,不禁问道:“阿毓,这谢公可是在等着我们?” 杨毓挑开帘幕道:“想来,早在桓公亮出金陵城之时,便已经等着了。他故意冷淡你,便是说,以后,不。”杨毓改口道:“至少在桓家之事未尘埃落定之前,都不想与桓家关系甚密。” 桓七郎冷笑一声,颇有些看透红尘的意思,缓缓的道:“想我桓家繁荣之时,这些人哪一个少占了我家的便宜?如今事情还未明朗,就连这大名在外的名士,也恨不能离我远远的。” 杨毓不能赞同他的话,面色也严正了几分:“七郎,从前你桓家荣华,谢家也不差,你们两家只能说是互相帮衬,亦或互相利用。可恨之人绝不是在大难之时弃你而去之人,而是落井下石的。明哲保身,从来都不是罪过。” 桓七郎转眸看向杨毓那双清亮的惊人的眼睛,信服的点点头:“我只是不忿罢了。” 杨毓蹙着眉道:“此时此刻,桓家需要的,绝不是你的不忿。” :“是。” 杨毓看着桓七郎无精打采的模样,心中有些后悔,她不该这般与他说话的,接着道:“你且看看,你落难之时,可有人落井下石?”说着,语气和暖许多,带着些少女的娇嗔。 桓七郎摇摇头:“那倒没有。” 杨毓释然一笑道:“这便对了,这就说明,你有你的过人之处。这些人本可乘机踩上一脚,却为何没有动手?” 桓七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琅琊,城外。 由南到北,经历奔波,桓亮先在庐江汇合屯兵三万,又在寿春汇合两万人马,一路上昼伏夜出,也所幸路途并不遥远,总算是躲过了胡人的追击安全抵达。 司马子高跨坐在一匹枣红骏马上,身后数千官兵一字排开,黑压压的一片,威风凛凛。 :“桓公亮终于到了!” 桓亮笑道:“让殿下担忧了。” 二人目光相接,又各自闪了闪,接着,连声大笑。 两人见礼,相携入城,五万兵士驻扎城外。 转眼间,已经到了年下,杨府中张灯结彩,欢欢喜喜。 大门左右悬挂桃符,左书“神荼”,右写“郁垒”两位降鬼大神的名讳,用来镇压邪祟。 :“女郎,今年要馈春盘、屠苏酒的,奴先写了这些名单,女郎看看还有哪家漏掉的?”祺砚将名单递给杨毓。 杨毓笑着看了下来道:“葛仙公在金陵过年,多送两坛金陵武曲去葛家。给栖霞山格外送七份年礼,布帛就不必了,直接送成衣,从内到外都要,不必多金贵,要最柔软舒适的素锦便可。” 她想了想,笑着道:“嵇兄阮兄身材高大,平素着天青或月白色最多,刘兄身长五尺若是着蟹壳青定是好看的,山兄身长七尺,长须美髯,华青色衬得出他。 向兄年岁最大,身量瘦弱,颜色选烟灰的。小阮兄与王兄年轻,身量差不离,一淡蓝一葱青色,是这二人喜爱的颜色。瓜果时蔬自是不能少,鹿肉,兔肉,还有窖中的翠涛也送几坛。” :“女郎,这七位的礼是否不雅?”(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又是年下 自从知晓刘伦以卖酒为生,嵇夜竟然以打铁为生,杨毓才知这几人过的有多穷,年下的礼自然是挑实用的送。 杨毓笑着道:“再折几枝后院新引来暖活水中培的白莲送去,应该就不俗了。” 祺砚低低的笑了笑道:“女郎接济那几位,还得待年节才有理由,还得显得风雅,也真是难为了。” 杨毓笑着看着名单道:“孔老家中的节礼我与阿秀亲自去送。”细细的看了下去,大抵也没什么疏漏了,将礼单送回给祺砚赞道:“祺砚如今也妥帖了。” 祺砚微微扬起下巴道:“那是自然,往日里有静墨姐姐,奴自然是能偷懒绝不出头的,如今这府中管事落到奴头上,奴自是不敢懈怠的。” 这几日身上的伤好了许多,吃了葛仙公配的药,身体也觉得轻便了,心情自然开怀。 :“阿秀去哪了?” 祺砚摊手道:“近日小郎君忙的很,除却上朝,整日带着重逢出门,早出晚归的,说什么商队要赶在年前出发,明日除夕,这可不就是今日了!” 杨毓笑着道:“孩子长大了,这般有主意,也好。” 下晌,府中陆续收到别家送来的年礼,杨秀的商队终于赶在除夕前出发了,回到府中之时,杨毓已经侯了许久。 :“阿姐,已候了许久吧?我去换身衣裳,这便去拜访恩师。”杨秀小脸通红,虽是寒冬脸上还是晕着热气。 :“商队起行了?”杨毓笑着起身,用素帕为杨秀擦着脸上的薄汗。 :“是,现在起行,沿着广陵渡口而去,途径北平、晋阳、上党,河内,这一路就能将货物兜售一空。再沿着安定、天水、汉中到江州渡江回来,可带回大批良驹宝马。” 杨毓眉心微微一蹙,眸光垂了垂,缓缓地笑了:“南方到底比不上北方盛产宝马良驹,阿秀此举于国有益,只是不知能带回多少马?” 杨秀笑着道:“阿姐别看商队上路只有五十余人,这一路而去,不知能救多少汉人庶民,想来回转之时少说能带回五千良驹。这条路线我已与谢中正商量过多次,不但能避开胡人大军,且贯穿南北商路,沿途有葛家护着,应是无需太过担忧的。” 杨毓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 五千良驹啊!若是再能繁衍得法,那便是一支南方绝无仅有的骑兵! 杨秀官居七品戎蛮府司马,早晚有一日是要上战场的,若是手中能有这么一支兵马,绝对是杨秀立足的本钱,而买马的钱嘛,自然是由司马安来出的。 一本万利,百利无一害。 :“好孩子!” 杨秀笑了笑,匆忙去换了衣裳,姐弟二人赶在昏食之前到了孔府。 孔老夫妇虽膝下无子,却学子数千,值此年下之时,迎来送往,府中也是不失热闹。 车马停在孔府门前,早已有人等候在门外。 :“亭公主,杨司马,二位终于来了!” 杨秀粲然一笑道:“王媪这般唤我,我几乎不敢应呢。” 这般一说,杨毓便看出,此人与杨秀很熟识的,笑着道:“天这般冷,有劳王媪。” 王媪大概三十上下的年纪,珠圆玉润,慈眉善目,见这姐弟二人生的翩翩风雅,姿容不凡,又如此懂礼宽怀,心中七分喜爱,升到十分,满怀笑意的道:“亭公主言重了,奴怎敢托大,外间怪凉的,快随奴进屋暖和。” 二人笑着跟上,王媪接着道:“夫人与家主已经等候多时了,夫人让厨房备了温热的屠苏酒,今年的五辛盘可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待会可得多用些。家主更是急的在屋内踱步呢,口中不住的絮絮的问,怎么还未到?还未到?” 杨秀适时的看向杨毓,杨毓抿唇而笑,这位王媪人是热络又实诚,怪不得与阿秀那么熟识,这个个性,真是走到哪里说到哪里。 王媪笑着转头问:“亭公主,你说,是也不是?” 可怜杨毓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些什么,却重重的点头道:“是,自然!” 王媪惊喜,笑着道:“那,我那女婿就拜托亭公主家照应了。” 杨毓微微一怔,笑了笑。 杨秀低声道:“王媪的女婿出身寒门,却是个读书人,想谋个差事。 杨毓笑着道:“我家正有稚童需要启蒙,待年后,便请贵婿到我府上任西席如何?” 王媪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下,不自觉的靠近杨毓道:“亭公主别怪我谋私,实在是女婿家中太穷,我这做岳母的,也是没法子。” 杨毓笑着点点头道:“王媪安心,我懂的,不会与你家主人提起此事。但有一样,若是贵婿才学不足以启蒙,亦或行为失当,我也是不会留他的。” 王媪重重的点头道:“亭公主安心,我那女婿老实的很,不说才学如何出众,却也是跟随家主多年,耳濡目染也不会差的。” 如此一说,杨毓也放心了些。 :“阿毓阿秀!” 孔夫人笑着迎出来,一身蟹壳青色宽衣博带,隐见斑白的发丝束成螺髻,干净清爽,配上一双慈祥的眼睛,让人如沐春风。 杨毓笑着行了礼道:“劳夫人挂心,该打。”说着娇娇的拍了自己一下。 孔夫人笑的眉眼弯弯,拉过杨毓的手臂:“许久未听你奏琴,今日可有雅兴?” :“与几位好友新作了一曲《悬涧入林歌》,还未有人听过,这便奏与夫人。” 进了暖房,一边的下仆上前将二人身上的披风取过,一人手中塞过一个手炉,祺砚与白鸢呆立在一旁,竟然无从下手。 王媪笑着拉过二人道:“二位姑子也冷了,去我那耳房围炉吃茶去吧。” 二女一同转头看向杨毓。 杨毓略一点头道:“去顽吧,不许惹事。” :“是。” 二人轻快的应下,随王媪去休息。 孔老自屏风后转出,一身素青色的衣衫,不知穿了多久,袖口处略有些磨得发毛,脸上的笑意遮也遮不住,不自觉的抚上斑白的胡须。 :“竖子,这些日子混忙些甚么?” 杨秀低低的笑了笑道:“回恩师,与谢中正合股做些小生意。” 孔老不住的摇头道:“你阿姐清名在外,你这竖子开口闭口皆是黄白之物,真是,真是。”想了想,却未想出甚么词。 杨秀笑着道:“恩师,君子是否言出必行?” 孔老疑惑道:“自然。” 杨秀双眸闪过狡黠,低低的笑了笑道:“我应承阿姐,将淮水北岸的巷子送与她做嫁妆,若不多赚取黄白之物,如何应誓。” 孔老忍不住笑道:“唯这两个小徒,个个狡脱,真是怪哉。”(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得赠宝琴 这两个小徒弟,指的便是阿桐与阿秀了。 孔夫人适时的轻轻拍拍孔老的衣袖道:“行了,孩子不来,你整日念叨,来了还是念叨,真是唠叨。” 孔老面色一红:“你说谁?”颇有些要振夫纲的意思。 孔夫人也不与他言语,转头对杨毓道:“听闻你近来身子不太好?” 杨毓有些不好意思道:“本该晚辈关怀长辈,我却总是让长辈不得安心,阿毓有罪。” 孔夫人见杨毓谈笑风生的模样,心知她应该是大好了,眉眼瞥向兀自生着闷气的孔老道:“将那把七弦琴取来。” 孔老哼了一声,却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甚么琴?”提起琴,杨毓的兴致高涨。 孔夫人抿着唇笑,孔老已经重新自屏风后抱着一个古朴的木盒,径直送到杨毓面前的琴案上。 杨毓看了孔老一眼,有看了看孔夫人,二人抿唇微笑着。 :“快看看吧。”孔夫人催促着。 杨毓微微颔首,双手打开木盒。 只见一把伏羲式桐木七弦琴正静静的躺在里面,琴形修长,其貌古朴,项腰各有半月形弯入,琴面细腻光泽,岳山圆润,琴腰线条流畅,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琴身竟然隐有冰裂断纹!杨毓笑着将琴面翻过,看着底案,只见燕足微耸,造型也是雅致圆润的。将琴盒放在身侧,安放好琴,手指掠过琴弦。 泛音轻灵清越,散音沉着深厚,琴音透彻古雅通脱犹如林下之风。 杨毓从未见过这样的琴。 :“此琴如何?”孔老笑着捋须问道。 杨毓双眼清亮,笑着道:“阿毓还未见过有断纹的琴,尤其此琴断纹皆是冰裂纹,音色更是比无断纹之琴要清澈许多。”她微微顿了顿,自方才起,便闻到若有似无的中药味,不禁笑着道:“还漆了鹿角霜防蛀?” 孔老笑着点头道:“正是,一为防蛀,二为时间越久,音色越美。” :“如此好音之琴,不知斫琴师是哪一位?”杨毓愈发的对这把琴产生兴趣,实在是爱不释手,一边问着,眼睛忍不住看向琴身。 孔老话语刚要脱口而出,孔夫人笑着道:“不过是个世外隐者,既然阿毓喜欢,这琴便送与阿毓。” 孔老狐疑的看了看孔夫人,孔夫人回以一记眼刀。 杨毓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眼神,笑着道:“长者赐不敢辞。” 究竟是谁做了这把琴?又委托孔老夫妇送给自己? 说实话,杨毓是真的很喜欢这琴,它的流线,造型,音色,处处都是匠心独运,且又是经过多年弹奏震动,才能有如此裂纹的,无论是谁,杨毓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她承的是孔老夫妇的情。琴案摆好,香案点燃,杨毓一身雅致青蓝衣裙,端坐在第五徽的位置,对着自己的当心,手指间悠然流泻轻松快意之音。 室内三人不禁闭眼倾听,唇间纷纷扬起释然的笑容。 琴声悠然清澈,传到了庭院中,原本忙碌的仆众痴痴的侧耳,感受着琴音的美妙。听着听着,只觉得琴音一转,置身林间的众人面前仿佛豁然开朗,一座座连绵不断,奔腾汹涌的瀑布近在咫尺。 :“啊!” 人间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 接着,绵长的音调将朋友情谊徐徐道来,这真挚的情感流淌在人们心间。 琴音恰在此时,缓缓的收了尾。 孔老夫妇重新张开双眼,相视而笑。 孔老笑着道:“唯有倾心相交才能得此挚友,今日方知,你为何宁可断头,也绝不劝说七贤入朝。” 孔夫人接着道:“情谊深厚,气节高杆,此琴配阿毓,是它之幸。” 虽是年下忙碌,孔老夫妇还是留了杨毓姐弟二人用了昏食,席间四人相谈甚欢,宾主皆欢。 次日一早,王媪的女婿陈景便来杨府见过杨毓。 此人生的相貌端正白净,虽身形瘦弱却举止合度,让杨毓很欢喜。 :“阿姐!”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只见云儿身着瑛红五彩衣,里里外外也不知穿了多少件,将瘦小的身体裹成粽子一般,脚步也蹒跚着。 陈景没想到需要开蒙的竟是如此幼童,顿时觉得似乎占了杨毓的便宜,面色有些泛红道:“亭公主府上郎君甚幼,若不明年我再来教习不迟。” 杨毓笑着张开手,将云儿接到怀中,对教习道:“开蒙早些,孩子才能明辨是非。劳烦了,明日就是除夕,待会儿家仆会将年礼和月钱先送到府上,年后初十开始授课就好。” 陈景听了杨毓的话,觉得也是有道理,道:“亭公主太客气了,若非得亭公主任用,哪有我的体面。” 陈景出身寒门,学问说不上高,但是教云儿却绰绰有余,待云儿年纪大一些,若能入太学院,也是极好的选择。 杨毓笑了笑:“夫子不必客气。” 陈景又行了个礼,退出门外,欢欢喜喜的回家过年去。 外面不时响起爆竹声响,间或稚童的笑声。 熏香清雅,炉火悄悄的燃着,散发出温暖芬芳的气息。杨毓脱去了云儿裹紧的衣衫,小小的身体依靠着杨毓,睡的安稳。 白鸢缓缓轻柔的抱起云儿,放在榻上,云儿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除夕之夜,文武群臣与君共宴。 灯火辉煌的皇宫,红灯高悬,映得雪地也泛起霞光,宫娥内监纷纷穿上新衣,脸上喜笑颜开着,殿内,司马安端坐上位,一双满是温柔的眸中,散发着一丝满足。 他略微一扬手,李石笑着颔首,越到前方,朗声道:“今上召曰:新年伊始,普天同庆,众臣增禄一百石,钦此。” 王仙爱侧眼看了司马安一眼,唇间闪过不易察觉的鄙夷。 :“皇后觉得如何?”司马安微笑着转头看向王仙爱。 王仙爱眉峰略挑,压下心中的厌恶,笑着道:“陛下圣心悲悯,臣妾拜服。” :“善。”司马安重新转过头,目光粘在李石微微垂下的颈间。 王仙爱暗自冷哼一声,转眸看向殿中。 岁末之际,群臣又是说了许多吉利话,司马安赐酒,相互恭贺一番。帝后相携而去,众臣恭送,宴席散去。 夜幕之下,一个内监身影闪进御书房,司马安在王仙爱宫中就寝,书房内并无人掌灯。 他蹑手蹑脚的来到书案处,自然的在案侧找到玉玺。 :“阿石,你在做什么?” 一个身影自屏风后转了出来,不需掌灯,就那么一眼认出了来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殊途之爱 一个身影自屏风后转了出来,不需掌灯,就那么一眼认出了来人。 李石心下微微一沉,放下手中的玉玺,笑着转眸看去:“陛下不在皇后娘娘宫中就寝,怎地也来了书房?” 按耐住心中的狂跳,李石神色自若。 司马安低低的笑了笑,伸手拉住李石的手臂:“王氏女太也无趣,木头美人一个,怎及得上阿石婉转妙趣?” 司马安拉着李石的手走在前头,李石不禁抬眼看着司马安的背影,胸中一滞,不可抑制的泛起酸意。 :“阿石可是孤枕难眠才来到书房?”司马安调笑着,将李石的手贴在自己胸前。 黑幕之下,他们都看不清对方。 只有温热的气息,吹在彼此脸上。 :“陛下。”他微微顿了顿,道:“是喜欢阿石的身子,还是阿石这个人?” :“嗯?” 司马安拉着李石坐在榻上,不禁伸手抚了抚他的侧脸,那双眼中散发着与往日不同的蚀骨的柔情:“你的一切,都爱。” 李石心中一酸,脸上升起喜悦,眼中隐含着闪光:“陛下。”话未说出口,已经主动送上双唇。 李石从未像今日这般动情,司马安欣喜不已,一伸手臂,揽住他的身子。 窗外清月郎朗,间或几片飘雪絮絮而落,窗内缱绻纠缠,抵死缠绵。 :“阿安,我也爱你。” 司马安已经沉沉的睡去,李石微笑着端详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无一处不是温柔,眉间那往日时刻携着的疑虑丝毫不见。 或许,只有让李石伴在身侧,他才能这样放松,才能这样全然释然。 李石缓缓将榻侧褶皱成一团的锦被攥在手中。 :“阿安,我似乎,爱上你了。” 说着这话,李石双眸一闭,双手狠狠的压在司马安脸上。 锦被挤压着他的脸,呼吸不得的司马安猛然惊醒,手脚并用殊死反驳着,口中呜呜咽咽的呼喊声被锦被湮灭,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若是今夜陛下没有发现,阿石不会下手杀你,只将我部主上救出便可,可如今。”他顿了顿,一滴晶莹的眼泪滴在手背上。 司马安的挣扎渐渐平缓,有气无力。 :“陛下多疑,若是阿石有所闪失,倒死不足惜,若是耽误营救主上,阿石万死难辞其咎。” :“陛下,等我将主上放走,再给你亲手做一次五香酥饼可好?” :“你若是怕孤单,我就陪着你去死。” :“若是有来生,换我去寻到你,伴你寻一处僻静山谷,相守一生,你说好不好?” 无数个若是,无数的憧憬,将这个夜晚雕琢的格外森寒。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源源不断的落在手背,滑落在嫣红的锦被上,像是绽开一朵朵暗红色的繁花。 司马安已经许久未动一下。 李石颤抖着双手,拿开了锦被。 司马安双目圆瞪着,脸色惨白,身上的热气逐渐散去。 :“我的阿安,睡着时,最温柔。”他面带笑意,用双手将司马安的眼睑抚了下来,又重新将睡榻整理干净,将锦被盖在司马安身上,动作轻柔,仿佛司马安真的只是睡着了,而他,也是真的怕将司马安吵醒了一般。 穿好衣衫,放下重重帷幕,李石挺直着腰背再次走到书案前,模仿着司马安的笔墨写下圣喻,盖上玉玺。 天光微亮,他随手披上一件披风走出宫殿。 四名侍卫见他出来,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 :“见过李中宦。” 宫门守卫躬着身,谄媚的笑着:“李中宦新年好,祝你步步高升,心想事成。” 李石微微点点头,与往日一般不屑与那些粗人言语。 车马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出了宫门。 刑司大牢外,李石将手中的红本递给刑司郎。廖刑司微微蹙眉看着上面的内容,顿了顿道:“陛下要释放羽弗慕?” 李石笑着道:“这是今上的思量,轮不到你我置喙。” :“是是。”廖刑司眼睛朝一旁的侍卫飘去。 侍卫两相看了看,暗自垂头退出。 一行人进入刑司大牢之中,早在年前前燕大军压境,羽弗慕就已经从水牢来到了正常的牢房,身上的伤也经过这段时间的将养,几乎痊愈,只是身形消瘦的枯槁如垂暮老朽。 他一身素衣,笑着坐在软榻上,看见来人也没有一丝诧异,只那么笑着,没有说话。 廖刑司千般不愿,派出去的侍卫也无传话回来,只得磨磨蹭蹭的将牢门打开。 :“羽弗慕,今上仁慈,放你回族,你要记得今上的恩典。”廖刑司说着话,再看向羽弗慕,只觉得浑身冰凉。 而李石身后的几个护卫深深的垂着头,双腿止不住的颤抖。 :“好,我会记得。”说完,他笑着走了出去。 一顶青帐马车,朴实无华,自刑司门口候了许久。 羽弗慕不紧不慢的上了马车,李石等人护送在后,直至马车远去,一侍卫满面惊慌的跑来:“大人!陈宇死了!” 陈宇,刚才派去给王靖之传话的侍卫。 廖谟只觉得浑身冰凉,大喊道:“羽弗慕越狱!快追!全城缉捕羽弗慕、李石。” :“是!”一侧的侍卫匆匆的整军而发,城门在第一时间关闭。 宫内,王仙爱端坐在铜镜前,身后的婢女噤若寒蝉,仔细的梳理着她的鬓发。 :“啊!” 王仙爱眉心一蹙道:“轻点!” :“是!皇后娘娘饶命。” 婢女双腿一软,一头触地,浑身不住的颤抖着。 一旁的婢女越众而出,笑着道:“娘娘,今日初一,不宜见血光,娘娘饶她一条贱命吧。” 王仙爱冷哼一声道:“出去。”指着那婢女道:“你来。” :“是。”婢女沉着的走近,温柔的梳理她的秀发,劝解道:“娘娘,府中传话来,请娘娘不要太过烦躁,王氏虽不屑与皇结亲,但既然做了,便应形容大度,才不负百年公卿世家之名。” 早已知道王家会派人跟在自己身侧,却不想竟然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婢女。 王仙爱微微点了点头道:“今日文武百官该会进宫朝拜迎新的,今上怎么还不起榻?” 婢女笑着道:“今上不来,娘娘便去书房请一请吧。” :“好。” 转眼之间,秀发便被盘成飞仙髻,金叶步摇插在两鬓,额前贴着金黄的花钿,将王仙爱冷艳的容貌显出几分柔美端庄,整个人也精神了。 :“你很好。”王仙爱满意的抚抚发鬓,笑着道:“走吧,去看看陛下。” :“皇后娘娘!” 正要踏出门外,一个眼生的内监飞跑而来,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陛下,陛下驾崩了!” :“甚!”(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风云巨变 王仙爱大惊,双眸不自觉的睁大。 :“陛下驾崩了!” :“啊!” 王仙爱身子一软,靠在后面的婢女身上。 :“娘娘!娘娘!” 王仙爱大口的喘着气,手抚在胸前,双眸游移不定。 半晌,讷讷的道:“快去通知群臣,请王司徒与王司空进宫。” 满殿宫娥内监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竟没有一人醒转过来。 :“你去。”她指着方才进言的宫娥道:“快快!” :“皇后娘娘莫急,一切有家中做主,你只需坐镇宫中即可。”宫娥神色严正,说完,踏出宫外。 王仙爱这才镇定下来,对来传话的内监道:“带我去见陛下。” :“是。”内监双腿颤抖着,强撑着起了身。 司马安死了,她成了寡后,先帝并无子嗣,那么理所当然的,上位者该是司马安的胞弟司马桐。无论如何,她以后的日子,恐怕就是在这冰冷的宫殿中度过余生了。 她才十五岁啊! 她不能甘心! 怎么办? 王仙爱心中乱成一团,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罢了,他扔下这么个破碎江河,大晋王朝整日战战兢兢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个烂摊子,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对司马安的恨意更加深重了。 她咬了咬唇,已经到了书房外,木门大开着,里面已经跪了一地的宫娥内监,阿桐双眼红着,衣冠不整,回眸看向王仙爱道:“皇嫂!” 王仙爱脸上直到此刻,才隐隐的露出悲憾,进了门。 :“莫哭了。” 得到消息的文武群臣无不惊慌,一时之间,金陵城街道上全是赶往宫中的车马。 王靖之神色自若的坐在车中,心中暗暗的筹谋着,王晞之咬着牙道:“怎么就会突然驾崩了!昨夜还好好的。” 王靖之微微蹙眉道:“羽弗慕逃跑了,现下廖谟已经封锁城门,各处搜查。” :“甚!” 王晞之双眸一定,神色略显颓然:“没有羽弗慕在手制衡,前燕攻进之日不远矣。” :“嗯?”王靖之竟然笑了:“祖父认为没有羽弗慕,前燕便会放弃进攻?若是逾时不将羽弗慕交出,前燕只会另立新帝,进攻更是不需缘由的。” 王晞之微微点点头道:“如此说来,羽弗慕是无足轻重的。若是这般说,他已然是一弃子了。” :“正是。” 王靖之双眸看向车外,悠悠的道:“他,已经不需活着了。” :“新帝之事。”王晞之微微顿了顿道:“唯二皇子名正言顺,奈何年岁太小。” 王靖之笑着道:“再看看。” 王仙爱这边已经在宫中坐立不安,连派了三名内监去宫门迎王氏二人。 这边王靖之与王晞之刚到宫门处,便被迎进宫内。 王仙爱得到消息,赶紧赶到偏殿与二人商量。 眼看着内监将二人领到偏殿,王靖之双眉深蹙:“这是何意?” 王仙爱一急,自里面走了出来:“大兄!”她双手紧紧的抓住王靖之的衣袖,好似见到救命稻草一般。 王靖之冷哼一声,一拂袖,兀自往书房走去。 王晞之也是恨王仙爱没有半点气度,这般小家子气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的世家女子的样子,无声的摇摇头。 :“二皇子。” 王靖之走进书房,衣袖微微一扬,里面的宫娥内监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纷纷垂头退出门外,将房门紧掩住。 :“王司空。”阿桐擦擦脸上的泪,红着眼睛。 :“二皇子,先帝驾崩突如其来,未留下一语一言,此时,大晋需要有明君坐镇。”王靖之慢条斯理的随着阿桐坐了下来。 阿桐早已想到这些,点点头道:“桓公亮叛逃琅琊,想来琅琊王不日便会举旗,此刻皇兄骤然离世,我。”他叹了口气,自责道:“有些怕。” 王靖之那双深邃又澄澈的双眸看向阿桐,微微扬起双唇,露出洁白皓齿,粲然一笑。 :“你能想这么多,是好事。你,信不信我?” 阿桐不明白王靖之为什么这样问,鬼使神差的道:“自然信你,否则也不会与你说这么多。” 王靖之点点头:“那么,我们君臣,共同夺回我大晋河山如何?” 阿桐怔了,旋即,点头。 他神色慎重的道:“阿毓待我亦师亦友,你负心于她,我很不高兴,也暗自骂过你,但,你这人的智谋品行,我是相信的。” 王靖之笑着道:“朝堂上从无一家独大的道理,过几日出了丧期,我陪你去东山,请谢公安出山吧。” 这人。 阿桐不禁深深的看了王靖之几眼,道:“你不欲王氏独大?” 王靖之摇摇头,坦诚的道:“王氏从无此意。” :“你是个君子,我现在,完全信你了。”阿桐的回答亦是坦诚的,他怎么会不怕王氏呢? 王与马共天下的日子,并不那么舒坦。 就像皇兄生前,他再怎么不注意,也看得出朝堂风起云涌,都是皇兄的猜疑在作怪,他看不得任何一家站在上风。 给了庾氏刑部之职,却不他给一兵一卒。 给了桓氏兵将之权,却不容他位列三公。 给了谢氏选贤任能,却不予后宫之主。 给了王氏百官首位,王家谬之领兵三万,却只让他戍守边疆,王仙爱入宫为后,却是满殿的宦官执掌后宫。 王靖之微笑着,抿了一口榻几上已经冰凉的茶水,缓缓的道:“我守制三年,不会娶妻纳妾。所以,你也只有三年的时间北伐。” :“三年后呢?”三年,三年,胡人兵强马壮,汉人不说兵将,便是庶民,人口也是急剧下降,三年如何能夺回北地? 王靖之略微偏头看着阿桐道:“三年后,我便去履行一年前的诺言。” 一年前的诺言。 与她归隐山林。 阿桐微微蹙着眉,心中知晓,王靖之此言定是与杨毓有关的,唇间无不讥讽的道:“阿毓已经要嫁给桓七,你没机会了。” 王靖之灿然一笑:“那便请陛下收回先帝赐婚吧。”这话,他说的那么自然,那么任性。 收回先帝赐婚,哪里有那么容易! 这是对先帝大不敬之罪,谁能承担得起! :“你这厮,岂非害我!” 王靖之笑着道:“你只需在圣旨中提及三年之语,天下人唾弃,也只会唾弃我。” :“你,你,你这疯子!你不要名声了!” :“名声有何用?”(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二章 代帝出家 阿桐撇着嘴,冷哼一声道:“你兀自安排这些,可有问过阿毓是何心意?阿毓与你决断,你便未自省一番?若你不将自己这性子改改,阿毓还是不会要你!” 王靖之眸光顿了顿,他说的,似乎有道理。 :“群臣已然在金殿等候多时,殿下该去安排先帝的后事。”王靖之慢条斯理的起了身,一拂袖出了门,如玉侧颜,连着耳根处泛起微红。 阿桐怔怔的看着王靖之离去的背影,转眸看向榻上了无生息面如死灰的司马安,道:“皇兄,我见到王靖之脸红了。” 他走近司马安,低低的道:“皇兄,从前我从不敢与你讲,自北方一路行来,我见了太多的困苦,太多的悲痛,饿殍满地,骨肉相食,我大晋的民,太苦。”他不自觉的抚上司马安冰凉的手背道:“皇兄常猜忌这个,猜忌那个,无容人之量,如何为一国之君?连我这与你最亲近的骨肉,也不敢与你讲实话,还有谁会这样做? 皇兄固然是好意欲平衡朝堂,你却从未发觉,这样的朝堂更加人心惶惶?人人明哲保身,但求富贵,何以身先士卒?我大晋,不能再这般腐朽下去!” 说完,他毅然起身,将脊背挺直的如松如竹,一如往日的杨毓。 阿桐一身丧服,步履平稳的走上朝堂。 元康十一年,司马安驾崩,谥号晋怀帝。其弟司马桐继位,改制,帝号建成,史称建成元年。 建成元年正月初三,晋怀帝尸身停放路寝。文武百官哀悼,举国发丧。正月初七,帝尸移往陵寝江陵。 初十,琅琊郡。 一队远行的士族马队行在平整的官道上,突然,马队休止。 :“何事止行?”桓遗挑开帘幕看出去。 谢南音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不胜其烦的甩了甩帕子,黄莺出谷般的声音传出车外:“前方恍若有一巨石挡住去路。” 桓遗微微蹙蹙眉,自斜倚着软榻的身子微微颤了颤,轻轻的咳嗽两声:“去看看。” 正值正月里,庶民走亲访友是少不得的,官道上人流也不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天书!”谢南音略微抿了抿唇,声音悠长的道:“下车。” 一旁的婢女为她戴上帷帽,整好衣角,下仆早已跪趴在马车下,谢南音玉指轻扬,挑开帘幕,迈着优雅的步子踏在下仆背上,走上前去。 巨石二丈见方,上书血红大字。 天下大乱,王位易主。大晋盛,子高王。 十四个大字,寓意不言而喻。 庶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气质出众的世家女,听完这十四个大字,纷纷双腿颤抖,噗通跪了一地。 琅琊王举旗造反,桓亮携兵五万投靠,狼狈为奸,美其名曰:奉天命。 举国哀悼人心惶惶之际,新帝下旨大赦,减赋三成,举国征兵。皇后王氏加封仁德太后,移居养生宫颐养天年。琴仙亭公主代新帝出家,为先帝修道往生,三年为期,道号“乐宣君”,收回先帝赐婚。 虽然是普通的赦免与减赋,其中的内容却是不同的。 以往新帝登位是大赦天下,而司马桐这道旨却标明九不赦。 杀人者,不赦。谋反者,不赦。逆大道,不赦。恶逆,不赦。不道,不赦。不孝不睦,不赦。不义内乱,不赦。 此九不赦,将罪有应得之人尽数囊括。小罪轻罚之后,便可赦免无罪。 而减赋三成,一户年产五百石以上,不减。 如此便解决了世家大族正常交税,维持国家财政。 举国征兵,每户只出一男丁。 相较于以往征兵的困苦,这一次是顺畅至极,甚至有血性武勇之家主动投军。 新帝的三道圣旨,可谓深得民心,庶民仿佛看到了一位自大晋立国以来,首位明君降临,心中拥护之意绝不是奴性使然。 相较于前三道圣旨的惊爆,第四道,第五道圣旨则被忽视了。 杨毓紧咬着银牙,怒气隐隐而发,突然,“砰”一声,小拳砸在身侧的榻几上:“司马桐!” :“阿姐。”杨秀低低的笑了笑道:“阿姐怒甚,不过是个名罢了,陛下只让你在家带发修行,难道阿姐真的想嫁与桓七郎?” 杨毓條然起身道:“祺砚,去,给宫里递红本,我要面圣!” :“是。”祺砚不敢耽搁,赶紧出了门。 :“阿姐!”杨秀软绵绵的唤了一声,拉住杨毓的衣袖。 杨毓冷哼一声道:“无论我是否嫁与七郎,他不该不问过我的意思,便定下个三年之期,我已是碧玉之年!到现在还未办过及笄礼。” 杨毓的红本不过片刻便传到了阿桐案前,他苦着脸,略带着笑看向王靖之:“怎么办?阿毓要来寻我算账矣。” 王靖之略扯扯唇角,神色尴尬了一瞬间,接着道:“万事未定之际,陛下不好生想想如何面对士族的不满,怎能轻易见人。” 这便是不让他见杨毓了。 阿桐低低的坏笑一声道:“阿福,回乐宣君,王司空有言,朕现在不宜见人,让她好生在家修行。” 阿福十三四岁的模样,生的肤色略黑,眉眼之间与某人有些相像,是个聪明机灵的,一听此言,也不敢笑,领旨出门。 王靖之瞟了阿福一眼,缓缓的道:“你这内宦似与杨秀有些相像。” 阿桐满不在意的道:“是么?我倒不觉得。”说着话,想着现下他是皇帝,他是七品小官,他可以任意驱使他了。 分明他才是师兄,他是师弟的,不过仗着年长几岁,师父又看重,每每见他总是千般瞧不上的模样。 再敢不让他亲近阿毓试试! 想到此处,阿桐低低的笑了,满眼的得意。 :“陛下今夜又不想安眠?” 一个如同玉打冰凿的声音传来,阿桐侧眼看看案边堆积如山的红本,撇撇嘴,将目光移回手上的奏折。 这边祺砚回来,将宫里传出来的话又复述一遍,杨毓点点头,扬唇而笑道:“这二人已是一丘之貉,我倒看看,他们是否能左右于我。” 说完,杨毓冷笑一声道:“请桓七郎来。” :“是。” 对于杨毓的作为,祺砚暗自啧啧称奇,王司空啊,分明是你真是惹了祸,为什么苦的是我。。。 杨秀笑着喝着茶道:“阿姐娇蛮的模样,真是更美了。”说完,未等杨毓发怒,一溜烟的跑出屋内。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王司空,再给我慢条斯理,清高淡雅?(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三章 此琴玄牝 这边桓家兄妹虽然还未全然解禁,但阿桐心知肚明,这二人根本与桓亮谋反之事无关,只下令二人不得出城,被查抄的家资也归还了小半。 这边桓秋容乐不可支的安排下仆府中事宜,桓七郎勉强的笑了笑,他心知肚明,这份宽容是王靖之给他的,条件就是与杨毓解除婚约,且不容他反对。 不过是恢复以往,为何却让他如此不能释怀? 可能是得到了太大的惊喜后,更加舍不得放手了吧? 原本可望不可即之人,转眼间唾手可得,又,转眼间,消散湮灭所有希望。 他忽觉口中苦涩:“阿容,七兄倦了,先回房歇息。” :“好!”桓秋容笑的灿烂,目送桓七郎萧索的背影,心中很痛。 她的七兄,何曾这般失落过。 她不是不懂这里面的事情,却连骂也不知该骂谁好。 分明阿姐与王靖之有情,七兄苦苦痴恋,所以,她只能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桓秋容转眸看向院子,只见祺砚笑着在门口说了些甚,她惊喜的唤道:“七兄,祺砚来了!” 桓七郎身子一顿,转身回来,笑着径直朝门外走去。 :“祺砚!” 祺砚笑着行了礼道:“我家女郎,啊不,乐宣君请桓氏郎君过府一叙。” :“好!”桓七郎竟是连衣服也未换,只穿着那一身常服跨马而去。 祺砚看着桓七郎欣喜若狂的模样,心中竟然有些替他难过,不知女郎会如何行之? :“阿毓!” 桓七郎一路策马而来,身上凉意森森,脸上的笑容却不改分毫。 杨毓笑着行了礼道:“二兄快请坐。” 二兄。 桓七郎震惊了一瞬间,苦笑一声道:“阿毓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诚。”说着话,却坐了下来。 杨毓眉间微微一蹙,神色不见方才的笑意,而是满含着愧疚道:“我这伤已好了许多,明日便要回太学院授课。若是二兄得空,可时常去太学院见我。” :“去太学院见你?” 杨毓笑着道:“是,我已决心修道,又舍不下弟子,以后会常住太学院。” :“不在家中能少见闲人,也是好的。”桓七郎笑了笑,一如往日的舒朗而衿贵,却有一丝苦涩在其中。 次日一早,祺砚哀糯的含着眼泪道:“就算府中事忙,女郎不带我去,也该带着白鸢或者哪个奴照应才是啊。” 杨毓笑着跳上马车道:“我已是出家之人,况且又非断手断脚,如何不能自理?这不是还有王叟帮我驾车?” :“女郎!”祺砚眉心微蹙道:“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讲的。” :“回吧。” 杨毓转身坐进马车,王叟鞭响,马车悠然驶出了小巷子。 杨毓便如她所说的,大张旗鼓的搬到了太学院,长傅无奈之下,在学堂后面安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幽静院子给杨毓独居静修,临靠着向期的居所。 恰逢太学院复课之日,朝堂上下又经历大改,竹林八贤竟然少有的聚在一起。 :“不过才多久不见,阿毓再无缠绵病榻之貌,更胜春花秋月!”王冲笑着赞了一声。 杨毓是没带下仆,其他几人有啊。 众仆有条不紊的,帮杨毓将屋子重新打扫,箱笼安放。 杨毓也乐得清闲,灵机一动,将前几日孔老夫妇所赠的美琴拿了出来。 不说别人,便是嵇夜,一见此琴,连声称赞道:“这琴用料并未上乘,却是真的用心打磨的,斫琴之人精雕细琢,又养了许久,才能得此美音。” 杨毓笑着道:“嵇兄是爱琴之人,此琴便转赠于你吧。” 嵇夜笑着道:“不说此琴千金难得,就是造琴之人这份心意,也是深厚,你便这般送与我?” :“嗯。”杨毓笑的自然:“心意是否深厚,我是不知,自己不敢当面相送,而请孔老夫妇转赠,便是无半点勇气,我看不到他的心意,所以,无碍。” 嵇夜摇摇头,将琴推回杨毓面前:“如此贵重,我不能收。” 杨毓有些诧异,转眸之间明白了,他是不愿意平白无故收这么贵重的东西,笑着道:“嵇兄爱此琴,我却是喜欢上次嵇兄借我的桐木琴音色清越,若是能以此琴交换,阿毓喜不自胜。” 嵇夜顿了顿道:“善。” 二人相视,泯然一笑。 嵇夜的下仆将琴拿来,通体漆黑的伏羲式七弦琴,虽朴实,音色却是通脱,杨毓笑着问:“此琴可有名?” 嵇夜道:“玄牝。” :“玄牝。”杨毓笑着道:“谷神之动静,即玄牝之门也。” 玄牝之门,意为道生万物,万物由是而出。 刘伦笑着灌了一口酒,抓了抓袒露的胸口道:“此琴乃是嵇兄初次制作之琴,意义非凡,阿毓,你要爱惜啊。” 嵇夜洒脱的道:“不过身外之物,随阿毓之心即可。” 本想将那把好琴送给嵇夜,却换来了这么宝贵的琴。 杨毓一时有些尴尬,面色也微微泛红:“我不能夺人之爱。” 阮宗却道:“你能舍弃那么珍贵之琴,送与嵇夜,只这份情,便值得它。” :“收下吧。”嵇夜笑着。 向期捋着斑白的胡须道:“哎,如此兄友弟恭,真是世间大贤!”这话是夸奖杨毓也是夸奖嵇夜的。 :“若让人听见竹林八贤,闲来无事,竟相夸赞,不知会惹笑多少人。”王冲笑着道。 山源用他绵长的音调,缓缓的道:“事无不可对人言。” 阮容低低的笑了笑,将酒壶递给王冲道:“俗兄,饮一杯?” 王冲不尴不尬,笑着接过酒壶道:“刘兄,毓儿醉已经窖藏二百余坛,明日起,便可开售,所得之金,你八我二。” 刘伦笑着道:“越说你俗,你越是口中尽是黄白之物。你拿主意便是!” 说着,众人哄堂大笑。 唯独杨毓没有笑,她知道,众人口上说王冲俗,实际上却都对王冲有感激的,就凭刘伦一句你拿主意便是,便充满信任,若非王冲穿梭在俗世与世外,他们早已穷的分文不剩。 至此,杨毓心中对王冲这人的洒脱也更加钦佩。 当日下晌,便有些士族一波一波的徘徊在太学书院门外,间或一封封的请柬送到杨毓手上,杨毓当机立断,将所有的请柬一一回复,太学书院门外挂上大牌:乐宣君静修,暂不会客。 原本以为这样能够劝退那些士族子弟,到了第二日,竟然更多了起来,原本送上请柬静候在家中的,也一一徘徊。 在此期间,杨毓只见了桓七郎一面,收下他送来的羽被等物。 人们不禁猜想,是否乐宣君,还是钟意与桓七郎的呢? 话说回来,乐宣君出家悟道,却怎么,怎么比往常更加夺目,更加随性而为了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修道悟道 杨毓乃是方外之人,再不受俗世之礼,自去了授课时的帷帐,而她的琴乐之道之高,也是人人皆知的,每每到了她授课之际,堂内堂外必定座无虚席,甚至有人提前两个时辰让家中下仆给自己占座位,否则,一座难求。 经过月余的教导,已经教会了这些学子感悟之道,自今日起,便是从头讲起。 这个头,自然是自琴的构造,及记谱之法。 杨毓首次将嵇夜送的桐木琴现于人前。 众人大惊于此琴的美观,一青年士子问道:“乐宣君,如此宝琴,怎敢示于人前?” 杨毓笑着回道:“君子坦荡,此琴乃是嵇兄所赠,来路分明,为何不敢示于人前?” 琴,在士人阶层,是高雅的存在,能将琴赠与他人,那便是生死之交,心意相通的挚友之间也极为少见的行径。 众人正在诧异于杨毓与嵇夜深情厚谊之时。 那士子道:“若被有心之人看中,岂非得不偿失?” 杨毓摇摇头,笑着道:“缘起缘灭,若真的失了,也不过是我与它缘尽。” 一番通达内涵哲理的言语,士子笑着拱手道:“乐宣君透彻。” 杨毓扬唇而笑,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散发着快意通脱,刹那间,风华绝世。 直到琴音起落,众人才纷纷回转。 一课授完,方才那个提问的士子越上前来,将一枚小笺递给杨毓,低声道:“王司空命我转交。” 杨毓顺手接过,笑着道:“是何时起,这太学院中也有王司空的眼线的?” 那士子面色一红,也不吭声,就那么呆立着。 笺中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杨毓轻哼一声,皆是不屑,簌簌的在背面写下几个字,慢条斯理的起了身,将小笺扔到士子手中道:“回复你家王司空,请君自重。”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半日之后,小笺传到了王靖之手中,只见笺上写着秀美端正的字迹:纵君不往,清风自来。纵君不往,横水自流。三月不见,一日难逢。青衫可放,覆水难收。 王靖之看着看着,唇角勾起欢快的弧度。眼前似乎看到杨毓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流转着,婉动着,娇蛮又张扬。 他又换了一张笺,写道:一更一念以相思,岂不岂知起寂寞。二更二想以挂念,余犹余思而行吟。三更三愁起思恋,永不永言用自醉。四更四长留眷恋,来不来未寄心愁。五更五长夜漫漫,零点零小楼空空。若说佳人不再,乃有好事多磨。 当这封小笺乘夜,带着凉风,送到杨毓手上时,杨毓先是一怔,接着面红耳赤。 这人,这人的脸皮,真是难以尺量。 他说,一更的时候想起她,才知道寂寞。二更开始挂念她,想去看又不敢,只能独自吟唱。三更时倍感思恋,只有喝酒才能抒发。四更已经醉了,对她的想念却没有消减分毫。到了五更,天亮了,抬头看看她住的小楼,人已经不在了。最后一句,更是将杨毓的怒火推上顶峰。 他说,好事多磨? 谁答应他好事多磨的? 她要的,不过是他真心相待。 他次次利用,每每戏谑,她也曾经相信过的,而今日,他还是用以往的手段,逼退桓七郎,请阿桐下旨悔婚,又是诉衷肠又是扮可怜,一句真诚的道歉也没有,她还会原谅他? 他做这些时,可有问过她是否愿意? 杨毓沉着脸,冷笑一声道:“我已出家,请王司空自重。” 说着,杨毓随手拿起一旁干净无字的小笺,簌簌的写了几个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士子愣了一愣,看得出杨毓这一次是真的怒了,赶紧拱手退出。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唯独无亿,无意。 杨毓沉了一口气,竟真的拿起手边的《黄帝阴符经》看了起来,原本是打发时间,细细的通读一遍,竟发现其中妙趣盎然。 理论哲理,兵家妙法,甚至于养生之道,杨毓顿时觉得如获至宝,烛火照亮内室。 :“祺砚,看茶。” 杨毓轻声喊了一声,才发现无人应答。 庭院深深,薄雪尚存,夜幕已深,繁星点点。 杨毓轻声一笑,甩掉了脚上的鞋袜,赤足踏在薄雪上,雪花冰凉,让她顿感头脑不再沉重,她走过之处,留下一排娇小的足印。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易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此为阴符经中所言,不过三百余字之间,蕴含政道、治道、兵道、仙道的智慧思想,其中的胆略雄伟,气势宏大,言必有据,理必辩证。 先人诸葛孔明也曾忍不住为此经加注。 杨毓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感知着自然,冬夜的风掀起她的裙角,宽大的衣袍间,她的身姿愈发曼妙挺拔。 心境,冲破世俗。 再次张开双眸,那双本就流光的眸子,清亮的让人吃惊。她的灵魂,在这无人之夜,仿佛破茧重生。 这样的风姿气度,是由内而发的一种对人世的顿悟,在数次波折磨难中积攒出的对天地的领悟。她的双目似乎能看见千里之外的农家灯火,她的耳似乎能听见细微生命的呼吸,她似乎重新开了灵智一般,能够更加深刻的体味人间之情,天地之爱。她濯濯独立着,却又对众生产生难以言喻的悲悯。 小我,细如蝼蚁。 大道,广至无疆。 小我,纤若尘埃。 大道,俯瞰尘世。 对于突然的顿悟,杨毓仿佛心胸又打开一片窗,这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让她无比的畅快。 她扬唇,放声大笑。 笑声回荡在无边无际的星空下,也回荡在墙头独立的那玉树兰芝之人耳边。 他看着她张扬的大笑后转身而去,心中某一处空落落的。 他似乎要失去她了。 他似乎无法掌握她了。 看着她消失在眼前,他怕了。 他轻抚着摩擦了无数次的银质指环,忽觉这似乎对杨毓来说,早已没有意义了。 她,还爱自己吗? 当他在心中默默的问了这个问题,他的身体,冰凉一片。脸上再无笑容。 :“司空,该回府了。” 初一冷眼看着王靖之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开口。 王靖之就那么站在墙头,任由清风吹拂身体,天光渐渐明亮,竟是一夜过去了。 他一旋身,稳稳的落在地上,身子凉的吓人,脸色苍白着,倚靠在软榻上,初一道:“回府吗?” 王靖之缓缓的道:“直接上朝吧。” 只听一声鞭响,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奔向,金乌升起的方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桓七不俗 杨毓照常早起,自理的能力也越来越强,不过片刻,整理好妆容,从容踏进学堂之中。 众人只觉得杨毓今日更加光彩照人,不带半点尘世之尘,分明,她的笑容更加张扬艳丽,为何气度却如林下之风,让人顿生仰望之感? :“基本的曲谱已经教授完毕,今日起,便从《猗兰操》学起。” 杨毓笑意盈盈的模样,已经让众人忘返。 葛奉笑着道:“师父认为南派琴音更胜还是北派更胜?” 杨毓自然而然的道:“北派曲风旷达,南派秀丽。” :“师父更喜哪一派?” 杨毓笑着道:“自成一派。” 葛奉笑着道:“师父不愧琴仙。” 谢元渊自来就不满葛奉居自己而上,笑着道:“葛师兄满口奉承,却不知琴艺如何?” 葛奉微微垂头道:“师父尚且说她于琴道如同稚童,我,自然连爬也未学会的。” 谢元渊冷哼一声道:“还以为如何高杆,还不是空口白牙的说。” 葛奉笑了笑道:“谢师弟若是自信,大可一试,请师父评定。”说着看向杨毓。 她轻轻勾起双唇问谢元渊:“元渊,你当如何?” 只见谢元渊笑着对杨毓拱手行礼,而后,郎朗的道:“我只言葛师兄不行,从未说过自己行。葛师兄此言,扭曲我的本意。” 葛奉略点点头,似乎很是赞同道:“我说方才那一番话,也从未期望谢师弟能奏出雅音,不过戏谑而已。” :“你!”谢元渊终于崩不住,怒了一声后,双手盘在胸前,气哼哼的坐回榻上,一双玉唇微嘟着。 如此聪慧又善诡辩的两个小徒,让杨毓不禁又是一笑。 :“好了,开课。”学堂在杨毓一声令下,重新归于平静。 朝堂之上,司马桐高坐皇位,气度郎朗,双眸一如以前的清澈,却在短短数日之间,现出一丝含蓄的睿智。 他双眸微微蹙紧:“廖谟!已经快一个月了,羽弗慕究竟何时才能抓住!” 廖刑司冷汗隐隐,这是新帝上位,第一次发怒,他拱手弯腰,越众而出:“城门严防死守,前燕小儿定还在城中,待臣细细盘查,定能。。。” 话还未说完,司马桐又是拍了龙榻一下,冷声道:“细细盘查,你已经盘查多少日子!还有李石那宦,不过一残缺卑贱之人,弑君纵敌,怎么就能消失了!” 廖刑司苦着脸,看向身侧的樊明。 早在数日前,樊明已经完成先帝巡城之旨,重返朝堂。现下官居刑司令史。 樊明低低的笑了笑,拱手道:“陛下息怒,臣等定然日夜盘查,早日缉拿那二人。” :“哼。”司马桐忽见众臣身后,那个瘦小的身影,顿时微微一笑道:“杨秀。” 杨秀一撇嘴,撩动衣袍越众而出:“臣在。” 看着杨秀躬身,司马桐就顿在那,半晌没有开口。 众人正狐疑着,是否新帝与先帝一样有沉思的毛病时。 司马桐笑着道:“杨爱卿,协助廖卿查办此事,若是一个月内未将那二人捉拿。”他略微顿了顿道:“你们便去太学院随乐宣君静修去!” :“退朝!” 说完,司马桐甩袖而去。 杨秀冷哼一声,看着司马桐离去的背影有些颤抖,他可以想象,司马桐已经乐不可支了。 :“廖刑司。”杨秀转眸看着廖谟道:“自今日起,挨家挨户彻查,城门加倍严守!我就不信逼不出他!” 廖谟笑着道:“善。” 有人分担今上盛怒,他当然愿意。 城门口处排着长长的队伍,杨秀跨坐在骏马之上,少年风姿,俊美无铸。他的目光始终扫视着排队出城的队伍,没有一丝错乱,隐隐的有几个小姑被那目光触及,不由的脸色羞红。 排在最末处,一双冰寒似毒蛇般的眼睛微微看了一眼:“走。”说完,他一瘸一拐的悄然离去。 旁边几个庶民打扮的壮汉,微微颔首,佝偻着胸背,状似无意般的离去。 :“陛下,怎么办。” 羽弗慕微微蹙着眉看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李石道:“你,想想办法。” 李石蹙着眉道:“城中贵族出入应会容易许多。” 羽弗慕微微扬唇而笑,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在司马安身边伺候久了,阿石的确姿容有了妇人之态。” 李石略一挑眉,垂头道:“谢陛下盛赞。” 羽弗慕笑着摇摇头道:“这次你立下大功,待孤王班师回朝赐你侯位。” :“谢陛下。” 李石垂着头,心间一痛。 他,似乎真的爱上司马安了。 否则,为何每日都会这么自责甚至后悔? 为主人牺牲一切,不是他的职责吗? 阿安,阿安。默默念了两声。李石神色有些孤寂。 城外东山,谢安品着美酒,看着满山雪景,惬意安详。 谢元朗一边给谢安斟酒,一边笑着道:“阿翁,琅琊王与桓公亮已然谋反,你还不出山?” 谢安摇摇头:“时候未到。” :“阿翁所等的时机,究竟在何时?” 谢安笑着道:“到时自见分晓。”他缓缓的站起身来道:“许久未进城。” :“阿翁要进城?”谢元朗有些诧异。 谢安笑道:“恩,想去看看乐宣君。” 说完,不顾谢元朗探究的眼神,踏着沉稳洒脱的步子而去。 谢元朗也来不及多思,赶紧跟着上了马车。 一路上,谢安闭目养神,不由谢元朗出声问上一句,耳边的声音逐渐喧嚣起来。 马车悠悠行止。 谢安昂首阔步,一身白衫,似是不觉冬日阴冷,广袖翩飞间,风流倜傥,怎么也看不出此人已将近不惑之年。 :“这是。” 一个青年士子一眼就认出了谢安,形容几乎痴傻。 原本笑语满院的太学院霎时间静了下来,无论稚童士子,纷纷驻足观看。 他长身玉立,身姿挺秀,容貌如玉山一般,虽带着笑容,却让人不敢亲近。 谢元朗昂首笑着,与谢安隔了半步的距离,步履亦是安雅。 驻足小院之外,闻听里面笑语嫣然。 :“阿毓,那羽被是否暖和?太学院太也简陋,你又不带下仆来料理起居。” 杨毓笑着道:“二兄过虑了,我却觉得更加自在呢。” 王冲笑着道:“七郎若是担忧,不如再向陛下请旨求娶?” 桓七郎笑容滞了滞道:“我虽今生无缘与阿毓结成夫妇,却会护她一世。”他的脸色,比当年在聊城初见之时更加苍白消瘦,也更应了面如削玉之语。 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桓七郎仿佛也释然了不少,眸中现出点点光彩。 众人原本对桓七郎这个士族郎君有些不齿,也不愿多理他,如今听他这一番坦荡又深情之语纷纷侧目。 嵇夜笑着道:“桓七,不俗。”(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 意欲离去 这一句话,桓七郎惊讶一瞬,笑容一如往常贵族子弟应有的矜贵,甚至带着些漫不经心道:“不能如诸位来去自由,若有一日陛下解除封禁,我也愿重返林间,不再入俗世。” 众人这才想起桓七郎这尴尬的境地,心中有些同情。 再看桓七郎,他的目光,那么落寞。 面容更加消瘦苍白,翠色的锦衣穿在身上,单薄的仿佛不胜罗绮。他眉心舒展着,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却孤寂苍凉。 嵇夜笑着道:“人生郁郁不得志也是有的。”说着,双手抚上面前的美琴。 这把琴,便是与杨毓交换而来的那把冰裂纹琴,音色果然优美动听。 如此琴声响起,谢安更是不忍破坏,就站在门口,静静的听着。 半阙曲,嵇夜笑着道:“待你自由之日,我将余下的半阙曲为你送行。” :“谢嵇公。” 桓七郎抱拳感谢,嵇夜在鼓励他,要心存希望,他虽不如那些人聪明绝顶,这么浅薄的寓意还是领悟的到的。 见他终于释然开怀,刘伦笑道:“来,再一杯毓儿醉!” :“乐宣君。”鼻音浊重,是一口极易辨识的洛阳腔。 杨毓诧异了一瞬间,笑着招手:“谢公!谢中正!来入座。” 说是入座,事实上只不过是临时搭建起的帷幕,软榻也早已肆意的甩在一旁。 谢安却没嫌弃,当真进了院子,见有空,便坐了下来,倒是谢元朗,行止僵僵的站在那,不知是被这情景吓到还是怎么了。 杨毓却一眼看出,他,在看嵇夜手中的琴。 原来是他。 众人也不理谢元朗把盏而欢。 谢安笑着灌了一大口酒道:“嵇兄一如往日,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嵇夜笑道:“谢贤弟风姿特秀,如此一观,方知东山风水养人。” 谢安面带愧意的笑了笑。 阮宗道:“听闻你已不理俗世,怎么今日下山?” 谢安道:“本想拜会乐宣君,突见诸位,更添欣喜!” 刘伦笑着问道:“谢公品品这毓儿醉,是否名副其实?” 谢安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顿觉辛辣,到了腹中反而徐徐温热,再看酒色亮堂,绯红灼人,直笑道:“正如此人。” 杨毓抿着唇道:“哎?向兄怎么不开口?” 只见向期醉眼朦胧痴笑道:“酒如其人,太也醉人。” 阮容朗笑道:“谢氏郎君仿佛也醉了。” 众人朝角落看去,谢元朗脸色泛着白,尴尬的笑了笑,一双桃花眼略有些黯淡,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 杨毓微微蹙眉,慢条斯理的起身道:“郎君的确醉了,随我去饮杯清茶醒醒酒吧。” 谢元朗微微点头,随着杨毓的脚印而去。 谢安却似乎毫不在意,道:“许久未抚琴,今日正有情志。” 嵇夜却道:“想逃酒?这场醉你逃也不掉!” 众人扬声大笑。 谢安拿起一个空碗,敲击着面前的酒碗,徐徐的唱道:“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他的声音慵懒、性感、抑扬顿挫,一如玉石之声悠然传遍了整个庭院。 谢元朗一步,一步的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脚印走路,似乎很有趣他微微扬起双唇,那双桃花眼闪动着。 :“谢中正那把琴是你托孔老送我的?” 杨毓的问话,很是肯定。 谢元朗停下步子,笑着道:“是我。” 杨毓缓缓转过身,俯身行了个礼,她的双眸清澈见底,亮的如同星光,双眉中心的朱砂痣映衬的双眸更加动人。她微微扬起双唇,粲然一笑。 :“多谢郎君爱重之意。” 谢元朗笑着道:“方才见你将琴已经给了嵇公,我便该明白的。”他略微顿了顿,笑着道:“阿毓如花美眷,靖之不该让你出家。” 杨毓笑着道:“我要走了。” 谢元朗有些诧异:“去往何处?” :“竹山县。”她笑着道:“我想去看看蜀地风光,看看我封地的子民。” 谢元朗笑道:“善,若有机会,我去竹山县拜会你。” :“届时我定尽地主之谊。” 二人一笑泯然。 对于杨毓这女郎的坦白与果断,他早先就知道几分,自她到金陵,一步步,走的安稳踏实,她张扬却从不恃才傲物,她洒脱却从不行差踏错。 天色将黯,城门即将关闭,谢安父子辞别。 :“乐宣君,能否送我一程?”谢安笑着,慢条斯理的道。 杨毓微微点头,桓七郎起身道:“我陪你一同吧。” 看着桓七郎担忧的眼神,杨毓笑着点头,是时候与桓七郎告别了。 王叟驾车载着谢元朗与桓七郎,杨毓则在前方和谢安坐在一处。 :“女郎,我儿心悦于你。” 杨毓笑着点头:“谢公尽管安心,我已是方外之人,断不会误了元朗前程。” 谢安缓缓的道:“女郎误会我的意思了。”他顿了顿,似乎思考着怎么开口,他双眸看着杨毓笑着道:“我觉得,犬子配不上女郎绝世风姿,若是女郎心中却是对犬子有男女之意,我也绝不阻拦。” 这倒是让杨毓诧异了一番,她曾想过,这些世家大族看不上自己身份地位是寻常之事,却未想到,谢安竟然说,他儿子配不上自己,而且,并不阻拦二人相交。 杨毓恍然点了点头,孔老夫妇怎么会轻易替谢元朗送东西给自己呢?原来,此事谢公是默许的,况且,谢家在世人眼中,也是个好归宿,二老如此为她打算,她很感动,然而,她的心太自由,天下绝无一所庭院容得下。她的心已沦陷,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看着他坦诚真挚的眼神,杨毓笑着道:“谢氏郎君志远旷达,貌若潘安,却非我良配,我于谢中正只有朋友之情。” 谢安了然的点点头道:“能得你一个友字,已经是他大幸。” 这人是否太看不起自家的孩子了? 杨毓笑着道:“谢公,有缘再见。” 马车也恰在此时停了下来:“公,已到城门处。” 杨毓笑着拱了拱手,撩开帘幕跳下马车。 谢元朗笑着站在马车旁道:“阿毓,再会。” :“再会。” 两声告别,目送着杨毓上了马车,谢元朗暗暗叹了口气。 :“阿毓,你要走?”桓七郎还是问出了口。 杨毓笑着:“谢中正告诉你了?” :“是。” :“是啊,我想离开一段时日。” 桓七郎心中空空的,缓缓的道:“若是我能得自由之身,也可送你一送。” 杨毓没有做声。 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徐徐的向前行进。(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翠笛曼歌 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徐徐的向前行进。 她透过帷幕看向窗外,巡夜人敲了两声梆子:夜黑风高,小心火烛。 :“七郎,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欠你许多。” 桓七郎笑的淡然,不由的想伸手抚抚杨毓额前的乱发,手刚才伸出,却堪堪的调转方向,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他垂着眸,车外月已升高,车内只点着一盏小烛台,杨毓想要看桓七郎的神情,却总是看不清。 :“傻毓儿,你何曾欠过我,不久前,你才救了我与秋容,我不会与阿翁离开金陵行谋反之事,若非你舍了名声拼死护着,我二人早已死在乱政之中。” :“七郎,终是我是伤了你,是我,对你不住。” 桓七郎笑着抬眼看向杨毓道:“容我为你吹奏一曲吧。” :“好。” 桓七郎自腰间解下碧玉笛子,清幽的曲子,回荡在车内。 :“七郎,对不起。”她低低的道了一句。 桓七郎没有说话,只是吹奏着这曲缠绵爱意,将这一腔的不甘,奏给她听。 她总想着,事事都能如她所愿,却没想到,只有情是不能算计,不能预料的。 她恨自己自以为聪明,早在聊城就用兄妹之名,将桓七郎的绮思扼杀。自己也真就毫无顾忌的与他相交。 她以为自己果断,可情字,是能轻易斩断的? :“对不起。” 桓七郎轻轻的放下笛子,笑着看着杨毓,将它送到杨毓手中:“我是你二兄,永远不要对我抱歉。” 二兄,这两字自桓七郎口中说出来,杨毓没来由的心头一痛。 :“我不能亲自送你去竹山县,就让它替我陪着你吧。” 杨毓神色有些复杂,她不想接受这笛子,又不忍心再拒绝他。 桓七郎看着杨毓为难的样子,笑着道:“待有一****重获自由,亲自去竹山县取回它。” 重获自由? 桓亮谋反已成为事实,身为他的嫡子,桓亮胜,他是反臣之子。桓亮败,他亦是牺牲品。 他这一生,还能自由吗? :“七郎,阿桐会是一明君。你若想重获自由,可效仿当年王公导应对“王敦之乱”。” 王敦是王导的亲兄弟,王敦叛乱,王导身先士卒,亲手灭了王敦的帝王梦,保住了王氏一门的安稳。 桓七郎笑着道:“我不是王公,没有他的果断,也不如他胸怀天下,我无法面对战场上与阿翁刀剑相见。” 是,他们本就不是一种人。 桓七郎无声的笑了笑道:“阿翁早有反心,先帝所为,也无可厚非。” 杨毓惋惜的摇了摇头:“先帝没做好皇帝,也失了人性,是个可怜之人。” 正因他的可怜,才会得了个怀帝的谥号。 “砰砰” 两声闷响,马似乎受了惊吓,马车猛然剧烈的摇晃两下,杨毓身子摇了摇:“王叟!” 透过半透明的车帘,只见血光四溅,王叟滚下马车,一个黑影抢过缰绳,他微微一扯,马车停了下来。 杨毓心中一惊,顺手摸向腰间。 坏了,没带佩剑。 桓七郎眉心一蹙:“是谁!可知这是谁的车驾!” 只见一人拖着王叟的尸体进了深巷,驾车之人转头朝着二人一笑,一手抓住桓七郎的衣领,却对杨毓道:“乐宣君,走吧。” 桓七郎也没带佩剑,挣扎了一下,身子已经被拖了出去。 杨毓微微蹙眉,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知道她的马车,将王叟一击即中,又用桓七郎威胁自己,她来不及多思,跟着下了马车。 :“阿毓,别管我!”桓七郎脸色苍白喊了一声。 抓着桓七郎的人笑着拿出一条帕子,捂在他口间道:“闭嘴!” 杨毓走的极慢,极慢,幻想着巡夜人是否能够再经过。 然而,车就停在巷口处,转眼之间,狭窄的巷子深处,三个人影出现在眼前。 中间那人,穿着普通的青色素袍,身材挺拔瘦高,他缓缓的转过头来,一双毒蛇似的眸子盯着杨毓,笑着道:“我的极乐鸟,又见面了。” 左侧一身材稍显瘦弱的男子蹙眉看着杨毓,怎么会是她?他侧眼看向身侧的羽弗慕道:“陛下。” 羽弗慕笑着道:“阿石同情她?” :“不敢。”李石垂下头,后退一步。 :“羽弗慕,李中宦。” 杨毓笑了,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这么多天,你竟然没逃出城外,你说,你是不是愚蠢之极?” 羽弗慕偏偏头:“你从来不知何为害怕吗?” 杨毓道:“自然知道,只是你不值得我怕。” 羽弗慕笑道:“我会让你知道,何谓恐惧。” 杨毓粲然一笑,突然,她一扭身躲过身侧壮汉的长刀,不由分说的砍向桓七郎。 抓着桓七郎的大汉诧异的瞬间,手也松了松,将桓七郎推了出去,霎时间,尖刀寒光一闪,刀锋砍向大汉胸前。 杨毓左手拉过桓七郎:“二兄,随我杀出去!” :“是!”桓七郎大喊一声,双拳直冲着目瞪口呆的人冲了出去。 一时之间,狭窄逼仄的巷子里打斗声不绝于耳,竟然难分胜负。 羽弗慕眉头微微锁着,身侧之人胸前血流如注,受了重伤。他眸光闪也未闪,缓缓抬起左臂。 “嗖”一声,只见一枚袖箭脱袖而出,直冲着杨毓而去。 与杨毓对峙的大汉向左一闪,躲开杨毓的刀锋,杨毓刀锋不收,顺势砍向他的腰间。 眼看着袖箭逼近,桓七郎大喊一声:“阿毓!躲开!” 刹那间,杨毓回头看去,桓七郎没有丝毫迟疑,挡在了她身前。 “呃”桓七郎吃痛身子软了软,杨毓抬手一扶:“七郎!” :“阿毓。”桓七郎一说话,鲜血涌出,下巴,衣襟全是血。 :“七郎!”箭身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翠光,她抬眸看向羽弗慕:“你淬了毒对不对!解药!” 羽弗慕笑着走了过来:“若是你中毒,我还会给你解毒,他,我为何给?” 他恨杨毓,若不将她折磨个够,怎么会轻易让她死呢? :“求我!” 杨毓没有丝毫迟疑,双膝跪了下来,冲着羽弗慕一头触地:“求你救活他!求求你!” :“阿毓,不要,不要求他。” 桓七郎微微抬起手,指尖却没有勾到她的衣角。 这么近,他还是没有触到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 桓七之死 :“谁让你替我挡箭的!谁让你挡的!” 杨毓扶起他的身子,软软的,糯糯的道:“七郎,不许死!” 桓七郎笑了笑,鲜血自唇边涌出,与他玉白的脸颊形成鲜明的对比。 :“阿毓,我要食言了,我。” 他已经气力不济,喘了喘息,笑的悲凉:“我不能,不能护你一世了。” :“别说了,别说了。”杨毓一手抚上桓七郎唇角的鲜血,一手捂着他胸前潺潺不息的鲜血,眼泪不住的流着:“桓七郎,像个大丈夫一样!给我活着!” 羽弗慕缓缓地迈着步子,俯视着他们,笑着道:“极乐鸟,吃了它,我便救活他。” 杨毓转眸看去,一粒黑色的药碗,她缓缓的伸出手,接住了药丸。 :“不许吃!”桓七郎费尽全力抓住杨毓攥着药丸的手。 :“七郎,别让我再欠你。” 桓七郎又笑了笑,缓缓抬起左手,结实的攥住杨毓沾满鲜血的小手,缓缓的道:“阿毓,你知道吗,我真的恨王靖之,分明,我才是第一个认识你的,他却将你的心整颗夺去了。我时常幻想娶你的日子,漫天都是你最爱的红色。”他的目光飘向夜空,神情充满无限的向往:“街道,屋顶,树梢,你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榻边等着我,我,我。” :“能护你一次,我不虚此生。” :“你会记得我的,对吗?” 杨毓哽咽着,看着桓七郎逐渐流逝的生命,握着他的手,渐渐失去力气。 :“再不吃,他就要死了。”羽弗慕笑着提醒着。 杨毓缓缓的握住拳,脱开桓七郎的温暖的手掌,一仰头,咽下了药丸。 :“救他。” 杨毓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羽弗慕满足的笑着摊摊手:“可惜,那药并无解药。” :“呃。”杨毓浑身酥软,竟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阿,毓。”桓七郎的手缓缓滑落。 他的双眼安然的闭着,唇角带着微笑。 杨毓眼前一片灯火阑珊,五光十色,耳中似乎耳鸣一般发出嗡嗡的声响。 杨毓狂笑着,流着泪,突然,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然拔出桓七郎胸口的袖箭,冲着自己腹间刺去。 :“你!” 羽弗慕万万没想到杨毓竟敢这么决绝。 他冷哼一声,紧要银牙:“你这女郎!”他厌恶这种无论杨毓处于什么境地,却总能胁迫于他的感觉,停了半晌,杨毓笑的肆意张扬,唇间涌出鲜血。 毒发了。 羽弗慕冷眼看了身侧的大汉一眼,那大汉微微点头,自怀中取出一粒药丸,铁手掰开杨毓的唇,将药碗塞进她口中。 :“带她走!”羽弗慕冷哼一声,往巷外走去。 杨毓乘机将压在舌下的药丸吐出,想要塞进桓七郎口中。胡人大汉嘻嘻一笑,双手架起杨毓的双臂,药丸滚落在地,粘上厚厚的尘土。 不! 杨毓转头看去,桓七郎躺在幽深的巷子深处,夜幕那么深,她却能清晰的看见,那身翠色锦衣,胸口绽放着暗红色的花朵,脸色灰白,胸口再无起伏。 胡人大汉又将一粒药重新塞进她口中,杨毓死咬着牙关不肯吞下。 :“吃了它,否则,我将桓七碎尸万段!”羽弗慕站在巷口,一双阴毒的眼睛在夜幕中闪着光。 杨毓双目一闭,咽了下去。 :“好孩子。”羽弗慕大笑一声。 “七郎。”杨毓心中念着,说不出一句话,神思渐渐飞远,她知道她醒着,知道被人重新带上了马车,知道守门的兵士询问,甚至掀开帘幕看见杨毓坐在马车中。 身体却不得动弹,口中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木然的流着。 :“原来是乐宣君出城访友,放行放行。”守门的侍卫大笑着,马车行驶出了金陵城。 :“奇怪,往常驾车的老叟去了哪?” 另一个士兵笑着道:“谁知道呢,贵人家的事,谁说得清楚。” :“我见乐宣君流着泪,似是有心事” :“啊哈哈,应是遇到难解之事才会出城去访友谈经吧。” :“是是是。” :“鸟儿鸟儿,你真香。”羽弗慕笑着上了车。 :“陛下委屈了。”赶车之人笑着道。 扒在车底,安全出城,羽弗慕心中轻松,连日来的委屈终于能够发泄,他一手揽过杨毓的肩头,在她颈间深深的嗅了嗅:“安心,现在不会动你。” :“大军何处?” 驾车人道:“广陵有兵一万,正在静候,迎陛下回朝。” :“好。”羽弗慕笑着道:“我却有事还未办完,就在广陵暂歇吧。”他转眸看着怀里的美人,笑着道:“你的靖郎将我关在水牢之中,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他笑了笑道:“让我将这耻辱,一点点还给你们俩。” 杨毓听着他的话,每一句都能听见,心中却一直默念着桓七郎的名字。 “七郎,七郎,七郎,七郎,七郎,七郎,七郎,七郎。” :“小娘子之艳古有褒姒、妲己,今怕只有石崇爱妾绿珠能与小娘子相比了,真有祸国殃民之色。” :“你坐于这帷幕中做什么,快出来吧,这里甚是无趣,王靖之在洛水旁弹琴,被杨府的小姑子看见了,此刻正被围在那里,你和我们一起去嬉他一嬉。” :“发了狠干出这些,还晕什么。” :“阿毓,我与你一同结拜,从此,白雪为大,我是兄长,你做我阿妹,好不好?” :“陛下,此生能娶到阿毓,是我最大心愿,现下便是神仙来求,我也不会离开金陵!” :“大婚之日,我要给你十里红妆,我要全金陵都铺上红绸,要全天下的女郎都艳羡于你。” :“阿毓,我会护你一世。” :“七郎!”一声凄厉的吼声划过夜空。 :“七郎!”杨毓的眼泪源源不断的流下来。 :“我的七郎!” :“七郎!” 看着杨毓泪流满面,失声的痛哭着,羽弗慕笑着道:“给你服了足量的麻药,竟还能有这份毅力,在如此短的时间冲破药力,真是不得了不得了。” 杨毓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死死的掐住羽弗慕的脖子,将他的脖子扭断,扭断! 手臂却只木然的半抬在空中,使不上一丝力气。 :“这便是你们汉人说的情深不寿吧?”他笑了笑道:“为何用这种狠毒的目光看着我呢?他分明是为你而死的。” 杨毓呆了呆,半空中的手條然滑落两侧,为她而死的。 为她而死的。 杨毓木然的看着前方的车帘飘忽,为她而死的。 她,害死了他。 似有千百只利爪,将她的心揉成一团。 :“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不绝于耳,杨毓呆坐在车中,缓缓地闭上了双目。 梦中,桓七郎一身翠色三梭罗锦衣,墨发披散在身后,唇角勾着轻佻:“阿毓,看那云海波澜,我带你一游可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 金玉鸟笼 笛子!笛子! 杨毓猛然惊醒,腹部的血迹已经干涸,痛的她眉间一蹙,笛子不见了。 连这最后一点念想,也被她弄丢了。 :“你要带我去哪?” 杨毓的嗓音有些沙哑,却是更加诱人。 羽弗慕笑着眯着眼看着她:“地府。” 杨毓哑然而笑,缓缓地道:“你最好将我杀了,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 羽弗慕看着杨毓苍白的脸,双眼赤红,漫不经心的道:“你不是最清高淡远?也有这样风流落地的时候?” 杨毓转过头,看向窗外道:“风流,风雅,乃是在骨血之中。”她斜眼瞥了他一眼,无声的牵牵唇角,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这样的禽兽怎能懂得?” 羽弗慕看着杨毓,只觉得身侧似乎坐着一轮明亮的朗月,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自惭形秽,让他恼怒不已。 :“你还是不说话可怜可爱。”说着,羽弗慕以手为刀,猛然击在她脖颈上。杨毓躲也未躲,就那么吃了一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金陵城内,天光微亮,冰寒一片。 巡夜人打着哈欠,敲下最后一下梆子。 :“那是什么?”他斜眼瞥了小巷一眼,两具尸体被覆盖着少许雪花。 :“人,死,死人!” 巡夜人仓皇着,却并没有太怕。 这个人吃人的时代,庶民早已见惯了生死,别说这样的尸体,就是再残缺不全,浮肿惊悚的也是见过的,胆子小的人也是做不得巡夜的。 他镇定了一瞬间,上前查看那两具尸体。 一青年郎君,衣着华贵,一年老下仆,身首分离。 他眼睛转了转,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华贵衣衫的郎君身上,接着转身跑到巷外,一边敲击着自己的梆子,一边大喊:“死人了!巡城!巡城!” 一瞬间“叮叮当当”的声音,将静谧的早晨打破,先后几家开门观瞧,巡城侍卫听到消息,列队而来,杨秀蹙着眉,翻身下马,自行到巷子里。 走到披风覆盖的尸体旁边,蹲了下来,叠指掀开:“桓,桓七。”他震惊的双目瞪圆。 :“杨司马,这还有一个!”一个小兵喊道。 杨秀迅速走到另一边查看,只见王叟的头与身体仅仅是一小片薄薄的皮肉连着,已经死去多时了。 :“王叟。” 杨秀双眸一转,突然转身上马。 :“杨司马,你去哪!” 顾不得身后的叫喊声,杨秀策马而去,奔向太学院。 王叟是杨毓去太学院唯一带着的下仆,平素也习惯王叟赶车,现如今,王叟和桓七郎死在路上,旁边也未找到马车。 恐怕,恐怕。 太学院门口,杨秀失魂落魄。 杨毓昨夜出门送谢公安,然后就没有回到太学院。 城门口处,一张字条不知何时被人用一根带着血迹的袖箭钉在城门上。 欲寻乐宣君,请王司空来广陵。 片刻之间,这张小笺与袖箭便到了王靖之手上。 黑铁的袖箭,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此物属于何人,已经不需要再猜。 杨秀策马赶到王府。:“杨司马,请稍候,奴先行禀报。”下仆伸手阻拦着。 杨秀猛然抽出腰间的长剑,冷声喝道:“都给我滚开!” :“杨秀!”王靖之自厅中走了出来,他侧颜如玉,鸦发似羽,一身素白的长袍,更添了几分缥缈的仙人之姿。 杨秀沉着气,将长剑收回腰间,略拱了拱手道:“我该做些什么。” 王靖之略有些诧异杨秀的镇定,点点头:“先送桓七回府吧。” 桓七郎的尸体,被送回了桓家,他的脸色惨白而灰败,一身翠色的锦衣,将他的身影衬托的更加消瘦,一支翠绿色的笛子,安静的放在他身边。 :“七兄!”桓秋容失声的喊了一声,眼前一黑。 :“这是在案发现场寻到的。”一个士兵送上一颗漆黑的药丸。 王靖之在鼻尖微微嗅了嗅,眉心略微舒展:“去请葛仙公来。” :“是。” :“走吧。” 杨秀看着王靖之慢条斯理的模样,心中急切,却也不敢多问,细细想来,这人掳走杨毓,却留下话,请王靖之去广陵,那么是否在王靖之未到广陵之前,杨毓是安全的? 想透了这一点,杨秀也略微安了心,看着王靖之逐渐远去的身影,他侧眼看了看双目紧闭,早已没了呼吸的桓七郎。 他是怎么死的? 虽与此人相交不多,却也断断续续自祺砚口中听说了不少,或许他没有王靖之容止清雅,也不如他多智善谋,甚至个性上还有些软弱,唯独对待阿姐,他全心全意。 心中有些难过,他微微叹口气,摇了摇头,追上王靖之的脚步。 三日之后,杨毓听到了水声,马车被赶到了舟上,渡江半日,马车复行半日,赶在日暮之前,到了广陵。 马车转过街市,进了一条不甚繁华的街市,杨毓双手被绑着,两眼蒙着黑布,两个体味极重的大汉一左一右架住她的手臂,兜兜转转,耳边传来流水声,迎面而来一股热气。 突然,有人解下她手腕上的绳索,接着,不知是谁在她什么后猛然一推,她一个趔趄,脚下拌在门槛处,身子倒在地上,腹间的伤口一直没有处理,这一摔,疼的她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她缓缓的拿下眼前的黑布。 只见身侧是黄金的栏杆,地上铺满了珍宝珠玉,一架华美的七弦琴,安放在琴案上,熏香袅袅而燃。 鸟笼被置于一见暖阁中,暖阁四面燃着熊熊的炉火,轻纱幔帐,帐外寒风肆虐,帐内清风徐徐。 :“女郎请更衣。” 一个下仆垂首而来,将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隔着栏杆松了进去。 这婢女生的杏眼桃腮,体格风骚,眉目流转尽是风情,头上坠着金步摇,身上那一身桃红色的轻纱衣更是显得媚意顿生。 :“你们府上的下仆皆是如此打扮?”杨毓有些好奇,笑着问。 那婢女笑着道:“是,陛下最爱这般打扮。” 杨毓斜眼瞥了身侧的薄纱衣,笑了:“这种衣服能遮住什么?” 那婢女掩唇而笑道:“便是遮的了上面,遮不住下面,才显得妙趣横生呢。” 杨毓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伸手召唤那婢女道:“我腹间受了伤,麻烦给我些药,衣裳穿脱牵动伤口,很痛。” 婢女笑着点点头,走到笼边递给杨毓一瓶药粉:“陛下早已准备好了,你还是很知情识趣的。” 杨毓缓缓伸手将薄纱衣攥在手心里,接过婢女给的药,突然,她抓住婢女的手腕,右手将纱衣套在她脖子上。 两只手用力向相反方向狠狠的拉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折辱于她 :“救命!救命!”站在一旁的婢女已经吓傻了,仓皇的瞬间,一边喊叫,一边去拉扯婢女的脚。 :“何事!”几个兵士不耐烦的跑来,只见一个美貌婢女上半个身子被扯进鸟笼中,杨毓坐在她头顶,双手狠狠的用那抹嫣红的纱衣勒着她的脖子。 美貌婢女翻着眼白,通红的舌头半条伸在口外,一只手伸不进鸟笼,压在自己身下,另一只手却已经将杨毓莹白的素手挠出条条可怖的血痕。黄金珠玉散落在鸟笼边,一地富贵。 杨毓笑着松了手,顺手自那婢女头上,拔下了金步摇攥在手心里,笑着道:“去告诉羽弗慕,想出这种低端的手段恶心我,实在算不上大丈夫。”她低低的笑了笑,缓缓解下婢女脖子上的轻纱衣,连带着抓起鸟笼中的金子珠玉,随手抛出笼子外道:“他若是有不喜欢的婢女,尽管让她给我送这种东西,你便看我如何一个个杀尽她们。” 几个士兵看着杨毓的模样,吓得皆是脊背一僵,也不敢上前捡起散落的金子,不捡又觉得可惜,再看看笼子里杀气腾腾的美艳女郎,他们咽咽口水。 正在此时,李石端着饭食进来,看着暖阁中的景象,心中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垂着头走到杨毓身边,笑着道:“乐宣君何必小题大做,你心中有气我知道,但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下人而已。” 言外之意,你有气怎么不去找羽弗慕?拿他们撒气有什么用? 杨毓笑着看着李石道:“李中宦?我现在是否还能唤你李中宦?” 李石笑着,脸色一滞。 只因为这个称呼,让他想起司马安。 杨毓看着他的神情,笑意盈盈的道:“你们是下人,也是为虎作伥之人。”她扫视一眼暖阁中的人,美貌的婢女,英武的兵士,笑着道:“你们都是鲜卑人么?” 当然不是,鲜卑部族千千万,羽弗慕这与鲜卑皇族异姓之人,他麾下的兵士大部分是其他部族的胡人,氐人、羯人、羌人、匈奴甚至还有俘虏的汉人。 杨毓笑着道:“你们如今做的事,是否为保家卫国?是否为正义之道?若是不做,是否性命不保,朝不保夕?你们祖祖辈辈都是做着与你们同样的事繁衍至今的?”她眼眸中带着浓浓的不屑,笑着道:“不过是谋富贵,出卖自己的良知之人,我杀了何妨?” 站在前面的兵士,面色有些泛白,看着地上的黄金,又抬眼看看杨毓,转身走了出去。 李石笑着道:“乐宣君好口才,若是给你机会在万军之前讲一番话,孰胜孰败,未可知啊。”他将尾音拉的老长老长,竟带着些小姑子的绵软。 杨毓侧眼看着李石,笑着道:“与他们相比,你就是个蝼蚁。那些人尚且有心,知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却将先帝残忍杀害,你这人,有心吗?” 杨毓本来并不了解李石与司马安之间的感情,却自李石此时渐渐下弯隐带愧疚的嘴角,发现了端倪。 她笑着道:“阿石,他是这样唤你的吗?” 不仅是皇室,就是士族庶民之间也崇尚**之事,这并不让杨毓多诧异。 李石眉心一蹙,抬眼看向杨毓:“你知道什么?” 杨毓笑着,微微偏过头,目光一瞬不瞬,带着蛊惑:“他爱你。” 李石刚刚才要扬起的唇角微微一滞,手指不自觉的颤了颤。 :“你却杀了他。” 李石猛然起身,连着后退好几步:“我是为了陛下,为了营救陛下,你,你你明白甚么!” 杨毓笑着摇摇头道:“你就是这样为自己找理由的?” 李石心口一蹙,胸口不住的起伏着,一扭身,跑出暖阁外。 杨毓目光移到那托盘中的饭食,慢条斯理的拿起碗,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着。 那优雅的模样,就像天生高贵的公主一般,一旁的婢女,忍不住欣赏着她的动作,完全忘记了刚才,就是她亲手勒死了一个婢女,骂走了一队兵士,说走了李石。 杨毓放下碗箸,将满地的珠玉往旁边扫了扫,侧卧在地上,终于缓缓闭上双目。 桓迨凡。 对不起。 谢谢你。 她会记得他,一生不忘。 她与他,超脱了爱情,也越过了友情,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杨毓说不清楚。 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 七郎,七郎。 又是一夜未眠。 清晨,身侧已经放了一套干净的衣衫,青蓝色,云锦。 杨毓缓缓解下身上的衣衫,抛在地上,转眼之间,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腹间的伤口将要结痂,她忍着疼痛,和衣而卧。 :“乐宣君不愿抚琴一曲?”一个婢女笑着问。 杨毓没有说话,她冷了冷脸,将饭食放在她身边:“快吃吧,别饿死了。” :“好。”杨毓笑着起了身,端起了碗,慢慢的吃了起来。 另一个婢女笑着道:“这个汉人真奇怪,你好生与她说话,她不理你。” 那个婢女冷哼一声道:“给脸不要脸。” 杨毓就像没听到一般,不紧不慢的吃着。 他给他衣食,要她好生的活着。不给她药石,要她承受着身体的痛苦。让她住在鸟笼中,是折辱她的心性。 一股热流,如同静谧的淮水一般,淡淡的波纹袭来。 :“水,给我水喝。”杨毓刚才开口,就敏感的发觉,她的嗓音,那么魅惑,那么婉转。 两个婢女笑着站在一旁,仿若未闻。 羽弗慕缓缓的走了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杨毓:“乐宣君想要什么?” :“水。” 羽弗慕笑着一扬手,一排精壮的大汉站在一旁,面带淫邪的看着杨毓。 :“你确定,想要的是水?” 杨毓一咬下唇:“滚开!” 羽弗慕笑意盈盈的道:“我懂了,你是真的想要水而已。” 一旁的下仆转眼间取来茶,羽弗慕接过茶杯作势递给杨毓,杨毓伸手去接,那茶杯條然翻覆。 一杯茶杯泼在她脸上。 :“舒服么?” 杨毓微微一怔,也不在意脸上的茶水,唇边漾开魅惑的笑意,慢条斯理的伸出略显丰腴,莹白如玉的小手,指向一个汉子,手指微微一勾。 羽弗慕面色有些惊讶:“让他进去。” 两个兵士打开鸟笼,汉子急不可耐的进了鸟笼。 欺身在杨毓身侧,喉咙不自觉的动了动:“真香。” 杨毓微微侧过头看着他,美眸流转,手臂轻轻一勾,将那汉子搂了过来。 :“呃。” 一声。 只见汉子身子一沉,倒在一旁,喉间插着一支金步摇。 “咕噜咕噜”的血往外涌着。(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谪仙来也 杨毓抬眼看向羽弗慕,笑的张扬肆意,眸光中的媚意,有着蚀骨媚心的妖媚:“哎呦,真是抱歉,新衣又脏了呢。”她的语调绵长绵软,脸上喷溅的鲜血点点与莹白的肌肤形成明显的界限。 外面的那些大汉一见此状,纷纷后退,这是要命啊! 杨毓抬眼看着那些人,笑着道:“放心,你们若是一起上,我可杀不光你们。”说着,她小手轻柔的,缓缓的拔出插在那人喉间的金步摇,厌恶的甩了甩上面的鲜血,接着道:“只是能杀一个算一个吧,实在敌不过,大不了自尽而已。”说着话,她转眸看向羽弗慕。 羽弗慕笑着,缓缓的道:“你得活着,好好活着。”说完,他转身出去。 至于那具尸体,也就那么放在鸟笼中。 已经没人敢再靠近杨毓了。 身体中不时发作的情丝,让杨毓一夜之间出了许多汗,衣裳粘腻的粘在身上,饭食照常出现在她面前,这一次,杨毓再也不敢吃下去。 只是,这样不吃不喝,她不确定自己能支撑多久。 若是在自己饿的无法杀人之时,她的下场又是什么呢? 夜里,李石悄然来到杨毓身边,一个冷了的包子,一碗冷水。 :“吃吧。” 杨毓疑惑的瞬间,李石已经走了。 早已饥肠辘辘的杨毓,拿起了包子,囫囵的吞了下去,又将冷水尽数喝光。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杨毓已经被困了六天。 她细细的数着日子,羽弗慕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原先只是偶尔来看看她,现在却整日整日的坐在杨毓面前,他故作镇定,与她谈笑风生,眸光却带着隐隐的杀意。 :“你的王司空,许是不来了。” 杨毓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二人早已决断,他不来很正常。” 羽弗慕笑着道:“我发现,你很有趣,天下任何一个女郎也比不上你,或许,你可以嫁给我。” 杨毓笑着道:“此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我相信。你说的,我却一个字也不信的。” :“我送了三封信给金陵,却无人来救你,你不觉得可悲?” 杨毓努努唇道:“有点。” :“你既不愿给我做皇后,又不能替我引来王靖之,还有什么理由活着呢?” 杨毓点点头:“没错,对你来说,除了每日看我痛不欲生,我并没有什么价值了。” 羽弗慕低低的笑了笑:“可惜你并没让我看到想看到的。” 李石急急的自外间跑进来,在羽弗慕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羽弗慕笑着点点头道:“好生洁身,我带你出去逛逛。”他起身,准备出去,身子顿了顿道:“早先听闻你穿红色更美,我让三十名绣娘连夜缝了一个月,为你做了一件衣裳,你穿着一定很美。别再杀人。”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道:“好啊!” 几个婢女鱼龙贯出的进了门,木桶,热水,羊乳,澡豆,肤脂,一切应有尽有,暖暖的香味,氤氲在周身,杨毓躺在木桶中,婢女看着她腹间狰狞的伤疤,不禁缩了缩头,再看杨毓,自始至终,一直把玩着那支金步摇。 只恨不得赶紧让她洗干净,快点离开。 杨毓盘算着,思考着。 羽弗慕不会突然这样对她,再想李石刚才突然而来,急急而去。 他来了。 杨毓胸口一滞,他来救她了。 这是第几次? 她已经数不清了。 暖阁外,影影绰绰,重重把守。 四名婢女将华美的衣裙撑开,套在杨毓身上。 杨毓一身曳地绯霞色衣裙,内衬着月色裹胸,同色素带将腰肢显得如分花约柳,月色丝线自腰身蜿蜒至裙摆勾勒着一幅潇湘月夜。 如雪的肌肤被这一身艳丽无比的衣裙显得更加莹白,她秀发就那么略微潮湿的垂在身后。 玉颜熏红,粉腮薄面,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微微流转,自有一股风流在其中。 她脚下踏着寻常人家穿的高齿木屐,咔哒、咔哒的,木屐敲击金玉地面,与腰间环佩相互撞击的声音糅合在一起,如同华美的乐章,而杨毓,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一个婢女重新将熏香燃着。 鸟笼关上的瞬间,杨毓垂下眸子。 身体不自觉的扭动着,一股股越来越重的热流灼着心,如同千百只虫啃噬着她的骨肉,****难耐。 她眸光转向案上的香炉,狠狠的咬着唇,一把抓起香炉,砸向外面,正磕在迎面进来的李石头上。 香炉落地,沾着李石的血。 :“情毒早已下在我每日送给你的水中,这炉香,不过是催发出来而已,你觉得难受吗?” 杨毓笑的张狂:“别拿你的心思揣度我!” 李石脸上血肉模糊着,笑着道:“我会让你舒服的。”说着,他扬扬手,外间一群兵士涌进,将鸟笼抬了起来。 杨毓冷哼一声,讥讽的看着李石道:“只怕你并做不到。” 李石不置可否的笑了:“我虽无男人之能,却有的是器物能让你舒服。” 杨毓紧咬着牙关,脸色愈发红润了:“你就是这样伺候先帝的?” 激怒李石,杨毓扬唇笑着,目光充满了挑衅。 李石眸光微微闪了闪,紧咬着牙关,不置可否的笑了。 足有几百斤重的鸟笼,被抬到马车上,外面罩着半透明的薄幕,缓缓的行往城外。 “恩。”杨毓紧紧咬着唇,忍耐着一股股热流冲上,搅乱她的思维。 她全身恨不能全部贴在冰凉的金上。 李石策马在杨毓身边,笑着道:“放心,这药只会让你身子难受,最妙的是,脑子却是清醒的,待会儿,你要好好享受啊!” 无人回应。 李石笑着道:“你说,当王靖之眼看着你被万人轮番压着,会不会心痛呢?他会不会放弃一切尊严,跪下来求陛下呢?” 杨毓双目无神的看着鸟笼顶端,狂笑着。 笑声回荡在街市中,带着浓浓的讥讽。 :“无论他会与不会,都是天下女郎心中的谪仙,而你,只能如你家的陛下一样似老鼠一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咬着牙,恨着他。你杀了爱的人,又不敢恨你的陛下! 你不敢爱,不敢恨,你就永远活在自责愧疚中,慢慢的腐朽老去吧!” 说着,一连串清亮又张扬的少女笑声,悠悠的传了出来。 李石咬着牙,笑着道:“很快,你就不想笑了。” 马车行出广陵城门外,王靖之坐在马上,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围着纱幕的马车。 马车行到羽弗慕身侧,羽弗慕笑着一勾手指,纱幕條然垂下。 杨毓端正的跪坐着,一身霞光。 她脸色绯红,眼神流转之间,带着魅惑,衣领略微散开,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 :“鸟儿,你还是有用的,虽然晚了一些,他还是来了。” 羽弗慕嬉笑着。(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红颜祸水 羽弗慕嬉笑着。 杨毓抬眸看着他,笑着道:“早在邛城俘你之时,我就该杀了你。一念之间,却害的七郎枉死。今日这万军之前,你想折辱我,看着我羞愤欲死,你说,我会怎么做?” 羽弗慕笑着看着她紧握着,没有丝毫遮掩的金步摇道:“你的檀郎就在前方,你舍得死?”他转眸看着一边的兵士问道:“你们还等什么!” 杨毓的美,带着妖媚,那曼妙窈窕的身姿,正值有些青涩的玉石年华,举手投足间却又流溢出若有若无的风韵。 这样美丽的女人,就算是死,又又何妨! :“我先来!” :“我来!” 羽弗慕笑着看着王靖之,微微抬起下巴,用那种毒蛇一般的眼神,笑意盈盈的道:“跪下,求我,我放了她。” 王靖之就那么看着杨毓,身后数万将士一齐看着王靖之。 :“靖之!不可!”樊明伸手拦了。 一侧的谢元清笑着道:“原本来救这祸水,我就是不愿意的,此时却妙趣横生啊。” :“大兄!”谢元朗眉心微蹙着道:“这种时候,你还要说这些话!” 谢元清冷哼一声,双手牵着马缰道:“那便冷眼看着我大晋的大司空,给前燕小儿下跪?” 杨毓看着王靖之,只见他,双眸深邃,墨发随风飞舞着,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洁白如贝的皓齿,灿然一笑。 他翻身下马,一撩衣袍。 “砰” 他没有丝毫迟疑的跪在地上,笑意不减,朗声道:“你放了她,我会奏请陛下,或可保你全尸。” 杨毓双眼一怔。 他,给羽弗慕下跪了。 数万的兵士发出震惊的呼声。 :“王司空!” 一浪一浪的质疑声。 :“果真是红颜祸水!”谢元清咬着牙道。 羽弗慕微微垂眸,缓缓的向前倾斜着身子,悠悠的道:“你的卿卿,是我送给你的,今日,我要将她送给我前燕将士!”他眸光充满了讥讽,笑着道:“如此风流落地,沉迷女色,怎敢称谪仙!” 羽弗慕眯着一双毒蛇似的眼睛看向杨毓,笑着道:“你敢伤我的脸,又使诡计害我,可想到今日?”接着,他缓缓将目光转回王靖之身上:“玉树兰芝?”他唇边发出一声轻蔑无比的笑容,带着难以言说的畅快。 王靖之看着杨毓,他虽然跪在地上,神色却舒朗如月,笑着问:“你好吗?” 杨毓双目炯炯的看着他,这一眼,似乎就要将一生都看尽了,她露出清艳的笑容,碎玉般清亮的声音缓缓的道:“今日一别,再到我的坟前,不要问我好与不好。最好不要去看我,若是有一日忽然想起我,也就当做,是个梦吧。” 她微微顿了一顿,将金步摇抵在自己喉间,笑的一如春花濯濯:“待三年守制一满,便娶谢南笙。她痴情又美丽,况且本就该嫁给你的。我祝你一生平安顺遂。”她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笑些什么:“却不想祝你与谢南笙举案齐眉。” 她转眸看着羽弗慕笑的肆意又张扬:“我本早就可以自刎了结,却知晓,就算我死,你亦会用的名号引着他做些什么。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王靖之可以全身而退,也不会不明就里的做些什么。你还能如何?” 她分明处于下风,却依旧那么高傲的看着他,羽弗慕紧咬牙关道:“你敢!” 这样,很好。 :“乐宣君!”谢元朗张大双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今日你死,便是亲者痛,仇者快,想想杨司马!” 杨毓转眸看着王靖之道:“你能替我照拂阿秀几分么?” :“阿毓!”王靖之仓皇着瞪大了双眼,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蹙着眉道:“我错!是我错!你放下!” 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一般的声音。 天下,有谁见过玉树兰芝的王靖之这般失态? 杨毓笑着道:“谢谢你来见我。”手又往前推了推,鲜血潺潺的,顺着步摇流在莹白的小手上。 :“你若是敢死,我就杀了杨秀!”王靖之眉心蹙的更紧,如玉一般的手指直指着她。 他如何不知杨毓的想法?他分明看见那步摇将她的喉咙刺破了,分明看见杨毓眼中的情动,分明心痛了。 他总能蛇打七寸,抓住别人最重要的弱点。 :“我连死,也不行吗?” 她咬着唇,有些委屈。 王靖之笑着道:“不行。” :“你不会杀他的。”杨毓笑的笃定,又带着些狡黠。 羽弗慕笑着道:“真是感人至深啊!”他侧目看向李石。 李石垂着头,打开了笼锁,一脚踢在杨毓手上,金步摇应声而落。 :“杀!”王靖之再无一丝迟疑,一声令下,兵士策马奔向羽弗慕。 李石欺身在杨毓身上,揽着她的纤腰:“你确实是个美人。” 杨毓笑了。 :“你也是。” 李石冷哼一声,一把抓在杨毓身前的衣裳上。 刹那间,杨毓反手一揽,似是应和李石的拥抱,一手抓上李石的头发,这便吃痛,杨毓瞅准机会,一脚踹在李石的下身。 宦官的下身,比正常男性更加脆弱,以至于往常也经常会失禁。 这一踹,李石脸色苍白。 迟疑的瞬间杨毓翻身坐在李石身上,左一拳,右一扯,转眼之间,李石的脸已经惨不忍睹。脚上两只精美的木屐早已不知何时,飞到哪里去了。 :“你真当我想死了吗!你个没心的阉人!” 鸟笼外的一众兵士诧异的看着这一切,这个形同疯妇一般的女郎,真是风雅无匹的竹林第八贤?是晋人炽手可热的琴仙亭公主?是为怀帝出家修道的乐宣君? 杨毓发丝凌乱,笑着看着李石动弹不得的样子:“早就想这样打一架,真是舒爽!”她转眸看着鸟笼外的人:“谁还敢进来!” 一个大汉笑着道:“女娃娃,你这样真是不雅,不过,大爷就是喜欢你这泼辣模样!来,让大爷我试试。” 说时迟那时快,杨毓一个箭步冲出鸟笼,身手矫捷的无法想象,转眼之间夺下一个兵士的剑。 她一袭红衣,掂量着手中的剑,笑着道:“不趁手。” 几个兵士团团将杨毓围在中间,纷纷拔出腰间的佩剑。 远处,金戈铁马,厮杀不断,近处,鲜血将红衣染的更加红。 羽弗慕唇角抽动着:“废物!”他策马奔向杨毓,抬手放箭之时,杨毓一侧身,躲过了袖箭,她一步未退,反而直冲着羽弗慕而去。 :“正要寻你,你便自己来寻死了!” :“好大的口气!”羽弗慕双腿一夹马腹,直冲着杨毓面门而来。 杨毓挥剑直冲着骏马的头砍去。 霎时间,骏马嘶鸣着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羽弗慕猛然一跃而起,骏马轰然倒地的瞬间,他已经安然落在了一旁。 :“你这恶毒妇人!” 杨毓笑着扬起下巴:“不及郎君半分。”一股热流,流过四肢百骸,杨毓笑容微微停滞,身子软了软。(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手刃羽弗 :“药效如何?” 杨毓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一双洁白莹润的双足,不知何时踩上的砂石,早已伤痕累累。 :“恩。”一声绵长的娇吟自唇间溢出,杨毓咬咬唇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马蹄咔哒,咔哒的奔驰而来,一个结实的臂膀将杨毓拉到马上,身子靠在这蕴藏着远山般气息的人身前,杨毓笑着道:“你怎么敢来。” 一个玉打冰凿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若不来,岂非无人伴我白头?” 王靖之缓缓的握了握她的手,顺势将缰绳交到她手上:“阿毓,回去,等我。” 下一瞬间,他翻身下马,不由分说,狠狠的拍了马臀。 骏马应声奔向晋人的方向。 :“不!”杨毓双手紧紧的抓着缰绳,王靖之却越来越远。 她一咬牙,狠狠的将剑挥出,正砍在胡人的身上。 :“王靖之!”杨毓自唇间挤出这三个字,一边砍一边道:“你又这般自作主张!”她一边砍,一边不住的转眸看向王靖之与羽弗慕,只见二人交战着,那一袭白衣身上沾染了点点鲜血。 他从不许自己身上污浊一分一毫。 他受伤了! 杨毓不知为何,心口窒息着:“七郎死了,你也要抛下我吗!” 骏马终于停止了狂奔,一群胡人围上前来,杨毓左劈右砍,鲜血殷红了她的衣,染红了她的眼。 :“羽弗慕!” 杨毓大喊一声:“我要亲手杀了你!” 谢元清轻哼了一声,还是策马上前来,一杆银枪,接连挑了好几个胡人,总算为杨毓打开了缺口,杨毓抬眸看了谢元清一眼。 谢元清冷哼着道:“还不去帮王靖之!” 杨毓微微颔首,她一边策马,一边将过于宽大的裙角撕扯掉,一片片红绸飘在身后,她面色冷若冰霜,眸中带着些许的血腥之意。 王靖之抬手格挡住羽弗慕的长剑,用力一顶,羽弗慕连退好几步。 杨毓到了近前才发现,羽弗慕身上已经残破不堪,王靖之身上的血,竟然是羽弗慕溅上的。 她心中一震,笑着道:“去死吧!”她单手拄着马鞍,腾跃而起,一柄长剑直冲着羽弗慕的后心口而去。 “噗呲” 剑入骨肉。 羽弗慕微微垂眸,不甘的看着突如其来的剑锋:“你这恶妇!竟敢偷袭!” 杨毓笑着,将剑锋又狠刺入几分,缓缓的道:“你我相交数次,竟还未看透我不过是个特别记仇的小姑子啊。不亲手将你杀了,我哪能死?为何总将我视为君子呢?你说你,是不是蠢到极点了?嗯?”最后一个“嗯?”那么不屑那么任性,声音好听的如同清泉流动。 羽弗慕咬着牙,狂叫一声,杨毓猛然抽出剑锋,却直冲着羽弗慕的颈间砍去。 瞬间,战场仿佛静止了,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那双阴毒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 杨毓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一脚将头踢到乱军之间。 :“七郎!我为你报仇了!” :“七郎!” :“羽弗慕!你还我的桓七郎!” 杨毓颓然跪在地上:“七郎!你看见了吗!我砍了他的头!” 王靖之微微蹙着眉,看着杨毓如疯如魔的模样,默默的走到她身边:“哭吧,哭吧。” 杨毓头靠在他身上,痛哭着:“他,为我而死。若不能手刃羽弗慕,我如何去见他!你这人,做事从不询问与我,总是自作主张!我还是不要你的!” :“好,好,不要我,不要我。” 王靖之竟然笑了。 :“羽弗慕已死!胡人还不束手就擒!”谢元清高喊一声。 本就已经被镇压住的胡人,霎时间,竟隐有人放下屠刀,渐渐的,更多胡人跪下。 杨毓猛然一震,指着那鸟笼道:“李石,李石被我打晕了!”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道:“我瞧见了,阿毓好生勇猛。” 勇猛? 如泼妇一般的又撕又挠呢。 已经有了几个汉人士兵去将李石扣押。 一股股热流潺潺的,翻涌着,杨毓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带我走。” 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耳边。 王靖之脸一红,连着耳根也微微泛红。 :“走。”他一手环着她的腰,策马奔向城外的营帐。 杨毓被横着放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几乎要将腹中的饭食吐出来。 营帐中,尚有许多士兵驻守,突见王靖之掳了个红衣少女归来,众人纷纷侧目,笑着问:“王司空真也风流,这是掳了谁家小姑?” 王靖之笑着道:“有只小猫不太听话,需要调教一番。” 身后哄堂大笑声,臊的杨毓满脸通红。 :“王靖之!” 他突然拉紧缰绳,骏马徒然停下脚步。他翻身下马,将杨毓扛在肩膀上,进了营帐。 :“你尚在守制之中,怎敢这般大胆,真是不要名声了!”她眸中带着怒意,恨他如此不知遮掩。 :“我去给你寻冷水,等我。”王靖之红着脸,转身出去。 杨毓手指微微一勾,将他的衣角拉住。 王靖之身子怔住了,不自觉的咽了咽,声音略带嘶哑:“等我回来。” 另一只莹白的小手缓缓的拉住那片衣角,左手,右手,左手,右手,一点点,将那人拉的更近,更近。 :“为何?” 她问的,他为何毫不遮掩。为何向羽弗慕下跪。 王靖之身子微微顿了顿,转眸看着她:“怕。” 杨毓眸光一闪,怕。 他不是琅琊王氏的嫡长孙。 他不是芝兰玉树的娇子。 他不是英才博发的大司空。 他只是个怕心爱之人受到伤害的少年。 只是这一个字,杨毓却怔住了。缓缓的,那目光转化成浓浓的柔情。 她没有说话,只是闭上双眸,深深的窝在他怀中。 王靖之目光略有些慌乱:“你会后悔的。” 杨毓的声音,带着蚀骨媚心的力量,蛊惑着这个谪仙似的少年,她笑着吻上他的薄唇,蜻蜓点水一般的离开,缓缓的道:“我是清醒的。只是,想不矜持一次,想放纵自己一次,想用尽全力,不顾后果一次” :“既见君子,我心则休。”她如是说。 王靖之浑身微微颤抖着,抚上她的发丝,怜爱的道:“阿毓。”他抚着她的发,柔情的似有些不敢触碰。 :“我娶你。” 杨毓的肌肤如同芙蓉凝脂,青丝柔亮,双眸流光潋滟,眉心那点朱砂痣嫣红深深的映在他的心底。 她双唇扬起清艳的笑容,眸中略带媚意:“靖之。” :“恩?” 她笑的愈发妖媚,只是目光却带着郁悒:“我真恨这颗心,无论说的多狠绝,却还是难以拂袖而去。” 他居高临下的,就那么用一双深邃又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眼睛,唇边漾起灿烂的笑容:“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他轻轻环住她的腰肢,低下头,吻上她的唇:“恨我,爱我,独独不要,形如陌路。”他轻轻的笑了,声音一如往常的玉打冰凿语气带着一丝委屈,让人情不自禁的心尖一颤。(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乘夜而逃 :“恩。” 轻柔的吻,点点滴滴落在她的唇间,发间,他不知所措的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断断续续的吻。 :“纠缠一生。” :“恩。” :“你要与我白头偕老。”他委屈的道。 :“恩。” :“不能反悔。” 两人的呼吸胶着在一起,发丝在翻滚间纠缠在一起,汗水互相交融着。 :“好,与你白头偕老。” 这一刻,王靖之竟然有眼泪涌上眼眶。 得来不易啊。 她是他的了。 杨毓眉心微微一蹙。 那双微凉的,骨节均匀的手抚着她腹间的伤疤,眸中尽是心疼。 :“疼吗?”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玉打冰凿,却带着缠绵的暧昧。 :“疼。”她的回答,那么委屈,那么绵长。 :“好毓儿。”他深深的环着她的腰肢,脸颊微微泛红,窝在她的颈间。 他的身体冰凉,她却温热着。 芙蓉暖帐外,大军得胜归来,前燕文昌帝驾崩。李石活捉。俘虏胡人士兵四千五百余人。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王靖之还在安睡之中,杨毓笑着起身,浑身的酸痛。 披上一件他的素衣,让这远山似的味道包裹着她。 李石侧卧在囚车中,猛然睁开眼睛:“你。” 杨毓笑着看着他:“羽弗慕早已被前燕舍弃了对吗?” 李石唇角一抽:“你怎么知道?” 杨毓笑着道:“他等了这么些天,却未等来援军,今日一战,胜负早已定。” 她自信的看着他,笑着道:“你的死刑之日,我是看不到了,今日就算永别了。”她顿了顿,笑着道:“还有件事,你该是没想到。” :“何事?” 杨毓笑着道:“我想,先帝早就知道你身份不简单。”她看着李石狐疑的眼神,笑着道:“你服侍先帝不过两年,却也应该了解他的脾性。你确信自己真的毫无破绽吗?” 那一夜,夜很深,他却出现在书房中。 他真的没有看见他在做什么? 他真的没有起疑心? 谁也不得而知了。 李石眼泪潺潺的流出来,苦笑着道:“他曾对我说,他不会杀我。”他双手拄着地面,一边笑着,一边哭着:“他一定知道的。” 他双目潺潺的流下热泪,缓缓抬起头,看着被木栅栏阻隔着的天幕,双唇缓缓扬起。他伸出手臂,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笑着道:“阿安,我来晚了。” “砰”的一声,他猛然用头狠狠撞在栅栏上。 大片的鲜血喷溅到素白的衣身上。 他唇角含着笑,双目闭着,安然的似乎熟睡一般。 杨毓看着李石不再起伏的胸口,微微摇摇头,转身而去。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驮着一抹素白曼妙的身影,奔出营地。 杨毓独自来到江边,天色已经大亮,载客的船公接了一片金叶子,不过半日,杨毓已经渡了江。 王靖之痴痴的坐在营帐中,四肢百骸仿佛被抽去了全部力气。 她,竟敢跑了! 没有只字片语,就那么乘夜而逃! 三日以后,杨毓进了金陵城,直奔着桓府而去。 桓府尚在丧期中,处处挂着黑白麻布。 桓秋容无怒无喜的看着杨毓,平静的如同古井一般,俯身行礼后,缓缓的道:“阿姐,你回来了。” 杨毓看着桓秋容消瘦苍白的脸,道:“秋容,七郎是为我而死,若有一****需要我,我愿舍命相报。” 桓秋容微微摇摇头,笑着道:“你走吧,不必自责。七兄,他是愿意的。”说着,她缓缓的转过身子,离开了灵堂。 杨毓看着桓秋容略有些跛的步履,久久,转眸看向灵堂上的白布。 她缓缓转身,出了桓府。 回到杨府,给杨秀留下了一封信,王叟的后事早已经安排妥当,祺砚、刘叟,两人驾着马车,来到了太学院。 天气逐渐转暖,这一日的金陵,天色少有的和暖,杨毓轻快的跳下马车,径直走进太学书院。 :“那,那是乐宣君?” 几个士子大惊失色。 许久不见的乐宣君,竟然突然出现了。 周围的目光纷纷看向杨毓,她没有丝毫的迟疑,踏进了向期的院子。 竹林七贤,正聚在一处谈天纵酒。 :“七位兄长!” :“阿毓?” 嵇夜几人笑着站起身来。 :“你回来了?” 杨毓笑着点点头道:“我要去竹山县,现在就去,诸兄是否要与我同去?” :“好啊!”刘伦笑着点头,一边走到杨毓身边,将酒壶递给她:“带我们去看看蜀地风光吧!” :“善!” 下仆套车,整理箱笼,转眼之间,杨毓身后跟上一大队车马。 :“师父!你要去哪?”葛奉身后跟着谢元渊,二人除了惊讶杨毓突然出现,又整装待发的模样,葛奉一手拉扯上她的衣袖:“师父你又要云游去了?不能带我去吗?” 杨毓侧目看看两人,笑着道:“师父要去竹山县,此去少则三年。你二人已然拜我为师,为师对你们有教授之责。如此,我在城门处等你们,若是你们家中同意,便来与我汇合。” :“好!”二人不由分说,赶紧上车回家,请示家中。 一队马车悠然候在城门。 杨毓抬眼看着金陵城三个大字,眸光闪了闪。 三刻不到,葛家、谢家便派来车马相送。 谢家的老妪笑着道:“乐宣君高义,府中愿意将小郎君托付给贵人,奴奉家主之命,随行伺候,乐宣君有何事,尽管与老奴言语就是。” 葛家的婢女也不落人后,上前行了个礼道:“乐宣君,家主有命,一路以乐宣君为尊,我家小郎君归你管教!” 对于这两家的信任,杨毓只微微点头,笑着道:“难为两家如此信任,我们这便上路。” 马车驶向郊外官道,路边的景色逐渐萧条,车轮压过枯枝,发出“咯吱”的脆响。 桓七郎坟边,马车停了下来。 杨毓站在马车上,遥遥望着那座新坟,目光带着温柔。 :“女郎。”祺砚站在车下,蹙眉望着杨毓,充满了担忧。 杨毓垂头看着祺砚,笑着道:“祺砚,别离开我。”(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踏马而去 桓七郎坟边,马车停了下来。 杨毓站在马车上,遥遥望着那座新坟,目光带着温柔。 :“女郎。”祺砚站在车下,蹙眉望着杨毓,充满了担忧。 杨毓垂头看着祺砚,笑着道:“祺砚,别离开我。” 祺砚鼻尖一酸,重重的点头:“祺砚不离开女郎,只要女郎愿意,奴情愿一生陪着你。” 杨毓垂着头若有所思,沉吟着,缓缓抬头看向天边,长舒了一口气,将眸中的酸涩强压下去。 七贤等人下了马车才看见杨毓独自一人,枯站在桓七坟前,众人相视一眼,嗟叹不已。 :“七郎,我亲手杀了羽弗慕,却还是不能释怀。我想,蜀地原属楚国,强楚当年也曾凌驾秦国之上,那里的兵将一定能打败胡人,那里的宝马良驹,一定能解决南方少马的困难。我去练一支所向披靡的骑兵,再为你多杀几个胡人可好?” 她就像站在桓七郎对面一样,双眸含着酸涩,泪珠滚滚滑落,却笑得清艳灼人。 祺砚站在不远处,清楚的看见杨毓的神情,听见她每一句话语,不由得捂住双唇,却已经哭得失声。 :“别蹙眉,我行此一遭,不仅是为你一人。胡人肆虐,阿翁、你、王叟,皆是死于胡人刀下。我不敢想象,每日有多少似你我这般的至亲好友永世相隔。” 说到此处,她扬唇而笑,如释重负般的道:“我再也不愿看见这样的事。” :“七郎,我走了。” 她无声的摇了摇头。 :“别怒。”她的声音愈发的软糯,尾音绵长绵长的,像是撒娇一般。:“你知道我本就打算离开金陵一段时日,只不过现下离去,更加势在必行。” :“还记得当日聊城初见吗?若非我刻意放出消息,引你前来,或许你现在还能一如从前,无忧无虑的畅游山水,拜访名士。我本存好心,想要引你走上仕途,到最后,你辞官,丧命,却都是因为我。” :“你的性子,原本就志不在此,从前我不懂,一味的一意孤行,现在懂了,却来不及了。” 她沉吟了片刻,阳光下,她的肤若芙蓉,眸光流转,比星子更亮几分。 :“七郎,下辈子,不要再相识,可好?” 说着这句话,她也分明是笑着的,却让人心碎。 远处,响起悠悠琴声,杨毓笑着转眸看去,是嵇夜,将那日未奏完的半阙曲徐徐奏来。 春寒料峭的季节,树梢上的枝叶发出嫩黄的新芽。 杨毓就那么一身青蓝色素锦杂裾裙,一头如云青丝挽在头顶作姑子髻,清风徐来,带来林下之风,吹得额角碎发扑面,广袖翩飞之间,她慎重的跪在他的坟前,重重的叩头。 最后,凝眸看着桓七郎的坟,解下腰间的短剑,挂在了他坟前的树枝上,转身,离去。 七郎,就让这柄伴我生死的短剑,替我,护你长眠。 :“阿毓,生死有命。”王冲深叹了一口气道。 杨毓抬眸看着天边云卷,缓缓的道:“《阴符经》说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难道人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世间万物就真的都不离天?即便付出足够的勤奋,事事究竟能否朝向心念之处,最终还要看天?” 半晌的静默一片。 她微微摇摇头道:“否。”登上马车。 杨毓跪坐在马车中,马车前往之处未可知,她的心念,却坚定不移。目光看向车外,与此同时一封书信已经被送到宫中。 :“陛下,乐宣君送来红本。”阿福垂着头,送上红本。 阿桐怔了一怔,接了过来。 《北伐表》 臣,乐宣君,上奏吾皇。 汉胡本可相安无事,和平共处。自高祖时,严苛治胡,胡族不忿反击,数年之间,竟占据洛阳。北地难以保全。 然,胜败乃兵家常事。自知不足之处,若不及时修补,岂非愚蠢之极。 值此战乱纷飞之年,臣有四谏上奏。 其一,兵在庶手,权在士族,皇族掌控人心,可巩固。 其二,固城墙,深挖池。广积粮,藏富民。多繁衍,尚征兵。 其三,以夷治夷,以胡伐胡。 其四,胡擅骑射,重甲骑胡常胜,蜀地恰盛产精兵良驹,奏请陛下,臣愿只身前去为陛下练兵。 妇人之见,多有不足,望陛下多加思量。 北伐之事,刻不容缓。 南方之地,多平原丘陵,不宜作战。 微臣庆幸,蜀地尚在。 信到了此处,竟然就没有了下文。 阿桐狐疑的看着最后那句话,微臣庆幸,蜀地尚在? :“将版图铺开!”阿桐高喊一声。 宫中的道大晋版图,已经尘封了许久许久,甚至积上了些许尘埃。 内监手忙脚乱的找到它,平铺在地面上。 阿桐站在高处,就那么看着版图。 天啊,这土地竟这般辽阔? 王靖之蹙着眉,看着阿桐。 又看了看版图,笑着道:“她说的很对。” :“何事很对?”阿桐犹疑不定的看着地图。 王靖之笑着道:“陛下去悟。” 他终于知道,她到底去做甚么了。 她说,庆幸,蜀地尚存之意,内涵两层。 一、北地失守,胡人擅骑,蜀地却是自古以来盛产宝马之地,她去练兵了。 二、蜀地可作为攻回北地的重要缺口。 以夷制夷,以胡伐胡吗? 若是可行,的确是个好办法。 :“杨秀。”王靖之不禁念出了声。 阿桐抬眼看向王靖之:“阿秀怎么了?” 王靖之微微蹙眉道:“这孩子,恐怕要劳累一番了。” :“什么?” 王靖之转眸看着他,笑着道:“陛下,杨秀随孔老太傅出游一载许,期间多在胡部,与弱小胡族关系不浅。要想收复失地,恐怕要借杨秀之手了。” 阿桐微微蹙蹙眉道:“你这般信任他?” :“是。” 阿桐眯了眯眼,笑道:“是否要朕派人追回阿毓?” 王靖之垂着眸,微微扬起唇角:“臣早有练骑兵之念,却无合适人选,若是阿毓想做,陛下不妨准奏。” :“你费尽心思救回了她,甚至不惜向羽弗慕下跪,若非朕下令封口,此刻你二人的名望皆已败落!你竟还风轻云淡放她离开?” 他眸光闪着难以言喻的柔情,缓缓的道:“我的妇人,我愿意。”这话说的任性有甜腻,却齁的人满口泛酸。 阿桐低低的笑了笑:“善。”(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 吾心所向 杨秀看着手中的小笺,想象着杨毓温柔笑容的模样,心中微微颤抖着,独坐了许久,他缓缓的道:“备车马,进宫。” 小笺上仅寥寥数语,写着端丽的小字。 吾心所向之处,是为家。 勿念。 吾弟, 若有向死而生之勇,方可所向披靡。 同月初五,前燕鲜卑人推举,鲜卑王慕容喾接手前燕五城,却迟迟没有称帝。 初十,前秦发书前燕结盟,前燕以新帝不稳之说迟迟没有回应。 十五,前秦三秦王苻洪称帝,史称建南帝,前秦正式向大晋南方进发。 三个月后。 一行不起眼的车马,悄然行进了蜀地。 成都城中街市上聚集着许多庶民,纷纷向城中邢台方向而去。 :“这是怎么了?”祺砚有些好奇,眺出帘外。 杨毓放下手中的笔墨,松了松筋骨,笑着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是。”祺砚欢快的应了一声,忙招呼刘叟道:“叟,往人多的地方去。” :“好嘞!” 刘叟笑了笑,赶着马车往邢台方向而去。 高高的邢台上,一男一女被捆绑在两头。 女郎豆蔻年华,惊恐的流着泪,紧紧咬着下唇,眼睛与旁边的男子深情对视着。 :“劲郎,今日你我能共死一处,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你后悔吗?” 男子一身青色单衣,清秀的面容没有一丝苦楚,反而笑着道:“阿晗,莫怕,莫怕。闭上眼,想想我们初识那日,你坐在秋千上,我骑在马上,隔着院墙,你的笑声那么悦耳,一见到你的笑容,我便认定,今生非你不娶。” 他的声音和暖,杨毓在远处,静静的听着,不自觉的,心中一颤。 :“去问问,怎么回事。” 祺砚心知杨毓有了恻隐之心,赶紧下车去询问,不肖一刻,惊慌的赶了回来。 :“女郎!这女郎出身颍川陈氏名唤阿晗,已与同宗郎君订婚,却与这郎君私奔被擒,今日是要将这二人烈焰焚身呢!” 杨毓蹙着眉,低低的道:“如此,倒是这一对的不是了?” 祺砚赶紧道:“女郎曾言,情之所钟正是我辈。这一对,难道不是情深入骨才会行这险招?”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无论如何,此事确是有违纲常。” :“将这么一对有情人活活烧死,女郎,这便是所谓的纲常么?” :“是啊。” 祺砚看着杨毓饶有兴致的眸光,哑然失笑。 :“可惜,我家女郎是风雅名士,最是看不得这些要人命的纲常。” 杨毓扬唇而笑道:“祺砚,我发现你愈发伶俐了呢。” :“谢女郎夸赞。”祺砚笑着颔首行礼道:“听闻这郎君是我弘农杨氏之子呢。” :“甚?”杨毓有些诧异,眉心蹙了起来。 :“听闻杨氏没落,在蜀地亦是如庶般的存在。” 这话说的,杨毓冷哼一声,悠然的,清欢的道:“是么?我弘农杨氏竟然没落至此,区区陈氏也敢如此?”说这话,她條然起身,轻快的跳下马车。 只见一个妙龄小姑,面色冷淡,紧握着腰间的短剑,徐徐的走上前去。 突见这美貌的小姑出现,众人先是沉醉于她的美丽与风度。而后,只见她一言不发的走上邢台,缓缓的对行刑官道:“放人。” 行刑官獐头鼠目,唇上长着两撇鼠须,斜眼看着杨毓,虽隐隐觉得此女不凡,再看杨毓衣着普通,原本升起的三分敬意消减两分,眯着小眼上下打量道:“小姑子生的美貌,若是有事到吕府寻我。” 说完,冷声喊道:“行刑!” :“是!” 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兵士,举着火把上前。 杨毓低低的哼了一声,用悠长绵软的语调,缓缓的道:“乐宣君,仰受天恩,巡查封地,却未想到竟有人想杀我杨氏子?” 此话一出,行刑官一怔,转瞬之间站起身来,躬身上前:“未知乐宣君驾到,下官有失远迎。” 此人一说话口中恶臭,杨毓直退了两步,用衣袖掩着口鼻,道:“离我远些。” 行刑官陪着笑脸道:“这郎君虽出身弘农杨氏,但敢拐带幼女。。。” 话还未说完,杨毓转眸看向他道:“我今日就是以权势压人,你奈我何?” 这话说的也太过任性了,一旁观看的人中,自有陈氏之人,一听杨毓说话咄咄逼人,纷纷皱眉,一年老士人道:“此人罪不可恕,奸夫****,罪不能恕!” 杨毓笑意盈盈的,看也未看那士人,只对行刑官道:“城主何在,府君何在!” 行刑官笑着拱手道:“鄙人既是府君。” 杨毓略微点点头道:“今日,我做主废了陈氏阿晗婚约,改配杨氏阿劲,谁敢反对!” 她笑着说话,软绵绵的抽出腰间的短剑,两剑砍断了捆着二人麻绳。 那两人目瞪口呆的仰视着杨毓,不可置信的发怔。 :“阿毓!”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杨毓转眸去看。 邱公! 杨毓笑着跳下邢台:“邱公怎么会在成都?” 邱永拱拱手道:“裴将军镇守韩旧郡,我来往蜀地安顿庶民,今日刚将最后一批安顿在了成都。” :“原来如此。” :“恩人!”只听两声喊叫,那一男一女跪在杨毓身后。 杨毓缓缓转过身,笑着道:“杨劲,带着你的新妇回家去吧。” 杨劲双目垂泪,搂着陈晗瘦弱的身子道:“乐宣君有所不知,弘农主家不肯收留旁支,我已经是穷途末路。” 杨毓蹙着眉看着他,沉吟了半晌道:“能聚集的族人还有多少?” 杨劲道:“流落成都的能有七八十。” :“我今日在成都落脚,你且去召集族人,若有人愿入我这一支,明日清晨在城门等我,随我去竹山县。” 说完,杨毓转眸看向邱永:“邱公可是在城主府落脚?” :“是。”邱永这边话还未落地。 远远的数驾华贵的车马匆匆赶来。 一个青年郎君,一身堇色蜀锦,自车上下来,离的老远,便拱手而来,但看他谦和有度,容止清朗:“恭迎琴仙亭公主!” 消息传得还真快呢。 杨毓略一挑眉,笑着应了一声道:“我已奉旨修道,城主还是称我为乐宣君吧。”她扬起清艳的笑容道:“城主可是观我坏了你成都行刑有罪之人,特来兴师问罪?”说着,她用眼角瞥了府君一眼。 那府君感受到杨毓冰冷的眼神,再看城主都这般礼遇,心下一惊,讷讷的喊道:“琴仙亭公主?你就是单挑文昌帝,取其首级的杨氏阿毓?”说着,他不自觉的往前凑了几步。 这话说的语无伦次,众人还是听懂了,祺砚笑着上前一步,道:“既然知道我家主人,还敢如此无礼!” :“无礼?下官哪敢无礼,姑子言重了!” 他双腿已经有些颤抖了,额头上晕出豆大的汗珠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楚王之后 祺砚笑着道:“我家主人说了,让你离她远些,你还敢上前!” :“是,是,是。”府君连连后退到远处,依旧躬身道:“乐宣君息怒啊!” 杨毓缓缓转过眸子,朝着祺砚眨了眨眼,这小姑,狐假虎威,好生有趣。 祺砚低低的笑了笑,微微抬高下巴,颇有些倨傲。 杨劲这时才反应过来,讷讷的道:“一手七弦琴,引来极乐鸟,被士人奉为“琴仙”。乐善好施,先后解邛城两番,作《琴赞》教导太学子弟,被先帝赐封“琴仙亭公主”,奉旨修行的乐宣君,杨氏阿毓?” 杨毓微微点点头:“正是。” 围观的庶民看着杨毓,只觉得此女恍若神女,虽着素袍却气度卓然,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眸,直让人移不开眼。 :“女郎!可还记得老叟?” 庶民中一老叟跪在地上,朝着杨毓拱着手,脊背岣嵝着,脸上却泛着红光。 杨毓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微笑着摇摇头。 老叟双目含泪道:“那日江边,你将自家的米粮赐给小人,指引我们到了蜀地啊,若非贵人指引,小人一家早已化为黄土。”说着,老叟连忙拉着一旁的青年道:“快给恩人叩头!” 杨毓低低的点了点头道:“一切皆是造化,叟不必如此。” 杨劲兴奋的道:“我这便去聚集族人!”说着拉着陈晗走开。 :“城主贵姓?” 城主笑意盈盈的看着杨毓,略有些痴了,听闻杨毓问话才缓了过来:“小可芈姓熊氏,名阳。” :“芈姓熊氏?”杨毓有些诧异道:“楚王之后?” :“是。”熊阳抿唇而笑。 :“有礼了。”杨毓微微拱了拱手。 熊阳笑着道:“乐宣君、邱公随我去府上落脚吧。” :“善。” 杨毓重新上了马车,嵇夜笑着道:“阿毓逾发张扬,我已望尘莫及矣。” 阮宗笑了笑道:“我就是以权势压人,你能奈我何?”学着杨毓的模样又说了一遍,忍不住笑道:“瞧瞧,如此倨傲,我竟生不出半点厌烦。” 刘伦眯了眯眼道:“已得了阮兄青眼,便怎么都是好的。” 不过半刻,车马进了城主府。 挑帘下车,熊阳的城主府中规中矩,看起来中庸,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条框旷达,细节却见优雅。 邱永这时才见到竹林七贤竟也在车队中,连忙迎上前来:“诸位!许久不见啊!” 众人笑着纷纷见礼,谢元渊与葛奉两个小童跑到杨毓身侧,一边一个,拉着杨毓的衣袖:“师父交友广阔,真叫徒儿艳羡。” 杨毓一边抚着一个头发,笑着道:“真心待人,自有良朋为伴。” :“徒儿受教。” 两人端正有礼的聆听杨毓的教诲,信服不已。 金陵城外,一行轻帐小车始进东山。 刚才开春,天色乍暖还寒,新柳抽嫩芽,鸟语闻花香。 阿桐面色严正,少年之态已然呈现,他抿了抿唇道:“已来了三次,谢公安还是不肯出山,朕,朕已不欲请他。” 王靖之消瘦了些许,面色显得格外清隽,双目深邃澄澈的看着阿桐,略微咳了两声。 阿桐面露不忍,赶紧递给他一杯温茶。 王靖之接过温茶,压了压,舒缓了呼吸,慢条斯理的道:“他并非不想出山,不过是等个合适的际遇。” 阿桐凝着眸看向窗外道:“阿秀联络零散胡人部族,也已形成态势,过几****回了金陵我们再从长计议就是,何必非要请他?” 王靖之沉了一声气,缓缓的道:“与陛下明说,谢公安此人太过危险,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的关系太过错综复杂,若是不能将此人收入帐下,那。” 他没有说下去,阿桐心中却有数了。 :“朕懂了。” 第四次到达谢安的居所,王靖之笑着与院子中忙着春种的谢安拱了拱手。 谢安放下手中的锄头,下仆送上干净的帕子净手。谢安躬身与阿桐见礼,一行人进了屋内。 王靖之略微扬扬手,下仆将大晋版图铺展开来。 版图之上,黑色标注失落之城,红色标注管辖之城。 下仆退出屋舍。 王靖之手持规尺,指着版图道:“延长江沿岸自西向东以江州、江陵、庐江、金陵、广陵,从梓潼、武都、天水呈交汇状拉开战线,联合胡人散落部族,包抄胡人政权。” 谢安眉心蹙了一瞬:“敌军人多势众,拉长战线似对我不利,若是能说服琅琊王,整合兵力先行对外,就更好了。” 王靖之略微点头:“谢公此话有理,若是不能成行,便唯有挑起胡人对琅琊的兴趣了。” 谢安点点头,而后又摇头:“琅琊地理位置易守难攻,若是稍微有些头脑的,都会先取金陵。” 王靖之笑着道:“那便只能寄希望与谢公尔。” 谢安眯了眯眼,笑着道:“你怎知今次我会出山?” 王靖之扬起双唇,露出洁白的牙齿,灿然一笑。 光华卓然,玉树琼林。 谢安无声的摇摇头道:“此事,我谢家一女儿既能做到。不日便会收回消息,你且安心。” :“善。” 阿桐与王靖之离开东山之时,天色已然暗下,踏着月色,返回金陵。 阿桐兴奋的道:“自蜀地进发,攻进汉中,北进关中,兵分两路,一路守潼关。一路走河西走廊。”他双眸止不住的闪烁着光芒,双手抓着王靖之的衣袖:“谢公,他怎么会同意出山了呢!”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我将作战图给他看了,策略与他讲了,若他不出山襄助,便只有死路。” :“你,竟然威胁他。”阿桐大惊之下,竟然拍着腿笑了。 王靖之胸口翻涌着一股郁结,缓缓的从衣袖拿出了白瓷瓶,吞了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面色才红润了些许。 阿桐略有些担忧的道:“你近日用这药的间隔越来越短,是否身子不好了?” 王靖之摇摇头:“无事。” 阿桐忍不住蹙眉:“不知葛仙公是否还在金陵,若不请他老人家为你把把脉?” :“恩,明日下朝,我去葛府拜会仙公。” :“还下甚的朝!若非你整日为朕,为国忙碌,身子怎么会这样,现在,我与你同去葛家!”说着,阿桐召唤着:“阿福,直接去葛府!” :“是!” 王靖之略微眯上双眼,倚靠在软榻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马车行了许久,终于到了葛府,阿桐侧目看着王靖之睡的沉,也不喊他。只这般静静的看着他。 :“陛下,到了。” 阿桐低低的道:“让葛家人候着。”(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初到竹山 他微微蹙着眉,他得照顾好王靖之,否则阿毓回到金陵,会生气的。 王靖之双眸的长睫微微颤了颤,转眼之间,睁开眸子。 :“我睡了许久?” 阿桐摇摇头:“朕倒是希望你多睡一刻,谁知你这般眠浅呢。” :“走吧。”他略微笑了笑,起身下车。 葛仙公探着王靖之的脉搏,眸光越来越深。 :“竖子,好生休养身子,我重新为你配一副药。”葛仙公收回手指,声音沉着。 :“多谢姑父。” 他转眸看着王靖之浅笑的模样,缓缓的道:“近几年我常留金陵,药配好我让人送到王府,身子若有不适便着人来找我。” :“是。” :“回吧。” :“是。” 王靖之不自觉的抚上右手上的银质指环,转了转,突然转身问道:“我是否命不久矣?” 他的笑容那么清高淡雅,只一身素袍,便是一身清超淡雅。他的身子挺拔似松,晚风徐徐拂过他的衣袂,风流气度,飘渺似仙。 葛仙公顿了顿,皱着眉道:“浑说些甚么!有老夫在,阎王地府不敢收你!” 王靖之脸色煞白,双唇微微泛着粉白,灿然一笑:“好。” 看着他颀长的背影,葛仙公眸光闪烁。 王碧扶上他的胳膊:“阿洪。” :“容我想想。”葛仙公蹙着眉,坐回了榻上。 夜长如水,成都城主府中正是热情高涨之时。 熊阳大笑一声与刘伦碰了酒碗:“不说别的,就这毓儿醉就是真真的好酒!” :“有眼光!”刘伦笑着将酒灌了下去。 阮宗摇摇头道:“又一个病酒的。” 嵇夜眉眼瞟向阮容道:“你的琵琶呢?” 阮宗呼道:“弦断了!”他略垂眸想了想道:“便以月光为弦,为诸位奏上一曲!”说着,他作势空抱着,手指勾动,摇着头唱道:“不理朝夕,回头望馀。悲欢无人相和,聚散有酒不同。今朝有朋相伴,箕山之志无休!” 高歌长啸声悠然传出,杨毓侧目看着身侧的好友,笑着道:“何等清华之月,可俯瞰诸公满袖仙姿!” :“哈哈!乐宣君言语风雅,真真举世无匹。”熊阳赞道。 邱永淡笑着:“女郎此去竹山县可有打算?” 杨毓转眸看着邱永:“邱公还打算回九江?” 邱永摇摇头道:“否。九江王已经随王妃回老家,我在九江已无牵挂。” :“那便同我去竹山吧,我需要你。” 邱永眉头微挑,笑着拱拱手:“主?” 杨毓摇摇手:“邱公是我之友,你能来辅佐我,我很高兴,但无上下之分,” :“好。”邱永笑着点点头:“明日,我与君同去。” :“浊酒正好,俗事明日再理!”王冲笑着道。 杨毓仰头喝下一杯烈酒:“来!” :“来!” 次日清晨,城门口聚集了许多长衣打扮的庶民,马车到达城外之时,杨劲上前来。 :“乐宣君,这是杨氏名册。” 祺砚接过名册,递给杨毓,杨毓翻看了一番,道:“上路。” 由于这些人并无车马,队伍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原本行车十天的路程,足足走了十五日。 琴仙亭公主府早已经修整完毕,着了杨劲帮忙在附近寻找空余的房舍安顿杨氏族人。 当日下晌杨劲回来回复。 :“乐宣君,我已先将他们安顿在客舍。” 杨毓微微蹙眉:“客舍也住不长,要想安定下来,这么些人,还是要各自盖房舍才行。”她略微顿了顿道:“去请匠人安排吧,需多少金银就找祺砚支取。” 杨劲略有些尴尬道:“乐宣君贵为亭公主,食两千邑户,可现在若是养着新进的宗亲,却是也不容易啊!” 杨毓摇摇头道:“我带来的族人,既然入了我宗族谱,就是我这一门。”她略微垂眸想了想道:“去临城,购置米粮吧,凡我宗,一人五斗米。” :“是。”杨劲诧异于杨毓的豪爽与果断,心中信服不已。 邱永却道:“不妥。” :“邱公畅所欲言。” 邱永点点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乐宣君能护他们一时不能护一世,若是让这些人就这么每日仰人鼻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大的家业不败光?” 杨毓笑着道:“邱公以为该当如何?” 邱永眸光略微一闪道:“开荒,一人五亩田地,总能养活自己,秋收以前,每月每户五百五铢钱月例。秋收以后,每户需自食其力。” :“好!就按邱公所言!”杨毓开怀的笑着。 邱永召唤身边的下仆道:“阿昏,同杨氏郎君同去安排。” 下仆十七八的年纪,身姿挺拔,应是常随邱公办事之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微微俯身,笑着道:“郎君请。” 杨劲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经随阿昏出门去了。 邱永笑着道:“君若说未想到这些,我是不信的。” 杨毓笑着抿了一口茶道:“这话自我口中说出,总有些不近人情。况且,这些人也是士族出身,我贸然让他们去种田,他们不免怨怼。” :“圣旨到!” 外面一阵嘈杂凌乱。 杨毓双眸一亮,看向邱永道:“邱公,该你我大施拳脚了。” 邱永笑着道:“某为乐宣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毓道:“邱公深情厚谊,杨毓定恪尽心力,不敢松懈。”说着提起裙角,风度翩翩的踏出府门之外。 :“樊公!”杨毓惊喜的双眸一亮,迎上前去。 樊明笑着道:“道君慈悲。” 杨毓微微点头回道:“无上天尊。” 樊明笑着道:“乐宣君独自修行,却还真的下了功夫于天师道?” :“既是陛下下旨,自不敢阴奉阳违。” 樊明低低的笑了笑道:“陛下心系于乐宣君,特将我调来蜀地,擢升为六品长史。” 杨毓怔了一瞬,长史乃是幕僚般的官职,一般都是派往王侯或大将身边,杨毓这无官无职的方外之人身边却跟着个御封的长史算得什么? :“君不必多思,王司空曾问过樊某心意,是我自己应下的。” 杨毓微微蹙起眉道:“跟在我身边,到底挡了樊公的仕途。我不能奉旨。”(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章 踏花而行 樊明道:“原在我请司空举荐之时,便是想要来蜀地任职,却被人挡住了。阿毓。” 他急的直呼杨毓俗名,连忙改口道:“君,自聊城相识至今,无论是聊城与羽弗慕大战还是邛城慕容瞿。你胸怀庶民,琴曲清高,教化士子,品德高贵,我都看在眼中。 君难道不了解我?若非我心甘情愿,又如何会来在此处呢?”说到最后,樊明激动的拱手弯腰道:“君胸有沟壑,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便,留下樊某吧!” 邱永笑着上前,分别对杨毓和樊明拱手行礼,对杨毓道:“乐宣君应下吧!” :“乐宣君!”樊明双眸凝望着杨毓,一瞬不瞬,真挚恳诚。 良久,杨毓缓缓点头道:“樊公,多谢。” :“初一,初五,拜见乐宣君!” 初一,杨毓是见过多次的,早先曾听闻过,此人是王靖之身边身手最佳者。初五,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生的清俊,一身书墨气,颇有些世家郎君的翩翩气度。 初一见识了杨毓方才的样子,生怕她将自己赶回去,还记得临行之时,王靖之的话:若是乐宣君不收你,你便不需回金陵了。 他奋力扯了扯脸颊,露出个生硬又牵强的笑容:“今日起,我与初五,奉乐宣君为主,如有二心,天打雷劈。” 一番话,将杨毓刚要脱口而出的拒绝生生的噎了回去。 杨毓微微点点头,自己来的匆忙,的确欠缺人手,总不能什么事都让祺砚个小姑子去办。 二人相视一笑,如释重负,直接站到杨毓身后,一左一右。 直到此刻,传旨内监才笑着走了出来:“乐宣君方外之人,又是帝师,今上口谕,乐宣君免跪。” :“谢陛下。”杨毓就那么端丽的站在一旁。 内监手捧玉轴,略微清了清嗓子。 :“奉皇帝诏:旨诣乐宣君,于万军之中取前燕文昌帝首级,身先士卒,屡建奇功,朕思其功,明其志。着乐宣君重整封地,提调竹山一切军政要务。 长史樊明,尔志虑忠纯,清心秉正。今特旨以长史之职,随佐乐宣君。代朕巡狩,协理蜀地军政。钦此!” :“臣,乐宣君接旨。” :“臣,樊明,接旨。” 圣旨接下,祺砚带着传旨内监前去歇脚。 杨毓转眸看向樊明与邱永,眯了眯眼,笑着道:“今日方知这方外之人的身份,多么方便。” 这句话,自然并非仅仅说接圣旨而无需下跪。 若是寻常女子,在这只重门族的当下,能正大光明的理军政要务? 正因杨毓身为方外之人这一点,士人可忽视她女身的事实。 且,道教盛行,世人信奉天师道,相信无论“女黄冠”还是“道君”,入“道”之人不但能通晓天文地理,政治军事、经史子集、甚至能会象纬之学,可以卜筮、风水、星相、灵棋、讳,洞悉天机,料事如神。 士族之中笃信此道的最大代表家族便是琅琊王氏。王晞之为当朝大司徒,却恰恰也是位道君,道号“青山居士”。 邱永略微沉吟一瞬,笑了笑,道:“正如乐宣君所料,此番能大施拳脚矣。” :“正是。” 邱永抿了抿唇道:“今日暂且歇息,明日,我与樊长史伴君去看看此地的府军如何。” :“善。” 长史府衙还未安顿好,亭公主府中下仆直接安顿樊明住了下来。 邱永笑着道:“乐宣君,方才是真要推却樊长史留下?” 杨毓“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邱公分明明白,何必问出口,羞煞我也。” :“非也。”邱永道:“樊长史乃是宁折不弯之人,若非君试探出此番真意,又如何敢用此人。” 杨毓笑着点点头,双眸流光溢彩,缓缓的道:“初见樊公之时,我还只是个落魄士族之女,对樊公这般风流名士,说是仰视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摇身一变,让他辅佐于我,我是真的有些心虚。” 邱永摇摇头道:“幸好,樊长史深明大义,对君也是诚心仰慕。如此一来,我便要给君贺喜,新得高士!” :“谢邱公。”杨毓抿着唇小,激动之意溢于言表。 :“阿毓!还不出来,与兄长驾车同游去!” 外面响起刘伦口齿不清的声音。 邱永低低的笑了笑:“你家刘兄又醉了。” 杨毓慢条斯理的起身道:“刘兄有那一刻不是醉的?” 她踏着蹁跹的步子,走了出来,邱永就如王侯家的文士一般,不急不躁的跟在杨毓身后。 一出了门,只见竹林七贤正含笑站在门外,几人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臂上了鹿车。 蜀地风光,不似北方的壮丽旷达,亦不同于江南的秀美精致。 巴蜀地形西高东低,西部高原、山地此起彼伏,而东部盆地、丘陵居多。 一路从金陵行来,正是从东边来到西边。可路上匆忙,总是无欣赏美景的雅兴,今日,尘埃落定,正值春暖花开之际,路上薄雪尚存,枝桠间抽出嫩黄色的新枝,是出游的好时机。 山峦与树林一半枯萎一半抽新,路旁的风景逐渐变得繁茂起来,野道两边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绛紫、桃红、嫩黄、嫣红,繁花似锦,山野烂漫。 :“那,那是甚么?”杨毓玉指挑着帘子,堪堪的目瞪口呆了。 只见眼前一座座冰瀑重叠着,连绵成了一片,湖水如同天神的镜面一半,冰瀑上的冰凌就如鬼斧神工雕刻而成的。因着天气正转暖,有些冰瀑冰雪消融,高山之水自上而下,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杨毓轻快的跳下了正在缓行的鹿车,跑到湖泊边缘,湖面冰清玉洁,蓝色的冰层上绽放着或似棉絮,或似流云,或似丝锦的冰花。 :“这是叠瀑,与我们先前同去的谭山瀑布相似的,只不过,这里的叠瀑冻成了冰,便称它为冰瀑吧。”王冲笑着回答。 杨毓侧目看向远处,或高或低的水面,一池一池,呈现出五光十色的光芒,如火的红,如玉的翠,如天的蓝,如金的黄。杨毓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到那边,树影重叠倒影在湖面上,别说游鱼,就是水下的水草也能清晰的看清它飘荡的方向。 真正的清澈见底,这才是真正的清澈见底!(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 路遇樵夫 :“这水面,怎么这般多颜色?太也怪哉!” 嵇夜几人踏着风雅的步子来到杨毓和王冲身边,广袖重重,衣袂翩翩,众人的身影,就那么清晰的倒映在水面上。 :“《水经》记载蜀地山水多变化,朝暮不相似,四季各不同。到底是怎么不同,我却也是首次亲眼见证。”阮宗摇着头,不住的称奇。 看着琥珀似的水面,杨毓忍不住蹲下身,莹白略显丰腴的小手,轻轻的,轻轻的敲击水面,水面冰凉却柔和,一瞬间,水面顿时泛开波纹,涟漪荡漾向四周,这感觉实在是奇妙。 阮容独自往前走,穿过山峦,不知远处是什么,雪白的冒着尖头,那边的雾气实在太大,只能影影绰绰的看见个大概。 阮容惊奇的瞪大了双眼,眼睛始终盯着那边,双手拉扯身侧的向期:“向兄,那该不会是雪峰?” 向期年岁大,眼神比不上阮容,一边捋着斑白的胡须,一边眯着眼看着:“甚?” 山源大笑一声,长须美髯随风飘着:“定是雪峰无疑!” 阮容笑着往回跑,拉起杨毓的衣袖,指着天边道:“那边有雪峰,我们近前去一观!” 雪峰! 杨毓笑着点头,囫囵的拉着不知身侧何人的手臂:“走走走!” 一行人再舍不得驾车,就这么一会狂奔,一会缓行,在山林水色之间,处处美景,处处奇景。 邱永深沉的笑着道:“都言竹林八贤各自疏朗,真性情,尚自然,今日才知,赤子之心何其难得。” 嵇夜朗声一笑,潇洒自在的摇着手臂:“此处人迹罕至,乃是世外之地,邱永莫言俗语。” 邱永也不生气,只道:“甚好!” 杨毓在狂奔着,乍暖还寒的风吹在脸颊,刮过耳侧,间夹着疏放宏达的啸声不止,突然,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袭来。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那方阴森洞穴似的小院,那些虚伪狠毒的假笑。重生一世,她得到的自由,才是最可贵的吧? 无论是皇族地位,学子之师,方外羽客,这些名望,赋予了她独一无二的自由。 她,不必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不必在意他人的评论。她,只需要尽情的做自己。 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自己超然物外般的存在。 杨毓站定了脚步,双目平视着周身的风景,每一寸目光,都带着深深的眷恋。她條然跪在地上,双手捧起地上的薄雪,笑着扬在半空。 白雪洒落肩头,她丝毫不惧。 她微微卷曲起玲珑小舌,轻悠悠的吹出气息。 一段疏放的啸声传遍四野。 :“阿毓何时会啸的?”王冲觉得稀奇,叉着腰问着。 邱永无声的感叹着,半响之后,突听山上传来啸声应和,高高低低,与杨毓的啸音互相交应。 :“天地旷达,女郎啸声甚美!” 山上传来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杨毓慢条斯理的起身回道:“郎君乐章华美,才是高杆。” :“哈哈哈!”那人放声大笑,只见树林窸窸窣窣的动了动,繁茂的树林中,一个身着短打的青年郎君闪出来。 他身着灰突突的粗布麻衣,胸口略微敞开着,身长目测有七尺八寸,容貌端正,肤色白的近似透明,脸型棱角分明,发色偏黄,他右肩上背负着一捆整齐的柴火,左手拿着一把砍柴刀。一双眼睛闪着碧绿的光芒,盛着疑惑,正微笑着看着杨毓。 :“未知阁下高姓大名?” 杨毓笑着,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清亮的惊人,皮肤柔润细腻,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个人仿佛笼罩在淡金色的光芒中,她粲然一笑。 青年笑着道:“我叫阿伊。” :“我叫阿毓。” 阿伊有些诧异杨毓的镇定,正常人见到他的模样,就算不吓得惊声尖叫,也会露出厌恶,可这女郎,却那么自然就接受了? :“你不怕我?” :“我为何怕你?”杨毓反而觉得奇怪了。 阿伊笑着摇摇头:“族中说,我生了一双恶眼,会招来祸端。” :“所以你独自生活在山上?” 阿伊点点头:“是。” 杨毓笑着转头看着邱永道:“邱公,我记得书上记载,高祖皇帝生的异像,双臂过膝可有此事?” :“有。”邱永回答的很肯定。 杨毓点点头:“阿伊,听见了?奇人异像。” 阿伊笑着点点头:“阿毓,再见。”他转过身,背着柴火重新上了山消失在树林之间。 杨毓有些失落,她想和这人再说几句话的。 邱永低低的在杨毓耳边道:“此人乃是鲜卑人,君不宜过于亲近。” :“战祸不及民。” 一行人到达雪峰下之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杨毓身怀武艺,倒是并未感觉累。 其他几人就不一样了,累的面色已经泛红,汗水晕透了前进后背的衣裳,冷风一吹,又将衣裳吹的更加凉。 杨毓侧目看着他们,若说年纪最轻的王冲与阮容已然累的汗水横流,那么最为年老的山源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双腿微微颤抖,似乎再走一步就要倒下了一般。 晚霞嫣红,伴着卷云,染红天际。 雪峰尖尖,与天边的景色交融在一处,感慕于天地的自然之美,杨毓笑着道:“诸位兄长,瞧,这便是我的封地。” 王冲低低的笑了笑,汗珠自发间顺着侧脸流了下来:“早知竹山县风水如此优美,我们该早来的。” :“听杨劲说,此地盛产米酒,我的亭公主府中,应有不少,诸兄可愿一饮?” :“善!” :“大善!” 这几人压着步子,缓缓的回到了车上。 杨毓眸中狡黠,笑了笑。 邱永亦是如此。 :“君是名士,七贤亦是名士,行为却各有不同。” 杨毓趴在软榻上,祺砚一边给她递上温热的帕子,一边将温了许久的暖身茶汤斟了两杯。 她随手擦擦脸,笑着道:“我这名士,比他们通晓世俗一些。” 返回城中夜幕已升,杨劲和阿昏正等在府中回复。 在二人的安排下,杨家的众人暂时包下了了四间客舍租住,南郊的荒地可以任由杨家人开垦农田。 次日清晨,一驾青帐马车自亭公主府中缓缓驶出。 马车中,杨毓一身青白色宽衣大氅端坐着,她伏案在榻,素眉微蹙着,手中的笔墨一笔一划,写着。(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章 整治府军 :“祺砚,斟茶。” 祺砚无声的将茶杯斟满。 杨毓伸手端起茶盏,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书案上的书简。 半个时辰,马车停靠在屯兵的城边。 邱永轻快的下了车,走到杨毓车边:“乐宣君,按照规制,竹山县屯兵一万,这个时辰该是练兵的时间。” :“是么?”杨毓下了马车,门厅凋落,内间无声。 樊明微微蹙眉道:“日上三竿还未开始练兵,这领兵之人该死!” 她面上渐渐浮起寒冰,淡漠的道:“将在何处!” 无人应答。 :“初一,去寻!” :“是。” 一见杨毓是真的发怒了,初一不敢有一丝怠慢,郎朗上前,木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他抬高嗓门喊了一声:“琴仙亭公主驾到!” 内间先是一片静谧,接着,不知哪座营帐中率先发出惊慌失措的盆碗落地声,一时间,大营大乱,几个小兵试探的将头伸出帐外观瞧,一见初一正用那双冰寒的眸子,默默的注视着他们,再看栅栏外,一个美貌女郎面沉似水,一旁的文士负手而立,冷眼观瞧。 小兵连滚带爬的缩回营帐:“亭主来了!” 这一声确认,更加慌乱的声音爆发。 足足半柱香的功夫,零零散散的兵士才聚集在空地上,一个黑甲兵士哈着腰来到杨毓身侧,拱手道:“属下乔巫,官居五品虎贲中郎将,参见亭公主。” 杨毓微微扬起下巴,双眸一瞬不瞬的看着,缓缓的笑了。 若是杨毓发怒,他还能理解,也能舒缓一分,大不了认错就是。可她这一笑,乔巫没了主意。 他微微抬眼看向杨毓,冷汗湿透了后背。 :“亭主息怒。” 再次抱拳。 杨毓歪歪头,用娇糯的声音道:“乔将军********?” 乔巫咽咽唾沫,道:“错在,整军不严。” 杨毓展颜笑道:“哦?乔将军知晓********,那便是明知故犯了?” :“不敢!” 杨毓再没给他一个眼神,只踏步进了军营。 乔巫求救的看向樊明,但见樊明冷硬如同冰霜,遂将目光移到面容和善的邱永身上,邱永微微笑了笑,扶起他道:“将军快去看看。” :“是,是。”乔巫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好个虎贲中郎将,好个竹山县,大晋的军粮,就被你们这些连铠甲也穿不好的东西吃了?” 杨毓缓缓的踱步,一个个的扫视着,转眸看向乔巫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十日以后,哪个没个军人的样子,就给我去韩旧郡守长江去!” 杨毓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恭送亭公主。” 这一次的声音震天,竟没有一个人再敢怠慢。 邱永与樊明直接上了杨毓的马车。 邱永笑着道:“乐宣君不常在竹山县,蜀地地势复杂,胡人也不会轻易入蜀,难怪这些人松懈。” 杨毓咬着唇道:“都说楚人骁勇善战,这今日一见,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想把这些人训练成一支所向披靡的骑兵,真是难了。 邱永笑着道:“若不,想办法试试?” 杨毓点点头:“若是这般孱弱无用,还不如聚集当地庶民为兵。” :“是啊。” 战国时便有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楚人的骁勇善战,团结一心,已经深深的驻扎在杨毓心中,她太失望了。 :“哎。” 一声轻叹,杨毓转而清欢的笑了:“置身死地我亦不惧,何必惧这些?大不了,从头开始。”她转眸看着邱永和樊明,笑着道:“二公配合默契,真是天衣无缝。” 这是在说樊明可以表现出的冷硬,与邱永的和善了。 邱永与樊明对视一眼,二人捋须而笑。 琅琊郡,城外军营。 桓遗与谢南音夫妇端丽的站在不远处,二人身着华贵衣装,皆是配着香囊环佩,清贵的令人不禁艳羡。 :“阿翁,我与南音来接你回府歇息。”桓遗笑着道。 桓亮看见桓遗,却无欢欣之意,反倒微微蹙眉,语气冰冷的道:“何时轮到你来指挥我?回府歇着去!” 谢南音冷眼看着桓遗讷讷,再不敢进言的模样,温婉一笑,略施一礼道:“家公莫急,郎主也是担忧你才会携南音前来,家公,还是,还是回府歇息吧。” 桓亮是何许人也,又如何看不出谢南音的踌躇,他虽看不上桓遗纨绔,却对谢南音并无芥蒂,自己叛乱离金,也是谢南音带着桓遗前来支持。 :“究竟怎么了?”桓亮语气明显柔和了几分。 谢南音蹙着眉,缓缓的道:“家公与琅琊王才结盟,我们一家也刚才安定下来,儿媳本不该说这些,实在是,实在是琅琊王府中人说话太也难听,我俩才会请你回府坐镇。”说着,她抬起含情美眸,仰视着桓亮道:“家公,南音给你添麻烦了。” 桓亮冷哼一声道:“哪个嘴碎的敢当着你们嚼舌头!” 谢南音满面苦楚的道:“便是琅琊王身边的周公,口口声声说阿公带兵前来意图不轨,还说阿公整日霸着兵权不肯交出,是心怀二意。南音无意间听见二人谈话,琅琊王,仿佛也是这般意思。” 桓亮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缓缓的捋了捋长须美髯,笑着道:“想借你夫妻的嘴逼我交出兵权?”他嗤笑了一声道:“黄毛小儿,焉敢欺我!” 他略微摆摆手道:“你们回去吧,我自有主张。”略沉吟一瞬道:“听闻七郎被羽弗慕所杀,你婆母伤心的很,好好陪着她,解解她的心。” 谢南音垂首,温柔的应下,夫妻二人相携离去。 桓亮冷声喝骂着:“软骨头!还不爬起来!” 累的趴在地上的小兵脸皱在一处,双臂支撑着地面,费力的爬了起来。 :“桓公。”阿九头戴漆纱金冠,身着石青色锦袍,将本就英武的身姿显得更加挺拔,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桓亮笑着道:“殿下今日怎得空来军营?” 阿九道:“本王路过,这便走了。” :“殿下慢行。”桓亮说完,转过身对方才的小兵道:“还不快些去。” :“是。”小兵有气无力,咧着嘴往前跑。 阿九微微眯了眯眼,转身而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不臣之心 旁边的士人面色不善道:“桓公亮太也无礼,自何时起,见到殿下连礼也不行,还毫不掩饰的抖威风。既入了殿下麾下,却连兵也不交给殿下。” 阿九缓缓的笑了:“无谓。” :“殿下!” :“周公,本王的用人之道,你可知晓?” 周公侧目看向阿九,有些诧异,拱手道:“殿下请言。” 阿九恍然笑了笑,沉吟了一瞬,道:“有些人似马,忠诚可靠,可统筹千军万马。有些人似牛,虽能力有限,却踏实肯干。有些人似犬,只需偶尔逗弄,他便会对你摇尾乞怜,但,一旦有人用更好的肉勾引,他便会调转枪头。” 周公蹙了蹙眉:“殿下说,桓公亮是哪种人?” :“犬。”阿九说的很肯定,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是那么憨厚踏实的笑容:“一只自作聪明的恶犬。” 若是旁人听不见这二人的对话,还以为阿九在说什么家常一般的对话,谁能想到,这样外表略有些粗犷,憨厚的人口中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呢。 周公低低的笑了一声道:“那么,殿下打算如何训犬呢?” 阿九眸光侧看,山坳中青葱初现,萧条伴着新生。 :“这只进退无门的犬,我若不给他肉骨头,他待如何?” 周公蹙蹙眉:“殿下三思,此人刚愎自用,性情却是狠极的。若非如此,能当机立断,叛离金陵?他桓氏嫡子陨了,连殿下也不禁唏嘘,他却镇定自若,恍若未闻。若是殿下真的强硬收回兵权,恐怕有乱。” 阿九点点头:“且让他再乐几日吧。” :“前燕慕容喾传书而来之事,殿下如何看待?” 阿九神情明显的踌躇了,双眸看着周公道:“本王继承父业,当时不想将兵权交于先帝,成为待宰鱼肉,才逃出金陵。若非那从天而降的巨石,已经惊了人心,无论如何,都无人相信我的清白,我又如何会行这事端。如今,我虽有心在这乱世分得一地,却万不能背弃祖宗与胡人结盟。” 周公长叹一口气:“殿下深谋远虑,周某听从便是。”他微微顿了顿道:“殿下,桓亮来琅琊几日,桓遗便跟着来了,巨石便是他发现的,是否是桓亮有不臣之心,借此逼迫殿下与他联手?” 阿九沉吟了,他缓缓的举起榻几上的茶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如此一来,他便更加不能死了。” 周公蹙着眉看着阿九,仿若不认识他一般,忽然,他笑着拱手道:“殿下智慧!” 竹山县,琴仙亭公主府。 门外聚集着七八十的士族男女,为首之人叫嚷着:“杨氏阿毓可有将你我视为亲族?我们身为士族,怎可同庶民一般下地耕田!” :“是啊!杨氏阿毓!苟富贵勿相忘!”一个老叟叫嚷着。 :“天下的士族若都似我杨家一般,下地耕田,个个泥腿子,那还哪里来的士庶之分!” :“杨毓!你出来!” :“今日若不给我们个交代,我们便不走了!” 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嚷着,杨毓轻抿一口茶汤,微微摇摇头道:“邱公,水滚过了,茶香损了何止分毫。” 樊明低低的笑了笑道:“品茶之道甚是高深,吾尚不能入门,这杯茶饮下,却觉心静。” 樊明出身寒门,对茶道自然薄弱许多。 邱永略微笑了笑:“邱某不善茶道,损了好茶。” 杨毓摇摇头:“所谓品茶,一为茶香,二为心境。茶香虽损,但与邱公樊公同饮,却意境高远。” 邱永扬唇而笑:“只是聒噪了些,不够清净。” 杨毓抬眸看向跪坐一旁的初五道:“那荒地可看好了?” 初五略微点头:“是,竹山县境内荒地甚多,奴选了近水的一块。” :“祺砚,族谱可请来了?” :“请来了。”祺砚手捧着古朴有些泛黄的竹简。 :“走吧,去看看。” 杨毓缓缓起身,祺砚笑着看向初五:“瞧着,我家女郎要发威了。” 初五低低的笑了笑:“早就见识过了。” 大门双向打开,杨毓一身青白色素袍,就站在台阶上,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的看着喧闹不止的门外。 场面静了一瞬,接着,为首的郎君撇撇嘴道:“乐宣君,我等皆为士族,你若是不情愿收我们入族,不理就是。何必这般给我们难堪呢。” :“就是。”一媪接道。 杨毓微微扬唇而笑:“诸位可知,我亦是士族?” 没有人回答,因为并无人知晓杨毓究竟想说些什么。 她轻哼了一声,用那少女独有的,娇糯、绵软的声线缓缓的道:“我这士族,却也几次三番差点死于非命。今时不同往日矣。” 最后一个字落地,众人微微顿了顿。 杨毓笑着道:“尊严重要,性命也重要。还是诸位宁愿流离失所,做一个有尊严却吃不上米的士族,而不愿偏安一隅,安居乐业?” 祺砚适时的将族谱奉在杨毓面前,杨毓笑着展开,对众人道:“或许,诸位从未想过与我这区区旁支同甘苦,若是如此。”她指着族谱道:“现下要离去者,阿毓奉上五斗米,作为别礼,取米,除名。” 众人垂头深思的瞬间,为首之人越众而出道:“说什么同甘共苦,我们下地种田,你还不是安然处于高位,食两千邑户,又怎么知晓我等的困苦。” 这时,杨劲远远的挤进人群:“让让,让让。”他一边往里挤,一边道着抱歉,直走到了人前,拉住为首的郎君道:“大兄,你这是作甚!乐宣君收留我们,让我们有落脚之处,有米粮饱腹,你这是忘恩负义啊!” 那人冷哼一声道:“竖子!古往今来,你可见到哪家的士族下地种田的!” 杨劲蹙着眉道:“别人如何我是不知,我家的日子难道还需我与你明言么!若非我们家败落的连庶族也不如,我与阿晗会差点被烧死吗!” 他顿了顿,似乎压下了心口的酸涩,道:“你们不愿意,我却是愿意种田维生的。在这乱世之中,能够安居乐业,难道不是大幸?”(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 曲酒流觞 他转过身,对杨毓长施以礼,弓着身子道:“乐宣君,杨氏阿劲,愿意!” 杨毓微微点点头,慢条斯理的赞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好个杨劲!” :“乐宣君盛赞了。”杨劲直起身子道:“乐宣君大恩,阿劲永世不忘。” 杨毓微微勾起唇,笑着道:“要离去者,自去祺砚那取米除名,要留下者,明日便去划分田地。”说完,杨毓一扭身,回了府中。 她的态度那么坚定,绝无一丝转圜余地,随着府门大关,外面爆发出了一阵阵的议论声。 为首的郎君冷笑着道:“杨劲,我从未想到,你竟然是这般善于阿谀奉承的小人!” 杨劲自鼻尖发出浓浓的不屑的嗤笑声道:“大兄,衣食不继,无片瓦遮身的日子,你还未过够么?我堂堂正正的自食其力,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他摇摇头道:“大兄好生思量吧,乐宣君一女郎,才堪堪的玉石之年,靠着自己,获得斐然地位,享受富贵。她受苦受困之时,你我可有助她一助?你又凭什么认为入了乐宣君一宗,就可以高坐上位,不劳而获?凭什么?” 杨勇羞恼的红了脸道:“我哪里想不劳而获了!只是,若真的下地种田,我族可还有重返名门之日?你可明白,一旦做了,便再无回转之日!” 杨劲抿着唇道:“大兄,亭主府中的嵇公夜,以锻铁为生。刘公伦,以酿酒养家。乐宣君也曾钓鱼烹食!这些人,又有哪个敢置喙一句的?他们难道就无大兄的气节风骨?” 杨勇闭目一瞬道:“我儿阿信,正是启蒙之年,却要同乡野庶民一同下地耕田,我杨家啊,真的败落了!” 话虽如此说,这些人却渐渐的散去了,方才闹得极凶,却无一人情愿离去的。 是夜,凉如水。 :“羌人来犯!羌人来犯!” 一个不起眼的小兵一手拿着木桶,一边疯狂的用木杖敲击桶底,慌乱的跑进府兵营中。 竹山县地处蜀地边缘,被羌人骚扰也是常事,不过,仗着四周复杂的山地地形,羌人也是不敢冒进的。 乔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缓缓的穿着兵甲,军营中的兵士仿佛已成了常态一般,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装,候在营门口。 乔巫骂骂咧咧的道:“还让不让人安睡了,狗东西,偏生夜里过来。”他跨上骏马,道:“走,去看看。” 大军行动的速度,一如江南烟雨中的青牛一般,慵懒,舒缓,任谁也瞧不出,这支军队要去打仗。 一炷香后,乔巫策马来到了山坳边上,本是睡眼朦胧,此刻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山坳下,乌压压一片的大军,气势汹汹的杀气奔涌着。 :“嗬!”他不禁低低的叫了一声。 跟在前头的兵士也见到了此时此景,脸上的神情由震惊便成了恐惧。 一个小兵牙齿打着颤道:“这,这,这可怎么办?”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乔巫。 乔巫只觉得浑身粘腻,那是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山风一打,他打了个冷战。 思索了片刻,乔巫蹙起眉心,狂喊了一声:“杀!” 一声令下,乔巫策马冲了下去,身后的兵士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下去。 一时间,狂喊声传遍了四野,甚至有的兵士完全闭着眼睛,只管一边冲一边挥刀乱砍着。 零星的火把,一盏一盏,逐个亮了起来。 乔巫微微一怔,看着眼前。 一片巨大的黑绸下面盖着山石树木,旁边有数个下仆手执着已经被砍的破烂的绸子。 在刚才那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山风吹动黑绸,其间夹着零星的裹着黑甲的稻草人,难怪这些人会看错了。 众将士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之时,杨毓自人后踏着轻松的步子,走了出来。 火光的照耀下,她的肌肤莹白柔腻,双眸更显光辉,不点而朱的唇角,微微扬起着,她看着乔巫道:“兵贵神速,若今日真是羌人大军压境,此时你可还有机会?” 乔巫嘴唇张了张,蹙着眉,拱手道:“乔某白日里阴奉阳违,该死。” 杨毓笑着道:“若方才你敢犹疑,敢后退,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她微微抬高下巴,缓缓的走到乔巫身侧道:“乔将军要死,该死在战场上去。” 邱永上前一步道:“君,夜深了,该回了。” 杨毓微微点点头,转身回到了马车上,青帐小车悠然远去。 乔巫猛然大口的喘气,这女郎的气势,怎么能压的自己连大气也喘息不得?实在可怕,实在可怕。 祺砚送上暖茶,杨毓与邱永轻轻撞杯。 :“乐宣君觉得如何?” 杨毓笑着抿了一口茶:“尚可。” 邱永点点头:“勇武尚在,只是军纪不严,倒是好办,只人数太少。” :“恩。” 三月初三,上巳节。 金陵的贵族少年少女,手执着兰草,汇聚在水边,招魂洗魂,拂去不详。 轻歌曼舞声回荡在四野里,彩幄翠影,人流如潮,让人心驰神往。 栖霞山,天气和暖,凉风徐徐,树影婆娑,清凉的曲水边素锦有如一条银河,杯盏交错,声声慢慢。 上游处,下仆缓缓的将竹笼里的鸡蛋、红枣一盏盏的美酒置于木盘上,木盘顺流而下任其浮移,停在谁的面前,就要食用鸡蛋或是饮尽美酒,并需作诗一首。 少年一袭素锦衣裳微微敞开衣襟,露出精瘦却洁如白玉般的胸口,他的墨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肩头,伴随着清风,微微浮动。他的侧颜如玉,一双深邃澄澈的双眸偶尔眺向远方,抑或淡然的看着手中的酒盏。唇角略微扬起,笑或不笑,都带着一丝犹如不在尘世的清高淡雅。 :“靖之,该你了。” 王晞之笑着,看着正好停在他面前的酒盏。 王靖之放下手中的酒杯,执起面前的酒盏,笑着道:“此酒色泽鲜艳,呈现淡红。”他将鼻尖凑到酒盏前,轻轻的嗅了嗅,笑道:“阿瑄,这毓儿醉如此难得,难为你舍得拿出来。”说着,一仰头,饮尽此杯。 谢暄笑道:“乐宣君去了竹山县数月,王司空思念否?”说着黠促的看着王靖之。 王靖之点点头道:“玉觞绕青山,幽澜环碧水。疏木清月冷,倩女芳踪无。” 这一首蕴含着浓浓委屈的诗一吟,手摇木铎的采诗官微微一怔,看向王晞之。 王晞之侧目看着王靖之,低低的道:“靖之,若是思念她,便请她回来吧。” 王靖之扯扯唇角,笑着道:“从前我好时,祖父千拦万阻,现在,我一百病缠身的鳏夫,又如何能耽搁她一生?”(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四章 玄谈七情 王晞之面色复杂至极,这女郎,怎么敢让他家玉树兰芝的谪仙自卑了呢? :“靖之无法开口,祖父便修书一封,让她回金陵来。” 王靖之听了他说话的口气,微微蹙了眉,略微摇摇头,目光看向远处的翠山之屏,笑着道:“不必了,如此甚好。” :“陆公覃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只见陆覃笑着接过一旁青年送上的美酒,喊道:“王司徒!许久不见你泼墨,快来!” 谢姓郎君喊道:“王司空!郭阳与我谈论养生之道,我辩他不过,快来帮帮我!” 王靖之笑着执起手边的白玉柄麈尘道:“来了!” 时值三月,雪峰、冰瀑早已融化,艳丽典雅的群湖、奔泻湍急的溪流、飞珠溅玉的叠瀑、古木幽深的林莽。 杨毓坐在水边的青石上,微微低着头,一双流光水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平静如镜面的湖泊。 :“三春花色误佳人,可怜新月催羽客。哀矜夕阳照红颜,不忍桃花染华发。” 身后响起一个青年郎君清脆的声音。 她迟疑的转过头来,只见来人一身粗布短打,肩上扛着一捆新柴。 :“阿伊?”杨毓笑了笑。 阿伊笑着点点头,他一身瓷白的肌肤,发色偏黄,一双绿色的瞳孔仿佛能看穿世事一般的善解人意,他也不上前,只站在不远处,放下了肩膀上的担子,缓缓的道:“我常在这附近砍柴,突见一妙龄少女,独坐水边,神情落寞,却未想到,竟是阿毓。” 杨毓笑了笑道:“正值上巳节,几位兄长约我在此见面,我来早了。” 阿伊略微偏偏头,目光带着温柔有间夹着几分疑惑:“你,似乎有些落寞。” 杨毓微微张张唇,微微点了点头,笑着道:“与我的檀郎许久不见,今日是我的生辰之日,难免想起他。” 她不禁转眸看向水面,笑着道:“阿伊有情人吗?” 阿伊笑着点点头:“是,她高贵又美丽,我本就难与她相配,也就不敢肖想了,况且。”阿伊略微顿了顿,无声的摇摇头。 :“况且什么?”杨毓转眸看向他。 阿伊笑着道:“她早已心有所属。” 杨毓微微蹙蹙眉,笑着道:“你比我苦些。” 阿伊垂眸一瞬,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走到杨毓身侧,放在她坐着的石头上道:“今日也是我爱慕那女郎的生辰,明知没有机会送与她,我还是早早备下了礼,就送给你吧。” 杨毓眸光定定的看着那木匣子,再抬眼看去,阿伊已经背起柴火,往山中走去。 她缓缓的拿起盒子,打开。 一支通体翠绿的笛子,坠着大红色的璎珞。 :“七郎!” 杨毓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往阿伊走远的方向追出了几步,脚步徒然定了下来。 他不是他。 身形,肤色,气质,无一处相似。 他不是他。 杨毓手中握着笛子,眸光闪了闪。 他不是他。 她微微垂下头,重生一世,她不怕困难险阻,不怕皇族斗争,不怕阴诡伎俩,独独怕亏欠他人。最终却欠了他的,这一条命,这一份情。 她缓缓的走到水边,平静的水面映照着一个清姿卓然,艳丽无边的女郎,她一身青蓝色宽袖长裙,发丝挽成一髻在头顶。衣裙随风飞舞,那双莹白的小手因紧紧攥着一支玉笛,而指间泛青。 天幕将黯,日头缓缓落下山头。 远处传来车马行路的声音,杨毓顺手将玉笛挂在腰间,转身看着姗姗来迟的竹林七贤。 :“阿毓!可曾用兰草洗过魂?”王冲笑着走来。 杨毓笑着道:“洗了魂,洗了骨,处处透爽。” 嵇夜等人笑着走到杨毓身边,道:“我观阿毓今日倒是精神不济,可是想家了?” 杨毓笑着道:“是,今日想起故友,感念昔时种种,心不能安,有惑与心,自然精神不济了。” 桓七郎遇刺身亡之事,人人皆知。 其中的缘由细节,他们是不知,从杨毓的神情,却看出她的在意。 杨毓蹙着眉心,缓缓的道:“世人只道七郎被羽弗慕杀了,却不知,他是为我而死。”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每每思及此处,总是不得心安,难以冲破。” 阮宗点点头道:“你重情更甚世人,若是能轻轻放下,便也不是你了。” 刘伦抿了抿唇,睁大那双醉眼,道:“阿毓,生死有命,过于挂怀,也难逆转。” :“我明白。” 山源不常说话,此刻却悠悠的拂拂长须美髯,缓缓道:“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他说:我们之所以有大祸大患,是因为我们常常想到自己,若是我们能忘却自身,还能有什么祸患呢? 杨毓笑着道:“古之圣贤,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我辈论道常玄谈风月,清谈山水,却不敢提情,只因,情之一字,不能得道。混兮谁不浊?” 向期点点头道:“阿毓通晓人间之情,难免困顿其间。子曰:何为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又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阮容笑着道:“老子言: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他说:“无”是道之本,“有”是道之用。人,应该无为、无事、无智、无知、无欲、无我、无私,才能到达道的最高境界。 杨毓牵牵唇角,笑着道:“如若事事皆不必挂心,不必在意,倒真是成仙了。可做这样的仙,又哪里有半点意思呢?” 众人默然不语。 究竟大道为先,还是人情为先? 这样的问题,没有人能够解答。得道的高人,都不屑谈情,中庸凡人,不懂得情为何物,能够懂得情字的,又有几人呢? 这俗世中人人可谈,人人脱口而出的“情”,请让我们扪心自问,你,真的懂吗? 不知何时,王冲将琴箫奏响。 悠长古朴的箫声传遍四野,天幕黯然,一轮弦月,孤清冷冽,悬挂天边。 随着箫声的吹奏,“嗖、嗖、嗖”几声巨响划破夜空,黑幕一般的天空,绽放出朵朵巨大的烟花。 暮霭沉沉,焰火姹紫嫣红,冲破了天际,炸开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辉,缭绕层层曲云山巅。烟花澹荡,映照着她的侧脸惘然。 那夜较之今夜要冷些,他驾着雪白的骏马,行在冷风之中,用温暖的大氅裹着她略微颤抖的身子,带着她去到洛水边。(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 抱愧于他 那夜烟花璀璨,他唇角含笑,眉梢柔情,与她并肩而立。初识到今日,不过两年有余,一切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阿毓,生辰快乐。” 王冲低低的在她耳边道,将一枚透白的环佩塞到她手中。 杨毓手心微微有些薄汗,将环佩攥紧。 只这一场烟花,一枚环佩,不需多言。 :“与他说,等我回去。” :“善。” 烟花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将山水照的通明,山翠屏障笼罩在华美的火树银花之下。 杨毓轻轻的吟道:“风吟浅唱,酒弄潮来。雪舞长流,月落深念。” 嵇夜转眸看着杨毓清亮的眸子,笑着问:“你如此抱愧于桓七,焉知他为你而死的乐?” 杨毓缓缓的摇摇头道:“我非七郎,不能解他之乐,他非我,不解我之愧。”杨毓忽然低低的笑了。 :“何事好笑?”嵇夜好奇。 杨毓笑道:“他想让我欠着他,终其一生,不能忘怀他。” 嵇夜微扬唇角道:“既不能解了这份愧意,不如尽力还报。想不通,能跳出亦是好事。” 二人相视一笑,转眸看着夜空中的热闹。 晨曦照耀着她清艳的脸庞,杨毓缓缓起了身。 :“女郎,起榻了。”祺砚笑着扶起杨毓,摆好绣鞋。 :“宗亲们领了地吗?” 祺砚笑着点头:“可不都领了,整日里怨声载道,还不是倚靠着女郎过活。” 杨毓笑着道:“你竟这般气愤,何不将他们都撵出去?” 祺砚嬉笑着扬起下巴道:“他们哪敢在我面前吐苦水,就会在背地里偷偷的骂人,一见到我还不个个噤若寒蝉。” 她抱着杨毓的手臂道:“奴狐假虎威,女郎莫怪。” 杨毓笑着道:“怪你作甚,我家祺砚又没做什么。能被个小姑子吓得不敢声张,可见他们也是自知理亏的。” 坐在铜镜前,祺砚缓缓的细致的梳理着她的发,道:“女郎近两年容貌似乎变化不少,更是美得倾国倾城了,气度也变化忒大。” 她絮絮的嘟囔着,杨毓的心却早已不在此处。 :“梳个螺髻,找身行动方便的衣裳。” :“是。” 祺砚巧手,不过一盏茶时间,就将头发梳理好,高雅的螺髻,配上一身清雅的青色罗裙,杨毓利落的起身道:“去南郊。” 祺砚诧异一瞬,微微蹙眉:“是。” 七贤闲来无事,驾车出行。 鹿车方才拐出亭公主府门,一阵清风吹来,将帷幕吹得掀起半扇来。 随之而来,一股浓郁厚重的酒香徐徐而来。 刘伦醉眼惺忪,忽然精神一震。 :“止行!” 一声高呼,鹿车停止,刘伦一掀帘幕,迅速的跳下马车。 :“刘兄怎么了?”王冲笑着问。 只见刘伦微微扬起头,鼻尖耸动,大口的呼吸着,一颗头一会向左,一会向右。 阮宗低低的笑了笑:“该是寻酒香呢。” 二人相视一笑。 街市上车马如流,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散着各式香味。 刘伦缓缓的闭上眼睛,但凭着鼻尖的嗅觉,左踏十步,身子一转,进了一条悠长的窄巷。 再次睁开眼睛一间开在巷子深处的小酒庐出现在眼前。 :“黄家酒庐。” 刘伦转眸看去,六位已经面带笑意的站在他身后,他笑着道:“酒香如此醇厚,今日我等有口福矣!” :“善!”嵇夜朗笑一声,如玉山般的身姿昂首阔步,走进酒庐。 青帷帐马车悠悠行止之处,荒地上不知谁家的孩童笑着跑闹着,正值春耕,隐约可见几头黄牛迟缓的行走在田垄间犁地。 青壮男子挥着锄头,跟在老牛身后,远处田垄之上,几个妇人相携而来,手臂上挎着竹笼缝隙间飘出饭菜香味。 杨毓轻快的跳下马车,一眼望去,有些狐疑:“宗亲的田地在哪?” 这些人一看就是种地为生的庶民,挥手垦地都是好把式。 祺砚指着不远处的空地道:“那边。” 她再看去,只见那边数十的男女老少,坐在路边,悠闲的谈天,不时有几个小童想要去拾捡地上的锄头农具,一个少女赶紧拍了小童的手,将农具打落高声呼和:“阿信!谁许你摸这污浊之物的!” 这一声喊得高,犁地的农家之人纷纷侧目看去,面露不忿。 :“乐宣君来了。”不知是谁认出了杨毓,低低的提醒着。 那女郎下意识的脸色一红,垂下了头,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走到人后去。 杨毓沉了沉气,提起裙角,往前走去。 陈晗如一般农妇一般,提着竹笼,迎面走来,见到杨毓,大惊失色,而后行礼道:“乐宣君怎么到这来了?” 杨毓笑着道:“杨劲呢?” 陈晗道:“去村中请教农家,这会儿该是快来了。”正说着话,不远处,杨劲一身短打衣裳,肩膀扛着锄头笑着过来。 :“乐宣君安好!” 这几人说着话,不远处的田垄上,低低的议论声传来。 :“瞧瞧这夫妻二人,真是铁了心的谄媚。” 一妙龄女郎嗤笑道:“可不是,什么颍川陈氏女,还不是小人一个,俗物俗物。” 陈晗侧目看了看那女郎,若无其事的回答杨毓道:“田多,足够生活,这几日阿劲也询问了老农户,学会了如何播种,只是毕竟头一次,慢是慢了些。” 杨毓笑着问:“他们这般说你夫妻二人,你不气?” 陈晗微微抬起头道:“劲郎才俊,那些小姑子求而不得,又见劲郎为我险些丧命,拈酸吃醋而已,她们越是这般,越是说明我们的日子过得好,我的劲郎与众不同。” 什么是世家公卿,什么又是士族气度呢? 便看着眼前这女郎,分明做着普通农妇做的活计,却依然骄傲,依然能堂堂正正的挺直腰背。 杨毓摇摇头道:“我杨家女儿逊你多矣。” 杨劲侧目看着妻子,满含着爱怜道:“阿晗,不出三年,我定能靠自己的双手,许你无忧生活。” 陈晗笑着道:“好。” 杨毓酸的牙痛,笑着道:“好个琴瑟和鸣。” 她微微抬起下巴道:“既然那些人这般拈酸,那我便让他们吃个够。”说着笑道:“阿劲不必种田了,樊长史来的匆忙,身边也无人办事,明日你便去长史府上吧。若是真如你妇人所说的那般才俊,我自会举荐今上。” 杨劲呆了一呆,笑着拱手道:“多谢乐宣君!” :“走,去看看他们。”(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章 教训族亲 杨毓已经改变了初衷,心思斗转。 :“乐宣君。” 众人不情不愿,纷纷行礼。 杨毓侧目看着他们,面带讥讽,笑着道:“诸位,怎么不下地?” 为首的是杨劲大兄,杨勇,前些日子刚在琴仙亭公主府大闹了一番。 杨勇道:“天热。” 杨毓笑着看着他道:“好啊,我琴仙亭公主府的冰室凉的很,杨氏阿勇,自今日起就在冰室中悔过,若是不将我说服,就别出来,在里面凉快吧!” 杨勇怔怔的道:“你怎敢!” 杨毓冷哼一声道:“我有些怀疑,是否先前对你们太客气?我这人向来愿意给人留脸面,但这脸面你偏偏不要,那便别怪我收回来了!” 杨勇看着杨毓这一身杀气,身子不禁缩了缩,再没有刚才的狂妄,想起面前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子,身子又挺了挺:“你凭什么!” 杨毓笑着道:“就凭你吃我的,喝我的,入了我这一宗族谱,还敢处处给我为难!” 她美目流转,笑着道:“杨勇,你不是看不起我一个小小姑子身居高位?那你怎么不领米离开?离了我,你衣食不济,也不愿靠自己的双手安居乐业,你既归在我宗下,容不得我不管教!” 杨勇面色登时通红,胸口不住的起伏着,不知是理亏还是羞恼,低着头道:“我不会耕地。” :“不会?”杨毓更抬高了几分声调。 周围的族人纷纷垂头,噤若寒蝉。 :“为何不请教农户?” 杨勇脸色更红了,低低的道:“我身为士族,怎能对低贱之人请教。” 杨毓沉了一声气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圣人之言,不耻下问,还敢说自己出身士族。” 杨勇微微蹙蹙眉道:“是我错,乐宣君,我若去了冰室,我家儿郎阿信,我夫人,还有庶妹便无法过活了。” 杨毓微微顿了顿道:“若是有农户指导,你们可愿虚心学习?” 杨勇握了握拳道:“愿意。” :“大丈夫一言九鼎。” :“是。” 她抬眸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呢?” 众人垂着头,相互交错目光探问着。 :“愿意。” 杨毓抿抿唇,一扭身,走了。 :“天哪。”一个青年郎君面色粉白,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另一人道:“这小姑子,太也凶狠,我连气也不敢喘了。” :“是啊。” 杨勇微微蹙眉道:“难怪她能撑起一家,行事到底与寻常小姑不同。”他目光复杂道:“堪比丈夫。” 杨毓上了马车,沉着脸道:“去村舍里正家中。” 刘叟应了一声,驱车往村子里去,村口处七八个老妪一起坐在树下谈天,刘叟拱手问道:“敢问几位,里正家在何处?” 一老妪笑着道:“是贵人来啦?我家二郎现下去县里了,下晌才能回来。” 杨毓挑开车帘道:“妪,我姓杨,寻你家二郎有好事商讨,能否先带我家去?” 老妪笑着道:“贵人不嫌弃,那敢情好啊!” 另一老妪笑着道:“贵人女郎,她家二郎是个耙耳朵,你若有事商讨,便寻他家妻子就是!” 说着,哄笑一片。 蜀地俗语,耙耳朵,形容男子耳根软,怕妻子的意思。 杨毓也跟着笑了笑道:“哪有男儿郎真的怕妻子的,不过是爱重罢了。只凭着一分珍惜与爱重,便说明二郎是个好丈夫。” 老妪笑着道:“天哪,贵人女郎真是会说话,我家二郎的确耙耳朵,不过啊,我蜀地民风如此,家家皆是这般!” 杨毓又是笑了笑,请了老妪上马车,马车继续往村里走。 杨毓的马车从不过度奢华,在庶民看来,却是天宫般的华贵。 乍暖还寒的季节,车里铺着雪白兔毛的软榻,紫檀木雕刻走兽文图的小几,翠玉茶盏,熏香味暖。 老妪坐如针毡,看着自己带着泥土的鞋子将木板踏脏,身上的炉灰又蹭的兔毛黑了一片,面色又红又白。 :“妪,喝茶。” 祺砚斟了杯茶,送到老妪手上。 老妪颤颤巍巍的接了过来,垂着头道:“小人夫家姓李,贵人唤我李婆子就好。” 方才杨毓是挑开半边帘子,老妪才敢大着胆子说话,此刻见了全貌,别说是杨毓,就是垂着头看着祺砚伸出的纤纤玉指,也是惊叹不已,这股子毕生难忘的馨香,让她仿佛置身天宫一般,噤若寒蝉,不敢高声。 杨毓笑着道:“李妪言重了。” 她的声调一如平常缓慢而悠长,清亮而绵软,李妪还是心里颤了颤,脸上抽了抽道:“贵人就是贵人,说话声都这么好听。” 杨毓心里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是不能改变李妪的态度的,索性笑而不语,李妪倒能自在些。 刘叟问道:“妪,岔路口,该左行还是右行?” 李妪仿佛得到解救一般,赶紧轻轻放下茶盏,生怕打坏了,垂着头道:“贵人,我到车外指路可好?” 杨毓点点头道:“善。” 李妪逃也似的离开车里,坐到车外,指着左边道:“这边。” 刘叟一边扬鞭,一边笑问:“李妪怎么出来了?” 李妪连连摆手道:“在这儿舒坦。” 刘叟恍然明白了,笑着道:“我家女郎性子好,你不必怕。” 李妪摇头道:“哪能不怕?若是放在往常,便是远远看一眼贵人,也是要叩头谢恩的,哪敢这般亲近?何况你家女郎那般天生高贵呢!我是不敢哩!” 刘叟朗笑一声,也不再解释,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马车停了下来。 李妪赶紧跳下马车,疾步走进院子里,高喊着:“家里的!快收拾炕席!家来贵人哩!” 一个小妇人一身浅色麻布衣裳,头上绑着麻布做的抹额,怀里抱着一个嘤嘤哭泣的婴孩,面带笑意的道:“阿母,是谁来了?” 身后跟着出来两个女孩,两个男孩。 年纪大概都在七八岁,却都是精瘦的。 有了孩子,院子一时间吵闹起来。 一个略长的男孩拉着李妪的衣袖道:“祖母,阿翁何时回来?” 另一个男孩道:“祖母不是去接阿翁?阿翁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章 商谈族学 李妪笑着道:“小猴儿!哪里是盼着你阿翁回来,还不是想着他带县里的新奇玩意回来!” 倒是两个女孩,自觉地听从李妪的话,小小的身子,就那么一齐搬动榻几到院子里来。 :“大兄!重!”小女孩喊了一声。 男孩蹙蹙眉,赶紧跑过去,接过小妹手上的榻几道:“小妹身子弱,好生待在屋里,别吹风了,回头又病了。” 此时,杨毓已经进了门。 祺砚扶着她的手臂,笑着道:“李妪不必忙碌,我家女郎只借贵宝地等里正一会便好。” :“仙女。” 小男孩讷讷的看着杨毓,不自觉的道。 杨毓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 小男孩利落的回道:“我家姓李,我叫阿凯,排行老二。”说着,指着同样讷讷的男孩道:“这是我大兄,李博。扎着两条辫子的是我三妹沅沅,最小的是四妹,还没有名儿。阿母怀里的是五弟,也还没取名。” 杨毓笑着道:“好孩子,谢谢你。”她转头对祺砚道:“去将车里的枣泥米糕取来答谢这孩子。” 知道了这些人对她的敬畏与惧怕,她不会用赏赐来伤了孩子的心,所以,这个答谢,是最能让这家人安心的。 祺砚笑着点头,自去取来糕点。 四个孩子一时间兴奋不已,纷纷接过糕点。 四妹最是胆小,怯怯的藏在人后,也不敢咬。 杨毓看看李妪巴望的眼神,再看三个孩子吃的香甜,恨不能将舌头都吞下去的模样,笑着道:“再拿些。” 将车里的点心包好,送到李妪手上道:“留给家里吃。” 李妪微微蹙蹙眉道:“谢贵人赏赐。” 四个孩子立马朝着杨毓投来异样的眼光,杨毓笑着道:“是感谢阿凯这孩子的,哪里是什么赏赐,李妪言重了。” 她招招手,四妹垂着眸,一手拉着母亲的衣角,一边往后躲。 李氏笑着将四妹推出来道:“去吧,别怕。” 看着李氏温柔的模样,四妹,终于走到杨毓面前,她拂拂四妹散落的小辫子,笑着道:“四妹,我能给你梳头吗?” 四妹略微点点头,甜甜的笑了。 杨毓手起手落,梳了个简单又可爱的小姑髻。 :“我家四妹真漂亮!” 李博笑着拍拍四妹的头发,一家人其乐融融。 :“谁来家了!”门外,一声高呼,李里正拎着大包小包的进门来。 四个孩子一拥而上:“阿翁,阿翁。” 李里正手中的包裹被四个孩子瓜分着取了下来,这才看见杨毓正坐在院子里。 他微微愣了愣,下意识的躬身行礼道:“贵人。” 杨毓笑着点点头道:“李里正请坐。” 这时,身侧的妇人小孩都散了去,李里正不敢迟疑,坐了下来。 杨毓笑着道:“我姓杨,竹山县是我的封地,这次来此,一是安顿族中,二是为陛下征兵,早该来拜会里正。” 李里正迟疑着,怔了怔,试探的拱手,双膝跪地:“琴仙亭公主!” 杨毓笑着道:“我现在奉旨出家,里正唤我一声乐宣君就是。快起身!我可不愿你家孩子看见阿翁向我行这般大礼。” 李里正赶紧起身,这次却怎么也不敢坐下来。 里正又称里尹,主管户口及纳税一事,是有实权的基层官员。定是在民间口碑极好,又有号召力的人才能担当。 :“乐宣君宣我去府上就是,何必亲自来这乡里。” 杨毓笑着道:“我也是临时起意。” 李里正点点头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乐宣君尽管开口。” 她略微沉思一瞬,缓缓的道:“我这族中都是困顿之人,想谋些生路,无奈有地却不会种,能否请里正安排些好把式教他们种田?” :“种,种田?” 士族?种田? 这不是滑天之大稽? 杨毓无比肯定的道:“是。” 李里正沉沉气道:“这,现下是农忙之时,各家的把式恨不能齐上阵。” 杨毓笑道:“也不让他们白白帮忙,方才见了里正家的孩子,我才想到,我族中也有许多适学之童,我想着,开办族学,可招收竹山县内不论士族庶民家的孩子入学。” 李里正眼光大亮:“乐宣君此话当真!” 寒门子弟,哪有几个能有幸入学堂学习的!这不是大幸吗! 祺砚哼了一声道:“我家女郎曾在金陵的太学院教习,是大晋,不,是旷古以来第一位女夫子!她的话能有假?” 李里正讷讷的点点头:“是,是,这事就交给我!” :“好。” 杨毓笑着点点头道:“那便一切拜托你了!” :“乐宣君放心!” 杨毓离去多时,李里正枯坐在庭院里,不时的傻笑着。 李氏笑着,抱着孩子来到他身边,软声道:“郎主,今日那女郎究竟是何人啊?” 李里正看着妻子,激动的握住她的手道:“你可听过我们竹山县的琴仙亭公主?” 李氏讷讷半晌道:“天哪!竟是那位!” :“是啊!” 李氏笑着道:“今日这亭主来家,无半分架子,对孩子几个也极好又不伤孩子半分的自尊心。看来民间传言不虚,这位贵人,的确是善心又大度。传言她文能谈经论道教习士子,武能捉刀上马,砍杀胡人无数。乃是竹林八贤之一呢!” 李里正道:“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家的孩子有机会入杨家的族学呢!” :“什么!”李氏张大双眼。 李里正道:“亭公主刻意说了,女孩也可入学,只隔绛帷便是!” 李氏笑着道:“太好了!我们寒门之子也能入学了!” 李里正说着,赶紧站起身道:“我得赶快去办事,家中不必留饭了!” :“郎主慢些!” 李氏抱着婴孩,轻轻的摇晃着手臂,笑着道:“亭公主来了,我竹山县子民都能认字学识了!这才是教化万民啊!” 隔日一早,杨劲来到琴仙亭公主府,与邱公永一同来寻了杨毓。 三人再次来到南郊,已经有几个农家把式在教杨勇等人如何犁地,如何播种。 虽还有些不情愿,但是,终是肯动手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章 醉卧花间 虽说名为办族学,但是为了迁就村中的孩子,选址就在南郊,折中的地方,不偏不倚。 春天,大地刚刚解冻,土面还有些硬,却不耽误动土之人热乎的心,村民齐心协力。 第一日,杨氏有人观望着,撇着嘴不上前。 第二日,杨勇已经来到杨劲身边问着:“能否让他家的阿信也一同入学?”杨劲笑着答到:“这是乐宣君为让杨氏儿郎女儿有出息,特意建的族学!” 一听此言,杨勇立马来了精神,笑着蹭到杨毓监工的榻边递上几枚果子:“乐宣君,这是附近山里长得果子,你尝尝。” 杨毓笑着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嗯,很甜!” 杨勇不好意思的道:“乐宣君大人不记小人过,杨勇再不敢不敬。” 杨毓抬眸看着他,笑道:“快去帮忙吧!早日给孩子们将族学建好。” :“好!” 从那日起,现场又多了个锱铢必较的监工,窑场的工人直骂道:“杨家阿勇,最是小心眼,送去的瓦片少了一个碴都计较。” 杨勇只插着腰道:“我杨家的族学,乃是陛下御封的乐宣君所办,自然处处皆是最好的!” 杨毓乐得清闲,索性也就放权给杨勇个小小管事做,主要监管族学建设之务。 一个眸光清澈的小姑子站在杨勇身后,望着杨毓的背影眸中尽是艳羡。 :“大兄,乐宣君真是洒脱。” 杨勇转身看向小姑,咧开嘴笑道:“你二兄出息了,能跟在贤士身边,又能与乐宣君说上话,今日我也得了乐宣君的眼,很快就会为你攒够嫁妆。” 小姑子一撇嘴道:“大兄,我不嫁人,就像乐宣君一般自在洒脱不好么?” 杨勇插着腰道:“小姑子哪有不嫁人的!乐宣君是方外名士,身负皇恩!你能与她相比?” :“杨家大郎!这木材你看看!” 一边的工人喊道。 :“来了!”杨勇正要离去,又顿了顿步子道:“你好生回屋里去!成日的疯在外头,成什么样子!” :“哼!” 小姑子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在众人的帮扶支持下,短短两个月就将地基打好,木梁啊、瓦片啊、砖石啊,无一不是选用最结实。 杨毓则随着七贤偶尔到“黄家酒庐”,亦或在家中饮酒。 琴仙亭公主府占地并不大,左右偏殿两处加上正殿花园不过五六亩地,但其位置却是在竹山最当间的正气之地,风水好自不必说,花园中也是古树参天,怪石林立,亭台楼阁处处精雅细致。 杨毓最喜爱的,莫过于后院的这颗葱郁繁盛的香樟树。 正值春暖花开之际,侧面的花园长着大片大片的蜀菊,红的绝艳,粉的娇弱,大朵成团的花苞映衬着娇绿的叶,迎着风吹,偶然落下几片花瓣,美如仙境。 :“阿毓!饮酒来!” 刘伦坐在花丛中冲她招着手。 杨毓笑着踏进花丛,踩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刘兄,今日夕阳极美,比我这满丛蜀菊还艳呢。”接过了酒壶。 刘伦笑道:“蜀菊朝霞皆美,却不及我家毓儿艳丽。” :“阿毓,你家的族学建的如何了?”阮宗问道。 杨毓看着刘伦,笑着道:“承刘兄贵言,阿毓定要多加餐食,养的更加艳才好。”又转眸对阮宗道:“地基已然打好,再有一二个月,能赶在端阳前落成。” 阮宗笑道:“到时若无合适人选,我可去教习几日。” :“大善!” 阮宗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难得能定下心来在竹山停留这么久,此时又提出帮忙教学,更是解了杨毓的心头之急,怎能让她不感激呢。 阮宗低低的笑了笑道:“阿毓不必多思,我很喜欢此地,也愿意多留段时日。” 阮容夹起一片腊肉放在杨毓面前的碟中道:“阿毓尝尝。” 杨毓笑着举箸而食,只觉得肉质紧实,齿颊留香,不禁赞道:“好肉。” 阮容笑得开怀,又加了几片道:“那就多用些,最好将阿毓养的艳如金乌,晃得人睁不开眼才好。” 众人朗声而笑。 嵇夜缓缓的道:“端看着风起风落,已将一腔志气吹起。” :“是啊!”众人迎合道。 这话。 杨毓微微抬眸看向嵇夜,未及多思,嵇夜十指抚上琴弦,带着冰裂纹的七弦琴,音调清越典雅,古朴之音传遍花丛。 嵇夜所作传世名曲《长清》。 以雪咏志,志趣高雅。 酒过三巡,众人已经醉眼迷离,嵇夜今日似乎特别开怀,酒也饮的最多,身子隐隐有些摇晃。 杨毓拄着下颌看着他,嵇夜容止爽朗清举,气度风姿特秀,此刻醉意七分,更是将这份清朗萧肃发乎极致。 山源拢着长须美髯,笑着道:“夜站时如孤松之独立,醉时如玉山之将崩。” 杨毓看着山源道:“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嵇夜朗声笑着,忽而卷舌引颈而啸。 几人纵酒高歌,得意至极,纷纷忘形。 刘伦伸手抓抓怀里,习惯性的将虱子掐死弹飞,手舞足蹈,一边跳着一边击缶而歌道:“谁言丈夫不多情,自是英雄休得意!” 杨毓迷离着眼神,笑着笑着,倒在花丛中,沉沉睡去。 晚风浮动,风流满院。 这样的风流韵动,岂是这浅浅院墙挡得住的? 再次醒来,已是夜半三更。 一睁开眼睛,杨毓微微一怔,只见这几人围坐在一旁,满含笑意的看着自己。 :“诸兄,阿毓脸上有花?怎么这般看着我?”她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摸摸脸颊。 :“别动。”王冲笑着道。 杨毓的手停在半空之中,一看,王冲正伏在案几上,一边在勾画着,一边看着杨毓。 :“阿毓脸上的确有花。”阮容笑着道。 :“我去洗脸。”杨毓手撑着地面,想要起身。 嵇夜笑着道:“阿毓静待少时,让王冲画完。” :“好。” :“美,艳,灼人光彩,再无人能匹。” 此话若是从王冲亦或阮容口中说出来,并无什么奇怪的,但是,恰恰是向期,他一边捋着斑白的胡须,一边道:“似阿毓这般的样貌,已经非人间所能有。” :“画成。”王冲落笔,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杨毓起身,踏着翩跹的步履来到案旁观瞧。 只见一女郎,一袭青蓝色宽衣长袍,醉卧花间。她肤白柔腻,青丝落地,双眸微醺,恰是张开双眼的一瞬间,流光如若星子,琼鼻樱唇。 一片蜀葵花瓣正落在她的脸上,绝艳的花瓣映衬着她眉心嫣红的朱砂痣,相辅相成绝不互夺光芒。(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 黄家酒庐 十分耀眼的美貌被花色月色晕染,生出魅惑人心的蛊。偏生,她这份艳丽中糅杂着不能描绘的风雅与清峻,远处的意境映着近处的朦胧,教人拍案叫绝。 王冲的笔墨,雅意横陈,风流满卷。 嵇夜拾起笔墨,挥手在下首提笔而就:风感其首,斯乃仙姑之本,志气足可见矣。是以柔情绰态,风骨清峻。其形绝姝,其貌绝丽,其神绝清,其情绝真。朝翔彩云,醉栖花丛。月波摇荡,与之沉浮。 众人看着嵇夜洒下风流之语,纷纷笑着,再寻杨毓,却不知何时,她已经悄然离去。 杨毓双颊微微泛红的进了里屋,祺砚正候在那里。 :“备汤,沐浴。” 祺砚看着杨毓羞红的脸,正发怔之时,竟彻底呆住了:“你是何处来的仙姑,与我家女郎真像。” 杨毓抿抿唇,坐在软榻上,笑着道:“祺砚,静墨已经嫁了人,你是否也急了?若不,我快些为你寻个如意郎君,将你也嫁出去?” :“女郎!”祺砚娇娇的喊了一声,走到杨毓身边,双手拉住杨毓的衣角,可怜的道:“让奴再看看,再看看,好记得女郎的美艳。” 她微微扬唇而笑,缓缓的道:“女儿家的美貌,向来都是双刃剑。” :“以女郎今时今日的地位名望,何须如此小心思量?” 杨毓笑着道:“或许吧。” :“女郎,奴去为你准备热汤。” 祺砚转身出门,杨毓踏步来到梳妆台前,缓缓的跪坐下来,露水打湿了蜀菊的花瓣,沾在她的额角,她轻抬素手,莹白而略显丰腴的小手捻指取下花瓣。 隔日,天色特沉。 天空憋闷着,黑云压檐,却迟迟不肯痛快的将甘霖降落,远处滚动的雷纹打破了竹林八人的出行,几人索性直接驾车去了黄家酒庐。 一行人车马行到窄巷中,美貌如花的老板娘刚好来门口将晾晒的衣裳取回。 :“几位来了,快家去。” 杨毓笑道:“老板娘真是勤快,这种天气还晾衣。” 老板娘笑道:“小家小户,这脏了的衣衫若不快些洗净,便无所更换了。快别再门口站着,吹了浊风。” 刘伦早已进了门,站在门里,大喇喇的挠挠胸口:“十一娘,快将酒端上来!” 老板娘笑着将衣衫放在围炉的一角,利落的到柜台后面,搬出两坛米酒:“是是是,刘公莫急!” 酒一上案,刘伦也不管是否有下酒之餐,自去柜台边取来酒碗:“黄老板怎么不在?” 老板娘道:“月末出门要账去了。”她抬眸看了外面愈发黯了的天色,有些担忧:“该是会早回吧。” 阮容笑道:“十一娘坐下一块饮吧。” 老板娘笑了:“我只是一小妇人,可不是诸位这般的名士,郎主不在,不敢与客同饮。待郎主归家,请郎主与诸位同饮也是一样的。” :“十一娘似乎神色不爽?” 老板娘抚抚有些苍白的脸,道:“许是染了风寒,有些不适。” :“老板娘去后院歇息吧,我们自会照看自己,也不需你这般陪着。”杨毓也有些担忧的劝道。 对这几人的人品,老板娘是相信的,身体也实在是不舒服,微微点点头道:“诸位自行方便,我先退到后院去了。” 说着,她躬身行了礼,将“不待客”的牌子挂出门外,又将酒庐的门掩上,便离开了。 八人围坐榻几,絮絮的谈天说地,不亦乐乎,下晌,天边滚过数道惊雷,闪电划破长空,瞬间,入春以来第一场雨,终于下了起来。 这雨来的急,似乎要洗礼尽天边所有的污浊,就像瓢泼一般来势汹汹。 :“善!”阮宗醉的越厉害,讲谈名理反而越起劲,他一撩衣角,一脚踏在榻几上,抬首昂胸,手指苍穹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他说:上德的人,不自以为有德,所以才是有德。下德的人,有心施德,所以没有德。 杨毓一扬眉,缓缓的站起身来,侃侃而谈:“否。” :“何以否之?”阮宗问道。 杨毓笑道:“阮兄,何为盛世天下?” 阮宗道:“大道有,大义存,至朴,为上。” 杨毓笑道:“如此,便不应在意是否下德上德,无论是否心存异想,施德便是大善,是否?”她微微仰起头,张扬的笑道:“上德者高杆,心存浩然正气,能解“道”,能实施“道”。中德者,心智有限,许会将信将疑。下德者于智未开,闻“道”,亦会置若罔闻。然,下德者尚有施德之心,便能跟随上德者,是否?” 阮宗笑道:“大丈夫应守至朴之道,摒弃虚伪巧质,舍弃礼智浮华,道、德、仁、义、礼、智。能与民相辅相成。若有一日,真需礼智维系,祚伪与浮华占据人心,也就不堪设想了。” 杨毓微微点头道:“正如几位兄长,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便是摒弃矫揉造作,于世人看去,是特立独行,于我看来,却是真正的尚于自然。” 她的话很是中肯啊,对比当世士族男子,崇尚阴柔病弱之美,傅粉施朱,熏衣修面,还要配齐了环佩、羽扇、麈尘、香囊,才能彰显自己的飘然若仙。 嵇夜等人,虽时常蓬头,不加修饰容颜,却是真正的洒脱不羁,是否他们这样与世人所不同,亦是彰显自己对于政治的某一种心愿呢? 士族的浮华,流于表面,真正的风流入骨,乃是内在是否博学,性情是否坦荡,而绝非一味的追求出则车驭,入则扶持啊! 阮宗手持酒碗,一饮而尽,摇晃着身体走向后院:“我醉矣,歇息片刻。” :“好。” 她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垂头浅笑。 外面的雨愈发的大了起来,堂门突然被推开,只见一人身着蓑衣,慌忙的跑进酒庐。 :“黄老板。” 来人摘下斗笠蓑衣,身上还是湿了大片,露出憨厚的笑容:“乐宣君,七位,你们来了!”他笑着转进柜台,又取了两坛酒出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九天落雨 将浊白的米酒倒进酒壶中,又放置在围炉上温着,就坐在一旁烤着火。 :“黄老板收账可顺利?”王冲笑着问。 :“又吐俗言。”嵇夜笑着道。 王冲抿唇笑道:“是,反正我这俗人就是改不掉这句句不离黄白之物的毛病,嵇兄,可是要弃我?” 嵇夜笑着,手指王冲道:“口齿愈发伶俐,语气却比阿毓还似个小姑一般。流俗难悟,俗人不可亲!” 王冲摇着头道:“松乔可邻。” 嵇夜说:先指王冲是俗物,又说俗人不能多亲近。而王冲却回答:松柏乔木这样的人可做邻居,你不亲近我这俗物,俗物却要亲近你。 嵇夜朗声一笑,不再言语。 黄老板笑着看着几人道:“尚好,收了五六家,就回来了,待明日雨停再去。”他环视一周道:“朝起内人身体不适,现下该是在歇息,我这身子也暖了,先去看望内人,再来侍候诸位。” :“请。” 黄老板重新起身,踏进后院。 冒着雨跑到后院主卧,一推开门,一股酒香迎面扑来,黄老板微微一怔,再看向里间,只见老板娘侧卧在榻上,榻外侧,阮宗坦着胸口,睡得正沉。 诧异了一瞬间,他垂眸退出房间。 :“诸位,阮公醉卧,可否帮小人将阮公抬去客间?” 众人怔怔之时,杨毓猛然酒醒,抬去客间,阮宗睡在哪了? 她微微一笑道:“几位兄长都醉了,黄老板,我帮你。” :“乐宣君。”他想说,一个女郎如何帮他抬动壮年男子,却发现杨毓已经走了出去,黄老板一沉气,跟了出去。 看着坦胸露背,睡在貌美如花的十一娘身侧的阮宗,杨毓不禁扶额,她侧目看着黄老板:“你不怀疑他二人有私?” 黄老板憨厚的一笑:“我信十一娘忠贞,也信阮公秉性清泊淡雅,绝不会觊觎我家妇人。” :“便不问问,就这么无声息的抬走阮兄?”杨毓也是借着酒劲,语气带调笑。 黄老板笑着抬起阮宗一边手臂道:“既然毫不怀疑,又何必问破,教二人羞恼?我家妇人脸皮薄,受不住的。” 原来是心疼妻子。 杨毓赞许的道:“黄老板心胸开阔,不是俗人。”接着,二人一边一个,抬起阮宗的手臂,将他搀扶到隔壁的客间歇息,二人相视而笑,重新回到前厅饮酒,无一人将方才所行所见言语一句。 城内这边舒朗浩然之气在美酒的催发之下,源源不绝,城外一声惊雷,将山坳劈开了一道大口子。 隔日一早,经过一日一夜的山雨洗礼,香樟更翠,繁花更浓。 一个山民路过山坳,好奇的探寻着。 这一看大惊失色。 是铁矿! 铁矿啊! 在这个矿产资源难以勘测的时代,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啊! 山民慌忙扔下手上的野鸡跑回南村。 :“铁矿!铁矿啊!” :“什么铁矿?”一个老叟笑着问道。 山民道:“村外的山坳,被雷神辟出了铁矿!快去看看!” 老叟大惊失色:“大郎!二郎!三郎!”他转身,一边跑回家中,一边挥臂大叫着。 四五个青壮汉子赶紧自院子中迎了出来。 :“阿翁,怎么了?” 老叟双手搭在汉子手臂上道:“猎户家的二郎说,村外的山坳发现了铁矿,快带上器具去看看!” :“啊?” 众人欢喜之际,门外,一波一波的青年带着家中仅有的几样器具甚至农具奔出了村外。 这边南村的村民提着铲子锄头纷纷在铁矿开采着。 当日下晌,北村的村民也坐不住了,若说村子是各自为姓,各自一派的,可往日里乡里乡亲也都是和睦共处,可遇到这样的事,却都压不住火了。 山,是自然的馈赠啊! 府衙没有收到为国所有之前,谁都能采的! 南村村民看着北村的人来势汹汹自然不让分毫,他们每采走一铲子,那都是真金白银! 两伙人一时间互不相让。 :“这矿是我村人先发现的,你们就赶紧走吧!”南村村长是个老叟,不禁出言劝告。 北村村长倒是青壮少年,当下便冷了脸:“这山也是你南村所有?为何你们能采我们便不能!” 老叟也不高兴了道:“竖子!好言相劝,你别不识抬举!” 少年冷哼一声,猛地推了老叟一下:“老东西,倚老卖老,来错了地方!” 老叟一个站不稳,倒在了地上,一见村长被打倒,南村人登时火了,提起手边的锄头便冲着北村村长面门劈了过来。 顿时血肉横飞。 两伙人打的是生死架,拼的就是个狠劲,锄头,镐头,也不分部位,直冲着人挥舞着。 :“乐宣君!” :“乐宣君!” 李里正脸色惨白着跑到族学施工的地方,冷汗隐隐。 :“何事慌张!” 杨毓见今日天色好,早早来了南郊的族学处,看看进度如何,正嘱咐着杨勇一些事情,却见李里正慌张的跑来。正好奇着,却下意识的知道出了大事,从榻上起了身。 李里正喘着气道:“南村北村打起来了!” 杨毓微微蹙眉:“为何!” :“前几日大雨,将山坳劈开了,里面竟藏着铁矿,被南村人发现了,这不就去开采,今日北村村长带着村民也想分杯羹。” :“还不去调府军!”杨毓急切的道。 李里正摇摇头道:“来不及啊!这些人下手太狠,等到府军镇压,人也死的差不多了!” 杨毓思索一刻,再不迟疑:“刘叟,将马车卸了!” 刘叟听见事情原委,不敢耽搁,赶紧卸车。 杨毓攥着马鬃,腾的,起身上马。 骏马飞驰而去。 工地的村民看着杨毓的模样,目瞪口呆。 这般飒爽英姿的女郎,世间几何啊! 李里正哪里会骑马,看着没有马鞍的马,急的直跺脚,只能飞跑着跟着杨毓而去。 顺着李里正过来的方向,骏马狂奔出几里路,一片厮杀声传到耳中,杨毓腾身下马,穿过密林,只见眼前一片血肉,地上倒着几具鲜血直流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人群间热血沸腾,人人面颊抖动,凶光四射。 这股骇人的杀气。 杨毓呆了呆。(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 楚人之勇 这才是楚人! :“住手!” 杨毓高喊了一声。 人群没有丝毫的静止,甚至没停顿一瞬间。 杨毓一咬牙,顺着小路跑了下去,捡拾起一边的镐头拿在手中。 冲进了乱战的人群之中。 左劈右挡,不敢伤了人,又怕人伤了自己。 :“有话好说!住手!”她一镐头挡在两个正在厮杀的壮年中间,目光凌厉。 二人微微蹙眉,一人喊道:“哪里来的小姑子,快走开,别伤了你!” :“好大的口气!”杨毓手腕一用力,将那大汉手中的铲子格挡开,掉落地面。 大汉一惊,脸上的鲜血糊了眼睛,冷笑着擦了擦道:“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说着一拳挥的虎虎生风冲着杨毓胸口打来。 杨毓一侧身,双足一点地,身子腾空而起,双足稳稳落在身后打得火热的二人挥舞的武器上。 众人这才发怔。 这女郎,是谁? 随着杨毓冲进乱战,众人行动之间不由得纷纷侧目看向杨毓,打斗也缓慢了下来。 大汉一咬牙,又冲上前去,抬腿踢向杨毓,杨毓飞身而起,落在更远处,笑着道:“既然你这般有力气,我便试你一试!” 被这样一个娇弱美艳女郎挑衅,实在是一件风雅的事情,大汉咧嘴一笑,胸中的闷气不知怎么就消散了,拳头也轻了一分,却步步紧逼着。 杨毓索性弃了手中的镐头,一双莹白柔软的小手,握成拳头。 二人交锋,你来我往,杨毓故意试探大汉的功夫,也不冒进打败,也不松散让他看出自己有心相让。 转眼间,大汉汗水湿透衣襟,喘着粗气,杨毓也是薄汗微起。 :“怎么?不打了?” 杨毓插着腰,侧目看着早已停手观看二人打斗的众人。 一边的青年笑着道:“小姑子好武勇!好相貌!” 杨毓笑着道:“是么!”说着一脚踹在少年的右脸上。 少年讷讷之时,竟然笑了:“被这样貌美的小姑子踹了一脚,我不想洗脸了!” 李里正这时终于赶到,气喘吁吁的喊道:“都住手!还不拜见乐宣君!” 说乐宣君,众人怔怔。 杨毓收了拳,问那大汉:“你叫什么?” 大汉沉着气道:“朱盛!” :“好武勇!有楚人之姿!” 大汉不好意思的道:“我堂堂七尺男儿,不该与小姑子认真,是我错。” 杨毓笑着道:“你们这般武勇,何不投军?” 朱盛笑着道:“军饷微薄,层层盘剥,顿顿陈粮,谁能上陈杀敌。” :“是啊!”另一边,刚被杨毓踹了一脚的青年笑着道:“饭也吃不饱,家也养不起,还不如种地为生,还能勉强糊口。” 杨毓点点头道:“我乃大晋琴仙亭公主,要为陛下练一支所向披靡的骑兵,军饷每月三十钱,二斗米。有酒喝,有肉吃,只要能拼命,有心护家卫国之人,谁敢与我同去杀敌!” 众人怔了一怔,原来,这个美艳的小姑子,竟然是亲手杀死前燕文昌帝的杨氏阿毓! :“亭公主此言当真?”朱盛上前一步问道。 杨毓笑着,负手而立:“以我亡父之名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当真。” :“我愿意!” 朱盛喜笑颜开! 更多的村民上前道:“我叫朱瑜,我愿意!” :“我叫朱权,我愿意!” :“我叫李桥,我愿意!” 杨毓笑着道:“若想入我赤甲军,三日内,府军大营见,逾时不候。” 说完,杨毓看着铁矿道:“此矿也不能耽搁,急需开采。”她看向不远处目瞪口呆的李里正道:“里正,召集附近村民,愿意来帮官府采矿的,一人一日两枚五铢钱,白米饭管够。” 轻描淡写的,将铁矿纳为官家所有了。 :“是!” 众人有了生路,又有杨毓在场,自然不会再闹下去,纷纷散去。 是夜,一封红本快马送往金陵城。 阿桐傻笑着看着杨毓送来的奏章,道:“王靖之,你说,阿毓是不是天上派来的神女?”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接过阿桐手中的红本,念着那人的容貌,即使已经从王冲那里不断日的知道她每日的一颦一笑,还是忍不住看着端丽秀美的字迹,细数着她近日的作为。 谢安擤擤鼻子道:“乐宣君实在不凡,不能以寻常女郎与之作比。” 王靖之看着阿桐道:“阿毓要铁矿一成的利润,养她的“赤甲军”。” :“别说一成,便是三成,五成也给!若无阿毓,那铁矿便被那些个贪官污吏利用去了!何况,这钱是养我大晋的兵马啊!” :“戎蛮府司马,杨氏阿秀求见!”阿福在外高呼。 转眼间,杨秀自门外进了来。 许久不见,杨秀肤色竟然又黑了些,整个人也更加老成了,过了年,他的身高似春柳抽条一般,长高了不少,一步一步,踏的沉稳。 :“臣,杨氏阿秀,叩见陛下!” 少年之声已成,再无一丝嘶哑,那么动听。 阿桐笑着迎了下去:“师弟!” 杨秀暗自翻个白眼道:“陛下!” :“好好好!不喊你师弟!爱卿。” 杨秀笑着道:“此去见了四十五个小部,有三十五个愿意为陛下所用,听从陛下调配。” :“条件呢?”阿桐拉着杨秀坐了下来。 杨秀将怀里保存尚好的契盟书递交给阿桐道:“陛下自己看。” :“每年供给两百头牛羊?”阿桐哑然失笑。 王靖之笑着道:“陛下不必介怀,我军兵缺将少,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阿桐猛然摇头道:“非也!是很划算!”他掰着手算到:“一名兵士年奉,再加上衣食,足有四两金。两百头牛羊才多少钱啊!待到战事一过,大可在北方放开畜牧,胡族亦是我炎黄子孙,朕养得起。” 真是位特别容易满足的皇帝。 是夜,王靖之独坐竹林,榻几上摆放着一卷装裱雅致的画卷,细看那画卷上,美人醉卧花间,额角沾着蜀菊花瓣,神情慵懒又高贵,风流韵动,风雅曼妙。 王凝之轻轻来到他身后,调笑道:“哪里来的美人,气度如此不凡?”(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高低贵贱 是夜,王靖之独坐竹林,榻几上摆放着一卷装裱雅致的画卷,细看那画卷上,美人醉卧花间,额角沾着蜀菊花瓣,神情慵懒又高贵,风流韵动,风雅曼妙。 王凝之轻轻来到他身后,调笑道:“哪里来的美人,气度如此不凡?” 待他走近细看,只见那美人眉心一点朱砂。 他微微怔了怔:“你竟还思慕这低贱女郎?” :“叔父,何谓低贱?”他轻柔的收起画卷,用一根青色丝带将画卷扎好。 王凝之微微蹙眉道:“就似你那卿卿,家族低微,却妄想攀附富贵,便是低贱至极。” 王靖之抿唇而笑:“那,何谓高贵?” 王凝之负手而立,一袭矜贵的金丝绣锦衣,端的是风雅雍容,略有些骄傲的道:“你,我,我琅琊王氏,既为高贵。” 王靖之抬眸凝视着他,道:“叔父认为你我是因这锦衣华服而高贵。”他微微蹙起眉宇。 :“我却觉得,一个人,他之所以高贵,要品德高而思想贵。试问,你我褪去这一身华衣,是否还能称得上这高贵二字?” 王凝之闭目一瞬道:“我用隐私手段对待她,她也还报与我,却是我自作自受而未染污自己半分。单凭这一点,她心思深沉不可测,难道你未发现,自从有了此女,连你也变了!她折了你的心性!” 王靖之双眸清亮,举头看向皎月,慢条斯理的起身:“我的心性,从未改变,否则,便也不是我了。我心悦于她,并非因她之貌,更非衣着。此女高义、果断、行事张扬,自有分寸。我乐在其中。”说着,起身离开。 王凝之眉心微微蹙起,叹了一口气道:“我这是怎么了,竟自损身价的为难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子,却落得这般狼狈。” 五更天,天刚亮,文武群臣跪拜大殿之外,阿桐高坐皇位,点头微笑。 谢元朗拱手上前,道:“会稽郡守一职空虚良久,但请陛下定夺。” 阿桐抬首示意免礼,道:“谢中正可有人选?” 谢元朗道:“王氏凝之,才华高妙,可堪此任。” 阿桐微微点点头道:“准。” :“谢陛下。”谢元朗退回群臣之间。 下朝之后,王凝之出任会稽郡守之事立马传遍了乌衣巷,下晌,任命书官服送到了王家,三日后,王凝之便要携带妻儿移居会稽。 王家这边一边考量着请哪一位出任下任族长,一边筹备着送别的宴会,一时间,淮水两岸喜气连连,忙的焦头烂额。 远在蜀地竹山,一顶青帷帐双马车稳稳的停靠在府军大营门口。 乔巫早已整好军姿,侯在一旁,府军大营中,一万兵士身披铁甲,军容整齐。 :“君,可还满意?” 杨毓侧目看看乔巫,细细的由上至下打量着,半晌,缓缓的道:“与普通军士一般,不过中庸。” 乔巫心中可有些难受了,怎么说他也是五品虎贲中郎将,重整军纪两三个月,却不能得杨毓夸赞一句? 杨毓笑了笑道:“乔将军,在北方,有那么一支军队,它不需出马,只一个威名,就能令胡人闻风丧胆,退居三里。这支军队的将军被扣押金陵半年,却依旧死守聊城,将前燕羽弗慕逼退,弃城而逃。这支军队,主将名叫裴良,副将名叫黎仲。” :“铁焰军?”乔巫下意识的叫出了名字,神情充满了憧憬。 :“是。”杨毓负手而立,缓行了几步,乔巫就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铁焰军擅长陆战,而胡人多骑兵,一步行,一策马,你说,孰胜孰劣?” 乔巫不置可否的道:“都说胡人兵强马壮,不过胜在高我一头而已。” :“没错。”她缓缓转过身,第一次正视乔巫,笑着道:“胡人多逐水草而生,不擅长炼制兵器,而我蜀地,地大物博,矿产丰厚,盛产宝马良驹。如此相比,又孰胜孰劣?” 乔巫恍然笑了:“君,你想做什么?” :“你可愿做裴良?”她的目光清亮不含一丝杂质,就那么直接的看着他。 乔巫微微蹙眉:“我,末将,怎敢与裴将军相比。” 杨毓微微扬起唇角道:“那么,我来做裴良,你来做黎仲,你可敢?” 乔巫大惊失色,这小姑,啊,不! 谁敢小瞧这女郎啊! :“末将,敢!” :“时至今日,你终于有了楚人该有的姿态。” 她缓缓的抬起头,看向初生的如火朝阳,笑着道:“我大晋的赤甲军,今日开始选兵。” :“乐宣君!” 杨毓转头看去,不远处,朱盛和几个青壮男子背着小包袱,兴高采烈的走来,杨毓笑了笑,低声对乔巫道:“记住你方才说的话,若有不忠不实,我绝不会手软。”说完,她款动步伐,踏着风雅蹁跹的步履走向营门口。 乔巫怔了一瞬,讷讷的看着杨毓,他发誓,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杨毓对他动了杀气。 :“你来了。”她笑着看着朱盛。 朱盛一时间怔了怔,恍然看见仙女端丽的站在远处,周身吹来清风。 :“朱盛,别看了。”身侧的朱权笑嘻嘻的用胳膊碰了碰他,接着道:“那贵人怎么敢这么看。” :“少调笑我。”朱盛红着一张脸。 朱权低低的笑了笑道:“再看,你家的母夜叉来揪你的耳朵。” 同村少年纷纷大笑。 走到跟前,杨毓微微抬起下巴道:“随初五进去吧,我家邱公永和樊长史在里面登记姓名。” :“好。”朱盛垂着头,再不敢看杨毓一眼,直愣愣的往里走。 初五笑了笑,跟上前去:“壮士,等等!” 不远处,南村的少年郎背着行囊赶来了,一个少年,双手搀扶着老母,年轻的妇人怀抱着嘤嘤哭泣的孩童,缓缓的跟在男人身后,不时的,用手携去眼角的泪水。 :“阿母,别哭,儿是去做大官,赚大钱,待儿将胡人赶走,定早早回来侍奉你。” 老妪一听这话,强忍着泪水,却还是忍不住,只垂着头拭泪,狠狠的点头。 :“阿青,照顾好家中。”少年嘱咐着妇人。 妇人点头道:“阿雷,安心,我会好生侍奉婆母,打理家中,我等你回来。” 少年心疼,眼睛也朦胧了,想要伸手拂拂她的头发,碍于母亲在场,堪堪的摇了摇手,像是话别。 依旧别离千山重,不堪分袂万里长。(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委屈至极 千言万语,道不尽此情此景。 杨毓微微垂下眸,战,斗也。使民战栗。 她不敢越众而出,对那白发苍苍的老妪做出任何承诺,战争就会有牺牲,她的眸光闪了闪。 :“战战栗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这句话,出自《诗.小雅.小晏》。 一个深沉的男声响起,杨毓抬眸看去,只见一个清隽的青年文士站在眼前,他生的七尺高,双眼黯黯明黑,棱棱露其爽。一身朴素的青色长衫,穿在他身上却格外显眼。 在当下这以容止论人的时代,这样棱角分明甚至有些峻爽的相貌实在称不上美。 :“却难得,知难而进。” 他将下半句话说完,朝着杨毓笑了。 哪里来的这么出众的青年? 她微笑着道:“拥有向死而生的勇气,庶民亦坚如铁。” 那人似乎诧异杨毓这样美艳的小姑说出这么一番话,一双淡眉微微扬起,转而笑道:“小可关遁,出身陈留,见过乐宣君。”他微微拱起双手,躬身行礼,露出手臂上的一串紫檀木佛珠。 杨毓微微颔首道:“你信佛?” 关遁笑着道:“家中信奉,自小耳濡目染。”他眨了眨眼,笑着道:“听闻乐宣君在竹山县,路经此地特来拜会,心怕唐突佳人,只是这一见,倒是觉得自己心窄了。” 杨毓爽朗扬唇笑道:“关君心慕佛道,我却身在天师道,恐言谈不能相容矣,君请回吧。” 关遁往前踱了几步,站在杨毓面前,笑着道:“我今日来此,便是与君共谈《庄子》。” 杨毓微微有些诧异,一个信奉佛道之人却心慕庄子,这倒是稀奇的很。 关遁看出杨毓疑虑,浅笑着道:“闻君入竹林之伍,八贤中向公期曾言:夫大鹏之上九万,尺鷃之起榆枋,小大虽差,各任其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然物之芸芸,同资有待,得其所待,然後逍遥耳。唯圣人与物冥而循大变,为能无待而常通。岂独自通而已!又从有待者不失其所待,不失则同於大通矣。” 向期说:在他看来,“逍遥”分为“有待”与“无待”两类。大鹏身居九万里之上的天空,而尺鷃身居榆树与枋树这样狭小之处,大小虽有差异,但他们各有各的逍遥。鲲鹏、斥鴳、穴鸠、蜩,列子、宋蓉子,至人、神人、圣人都是“逍遥”的。 《庄子.逍遥游》是自古以来最难释义的一篇,当年向期提出这一言论,曾掀起一时风浪,风靡士人圈,而今日关遁前来,分明是有不同的见解,这不由得不让人心生好奇。 :“关君之意似有不同?”杨毓忽而来了兴致,索性与他一谈。 关遁眼光一亮,拱手道:“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则遥然不我得;玄感不为,不疾而速,则逍然靡不适,此所以为逍遥也。” 他说,真正的逍遥,只有至人才能做到。若能忘无,则可做到妙存,进而由妙存而尽无,由尽无而忘玄,由忘玄而无心,然后“二迹无寄,无有冥尽”,达到涅槃寂灭的境界,从而获得至足的真正的逍遥。 看着杨毓惊艳夹杂着诧异的目光,关遁平心静气,复施一礼,朗朗而立。 :“关君舟车劳顿,我也该尽地主之谊,待此处事了,去我府上一谈吧。” 关遁笑着拱手道:“那便劳烦乐宣君了。”说完,他自行到一边的树荫下,坐了下来。 陈留关家,世代奉佛,是与现时士族绝对不同的存在。 一个家族,拥有信仰,所行之事皆是以善为先。更何况,这人的才学与灵智,让杨毓叹服不已,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一切,尽数落在一个身子瘦弱,目光清澈的少年眼中,少年看着远处侃侃而谈的杨毓,又瞧瞧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无声的摇摇头。 静思了半晌,他昂起头,挺起胸膛走进军营之中。 与杨毓擦身而过的瞬间,少年下意识的捂住胸口那几乎停跳的心脏,刹那间,交臂而过。 看着前方排的长长的队伍,记名之人就在眼前,少年慌乱了一瞬间,眸光过处,是前两日刚下过雨,地上的湿泥还未干透,他抿唇笑了,捡起地上的污泥擦在脸上,连莹白的脖子也没错过。 :“姓名,家住何处?”邱永头也未抬,问道。 少年心几乎提到喉咙,几乎越出胸腔:“杨檀,家住。”他顿了顿,接着道:“南村。” 邱永仔细了记了下来:“下一个。” 少年到旁边的兵士处顺利的领到军牌,小心的握在双手之间,不由自主的大笑,转了个圈。 :“哪来的身弱如鸡的小儿?”少年转眸看去。 只见朱盛身高足有八尺,端的是虎背熊腰的大汉,身侧跟着几个身材高大的青壮郎君,这几人个个凶神恶煞,就是脸上笑着,也让人觉得是不怀好意的。 杨檀咽了咽口涎,退了几步:“你们作甚!”目光充满了惧怕。 朱盛侧眼看看身边的同村道:“这小儿好生黑丑。” 说完,嗤笑声响了起来。 :“你们作甚!”一边,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病瘦少年负手立在一边。 杨檀刚才因这一出言而高兴,再看那少年的瘦弱模样顿时泄了气。 少年却不理杨檀失望的眼神,几步走到杨檀身前挡住朱盛几人,似乎生怕别人听不见,看不到,大声喊道:“今日是登记入军之日,你们若是将事闹大,就不怕乐宣君发怒,敢了你们离开?” 一个同村悄悄的拉拉朱盛的衣角道:“朱家大兄,走吧。” 朱盛哼了一声道:“你这是作甚,我们做甚亏心之事?为何怕他小儿黄口之言?” 旁边围拢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看着这形成强烈对比的两伙人,一边是两个瘦弱的少年,一边是虎狼似的大汉,怨不得众人偏颇。 乔巫眼看着这边聚拢众人,不禁蹙着眉向这边走来。 朱盛委屈的看了看身边的同村,气道:“走!” :“你记住!”朱盛凶狠的道。 少年怯怯的退了两步,可怜的道:“朱家大兄,你这是要杀我么?” 杀人? 众人更加不满了。 一老兵道:“这是军中,容不得你们撒野,还不走开!” 朱盛等人万般委屈说不出口,就算说出来,谁又相信呢?只得赶紧离开。(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杨檀侧目看着身前的少年:“多谢你仗义出言。” 少年转身看向杨檀,笑着道:“遇到这种人,就不能一味闪躲,可记住了?” :“记住了。” 少年满意的点点头,负手离开,那副舒朗模样,任谁也无法将这少年与方才怯懦的模样联想在一起。 天光大亮,时至隅中。 :“不等了。”最后一波前来报名的庶民登记完了,杨毓转身进了府军大营。 她微微抬起下巴,平视着前方,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登上高台。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周遭的气氛,霎时间,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这一抹倩影,直至最高处。 她俯视着一众庶民,面色严正,缓缓的道:“今日在场之众,皆是备选我赤甲军之人。待稍后入选分伍之后,享每月三十钱,三斗米的军饷。” :“好!” 下方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万人的呼喊声,激动的情绪感染着杨毓,她微微扬起双唇,笑的自然开怀。 初一昂首阔步,身后带领着数十下仆,抬上一筐筐的箭矢。 在乔巫的帮助下,新来的兵丁与原有的兵丁打乱,分成数十组。艳阳高照,军营中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的射中有的落地。 射中之人意气风发,射偏之人则垂头丧气。 朱盛算是这些人当中比较受关注的,一则他生的高大,站在人群中实在是显眼。二来,他的相貌粗犷,再加上一身的腱子肉,不需露出凶恶的表情,只微微瞪眼,就吓得几个小兵连连后退。 只见他随手拾起地上的弓箭,轻轻一拉,只听“啪”的一声,弓断了。 “吓!” 周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的又后退几步。 朱盛咧嘴一笑,将弓随手扔给一旁的下仆道:“太轻了。” 乔巫大笑一声道:“去将我那弯战弓取来!” :“是!” 若是往常,这般长相行为粗鄙的乡野汉子,他是看也不会看的,可一看这人一身神力,再看杨毓眼中浓浓的赞许,他也不由得来了兴致。 不一会,小兵双手捧着一把长弓而来,牛角打磨成的弓身,弓弦竟然是蚕丝所造,端看那紧绷着的弓弦,就是直接勒死人也没什么问题啊! 朱盛大笑着,一把拿起弓来。 一手搭箭一手撑弓,整个弓被轻易的拉成了满月形。 只听“咻”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 正当众人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精彩一幕之时。 那箭矢,就那么完美的越过靶子,飞到百步以外。“啊!”一声惊呼,眼看着箭矢来到眼前,杨檀抖如糠筛,瘦弱少年手疾眼快,伸手一抓,将杨檀拉到一边。 “砰” 箭矢直挺挺的,插在了木栅栏上。 如此惊险的一幕,杨檀经过劫后余生连拍胸脯。对一旁刚才救了他的少年道:“多谢兄台!” 少年咧开嘴笑了,一口土生土长的蜀人腔道:“不必哩。” 少年很是羞涩,说话快,但是语调却极为的顺耳,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他个头不高,身板瘦肉,不时的傻笑,双颊微微涨红,就像记忆里,邻家少年一般。 正当众人打量着那少年之时,朱盛的脸涨的更红了。 :“我,我再试一次!” 说着,又一次拾起箭矢,众人的目光再次汇集到他的身上。 “咻!” 一声,箭矢飞射,这一次更加离谱,直接射到了营地外的草垛上去,眼看着箭尾没入草垛,整支箭消失无影,众人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 :“笑个屁!” 朱盛一咬牙,将弓扔在地上:“甚么破弓,一点准头也没有!” 这一下,笑声更加大了,连杨毓也不禁笑了起来。 方才那少年,抿着唇,低低的笑,似乎忍的很难受,身子微微颤抖着,朱盛眉头一立:“喂!你!”他伸出粗指指着那少年。 少年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我?” 朱盛冷哼道:“你这小儿,也敢笑话我么!”说着话,朱盛抖抖肩膀,扭扭脖子,一步步的走向少年,这股压力,就像千斤巨石一般。 众人这才想起,朱盛箭法差,可却是实在的天生神力,看着沙包大的拳头,众人不禁纷纷捂住眼睛,不敢看。 少年笑着道:“兄,莫气,弟并非调笑。” 朱盛一把抓住少年的领口:“是么!” 少年瞪着眼睛,珉珉嘴唇,笑着道:“兄,快放开我,让乐宣君和乔将军看见,会对兄前程不好。” 朱盛微微蹙了蹙眉,迟疑着,就那么瞬间的功夫,少年突然翻身倒地,“砰”的一声,地上的沙土被少年扑腾起来。 少年大叫一声:“乐宣君救命!” 朱盛瞠目结舌的看着少年一脸痛苦的模样,手足无措的看着杨毓。 :“乐宣君,我,我没有。”八尺大汉,转眼之间委屈至极。 周围隐约响起一些议论声。 :“这北村莽夫空有武勇,竟敢在贵人面前失仪,恃强凌弱至此,看乐宣君不将他砍了。” 又一士兵,应在军中是有些地位的,冷着脸哼了一声道:“似这种人,怎能入军中!就算进了,也该军棍打死!” 听到这样的话,朱盛更加张皇失措,看着倒地不起的少年,回想起方才这少年没有倒地之前,似乎说“瓜娃子,瞧好了。” 他看着少年痛苦不已,又隐忍怯懦的模样,是听错了吗? 是吗? 真的听错了? 杨毓略微偏偏头看着朱盛,又看看地上的少年,不禁笑了。 真是有趣极了。 她缓步走下高台,慢条斯理的踱步,就像春游一般,漫不经心。 :“你。”杨毓话还未出口。 杨檀悄悄的来到少年身边,刚要伸手扶起少年,却见少年目光狡黠的冲他笑了笑,他顿时一怔,低低的笑了笑,又退回到众人之间。 突然,那少年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翻了起来,利落的身手,让人不敢相信刚才那个被朱盛掀翻在地的可怜少年,是他? 他笑着冲杨毓拱手行礼,用洛阳官话道:“朱兄,你说,若是真将我打死了,或者打残了,今日该怎么收场?”这话语调端丽,似曾相识。 朱盛无辜又委屈,本就不善口舌,此时更是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指着少年:“你,你,你!”(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陈留关氏 少年摆摆手道:“朱兄,记得今日的教训,幸亏我有祖先庇佑,并无大伤,今日之事,就算了。” :“你这竖子!我打死你!”朱盛大喝一声,举起拳头就冲向少年。 :“乐宣君!朱盛打我!”少年大叫一声,就想猫到杨毓身后,他伸手一扯,却不料杨毓侧身一躲,轻飘飘的躲开了。 少年一惊,有些诧异杨毓的反应竟然这么快。是否她看穿了自己的作为? 思索的瞬间,朱盛的拳头结结实实的砸了下来。 “呃”一声闷响,少年连退了三步才站住身子。 :“看我打死你!”朱盛又往前冲了几步。 这时,杨毓才缓缓的道:“朱盛,停手。” 只这一声,朱盛侧目看看杨毓,气哼哼的放下拳头:“哼!” 杨毓重新走上前去,看着朱盛道:“朱盛,无故殴打战友,罚三军棍。”又侧目看着那少年道:“你叫什么?” 少年一手捂着胸口,怯怯的道:“谢度。” :“谢度挑衅他人,同处三军棍。” :“乐宣君!”朱盛明显的不忿。 :“你觉得委屈?”杨毓歪着头看着他。 :“是!事实如何,无人知晓,我满腔委屈!” 杨毓笑着道:“给你这三棍,你要记住,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屈服在你的武勇之下的,做事多想想前因后果。”她转眸看着眸光略有些深沉的少年道:“你,这份聪明若用在战场上,我会赏你,但今日,该罚。” :“你们服是不服。” 朱盛微微顿了顿,再次看向杨毓,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服。” 杨毓扬唇而笑,转身离开。 二人紧紧的抱着树立在军营中的石柱上,又宽又厚的木杖毫不留情的打在二人脊背上。 樊明笑着问:“君已决定收下此二人?” 杨毓笑了:“公怎知?” 樊明露齿笑道:“都赏了军棍,自然是自己人了。” :“这二人各有好处,也各有坏处,让人爱不释手,又恨得牙痒痒。”杨毓的神情有些复杂,却掩不住的高兴。 :“好生调教一番,不会令君失望的。” :“是。”她微微顿了顿,看向樊明:“谢度,方才说了洛阳话?” 樊明略微诧异杨毓的洞察力,杨毓道:“谢公安到金陵多年,却始终坚持讲洛阳话,我有幸与谢公安有几面之缘,才听了出来。” 二人目光对视一瞬,不约而同的看向受刑的谢度。 邱永将整理好的军将名册重新誊写一遍,双手奉于杨毓。 杨毓咂舌道:“邱公,这些事务我的确不甚熟悉,邱公在九江城之时管辖府军三万,这区区两万人管起来该是得心应手,能否请公多费心些?” 邱永道:“我本就是乐宣君的文士,该为君排忧解难,我便长留军中为君打理这些俗务。” 杨毓点头道:“有劳。” 一旁,邱永的下仆阿昏将厚重的名册接了过去,几人分别跪坐在杨毓身后,神色郎朗。 三杖很快受完,朱盛扁着嘴坐在一旁,再不出声。 杨劲将弓箭递给谢度。 谢度笑着接了过来,箭矢搭弓,下一瞬,一支轻箭劈开空气,直冲着箭靶而去,正中靶心。 :“谢度,正中靶心!” :“好!”杨檀不禁失声大叫,不住的拍手叫好。 原本尖细的嗓音隐没在一片叫好声中,杨檀自知失言,吓得愣了半刻,发现并无人发现之后,低低垂下头,唇角微微扬起,目光带着难以言说的羞涩,看着谢度。 他身穿着普通农户的短打粗布衣裳,似乎察觉到杨毓的目光,下意识的抬眸看了杨毓一眼,只那么一眼,他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慌忙失措的又低下头去。 :“不会是碰巧的吧。”朱盛盘腿坐在地上,身边围着一群同村,挑衅的看着谢度。 谢度眯眯眼,笑了笑,恢复了怯懦的模样:“要得。”又是蜀语。 走到围栏边,坐了下来。 这场射箭比赛,能中靶心者,庶民中有三十五人,大多出身猎户家能有个好箭法也不出奇,唯有谢度,是近几个月才到竹山县,平素独来独往,与人交往不深。 而军营中原有的兵士精通此道的有二百零三人,天边金乌西沉,第一日的考教也就结束了。 乔巫安顿着这些新来的庶民发放了统一的战甲等器具,杨毓已经协同邱永离开了军营。 马车又有行着,樊明看着杨毓的神情,不由问道:“君,谢度之事,是否彻查一番?” 杨毓点点头道:“否则,我无法安心。” :“善。” :“哎呀!”杨毓突然喊了一声道:“调转车头,回去!” :“君,怎么了?” 杨毓苦笑道:“陈留关家来人,被我忘在大营门口了。” :“哈哈。”樊明大笑一声道:“君是贵人多忘事。” :“公别揶揄我了。” 车马再次返回到军营门口之时,月色已经高升,明亮皎洁的月光下,关遁正站在新绿的树下,晚风一吹,青衫随风摆动,他看着杨毓急急的赶回来,微微拱起双手,行了一礼。 这人不需说话,就那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是一股清正之气迎面而来。 杨毓微微颔首,笑着道:“关君,请上车。” 关遁灿然而笑:“多有打扰。”接着,一撩衣角,上了马车。 :“乐宣君客气了,不必以君相称,若是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关兄。” 杨毓侧目看着他,笑着道:“关君确定,年纪比阿毓大?” 关遁笑道:“我今年二十有五,乐宣君称我一声兄,算不得过分。” 这人,竟然有二十五岁? 杨毓略有些诧异,掩唇笑道:“关兄生的少年相貌,怪不得我。” 关遁道:“乐宣君堪堪玉石之年,却名冠天下,真叫人啧啧称奇。” 杨毓扬起清艳的笑容,眉心的朱砂痣经过月光的洗礼,似蒙着一层朦胧的帷幕一般,清媚又妖艳,她慢条斯理的将茶杯递给樊明和关遁,缓缓的道:“陌上青野笑红尘,篱前黄花吟沧海。” :“乐宣君坚韧。” 杨毓笑着看着关遁道:“关兄,这样的辞藻再不要用在女郎身上。” :“为何?” :“佛曰:不可说。” 关遁笑了笑道:“善哉,我记得了。再不会对其他女郎说这样的话。”(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酒庐遇佛 车马行到琴仙亭公主府已经夜深,亭公主府外的大街上,一间酒庐却正热闹着。 :“我有几位兄长,丰神俊逸,博洽多闻,性好老庄。关兄出身礼佛世家,可愿与我兄相谈?” 关遁微微张张唇道:“可是雁栖山竹林中那几位?” :“是。” 关遁大笑一声道:“好,甚好!今日见了君,再有幸与向公当面一谈,真乃大幸!” 黄家酒庐,装潢陈旧倒也干净,杨毓、邱永、关遁三人进入酒庐之时,七贤正饮的酣畅淋漓,突见眼生的少年,王冲迎上前去笑道:“阿毓自何处拐带来这么峻爽的郎君?” 杨毓娇嗔道:“王兄好俗!这位是陈留关氏阿遁,途径竹山,特来一会。” 报出了这名号,众人略微点点头,嵇夜抬首道:“关君请。” 关遁也是舒朗之人,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拜会杨毓,他一撩衣角,坐了下来。 :“十一娘,上酒!”刘伦一声喊叫。 :“来了!”美貌的老板娘端着酒壶,酒具而来。 关遁笑道:“早就听闻竹林八贤个个洒脱清举,乃是当世名士,今日终得一见。” 阮宗端详了关遁一番,道:“关遁。”他微微沉吟一瞬,眸光含笑道:“性好老庄的佛门之子,我曾耳闻。” 众人举杯,将酒盏饮尽。 关遁略施一礼,转眸看着向期,笑着道:“当日闻君研论“逍遥游”,吾心感公之才学,心感却有不同。” 向期的论逍遥是当世主流,他本人更喜激烈的争论,闻听此言,没有半点不悦,反而笑道:“洗耳恭听!” 关遁郎朗而谈,洋洋洒洒的数千言,将心中的见解直抒胸臆,才藻新奇,花烂映发。众人执麈而论畅快淋漓。 向期抚着斑白的胡须,眸光大亮,二人皆是胸中自有丘壑,管他旁人如何看待。辩时尽可畅然一辩,即便面红耳赤,论学不伤人,辩后仍是友。 虽被关遁辩驳倒了,却心间欢喜着,也为这人的才学高华而感到赞叹,他长啸一声道:“今日有朋自远方来,该鼓瑟相迎!” :“善!”阮容起身道:“将我的琵琶取来!” 那边,祺砚已经送来了杨毓的琴,嵇夜杨毓对视一眼,清正洒脱之音漾满一室。 他们心意相通,息息相连,意气骏爽,乐风清焉。 一音急转,阮容琵琶相和,玉珠落地般的琵琶声将这二琴衬托的更加古朴雅致,而琵琶独有的清越在阮容的指尖发乎淋漓。 关遁微微点头,道:“小阮公直颈琵琶有凌云之势,直颈琵琶可以“阮”为名。” 他侧目看着嵇夜与杨毓二人,缓缓的摇了摇头,哀切的道:“嵇公与乐宣君,天下十之风骨,这二人可独占八分。关遁自惭形愧,自叹弗如。” 嵇夜微微抬头看向杨毓,唇间扬起。 想起初识之日,那日,他们泛舟淮水,也是两把琴,一把琵琶,他们开怀肆意,全然放下身上的枷锁,与世俗隔离,那自然之曲,萦绕耳边。 《高山流水》赠知音。 杨毓选取高山流水中的《鸾铃静夜》,徐徐的奏着她心中的“高山巍巍,流水洋洋”。 她的琴音虚虚实实,移指换音之间,恍若置身云雾缭绕的高山之巅,俯瞰尘世,世间万物无限大,自成世界。世界万物无限小,恍如微尘。 琴音之美自不必说,这种看破又不说破的意境,却是常人无法体味的。 时至今日,再听杨毓的琴,曲如蛟龙腾飞九天,壮丽山水奔腾四海,她,早已脱胎换骨了。 :“乐宣君,胸怀太广,吾叹服!”关遁端起手边的酒盏,一饮而尽。 不知何时,一个身穿皂色僧袍的老僧人,站在酒庐之外,他面带无限慈悲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是杨毓从未见过的,就如,就如庙**奉的佛祖一般的笑容。 这绝不是普通人的笑容。 她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对着那老僧微微俯身。 他看着杨毓,笑容不改一分,点了点头,缓缓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女施主可见过山龟爬行?” 杨毓微微点头。 老僧人笑着,伸出两只手,学着乌龟爬行的模样,一边伸头,一边挪动:“是这样,对吗?”本是妙趣横生的一幕,却让人笑不出来。 :“对。” 老僧道:“山龟需要伸出头才能爬行,蚂蚁汇聚在一起,能够咬死猛兽。但羊再多也无法对狼造成威胁。有蛤蟆比较,才显得天鹅高贵美丽。蛇不会飞,却能以鸟儿为食。” 他微微顿了顿,分明是眯着眼睛,杨毓却能感受到一股视线穿透了她的身心,直射到了最底处,老僧悠悠自在的道:“在你最渴望的人与物周围,总是布满陷阱。只有从网中逃脱的鱼,才有资格谈论自由。” 他在点化杨毓。 :“时至今日,我却有了更多难以割舍,我的人能离开,心,却还在那里。”她笑着道,忽而顿了顿道:“即便跳出此网,焉知不是跳进了更大的网中?” 老僧略微摇摇头道:“可惜,可叹。” :“我终是个俗人。” :“万象皆空。” 杨毓笑着拱手行了个礼道:“世外之人,可俯瞰尘世,我无法跳脱网外,只能是芸芸众生中,渔网里的游鱼。” 老僧笑了:“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唯身心皆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灾殃化为尘土。” :“或许苦,也不苦。人心坚韧,可战胜一切困苦。” :“纯粹,阳刚,你不该是个女郎。” 杨毓笑道:“虽为女儿身,却敢笑丈夫。” 老僧眉梢微微一挑,自进门,第一次张开双眼,那双充满智慧的双眸,细细的端详杨毓:“佛祖曰:众生平等,我是在尘世行走久了,怎么,竟有了男女之分?”他恍然摇了摇头,念道:“阿弥陀佛。” 他笑的依然慈悲:“老衲支道隐。” 杨毓回以一礼:“杨氏阿毓。” 老僧侧目看看关遁,笑道:“走吗?” 关遁微微扬眉,踌躇了一瞬,恍然笑了:“走。” 他侧目看看杨毓,行了个佛礼:“我欲去往金陵,不知如何才能入金陵?” 他问的当然不是去金陵的路,而是,如何才能得到金陵士人的肯定,真正的进入。 杨毓眯了眯眼,笑着道:“拜会王司空,才算真入金陵。” 关遁点点头:“施主,再会。”缓缓的起身,一僧一俗飘然远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调笑于他 :“关君,出家了吗?”王冲问道。 嵇夜微微点头道:“已经称俗世中人为施主,便是出家了吧。” 杨毓颔首:“能跳出网外,是好事。” 远处,老僧道:“抛弃世俗,你决定了?” 关遁道:“今日在俗世,闻听琴仙一曲,便觉人世浮沉,不如跳出。又闻师傅同乐宣君论禅,才明白,鱼是自由的,跳与不跳皆发乎于心,何必在意?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迁于徙南冥。南冥也,天池也。” 老僧浅笑点头:“佛经记西方有国,国名安养,回辽迥邈,路逾恒沙,非无待者,不能游其疆,非不疾者,焉能致其速?其佛号阿弥陀,晋言无量寿,国无王制班爵之序,以佛为君,三乘为教,男女各化育于莲华之中,无有胎孕之秽也。” 关遁笑道:“佛国如是,晋若能如是,岂非大幸?” 老僧笑道:“舍弃尘世,世间万般色相皆虚空。” 关遁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老僧眸光微亮,道:“尔可入我门。” :“师傅,你姓支?” :“本为月支人,以支为姓。” :“我也随师傅之姓,请师傅赐法号。” :“你如此喜爱《逍遥游》,便叫支道游,取义游荡世间,如何?” :“谢师傅。” 一僧一俗,变成了两位僧人,身在尘世,又跳出轮回,逐渐的消失在人流之间。 次日一早,选兵还是照常进行。 樊明永悄然递给杨毓一张小笺。 谢度,陈郡谢氏,支系之子。 少年成名,有“神童”之名。师从鸿儒“吕辽”。 杨毓诧异的看向樊明:“这是。”她微微一顿道:“请谢度来帐中。” :“是。” 初一离去,樊明道:“此人来意尚未可知,君莫发怒。” :“发怒?”她笑着道:“谢公安将这么前途无量的儿郎派到我身边。”她微微有些狐疑,唇角却始终带着笑,那表情分明是兴致盎然的模样:“毫不遮掩自己的身份,又刻意露出马脚,让我派人去查,真是有意思。我为何生气?” 樊明看杨毓的神情,忽而也觉得好笑。 :“谢度,求见乐宣君。” 身形瘦弱的少年,眸光皎洁:“乐宣君何事宣召阿度?” 杨毓就那么淡然的看着他,一瞬不瞬。 半晌,缓缓的道:“就是想看看你,无事了,回去吧。” 她的话那么任性,就这么轻飘飘的说了。 谢度本以为将要迎来一阵讥讽恶语,却未想到,这位乐宣君兴致高昂,准备顽下去,并且,绝不轻易放过。 他唇角的笑意凝了凝,拱手道:“是。” 待他退出帐外,杨毓“噗呲”一声,极为不雅的笑了出来:“樊公,你看见谢度的表情了?” 樊明低低的笑道:“瞧见了。” :“走,出去看看。” 二人神色郎朗,踏出帐外,骑射考教正进行着,朱盛虽不善射箭,倒是马骑的不错,这边骏马飞驰,拉弓成圆,箭矢飞出,没有让人失望,箭稳稳的插在了地上。 杨勇慌张的跑来军营外,冲着人前的杨劲喊道:“阿劲!来,来!” 杨劲有些诧异,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 若无大事,杨勇绝不会来这。 :“公。” 樊明侧目看了看杨勇,道:“去吧。” :“是。”杨劲转身跑到栅栏处。 :“大兄,你怎么来了?” 杨勇擦擦脸上豆大的汗珠,急切的道:“阿妹不见了!”说着,递上一封小笺。 :小妹年纪尚小,不愿婚配,这便闯荡江湖,纵马长歌去也!勿念! 杨劲哑然失笑:“这已第几次了?阿妹聪慧,哪里会出事呢,大兄无须担忧。” 杨勇道:“话是如是说,她毕竟是个小姑子,若真有个长短,如何向阿翁阿母交代。” 杨劲道:“花光盘缠她自然就回来了,大兄回吧。” 杨勇咋咋舌道:“也是。” 送走了杨勇,杨劲重新回到樊明身后。 樊明抬眸问道:“家中若是有事,你尽可回家几日。” :“劳烦公担忧,家中无事,不过是顽劣小妹出走,过几日便会回家。” 看杨劲的模样,分明是早就习惯了小妹的行为,樊明笑了笑,也不多言,转眸看向练兵场上。 谢度笑了笑,翻身上马,马儿极快,刻意在朱盛面前转了个圈,他突然一手拉缰一边向右俯下身子,自筐中捞出了箭矢,箭搭弓上,飞驰的骏马与高难度的动作,没有影响谢度的准头儿,箭射红心,一片叫好声。 杨毓扬唇一笑,走到一边的马厩,牵了匹膘肥体壮的黑马出来,只见她翻身上马,犹如行云流水,利落痛快又英姿勃发。 她策马向前奔去之时,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她而去,只见杨毓奔到谢度身前,笑意盎然的道:“谢度,你的功夫不俗,可敢与我一较?” 谢度自恃出身士族,自小练习六艺,今日,一个小姑子当面要求较量,却是让他为难了。 杨毓的武勇,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女郎前后上了多次战场,是真正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功夫能比他差了? :“乐宣君如何武勇,天下皆知。” 这便是拒绝了。 看着谢度笑着的样子,杨毓点点头道:“好啊,我堂堂乐宣君,竟被一乡野小民看不起了?” 朱盛在一旁道:“你敢看不起乐宣君,给我滚出大晋!” 哎,这话说的实在是太狠了。 谢度冷笑一声道:“孰胜孰败未可知!乐宣君,请了!” :“好啊!”阳光下,她笑的如此明艳,晃得人眼微微灼了。 谢度神情一定,坏了,中了计了。 若是败了,他谢家名声扫地。若是胜了,赢了一个小姑子,难道是值得称赞的? 今日这一迎战,便是堵死了他的出路,至少,决不能在蜀地说出自己的名号来招人笑话。 :“选趁手的兵器吧。”杨毓轻轻的抽出腰间短剑,笑的肆意不羁。 谢度趁手的兵器,当属枪。可是,这女郎就那么拿着短剑,他怎么好意思真的选长枪? :“便给我一把短剑吧。”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好言相劝 朱盛直接在旁边的兵器架上拿起短剑递给他,道:“看看是否趁手,否则败了,还要怨怪兵器。” :“你当我是你!”谢度冷哼一声,接过了短剑。 一众兵士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尽量让出了最大的空间,又能不耽误他们观战。 高台之上,小兵擂响战鼓。 阵阵鼓声,犹如雷霆。 谢度手持短剑,眸光突然就变了,在无一丝轻佻狡黠:“乐宣君,小心了。” 话音刚落地,他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奔腾而来。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刀背直冲着杨毓的右肩而去。 只是一刹那,杨毓低低的笑了笑,她上身一仰,谢度收剑刚要出招,只听一声悲惨的嘶鸣,身下的骏马长鸣一声。 突然就发狂了。 这一切实在太快,谢度自然没有看清,可站在圈外的众人却一清二楚。 就在方才谢度收刀之时,杨毓仰身的片刻,她随手扔出了藏在左手手心的石子,狠狠的打在了马腿上。 骏马突然受惊,差一点将谢度自马身上颠下来。 谢度急切之下,扔了手上的短剑,双手勒紧马缰,几个翻转之下,马重新安静下来。 他抬眼看去,杨毓早已不知所踪。 :“若是刚才在战场上,谢度的首级已然不在啊!”乔巫适时的叹了一声。 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不会计较什么计谋,胜便是胜,败就是败。 谢度咬着牙,翻身下马追上前去。 :“乐宣君!” 杨毓正走到营帐外,转眸看向谢度,笑着道:“此声东击西,不过小小戏谑,你生气了?” 谢度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不忿之语,霎时间化为虚无。 他低低的笑了笑:“乐宣君可知我为何在此?” :“不想听。” 她一撩帷帐,进了帐内。 谢度未及多思,跟了进去:“我偏要说给你听!” 杨毓坐在软榻上,斟了两杯茶:“真是个小孩子,说罢,我洗耳恭听。” 谢度笑了笑,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缓缓的道:“叔父时常说起你。” :“哦。” 谢度发现自己的话没有让杨毓提起兴趣,更进一步道:“我叔父是谢公安。” :“我知道。” :“天下听我叔父之名神色如常之人,你是第一个。” 杨毓笑了:“那是你见的人太少。” 谢度笑容僵了僵:“叔父亦如是说我。” :“所以你不远千里来竹山县,看看常出现在你叔父口中之人的模样?” :“否!”谢度到底少年心性,隐隐的有些发怒了,接着道:“我常配在身上的紫色香囊,叔父使计诈了去,当着我的面烧了!” 杨毓哑然失笑:“若是你真是因好奇而来,我倒是不会说什么。你却恰恰是因为这事负气出走?” 谢度顿了顿:“你看不起我。” :“是。”杨毓道:“你只说谢公安烧了你的香囊,可有想过,那出入佩戴香囊环佩,身弱如柳的,可能征战沙场?可能光耀你谢氏门楣?这不是一枚香囊,而是一种态度!” 谢度有些迷惘,抿着唇,不肯开口。 杨毓面色依旧严正道:“庾氏之事你知晓,家主都已败落降职,且老年丧子,庾氏可真就消失在金陵?桓公亮贵为特进将军,叛离金陵,可桓氏一族真的覆灭了?” 谢度自然之极的道:“百年公卿,底蕴深厚,高门大阀关系盘根错节,怎会一夕消失。” 杨毓微微摇摇头道:“有可用之人啊!就如王司空,要让这芝兰玉树长在门庭,让人都能看得到,人才济济,才是大家族息息不断之道啊!” 谢度微微沉吟一瞬:“我。” 杨毓看着谢度复杂的神情:“你不是个愚蠢之人,只不过少年成名,家族庞大,蒙蔽了你的眼睛,谢公安有心点拨你,你怎能一气之下来了这穷乡僻壤之处?” 谢度重重的点头:“我懂了。” :“既然懂了,回金陵吧。” 谢度迟疑道:“让我在你军中历练吧,你的确是个世间难得的通透之人,聪慧,果断,有丈夫之勇,我想多看看。” 杨毓笑道:“傻孩子,你我是不同的。在此时刻,谢公安点拨于你,是已经为你打算好了的,你叔父性情娴雅温和,有相之风度,将之气量,他,才是你该学的人。我嘛。”她笑了笑道:“我这条路,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孩子重走一遍。” :“你分明年纪比我小,为何,我却觉得你比我大很多?” 杨毓道:“邱公,将盘缠给谢度。” 邱永自屏风后转了出来,手捧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干粮和几串五铢钱。 :“拿着,回去吧。”邱永将包袱递给他。 杨毓道:“既然觉得我比你大,便唤我一声姐。”她微微扬起下巴,张扬又自傲:“唤我一声姐,算你便宜。” 谢度长施一礼:“阿姐!”说完,涨红着脸,直挺挺的出了门去。 :“君,何不给他金叶?” 杨毓笑道:“终究是孩子,还不得历练,露富会要了他的命。” :“君思量周全。” :“谢度!你要去哪!” 朱盛快步跑到谢度马下,一手拉着他的缰绳问道。 谢度一改平常的怯懦模样,笑得像只小狐狸:“你不是看不上我?我这便走的远远地,不讨你厌恶。” 朱盛神情顿了顿,显然很是震惊,攥着缰绳的手更用了几分力:“你,你是因为我难为你才走的?” 谢度心下也觉得这魁梧大汉有趣的很,生出了调笑的意思,只见他微微嘟起唇,委屈的道:“你明知故问。瞧瞧,你这般虎背熊腰的,我怎能不怕你?若是有一****真的对我起了杀心,我岂非性命不保?” 朱盛眉心舒展,笑着道:“你安心,我不会的。” :“我不信。” 朱盛急的抓耳挠腮,却只是扯着缰绳不肯松手:“你,你射箭功夫很厉害,要不,你教教我,我学会了,你就是我师父,我自然不会杀你。” :“那可不行。”谢度笑着道:“这射箭功夫是我的保命之符。” 看着朱盛为难的模样,谢度笑了,他轻轻的扯扯缰绳道:“你这人实在有意思,若是有缘,一定能再见。” 他轻轻夹夹马腹,骏马清欢的奔向前方。 朱盛的手就停在半空,神情有些落寞。 半晌以后,他狠狠的道:“再见到他,一定让他教我。”说完,他跺了跺脚,往回走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藩溷之花 不远处的树后,一个目光清澈的瘦弱少年目送着谢度,眸中充满了失望。 :“杨檀!” 少年惊吓了一瞬才挺直了腰背道:“朱兄,谢度还未走远,你若欺辱我,我便喊他!” 朱盛懊恼的道:“我何时欺负过你啊!只不过见你二人年纪尚轻,多问几句,便像我要吃人一般。” 这么壮的大汉说话这般委屈,也是让人忍不住发笑,杨檀低低笑了笑道:“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否则便别怪我不客气。”说完,转身就跑。 朱盛目瞪口呆的看着杨檀跑远,无奈的耸耸肩:“一个两个都这样,我生的怕人,怪谁?” 金陵城中,明日就是王凝之离金上任的日子。 王凝之主动卸任族长,当众人都以为琅琊王氏下任族长应该归王靖之所有之时,却是王缪之担当重任。 月华高悬,夜宴正酣。 杨秀第三次举杯,笑着道:“王郡守,明日便是离散,秀只恨与君相识甚晚,唯有以杯中美酒,送君远行。” 王凝之眉头略蹙了一瞬,这个杨秀,太不知好歹。 别人不知,难道他也不知道杨毓与自己有仇在先?这般虚假的劝酒,也不知是打了什么主意。心里这样想,王凝之抿着唇唇上笑着,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左手不着痕迹的捻了捻右边华锦袖口,接着,举起杯。 二人一饮而尽,对视而笑,各怀心思。 杨秀放下酒盏,拱手施礼:“此去会稽,望君一路平安。” 王凝之唇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自鼻尖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哼:“嗯。” 杨秀眸光一转捂着嘴,笑了起来。 王凝之眸光定了定,看向杨秀:“杨司马笑甚?” 杨秀连忙摆手道:“王郡守不必理睬,下官无谓发笑。” 王凝之蹙了蹙眉,一旁的公卿纷纷对王凝之举杯,他索性也就不再理睬。 杨固尘低低的问:“阿秀,别笑了。” 杨秀道:“好,不笑。”他看向王凝之,缓缓的问道:“王君,整晚愁眉不展,似乎不愿远离金陵?” 王凝之轻哼一声道:“离愁别绪,难免感怀。” 杨秀大惊失色,堪堪的六尺少年,脸色大变道:“今上恩怀大义,王郡守袭大司徒先路,受官会稽郡守,却心不感恩?真真令我诧异!” 杨秀这一番话说的漂亮极了。 先是肯定了当今陛下的是好心,而后指出,王晞之昔日也曾短暂的做过会稽郡守之职。这一句话点出来,便让人不得不想,王凝之本就庸才,能够获得如此高官厚禄全是得益于家族高贵,父辈之荫。最后又倒打一耙,说他不知感恩陛下。 周围无数目光,或探究,或不屑,或阿谀,却如出一辙的祚伪。 王凝之眸光微微一怔,扶额道:“我醉矣!”说着,摇晃着衿贵的身子,雍容淡雅却难掩脸色苍白的走出门去。 :“王郡守去往何处?”杨秀笑着起身问道。 王凝之手扶着门边,紧咬银牙,半晌,道:“如厕。” 众人看向王凝之又看向杨秀,纷纷摇头不解。 杨秀向来与人为善,今日面对新官上任的王凝之怎么这般出言揶揄?实在奇怪。 杨秀嗤笑着看着王凝之那一抹锦衣消失在门口,朗声大笑。 杨固尘微微蹙眉:“阿秀,你笑甚。” 杨秀勾起唇角道:“琅琊王氏满院芝兰玉树生在门庭,却也免不得生出藩溷之花,免不得啊!” 藩溷之花,典出《梁书.范缜传》,意为茅厕边的花。 王晞之脸色铁青一片。 王凝之的书法,深得王晞之真传,被陆公覃称为得其父之“韵”。他承袭琅琊王氏族长四年以来,虽未让王氏更上一层,却也培养出数位如王谬之的英才小辈。他虽然素喜携妓出游,与嫡妻却也生下四子,称得上琴瑟和鸣。 这样的才能与品行,称不上高妙,却怎么也不能说平庸吧? 然而,他上有当朝大司徒,被晋人追捧一字难求的“书圣”之父。身侧嫡妻在未出阁前便已是名扬天下,是才华高妙的谢氏嫡女。 几位兄弟各个人中龙凤,再加上个芝兰玉树的悌侄王靖之。这本就不光芒四射的人,堪堪的被世人比成了庸才。 王晞之侧目看向杨秀,缓缓的道:“王氏门庭低小,杨司马似有不爽?” 他说,王家庙小,你似乎呆在这很不舒服? 杨秀拱拱手,严正的施了一礼道:“小可心直口快,多有冒犯,王司徒息怒。” :“够了。”王靖之笑着看向王晞之道:“祖父,叔父似乎醉得厉害,是否派人前去瞧瞧?” 王晞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王靖之玉指捏着酒盏,眸光深邃的看向杨秀,双唇微微扬起,低低的道:“阿秀,消气了。” 杨秀的笑容僵了僵,下意识的看向王靖之,笑着道:“王司空,我做了什么?” 王靖之勾勾唇:“他已受到了教训。” :“若阿姐在此,也会怪我心胸狭窄。” 的确,王凝之已经要离开金陵,他还如此咄咄相逼,确实不算君子。 杨秀接着道:“这话若不说出口,我却难以安眠。” 王靖之的眼眸在夜空下显得更加清亮,玉颜似被月辉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杨秀,久久,叹了一口气道:“阿秀眼眸神韵颇似你阿姐。” 杨秀微微蹙蹙眉:“为何不去寻我阿姐?” 王靖之转眸看向手中的酒盏,慢条斯理的饮下,缓缓地道:“她有事想做,我等她回来,并无缘由。” 听着眼前这玉树兰芝之人说出这样的话,杨秀竟没来由的有些难过,他向来的清高淡雅,清冷自持,都被阿姐打碎了吗? 是何时?又为何? :“我,帮你劝劝阿姐。” 王靖之笑了笑道:“不必了,该回来时,她自会回来。”他展开双唇,露出洁白整齐的皓齿,粲然一笑:“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杜若,叶似姜,花赤色,根似高良姜而小辛,子如豆蔻,二月八日采根****用,性微辛。 杨秀笑了笑,眼前出现了杨毓一身青蓝色宽衣长裙,站在水边,遍野盛开着辛辣的杜若的模样。 :“若是阿姐嫁与你,我愿意。” 扔下这么一句话,杨秀扬长而去。 次日一早,王凝之挥别前来送行的金陵士族,乘着马车,携带家眷去往会稽。(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涉江而去 在蜀地,端阳节又分为大端阳与小端阳,小端阳为每年的五月初五,大端阳在每年的五月十五。 五月初五小端阳,这一日,杨家族学终于落成了,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墙面雪白,瓦片乌黑,白底黑框绿色毛笔书写着:宣学。 两个大字,由杨毓亲手书写,它不苍劲,也没有入木三分,却是端正又秀雅。 附近村舍里,家中稍微富裕些的孩子,在家中长者的带领下,带着拜师礼,来到了学堂外。满眼的憧憬与好奇,悄悄的看着杨毓与她身边那两个冰雪之容的童子。 谢元渊微微蹙眉道:“师父,是否真的要与这些庶民同屋学习?” 杨毓道:“有阮公宗教习,你不愿来?” 谢元渊笑着,眸光却有些纠结:“师父。” 葛奉低低的笑了笑道:“师弟可忘记那日江边师父所言?” 谢元渊沉沉气道:“士庶始终不同,我还是只愿意跟在师父身边。” 杨毓看着谢元渊,其实心中是可以理解这孩子的想法的,庶民低贱,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若非她有前生那样的际遇,恐怕也不会这样。 :“好。” :“师父说什么?”谢元渊有些不敢相信。 :“我说好,就跟在我身边,不去族学。” 葛奉微微顿了顿道:“师父,弟子可否只学阮公的课业?” 杨毓想想,道:“阿奉,智者比比皆是,比如阮公,他成名了,所以能称为名士,世人竞相学习。但有更多的无名之士,难道他们就没有智慧,没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吗?” 葛奉道:“纳百川,才是真正的智者。”他微微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杨毓:“师傅,我愿意在宣学学习。” 杨毓看着葛奉的眼神,心中涌上无限的怜爱:“好孩子,若是不习惯。”她想说,若是不习惯,便回来。话说了一半,心知自己行了那慈母败儿的行为,堪堪停住。 葛奉笑道:“阿奉知道师父心疼我,如此一来阿奉更不能让师父失望。” :“好。”杨毓微微扬起双唇,温柔的一笑,手儿抚上两个孩子的头顶。 宽敞明亮的学堂中,士族庶民同堂而坐。 阮宗高坐榻上,一身青色长衫,难掩瑰丽姿容,孩子们怔怔的看着他,心怀无限向往。 阮宗微微扬起笑容,缓缓的道:“与其艳羡,不如精进学识。” :“谢夫子教诲。” 门口处,杨毓扬起下巴,转身离去。 谢元渊扬起头看着杨毓:“师父不甚开怀?” 杨毓笑着道:“虽能同堂而学,未来的路却不相同。” 九品中正制,早已深入人心,又怎能轻易改变,这些出身寒门庶民的孩子,能够出人头地者,终是少之又少的。 谢元渊笑道:“师父给了他们机会,若真是出类拔萃的,能够得到当地官员举荐,也并非无出路啊。” :“是。”杨毓笑着道:“元渊说的对。” 她转眸看着“宣学”的牌额。 宣者,云气舒卷自如之象。 《尔雅.释器》说,璧大六寸,谓之宣。 这一个“宣”字,寄托着她对于这些孩子的多少希望。 她笑着翻身上马:“走,和师父去军营看看。” :“是!” 清贵的少年追随那一骑骏马而去。 选兵之事足足进行了一个月,反复的测验与交叉的考量,两万兵士被重新打乱。 身手矫捷,动作敏捷者五千人,被编入斥候之伍。所行侦查之事。斥候属于轻骑兵,可独立作战,有杰出的战斗力,无奈的是,能够选的出的,也只有这么五千人。 五千骑射兵,可运用它的轻装给予重骑迎头一击,亦可后备掩护。 剩下的一万兵士,尽数被编入重骑,以盾、长戟、剑、枪作为主要战斗力。 乔巫有些疑惑:“乐宣君,何必将全部兵力纳入骑兵?又为何不更加扩大招兵的范围?仅仅两万部队,与铁焰军不能比较啊。” 杨毓看向身侧的小童:“元渊,你说。” 谢元渊抿抿唇:“师父,我说了,你可不能发怒。” 杨毓眯眯眼睛:“说吧。” 谢元渊冲着杨毓与乔巫分别行礼。他踏步向前,负手而立,颇有少年学着老者模样,让人忍不住发笑。 他缓缓的道:“一者,师父的骑兵只为战斗辅助。二者,这两万部队,一个月的开销也已经难以计算。三者,兵贵于精,而非多。四。”他抬头看看杨毓,有些踌躇。 :“说吧。”杨毓微微点点头。 谢元渊咬咬牙,接着道:“四者,竹山离金陵距离遥远,难以管辖,若兵士再多,恐今上多思。” 裴良当年为何被司马安觊觎? 这些事发生在杨毓面前,容不得她不多想。 就算最后司马安放裴良离开金陵,也是因杨毓上谏,让他镇守韩旧,而非回归铁焰军。 :“你懂了?”杨毓重新看向乔巫。 乔巫军人心思,粗线惯了,今日听这小小稚童的心思,忍不住赞叹道:“士族庶民终究不同啊。” 也只有王谢这样百年簪缨世家才能养出这样玲珑心思之人。 谢元渊笑着道:“谢乔将军夸赞。” :“我这两万兵将,定要是大晋最顶尖的骑兵。”杨毓笑着道:“邱公今日劳累,便回府歇息几日再来,乔将军,看你了。” :“是!”二人分别抱拳。 尚好,蜀地仍在。 尚好,还能有时间整军练兵。 :“师父,今日小端阳,能否带我去看看龙舟?” 杨毓笑道:“因仲夏登高,顺阳而上。今日亦是屈子离世之日,学屈子当年《渉江》而去,更加妙玄。” 谢元渊笑道:“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 杨毓点头笑道:“你的书读的很好。” 谢元渊低低的笑笑:“正值端阳,幸而念了些关于端阳的诗辞,否则,在师父面前张不了口。” :“好便是好,何必谦虚?我杨毓的徒儿就该有些张扬个性。” 谢元渊的双眼黑白分明,眼珠略微一转,郎朗的拱手道:“是,我的书读的的确很好。”说完,眸光再看向杨毓,笑的狡黠。 ”走!”杨毓一声走,竟直接策马而去,没有半点等等他的意思。 谢元渊刚想哀糯的喊一声,却发现杨毓已经快走远了,连忙追赶上去,连撒个娇的功夫也没有了。 所谓的舲船,狭长而轻小,亦是一种竟度所用的船。 刚到水边,正有一佝偻船家将船停在渡口,二人登上舲船,顺沅水而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封侯拜相 正值端阳之日,远处有士族乘着巨大华美的船只出游,隐约传来清越的鼓声,雄雄的歌声。 :“贵人,是去热闹的地方还是清静些的去处?”船夫哈着腰问道。 杨毓抿唇道:“年纪越大,越是不喜热闹。” 船夫笑道:“贵人看起来正值好年华呢。”说着话,船只转向更远的江心。 杨毓转眸看着波澜壮阔的江水,缓缓的道:“好年华的,只是这幅皮囊。” 船夫道:“人生于世,能清省度日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些朝不保夕之人。” 这话说的玄妙,身份越高,放不下越多,想要的也越多。恰恰是身份低微的庶民,整日想着明日的吃食在哪里,又哪里有时间放不下呢? 杨毓不禁转眸看向船夫。 船夫缓缓拿开斗笠,站直了身子。 这人,恍然见过。 他微笑着微微颔首道:“慕容喾,见过乐宣君。” 杨毓微微蹙蹙眉,扬唇而笑:“敢以喾为名,郎君志向不小。” 帝喾,被列“三皇五帝”中的第三位帝王,前承炎黄,后启尧舜,此人订立节气,知人善用,缔造盛世,功高万世。 寻常人又岂敢以此人为名呢? 慕容喾年纪三十上下,比不上羽弗慕俊美,他身高中庸,容貌中庸,甚至嗓音也并无不同,若是将此人放在常人中,却无法对他视而不见。 若说他与普通人不同之处,那便是与生俱来的气度吧? 他扬唇笑道:“羽弗慕是我亲封的异姓王,却想不到,他会叛出族中,自立为王。” 杨毓微微眯了眯眼,眉心舒展,笑着道:“借了汉人手除去心腹大患,羽弗慕邛城被俘之时,你便已经将他的前燕纳入麾下了?” 慕容喾笑着道:“乐宣君无须如此针锋相对,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女郎,取了他的首级。” 杨毓笑道:“如今见了,也让我知晓了你的身份,今日便是你我其中一人的死期。” 慕容喾抿抿唇似乎有些犹疑,缓缓的道:“怎么会?我欣赏你,不会让你死的,至少今日不会。” 这人说话也太过自信了,他分明半点也不惧杨毓的。 谢元渊脸色惨白的伏在舟身上,嘴唇微微颤抖,他凝眸看着云淡风轻的二人,道:“师父,不必担忧我。” 想要打消杨毓的后顾之忧,又知道,自己已然拖累了杨毓。 杨毓微微扬起头道:“元渊,莫惧。” :“不惧!” 说着不惧,谢元渊脸色有了一丝血色。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模样。 慕容喾道:“我只是先与你谈谈,若是能让出竹山,我可破例对你这女郎封侯拜相。” :“让出竹山,以此为据,蜀地唾手可得。郎君这盘算未免太好,你却应知晓我的答案。” 慕容喾不解的道:“我自小羡慕汉人文化,也潜心学习孔孟老庄,若是天下为我所取,我自信能治理的好,汉胡一视同仁。这天下在谁手中,又有何分别?至少庶民不必疾苦,难道这非你所愿?” 杨毓莞尔一笑:“慕容瞿,仿佛是你亲人。” 慕容瞿死在王靖之手中,那一战,杨毓却是插了手,方才一见,就觉得此人似乎见过,想了半晌,终于想起这个人的名字。 慕容喾微微一怔,缓缓的笑了:“阿瞿是我大兄,但行事向来阴毒,他的死,乃是自作自受,我不会怨怪任何人。” 杨毓蹙起眉头咬着牙道:“相比慕容瞿的计谋,羽弗慕的阴狠,你的假慈巧舌,更加让我厌恶。”她抿着唇道:“让出竹山一事绝无可能,郎君是自行回转,还是我送你上路?” 慕容喾微微一笑,仿佛没有听见杨毓的恶言,淡然的点点头:“我懂了。至于送我上路。”他无声的笑着摇头懂道:“恕我直言,你这小姑子还不够资格。然而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你替我除了心腹大患,今日我也饶你一命报答,再见之日,我却容不下你。” :“静候郎君取某之命。” 慕容喾一翻身,下了水,水面奔腾之间,如同游鱼一般,消失了。 杨毓身子略微晃了晃,手拄着船身坐了下来。 谢元渊送上温茶:“师父。” 杨毓身子已经汗湿,她静了半晌,缓缓的道:“此人不除,难以溃胡。” :“以师父的风骨,我以为师父会与他殊死一拼,真真吓的我心胆俱裂。” 杨毓转眸看向谢元渊:“元渊,我只是个俗人,正如我方才所言,我有放不下,所以不想死。就算死,也决不能无声无息的死在这一叶舲船之上。” :“师父没有胜算?” 杨毓笑着道:“此人被羽弗慕叛离,不声不张,只静静蛰伏,一举收回羽弗慕辛苦建立的前燕,却聪明的很,迟迟不再称帝。他大兄间接死于我手,他却毫不在意。如此多智,心狠之人,你认为这种人,会毫无准备的来见我?” 谢元渊点点头道:“如此,方才他那句句狂言,恐怕在他看来是自然而然的,所以才能说的那么自信。”他顿了顿道:“封侯拜相?”她唇边漾起嗤笑。 他抬眸看向杨毓,笑着道:“原来,称帝并非好事。” 杨毓微微点头道:“过早称帝,只会引起各方不满与征讨,我今日才想透,羽弗慕不是败在我手中,而是他的心急与自负。” :“师父,怎么办?” 杨毓蹙着眉道:“还是先将竹山的眼线拔除,再从长计议吧。” 谢元渊怔怔的看着杨毓,微微点点头,再抬眼看,杨毓已经走到船头撑船。 他笑着道:“师父,我今日才彻底明白,为何你能名冠大晋。师父风雅无匹,风流入骨,是学也学不会的。像师父这般懂得审时度势,心思透彻之人,何谓男女之分?” 杨毓微微扬起头,笑着吟唱:“驾青虬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美玉,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她的神采飞扬,半点不见哀愁,若是平常人此刻该是庆幸劫后余生,亦或深思今后该如何行之的吧?谢元渊笑了笑,这样的人若是俗人?他无声摇摇头。 返回岸边,二人策马回转。 邱永难得闲适,正侍弄花田。 杨毓站在门口看了看,转身离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鲜卑细作 :“师父不寻邱公论事?” 杨毓笑道:“邱公为我奔波劳心,这点小事,便不劳烦他了。” :“是。”谢元渊转眸看了看邱永,紧跟着杨毓离去。 杨毓微微蹙眉,心中有踌躇,却没有疑虑。 :“祺砚,送消息给李里正,让他来见我。” :“是。” 谢元渊笑着问:“师父,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杨毓笑着道:“是。” 谢元渊狐疑道:“今日师父出行只有乔将军知晓,难道不该怀疑他?” :“不怀疑。” :“哦。”谢元渊微微低下头,有些困惑。 杨毓笑着看着他,道:“若是乔将军,慕容喾何必来找我?” 小童点头:“的确。” 关于这个眼线,首先他地位不高,无力与慕容喾里应外合,所以才有今日这次见面。其次,能够引慕容喾自由进出,又不引起怀疑,说明此人对竹山地形极为了解。第三,此人与杨毓认识,甚至相交,否则不能如此精准的算出杨毓的出行。 李里正赶来琴仙亭公主府之时,已经是迟暮之时。 七贤与杨毓用过昏食去了黄家酒庐小酌,府中静谧一片。 杨毓在正厅会见李里正还是第一次,杨劲跪坐在杨毓身后,看着这端庄曼妙的背影,恍然有种云泥之感,不自觉的往后又退了一些。 李里正进门,身上的冷汗被满室清华之气吹的更甚,恭敬的拱手道:“见过乐宣君。” :“请。” 杨毓指着对面的软榻。 李里正却后退一步道:“君身高贵,我站着就好。” 杨毓抬起头看向李里正道:“你是何时来竹山县的?” 李里正道:“十五年前,家乡闹水灾,阴差阳错来到竹山。” 她泯然而笑:“原来是通敌卖国。” 李里正心中一凛,身子颤了颤,忽的扑倒在地:“乐宣君明察!我虽出身低微,但却精忠于大晋,何来的通敌卖国啊!” 杨毓灿然而笑道:“里正,你还是不了解我,否则,绝不会这般回答。” 李里正面容僵了僵,以头触地:“乐宣君不能诬陷于我啊!” 杨毓努努嘴道:“与你明说,我已认定是你将慕容喾引入城中,今日你在我眼中已是个死人,你若是聪明,就回答我的问题,或可保你一家老小性命。” 李里正缓缓抬起头,凄然的看着杨毓:“乐宣君!甚么慕容喾,我从不识得啊!” 杨毓有些烦了,她微微蹙起眉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去泉下等他,好问问他究竟是谁吧。” :“放开我,我要见乐宣君!” 门口一声喊叫,杨毓微微侧头看去。 李里正面色复杂,嘴唇微微张了张道:“乐宣君,我认罪!我认罪!是我引慕容喾进城,是我,是我!” :“乐宣君岂是你说见就见的,你这妇人还不退去!”门外的下仆冷声道。 妇人忽的跪下,双手抓着下仆的衣角道:“求你,让我进去,我有事与乐宣君说啊!” 杨毓微微蹙蹙眉看向李里正,道:“让她进来。” :“是。”祺砚出门传话。 李里正张皇失措的道:“乐宣君,我已然认罪,你放我家妇人离开吧!与她无关啊!我保证,她不会妨碍你,不会的!求你饶了她,饶了她!” 说着话,妇人已经被带了进来,她侧目看向李里正满脸的泪痕,挺直了腰背,再没看李里正一眼,缓缓的跪了下来:“乐宣君。” 杨毓微微歪歪头道:“你来求我放了你家郎主?” 妇人抿着唇道:“能否让我家郎主出去?小妇人有事与乐宣君言说。” :“好。” :“阿欣!你做什么!你来这做什么!” 李里正被两个下仆架了起来,拖出门外,李氏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目光追随着他离去,外面的呼声慢慢的变小,李氏转眸看向杨毓道:“我是鲜卑人,效命王座下,十五年前来到竹山县,嫁入李家,若非王传讯而来,我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本未怀疑你,你又何必来此一遭?” 李氏笑了。 :“今日之事乃是我安排的,郎主忽然被带走,我就知道你们怀疑郎主,我怎能让我的孩子没了阿翁呢?”她笑的那么自然,几乎让杨毓动摇了。 她想,若是放了他们一马,让他们离开此地,他们一家还能亲热平静的生活下去? 杨毓缓缓闭上双目,沉吟了。 李氏笑着道:“乐宣君,郎主对我的身世一无所知,只当我是流民之女收留,他人憨厚心善,虽无大志,却是个至情至善之人,能与他生活这十五年,我已赚了。”她絮絮的说着话,唇间流下鲜红的血,滴落在衣襟上,一片片的,晃红了杨毓的眼。 杨毓眸光闪了闪,凝眸看着这个小小的妇人。 :“若是,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远远离开竹山,若是能这么生活下去,该多好。” 她的身子晃了晃,目光看着杨毓,却又似乎没有在看她。 :“为了他,值得?” 李氏身子软了下来,侧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唇角却带着笑意,缓缓的轻轻的道:“这世间的情(爱),哪儿来的值不值得。” 杨劲不忍,暗自叹了一口气,上前查看:“君,她死了。” 杨毓咬着牙,没有让眼中的泪滑落,她猛然抓起手边的瓷盏,摔在地上,“咔啦”一声,瓷盏应声碎了一地。 :“给我带李里正进来!” 随着胸口不停的起伏,杨毓缓缓的呼着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李里正再次进门,看见地上的碎瓷,恩爱妻子倒在地上,他诧异的看向杨毓,接着,扶起李氏的身子:“阿欣!阿欣!” 他不停的摇晃着李氏的身子。 李氏只是闭着眼,没有一丝动静。 杨毓慢条斯理的起身,缓缓的踱步到李里正身侧:“你,有没有话同我说?” 李里正扑在李氏胸前,隐忍数刻,终于,“啊!”的狂叫一声,哭了出来。 :“阿欣!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这瓜婆娘!” :“瓜婆娘啊!” :“我骂了你,你怎么不拧我的耳朵?” 李里正抓着李氏的手,放在自己耳畔,素手却滑落。 他再次,三次,四次,五次,将那素白却有些薄茧的小手放在自己耳边,那只手也一次次的滑落下去,了无生息。 他不停的哭着,双手紧紧搂着李氏的身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 鸿雁托书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眼前,李里正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柄匕首,直冲着杨毓胸口而来。 杨毓一脚踢在他手臂外侧酥麻之处,匕首霎时间脱手,杨毓腾空一抓夺下了匕首,左手拉着他的手臂,右手反手戳向他的眼睛。 一股温热的鲜血溅了出来,他捂着眼睛大声嚎叫着,杨毓手一收拔出了匕首,狠狠的扔了出去。 别说屋子里的一众下仆,就连杨劲也状若痴呆。 杨毓眼神看向一边颤抖的下仆,下仆呆怔一瞬,赶紧送上了手帕。 洁白的帕子被杨毓擦的满是鲜血后,扔下。 她转眸看着李里正,无不讥讽的笑了:“可怜你这妇人为保你,想出了这么个故事给我听,又自绝在我眼前,若非我这人一向小人心肠,恐怕就信了。” 李里正强撑着身子,忍着疼,问道:“她说了什么?” 杨毓道:“她说他是鲜卑人,被你收留,是她安排了慕容喾进城。” 李里正笑了。他转眸看着已经死去的妇人,神情凄苦的道:“她说反了,我才是鲜卑人,被她家收留,认了她的阿翁阿母为义父义母,还娶了她。” 杨毓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会有这种表情,悔恨与悲伤,溢着满满的爱意与怜惜,她无声的蹙眉,正如李氏所言,这世间的情(爱),哪儿来的值不值得? 他重新抱起李氏的尸体,爱怜的抚正她凌乱的额发,满是鲜血的脸贴在她的侧脸上,两人的血混在了一起,分不清你我。 :“你竟甚么都知道,你竟,甚么都知道啊?” 他的泪落在她的脸上。 :“你配不起你的妇人。” 李里正笑着抬起头看着杨毓:“你早就认定了我才是你要找的人!是你害死了阿欣!这女郎太可怕!” 杨毓长舒一口气,缓缓的道:“可怕的并非是我,而是你。”她看向李里正:“你是自己死还是我送你?” 李里正身子有些颤抖,唇边扬起开怀的角度,大笑着道:“你身居高位,又如何懂得我!” 杨毓侧眼看着他,嗤笑着道:“或许吧。”她随手扔下匕首,踏出门外。 :“阿欣,等等我。”李里正颤抖的拿起匕首。 他的目光充满了悲凉与不舍,“噗呲”一声,匕首刺入血肉,看着怀中的妇人,他的唇间鲜血滴落:“我来了。” :“师父,解决了?”谢元渊自花园一角跳了出来,里面的下仆抬出了两具尸体。 谢元渊侧眼看了看,身子缩了缩。 杨毓已经走了出去。 谢元渊赶紧追了上去:“师父!” 杨毓心中有些难过,为这痴情的妇人与这伪善的李里正。 :“元渊,你说,为何人世总是充满了尔虞我诈?为何真心之人不得善终?”她微微摇摇头道:“她这一死是解脱了,可她的儿郎们该如何啊?他们,还那么年幼呢。” 谢元渊笑道:“师父厌世了?” 杨毓长长了舒了一口气:“是真的厌倦了。”她凝眸看着谢元渊道:“我有些后悔了,若是不让李氏进门,是否她就不会死了。” 谢元渊撇撇嘴道:“师父鲜少如此踌躇,那妇人心甘情愿,她心中是快活的,不是么?” :“是吗?”她闭目一瞬:“早些睡吧。” :“是。”谢元渊看出杨毓的心烦,退了下去。 :“祺砚,给我备酒。” :“是。” 独坐庭院中,赏月独酌。 祺砚一边斟酒一边道:“女郎不必如此伤怀。”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若真的就能这般绝情,不想不念,便也不是我了。”她抿了一口酒,道:“人也死了,就不要传扬出去了,就说我遇刺,他们夫妻为护我而死,好生葬了吧,再送些金银去她家中,时常派人去关照一番。” :“女郎这般心善,那李里正还暗害于你,奴为女郎不值。” 杨毓笑了笑:“他不过骂了我两句,却已死了,你还气甚么。给我备笔墨。” :“是。” 不一会,下仆将笔墨送上,杨毓取了一方小笺,细细的写画着。 半晌,杨毓吹干了墨迹道:“送到金陵,给王司空。” 祺砚笑着接过:“女郎不气了?” 杨毓道:“早在江陵就不气了,只是要让他明白,世间总有事会与他希望的相左。” 祺砚道:“不过也奇怪,照王司空的脾性,怎么也会送些信笺来,怎么就。”她吐吐舌头,没有说下去。 :“无谓的,送去吧。” :“是。”祺砚笑着将小笺送给府中专门的信使。 :“怎么就不送信来呢?”杨毓缓缓的轻轻的道。 信使日夜兼程,将信送到金陵之时已是一个月后,正值休沐,王靖之独坐竹林,照常的读着手中的书简。 和煦的暖阳透过竹简照在他脸上,阴影印在他的半张侧颜上。 :“郎君,该吃药了。”初二送上浓黑的汤药。 :“怎么做起这些事来了?”王靖之放下手中的书简,一边接过一边问道。 初二与初一是一对双生子,虽然容貌几乎相同,个性却极为不同。若说初一是极冷之人,那么初二便是性热如火,他笑着回道:“想做。” 王靖之双眸看着初二,目光清亮的惊人,双唇缓缓扬起,露出了洁白的皓齿,灿然一笑,一仰头,将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初二看着王靖之的笑容,恍然了一瞬间,眉头微微蹙起:“乐宣君该陪在你身边。” 王靖之一边放下药碗,一边重新拿起书简,缓缓的道:“她与一般妇人不同,这庭院容不下她。” :“郎君怎能容她这般肆意!”初二不自觉的向前一步。 王靖之微微蹙眉道:“我的妇人,我想如何还要你赞同?” 他的语气森冷。 初二自知触了他的逆鳞,拱手道:“奴无礼。”说着,收起药碗。 王靖之微微摇摇头道:“下去吧。” :“是。” :“郎君!乐宣君来信!” 初九踏着欢快的步子上来,手中拿着一个小笺。 王靖之不自觉的扬起唇:“信使何处?” 初九双手递上小笺,笑眯眯的道:“安排在客室歇息,郎君何时想见人传召就是。” 王靖之接过小笺,端丽秀美的小字一行一行,他嘴唇有些颤抖,清风徐来,吹散一头青丝。 :意映王郎如晤。 吾作此书之时,正独坐月下,念及当日与君初见。 许久不见,王郎是否身康体健? 杨毓娇蛮的模样,似乎就跃然眼前,王靖之似乎就随着她的笑容一般,扬唇而笑。 :郎君体凉,虽已立夏,亦不能贪凉,再见之日,望君无一丝改变。 王靖之沉吟了一声气,清风划过侧颜,吹的满腔思念溢满,微波褶皱。 :赤甲军两万兵将皆为骑兵,待大战之时,定能助君一臂之力。近来常觉心神不宁,对世间厌倦。若有一日太平,郎君宏愿得偿,可愿与我归隐山林? 最后一个字落下,王靖之重又看了两遍,唇间微微扬起:“取饭来。”声音如同玉打冰凿。(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四章 加食餐饭 身侧的下仆怔怔的看着王靖之。 他家的郎君,从来只用朝食昏食,近来因病痛,每餐用的更少,身姿也逾发清瘦了,何时有了加餐的习惯? 初九看着呆怔的下仆,冷声道:“还不快去!” 下仆醒转过来,却是开怀不已:“是,是,奴这就去,这就去!” :“信使,召信使来。”王靖之笑着道。 初九笑着道:“早知乐宣君寥寥数语就能使郎君开怀至此,初九定要赶到竹山县去对乐宣君跪拜求来只言片语,白白的让郎君瘦了这么多。” 说完,也不等王靖之说话,笑着跑开。 不一会,信使前来。 :“乐宣君在竹山可好?” 信使重重的点头道:“我家乐宣君开办宣学,令庶民之子能够入学,又组建赤甲军,给了庶民活路。还有许多庶民在南迁途中得过乐宣君恩惠,可谓深得民心,所过之处,皆是载歌欢呼!” 王靖之有些急切,他问的不是杨毓的风光,只是,她好不好。 信使却自说自话道:“那日宣学开学,数百庶民士族儿郎前来,甚至还有女郎慕名而来。。。” 王靖之抿着唇,微笑的听着,那个意气风发,张扬清艳的女郎,一点点,出现在他眼前。甚至斟了一杯茶推到信使面前。 谢元朗有事来访,听闻有竹山县来人,直接坐在王靖之身侧听了起来。 整整一日。 信使终于回客舍安歇,谢元朗笑道:“王司空许久不这般开怀。” 王靖之脸颊微微泛红,连带着耳根发粉,抿着杯中的清茶道:“她,终于原谅我了。” 谢元朗眯着桃花眼道:“她终有回来那一日,你要保重身子。”话说了一半,他接着道:“城墙终于加固完成,沿江各城储粮完毕。阿翁让我传话来说,桓亮与琅琊王已然不睦,只需一个理由,就能使二人争端。前秦苻洪正式与鲜卑王慕容喾发书意欲结盟,不过,鲜卑王还未回信,许是有其他思量。” 王靖之微微蹙眉道:“苻洪此人难就难在兵多将广,慕容喾。”他微微顿了顿:“深不可测。” 谢元朗赞同的点点头:“此人怎么就能藏得住呢?当今天下,五胡各个争先恐后,只有他,静静蛰伏,休养生息,悄然的扩充兵将,收购粮食。若非羽弗慕的前燕落在他手上,我几乎忘记他这个人。” 王靖之微微扬起唇笑了。 :“王司空笑什么?” 王靖之转眸看向谢元朗:“谢中正不觉得此人似谢公安?” 谢元朗微微沉吟一瞬:“行事作风,真是如出一辙。只是,我阿翁要更坦荡,且二人所谋不同。” :“依你看,谁弱谁强?” 谢元朗笑着道:“若慕容喾静等着大战触发,渔翁得利,结果不需多言。他却恰恰没忍住,自然不及阿翁老练城府。” 王靖之眸光闪烁:“正是。” 次日一早,慕容喾的资料都送到了谢安案前,谢安哑然失笑道:“竖子。” :“家主十五郎君回来了!” 外面的下仆喊着,谢度踏着轻快的步伐进门来,抱拳,双膝跪地:“叔父!” 看着谢度风尘仆仆,清瘦,精神却极好,谢安笑道:“舍得回来?” 谢度抿唇道:“侄儿去了竹山县,见了毓姐,她教我许多,叔父,阿度错矣。” 谢安怅然道:“回来就好,回去歇着吧。” :“是。” 谢安长叹一口气道:“这女郎,也不知何时能再见。” 盛夏的蜀地,金乌如熊熊燃烧的炭火,炙烤着大地。 杨毓背负着行军重甲跑在最前面,双腿如同灌铅了一般,甲胄内的衣裳早已汗湿了好几回。 :“君,歇歇吧。” 杨毓转眸看向乔巫,笑着道:“若是不跑完,朱盛岂不笑我?”她大声喊道:“是也不是!” 朱盛咧着干裂的嘴唇,笑着道:“君歇息吧!征讨天下该是大丈夫来做!”说完,大笑着跑到杨毓身前。 杨毓抿着唇道:“你们都是我的兵,我这女郎就是压你一头,你当如何!”说着她足下发力,奋力追赶。 樊明与邱永二人并肩而立在高台上。 樊明微微沉吟,道:“你为何来竹山?” 邱永道:“唯心所愿,便来了。” 樊明低低的笑了笑道:“是么?” 二人目视前方,不约而同的笑了山风猎猎,吹得广袖翩飞,二人之间萦绕着难以言说的迷雾。 阿晗同挎着竹篮来到军营门外,看着军营内嬉笑热络的景象,笑着对杨劲道:“郎主又五日不曾回家,这些衣裳是我新作的。” 说着递上另一个竹篮道:“这有些家中做的腊肉,让兄弟们尝尝。” 杨毓等人跑过,正巧看见这一幕你侬我侬,笑着打趣:“阿劲,你家妇人舍不得了,快回家看看吧!” :“就是,就是!”一旁的兵士道。 阿晗脸色微红,一把将两个竹篮放到杨劲手中,转身就跑。 杨劲痴痴的看着娇妻远去,回头骂道:“李峰,揶揄我妻,看我不打你!” 李峰嘻嘻一笑,转身就跑,甚至越过朱盛和杨毓。 杨毓努着嘴道:“瞧瞧,多精神!今日起,每日再加一个时辰!” :“君!饶命!”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杨毓低低的笑笑。 乔巫冷声喊道:“嚎个屁!没见乐宣君身先士卒?女流之辈尚且能做到,你们嚎甚!” 杨毓转眸看向乔巫:“乔将军此言是瞧不起吾这女流之身?若不与我战一场?” 乔巫连连求饶:“君饶命。” 朱盛笑道:“瞧,乔将军遇上我家乐宣君还不是连声求饶!” :“哈哈!” 疏朗的笑声响起。 下晌,众军分别训练。 今日正轮到杨毓带斥候训练,乔巫乃是步兵出身,就连副将袁毅也是一样的,对于骑兵训练之道,还是邱公列下了项目,再由樊明整改,形成了现在的每日训练。 斥候,乃是侦查所用之兵,之所以称其能够独自成军,乃是因斥候必是身手矫健之人,无论行军还是偷袭,都是强项。 那么,训练的科目,较于其他兵士也就多了许多,除了打破僵化的拳术,锻炼精壮的体魄,更要锻炼身体协调与灵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 此七郎尔 重装跑、障碍跑、野外求生、投射、泅渡、侦查战术、拳术、攀爬、手语、旗语、侦查与反侦察,等等。 :“君,今日该训练泅渡。”副将袁毅道。 杨毓抿着唇道:“我,不会水。” 袁毅自顾自道:“乐宣君是否换身衣裳?”他诧异转眸看向杨毓:“甚?” 杨毓一本正经道:“不会水。” 袁毅哑然失笑:“君竟然有此弱项?” 杨毓翻个白眼道:“请袁副将教我泅渡。” 袁毅一听杨毓这般语气,连忙垂下头:“末将领命!” 下晌,杨毓换上一身短打麻衣,因为初学,没有似其他兵士一般着轻甲,就这般,一行人策马来到沅水岸边。 杨毓一马当先,不施脂粉,只那神采气度,就能轻易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乐宣君,乐宣君!”李里正家的二子李凯,远远的招手。 杨毓侧眸看去,笑着点点头。 李凯昂起头对一边的少年道:“瞧,我说认识乐宣君,没错吧!” 少年一头黄发,眸光翠色,这才转出了墙角,笑着道:“好,你说的句句实言,这肉送你。” 李凯提着肉,笑着跑回家。 阿伊不远不近的跟在众兵身后,淹没在了跟随而去的庶民人群中。 众将士嬉笑着跃入水中,如游鱼入海而去,杨毓站在水边,踌躇着,却是不敢下水。 袁毅笑着道:“乐宣君下水吧。” 杨毓一咬牙,猛然扎进水中。 接着,四周的水不断的灌进口鼻,四肢就是不听使唤,前世的记忆一股脑的跃然而出。 :“不要!” 前生死在水中的杨毓,对水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不自觉的就难以动弹手脚了。 袁毅见状,赶紧扎下水中,到处寻找之时,却发现杨毓已被人救了出来。 杨毓脸上不知是水是泪,双手搂着那人的脖子,就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依偎着,浑身瘫软。 那人微笑着一边搂着杨毓双臂下方,一边游到岸边。 “咳咳咳。” 那人拍着杨毓的后背,让她吐出了腔中的水。 :“你。” 是他。 他肤色透明一般的白,几乎能看清血管。 一头发黄的发丝凌乱湿润的搭在肩头,翠色双眸凝视着杨毓:“如此惧怕,何必难为自己?” 杨毓讷讷的道:“身先士卒,不能轻易带过。”她微微侧头看着他,笑着道:“阿伊,今日不砍柴?” 他笑着道:“方才买完柴,跟着众人来看看。”他目光散发着让杨毓难以言喻的似曾相识,再配上那一笑。 杨毓心中和暖,笑着道:“多谢。” :“保重。”阿伊转身离开。 杨毓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心间一痛。 阿伊突然转眸看向杨毓,笑着道:“小姑子被我这清隽容止迷住尔?”说完,笑着离开。 杨毓的笑容凝住了:“七郎!” 她双眸溢满了泪:“七郎!”她起身追去。 阿伊脚步一滞,已然进了人群之中。 喧闹的人群因杨毓突然进来而更加热闹。 一老叟笑着道:“乐宣君呛水了,给你擦擦。”送上一方洁白的素帕。 杨毓望着人群,眸中张皇失措:“是不是你!桓迨凡!” 那人已经不在了。 :“君,快起来。”袁毅匆匆赶来,将跪坐在地上,目光失神的杨毓扶了起来。 :“君,是末将不对,该先教你如何运水再让君下水的。” 杨毓垂着头,蹙着眉。 :“我,继续学。” 那一片翠绿的身影,倒在薄雪覆盖的深巷之间,胸口绽放着一朵妖艳的血色的花。这个情景早已映在了她的心中,无论如何也抹不去了。 他究竟是不是他? 就连她也能这样重来一次,为何七郎就不能呢? 至少,心中有了新的希望。 再次来到水边,一众将士浮出水面,一同给杨毓叫好。这般心思坚定,又大胆敢为的女郎,怎能不让世人侧目呢? 浮水之最的李峰,出身渔家,他小心的道:“乐宣君,莫惧,你越怕,越是动弹不得。” :“好,不惧!” 袁毅一边示范着手脚如何运用,如何在水中换气,甚至让杨毓在水边将头埋在水中练习换气。 日暮之时,杨毓终于能在水中浮沉,虽不能持久,姿势也极为不雅,却勉强能下水了。 乘着被金乌染红的小路,一行兵将策着马,口中唱着蜀地民歌去往归途。 歌声悠长,杨毓不禁转眸看向波涛沅水,目光微微闪了闪。 是与不是,为何不说清楚明白,就这么离开? 杨毓抿着唇道:“明日斥候上山,替我寻到今日救我之人,寻到恩人,吾有重赏!” :“是!” 金陵城中喧闹不已,为何? 一个怪异的年轻僧人来了,他不去佛寺修行,却整日徘徊在乌衣巷外对王司空围追堵截。 下朝后已经是午后,一顶华贵的双头马车缓缓驶进乌衣巷。 王靖之斜倚着软榻上,双目微眯养神。一身淡紫色绣飞禽公袍穿在他身上,让苍白的脸颊略有些血色,侧颜如玉,鸦发如羽。 :“支道游见过王司空!” 一个年轻僧人挡在车马前,他一身素白的僧衣,双眸深黑而明亮,面容冷峻,就那么肃穆的站在闹市之中,却似乎脱离了尘世。 王靖之微微蹙眉,道:“行之。” 车马滚滚往前,绕过了支道游。 一个年轻士人上前,站在支道游身侧:“支君参悟玄理之功不逊王弼,何必次次求见王司空?” 支道游眯了眯眼,温和的道:“王君谬赞。” 王濛微微蹙眉看着支道游追随马车而去的背影,竟然笑了,赶紧追了几步。 :“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 庄生建言大道,而寄指鹏鴳。鹏以营生之路旷,故失适于体外;鴳以在近而笑远,有矜伐于心内。” 支道游一边紧追着车驾,一边喊道。 :“行止。”王靖之双唇微微扬起,眸光再次睁开,充满了惊喜。他一挑车帘,正看见年轻的僧人气喘吁吁的来到车前。 他摸了摸光头,冲着王靖之粲然一笑,缓缓的道:“琅琊王氏自来信道,道与佛虽不同宗,支却觉无论道佛,皆蕴名理,心有丘壑,王君可愿一谈?” 王靖之微微颔首道:“支君所言似未尽?” 他说的,自然是支道游理论逍遥游之言。 支道游缓缓的靠近马车,朗声道:“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则遥然不我得;玄感不为,不疾不速,则逍然靡不适。此所以为逍遥也。” 此所以为逍遥也!(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寻之不得 王靖之笑着坐在马车上,一旁的下仆小心的挑着帘幕,支道游索性也就坐在地上。 王靖之道:“向期曾言,各适性以为逍遥,支君以为何如?” 他说,向期曾经说过,随心便是逍遥,你认为呢? 支道游微微蹙眉思索一瞬,笑着答道:“不然。夫桀跖以残害为性,若适性为得者,从亦逍遥矣。” 支道游说:不,像夏桀和柳下拓那样以残暴为性之人,难道也能称为逍遥? 向期是研论《庄子》的名家,他认为逍遥分为“无待”与“有待”两类。 鲲鹏、斥鴳、穴鸠、蜩,列子、宋蓉子,至人、神人、圣人都是“逍遥”的。 支道游笑着道:“逍遥,乃是精神“玄感无为”,应变无穷,唯至人可行之。” 王靖之笑了,他抿着唇似一条线一般,缓缓的道:“明至人之心也。”他抬眸看向支道游道:“请君,过府一叙。” :“善!” 车下的王濛大笑一声道:“支君终入金陵。”说完,转身离去。 支道游一双黑眸一瞬不瞬的看着王靖之,笑着道:“王君真匹芝兰玉树。” 王靖之一如往日的清高淡雅,微微颔首道:“支君,异人。” 杨毓带领着五千斥候大军来到了初遇阿伊的山上。 林间树影繁盛,不知名的野花开遍了山野。 :“阿伊!”杨毓双手拢在唇边喊着,薄汗馥在额头,沾着几缕发丝在脸上。 :“君歇息片刻吧。”袁毅不禁道。 :“不必。”她踏着脚下的青石登上山去。 李峰侧目看着她,低低的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见了乐宣君才知,贵人为报恩亦是如此。” 一边从军多年的中年兵士笑道:“贵之所以贵,你以为便是身份不凡?品德贵重,才称贵!”这话说的很顺畅,说完,他才发觉自己似乎说了很大的道理,笑的更加骄傲。 另一兵士低低的道:“我听闻,当日先帝以命要挟乐宣君劝竹林七贤入朝堂,我们乐宣君却不肯出言一句,惹怒先帝直要将她斩首示众呢!” :“啊?还有这事?” 一边三三两两的兵士不禁靠拢,那兵也觉得自己见识广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引得众人连连惊呼。 :“若是今日不能找到,明日,再明日,你们都给我上山来寻!”杨毓站在巨石上,冷声道。 :“是。” 众人散开,赶紧四处找寻。 :“若连一普通人住所也寻不到,还做甚么斥候!”杨毓声音与眸光皆是森冷一片。 众人心间凛然,加速了开始找寻。 忽然,远处传来高呼:“找到了!” 杨毓惊喜一瞬,顾不上脚下的路,险些滑倒在地。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一座茅屋前。 屋门大开着,一兵士自房门里取出一把牛角梳子呈给杨毓:“君,房中日常应用之物皆全,此梳上有淡黄发丝,应是恩公栖身之处。” 杨毓缓缓的接过梳子,的确,零星的挂着几根极细的发丝,除了阿伊,在无人有这样的头发。 兵士接着道:“屋内冷锅冷灶,油灯凝结,覆有薄尘。恩人,或已离开。” 杨毓凝眸看着那座小小的,简陋至极的茅屋,七郎,为何不说个明白? 他这样有心提示,又悄然离去,不是让她想一辈子么? 杨毓闭目一瞬,是啊,自己重生而来,不也不敢与旁人言说么?他不同自己明说,一是怕她生惧。再,便是有心让她想一辈子? 她双眼迷蒙着,扬唇而笑。 活着就好。 无论是借尸还魂还是什么,活着就好。 心中开怀,她侧目看向一边的年轻兵士,这小兵身子瘦弱于常人,小脸上沾着些许灰尘,与汗水一融,便花了脸。 :“你叫什么?” 小兵露出庶民鲜少的洁白牙齿:“杨檀。” :“檀香的檀?” 小兵长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杨毓,丝毫不惧:“伐檀的檀。” :“原来是取意诗经。”杨毓瞬间蹙眉,又重新看向那双明亮的眼睛:“你,随我回府。” 杨檀微微张张唇,心中打鼓,闷声道:“是。” 众军回转军营,杨毓则带着杨檀往府中去。 杨檀垂着头,眸光不时的悄悄扫视杨毓挺直的如松如竹般的腰线,眸子转了转,忽然喊道:“哎呦!” :“何事?”杨毓转眸看去。 :“我,我腹痛如刀绞啊!”杨檀垂着头,双手抱着腹,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杨毓唇角扬起:“哦?那你想如何?” 杨檀眸光一转:“我要如厕,君先行一步,我随后追上。” 杨毓手持缰绳调转马头,马儿迈着舒缓的步子来到杨檀身侧,二人皆是骑在马背上,杨檀却有种被俯视,不,更像是被看穿,而看穿自己那人又极为不屑与自己耍这种小心思的感觉。 他不禁抬眸试探的看向杨毓,脸上维持着极为痛苦的神情。 入目的是一个舒朗的毫不在意的杨毓,她缓缓的抽出腰间的短剑,将那寒光放在眼前,慢慢的端详着,唇间挂着快意的微笑。 :“我的话,是军令。违抗军令。”她转眸看向杨檀,露出鲜少表现出的狡黠:“你说会怎样?” 杨檀笑着撒开双手,紧紧的攥着缰绳,挺直了腰背笑着道:“乐宣君,我们快些到府上去吧,小人等不及了!” 杨毓笑的更加明媚了:“真是个识相的小姑子。”说完,她轻夹马腹,一只手却抓着杨檀所骑之马的缰绳。 两匹快骑朝着城内狂奔而去。 到了府中,杨毓径直进了府门,来到花厅中。 祺砚等下仆这便地上温热的帕子,杨毓接过,微微擦了擦脸,一旁下仆递上清茶漱口。做完这些,杨毓神清气爽的坐在了软榻上。 另一边杨檀学着杨毓的模样,做完了这一切,心中却更加虚了。 :“你一个小姑子,混进军营,不说军纪如山,你便不怕身份败露于名有碍?” 杨毓就这么直接的指了出来,杨檀原本提心吊胆,却在这一刻,无端的放松了。 :“乐宣君饶命!”她行着男礼,拱手道。 杨毓抿着唇道:“我若有杀你之心,还带你回府作甚?”说着话,语气不自觉的放松了几分道:“你回家去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 鹤鸣山上 杨檀不知所措的道:“乐宣君别赶我!我不想走!” 杨毓蹙着眉道:“胡闹!回家去!” 杨毓这一怒,自然而然的放出了威吓,吓得杨檀一怔。 杨檀以头触地,浑身不自觉的颤着:“乐宣君饶命,饶命。” :“家去吧。莫要让你家中父兄等急了。” 杨檀几乎要哭出来了,清澈的双眸充满了委屈,咬着唇,一扭身,出了门。 祺砚蹙着眉道:“这女郎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她当自己是谁!” 杨毓道:“不过是个小姑子,生甚么气。” 祺砚眸光转了转:“敢混入军营的小姑子,奴可未见过呢。”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道:“多注意她一些。” :“是。” 杨檀这边出了门,轻呼了一口气,一边叉着腰,一边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吓死了,吓死了。”说着,她转眸看着黑色的牌额,为难的道:“怎么办呢?” 她拍拍自己缝在里衣上的口袋,装着仅有的财产,三枚五铢钱。 这么点钱,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眼看着天色将暗。 徒然,眸光一亮。 她看看自己一身的军甲,计上心头。 她走过主街,出了城去,眼看着就去了郊外青城山。 鹤鸣山风景秀丽,整座山属于山上的“天师观”,当家的观主,是第三代传人,名叫张康。 张康年逾不惑,一捋长须修剪的极为规整,一身素白的道袍,微微甩甩手中的拂尘,端的是仙风道骨。 杨檀看着张康,抱拳道:“观主,我是山下赤甲军的火头兵,今日上山采摘晚了,能否借宿一晚?” 张康身边的小道士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轻哼一声道:“俗世子弟还不退去。” 说着就将杨檀赶出门外。 杨檀无奈之下,一撇嘴,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五铢钱,撕扯之间塞到小道士手中:“道君行个方便。” 不过三枚五铢钱,真是寒酸。 小道士到底没再说些什么,笑着将杨檀迎进了门。 夜幕之下,鹤鸣山一片静谧。 杨檀睡的正香之时,两道黑影悄然而至。 明纸糊着的木窗,被一个细细的竹筒捅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扑面而来,杨檀正在美梦之中,嗅到这一缕香气,陷入了更深的寂海。 两个黑影相视而笑,大喇喇的推开了房门。 :“这小姑子真也大胆,竟敢只身投宿于此?” 另一人走到榻几边,点燃了烛台,赫然是仙风道骨的张康。 他举着烛台来到杨檀身边,深深的嗅了嗅,笑着道:“一身的女儿香,真是醉人。” 小道士低低的笑了笑道:“唯有师尊修炼阴阳采补之术,才能辨识女儿真身。” 张康受用的点点头:“出去吧。” :“是。”小道士将灯台放下,退出门外守候。 月色晦暗不明,张康手指略微一挑,将杨檀的里衣衣带解开,露出莹白柔润的肌肤。 :“真是好货色啊!”张康心满意足的赞了一句。 一双大手对她上下摸索,一阵剧痛。 杨檀猛然张开双眼。 眼前的景象令她大惊失色,想也未曾想:“啊!张观主!你!”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声。 张康一惊,一手捂住她的口唇,凶狠的看着她:“闭嘴!否则,我杀了你!” 杨檀努力的张大双眼,身上的人耸动了几下,意满而去。 冷风吹进房中,她一点点的,将榻上的锦被攥在手中,盖在布满青红瘀痕的身子上。 :“大兄!二兄!救我啊!” 杨檀低低的呼喊着,一阵狂风吹来,熄灭了榻几上如豆灯芯。 世界陷入一片灰暗。 天光大亮之时,浑身的痛楚传遍了四肢百骸,她垂眸朝身上看去,一身单衣早已凌乱不堪,粘腻的贴合在身上。 一片朱红的血迹,绽放在榻上。 :“我杀了你!” 外面扫洒的小道士置若罔闻,连头也未抬一下,手中的扫把一下下的,将院子里的灰尘扫到一处。 杨檀悲愤欲绝,整理好了身上的衣衫,踏出门外。 :“你们观主在何处!”她隐忍着眼中的泪水,双唇颤抖着道。 小道士行了一礼道:“施主醒来自可离去,我家观主已然开始早课,你就不必当面感谢了。” :“我问你,你们观主在何处!” 小道士看着杨檀充满恨意的眼神,嗤笑着道:“施主,我家师尊好心收留你,你这是想恩将仇报?真真不可理喻。” 杨檀气的紧咬银牙,眼泪就这么没忍住,流了下来:“你们观大欺人!我定要讨回公道!” :“我师父麾下“十万鬼兵”,施主除非请来人王,否则,谁人能与我师父这法王对话?快快离去吧!” 杨檀大叫一声,披头散发的跑出了道观,一路跌跌撞撞的到了城里。 :“乐宣君。” 她“噗通”一声,跪在琴仙亭公主府门前。 :“小女杨氏阿檀,出身弘农杨氏。昨夜投宿“天师观”,今早醒来,发现身有不适,元红已落。天师观观主欺辱士族,请乐宣君做主!” :“小女杨氏阿檀,出身弘农杨氏。昨夜投宿“天师观”,今早醒来,发现身有不适,元红已落。天师观观主欺辱士族,请乐宣君做主!” 人来人往的大路上,来往行人纷纷停下车马看着杨檀。 杨檀挺直了腰背,似乎察觉不到身边众人异样的目光,满腔的怒火已经占据了她的身心,此刻,别说是议论纷纷,别说是恶语相向,便是将她架在火上,她也断断不会停下。 :“杨檀,快进来,乐宣君请你进门。”祺砚匆匆来到门口,扶起杨檀的手臂。 杨檀冷漠的一推,祺砚险些摔倒。 :“我都不惧别人知晓此事,你家乐宣君又何必遮掩!若真有心为我讨回公道,请面对竹山父老!” 祺砚一咋舌道:“我知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是生死不惧了,可有想过你的兄长,你这般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跪在此处,你要让他们颜面何存!” 杨毓微微蹙眉道:“天师观?”她笑着道:“我现在奉旨修道,既然到了此处,也该寻个机会见见这位张观主才是。”(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天师鬼兵 初五分明从那张明艳的笑脸看出浓浓的不满,用眼眸勾着身边的初一,示意杨毓似乎意有所指。 初一面容冷峻,仿佛没看见初五的眼神。初五啧啧的提醒他。 初一索性转眸看向门外。 凭借初一的聪慧,绝不会愚钝至此,初五才恍然大悟,初一虽跟在杨毓身边,却对杨毓并不服,甚至心有不愿。 二人你来我往之间,杨毓转眸看向二人。 :“初一,你可听过张康这人。” 初一抱拳回道:“张康在巴蜀之地名望很高,此人号称可降妖除魔,麾下“鬼兵”十万。信徒数万人不止,擅长医治疑难杂症。” 杨毓微微点点头道:“张修便是张康祖上?” :“是。” 五斗米教起源在巴蜀汉中,《纪》载:时巴郡巫人张修疗病,愈者雇以五斗米,号为“五斗米师”。 张修也被后世弟子称为“天师”。因而“五斗米教”又叫天师道。 杨毓嗤笑一声道:“十万鬼兵?那真是有大神通的能人异士了。” 初一接着道:“十万鬼兵,无人见过,不过数万信徒,入教一人,收五斗米,此人敛财之能却是可见一斑。” 杨毓笑着道:“如此,便更要见识见识了。” 杨劲双目失神的凝视着眼前的茶盏,悲愤不已。 杨毓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会为你阿妹做主,事情已然发生,你在此咬断舌也挽回不了!” 杨劲蹙着眉宇看向门外:“怎么还不进来!我去看看。” :“坐下!”杨毓冷声喝道:“你阿妹的确受了委屈,这样荒淫无耻的道人,我也定要治他!可她也是要及笄的小姑子了,怎么就敢孤身一人投宿在外呢!行事但有半点分寸,何至于此?经此一事,若是还如此莽撞,一味的横冲直撞,再生事端谁能救她!” 杨劲讷讷无言,重新坐回了榻上。 门口的杨檀一听祺砚提起兄长,这一口气,顿时软了几分,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劳烦先带我去收拾一下,再去见乐宣君吧。” 祺砚原本对她就有同情,此刻更是觉得此女心性不凡,连忙对身边的婢女使了眼色,婢女上前一左一右的扶着杨檀进了府门。 门口围观的众人有的低低的发笑,有的怀疑着,只有少数几人略有些同情。 一个青年士子道:“好个不知羞的小姑子,这种事还当着众人喊出口。” 一老丈道:“婚前失身,此女不去碰死,却跑到乐宣君这清华之地做什么!” 祺砚听得刺耳,一只脚刚要踏进府门,突然转身道:“满口仁义道德却无半点仁义之心,若是你自家女儿遇到这般事,你是否还让她一头碰死!”说完,她一扭身,冷冷的道:“关门!谢客!”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杨檀泡在温暖的水中,祺砚亲自递上软帕:“进了这门,就不必忍着了,哭吧。” 杨檀讷讷的盯着水面,身子缓缓的滑进水中,逐渐的,和暖的水,淹过脖颈,口鼻,整个人末在水中。 眼泪,在水中横流。 祺砚道:“你大兄还不知晓此事,你二兄恰好帮樊公送公文到府中,已经和我家乐宣君在厅中等候,哭够了,便出来吧。”她面露不忍。 杨檀重新冲出水面,水花溅的满地都是。 她咽下喉中的酸涩道:“我洗好了。” 二人来到正厅时,杨劲坐立不安早已经急的不行。 :“阿妹!”他迎上前去,一把抱住杨檀:“阿妹,是二兄糊涂,若我早些寻你,你何至于此啊!” :“二兄!”杨檀大声的哭出来。 杨毓稳稳的跪坐在榻上,有个兄长,真好。 :“好了,莫哭了,再哭就不美了。” :“二兄!杀了张康!杀了他!” :“好好好!” 兄妹二人坐在软榻上,杨毓开口道:“张康在此地名望太高,方才你应该就已经见识过了。” 她略微沉吟的时候,兄妹二人才转眸看向杨毓。 :“乐宣君是何意!难道他欺辱士族之女,就这么算了?”杨劲问道。 :“杨家郎君,你逾越了!”初五喝道。 杨檀抬眸看向杨毓道:“贵人不理,我便上告金陵去,我就不信无人能治他!” :“我家乐宣君还未说话,哪里轮到你来质问威胁!”祺砚怒道。 杨毓却无半丝生气,维持着刚才的语调,平心静气的道:“天下士族信奉天师道者不占少数,就连我,也是奉旨修道之人。而张康名望又高,若是贸然带兵提审,只怕会引来诸多非议,一个不好,会连累你全家无法安居。” :“若能使一计引众恨之,或能除此恶人。” 杨毓抬眼看向杨檀道:“此事了结之后,杨檀便不复存在,你愿意吗?” :“君是何意!”杨劲起身问道。 杨毓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杨檀。 杨檀蹙眉一瞬,看向杨毓:“愿意。” :“好!” :“乐宣君,我只要我阿妹活着,此事不需你管了!”杨劲拉着杨檀的手臂就要出门。 杨檀猛然甩开杨劲的手道:“二兄!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若是不能出了这口恶气,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分别!” :“阿妹!你怎么这般倔强!” 杨檀咬着唇,缓缓的道:“从前是我少不更事,累得你与大兄为我忧心,你们不要怨我。” :“你我兄妹,不必这般!”杨劲落下泪来,不住的摇头。兄妹二人抱头痛哭。 :“杨檀投缳自尽了!”一声惊呼在主街传来。 方才不住议论的众人惊诧一瞬间,爆发出更多的呼声。 一老叟道:“如此节烈之女,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可不,听闻刘家的女儿,也是去天师观供奉几日后,不明不白的死了。” 一个大嫂道:“又何止这一女啊!” :“那是麾下有十万鬼兵的天师啊,怎么倒屡屡做出这等恶事来呢?” :“什么天师,该叫鬼师才对。” 杨檀这一死,原本咒骂她不守妇道的人一股脑的将口舌转到了张康身上。 一个小道士眼看着城中气氛不对,赶着装满米粮的马车返回鹤鸣山。(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金蝉脱壳 张康听闻小道绘声绘色的讲述,双眸一眯道:“不好,这乐宣君是要将我置于死地。” :“谁知昨夜那女是杨氏之人啊!”小道悔不当初。 张康一蹙眉,当机立断:“不行,此地待不得了,快走!” 小道眸光一转:“观主。” :“这乐宣君可不是等闲之辈,若是再留在此处,必定身败名裂,闹不好,连命也留不下。走,必须走。” 乘夜,十几辆载满了财物的马车沿着小路下山去。 与此同时,杨毓的兵马正去往山上。 两路人马不期而遇,狭路相逢。 :“张观主,这是要去哪?”杨毓笑的清艳,语气也和善。 没有人应答,车马停滞,一群小道士自山上逃命似的跑下山来。 突然,“砰”一声! 杨毓胯下的骏马不禁受惊嘶鸣。 她紧紧抓着缰绳,好容易才让惊马稳下来,再抬眼看去,山上火光冲天。 :“观主死了!观主请鬼兵不成,被鬼仙杀死了!”一群小道士衣衫残破沾满了黑灰,目光游离,显然受了惊吓。 :“好好回话!”初一越出,一把抓住方才胡言的小道士,将他按倒在地。 小道士惊慌失措的看着初一:“观主,我亲眼看见,观主被一团黑烟裹住,然后,然后就七窍流血而死。” 他转眸看着山上冲天的火光道:“天师观被烧没了。没了。”说着哭了起来。 :“斥候左军上山查看救火,斥候右军围着四周给我寻张康去!” :“是!” 五千斥候分散行事。 杨毓再看那十几辆马车,一个小道士自马车上悄悄下来,猫着腰,往一边摸去。 :“初一,去!” 初一眸光一凛,只见一个起落,抓起小道士的衣领。 :“侠士饶命!侠士饶命!” 小道士已然萎缩成了一团,身上战战兢兢的抖着。 初一冷哼一声,一把将他扔在地上,小道士在地上滚了一圈,慌忙跪在杨毓马前:“乐宣君饶命!乐宣君饶命!” :“道友好有眼色。” 其实,在这庞大的兵马中认出杨毓又有何难呢?只是这一语出口,小道士抖的更加厉害了:“乐宣君饶命。” :“你做了何事,要我饶你性命?” 一句问话,小道士眼珠一转道:“道友,冤有头,债有主,害杨氏女的是观主。他就在后面的马车上!”顺着手指去。 初一来到马车边,一撩帘幕,里面除了满箱的财宝,空无一人。 小道士大惊:“师父!” 他竟然丢下自己跑了! :“乐宣君,我说,我全说,只要留我一命,我全都告诉你。” 杨毓微微蹙眉:“讲。” 小道士双膝跪地,徐徐讲来:“这天师观的观主的确叫张康没错,可却不是这欺男霸女之人。”他抬眸试探的看看杨毓,却发现她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只得垂着头接着道:“张观主视浮名如身外物,往常与人交往不多,鹤鸣山早已成了他隐居之地。 唯有炼制丹药一事上心。却在炼丹之时,药炉爆炸身死。 今日的张康,原名孙桂,跟随张观主修道多年,却是个心术不正之徒。 眼看着观主被炸身死,孙桂大胆的将山上侍奉修炼的道士遣散,重开山门,以张康之名收徒敛财。” 初五笑了笑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小道士道:“我本名苏五,孙桂家翁是我同村伯父。当年村中旱灾,紧接着便是蝗灾袭来,实在是无出路,家中翁母皆死在乱年。我只身来到鹤鸣山,想寻同村的孙桂讨个活路。孙桂怕事情败露,无奈之下收留我。我眼见着孙桂迎来送往皆是繁华富贵,迷了心智,才与他做起了这勾当来。” 苏五笑了笑道:“若非今日他弃我于不顾,我也许还会随他做更多恶事。我已然顿悟,世事如同浮云,善恶到头终有报,求乐宣君饶我一命!”说着,重重的叩头。 :“抓到孙桂了吗?”杨毓问道。 一旁的袁毅摇摇头:“整军而来耽误了时间,这人假死而遁,恐怕已经逃出城去了。” :“杨檀,没抓到孙桂,是我失策了,这人,就交给你处置吧。” 杨檀身穿着斥候营中的朱色战甲,缓缓的来到苏五身边,双眸寒冷如星:“你去死吧!” 手起刀落,寒光血光四射。 一颗头颅骨碌碌的滚到杨檀脚下。 杨毓深深的叹口气道:“孙桂已然逃出竹山,此乃乱世,追缉此人太难,唯有上达天听,请陛下下旨了。” :“谢乐宣君。”杨檀道。 杨毓看着杨檀道:“自今日起,杨檀不复存在。” :“请乐宣君赐名。”杨檀道。 杨毓微微摇摇头道:“命是你的,路也是你的。你已与从前不同,这名字,该由自己掌握。” 杨檀心中有些触动,不是因杨毓大动干戈动用斥候来替她讨回公道,也不是因她允许自己取名,只是这种平等对待的态度,她很震惊,也很欢喜。 她缓缓的道:“悔。叫我长悔吧。” :“杨长悔?” 她摇摇头道:“我辱没了弘农杨氏的姓氏,也的确不该再活着,不敢顶着祖宗之姓,便只叫长悔,无姓。” :“阿妹!”杨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从此以后,他活泼可爱的阿妹便是人世间的一缕孤魂,生时不叩祖宗,死后也自成一碑,无依无靠的游荡。 长悔转眸看着杨劲:“杨家郎君,一切皆是我的错,你不必自责,往后,便当做不相识吧,总不能因我这一身不洁,污了祖宗与姓氏。” 她看着山上逐渐熄灭的火光道:“世间再无杨檀,只有长悔。” 长悔到底是个女郎,为了保全名声已经假死,又有不少人识得她,竹山是待不下去了。 细想之下,征求了她的意见,杨毓写了一封书信,将她送到金陵杨府去,待过上几年,她心情好些了,再为她寻一门婚事。 袁毅一身戎装来到路旁的帷帐下,双手拱手道:“君,斥候营已然晒了两日了,别再发怒了。” 杨毓抿了一口清茶道:“第一次令他们寻阿伊,除长悔之外,一无所获。第二次令他们抓孙桂,亦然。若非是将我的命令置若罔闻,那就是不曾好生练兵。我已说了,晒三日,少一炷香也不行!” :“是。”重回幕外。 乔巫远远的迎上前来:“如何?” 袁毅微微摇摇头:“君还在气头上,不肯撤令。”(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整治军心 :“哎!” 一声长叹之际,杨毓已经踏出了帷帐,她站在猛烈的阳光下,微微眯着眼,声音冰冷异常的道:“正如诸位所知,我出身武将之家,阿翁一生精忠报国,最后以身殉国。”她微微沉吟了一瞬,众将士看着她,不知她的用意。 她抿了抿唇,容色异常严正,接着道:“北地苦寒,我虽自诩名士,素喜对雪而饮,甚至拜雪为兄。却深知,在遥远的北方边疆,雪,不是美景,而是灾祸,是会将人冻死的灾祸。阿翁常年食用发黑陈粮,腿上旧伤每逢阴天便会疼痛难忍。”那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众将士,隐隐的含着泪光。 :“君,我等知晓错了,不该身在福中不知福。”袁毅面带愧疚的垂着头,拱手道。 杨毓微微侧目看着身边不知所措的乔巫,接着道:“同是五品虎贲中郎将,阿翁身在前线,随着胡人进攻,几乎无一刻能够安歇的。直至他仙去,我已有三年又五个月未见过阿翁一面。他的尸身,披着沾满血迹的盔甲被运回聊城那日,已然发臭。”她笑着看着乔巫,乔巫却更加无地自容,双唇讷讷的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只是阿翁,还有千千万万的大晋儿郎,他们日夜站在边疆,满怀希冀,守望着破碎河山。”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来到竹山,我踌躇满志,想着拼尽我一身,也要练出一支所向披靡的骑兵,为大晋尽一份力量,安慰阿翁,好友,以及所有因胡人而死的大晋子民。时至今日,我才知晓,我真是自视太高,可笑至极。” 她失望的看着这些人,缓缓的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轻悠的道:“你们,都散了吧。” 所有人都未想到,杨毓竟然会解散赤甲军,他们愣住了,下一瞬间,纷纷喊道:“君!” :“君!” :“君!” 邱永上前抱拳道:“乐宣君,万不能半途而废啊!” 杨毓笑着道:“并非我半途而废,而是人心不齐,不能凝聚,何以为军。” 樊明轻轻的笑了一声道:“散了也好,乐宣君与我回金陵去吧。” :“樊长史!”邱永神情有些慌乱。 乔巫一见杨毓执意要走,顿时慌了手脚,几步上前道:“乐宣君,末将率兵不利,你罚我吧,只要你别走,别解散赤甲军,怎样都行!” :“是啊!是啊!”军将中,众人不自觉的纷纷出言。 杨毓冷笑了一声道:“我已给了你机会,是你不会把握。” :“乐宣君,求你!”乔巫将头垂的更低,双颊赤红。 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没有做声,翻身上马,决然而去。 众人讷讷,面面相觑。 :“樊长史,乐宣君这是何意啊!”乔巫问道。 樊明板着脸道:“你自己想。”说着,也上了马车。 乔巫面色尴尬的看向邱永求助。 邱永唇角微微上扬一瞬,转眸对乔巫道:“这一次乐宣君伤了心。” :“我,我该怎么做?” 邱永道:“严加训练,连续两次出师不利,不怪乐宣君发怒。” :“我明白,明白,实在是在蜀地多年,懒惰惯了,一时间还未完全。”话已经不好意思说下去了,想起杨毓口中描述的边疆兵将,乔巫面色通红,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地下去。 邱永微微点点头,拍拍乔巫的肩膀道:“我会好生劝解乐宣君,你,好自为之。” :“是,是,多谢邱公!”乔巫面带喜色,转头看着不明所以的将士们,第一次,冷声喝道:“都给老子好生站着!谁敢偷懒,军棍伺候!” :“是!” 异口同声的喊声震天响地。 邱永低低的笑了笑,目光正对上瞧瞧挑开帘幕的樊明,二人又是一笑。 夜幕之下,杨毓恢复了常穿的一身青蓝色宽袍,刚才沐浴过,发丝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她站在月下,一手捏着酒盏,一手挥着短剑,眸光带着些许郁郁。 只见她足弓一点,曼妙的身影凌空而起,左路攻上,她脚尖点地,手腕自然的挽了一个剑花,两个剑花,三个剑花,四个剑花,直冲着空中而去,步履虽美,却带着凌厉的剑锋,似要将空气劈成两半一般。 右路攻下盘,她一个旋身,转身刺向地面,剑尖飞舞之间,带起零星的落花。 :“君,门外,有人倒在门外了!浑身是血!” 一下仆惊慌的前来。 杨毓微微蹙眉,一边收剑,一边往外走:“祺砚呢?” :“总管已经去门口了。” 等杨毓到门口之时,祺砚正站在一边指挥下仆将人抬进府中。 杨毓定眸一看,那人一身褴褛,身上布满了鞭痕,一头泛黄的发丝垂在肩头遮住了半边玉白的脸颊,她不禁抬起手,将那淡黄而亮泽的头发拢到一边,那头发合着已经快要结痂的鲜血凝固着。 那人一吃痛,微微张开翠色的眸子。 :“阿伊,你这是,怎么了?”杨毓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那半张被发丝遮挡的脸,似被人活生生剥去脸皮一般,一缕缕的肉丝连着筋肉,红白一片,而那半张脸上的眼睛,成了个黑窟窿,已经不翼而飞。 他牵起唇角笑着道:“我回了族中,被人所害。”他灿然一笑:“阿毓,你能,给我一个家吗?” 杨毓蹙着眉道:“只要你愿意,就住在我这,无人赶你走,无人伤害你。” 阿伊笑着道:“谢谢你。” :“快去请医者。”她转眸不想再看。 下仆将阿伊抬进了客房中,医者查看过,证实了杨毓的眼睛并没有看错,阿伊的左脸被人剥了皮,眼珠也被挖了。 浑身的鞭痕,有的几乎入骨。 杨毓不知道阿伊是如何逃出族中,又如何拖着那么一副身子来到这,不知道,也不愿意让他再去回忆一遍,所以,也不问。 她目光看着榻上紧闭双眼的阿伊,忽而,眼圈红了红。 当年她被火焚伤脸,又身染恶疾,桓七郎不顾被传染的危险与她同车,不眠不休的安排着路程,照顾她的事自然是静墨来做,可他却也不错眼的看着她,担心着她。 是否就如今日她这样看着阿伊一样? 想着想着,她顺势自婢女手中接过了半湿的软帕,失神的、仔细的擦着他不满伤痕的手臂。 :“女郎。”祺砚不禁上前。(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荒唐一次 杨毓目光依旧看着阿伊那张惊悚的脸,笑的温柔,缓缓的道:“你说,他究竟是不是七郎?” 祺砚蹙蹙眉,迟疑的道:“桓氏郎君的尸身就在金陵郊外。” 杨毓手中却没有停顿,道:“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他就是呢?” 祺砚目光看向一边的婢女,婢女垂着头,退出门外。 接着道:“女郎,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想法太,太荒唐了。” 杨毓低低的叹口气道:“这世上荒唐的事还少?怎么,就不能容他荒唐一次?”她这语气很是委屈,音调绵软而悠长,让人不自觉的就心软了。 祺砚抿抿唇道:“女郎当他是谁,他就是谁,奴听女郎的。奴这就吩咐下去,待他如贵宾般照料。” 杨毓笑着道:“善。”说完,她侧坐在榻边,手臂越过他的身子,擦拭着他另一侧的手臂。 阿伊紧闭着双目,脸上的神情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莹白的皮肤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泛黄的发丝粘在额边。 她抬手用帕子擦拭着他的汗,那毁容的半边脸刚才上过药粉,却还是能清晰的看见跳动的筋肉,眼皮耷拉在凹陷的眼眶上,没有半分活力。 :“怎么能活生生剥了人半边脸皮!畜生一样的人,没有半点人性!”祺砚恨恨的道。 杨毓蹙着眉道:“不许任何人问阿伊这件事。” :“是,奴知晓。” 话是这样说,祺砚眸光一次次的飘向阿伊,总觉得心不能安。 天色大亮,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木质窗框上,阿伊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张开双眼,一头如瀑青丝,流溢在眼前。 杨毓就那么半坐在榻上,伏在他边上,睡得正甜。 阿伊微微牵起唇角,伸手想要碰碰她的头发,手掌却堪堪的停在半空中,模仿着她侧脸的轮廓,隔着空气,缓缓地,缓缓地抚摸着近在咫尺却触碰不得的人。 隔着窗户,外面响起琴仙亭公主府下仆们的走动声,他像触电一般的,收回了手。 隔了半晌,外面升起袅袅炊烟,一股人间烟火味钻进鼻尖。 阿伊闭目一瞬,深吸了一口气,唇间扬起和暖的笑容。 杨毓眸间微颤,张开双眸,那个和暖的笑容正映入眼帘,她微微一怔,笑着道:“可还疼?” 阿伊摇摇头,手撑着身子,也坐了起来,杨毓顺手将靠背的软垫放好,扶着他坐好,一边道:“待你的伤养好了,我带你出去逛逛。” :“你去忙吧,不必陪在我身边。”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微微垂下头。 杨毓笑着道:“你先歇着,我去梳洗一番,再来同你用朝食。” :“好。” 中年妇人最是无趣,生活千篇一律,也让她们更多的将目光投向了主人。眼看着杨毓从阿伊的客房中走出来,平素就爱多嘴的黄媪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刘妪道:“乐宣君修道不修身呢。” 刘妪抬眸看了看,又垂下头来,低低的警告道:“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个哑的。” 刘妪是刘叟的妻子,都是看着杨毓长大的,虽然不伺候在近处,却感念杨毓对待下仆宽厚,自己也是口严的,不会嚼舌头。 黄媪不悦的撇撇嘴道:“知道你老人家是跟着乐宣君从金陵来的,自然高我们这些人一等。”她冷哼一声,接着道:“就算是金陵来的贵人,也无与男子过夜的吧?难道这也是名士风雅?” 刘妪不悦的咋舌一声,抬眼再看她一眼,越过她看到她身后站着的人,笑着道:“总管。” 祺砚冷笑一声,走了过来。 黄媪自知失言,却知道杨毓自来性子好,从没向下仆发过脾气,又觉得她自己行为有失,索性拿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自顾自的搓搓手,目光抬也未抬。 祺砚站在她面前,声音如同出谷黄莺,笑着问:“呦,方才听见母鸡乱叫,这会怎么静了?” 刘妪笑着道:“总管,老身也听见了。” 黄媪在琴仙亭公主府做活,在外面也是极有面子的,哪里受过这气,顿时脸涨得通红:“你说谁是母鸡!” 祺砚不耐烦的摆摆手道:“这等口舌之事,我不欲与你争辩。”说着,抬眼看向一边的下仆道:“黄媪在咱们亭主府委屈了,蓝芍,去将她的卖身契取来,送到人牙子那去,直接发卖了,无论贵贱,越快越好。”说完,祺砚抖抖衣袖,仿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利落的离去。 :“是。”蓝芍利落的应下来。 黄媪愣住了,万没想到,只不过口舌几句,就会被卖掉。 :“总管!是我错!是我错!”说着追上祺砚,跪在地上,紧紧抓着祺砚的衣角,哭丧着脸道:“我丈夫儿子都在这,别卖我,别卖我!” 祺砚冷哼一声,笑着道:“在我们亭主府的,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主心善,收留流民,你却在背后嘴碎,我们这留不得你。”她略微想了想道:“将黄媪一家人一起发卖。” 黄媪本以为假意号几声祺砚自会轻轻放过,却万万没想到,寻常人家勾心斗角那一套,在这是不管用的。一时间,抓着祺砚的手也顿住了。 祺砚一拂衣袖,翩然而去。 黄媪来不及哭喊就被拖去了后院等待人牙子带走。 房内的阿伊透过门,将外面发生的一切听的真切,他眸光顿了顿,眉宇间微微蹙起。 不过一会,杨毓换上青蓝色对襟直领罗裙,一身柔软的三梭罗锦衣,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阿伊一晃神的功夫,杨毓已经坐在的榻几对面,笑着问:“怎么不先食?” 阿伊道:“你说了要来一起,我等你。” 杨毓手执玉箸,夹了一块炙鸭到他碗中:“竹山到底不比金陵,尝尝味道。” 阿伊缓缓的咀嚼着,只觉得齿颊留香:“好香。” 她笑容顿了顿,道:“多用些。” 一餐无话。 饭后,杨毓照常去了军营中,樊明这几日四处巡查,邱公便留在营中管理着,一切按部就班,倒是让人省了不少心。 原本整日吵吵嚷嚷的,这一平静下来,朱盛的武勇与心性愈发的被大家所接受了,大家都知道,这个面恶心善的大汉在家时是个耙耳朵的柔情汉子,说话不经大脑,却是个实心眼的,随着相处越久,人缘也好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长平起义 阿伊跟在杨毓身边,脸上带着厚重的帷帽,一身翠色三梭罗锦衣,行路自带风流气度。 :“君身侧的郎君是谁?”朱盛笑着问。 杨毓眯了眯眼,笑着道:“你猜猜。” 朱盛摇摇头,撇着嘴,看见那露在外面的黄色头发,蹙了蹙眉道:“君身侧常伴名士,这一位不敢以真面相对,那,该是身份极为高贵的了?” 阿伊低低的笑了笑,没说话。 杨毓笑着道:“是啊,你猜对了。” 阿伊侧目看了看她,拱手道:“我姓君,名叫君伊。” :“胡言乱语,哪有鲜卑人姓君的!”朱盛看着他露在外面的头发,微微抬抬粗眉眉毛,笑的开怀。 杨毓眉心凝了凝道:“朱盛!” 朱盛噤声,微微垂下头,委屈的道:“君咋生气了,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 阿伊笑着,满不在乎的道:“我姓的,是乐宣君的君。” 杨毓侧目看着他怔了一怔,转眸看向朱盛,笑着道:“去训练吧,我带阿伊四处走走。” :“是!”朱盛抱拳离去。 且说孙桂装作夜香郎逃出了竹山,来到了无人野地,自夜香桶中取出自己习惯的仙风道骨的装束披在身上。 自此,改回原名,用藏在桶中的钱财重立教派“长平教”,自知在巴蜀之地再无生路的他,一路从巴蜀去往南方,竟然又收下数千教众。 而这边杨毓传书给金陵,消息到达皇宫之时,已经是两个月后。 阿桐当机立断,下旨通缉孙桂。 抵达会稽不久,长平教孙桂率教众起义。 随着五胡乱华,天师道教众大批南迁,而王凝之镇守的会稽便是极为活跃的一处。 在“九品中正制”与“五胡侵晋”的双重压力之下,夹缝求生的庶民,竟然在孙桂的误导下纷纷加入起义,但求天师解脱,一时之间,队伍壮大足有四五万人。 夜幕深沉,繁星如宝石般绽放着点点光芒。 巍巍峨峨的宫墙中,发出少年的暴怒之声。 :“浑人!”司马桐大怒一声,将红本摔在地上。 阿福赶紧捡起红本:“陛下饶命。” 司马桐气冲冲的走下龙座,一把夺过红本道:“我这便去问问谢安,这是何意!” :“陛下三思啊!” 司马桐一甩袖,甩开阿福:“文武群臣,除了王谢两家,各个上奏,请封谢度为大司马,重整两府军务!他一个黄口小儿,才十七岁,能位列三公,当此重任吗!谢安是昏了头了!” :“陛下,王司空也才过弱冠之年,不过二十一岁啊。还有蛮戎府司马杨秀,才十三岁。” 司马桐冷哼一声道:“王靖之才华高妙,从军数载,立功无数,谢度焉敢与靖之比肩!至于杨秀,那是与我师出同门的英才,何况蛮戎府司马才区区七品!”他恨恨的道:“谢安的胃口太大,是否连我这皇位他想要,我也要给他!” 阿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陛下息怒啊!” :“息怒,三思,饶命,你还会说些什么!”他一脚踹在阿福心口。 阿福倒地一瞬,赶紧爬了起来:“陛下息怒。” 阿桐轻哼一声道:“召杨司马进宫!即刻!” :“是。” 不过数刻,杨秀穿官服而来。 三呼万岁过后,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阿桐将红本一摔,扔在杨秀面前。 杨秀一目十行,早就预料到了,低低的笑了笑道:“三更天,陛下急召微臣入宫就是为了这个?”说着,不屑的将红本甩回榻几上。 阿桐沉吟了片刻,蹙着眉道:“阿秀,你我师兄弟,关系匪浅,又有阿毓这一层关系。在此事上,关系太复杂,我对你的信任比王靖之更多几分,这事,你帮我想想。” 他自称我,而非“朕”。 杨秀又笑了:“陛下信我更甚,恐怕最大的原因并非方才所言,而是王司空身后有个盘根错节的琅琊王氏,而我,只有凋落的家族。”他微微摇摇头道:“臣下为君解忧是分内,臣也只是想将话说清楚,表明我虽明白,却愿意无条件支持陛下,永远。” :“原先,在阿毓还不知我身份之时,她常唤我狡童。只是身份变化了,她变了,我也变了,算计多了,人心也习惯了这般了。”他的话说的坦诚极了,双目炯炯的看着杨秀道:“若是你身份再高贵些,我情愿你来做这大司马,替我掌管两府军马。” 杨秀笑道:“陛下,人生若是能靠一己之力,博得重彩,那才是精彩,不枉来人世走一遭。何况,我今时今日,也是借了阿姐的光彩了。” :“我不会让你永远待在这区区之位。” :“依臣下之意,不妨应了。” 这一次,阿桐没有发怒,低低的叹道:“是啊,除了应下,我哪里有可用之人,大司马之位,的确不应空置,有王谢两家支持着谢度,他确实能坐稳这位置。只是,我这口气,就白白咽下了吗?” 杨秀道:“若是白白应,往后这种事不会少,只会更多。他谢家妄想太多,总要吐出一些来。” 二人不谋而合。 至于这个人选是谁,杨秀说:王凝之。 要除掉一个谢度,会引来谢家的极大不满,一个尺度把握不好,会掀起轩然大波。 王凝之的会稽郡守,是谢元朗推举的,谢元朗的意思,自然来自于谢安。 一个王凝之,可以同时给王谢两家敲响钟声。 多么合情合理的人选。 次日一早,司马桐下圣谕。 谢度任大晋大司马之职,重整两府军马。 王凝之火速剿灭“长平教”。 王谢两家瞠目结舌的是,司马桐没有给一兵一卒,会稽一郡,可调取的兵马不过两万,且分散在各个城中,休要说剿灭,就是打压气势嚣张的长平教也是不可能的。 王靖之深深的看了一眼司马桐,轻叹一口气。 圣心难测,无论他从前如何,今日已经是个帝王,而非南迁路上的小小狡童了。 散朝,谢安车马不停的赶到王府。 王晞之老泪纵横道:“他虽不成器,却是我的幼子啊,当初不该让他入仕,不该。” 谢安本想为王凝之谋个好前途,却连累他至此。他本是为谢韫感到伤神,如今见了王晞之痛哭的模样,心中更是愧疚,他习惯性的擤了擤鼻子,用端丽却有些颤抖的洛阳腔道:“我太心急了,这一次,着实是我失策。”(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拜神起乩 王靖之垂眸一瞬道:“祖父,我去会稽一趟吧。” :“不行!”他拉住王靖之道:“你万万不能有失!”说着他指指书案上的砚台道:“这方砚跟了我数十年,让人送去会稽,凝之看见,自然都懂了。他,这孩子,若是恨我一恨,也是好的。” 王靖之沉了一口气道:“今上变了,以后,谢公小心行事吧,陛下要叔父的命平息怒气,却与叔母无关,谢公请传书让叔母携悌侄们回金陵来,免得乱箭殃及他们。” 谢安哪还有脸这样做,缓缓摇摇头道:“阿韫已经是王家人,她该陪在夫主身侧。”说完,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告辞。 当周围郡县纷纷慌忙布防抵御“长平教”之时,王凝之做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无动于衷。 谢韫怒气冲冲,步履却不乱分毫,她踏着优雅的步履,来到王凝之书房外:“郎主。” 王凝之起身迎接,扶着谢韫的手臂,笑着道:“阿韫,快坐下,看看我今日之书如何。” 谢韫抿着唇:“郎主挡了我两日,兵临城下,终于肯见我一见?”口中埋怨,手却接过了王凝之的笔墨,眸光微微亮了亮:“是副难得的好帖。” 王凝之灿然而笑,捻了捻袖口,笑容雍容闲雅,缓缓的道:“今日不知怎么了,下笔更有气势一些,也称得上是一副好字了。” :“为何?” 谢韫突然的问话,王凝之整理书墨的手却没有停顿,脸上散发着较之往常那雍容闲雅完全不同的温柔:“阿韫,你带着孩子,回金陵吧。” 谢韫微微一怔:“郎主这是何意?” 王凝之手中似乎更忙了,他拾起毛笔,在笔洗中清洁,始终垂着头:“阿韫,自知晓了长平教起义,我便明白,陛下,从未想让我回去。” 他缓缓抬起眸,眸中含着柔情,深深的看着谢韫,左手在衣袖中捻着袖口,笑着道:“王谢日渐势大,陛下想让我死,我就必须要死,否则,事情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谢韫的眼泪,條然流下:“四年前你就这么甘愿为了王家担负责任,时至今日,你又为了谢家如此,你叫我,如何面对你!” 谢韫转眸看向王凝之书案,缓缓的走了过去。 她伸出纤纤玉手,拿起那方三足椭圆形,打磨的圆滑的洮河砚道:“这是阿公的砚台。” :“是。”王凝之走到谢韫身边,小心的接过了砚台放到书案上,双臂展开,笑着道:“让我抱抱你。” 谢韫从无一刻这般动心,她窝在他怀里,闭目一瞬道:“我不走就陪着你写字,直到最后一刻。” 王凝之轻叹一口气:“阿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这又是何苦。” :“无论外人如何道之,我都心悦我的王郎,无论生死。” :“夫主!夫主!”梁纤云自外面一边跑,一边进了门。 :“你哪里学的规矩!”王凝之不悦道。 梁纤云双目含着泪,看着谢韫气度翩翩的站在王凝之身侧,与他就如天生的璧人,自觉自惭形秽,不由得低下头:“夫主!长平教已然攻上门来,妾请夫主迎战!” 王凝之抿唇而笑道:“好啊,我这就拜神起乩,请鬼兵来助我!” 梁纤云愣住了,她一双水眸看着王凝之不可置信道:“夫主,你说的是真的?” 王凝之笑着道:“纤云回房安歇,我这便请鬼兵镇守各路津要,令贼兵不得进犯。”他张口喊道:“扶梁夫人回房。” :“是。”一下仆上前拉扯着讷讷的梁纤云。 看着梁纤云远去,谢韫转眸看向王凝之:“夫主,方才这副字节奏变化,行韵优美,再让妻赏一赏?” :“好。” 夫妻二人来到书案前,谢韫抿着唇笑:“夫主这帖写得的确妙,一如人生百态。” 王凝之不由得伸手捋捋爱妻的发丝:“愿闻其详。” :“瞧这第一行,有端正之态,徐徐而行。第二三两行书意渐浓,第四行草书潇洒通脱,文至第六行,已然不似作书,而是行云流水,如有神助。末行回归第四行的神韵气度。一如人生自初出茅庐到立家立本,到看破世事,最终回归本心,尘埃落定。夫主原本书写便是长项,很得家公之韵,此番,却有了独树一帜的样子。” 其实也不难理解,从前,他身上总是背负了太多的算计,时至今日,却是一身轻松,直面生死的心境自然与从前不同,下笔也愈发自信了。 :“郡守,孙桂已经攻破城门!” 门外的下仆喊道。 王凝之笑着道:“天师已然同意降下鬼兵助我,莫急,莫急!” 谢韫低低的笑了笑:“夫主如此言说,难免世人又说些浑话。” :“我已管不了那些,他们自去评说,我还能再死一次不成?” :“我许久未为你画眉,让我再为你画一次。” 谢韫微微嘟起唇道:“只忙着为美妾美妓画眉,哪里想得起我?” :“除了你,我又哪敢为其他女子画眉呢?”说着话,谢韫已经坐在了榻上,递上一截石黛。 王凝之细细的勾描着这含情之眉,笑着道:“阿韫面容姣好,眉色如望远山。” 谢韫道:“凝之,我。”她微微顿了顿,已然羞红了脸。 王凝之停下手中,凝视着她:“甚?” :“我,我心悦于你。” :“我也是。”王凝之继续勾画着。 谢韫满脸通红,用极细极低的声音道:“我爱你。” 王凝之的手顿了顿,心中一痛道:“莫要蹙眉,我的阿韫,不要眉带愁绪,就这样清淡的笑着,恰如淮水微波,撩人心绪。” :“是。” :“郡守,孙桂已经带人闯到府门外了!” 王凝之眯着眼,笑着看着她:“夫人,带孩子们从后门走,不要回头。” 谢韫抿着唇,含着笑,眸中泪痕点点:“是。” 王凝之抖抖衣袖,踏出门外,神色如常,道:“我与孙桂同是天师道一门,他岂会杀我。走,去见见他。” 谢韫紧咬着唇,随后出门。 孙桂负手立在府门外,马下尽是死尸,有兵将也有庶民,如同得胜的将军一般,威风凛凛。 :“听闻你方才起乩请了鬼兵?” 王凝之眯着眼笑的雍容清雅:“没错。” :“兵在何处?”(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 慷慨赴死 王凝之道:“你死后,自有我请来的鬼兵押送往地府,自有酆都大帝判你永世不得轮回,日夜受百鬼抓心之刑。” 孙桂冷哼一声:“是么?那我便求个长生不死,你,先行一步吧!”说着,一剑挥下,王凝之前一刻还神色朗朗的站在日光之下,下一刻,身首分离。 一袭矜贵的锦衣,沾满了鲜血,倒在微尘之中。 :“敢诅咒我!将他的妻子,子女给我抓来!”孙桂已然杀的红了眼。 :“孙大王饶命,我只是个妾室,只是个妾室,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啊!” 梁纤云被架出门外,发也乱了,衣裳也扯了开,狼狈不已。 孙桂厌恶的道:“这般无半点气节之女,就给王郡守陪葬去吧。”说着,又是一刀,直冲着心口而去。 梁纤云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没了呼吸。 谢韫带着四个子女,坐在马车上,神情自若,一队叛兵挡住了去路。 孙桂随后赶来,谢韫一身家常的衣裳,没有半点惊慌,平静的道:“我夫主呢?” 孙桂道:“被我一剑杀了。” 谢韫微微点点头道:“今日之事,与稚童无关,放了我的儿女。” 孙桂早就听闻谢韫极具才气,有“咏絮之才”,今日大敌当前,她身边仅数百家仆,却无一丝慌张,心中有些敬佩。 :“不好了!蛮戎府司马杨秀带兵来了!” 一声惊呼,谢韫笑道:“家仆们,我王家待你们如何!” :“恩重如山!”异口同声的喊叫。 谢韫道:“那便拿上你们的刀剑,为郡守报仇!” :“杀!” 一声令下,数百王家家仆奋勇上前,孙桂迷糊的瞬间,谢韫一马当先,带着数百家仆竟不要命似的冲上来,这股气势,直让人不禁生出退意。 杨秀及时赶到,少有武勇,又身具向死而生之念,日落,又日升,一个昼夜过去了。本就是在极短时间凝结而成的民兵被打得溃不成军,死伤无数,血流遍野。其中主动弃械投降之人又占了多数。 杨秀大获全胜,派人将谢韫与四个孩子送回金陵,自己则留下处理战场。 三日之后,一道圣旨传下,杨秀平叛有功,擢升为六品“都尉”,掌兵马三万。 谢韫回到金陵的那一日,王谢两家的公卿士族迎在城门外,一片的素缟,远远望去褒衣博带翩然而立。 她没有掉一滴眼泪,一身素缟,却依旧是往日风度翩翩的模样,冲着每一个上前见礼的士人公卿福身回礼。 :“听闻王郡守不禄之前还起乩请神?夫人可见到了神兵的模样?”一庾氏郎君笑道。 谢韫回以微笑道:“郎君想知晓,便去黄泉路上问问我家夫主吧。”说着,转身回到马车上。 :“阿韫,随我回府歇息几日吧?”谢安挑开马车帘幕问道,满脸的关切。 谢韫笑着道:“我乃王氏妇,哪有轻易回母家之礼,待年节,阿韫自当回府拜见。” 谢安微微点头,低低道:“这孩子,是怪我了。” 车马徐徐进了城,王濛叹道:“江左高门之女,是真士族。” 支道游点点头:“王夫人一女子有林下之风,足可称女中名士。” :“与你先前见过的乐宣君比又如何?”王濛笑着问。 支道游蹙眉一瞬道:“天下风骨,她与嵇公夜取八分,乐宣君看破,故,通脱。” :“看破甚?” 支道游摇摇头道:“只能意会,若非要说,便是你我看不破的那些。” 王濛好奇极了:“金陵事多,否则,我定要去见一见她。” 人群散去了,一桓氏郎君笑道:“王郡守不禄,王夫人不见半丝忧伤,看来才女是真不喜王郎啊。” :“大抵是如此吧?” 谢韫坐在马车中,肩膀微微松动,滴滴热泪滚落,她凝望着铜镜,脸上笑得美妙,伸出手指,划过眉峰:“王郎,我会将孩子养育成人,为你守制一世。奈何桥上,郎君等我一等。” 日头升到正当天的位置,炙烤着大地,众将士赤着上半身,站在水中,任由没过腹部的滚滚江水拍打身体。 :“君!金陵传信来了!”邱永急急的踏进帷幕来。 杨毓接过信笺,一封讣闻与杨秀的信笺同时寄来。 王凝之,不禄。 杨毓眸光微微动了动道:“讣闻上说王凝之领兵不当,贼兵压境还起乩请神。” 邱永微微摇摇头道:“琅琊王氏子,就算平庸,也不会如此愚蠢。” 杨毓低低的叹了口气道:“陛下,已非当日的陛下了。”她微微摇摇头道:“我却忘了,帝王,自来与常人不同。” 又展开杨秀的信笺,寥寥数语,讲了他平叛有功,得陛下看中,擢升至六品“都尉”。杨毓倒沉了脸。随手将信笺递给一旁的祺砚。 祺砚接过看了去,大喜道:“小郎君出类拔萃,早该有这一日!” 杨毓坐在榻几前许久,终于抬手落笔。 :闻弟冲锋陷阵有千夫难挡之勇,姐心甚欢。 然,为臣者,虽需处事圆滑,却更应正心。 简在帝心固然佳话,若将私心与公务混淆却难称良臣。 姐不求你富贵,惟愿平安。 不求你平步青云,但求问心无愧。 弟已年长,凡事皆有筹谋。杨氏之子,各个忠臣良将,绝无宵小之辈。 惟此数言,再不多叙。 杨秀看着手中的书笺,低低的道:“阿姐,发怒了。” 一旁送信来的信使道:“写信那几日,乐宣君正对赤甲军不满。” 杨秀微微摇摇头道:“非也,阿姐从不迁怒于人。此信,她是真的对我失望了。”他看向信使道:“帮我回一口信,就说,我知错了,望姐饶恕。” 信使看着这清隽少年,朗朗之态道:“是。” 盛夏转眼即逝,蜀地的山中风景似清艳的少妇,半遮半掩着自己的美态,满山的红叶与青松映照在五光十色的沅水上。 八月初一,是七贤辞行之日。 杨毓站在城门处,看着七贤的车马装拢道:“刘兄,这是黄家酒庐新酿的米酒。” 刘伦接过当下打开封盖,仰头灌下一大口,莹白的米酒自唇边洒在衣襟上,他扯开贴在胸口上的衣襟,袒胸露怀,大喇喇大叉着光溜溜的腿道:“阿毓,待初雪之时,兄再驾车而来,与你赋诗饮酒!”(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箕山之志 杨毓低低的笑了:“刘兄,今日已是八月,竹山有时十月便会降雪。恐怕到时你还未回到雁栖山呢。” 刘伦作思考的模样:“是么?那便明年初雪,兄与你相约,如何?” 就这样任性的决定了。 杨毓笑着点点头:“只要几位兄长来,无论何时,阿毓扫榻相迎!” 这话若是别家小姑对着几个男人说,便是极为不合礼制的****了。不过,当下有言,礼制不束名士。 而当前这几位,皆是举世追捧,绝无仅有的名士。 嵇夜道:“阿毓自六月里作了一曲《秋山操》,便是停滞不前,是否有惑?” 杨毓笑着道:“女儿家的心思,总是阴晴不定的,过几日便好了,兄不必担忧。” :“善。此去金陵是否要为谁带话?” 杨毓抿唇笑了:“不了。” 她送了信给他,不但无回信一封,连送信去的信使,也再没回转。 杨毓有些猜测,是否王靖之扣下了信使? 那一场烟花,一枚玉佩又是何意呢? 她笑着道:“若是见了王司空,请与他说说蜀地风光,如此,便好。” :“好。”嵇夜应下了。 阮宗道:“从前我便不喜王靖之,此子心思太深,阿毓,若是觅得良人,也就不必思念于他。”阮宗说了这一番话,心中又升起悔意,不为别的,只是杨毓眼神闪躲了。 她难过了。 阮宗又道:“阿毓,我会与他讲蜀地风光,你,别。” :“好,谢阮兄。” 王冲站在人后,遥遥看着杨毓,不禁闭上了双目,无声叹息。 :“阿毓,明年初雪见!” 刘伦坐在鹿车上喊道。 车队渐行渐远,杨毓缓缓的唱道:“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箕山再会,狂歌纵酒!”她的声音依然带着略微的嘶哑,她抬起莹白而略带丰腴的小手,冲着那依依惜别的马车招手。 阮容道:“阿毓有心归隐了?” 王冲默默点点头。 山源道:“毓言出必行,行必果绝。已提了箕山,便是心有所想了。” 刘伦将上半身伸出车外,挥着手臂:“阿毓!明年初雪再会!” 回答他的,是丝丝缥缈的歌声。 阮容咋舌道:“老子说: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可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老子这段话是说,大道延行泛滥,可左可右。万物依赖它而不主宰,成就万物却不居功。 山源捋捋长须美髯道:“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他说,她不自以为主宰,反而很伟大。 阮容笑道:“山兄今日言多。” 山源道:“离愁别绪,我亦是难以抒怀啊。”他反而看向王冲:“阿冲,你倒是反常。” 王冲面有难色道:“我家的玉树谪仙许久无信传来,不知是怎么了。” 阮容道:“何必担忧,金陵怎能如你我在竹山清省。” :“倒也是。” 悠然长叹之中,阮宗道:“这女郎,真是乱世中的奇女子。” 嵇夜笑道:“就她这份看破世事的眼界,的确让人油然生叹。”他侧目看向阮宗:“待有一日,我们八个至交好友,同箕山隐居,岂非乐事?” 阮宗笑的眯起了眼:“大乐!大善!” 淮水两岸较之先帝在位之时更热闹几分,水波荡漾,撩人心绪。 时下虽推崇老庄,但,尊师重道却是亘古不变的。 适逢孔老夫人大寿之日,金陵城的世家贵族几乎倾巢而动,上门贺寿。 孔老家是极少举办宴会的,往年二老的生辰也是得过且过,今年却是正赶上孔夫人六十大寿,自然是要大办一番的。 素白细密的绢纱笼罩着烛火,照的人们脸上泛起微醺。 司马桐圣驾降临,两侧的仪仗威风凛凛,他自己却首先下了榻,微微躬身道:“祝愿师母,寿山福海,松鹤延年。” :“好,好。”孔夫人并未因司马桐的皇帝地位而不适,笑的和蔼,一如往常。 司马桐手轻轻一挥,阿福带领五个内监上前,他们一字排开,每人双手捧着盖着红绸的木雕托盘。红绸盖得严实,让人看不出究竟是何物,反而让人更加好奇,究竟当今陛下会以何物做寿礼呢? 司马桐身长六尺五寸,堪堪的少年模样,一身淡金色常服上绣着盘龙,盘龙栩栩如生,却是温和淡雅的。 他扬唇笑着,拍拍手掌,一撩衣角,踏着安娴的步子,回到榻边,缓缓的坐了下来。 这一边,内监动作整齐划一,掀开了红绸。 五尊寿山石雕刻的南极仙翁摆件,惟妙惟肖,巧夺天工。 支道游坐在王靖之身侧,不禁抿唇而笑道:“天子尊师重道,可为一代明君。” 王靖之略点点头道:“君臣同心,盛世昌隆。” 他侧目看去,第一尊,牛角冻石质地通灵,肌理隐约带着水流纹,纹色浓淡交错,仙翁盘座在仙鹤身上,长眉长须飘在两边,仿佛凌风而去,衣袂翩翩,仙风道骨,逍遥自在。 第二尊以羊脂冻石做原料,温润的质感便如其名一般,在灯火下仿佛蒙上了一层暖纱,仙翁手拄着木杖,手上托着一枚以桃花冻石雕琢而成的仙桃,形象惟妙惟肖,憨态可掬。 再往下看去,一尊一尊或坐或卧姿态各不相同,不说石料如何难得如何珍贵,单说雕工便是万中无一的,在场众人皆是出身高贵的士族,却被这五尊摆件惊住了。 寻石自然是可遇不可求,可雕琢的功夫若没个三五个月,是绝磨不出如此自然的形态的。 孔老点点头,道:“阿桐,你有心了。” 已经多久无人这般唤他了? 司马桐心中一股暖流,笑的开怀,终有了几分往日的可爱,拱着手道:“师母大寿,我。”他顿了顿接着道:“朕,自然记在心上。” 孔夫人笑着摆了摆手,孔府的下人将摆件一一收了下来。 宴筵还在进行着,左不过是谈诗论道种种,月上柳梢,众人散去。 华贵的马车压着斑斓灯火,穿行在金陵小巷之间,自从王凝之的事过去后,王靖之已经许久不与自己同车,司马桐虽认为自己做的不错,此刻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心间惴惴,迟迟不敢开口。(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怕她神伤 阿桐微微抬眼看向他,只见王靖之头戴白色漆纱小冠,身着月色织锦长衫,他微微垂眸,手中把玩着一把玉柄麈尘,略有些昏暗的灯火下,光彩如同月辉,淡雅清高,清冷让人不敢亲近。 :“王司空病了许久,今日身子仿佛好些了?” 王靖之微微扬唇而笑,道:“好些。” 一时无话,让气氛陷入一片寂静。 耳边听着马蹄车轮踏着青石板路的声音,鼻尖萦绕着他一身远山般的气息,司马桐轻轻的送了口气,道:“我知晓你心中有气,王郡守是最好的选择,你若是我,能如何行之?谢公安根本不将我放在眼中,那谢度小儿若无谢氏撑腰,如何能当得起司马之职?” 王靖之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抬眸看向阿桐,慢条斯理的道:“陛下登基前,臣曾问过,你是否信我,陛下回答,信。” 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道:“谢度师从鸿儒吕辽,少年成名,出身高贵,此用人之际,大司马之职并非是给谢度一人,而是给了谢氏一门。臣不反对,亦不赞成,遂并未出言。缘何陛下竟以为我王氏与谢氏有私呢?” 他扬唇,露出洁白的牙齿,粲然一笑,接着道:“陛下,终是不能全然信臣。” 突见这粲然一笑,阿桐怔住了,再回味王靖之的话,却明白了,以这人的个性,能与自己说了这么多,是原谅了自己了。 阿桐道:“王郡守不禄,却用自己的名声换了天下士族不怨怼我,我,有愧于他。” 王靖之又是叹了一口气道:“我要离开一段时日,朝中事宜,陛下可多听谢公安的,或许谢氏会势大,但于国却是无碍的。” :“你要走?去哪?多久回来?” 往日有王靖之在金陵,他并不觉得如何,这一听他要走,心中却是怕了。小脸皱成一团,委屈的可怜又可爱。 王靖之笑的更加开坏了:“阿毓常说你是狡童,果然。” 阿桐撇撇嘴,全然无方才的可怜模样,换脸之快,令人诧异咂舌。 他撇着嘴道:“江北明面上平静,可是苻洪,慕容喾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琅琊王,最近不是又出了个氐族的楚祁王占了我陇西、南安、天水?前几日阿毓传书来,说见了慕容喾,还揪出了慕容喾安排在竹山的细作。如此看来,慕容喾似有意蜀地,你身子本就不好,还有何要事让你需要离开金陵?” 王靖之被阿桐气笑了,舒朗的笑声回荡在马车中。 阿桐翻了个白眼,道:“你笑甚!” 王靖之歇了歇气,缓缓的道:“有人冒用桓七之名混进了亭主府,那痴女还信了。” :“嗯?”阿桐眸光一闪,眉心微微蹙起:“是谁!” 王靖之收起笑容,道:“未可知。” :“你怕阿毓被人拐了去?”阿桐调笑着道。 他微微摇头,笑着道:“阿毓多智,不会的。” :“那你何苦还要去一趟。”阿桐心中相信杨毓,除却气愤有人这般利用亡人混淆视听,并不担心杨毓会有所失。 王靖之微微垂眸,轻轻地道:“只怕她,伤了心。” 阿桐心中有些震动,他回眸看向王靖之,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靖之微微垂眸想了想道:“铁焰军在聊城死守已无用处,若是慕容喾和苻洪、苻虎结盟,再联系几个小部族,那铁焰军就是孤掌难鸣了。”他转眸看着阿桐道:“时不待我,快召铁焰军去韩旧郡吧。” 司马桐微微沉吟一瞬道:“我近日想了许多,想要提调几名寒门官员,你觉得如何?” 二人一来一往,表面上是和睦,事实上,阿桐的用意却在分散士族势力,以此交换铁焰军的生死存亡。 事实上,无论王靖之的意见如何,阿桐到底还是会听他的劝谏,也并不会停止提调寒门官员。 但他要的就是王靖之的态度! 他的态度,便是王家的态度,便是天下士族的态度! 正当他心间略微动摇的瞬间,王靖之笑了笑道:“陛下是天下的陛下,无论士庶皆是陛下的子民。” :“善。”阿桐很高兴,道:“朕回宫便下旨,铁焰军退守韩旧郡。” 隔了半晌,他点头道:“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谢陛下。” 经过两个多月的整肃军纪,赤甲军终于像是个军队,而非往日的懒散,每日的刻苦训练,让那些习惯了悠闲度日的山野村夫脸上显现出坚毅与果敢,而阿伊的伤情也在杨毓的照料下,好了大半。 十月里,邱永照常核算这本月军中开销,樊明与他对面而坐,看着近期的训练日程。 邱永道:“樊长史,此月过后便要入冬,该准备冬衣,积粮了。” 樊明点点头道:“上次查办天师观,收缴财物竟达百万白银之数。” 邱永笑着道:“可乐宣君却将财物都按户的分散给了蜀地庶民。” :“嵇公几位一走,乐宣君似乎比往日更沉寂了几分。” 樊明也是忧心道:“除却刚识得她那半年,她的模样几乎不像个妙龄小姑。”他沉吟一瞬,接着道:“该如何才能令她开怀少许呢?” 邱永笑道:“你家那位王郎来,她定然欢欣。” 樊明也随着笑了笑道:“郎君许久无消息传来,我几乎怀疑,他是否收到了我的传书。” 邱永有些担忧道:“这倒是怪了。” :“阿伊,这便是我赤甲军的练兵之所,你观如何?” 杨毓走在兵营中,身穿着道袍,却分明笑的开怀。 阿伊半边脸带着精美的面具,牵动唇角,笑道:“阿毓真是女中豪杰。” 杨毓微微摇摇头道:“七郎,谢谢你回来。” 阿伊顿了顿道:“我不是七郎,我是阿伊,君伊。” 杨毓恍然笑了:“叛臣之子桓七已死,你是阿伊,只是阿伊。”她迈着轻缓的步子进了帷帐。 邱永与樊明纷纷起身拜见,突见她身边长身而立的异族郎君,皆是一怔。 邱永问道:“山中樵夫阿伊?” 阿伊笑道:“帐中军师邱永。” 邱永霎时间蹙起眉宇。 他为人向来疏朗自在,也颇懂得世故圆滑,几乎不会在众人面前袒露心声,却在阿伊说完这句话,神情变化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 整顿铁矿 樊明侧目看了看邱永,又看向阿伊面带笑意,再看杨毓正在一旁翻看军册与账本。 :“快到冬日了,樊公,这几****去矿上看看,那矿分明丰厚,开采的却也未免太慢,照这般下去,我军几乎入不敷出尔。” :“君是否与我一同去看?” 杨毓微微想了想,看向阿伊:“阿伊,我带你去矿上看看?” 阿伊刚要回答,邱永道:“矿上到底危险,明日我陪着阿伊郎君去庄户上看看,若是能购些粉芋回来,再到沅水边,带一条肥美的鲮鱼回来,撒上些赤豆,那一锅汤可鲜美至极,待君与樊公回来,正好尝上一碗鲜味。” 杨毓眯着眼笑道:“阿伊,好么?” 阿伊点点头:“好。” 次日一早,杨毓与樊明坐车去向了南郊铁矿上。 令人万万未想到的是,杨毓到达之时,竟然坐了一地的闲人。 他们吃茶聊天,好不热闹。 杨毓当即沉了脸道:“我好心给他们丰厚报酬,他们却反而这般对我,你说,我是否很愚钝?” 樊明道:“就为了多领工钱,便如此懈怠慢工,也真是亏他们想得到。” 杨毓轻哼一声,自下了车,缓缓的行到一边,一工头模样的大汉突见杨毓前来,虽然有些奇怪,却并不认识,端看着杨毓风度不凡,不自觉的自惭形秽,局促的道:“敢问贵人是何人,怎么来到这污脏之地,若是脏了车轮,岂非不美?” 说的话,看得出此人识得字的。 杨毓也不在意榻上脏,直接坐了下来:“这些人平日便是这般上工的?” 那人心下一沉,只能硬着头皮道:“也并非****如此,只是近日天热。” :“哦。”杨毓笑着道:“原来近乎入冬,天却热了?我在竹山县并不觉得热,早晚也需添衣了,你们都在何处?” 都在哪? 我在竹山,最近有些冷了,你们在哪! 杨毓虽然笑着,但,任谁都能感觉到她的怒气。 那人眸光微微流转道:“小人只是个监工,这些人都是吴里正带来的,与吴里正有亲戚,小人更是不敢让他们干活。”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去唤你们吴里正来,就说,乐宣君等他。” 这名号一说出来,那人身子一个不稳,分明是个大汉,却吓得脸色苍白。 :“是,是,小人这就去。”说着,那人也不假手于人,甩腿飞奔。 祺砚送上刚烹好的茶汤,樊明索性也就坐在了杨毓对面,二人徐徐的饮着茶,等着人回来。 且说那大汉,跑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到了村中。 :“吴里正!吴里正!” 吴里正正在家中笔记账册,咋舌不悦道:“叫甚!” 大汉冲进门来:“吴里正,乐宣君来矿上了!” 那吴里正一怔,手中的算筹掉在了榻上:“她怎么来了?” 大汉摇摇头。 吴里正也顾不上换衣,匆忙穿着两只不一样的鞋跑出门外。 郊外的风总要比城里冷上几分,风吹过树叶,簌簌的落下叶子来。 祺砚赶紧拿出一件青色的薄披风,搭在杨毓肩上。杨毓拢拢身上的披肩,看着一旁垂着头不敢看杨毓的众人笑了:“你们是因懈工不敢看我?” 一个老叟道:“乐宣君容色太。”他顿了顿,忽觉的“美”亦或往常说的那些词语,不能形容杨毓,直不住的垂头,摇着头道:“若能多学些赞誉之语,也不至于形容不出。” 一青年道:“发如丝锦,面如芙蓉,眸如灿星,世间万物,匹不上乐宣君之容止。”他停住了赞美之词,摇摇头,道:“我哪见过丝锦?那丝锦再华美也是死物,又哪能比乐宣君的发丝柔美?” 樊明笑道:“君看,君之美,令庶民忘却害怕,惟剩自惭形秽。” 吴里正姗姗来迟,杨毓与樊明已经饮了两壶茶。 他看着一旁呆滞的看着杨毓的庶民,“扑腾”一声,跪在了杨毓面前。 :“乐宣君饶命!” 杨毓眯了眯眼,笑的狡黠:“自说错处。” 吴里正以头触地道:“滥用职权,将亲人做工。为官不查,拖累了工期。” 这人倒是将杨毓的个性摸了个透,这般大义凛然的将话一说,将杨毓的怒气消去了许多。 杨毓笑着,指着一旁鬓发斑白的老叟,道:“你说,这样的老叟,你让他来矿上领钱是小事,若一个不小心,被落石碰了,你不会后悔?” 吴里正这才知道杨毓究竟品德有多高贵,那是他这样的小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转眸看着老叟道:“阿翁,儿不孝,为了钱财,竟将你置于危险之地。” 老叟连连摇头,冲着杨毓跪了下来:“乐宣君,我家儿郎也是苦出身,好容易得了这差事,你大人大量,饶了他吧。” 杨毓实实在在的受了老叟一跪,道:“孝乃人之大善。莫待老父不再,空有仁孝之心,而追悔莫及。” 吴里正重重的点头。 杨毓接着道:“将矿上所有年逾不惑之人,遣散回家。自今日起,每日,每人需采铁三十斤,累计三日不能完成者,遣散。如遇病痛,需将医者处方交至我府上,视病痛轻重最多可歇息三日。一旦被我发现作假,鞭笞十下,遣散。”她眸光看着众工:“都听清楚了?” 声音清越而绵长,似碎玉般的动听却充满了威仪。 众人齐齐跪在地上:“是!” 她重新看向吴里正道:“你滥用职权,行自家方便,又为官不正,鞭笞三十下,若再犯,去官!” :“多谢乐宣君!”吴里正本以为这一次定要丢了官的,鞭笞三十下,虽然痛,也很伤面子,至少,命是保下了,官也还在。 他老实的趴在地上,初一手执鞭子,毫不留情的抽打在皮肉上。 鞭笞三十,听起来很少,实际上,对这样普通人来说可并不轻,更何况,执行的是冷面的初一。 :“啊!” :“啊!” :“啊!” 一声声的痛呼与鞭子抽打在肉上的声音响彻了山谷之中,一旁的老叟低低的哭泣着。打到地二十五下,吴里正背上已经血肉模糊,布衣被抽打成一缕缕的布条,合着鲜血触目惊心。 吴里正眼睛一翻,晕死过去,脸上冷汗直流,青白一片。(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玄牝伊始 初一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杨毓也没有制止。 :“乐宣君,别打了!”老叟跪在杨毓面前不住的叩头:“要打就打我吧!别打我家儿郎啊!” 一下下的鞭子不停,杨毓道:“他做了错事,便要承担。” :“打完了。”初一终于停了下来。 杨毓微微点点头:“我给你五日时间整顿。五日之后,若是矿上不能正常运转,我会派人来接手。你懂么?”她略微挑着眉道。 杨毓不知道他会从中贪墨? 水至清则无鱼,她知道,除了他还有许多官员会借着这个矿贪墨,只是数目还未够她整顿一番的时候,若是一点小钱能让这些人安心做事,她也不会插手去管。 吴里正面上惊慌,却不住的点着头:“谢乐宣君,谢乐宣君大恩!” 杨毓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阿伊随着邱永来到了沅水边,望着江上大浪滚滚,邱永蹙眉道:“人生滚滚一如江水泛滥,随波逐流固然容易,去向却早定。若乘逆流而上,拼一番事业,岂非更加滋味满溢?” 阿伊笑着道:“邱公何必左右试探我,我又做了何事?” 邱永微微蹙眉道:“我为乐宣君心折,甘愿为她文士,若郎君欲行不轨,邱某,绝不手软!” 如此严厉的话,邱永是第一次说。 阿伊笑的逾发和善了:“我什么也未做,只是在她身侧,你便这般威胁,若她知晓,会如何处置?你又何必怕呢?是否你心中有鬼呢?”他的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自信与调笑,与往日温柔的模样无一分相似,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如同鬼魅一般难以捉摸。 邱永嗤笑着看着他:“乐宣君之聪慧,你不能了解,才会如此自信。” 他接着喟然长叹一声:“她心中的确对那位七郎有愧,才让你钻了空子。不闻不问,只将你的伤悉数照顾好,那皆是将你当做那位。她今日对你投入越大的情分,来日便会越加恨你。一旦有一日,你路出马脚,她猛然醒悟,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伊扬唇而笑道:“王派我来那日,我便做好了准备。” :“君伊,你宁愿毁容,又毁了一眼,就单单是为了完成王的任务?”邱永凝眸问道,又自己答道:“我不信。” 初见她那日,她穿着青蓝色的杂琚裙,衣袖翻飞之日,她扬起地上的白雪,雪花飘零落在她肩上,她笑的开怀。 阿伊道:“我为王而生,也宁愿为王而死。此信义,从不曾变。” 是回答了,又没有回答。 阿伊转眸看向邱永道:“你知道她的性情,却也隐瞒了自己,就不怕她有一日知晓,也恨你入骨?” 邱永朗然而笑,疏放自如:“我叛出族内多年,屈居九江王那酒色之徒身边数年,将九江建的如同铁桶,难道还不能表达我的诚心?我会告诉她一切,你不必忧心我。” 阿伊再一次陷入沉默。 他微微蹙蹙眉道:“当年是我大兄不对。” 邱永笑了笑道:“时过境迁,八王子不必代兄受过。” 渔船上的渔夫扬起手道:“邱公!今日恰有肥美的鲮鱼,要一条吗?” :“渔公来!” 邱永笑的开怀,仿佛方才的一番话都没有说过一般。 二人提上肥鱼返回琴仙亭公主府之时,杨毓与樊明也刚到府中。 阿伊默默的接过鱼,来到厨房。 手脚利落的将鱼洗净,用油与面粉调和,将鱼腹内与外侧都覆上,又用清水仔细的清洗干净,为了将腥味彻底去除,取来了米酒,冲洗鱼腔。 不知何时,杨毓悄然来到门外,她静静的看着阿伊的动作,笑的那么开怀。 阿伊一转眸,恰见她端丽的站在那。 :“阿毓。” :“阿伊。” 她没有走进去,他也没有动。 二人互相注视着。 半晌,阿伊缓缓低下头。 鲮鱼切成块状,放进瓦瓮。 新鲜的粉芋切块,再撒上一把赤小豆,撒上一小撮的盐,文火炖上一个时辰。 随着热气冲上来,鱼香也就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 他端着瓦瓮出了厨房,杨毓就不疾不徐的跟在他身后。 :“等了许久,终于来了!如此文火慢炖,必定鲜美啊!”樊明笑着道。 一碗清的如茶似的白亮的鱼汤放在众人面前,阿伊才坐了下来。 杨毓缓缓的蹙起眉来,鱼汤入口,鲜美的鱼味糅合着粉芋的清香与赤小豆的豆香都在那一碗汤中。 :“北方人不常喝汤,若是这道汤在我家中,众人定会挑着鱼肉来食,反倒弃这汤如无物。”杨毓笑着道。 神情却一点点的,凝滞着。 阿伊仿佛未见一般道:“是啊,南方人爱喝汤,每餐都务必喝上这么一碗才能用饭。” :“是啊。” 她低低的应了一句。 她抬眸看着阿伊那半张俊美的脸,凝视着那只翠色的柔情眼眸道:“你的汤做的真好。” 阿伊笑着道:“我很愿意。” :“是吗?真好。七郎愿意为我做汤羹,我不是该高兴吗?” 她笑了,眸光中却带着一丝失望,腰背挺直的如松竹一般俊秀。 阿伊有一瞬间仿佛被看透了一般,眸光略微闪烁。接着,只见杨毓自顾自的品尝汤羹,笑的开怀无比。 邱永下意识的看着阿伊,眉心凝了凝。 入夜,秋意渐浓,微风凉丝丝的,带着些许樟树香与蜀菊糅合一起的奇异淡香。 天边朗月高悬,香樟树下,蜀菊开的愈发浓艳,一个身着宽袖素衣的女郎安坐在软榻上,莹白而略带丰腴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撩拨着古朴的七弦琴,两个小童规正的跪坐在琴案对面,侧耳倾听,清越的琴声随风飘在耳畔,落在人心。 :“你们可知,为何嵇公会将此琴取名玄牝?” 谢元渊看着杨毓略微失神的模样,有些奇怪:“师父怎么问起这个?” 葛奉侧目看看谢元渊,低低的笑了笑道:“老子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言简意赅,算是回答了杨毓的问题。 杨毓微微一笑道:“老子先贤将道称作天下母,又比之为玄牝,玄牝即*******葛奉眸光晶亮的看着杨毓,笑着道:“老子慕天地席自然,师父之意...” 杨毓抿抿唇,笑着道:“正是。老子贵柔守雌,常从弱者道之用出发,强调“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以柔弱胜刚强。” 谢元渊微微沉思一瞬道:“无为而治之道,便是顺其自然,即为柔顺!” 杨毓微微点点头,笑着道:“孔子推崇周礼,谁知道,是为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休止动乱 两个小童互相对视一眼,谢元渊微微扬眉,示意葛奉来说。 葛奉抿唇笑着,对杨毓拱手道:“因为周公推崇周礼之时,天下太平昌盛。”他略微想了想接着道:“今日天下动乱不止,黎民百姓苦不堪言,甚至爆发了太平教起义这等荒唐事,便是因为当今天下慕道而非儒。” 世人向往名士的洒脱不羁,任性而为,不循规蹈矩,便是这个道理。 杨毓笑着道:“阿奉说的有道理,可是,为何周礼在当时能够得到推崇,今日却不能呢?”杨毓循序渐进的引导着,将事实摆在他们面前,却又不捅破,让两个向来习惯吸收摆在面前的知识的少年,有了学习的兴趣。 谢元渊道:“师父,为何?” 杨毓目光看向葛奉:“阿奉能答吗?” 葛奉略微思索了一瞬,摇摇头:“请师父解惑。” 她笑着道:“其实很简单,当周礼推行之时,国家趋于稳定,在盛世昌隆之时,人人守礼自然简单。当今天下胡人肆虐,民不聊生,无论庶民还是士族都需要抒发内心苦闷,在此时,以自然之道为思想的道家,也就占了上风。” 谢元渊一边吸收着杨毓的话,一边缓缓的点头,茅塞顿开一般道:“并非是周礼使天下太平,而是天下太平,使得周礼大行其道。” 葛奉道:“周礼并不能休止动乱,乱,在人心。” 杨毓奏响琴弦声音轻灵的飘荡着,徐徐的道:“孔孟思想教化万民,使得世间能够按照礼法运行。老庄思想顺应自然,使得万民于乱世之中,得到心灵的慰藉。 我今日教你们的,并非是崇尚老庄,而是要在老庄与孔孟之间找到平衡点。世上的事皆是有因才有果,行事要果决,胸怀要广袤,眼光要长远,自成方圆。” 两个小童拱手行礼:“谢师父教导。” 杨毓笑着道:“对于琴之道,你们已经学会了奏曲,要时常练习。至于将来的造诣如何,便要看你们的造化与心性了。” :“是!”二人异口同声的道。 :“好,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是。”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杨毓眸光温和,对于这两个孩子,她是很满意的。出身士族让他们很有优越感,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个孩子心性极好,又有她引导得当,使得这份优越感并未上升到目空一切的地步。 :“乐宣君。”邱永长施一礼,身子半躬着,站在她面前。 杨毓微微抬眸看着他,素手略微一摆:“祺砚,将琴收好。” :“是。” 一侧的下仆上前收起琴案和琴,在此期间,邱永就那么躬着身,一动不动。 杨毓对邱永尊敬,众人皆知。 谁知今日她竟然这般落邱永的脸面,而邱永还没有表现一丝不满出来,奇哉怪哉! 待下仆退去,杨毓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的道:“邱公何必如此多礼。” 邱永这才放下双手,自然的垂在身子两侧,两人分明是一站一坐,却不知为何,那坐在软榻上的女郎如此傲然,站着的士人却有些局促。 在此之前,邱永在她面前从未有这种卑贱的感觉,到底是他自己有所隐瞒,若说是杨毓折了他的心性,不如说,这份心性,本就带着隐瞒,来的不够光明磊落吧? :“坐吧。” 邱永唇角微微动了动,踏上了软榻,端正的跪坐在她对面。 围炉火种熄灭,茶汤微凉,杨毓手执涤方将废茶渣扫了干净,素手起落,没有一丝停顿,神情专注,全无在意邱永。 邱永就沉着气,眸光看着她的手,静静的候着。 茶具整理干净,她终于看向邱永。 邱永变跪坐为跪,伏在软榻上:“君恕我。” 杨毓眉梢微微一挑,没有说话。 他缓缓的抬起头,道:“我本鲜卑族人,出身算得上个高贵,当年我踏足晋地,游历一年回到鲜卑,我妻子已被大王子所占,一气之下,我手刃王子,叛逃出族,到今日已有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我已习惯这片土地的风土人情。” 她顿了顿,流光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一般,停了半晌,她缓缓的道:“我可是那不问缘由,随意迁怒于人的糊涂人?” 邱永面带愧疚,微微垂着头道:“君并非那等人。” :“那你为何诓骗我呢?”她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清亮,似碎玉般。 他目光清亮的看着杨毓,带着真诚:“吾虽身在晋地,身为胡人,却希望天下归一。君,信我吗?”他拱着手,眼中带着期盼。 杨毓展唇而笑,声音带着娇糯的道:“信的。” 邱永似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终于放下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笑了。 :“君从不曾疑我。” 杨毓笑着道:“遥遥记得当年初见。在那奢靡污浊的所在,你虽然卑躬屈膝,虽然奉承谄媚,我却觉得公屈能伸,傲然独立,胸有丘壑。但凭这份坦荡,值得我尊敬,这份尊敬,只因你这人的气节,无论你是何族。” 邱永再次拱手,郑重的道:“邱永气魄不如君。” 杨毓心间微微顿了顿,刚要说话,只听外间喊道:“赤甲军校尉袁毅到!” 话音刚落,进来传话的下仆紧追着袁毅进了门。 袁毅一身铁甲,面容焦急,几步上前道:“斥候夜训,发现距竹山三十里外,有鲜卑探子!” 杨毓微微蹙蹙眉,恍然间笑了:“只探而未近?” :“是。”袁毅回答,又问:“君如何知晓?” 杨毓看向邱永,邱永笑道:“蜀地地形复杂,他们哪敢贸然进攻?” :“原来如此。”袁毅终于松了一口气。 :“坏了!”邱永猛然站起身来转身对下仆道:“君伊!快去抓住君伊!” 下仆懵然不明的看向杨毓。 杨毓抿着唇,笑着道:“不必了。” :“君有所不知,那君伊身份不简单啊!”邱永拱手道,神态焦急不已。 杨毓轻轻叹口气道:“不必理他,先去集结大军。” 邱永皱着眉,道:“君还是不疑有他?” 她微微摇摇头,自走回房舍。 眼见着杨毓远去,袁毅有些好奇:“邱公方才是何意?”(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 异族来犯 邱永咋咂舌道:“一言难尽。” 再次出门,她一身青蓝色的直领对襟长裙,将曼妙的身姿包裹着,脚下踏着高齿木屐。三千发丝盘在头顶。 这身打扮,上战场么? 祺砚跟在她身边,手捧着木制托盘,盘上放着一条条红色发带。 :“女郎,阿伊不见了。” 杨毓笑着道:“走就走吧。”说着,大踏步的出了亭主府,下仆早已等候在外,高头骏马站在府门口。 自刘叟手中接过缰绳,木屐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 刘叟拍拍马颈道:“女郎小心啊!” 杨毓笑着道:“安心。”说着她与袁毅相视一眼,微微点点头,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邱永站在府门口,看看马车又看看骏马。略微顿了顿,走上前去,牵过一匹马,跟随烟尘腾起的方向而去。 城门外,赤甲军整装待发,杨毓翻身下马,负手而立。 乔巫上前道:“君,斥候回报,五十里外有烟尘,似有大军来袭。” 杨毓面色严正道:“今日能够早做准备,全赖我斥候有功,待战事结束,斥候每人赏十金!” :“谢乐宣君!”雷鸣般的呼声响起,每个人都充满了力量。 杨毓笑着看向祺砚,初一与祺砚上前,将红色发带分发下去。 杨毓道:“今日是我赤甲军小试牛刀,不必惧他!” :“不惧!” :“不惧!” :“不惧!” 杨毓微微一笑,转身与乔巫和樊明进了军帐。 三人商量之际,外面响起小兵的呼声:“邱公永到!” :“进来。”杨毓道。 邱永姗姗来迟,樊明笑道:“邱兄快来!” 邱永笑了笑,来到三人中间。 杨毓道:“这一战,若能大胜,可保我竹山一年不受胡人侵扰。” 樊明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在试探?” 杨毓点点头道:“他们有备而来,人数不会少了。为今之计,一是要正面打击,二便是要利用我蜀地环境出其不意。” 邱永脸微微有些发烫:“乐宣君带君伊到军营,并非是相信他,而是将计就计,借他的手,用这一战,换竹山一年无虞?” 杨毓侧目看看邱永,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希望他是我希望的那人,可惜,破绽太多。” 邱永长舒一口气,突然,全身仿佛冻住了一般,连表情也凝滞住了,樊明微微蹙眉看向他,乔巫被这突然的变化也吓住了。 :“邱公?” 邱永眨了眨眼,看向杨毓,唇边漾起苦笑:“君诈我?”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道:“兵不厌诈。” 邱永方才的和盘托出,是杨毓始料未及的,她从未疑心过此人,虽初初听闻心中有些诧异,却并不怎么在意。 他咂舌道:“我一来,君自理茶,我还,还以为。” 杨毓眯了眯眼,笑着道:“我本想重新烹茶给邱公,邱公自说自话,可怪不得我。” 邱永大笑一声道:“甚好,甚好,如今我一身清省,甚好!”连说了三个好,邱永转眸看向樊明道:“樊长史,今日这是一场硬仗,我少时也曾提刀上马,我要伴乐宣君出生入死去,你便在一旁看着吧。”说着连声大笑。 出身鲜卑族,曾手刃一族王子之人,怎能不武勇? 为了隐藏行迹,化身晋人推崇的文弱模样,今日,终要破茧! 樊明微微一怔道:“你,会武?” :“多年不动刀剑,恐不能与当年相比,却也能杀上几个。” 樊明与乔巫面面相觑之时,杨毓道:“邱公便待在帐中吧。” 邱永略一沉吟:“乐宣君这是何意?” 杨毓道:“我身侧绝不能无公,公莫要以身犯险。”说完,垂头细细的看着地形图。 :“鹤鸣山上的天师观修整的如何了?”杨毓突然问道。 樊明道:“烧毁太严重,动工修复与重建并无区别,也就搁置着了。” :“嗯。”她道:“本想以此做堡垒,看来是不能了。” 邱永道:“鹤鸣山地势太高,算不得突袭的好位置。”他微微顿了顿道:“君是否记得初到竹山与七贤去的叠瀑?”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道:“初遇君伊之地?我怎能忘?” 邱永笑道:“那处在竹山城外十里处,最适宜整军,我若是君伊,会将大军带到此处修整,待天明一举攻城。” :“我身侧怎能少了邱公啊!”她双眼笑的眯成了弯月:“正想着何时能实战一番,慕容喾就给我军送来特训了,真是个好心人。” 邱永笑着连连摇头,他家主人得意起来真是可爱。 二人不谋而合,却让樊明和乔巫不明所以。 夜幕愈发深沉了,山风猎猎,吹得浮云遮月。 君伊一袭革制的战甲,略有些泛黄的发丝被麻布条绑得紧紧的,垂在身后,玉面莹白半边覆盖着黄金面罩,一只翠绿的眸子,在黑夜中似有无限光辉。 只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裳而已,那个往日温柔的少年,一身肃杀之气。 胯下的枣红骏马似乎有些不安,原本悠闲的步子有些停顿。 他身侧的少年小将,羽弗信。乃是被杨毓亲手砍去首级的前燕文昌帝的悌侄。 十三四岁的少年,生的有几分阴柔。 :“拓跋介,你们拓跋部人都如你一般胆小吗?”羽弗信调笑的看着君伊。 :“我说了,在外不要称我拓跋介。”君伊眸光冰寒,直刺向他。 羽弗信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震,小声嘟囔道:“都被晋人灭族了,还牛气甚么。”口舌上不屑,却到底不敢再乱说话。 君伊转回眸子,看向前方,问道:“探子多久未回报了?” 一旁的兵士道:“一炷香。” 君伊蹙蹙眉:“不对劲。”说着话,手中也勒紧了缰绳,马儿停下脚步,后面的两万士兵也缓缓的停下脚步。 周围,太静了。 野外山林,就算是夜里,也该有虫鸣蛙叫。 而此刻,除却流水声,风吹树叶的声音,无一活物的声音。 羽弗信终于发现不对,这样的死寂,令他没来由的害怕。 :“狗东西!点上火把!” :“不行!”君伊刚才开口,士兵已经点燃一个火把。 突然亮了起来,羽弗信心中终于放松了些,自士兵手中接过火把:“怎么不行!老子就是要点火!”(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改变主意 许是这突然的明亮让他找回了自信,他嬉笑着,接着道:“你个丧家之犬,凭什么对我这先帝悌侄大呼小叫!按照汉人的说法,老子是皇亲国戚!你是个什么东西!” 君伊缓缓地,缓缓地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抓着缰绳,以至于手指间泛了青。 羽弗信见他不语,笑的更加开怀,道:“点火,点火,没一点光怎么前行!” 这边的兵士卸下了重装,纷纷嬉笑着点起火把,远远看去就如一挑火龙盘亘在山间。 一支冷箭,箭在弦上。 一双莹白的小手轻轻的将那箭推到一边,瞄准之人,从羽弗信身上,挪到了一旁的先锋官身上。 “嗖” 一支冷箭,插进了先锋官胸口。 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那胡人大汉瞪大了双眼,滚落马下。 :“怎么了?怎么了?” 羽弗信左顾右盼,惊慌失措的看着周围,策马来到君伊身后:“君伊!这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传来“嗖嗖嗖”,“嗖嗖嗖”的箭声。 那箭来的极快,来自四面八方,在这蜿蜒的山路间,鲜卑人手握着火把,就如立好的靶子一般。 :“熄火!熄火!”君伊胯下的马左右摇摆着头,似乎想要逃跑。 一支箭直冲着面门而来,他一挥铁剑,将箭羽打落。 身边的箭声、哀嚎声、落马声,此起彼伏,静谧的山林转眼间仿佛人间炼狱。 :“救命啊!” :“救命啊!” :“快逃!”君伊一声高呼,策马往前方的湖边而去。 这边丢盔弃甲却看不到一个敌人,为今之计,却只能前进。 一边挨着打,一边往湖边逃去。 羽弗信整个身子恨不得躲在君伊身后,尖声叫喊几乎要刺破人耳似的。 突然,世界静了下来。 :“救命啊!” :“救命啊!” 山间回荡着羽弗信的尖声叫喊,这场箭雨就这么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它从未来过一般。 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忘了害怕,而是看着那吓得颤抖,恨不得缩成一团还尖叫不止的羽弗信。 羽弗信后知后觉的发现箭雨停了下来,他身子僵了僵,微微抬头问:“怎么了?” :“放开。”君伊冷声一喝。 羽弗信缓缓地迟疑的松开他的衣角,伸出舌勾了勾干裂的唇角,咽了咽,喉咙滚动,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君伊侧眼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道:“熄灭火把!” 众兵将哪里还敢举着这要人命的火把,纷纷将火把丢到湖中。 水中冒出一个泡泡。 “咕噜。” 一声。 突然,水中冒出一个个黑衣人,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举起双臂。 “咻咻咻” 小小的袖箭射入若不淬毒是不能致人死地的,但是一支支袖箭脱体而发,射在了鲜卑人的腿上。 :“走走走!上山!”羽弗信壮着胆子,大声呼喊着,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往鹤鸣山上跑去。 :“不要上山!”君伊一边喊着,一边下马来。 只见大批的兵士随着羽弗信跑向山去,他一张臂拦住一个兵士:“不能上山!” 那兵士发疯似的吼道:“滚开!”接着一把推开他,随着大队往山上逃去。 :“不能上山啊!” :“不能上山!” 他左边拦住一个,右边拦住一个,两个士兵不由分说,将他推倒:“你想死,别连累我!” :“秋干物燥!不能上山!” 满地的马匹四散逃去躲避着,这夜分明黯的目不能视,君伊却是赤红着眼。 四周除了马蹄声,悄无声息,水中的黑衣人根本没有上岸,他猛然想起那日在水边救起杨毓,他们是泅渡遁走了吧? 欲哭无泪,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咔哒,咔哒,咔哒。” 高齿木屐踩着坚实的地面,由远至近,一片青蓝色的曼妙身影,来到他面前。 :“阿伊?” 君伊缓缓抬起头看着她那双黑夜中流光溢彩的眸子,苦笑着道:“你早已识破?” 杨毓缓缓蹲下身子,双眼直视着他:“原本是信了的。” :“何时开始怀疑我?”他眼中带着一丝执拗问道。 杨毓道:“那****醒来,我给你吃的是熏鸭,而非炙鸭。你却说好吃。炙鸭是金陵贵族才能吃得到的,不怪你吃不出区别。” 君伊不可置信的看着杨毓,大笑道:“你竟然,从第一日便怀疑了我还待我那般好?” 她微微垂下头,哀糯的道:“我多希望你是他,所以,就这样骗着你,也骗着自己,到头来却还是不能这般糊涂下去。” 君伊心尖微微一颤,道:“我宁愿从未来过竹山,从未见过你,从未接受王的任务。”他看着她,目光一如往日的温柔。 远处人头攒动,赤甲军众人死死的盯着君伊,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举动伤害了他们的乐宣君。 朱盛道:“让我替君杀了这狗细作!” 杨毓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 君伊扬唇而笑,袖口微动,一把银色匕首落入掌中,他没有丝毫犹疑,猛然刺在自己胸口。 “噗” 一声,生铁入肉,溅出温热的鲜血,黑夜中,血是黑色的。 :“我不是桓七,也从未承认是他。” 杨毓微微点头:“是啊,你从未承认,只是有意无意的指引我罢了,是我执念太深了。” 他笑着道:“桓七郎出身谯郡,是彻底的北方人,且此人出身士族,出入皆有百仆,他不会煲汤,我也知道。” 杨毓抬眸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这么看着。 他絮絮的道:“拓跋介,我叫,拓跋介。” :“好名字。” 他似乎很高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杨毓不自觉的将耳朵伏在他唇边:“你说什么?” 君伊咧开嘴笑了,突然,他右边手臂一抖,寒光一闪之间,匕首刺入杨毓腹间。 :“我改变主意了,一个人死太寂寞,你,陪着我吧。” 杨毓瞪大了双眼看着他,还未等她查看自己的伤势,君伊,不,现在该叫他拓跋介。拓跋介双臂紧紧的抱住她,一翻身,二人落入水中。 直到此刻,远处的人才发现了一切有异。 :“乐宣君!” 乔巫大喊一声跳入水中。 水流上层平静如画,下面却深不见底,加上夜幕极深,乔巫摸索着,却一无所获,一旁的赤甲军大乱,又数十个士兵跳下水中营救,依然一无所获。 这边邱永慌张的在岸边问道:“怎么样,有没有!” 朱盛猛地浮出水面,溅了一地水,高喊:“乐宣君!”(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放火烧山 :“潜水寻找,莫要高声!”樊明呵斥道。 邱永转眸看着一边的兵士道:“不能让乐宣君一番心血付诸东流,放火,烧山!” :“是!” 兵士整齐有序的上前,不过一会,竹山县外,鹤鸣山,燃起熊熊烈火。 黑烟缭绕着,火却只烧这一座山,往近处一看,才发现,山脚边缘覆盖着绝火的石棉阻断了火势蔓延。 羽弗信万般难信,他叔父羽弗慕征战沙场数年,甚至能够占地为王,称帝,而他却在第一次出兵之日,要被活活烧死在这荒山野岭。 滚滚浓烟呛得他眼睛通红,口中不住的咳嗽着。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他才明白,为何慕容喾会派他这初出茅庐的人来此。 他一边哭着一边喊道:“亡我者慕容喾!慕容喾!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山下的众人依旧不停的搜救,樊明蹙着眉道:“不行,再往前去便是悬涧,若阿毓落下去,那便是粉身碎骨啊!” 邱永讷讷的看着水面,默不作声。 赤甲军一路沿岸往下寻找,除却一双木履和一张黄金面具,一无所获,这两个人就像消失了一般。 :“乐宣君!” :“乐宣君!” :“乐宣君!” 两岸回荡着高高低低的呼喊声。 朱盛一拳砸在树干上,参天古木浑身抖了一抖,落下一片枯黄的树叶。 :“找便找,你这般发脾气有何用!”袁毅怒道。 朱盛大喊道:“怎能让乐宣君就在我们眼前被人害了!我怎么能不恨!” 初五抿着唇,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朱盛冷笑一声,看着初五道:“你和那个初一身为护卫,倒是替主人挡上一挡啊!要你们何用!” :“够了!”初五冷声回道。 :“哈!”朱盛笑道:“无言以对了?都懒得辩解了?” 初五不欲理他,转身要走,朱盛哪能饶过,一挥铁臂挡住了他道:“猪狗不如的东西。” 初五道:“这些话是否先寻到乐宣君再说也不迟?” 一边的袁毅上前道:“朱盛,此时不是招惹是非的时候,等找到乐宣君再与他算账!” 朱盛冷哼一声,径直往前走去,肩膀狠狠的撞在了初五身上,扬长而去。 袁毅侧眼瞪了初五一眼:“犬儿尚知看家护院,吃了主人家的米却无作为的犬,我还是第一次见!呸!”再不理他。 初五蹙着眉,却一言不发。 初一脸崩的紧紧的,道:“你我失职,被骂了几句也是应该的。” 初五点点头:“快找到乐宣君吧,若被郎君知晓,你我二人。” 初一“嗯”了一声,走开。 杨毓再次张开双眼,身上黏腻的难受,接着腹间传来一阵剧痛。 她微微蹙眉,再抬眼看去,才发现自己正置身山洞之中,一堆柴火带着一丝丝的火星,刚好燃尽了,正散发着最后一屡的烟。 她一手支撑着身子,一手捂着腹间的伤口站了起来。那双木履早已不知所踪,她光着莹白的脚踩在沙土上,一点点的往外走。 :“阿毓,你去哪?”拓跋介不知从何处换了一身粗布短衣,他脸上的面具早已不知所踪,一半脸被凌乱的发丝挡住,一半莹白的脸血色全无,身后背着一个小包袱,一边若无其事的扶着杨毓的手臂往回走。 :“受伤了还到处走动,快坐下,看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杨毓已经不想与这人说一句话,却只能随着他坐下。 他笑着打开包袱,将干净的粗布衣裙递给她道:“换上干爽的衣裳,当心染上风寒。”接着又拿出几根草药,自己放在口中嚼了一嚼。 看他的表情,那草药应该是苦急了的,他苦着脸却笑了:“小姑子心疼我了?”接着吐出了草药,一把拉起杨毓的手臂。 :“滚开!”她猛然一挣扎,他手中的草药掉在了地上。 拓跋介身子定住了,面色难看的吓人,带着冰寒,他缓缓回过头用那只翠绿的眼睛狠狠的盯着她。 杨毓微微蹙眉,那半张脸,是没有脸皮的,眼窝黑洞洞的,仅有的一只眼还那么冰寒,究竟有多么恐怖,没有见到的人,无法体会。 那一瞬间,杨毓觉得浑身的血液凝固住了,那只眼中有不甘,有恨意,有威胁,有无奈,有浓浓的、浓浓的怨毒。 :“面具丢了,改日,我再做一张革制的,也是一样的。”他侧过脸去,用发丝挡住脸,接着,来到她身边,轻声道:“莫怕,莫怕。”然而,却一把扯下自己的腰带,反手将杨毓双手背后,按在地上,接着,用腰带将她的手反剪的绑在身后。 :“你究竟想干什么!” 拓跋介笑着道:“不上药,你的伤怎么能好呢?” 他又一次拿了几根草药嚼了起来,而后轻轻的扯开她腹间的衣裳。 血肉略有些干涸,沾着往外翻着的伤口,杨毓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拓跋介手指微微抖了抖,用更加轻柔的动作,沿着伤口,将那衣料略微开了个口子,吐出了口中的草药,伏在她的伤口上。 一丝凉意侵入皮肉中,杨毓的神情有些缓和。 :“好了,你换衣裳吧。”说着,他解开了她的手,默默的走到山洞口,背对着里面。 她看着那衣裳,本想硬气的拒绝,想了一想,又何必委屈自己呢?索性用极快的速度将湿衣服换了下来。 拓跋介也没问她是否换好了衣裳,转过身来,一边来到她身边,一边在那包袱中拿出了一个油纸包道:“热腾腾的包子,快吃吧。” 杨毓也不客气,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吃的津津有味。 拓跋介却是一个没动,就那么看着她吃,笑着道:“你吃东西永远这么好看。” 没有回应。 :“吃完了饭,我带你走。” 杨毓微微顿了顿。 他接着道:“回到王身边,我会求他让我离开,我带你隐居起来,砍柴打猎,总能养活你。” :“拓跋介,你是在报复我吗?” 拓跋介笑着道:“我爱你啊。” 杨毓嗤笑一声道:“爱?” 他笑着点点头:“你应了我的,要给我一个家的,自父兄死去,你是待我最好的人,我爱你。” 杨毓放下手中的包子,严正的看着他:“拓跋介,别骗你自己,你不爱我,只是不甘心被我利用、打败,所以你为自己找了理由。” 拓跋介面色冷了冷:“快吃吧,我去装马车。”说着,走出洞外。(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林间小屋 杨毓重新拿起包子,掂量着自己恢复的力气,默默的将刚才绑着自己的腰带攥在手中。 洞口外,一匹瘦的只剩皮包骨的老马,身上斑驳着处处老疮,车棚破旧的毫不起眼,拓跋介转眸看向杨毓,笑着道:“上车吧。” :“我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赤甲军定然四处寻找,你觉得走得了吗?” 他笑着道:“不走怎么知道答案呢?快过来,别让我生气。” 杨毓迟疑着看着他:“拓跋介,放了我,我会让你离开竹山。” 他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嗤笑了一声道:“阿毓,别让我生气。” 她沉吟了一瞬,轻笑了一声,缓缓的走向那顶马车,拓跋介一边扶着她的手臂,她一只脚登上马车,正踩上了裙角。 :“小心。”他低头将裙角撩开。 正在那一瞬间,她猛然回身,双手攥着腰带两头,狠狠的勒住了他的脖子。 拓跋介全然没想到,下意识的双手去拉脖子上的催命符,却发现越勒越紧,他脸被憋的通红,二人挣扎的时候,自马车边滚到地上。 她一边狠狠的勒着,一边奋力的想将他压在身下。他双手不住的挥舞,只觉得透不过气,绳子压迫气管,不能呼吸,令人窒息,几乎要昏厥过去。 突然间,他莫名的后悔了,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她:“求,求你。”那是无法挽救的,只有四肢在空中奇怪莫名的挣扎,惶恐无助悔恨。 杨毓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迟疑了。 就那么一瞬间,拓跋介衣袖一抖,一把匕首落在掌心,他回身猛然一刺。 杨毓下意识的往后一仰,寒光一闪,紧贴着她的脖颈划过,削下了几缕青丝,匕首尖端沾着几滴鲜血。 拓跋介终于得以呼吸,猛烈的咳嗽了几声,他缓缓的站起身来看着她:“又受伤了。” 杨毓伸出莹白的小手摸了摸脖子,她抬眸看着他,起了身:“即便如此,你还要说爱我吗?” 拓跋介微微点点头。 :“若我方才躲闪不及,此刻已经死了。” :“上车,快走。”他的语气有些低沉。 马车并未朝着城门而去,反而往山上驶去。 她略微挑开帘幕看去,窗外的风景越来越萧索,遮天蔽日的古木,只有偶尔几缕光束投射在地上,唇边漾起一丝狡黠的笑容。 马车在一间山中小屋前停了下来。 小屋外围着竹子制的篱笆,院周种着几排青翠依旧的竹子。 :“在此暂住几日,将你的伤养好再走。”他将马车卸了下来,回眸看了看杨毓,粲然一笑,接着,猛然打了马臀一下。 瘦马大惊,嘶鸣一声,奔出了院子,飞跑而去。 :“怕我乘你不备,策马逃跑?” 拓跋介笑着点头:“是啊。你受了伤,跑不过我的,如此,你便好生待着吧。”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道:“你怕我跑,便不怕我再杀你一次?” 拓跋介笑道:“我不杀你,是对你仍有爱意,若你实在不能为我所有,我便只能杀了你了。”那只翠绿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带着愠怒。 :“我的伤口很疼。”杨毓道。 :“进屋歇着,我熬好药给你送去。” :“好。” 湖畔皆是树林,整个赤甲军无一丝线索,确实只能这般继续寻找下去。 :“哪个狗娘养的偷了老娘的衣裳!” 一个三十上下的村妇叉着腰站在院门口,左邻右舍窃窃私语。 初一蹙眉一瞬,道:“初五,去问问。” :“好。” 初五走上前去,笑眯眯的对那村妇道:“这位大嫂息怒。” 村妇突见这么好看的少年,脸色不自觉的一红,眸光也柔软了。 初五低低的笑了笑道:“大嫂丢了什么东西?怎么发了这么大火?” 村妇道:“我晾晒的衣裙丢了!那可是我最好的一套衣裳了!” 初五拿了几枚五铢钱递给村妇道:“是什么样的衣裳,仔细给我说说吧。” 村妇笑着收下了,道:“便是一身粗布衣裙,并无特别之处。” 一边一个青年汉子上前道:“贵人,我前日上山砍柴,回来才发现,晾在院子里的衣裳也丢了!” :“哦?”初五转眸看向一边的众人道:“还有谁丢了东西的?” 一老妪道:“我新蒸的野菜包子,丢了好几个!” :“我家园子里的草药,还要换银钱呢,丢了好几株!” 初五兴高采烈的回道王靖之身边:“郎君!” 初一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道:“她在附近,就在附近。” :“初一!” 初五还想制止,那边的村民已经看见了他。 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一身冷峻的少年,他脚尖微微点地,越过众人,飞向旁边的树林去。 似乎在寻找方向,他站在一棵茂盛的香樟树上,接着,往树林深处飞去。 初五咧着嘴笑了笑,道:“赤甲军,往山里去!” 朱盛大笑一声道:“还算你二人有些用处。快走!看我不一箭射死那恶人!” 大部队气势汹汹的往山中搜寻去。 落日余晖,鸿雁南飞。 天边的鸟不时的发出鸣叫,鼻尖萦绕着新米煮熟的味道。 榻几上摆着两盘素菜,一道肉羹,两人相对而坐,却是无一言可谈。 夜幕很快降临,杨毓跪坐在院子中,拓跋介就在她身后,站在门边看着她。 :“我原本是鲜卑拓跋部的八王子,两年前,羽弗慕弃南阳而奔。铁焰军迷懵不知,裴良和王靖之又都不在,在我部看来,拿下南阳、平洲、聊城易如反掌。”他嗤笑了一声,接着道:“却被黎仲打散。父兄皆死于战场,我也流离失所。败逃之后,我带着仅有的百余族人投靠了慕容喾。” 杨毓背对着他没有回答,唇角却漾起笑容。 她的确是失手被他抓走了,但她是真的想知道,慕容喾,究竟在这竹山安插了多少人。现在,她不急着走了,拓跋介很明显没有想要马上杀了她的意思,若是能顺着他这条线,揪出几个慕容喾的眼线,这一次,她没有白白涉险。 拓跋介接着道:“你恨我,便恨着吧,总比无爱无恨好得多。” 她背对着他,看着朗月稀星,缓缓的道:“你的眼睛,是自己毁的?” 未想到杨毓的问话,他顿了顿,想起回到部族的日子。 :“是。”(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挫骨扬灰 初一站在山洞口,洞中残存着人迹,斥候四处查找着。 突然,一个少年兵士喊道:“这边地上有打斗痕迹,还有血!” 初一微微蹙着眉走去,蹲下身子看了看道:“不必担心,血量不致人性命。” :“将军,这里有车辙!” 乔巫看了看道:“走这边。” 樊明看着初一脸色不善,劝道:“别急。” 初一微微点头道:“依你看,那个君伊,会伤她吗?” 所有人亲眼看见君伊刺了杨毓,又抱着她跳湖,这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了,可看着他担忧的模样,却道:“早一分寻到乐宣君,便少一分危险。” 第三日,杨毓腹间的伤口慢慢结了痂,二人照常用过了昏食,虽同室而居却无一丝交流,无论是语言或是眼神。 拓跋介收拾了榻几上的残羹,世界再一次陷入一片静寂。 拓跋介心中一痛,微微点点头:“天亮,你便走吧。” :“你放我走?”杨毓蹙着眉问。 他道:“我这残破之身,不该连累你。” 杨毓狐疑的看着他。 他笑着问:“你恨我吗?” 她转眸看着他道:“谈不上恨,只是,陌如不相识罢了。” :“阿毓。” 没有回答。 :“阿毓。” 杨毓微微垂下头道:“你还想说什么?” :“你能忘了这一切,只记得初识那日吗?” :“我。”她顿了顿道:“这竹山,究竟有他多少人?” 拓跋介微微一怔,唇角扬起一丝笑容:“告诉你也无用,阿毓,你离开竹山吧。” 拓跋介的发丝虽然发黄却很柔亮,自然的披散在身后,他微微垂下头,发丝滑落在胸前,阴影中,看不清那半张毁掉的脸,只能看见那只翠绿色的眸子有些失望。 他缓缓转过身,一只手扶着门框,隔了半晌,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一定是疯了才会伤了你,又将你带到这里来。”他缓缓的摇摇头:“魔障啊。” “嗖” 突然。 一支冷箭划破空气,射入了他的后心。 杨毓大惊失色,转眸看向黑暗中。 一个熟悉的粗犷声音响起:“哈哈!我射中了!终于射中一次了!”朱盛乐得几乎跳起来,看向袁毅道:“怎么样!” 袁毅笑道:“若非李峰帮你瞄准,哪里射的中?” 朱盛抿抿嘴看向李峰:“你说,是你的功劳还是我的功劳?” 这眼神分明带着威胁的意味,李峰不欲和他纠缠,推了他一把笑道:“你的功劳。” 袁毅朗声一笑:“好好练骑射!”说着转眸看向李峰:“我给你记一大功!” :“谢袁校尉。” :“哎!分明是我射出去的箭嘛!” ...... :“阿伊!” 杨毓不自觉的叫了出来。 拓跋介的身子缓缓滑落倒在门边,杨毓急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样?” 拓跋介笑着道:“你叫我,阿伊?” 杨毓微微蹙眉,点了点头。 :“阿毓。” :“君伊,告诉我,究竟,还有谁是他的眼线。” 拓跋介缓缓伸出手,想要抚抚她的脸,颤抖的手指向杨毓身后,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心他。” 杨毓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站在她身后的是朱盛、袁毅两人,两人不明所以的看着杨毓。 他,这个“他”究竟是谁? 杨毓心中一紧,忙问道:“是谁,是哪一个?” 拓跋介眸光微蹙的瞬间,唇角扬起一丝浅笑,却没有回答她。只闻他苦笑一声,颤抖的道:“若是,能死在初识那日,该多好啊。” 他垂下了手,侧目看去,赤甲军气势汹汹而来,一簇簇的火把,连绵不断,将世界照的通明,已将这小院团团围住。 拓跋介释然一笑:“终于,可以死了,真好。” 杨毓静静的看着他胸口再无起伏,心中有些奇怪,这种感觉,是不知该喜还是该怒。她重新审视着拓跋介,这个人可恶至极,告诉她奸细在她身边,又不说明究竟是谁。 她现在不得不考虑,他的话是真是假。 是恶意挑拨还是善意提示。 思虑的瞬间。 :“乐宣君!”冰寒的声音,似乎在提醒着她的行为。 杨毓微微侧目看去,初一的脸似乎比往常更加冷峻了几分。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看着近前的几个人,一字一句的道:“将他的尸体,悬于城楼,三日后,火焚。” 曝尸三日,挫骨扬灰。 杨毓转眸看了他一眼,他与她的一切联系,都是建立在欺骗与谎言之中的,为何他最后决定放了她,她便要感恩戴德? 他这一生既然如此痛苦,那便让他消散在这尘世间吧。 初一微微蹙眉的看着她,与在场所有人的心思一样。这女郎,是否行事太过狠绝? 他不由得脸色有些变动,论起睚眦必报,她可毫不逊色于他家郎君啊。 樊明与邱永都很了解杨毓的个性,也知道她的挣扎,邱永笑着道:“乐宣君回府!” :“是是是。”初五笑着道:“乐宣君有惊无险是好事,快回府歇息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返回。 樊明与邱永坐在杨毓对面,马车悠悠而行。 樊明道:“这一战可谓大获全胜。” 杨毓点点头,看着榻几上的地形图,莹白而略带丰腴的手指指着那一片山川画了个圈,道:“轻骑射手五千在此将敌军给赶到湖边。”又指向一边的湖泊:“五千斥候,尽数潜在沿岸,每人只射五箭,接着,泅渡到对岸,撤退。”她略微展颜而笑。 邱永道:“本想令重甲骑兵尾随其后,将敌骚乱,赶入山中,封山放火。却未想到羽弗信这般有趣,竟然主动带军进山。” 樊明道:“羽弗家除却一个羽弗慕,皆是庸人,再无人能登帝王之位啊。” 杨毓道:“就算有人有此才能,慕容喾也是不允许的。” 邱永道:“这次乐宣君给了慕容喾一个有来无回,销声匿迹。看慕容喾不吓个折寿十年。” 杨毓眸光微微一转,笑声如同江南房檐上的铜铃一般。缓缓的道:“有蜀地地形,又有樊长史与邱公镇守,竹山县牢不可破。” 邱永低低的笑了笑,接着道:“君不许我上战场,可是怕我不忍同族厮杀?” 樊明诧异的看着邱永,又看看杨毓:“这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企者不立 杨毓笑着道:“邱公生身鲜卑,樊长史不必在意此等细枝末节。”又对邱永道:“邱公,不要为难自己。” 邱永道:“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四海升平,海清河晏。” 杨毓微微点点头,拱手道:“是阿毓心窄了,请邱公莫怪。” 邱永赶紧拦住,一边侧了半身道:“乐宣君何必行此大礼。能够四海升平是天下归心啊!” 樊明略一沉吟,道:“邱公胸有大志,何必论族!樊明,拜服!” :“樊长史。”邱永看着樊明,二人目光相交,相视而笑。 且说铁焰军别离了镇守两年有余的聊城,将士们心中愤愤不平,但一想到即将见到阔别已久的将军,却又止不住的兴奋。 十月里,江北降下了第一场雪。 营地中架起的柴火将雪水烧的直冒泡,一个小兵端了一碗热水给黎仲:“黎校尉,这几年,天愈发冷的早了。” 黎仲微微点头,接过了热水,暖暖冻僵的手道:“再有一个月就能与大将军重聚,我们得加快行程啊!” :“是,待大家吃点馍馍,马上上路。” 二人对话间,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哈气。 远在蓟城的慕容喾连发两封书信,终与苻洪,苻虎结盟,至此,鲜卑最大的部族与氐人最强大的两族正式达成了共识。 正在此时,铁焰军却突然离开北方。 整个北方沦陷在了数十个胡人的政权之下,入冬,已在江北落户的胡人再不惧粮草不济,纷纷跃跃欲试,开始了不断的吞并着周围略弱的国家,胡人间陷入了一片混战厮杀之中。 与此同时,竹山县终于迎来了初雪之日,一行七八辆华贵的双头马车,娴雅悠然的驶进了城门。 :“郎君病了数日,可才好了一些又赶了几日的路,瞧这脸色苍白的。”初二絮絮叨叨的道。 王靖之微微扬起眉:“我的容光很差?” 初二重重的点头道:“病容难掩。” 他慢条斯理的道:“停车。” 外面赶车的车夫勒紧缰绳,马车队停了下来。 :“郎君这是。”初二不明所以。 王靖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耳根却红了:“更衣洁面。” 初二闻言微微一怔:“这就要到了。不妨到亭主府再。。。” 忽然,一道冰冷的眸光射来。 初二恍然大悟,连忙忍着笑道:“是是是。”说着挑开帘幕喊道:“来人,伺候郎君修容更衣。” 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马车队重新整装,原本的小雪越下越大,将街道,房舍染成了一片雪白。 马车行过的地方,留下了两道整齐的车辙。 杨毓身披着银青色的斗篷,将一张莹白的小脸衬的仿佛生着淡淡的荧光。内里穿着一件兔毛包边的青蓝色流彩暗花的素锦长裙,腰间系着一条绣着翠竹的腰带,将纤细的腰线衬托的格外曼妙。 这一身淡雅又不失少女的天真的衣装,直让樊明与邱永看的呆了呆。 :“乐宣君今日很不同啊。”邱永笑着道。 三人一边往外走,杨毓笑着伸出莹白丰腴的小手,接着空中飘下的小雪,笑着道:“与大兄一年不见,初雪之日,自然要装点一番才不失礼数。”说着,少女笑声传遍的院子。 :“我怎么忘了,乐宣君可是与白雪结拜的。”樊明笑着调侃道。 杨毓抿了抿唇,道:“我今日心中极为欢欣,且饶你一次。” 往日里哪能见到杨毓这么娇糯的模样,二人先是一怔,接着放声大笑。 三人各自登上马车,不过一会,便到了黄家酒庐。 :“十一娘!”杨毓笑着上前。 老板娘先是对三人福了福身,接着笑道:“乐宣君今日真是容光焕发,美不胜收。快坐下,我这便给三位温酒。” :“非也非也!”门口响起一个疏懒的南声。 众人循声看去,一个身着蟹青色锦衣,极有重量感的文士站在门口,他年纪三十上下,身长不满七尺,体态敦厚,笑起来憨态可掬,眯了眯眼走进酒庐道:“不是三位,而是四位。” 此人走起路来风雅翩翩,竟看不出这庞大的身躯给他带来了什么不便。 :“乐宣君。”他拱起双手,深行一礼。 杨毓略一挑眉,微微颔首道:“不知君姓甚名谁,郡望何处?” 二人收了礼,胖子道:“颍川,庾蒿。” 庾蒿大喇喇的坐了下来,呼道:“老板,快快上酒啊!” 樊明与邱永互相看了一眼,樊明轻轻伏在杨毓耳畔道:“此人谏议大夫庾峻之子,官拜陈留相。碌碌无为,不预世事,君可不与之交往。” 杨毓微微点点头,三人转身找了一个空榻坐了下来。 庾蒿略有些不悦,转过身来,自抬着榻几与三人合二为一:“初雪之日围炉饮酒,我一人太过寂寞,三位便与我一同吧。” :“观庾君心宽体胖,似与我等非同类。”樊明面容绷紧,有些不悦。 庾蒿扬起唇,笑着道:“非也非也,吾自幼研习“三玄”,端看我这大腹,谁能量我深浅?”说着,还拍拍自己的肚子,笑意盈盈。 三玄,即《老子》、《庄子》、《易经》。 或许此人为官之道便也是跟随本心的清贵之流,所以才会碌碌无为吧?可是,为官与为友可是无半分相似的,说到底,一句话,杨毓对这人很有兴趣。 她低低的笑了笑道:“庾君远有雅韵,从容酣畅,与众不同。” :“乐宣君青眼以对,吾不胜欢欣!”庾蒿笑着给三人斟酒,看得出,此人是真心与三人相交的。樊明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杨毓眸光一转问道:“企者不立,庾君,何解?” 这是在考教庾蒿是否胸有丘壑了。 庾蒿一仰头,豪饮一大杯,杯子重新落在榻几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再一看,他眸光清亮,朗声道:“谈起企者不立,与我为人处世可是不谋而合。此一篇虽通俗易懂,但是蕴含之名理,莫言今日,便是再过成百上千年,亦是至理名言啊!” 他的语气疏懒至极,咬文嚼字,每个字都清晰悦耳,让人觉得听他说话也是一种享受。 他接着道:“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警示世人脚踏实地,勿违背自然,勿急功近利,否则欲速则不达。今时今日,多少人前仆后继拜求功名利禄?孤芳自赏之人难道还是少数?” 他眸光看向杨毓,反问道:“且问乐宣君,何为修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寂静之道 杨毓笑道:“我虽身在天师道,却对道不能窥知一二,若非问何为修道,那修的大抵就是一颗心吧?” 庾蒿点点头道:“若是本心圆满,便不修道?” 杨毓笑道:“庾君真是擅长清谈,我险些便要落入陷阱。”接着她正了正身子,重新正视他,缓缓的道:“修道之人,先修其形,再修其行,三修其性,四修其心。人心本就不是死物,谈何圆满呢?” 庾蒿又为杨毓斟了一杯酒,道:“人心变幻莫测,却终有圆满之日啊!” 杨毓笑道:“庾君说人心变幻莫测,那这圆满与否。”她轻笑一声:“由谁论定?” 莫说企者不立,纵观三玄,谈天地万物,宇宙洪荒。谈唯心之语,谈天地阴阳变化莫测。归根结底,便是挣脱礼教,挣脱礼法,顺其自然。 庾蒿微微点点头道:“乐宣君之名并非以讹传讹,今日一见,我终服了你这小姑子。” 庾蒿宽口一张,又喝了一杯道:“老板,你家这酒酿的醇香,不枉我寻味而来,正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啊,哈哈。” 十一娘被他这么一夸满脸的不好意道:“今日新熏好的肉,我去给四位切上一盘。” 庾蒿笑着道:“这新熏好的肉若是以大火翻炒,再放上几根青翠的新菜,美味更佳啊!” 十一娘笑着点头:“好,我这便去做。” 庾蒿笑了笑道:“今日赏雪,我也不急着走,老板娘可取熏肉,缓缓文火烹上一个时辰,吊出的高汤要色清而白,再将秋菜投入高汤,烹个滚水,盛出,那美味更是难言。” 十一娘微微点点头道:“我这便去准备,几位稍候。” 这世上可绝无一块肉是随便长在身上的,不过一个熏肉,庾蒿却还能变幻出这般吃法,杨毓笑着道:“庾君真是擅长食道。” 庾蒿满不在乎的道:“口腹之欲,情(爱)之欲,黄白之欲,我这人欲念深重,却也是和了老庄之道,随心而为罢了!” 能将贪吃,好色,爱财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在杨毓无论前生还是今世都是第一遭,可无论如何,对这个人,却生不出一丝厌烦,反而有些佩服他的气量与坦然。 :“炒熏肉,诸位尝尝。肉汤还要煮半炷香。”十一娘将白瓷的盘子放在几上。 四人纷纷夹起熏肉,肉中的美味汁液被大火给逼了出来,肉质更加紧实有嚼劲,香味也更加浓厚了,又夹起一片青菜,吃在口中,青菜伴随肉香,不油腻也不寡淡。 :“的确与众不同。”邱永赞了一句。 一来一往四人就着菜,酒喝的也越来越多。 :“乐宣君可去过苗疆?”庾蒿道。 杨毓摇摇头:“没有,庾君可是去过?” 庾蒿点头道:“三年前去过一次,那里的女儿家也是要种地的,民风淳朴,小姑子个个貌美呢!” 邱永兴致满满的道:“听闻那里多蛊毒,庾君真是大胆。” 庾蒿笑道:“哎...”他摆摆手道:“所谓的多蛊毒、人奸诈,只不过是民风不同,又距中原地域甚远,才会产生的误会罢了,诸位万不要因不了解而去误解啊,那苗疆亦是我大晋之地对吗?” 杨毓微微点点头道:“就似南人称北人为奤子,而北人称南人为蛮子是一样的,这样的称呼,是戏谑却也是歧视。地域之间的差异,消息难以流通,引出了这许多的误会。” 庾蒿点点头,接着道:“关于蛊毒的传言,倒也不假。我也是到了苗疆才知晓,这世间竟有这般多的毒物。”说到兴起,庾蒿掰着手指,例举着:“蛇蛊、金蚕蛊、蜈蚣蛊、蜮盎、羊蛊、鱼盅真是数也数不尽啊!我家的三妾,便是带蛊的草鬼婆,性子却是柔顺的很,甚得吾心。” 樊明微微看向杨毓,问道:“何蛊食用后会急剧消瘦,呕血不止,茶饭不进?” 庾蒿微微沉吟一瞬,道:“中蛊之症状皆是差不多的,有无特别的症状。” 樊明道:“解蛊后口吐虫子,极细极小。” 庾蒿大惊失色道:“这,这该是蜮盎,极为阴毒啊!中蛊之人最多活不过二十日。” 樊明微微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若是早些结识庾君这般博闻广记之人,当日阿毓定能少受些苦。” 杨毓笑道:“都已过去,我也放下了。” 樊明佩服庾蒿满腹博学,天南海北,无所不知,四人终于攀谈了起来,气氛也越来越热烈。 一队华贵的马车行到琴仙亭公主府之时,天色已经将暗未暗。 门口的守卫一见这族徽,赶紧将祺砚请出来迎客。 :“拜见王司空。”祺砚喜笑颜开的行礼。 王靖之身上披着烟灰色的滚毛斗篷,笑着道:“阿毓呢?” 祺砚这才想起杨毓起早与邱永樊明出去饮酒,面容有些难色:“女郎...饮酒去了。” 王靖之微微扬起唇角,露出洁白整齐的皓齿,粲然一笑:“初雪之日,围炉饮酒,倒是风雅。” :“王司空。。。”祺砚略微垂眸。 王靖之笑道:“她去了何处?” 祺砚道:“街口转角的黄家酒庐,樊长史和邱公陪着,初一和初五也都守在身边,王司空放心。。。” 话还未说完,王靖之已经顺着祺砚指引的方向往街口走去。 他强压着步子,走的极缓极慢,却还是不难看出他的慌乱。 初二哑然失笑,对一侧的祺砚道:“这位女郎,请先安顿家仆住下,我陪郎君去看乐宣君。” 祺砚微微俯身:“善。” :“郎君,等我!”初二快步跑到王靖之身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的瞬间,他手掌撑地,翻了个跟斗,稳稳的站住了。 王靖之侧目看看他,调笑道:“企者不立,跨者不行。” :“是,谢郎君教诲。”初二撇撇嘴,笑着应下来。 庾蒿醉的厉害,肥壮的身子晃了晃,道:“所谓寂静之道,佛家说,人世痛苦,因世人无知。违反世间真理,才会求而不得,生出痛苦。若是循照佛法修行,便能得到智慧,抵达无痛无苦的境界,此为寂静之道。” 杨毓笑着道:“佛家讲究无欲无求,既然无欲无求,又何来痛苦呢?摒弃本心,真的是大智慧?” 对于杨毓的质疑,庾蒿赞同道:“乐宣君,这便是为何今时今日天师道流行于世而佛家却略显低迷的缘故。佛家乃是盛世焚香,道家却是乱世下山助世人渡劫。”(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谪仙来矣 邱永道:“为何胡人会无知无觉,杀起人来也血腥残忍?便是因为这信仰。人心存在信仰万事皆会思虑,不怪汉人称其为蛮为夷。” 樊明道:“并非是他们没有信仰,只是缺少真正的信仰去追寻。像羌人,信奉“白石”。将白石奉为天地万物之神,对于诋毁伤害白石之人,即便是王子也先杀之而后快,而无一丝迟疑,如此坚定的信仰,怎么能称之为无呢?” 邱永略一沉吟道:“若是胡人皆能信奉天师道,是否,世间战乱也会少一些?” 杨毓道:“劝人向善,便是道与佛存在世间的原因,世人皆知,善是好的,所以甘心信奉。若是胡汉能够有统一的信仰,想来天下归一不远矣!” 庾蒿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通往利益的是一条路,通往涅槃的是另一条路,天下归一,谈何容易啊!” “吱--”一声长长的门响,一阵寒风冷雪飘进门来,将庾蒿头上戴着的白纱吹到地上。 众人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笑容满溢的少年推开门,却没有进来,而是让开半个身子,俯身。 一双素白的锦履落入众人眼帘,王靖之身着烟灰色滚毛斗篷,一双深邃而澄澈的眸子温润柔光,薄唇微微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这粲然一笑,让庾蒿怔住了。 他摸了摸头顶,眸光迟疑的找寻,才发现白纱落地,却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酒杯,以头拱着地,将发髻顶起了地上的白纱,这边将酒杯叼在口中,迅速的绑好凌乱不堪的头发,却不知头发更加乱了。 这一系列动作进行的就如他的语速一般,疏懒缓慢至极,再配上那憨态可掬的笑容,更加妙趣横生。 这边饮下酒,他摇晃着身子,起了身,拍拍沾染灰尘的手,拱手道:“王卿,许久未见。” 王靖之眸子掠过他身上,移到杨毓那边,缓缓的走了进来。 杨毓醉眼朦胧,痴笑着,用手肘碰了碰邱永的手臂:“我是否睡着了,做梦了,你瞧见了吗?那个薄情的家伙,笑着进门了呢。” 邱永双唇微微颤了颤,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天下除却她,还有谁敢称王靖之为“薄情的家伙”? 初二解下王靖之的斗篷,向十一娘要了炉火,到后院烤衣裳。 王靖之一身茜色响云锦的褒衣博带,将面色显得红润,他笑着走到她身边,一身淡雅如雾,远山般的气息迎面袭来,将她包裹其中,几乎让不能呼吸。 她又用手肘碰碰邱永:“邱公,他来了,他来了,我,我该怎么办?” 邱永心中叫苦,道:“乐宣君,王司空来了,我也看到了。” :“啊?”她回首看向邱永的瞬间,已经被某人紧紧的抱在怀中。 庾蒿笑着道:“天下人皆传乐宣君是王卿定下的正妻,只等三年守制一满,便要成其好事,原来所言不假。” 王靖之微微勾唇,侧颜如玉,鸦发如羽,喉头涌动一下,缓缓的道:“自古以来,被胡人掳去三番的亭主,你是第一个。” 他的声音如同玉打冰凿一般,语调轻快富有磁性,语气嗔怪中含着隐隐怒气。 :“有初一和初五在,凡是还需你身先士卒?你没见过死人么?”他轻笑一声,慢条斯理的道:“你的命与旁人有一丝不同?你不会死么?你怎敢如此大胆?还是...”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你对桓七的愧疚之情,已超过对我的爱慕?” 这话,很酸呐? 邱永等人啧啧舌,却不敢多言。 不知是今日的酒太醉人,还是这人来的太突然,她竟懵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鬼使神差的忽略了他的怒气,娇糯的一笑,问道:“为何不回信?” 王靖之缓缓的道:“太过想你,恐信不能解愁,反而更添思念。金陵事多,这边一松些,便立即来了。” 他的气息渐渐平稳,怒气被这柔情绰态扰的烟消云散。 杨毓顺势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蹭了蹭,道:“这般忙碌,你的身子还好吗?” :“好,我很好。” 她将双手揽过他的双肩,紧紧地拥着他:“我不信,明日要让医来诊断一番才行。”她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撒娇,语调绵软又哀糯。 幸而在座诸位都已经醉的厉害,只笑着看着二人,眼神却是空洞的。 :“我带你回家。”他的声音一如往日的如玉打冰凿一般,却带着柔情。 :“好。”她双臂搭在他的脖颈上,一双流光美眸堪比星辰,眉心那一点朱砂,再添上唇边浅笑,媚意横生。 王靖之无奈的摇摇头,却明显的乐在其中,一臂搭在她的背上,一臂揽着她的双腿,将她抱了起来。 :“初一,初五,我要与情郎谈心,你们隐在暗处。”杨毓高喊一声,声音娇软而语调绵长。 门口的初一与初五已经面红耳赤,几个起落,两人消失在视线中。 入夜了,竹山的街道被一片雪白笼罩着,雪花飘落在街道与屋顶上,也落在寥寥无几的行人身上。 杨毓笑着展开一臂,雪花落在手掌上,冰凉一片,转眼消融。 王靖之头上落着片片白雪,她娇糯的笑道:“瞧,你我白头了。” :“是。”他垂眸看着她,笑着应下:“冰雪披身,也勉强算是白头了。” 酒庐中的庾蒿狐疑的看着那远去的二人,道:“这真是我那谪仙王卿?” 樊明朗声大笑道:“若我还未老眼昏花,是我家郎君无疑啊!” 邱永搭起庾蒿的肩膀道:“庾君在何处落脚啊?” 庾蒿道:“清早到竹山便与诸位饮酒,还未安顿下来。” 樊明道:“走走走,去我那院同宿。” 庾蒿也不推辞,拱手道:“多谢樊公。” :“庾君不怪我小人之心,真乃大腹容人!” 庾蒿点头赞同,就似樊明夸赞的是别人一般,拍拍自己肥硕的抖动的肚子道:“腹便便,王经笥。便欲眠,思经事。寐与周公通梦,静与老庄同意。” :“走,回府,你我三人再大醉一场,论个清明世界!” 初二刚烤干衣裳出来,只见三人醉的袒胸露怀,勾肩搭背,口中醉话连篇,低低的笑了一笑,猛然发现王靖之不见了。 :“我家郎君呢?”初二问道。 却无人应答他。 他三步并作两步,拉住樊明的衣袖:“樊公,郎君呢?” 樊明醉眼略微定了定,看向初二,痴痴的笑了笑:“小儿咄咄,公自有量。”说完转过眼继续与邱永和庾蒿说话。 :“这是醉成什么样子了!”初二哑然失笑,再看门是开着的,想是王靖之带着杨毓离开了,赶紧追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洗手制汤 追出半条街,才发现王靖之正怀抱********,悠然自在的踏雪呢。 初二紧追两步,将怀里的斗篷遮在王靖之头顶:“郎君,别着凉。” 王靖之转眸看向他,道:“你,站在此处,不许跟来。” :“郎君莫要任性!” 一记眼刀飞过,初二浑身一凛,想要将斗篷披在王靖之身上,却忽然一转念,笑着将斗篷盖在了杨毓身上。 王靖之点点头,道:“你与初一许久不见,今晚不需你伺候,去和初一聊聊吧。” :“谢郎君。”初二笑着转身,身子一起一落在房檐上。 初一与初五趴在房檐上,二人微微侧目看看初二,初五道:“果然是双生子,我二人藏得这般隐蔽,还是被你一下就找到。” 初二眸光一转道:“郎君这么个走法,天亮也走不到亭主府啊。” 初五笑道:“可不是。” 初二抬眸看向初一道:“大兄,竹山,如何?” 初一闷声点点头,手掌抬起,自然的揉了揉初二的头发,堪堪的柔顺发丝,被揉的凌乱不堪。 初二怪叫一声:“呀!”接着,理理头发道:“看来是心情很好啊?” 初五笑道:“乐宣君待人很好,只是前几日差点将我活活吓死了。” :“怎么了?”初二问道。 回家这条路啊,原本是很近的,可是两人都不急,就这么慢慢的走着。 王靖之抬眼看着府门,似乎觉得有些可惜:“到了。” 杨毓窝在他怀里,抬着眼睛,看着他:“刚入冬,真冷。”说着脸色通红。 王靖之略微一怔,旋即,耳根泛起粉红,道:“我抱着你入眠,不会冷的。” :“王司空。”祺砚已经在门房等了许久,忽见这二人回转,笑着迎上去,再看王靖之浑身的雪花,一边张罗着道:“让厨房将准备好的热汤抬到女郎和王司空那,姜汤也别耽误了。” 王靖之转过角门,进了后院,就像在自家一般,竟然轻而易举的找到了杨毓的房间。 祺砚惊叹一声道:“都说王司空才学高博,难道还能掐会算?” 杨毓轻快的一跳,自他怀中脱出,转眸道:“回房去,好生泡泡热汤,换身衣裳,将姜汤喝了。” 王靖之抿着唇笑,略微点点头,转身随下仆离开。 祺砚跳进房,笑得如花一般:“女郎。”那眼神分明是调笑。 杨毓仿若未见一般,绕到屏风后面,热汤冒着缕缕热气升到半空中,祺砚踏进屏风后,一边为她宽衣,一边道:“王司空来的实在突然,女郎可欢喜了?” 杨毓低低的道:“嗯。”声音中透着欢欣。 一只玉足踏进热水中,她微微顿了顿道:“加些冷水。” :“是。”祺砚拿起水瓢,舀水两瓢,又掺了掺,道:“水温合适了。” 杨毓踏进水中,将整个身子浸在暖水中,四肢百骸似乎重获新生一般的舒爽。 通体莹白柔腻的肌肤浸泡在温暖的香汤中,屋舍中的银丝炭燃的正旺,不时发出“啪啪”的声音,香炉中的熏香丝丝缕缕的升到半空中。 祺砚一边为她擦拭身子,一边絮絮的道:“女郎好好的如雪肌肤,堪堪的留了这么些疤痕。”说着,眉心拧成了一个结。 杨毓垂头看去,腹间的两道伤疤赫然在那,却笑着道:“白璧微瑕,无妨。” 祺砚笑笑道:“女郎就不怕大婚之夜,王司空嫌弃了?” :“不怕。”她无比自信又微微仰起头,柔软的丝制寝衣穿好,她笑着道:“再有两年。” 再有两年? 再有两年,他出了守制,她回归俗世。 :“两年啊...”她的语气有些期盼,有些着急。 祺砚闷声笑道:“女郎终于恨嫁了。” 杨毓拢好了衣襟,叠指敲了祺砚的额头一下,道:“看我不先将你嫁出去!” :“哎呦。”祺砚下意识的揉揉额头,双臂抱着她道:“嫁人就不能伴在女郎身边,奴不嫁。” :“傻孩子。”杨毓缓缓摇摇头,道:“将你嫁给谁好呢?初五怎么样?” :“女郎!他年纪比奴还小两岁呢!”祺砚不乐意的扁扁嘴。 杨毓努努嘴道:“那初一如何?” :“不行不行。”祺砚连连摆手道:“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奴可受不得。” 杨毓眼眸一转,笑着道:“重逢?” 霎时间,祺砚双颊通红,微微垂下头道:“也不知,他乐不乐意呢。” 杨毓唇角一勾,道:“那你乐不乐意?” 祺砚转过身,假意去调香炉,道:“但凭女郎做主。” 杨毓哑然失笑,这小姑子不喜欢初五贵公子的模样,不喜欢初一冷峻,却独独喜欢重逢木讷又直爽。 她点点头道:“好,我给你做主。” 次日清晨,雪已经停了,街道上处处银装素裹,踏在雪地上,恍若置身如梦世界。 杨毓早起来到了厨房。 :“哎呦,乐宣君怎么来了这处?”厨房帮工的老妪大惊失色的迎上来。 一旁的厨工纷纷转过头来,杨毓那一身青蓝色常服并不名贵,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清艳高贵,无论如何,也与这满处油污之地是格格不入。 众人一边见礼,老妪上前道:“乐宣君想食些什么,让下仆来知会一声便是,何必亲自来一趟。” 祺砚抿着唇儿笑着道:“刘妪,让他们都下去吧,女郎今日想亲自下厨。” :“这怎么话儿说的,哪里能劳动乐宣君动手呢。”刘妪面色有些难为。 祺砚低低的笑了笑道:“金陵来了贵客,刘妪便去吧。” 这话一说出口,刘妪哪里还能不明白,赶紧招呼着下人出了厨房,并将门紧紧的关上。 祺砚上前为她挽起衣袖,笑道:“女郎高贵,现在可不比从前在聊城时了,便是想下厨也难了呢。” 杨毓的双臂洁白如腻,十指修长指尖纤细而略有些丰腴,单单看着这一双手,便让人移不开眼。 她略微撩了头发,将发丝披在身后,来到厨台前,一边寻摸着自己会做些什么,一边回到:“什么高不高贵的,都是世人的看法罢了,我这几年,除却涨了几岁,又有哪里变化了?” 说着话,目光也没有停歇下来。 祺砚看着杨毓摸索寻思的样子,笑着问道:“女郎想做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很不矜持 杨毓双手叉腰,转头看向祺砚,笑的清艳又清傲:“我才发现,竟然什么也不会做。” 祺砚怔了一怔,转瞬之间,爆发出阵阵悦耳的笑声:“女郎不是曾在南渡路上做过鱼汤?” 杨毓略一思索,道:“给鱼开膛破肚,洗干净,加上水烹着,这也算道菜?若非那日情境动人,又怎么会被人称赞?” 祺砚微微点头:“可也是。” 二人就这么站了好一会,祺砚道:“女郎一片心思,无论做些什么,王司空都是欢喜的。” 杨毓缓缓摇摇头道:“他身子不好,不能耽误了他用饭,唤刘妪他们进来吧。” 祺砚微微扬扬眉毛,转身打开门。 :“哎呦!” 四五个厨工挤在门口,恨不能将头贴在门上,祺砚这突然一开门,直接跌了进来。 杨毓也不气不恼,叉着纤腰道:“你们来备朝食,我为你们帮工。” 赵媪笑道:“君是贵人,这厨工费用我们可拿不出。”说着一摊手。 杨毓笑道:“便从公中出这费用。” 祺砚娇糯的道:“赵媪嘴最利了,快快动手吧,莫要耽误了谪仙用饭,女郎可是会不悦的。” :“哎,瞧瞧我这张坏嘴。”赵媪作势拍了自己嘴巴一下,笑着道:“快快动起来!”说着便来到灶台边,取莲藕一节递给杨毓:“请君将此藕洗净削皮备用。” :“好。” 杨毓接过了莲藕,细细的洗了起来。 清晨的井水冰凉,不过一会,那双手就冻的发红,指节疼的发胀。 看着她仔细的削着皮,满屋的厨工又是一怔。 :“赵媪,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她将白嫩嫩的藕放在切菜板上。 赵媪指着一边包包子的面案道:“我这无事了,去和刘妪包包子吧。” :“好。” 杨毓转身来到刘妪身边,刘妪却侧过身子道:“奴可舍不得女郎动手,女郎便看着妪吧。” :“我想学学。”她笑的甜腻。 刘妪略微想了想的片刻,她已经拿起一片赶好的面皮,有样学样的剜了一勺炒好的赤小豆在面皮上。 刘妪侧眼看着她的侧脸,冬日的清晨,阳光虽不暖和却一样耀眼,折射在她的脸上,让人不禁眯起眼睛,却还是看不清楚。 只是,这一身温婉,却是许久不见的。 :“这样,这样。”刘妪看着她笨拙的模样,抬手教着。 :“嗯,嗯,原来如此。”她认真的点点头。 门外的初一和初五抱臂而立。 初五微微偏偏头,低声道:“乐宣君爱惨了郎君。” 初一微微点点头。 初五打了个哈欠道:“有妇如此,难怪郎君不再风流了。” :“哎!”杨毓低低的呼了一声,一块面皮连带着满满的赤小豆馅料,掉在了地上,摔得惨不忍睹。 初一微微蹙眉道:“真是笨。” 初五没好气的道:“你这人分明认同乐宣君,偏偏嘴上没一句好听的。” 初一板着脸道:“用兵之道的确高杆,这妇人物事却不该她大材小用的来做。” 初五翻个白眼:“懒得理你。” 王靖之向来眠浅,来到饭厅之时,杨毓已经穿着整齐的坐在案前。 :“这般早起?”他踏着欢欣的步子,坐在了她身边。 她微微点头:“近来习惯早起去营中,你睡的好么?”说着,对外面微微扬手,下仆鱼龙贯出,将准备好的朝食一样样的摆了上来。 王靖之略点头道:“很安稳。”略顿了顿道:“美中不足,便是有些冷。” 杨毓眨眨眼道:“晚上再给你添上两个暖炉...” 话音未落,只觉得脸颊被某人偷了个香。 她转眸看去,罪魁祸首灿然而笑道:“若是暖玉温香在怀,该是不会冷了。” 杨毓定定的看着他,双眸似连眼也不想眨。 :“清瘦了一些,其他,倒也没有变化。” 王靖之微微愣了愣:“生怕卿卿记不得我,不敢有一丝变化。” 杨毓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似乎将他的头捧在手心,王靖之却不知为何,直接往榻上倒下去。 杨毓就随着他倒下去,一手托着他的头,一手拄着榻。双眸流转之间,温情肆意。 :“我的卿卿,愈发霸道了。” 杨毓唇角微微勾了勾,猛然,吻在他唇上。 王靖之耳根一红,痴痴的看着她。 从前他唤她卿卿,她总觉得这称呼中带着一些轻佻与轻视,今日,这感觉再也没有了。 他欣赏她的果敢与独立,她爱慕他的智勇双全,风流自持。 这份感情,自开始的戏谑亵玩,到随波逐流,到挣扎奔波,到今日的心有灵犀。 它自开始,就建立在不平等的地位上,却在她不懈努力下,终于使二人有那么一些相配了。 若说爱情可以令人奋不顾身,可以令人放弃所有,在杨毓看来,那都是一时冲动。 天生的不平等,需要多少爱才能填平? 在这个人人看重出身门阀的时代,谁能说真爱至上? 若她一直是聊城南街小院那个小小女郎,他会怜悯她,会爱怜她,但这样的爱能长久? 这样的她,可敢与谢氏才女争上一争? 杨毓目光中包含着许多情绪,她微微蹙着眉道:“我是否很不矜持?” 王靖之轻轻抬起手,抚在她柔亮的发丝上,他的目光深邃而澄澈,闪烁着一丝难言的心疼:“阿毓,等我。” :“我一直在等你。”她牵牵唇角,伏在他胸口:“往后也会等下去。” 他的心跳快而有力,她闭上双眸,仔细的听着这心跳的规律。 门口的祺砚不知怎地,就红了眼,她微微垂下头,低低的道:“女郎与王司空何时才能长相厮守啊。” 初二低低的叹了一句道:“待天下太平那日,我相信很快。” 祺砚抿抿唇道:“乱世之中,人人但求自保,唯有你家王司空与我家这乐宣君,身先士卒,为天下而谋。” 初二转眸看了看祺砚,不禁笑道:“你这小姑子言语很是有见地,果然是乐宣君身边的人。” 祺砚白了初二一眼,道:“你这小郎君也是不俗的。” 初二哑然失笑:“是我言语有失。” :“郎君言重了。”说着言重了,她却转眸再不看他。 :“王卿,我来了!”庾蒿迈着疏懒的步子,缓缓的走着,人未到,声先至。(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百骸连弩 杨毓懒懒的赖在他怀里,没有打算起来,而他呢?也同样拥着她,没有丝毫的颤抖。 庾蒿肚子先进了房间,看见那二人如胶似漆的斜倚在一起也没在意,直接拿起榻几上的包子咬了一口,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着点点头:“甜而不腻,不错,不错。” 杨毓缓缓的脱出了他的怀抱:“别耽误了用朝食。”说着,执起空碗将熬的浓稠的米粥盛了出来。 庾蒿坐了下来,杨毓笑着问:“昨夜可还安眠?” 庾蒿接过了杨毓手中的碗,闷头喝了一口才回答道:“诚如在家一般,自在又舒适,只不过房中的熏香不是我平素喜欢的。” 王靖之接过了杨毓盛的第二碗粥,面色含笑,慢条斯理的道:“庾君既然不爽,便回你家去。” 庾蒿眉梢一抬:“王卿笑话了,我可才刚到竹山,自然要游玩一番才会回去。” 杨毓侧眼看着这一来一回的两人,闷声笑了笑。 :“便是这个理,庾君才刚到竹山,不但与我有一面之缘,更是王郎旧识,自是要多住些时日的。” 她大方的抬眼看着庾蒿:“庾君平素喜熏什么香?我这便唤下仆去购来。” 庾蒿一边喝粥,一边摆摆手道:“倒也不必这般麻烦,冬日阳气下降,阴气上升,燥中寒凉,焚一炉箩丝香,便可清心养生。” :“箩丝香,恐怕竹山这地是无处寻得的。”杨毓微微有些抱歉。 王靖之笑了笑道:“有他在,何必花费精力去寻,让人备下沉香、檀香,再辅以龙脑、麝香、甲香,他自去制香。” :“庾君竟会制香?”杨毓惊喜的看着王靖之。 王靖之又喝了一口粥:“除了为官,这世间恐怕没什么能难倒他。” 庾蒿扬唇而笑,得意的道:“知我者王卿。” :“你我还是以君相称的好。” 庾蒿扬扬脖子:“君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家法,卿自用卿家法。”他脸上的肉笑的挤在了一处,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杨毓转眸看向王靖之:“王郎语塞了。” 王靖之无奈的笑了笑道:“他的口才的确在我之上。” :“哦?”杨毓有些狐疑的看向庾蒿:“真的吗?” 庾蒿微微点点头,一边为自己盛第三碗粥:“论口才,我在王卿之上,论名理,王卿在我之上。” 如此坦诚又可爱的人,杨毓不自觉的对他更添好感,不禁道:“庾君真是舒朗之人,阿毓,相见恨晚。” 庾蒿闷头啪啦了一大口米粥,动作分明不雅,却迟缓的让人不觉得他有丝毫丑态,缓缓的道:“乐宣君府上饭食可口精致,又通晓老庄,庾蒿之心亦如女郎。” 杨毓笑着道:“果然是将美食为先之人,若是想留下你这客人倒也不难。” :“不难不难。”庾蒿似未察觉被她揶揄,老实的点头赞同。 王靖之微微摇摇头,笑的开怀。 冬日的竹山干冷,赤甲军将士迎来了冬休。 冬休十日,将两万兵士分成了三波,分别休假。无论如何,总是保持军中有兵力镇守。 初雪后的一日,便迎来了第一波暂时辞别的将士。 杨毓带着王靖之来到军营,亲手为即将离开的将士送上探家费。 二人相携一进了军营大门,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住。 乔巫讷讷的看着两人,低低的问:“那与乐宣君同步之人,是谁啊?” 袁毅惊叹的半张着嘴:“这样的光华,让人怎么敢细看。”说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自惭形秽涌上心头,又想仔细看看他的眉眼,又不敢去看,一时间不由得微微低下头,眼眸却不时的瞥着。 杨毓连连摇头,侧目看着身侧如玉郎君,笑着道:“瞧你,让我赤甲军的铁血将士武器都脱了手。” 话音未落,一个正提着刀的小兵手一抖,将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 杨毓缓缓的转眸看去,小兵一接触这眸光,霎时明白自己行为不当了,一边看着杨毓,一边蹲下身去捡剑。 王靖之拢拢身前的烟灰色披风,双唇微微扬起:“习惯就好。” 小兵捡起了地上的剑,浑身如坠冰窟。 杨毓转眸看向王靖之:“也不知当年铁焰军是如何习惯你的。” 他轻声笑了笑道:“去帐中吧。” :“好。” 邱永留在原处安顿兵士离去,樊明则跟着二人进到温暖的军帐之中。 三分分别落座,初二送上热茶,几人喝了茶,身子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你体凉,不该在这时节来此的。”杨毓低声似怨怪的道。 王靖之微笑着,自袖中取出了一卷宣纸,铺展在几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制作弩的详细图纸。 :“这是我根据元戎弩,设计的百骸弩。”字字落地,如同玉打冰凿。 杨毓与樊明不由得分别来到了王靖之两侧。 元戎弩,后世称之为“诸葛连弩”,出自诸葛孔明之手。诸葛先生将汉时可一次发射多支弩箭的连弩的基础上,设计了元戎弩,可以一次发射十支长八寸的铁弩箭,提高了强弩的杀伤效能。 :“像是元戎弩,又并不太像。”杨毓有些好奇,可对于这种手工制作兵器之事却是知之甚少,对于元戎弩,也只是偶然在书简上看到过,如此详细的图纸,还是第一次看见。 樊明这一看却有些怔住了:“郎君,元戎弩一次能发射十支箭,火力很强,但是体积、重量偏大,单兵无法使用,主要用来防守城池和营塞。你设计的百骸弩是将“床弩”与元戎弩结合在一起的重型守城之器。” 他指着为此弩设计的箭,惊叹道:“既能连发多达二十五支箭,发射的箭以木为杆,以铁枪头为镞,以铁片翎作尾翼,可称之为“一枪三剑箭”,实则是带翎的短矛,破坏力巨大,以之守城,攻方的轒辒车,云梯,木幔,巨盾...遇之莫不破!以之攻城,城垒不完,如遇土城木寨,中之如同摧朽!” :“威力竟能如此之大!”杨毓惊叹的看着这设计图,如获至宝一般道:“竹山所有兵将都被我编作骑兵,若遇大军压境,我是真的不知该如何行之了!有了此弩,我能安心守城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羊终马始 流光美眸转动之间,她看向身侧云淡风轻之人,笑的狡黠:“王君是想以我竹山的铁矿大量制作此弩,待来日攻回城池之用?” 王靖之抿了一口清茶,笑着点头:“我的卿卿真是一点就透。” 杨毓慎重的拱手道:“定不负王司空重托。” 王靖之微微点头,突然觉得这个对话有些生疏,转而轻笑道:“此器尚未问世,还不知能否成型,不必如此慎而重之。” 樊明笑道:“郎君设计很是巧妙,图解如此详细,一经问世,我大晋又多了一器!” :“不过巧用先人之慧。”他抿着唇笑了。 杨毓望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忽觉他似乎清瘦了很多,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蹙:“诸葛先生卜卦《马前课》,第一课“无力回天,鞠躬尽瘁,阴居阳拂,八千女鬼。”前两句,将自己的悲悯与命途讲了出来,第三句,直指小人当道,唯有姜公维维持残局。八千女鬼,合起来便是个“魏”字,结束了三国鼎立。” 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第二课,“火上有火,光烛中土,称名不正,江东有虎。”司马家却是坐实了前三句,而我大晋也真的盘踞江东金陵之地。第三课。” 她眸光暗了暗,看向王靖之:“郎君费尽心力,若有一日,所有的努力全盘化作泡影,你,你要保重自身啊!” 王靖之微笑着看着杨毓,慢条斯理的道:“第三课,扰扰中原,山河无主,二三其位,羊终马始。”他放下了暖手的茶盏,道:“中原常受胡人纷扰,山河易主,近日胡人各个部族之间战乱不断,朝生暮死的王朝比比皆是,正和了第三句。” 他目光炯炯的看向杨毓:“羊终马始。象征着乱世起于司马家,那么,终结这一切的“羊”会是谁呢?” 杨毓心间一惊,弘农杨氏的凋败,难道是有心人安排的? 她从未想过这一层,就是读着这书上的字字珠玑,也从未往自家身上联想过分毫。这一刻,面对这双深邃而澄澈的眸子,她有些怕了。 空气仿佛凝结住了一般,杨毓笑着道:“我相信上善若水,一切顺其自然。” 若是他有心试探,她又急切的表达对皇家的忠诚,那是不可信的,还不如坦荡的以老子之道,辩他王靖之的道。 王靖之恍然笑了,轻轻抬起如白玉般的手掌,轻柔的抚抚她的发。又瞬间归于平静,缓缓的道:“有些事,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行而行之。人生若与宇宙洪荒相比,譬如朝露。若与蜉蝣相比,则漫漫悠长。如何度过这短暂而漫长的岁月,端看人心所向。窃以为,不庸不碌,足矣。” 杨毓安心的笑了:“郎君看透人世,毓本不必多言的。” 王靖之微微蹙眉,袖口中的手,转了转银制的指环,缓缓的道:“至于我这副身子,能用一日,就用他一日。能用一月,便用他一月。身前身后,除却这副容止,总要留下些甚么,对么?”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眸光中含着难掩的不甘与悲愤。 这难道不是天妒英才吗? 他武勇堪用,甚至在杨毓之上。他多智近乎妖,事事皆能按照他所思所想。他生逢乱世,身份高贵,这世界任由他去闯荡。却独独,病体缠绵。 杨毓看着他颀长的身影缓缓的起了身,走出了军帐,想起当年聊城初见,他似乎越来越憔悴了。 就是再骄傲的人,也难免会流露出这样的目光啊。 不是生不逢时,而是时不待我啊! 杨毓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对身侧的樊明道:“他的身子,是否更加不好了。”是疑问,却更是肯定。 樊明目光有些复杂,长叹一口气:“葛仙公自郗氏女郎仙逝后,一直留在金陵。” 一句话,没有明说,她却都明白了。 杨毓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身子瘫倒在软榻上。 眼泪就这么顺着侧脸,流在了软榻上,晕出了一片湿濡的痕迹。 :“郎君并未想要瞒着你,所以才来了这一趟。亦并非让你随他回金陵去,让你守在身侧,所以才将此弩制造之法交托于你。” :“我明白。”她忍不下酸涩的滋味。 他怕哪一日突然离世,杨毓会悲伤过分,伤了自己,所以要慢慢的透露这个事实。 :“樊公,我不信。”她的语调绵长绵长的,包含着许多的委屈。 樊明拍拍她的背,柔声道:“阿毓,不要辜负郎君一番好意。” :“是。” 这个往日里清傲又张扬的女郎,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收起了榻几上的图纸,失神的,不知脚下的步子是如何的虚空,缓缓的走出了军帐,只见王靖之手持长剑,在雪地中畅快的舞剑。 那一袭烟灰色的斗篷,就那么落在雪地上,他一袭素白的宽衣大裳手臂挥舞之间,快意绝尘。脚步游走或飞跳,利落如身经百战的剑客一般。 樊明跟着走了出来,静静的站在杨毓身边。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这笑容却是苦笑的:“他想与我说,他的身子还好得很,暂时还死不了。” 樊明不知该如何回答,失神的一瞬间,只见杨毓侧身取了一把兵器架子上的短剑,足弓一点,来到王靖之身边。 一道短剑架在长剑身上,两剑相交,迸发出一点火星。 二人目光交错的瞬间,相视一笑,紧接着,寒光飞舞,让人看不清剑身所向。 :“王司空!”半空中的杨毓高喊一声。 王靖之回身挡住来势汹汹的剑光:“何事!” 杨毓笑着挥剑,道:“值此乱世,你我能够相遇,即是上天待我二人不薄,阿毓愿与君,儿女同戎,共踏乱军尸骸。来日定能天下太平,大晋得海清河晏、百夷来附。”她的声音高昂,略有些颤抖,眼泪簌簌的留流下来:“你要与我白头偕老,决不能食言!” 王靖之灿然而笑,高喊道:“与卿白头偕老!决不食言!” :“与谁白头偕老!” :“王靖之,与杨氏阿毓白头偕老!决不食言!” 一边的兵士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二人。 该怎么说呢? 他们家两军阵前镇定自若,设下计谋将胡人尽数诛灭的乐宣君,与被晋人称为谪仙的王司空,一边拼杀舞剑,一边互诉衷肠? 杨毓转头问道:“将士们!可听见王司空所言!” 霎时间,所有人都石化了。 现在躲开,或者假装没看见,是否晚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军前立誓 乔巫高声答道:“听得真切!” 朱盛可不管谁身居高位,挺身而出:“乐宣君!我朱盛听见了!” 紧接着,三个、四个、五个,无数个坚实有力的声音,掷地有声的回答。 杨毓笑着,眯起双眸,狡黠的看着王靖之,手中的剑缓缓的收了起来:“你听见了吗,我赤甲军两万兵士听得真真切切,遑论你是谪仙还是真仙,都要信守承诺,否则,我要让我麾下的兵将奔走相告,将你遗臭万年!” 王靖之满腔的郁结被这一幕尽数扫空,也不打算辩解,他缓缓的点头:“我记住了。” 杨毓双眸含着泪,腰线挺直的如松如竹,猎猎寒风将衣袂吹得乱飞,她却丝毫不动,就这么看着他:“你要保重身体,为了你的名声,也要保重。” 王靖之双唇紧抿着,重重的点头。 她微微勾起红唇,笑的如妖如魅,那双眸子似乎瞬间变得勾魂摄魄一般。 王靖之微微发怔的看着她,却见那笑容如昙花一现,荡然无存。她接过初二捡起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 :“回吧。”她握着他冰凉的手。 :“好。” 直至二人消失在营地之中许久,众人才缓缓的醒转过来。 朱盛低低的道:“啥时候能轮到我冬休啊。” 一旁相熟的李峰笑着调侃道:“咋?想你家那凶婆娘啦?” 朱盛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一记铁拳打在李峰腹间,李峰低低的“哎呦”一声,捂着腹部道:“你这厮,打我作甚!” 朱盛神情落寞,与这副八尺勇猛之貌全不相配,悠悠的道:“大战一触即发,谁知哪日就死在何处了。我若死了,我那婆娘,会哭的。” 李峰没有再回答,只是微微点点头,在心中想着,若是他也死了,他家的婆娘,也会哭的。 一顶青帷帐马车,缓缓的行在雪地上,将雪地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 车内焚着袅袅清香,围炉上的茶汤烹的正好,茶香与熏香糅合在一起,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杨毓素手高抬,红亮的茶汤倒入白瓷茶盏中,茶汤略微打了个转,归于平静。 :“请用茶。” 王靖之接过温热的茶汤,双手渐渐恢复了温暖。 :“似是雀舌?”他轻轻抿了一口,继续讲茶盏握在手中。 杨毓笑着道:“阿秀的商队恰路过产茶之地便购置了些,又刻意托信使一并送来的。” 王靖之抿唇笑笑:“秀弟倒是很孝顺你。” 杨毓微微点头,眉间有些忧虑:“阿秀是个好孩子,只是入官场太早,历练不够,容易心窄,我不在金陵,你要帮我多多引导他,莫要让他走上歧途。” 王靖之点头应下:“阿秀夙慧,若能好生用这份智慧,将来可为一代贤臣。” 杨毓抬手又斟了茶:“阿桐,还好吗?” 王靖之下意识的微微蹙眉:“长大了。” :“其实也不怪他多疑,明帝之时,先有“八王起义”后又“王敦之乱”,先帝又是那么个死法,他才十几岁的年纪,哪能不怕呢?也就是因为看了这么许多,才对士族既爱又怕,想任用又忍不住打压,对吗?” 王靖之看着杨毓双眸晶亮,流露万般怜悯,微微一笑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呢?只是。”他缓缓摇摇头道:“若是任其发展,这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堂,难免又要增添变数。值此战乱之际,该先攘外再治内。” 杨毓蹙着眉,声音有些低沉道:“郎君的意思是,你本不反对他任用亲信之人,只是现下时机不对?” 王靖之笑着道:“我反对甚么?这天下是他司马家的天下。”微顿了顿接着道:“我临行之时,劝他将铁焰军交归韩旧郡,让阿良收回兵权,他竟以任用朝官来与我交换。” 王靖之对阿桐很失望。 杨毓略微点点头道:“这孩子想岔了。”转眸一想,她笑着道:“郎君不妨在竹山多留些时日,一来修心养性,养养身子,二来可帮我看看制造“百骸弩”的流程,三来,也让他急一急。” 王靖之笑道:“甚好。” 杨毓眸光流转,低低的笑了笑道:“在金陵时常见士人驾牛车出行,既优雅又舒适,我却是从未尝试过的。不如让府中备一牛车,明日起早,我带你去看看竹山冰瀑和雪峰?” 她向来喜策马奔腾,即使坐车,也只乘普通的青帷帐小车。 她是心疼他了。 王靖之扬起唇角,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着点头。 :“小姑子已许久未看着我失神,是否我容止大不如前,已经不能吸引你了?”王靖之略微歪着头看着她,眸光含着浅笑。 杨毓双手托腮,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郎君气度风流,清超高雅,身形修长挺拔似松,面如弦月淡雅如雾。玉树兰芝,不负谪仙之称。”她眯着眼笑,声音一如碎玉轻灵,一如泉水叮咚,嗓音清脱。 :“女郎,到府上了。” 马车悠悠的停下来,外间祺砚站在马车下低低的呼了一句。 车内二人相视一笑,分别下了车。 庾蒿在府中可是等不及了,撩着宽大的衣角,迈着舒缓的步子来到门口。 :“王卿,乐宣君。”三人分别见礼。 庾蒿笑着道:“贵府下仆方才送来了制香的材料,二位同来一试?” 杨毓自然欣然而往,某谪仙哪里放心,只能随同。 庭院中初雪早已被下仆打扫干净,香樟树枝头挂着新雪,树下搭着帷帐,帷帐为绢纱制成,以竹为骨,四面呈现半透明,隔帐而视能将内部瞧个朦胧。 三人进了帷帐,一股温暖馨香之气迎面而来,抬眼看去,只见帷帐四面摆放着数个围炉,地上铺着洁白又厚实的羊毛毯子,脚踩上去几乎虚浮,这种柔软舒适的感觉,让杨毓低声一呼,她促狭的看着庾蒿道:“竟然如此柔软,这可不似我府中的物事。” 庾蒿郎朗负手道:“我从成都带来的,待我离去,便将这毯子留给乐宣君做个留念。” :“那便多谢庾君了。”杨毓毫不客气的拱手诚谢。 三人分别落座,面前的案几上陈放着研磨的工具和各式香料,精巧的秤是新买来的,大大小小的锦盒摆放整齐。(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独一无二 庾蒿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笑道:“乐宣君贵为亭主,名满天下,竟连这般平凡的毛毯也赞了一赞,若非是我亲眼所见,普天之下恐怕无人相信乐宣君之廉。” 杨毓笑了笑道:“我已经习惯原本的生活,改不掉了。” 庾蒿手执沉香递给杨毓道:“将香研磨成细粉。” :“好。” 庾蒿微微摇摇头道:“据某所知,乐宣君收到的封赏和这两千邑户的俸禄不下万万金,却能保持清正自持,难怪你双眼能如此清亮。” 杨毓扬起头,很赞同的道:“多谢庾君谬赞。” 庾蒿笑眯眯的将麝香递给王靖之,絮絮的道:“香料的炮制,直接影响熏香的品级。不及则功效难求,太过则兴味反失。唯有心神淡雅之人,才能炮制上品熏香。” 杨毓听得有趣,又问道:“沉香温而不燥,行而不泄,扶脾达肾。丁香温中降逆,散寒止痛,温肾助阳。箩丝香中却有麝香与龙脑,恐怕女儿家不宜多用,不知我平素熏的婴女香能否加上沉香与丁香这两味?” 庾蒿略微沉吟了一瞬,道:“婴女香主料有檀香、乳香、琥珀、陈皮、白芨,将檀香压碎,乳香、琥珀、陈皮、白芨研磨成粉,再用花蜜调和,捏成鸡头米大小的丸子,贴上金箔,阴干后窖藏一个月,便成品了。”说话之间,他的语速一如往常,便是讲解到兴奋之处,也只是微微叠指击案。 :“沉香、丁香与檀香、乳香相冲,不如我为乐宣君制一新式香方可好?” 王靖之玉手高抬取一浅盘,将研磨好的麝香倒了进去,神奇的是,那香末竟然没有浮起来一分一毫,尽数规整。 他这才抬头道:“不劳庾君费神。”说着,转眸看向杨毓:“我来为你制香。” 庾蒿一摊手:“王卿的卿卿,哪里用我谄媚呢?”说着,他抚着肥硕的大腹,朗声而笑。 王靖之恍若未闻一般,用那双深邃而澄澈的眸子,盯着她。 杨毓扬唇而笑:“郎君有心便制,若是制得不好,阿毓可不付钱。” 王靖之嗤笑一声:“好个俗妇。” 似呢喃,似嗔怪,更似宠溺。 初二笑眯眯的递上笔墨,王靖之着一小笺细细的写画着,庾蒿难得见王靖之亲手制香,也好奇的凑上前来,低低的念道:“《幽篁醒梦》,主料:沉香、竹叶、松香、杜若、苏合。” 他微微沉吟一瞬,道:“此香清似乐宣君,辣似乐宣君,也的确有醒梦之效。” 王靖之抬眸看了杨毓一眼,低低的笑了笑,接着又簌簌的写了第二个方子:《桃李》,主料:沉香、柏叶、幽兰、菊花、白芷。 :《清心引》,琥珀、金银花、龙涎香、石斛、迦南香。 最后一个方子,他微微思索了一瞬,不知怎地,耳根就红了红,缓缓的落笔:《暖帐香》:龙蒿、乳香、幽兰、丁香、广藿、雪松、麝香、龙涎香、沉香、琥珀。 杨毓面色陡然一红:“你,你,哪有人给未婚女郎制这等熏香的!” 王靖之落下最后一笔,将小笺交给初二道:“去给我寻来。” :“是。”初二红着脸,身影一闪,消失在庭院之中。 庾蒿脸色也红了红,道:“我房中温着酒,这就去取来。”说完,匆匆离去。 王靖之轻轻拉过杨毓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中,慢条斯理的道:“《幽篁醒梦》可做你日常熏香,《桃李》可在授课时焚燃,《清心引》味淡而雅,可在奏琴时点燃。”他微微顿了顿道:“《暖帐香》只待你我大婚之日,焚给我一人闻。” 杨毓微微垂下头,转而迎上那缕极具霸道的目光,悠悠的揶揄道:“好个风流的王司空。” 王靖之展开怀抱将她搂住,缓缓的抚着她柔亮的发丝道:“阿毓,我的阿毓。” 杨毓心口柔软着,抿着嘴唇笑道:“你的。” :“郎君,香料寻来了。” 初二稳稳当当的落在庭院中,见了这一幕,只想转身就躲,却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二人分开,接过了初二递上的小小包袱。 :“祺砚,将我的琴取来。” 外间月门处的祺砚正似鹌鹑一般红着脸垂着头,一听杨毓的呼声,也只微微探头问道:“女郎,取“玄牝”吗?” :“否,便取从前用的旧琴。” 祺砚又应了一声,赶紧去取。 下仆重新在违帷帐中摆了一方小案,王靖之略微摆了摆手,下仆垂头退下。 庾蒿端着酒壶笑意盈盈的走来:“王卿、乐宣君,来饮些酒暖暖身子。” 王靖之手中摆弄着沉香,嗤笑一声道:“这么多围炉,哪里还会冷。” 庾蒿这边放下托盘,一边徐徐的斟酒,一边道:“这制香啊,就是要保持一份清雅之心,又何必急于一时呢。”舒缓的话音未落,他一手持着一杯酒,分别递给王靖之和杨毓。 自己又端起酒盏,主动碰上二人,眯着眼喝了下去,似乎觉得很是舒爽,酒杯离唇,扬声而笑道:“乐宣君啊,你是竹林之贤,我呢,却是世间第一闲人,你我可称有缘啊!” 杨毓扬唇而笑道:“今日我便做一次如庾君这般闲散之人。”说着一仰头,将酒饮尽。 :“女郎,琴来矣。” 祺砚捧着琴盒,一旁蓝芍等婢女摆上琴案,将帷帐内的熏香掐灭,又重新焚香。 杨毓坐在琴案前,信手拈来,徐徐的将霜雪推开,迎来满室暖意。 惊世之容与其一贯的张扬与艳丽,如一朵盛开的悬崖上绝美的花朵,危险又让人忍不住去靠近。 她略微垂眸看着琴弦,唇角挂起自信的笑容。那琴音即使是随手即兴之作,却也足矣让人惊叹。 温情而快意,潇洒而不羁。 王靖之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曾如蚍蜉般渺小,曾茕茕孑立毫无依仗,却总有拼尽全力的勇气,决不后退一步,他眼中的她容止艳丽,胸有沟壑,倔强、柔情、果绝、勇敢。 王靖之素来清高淡雅的气度,此刻有些震惊。他已有多久没有这样看着她了?她变了,他亦不同了。 他曾以为对她的爱是可以掌控的,事实,却并非如他所愿。 她刚烈,说:虽如蝼蚁,不惧生死! 她悲痛,说:晋人不绝,大晋不绝! 她高义,说:斩首是小,失义是大! 她决绝,说: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这是一个生于乱世却自有风骨的士族之女,她能温婉的烹出一壶香茶,也能奏出世情百态。她能窝在他怀中耳鬓厮磨,也能独立世间如松如竹。 但,她更能身先士卒,为国为民讨回尊严。 这个常软糯娇嗔的艳丽女郎,她独一无二,不可代替。(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收受贿赂 这无双女郎,是他的,卿卿。 他觉得胸口似乎燃烧着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这火焰灼烧着他的骨血,让他打心底里爱重她。 这,便是妻。 他唇角扬起一丝笑容,这种怦然心动,不因她的家族,不因她的容貌,只因这女郎熠熠生辉的风骨。 只因,这个人。 他缓缓闭上双眸,耳畔是如春风拂面般旖旎的琴音,温情却触动人心,让人眷恋上了这片刻的宁静。 认清了自己内心,他的神情,缓缓归于平静,只是,这一贯清高自持之人,眸光带着饱满的坚不可摧的力量。 情之一字,令人软弱无力,也能令人坚韧不拔。 琴音缓缓休止,杨毓双手扶着微微颤动的琴弦,右手在两根弦上,一挑一勾,少息再快速挑、勾、挑,再勾,再挑,共得七声。 颔首而笑。 她抬眸看向王靖之与庾蒿,只见两人眉心舒展,唇角勾着不自觉的微笑。 室内静默两息,二人缓缓的张开双眼。 庾蒿无声的点点头,一时间语塞,又隔了两息,才道:“此曲闻听节奏舒而缓,柔而轻,却是妙在百人百感,千人千感。”他轻轻叹了一声道:“看不完江山如画,历不尽风华万千。” 他的眸光有星点光芒,有惋惜,有悲痛,有些难以言喻的感怀。 :“王卿,这一岁又一年,年年复年年,我是否都虚度了?” 王靖之嗤笑了一声,慢条斯理的道:“若不曾虚度,你便不会有此一问。” 庾蒿微微蹙眉:“那如何才不算虚度?” 王靖之淡然一笑道:“当你不再有此一问,便是未曾虚度矣。” 庾蒿闷声笑了笑,极为不雅又夸张的撇着嘴道:“狗屁!” 王靖之冷哼一声道:“与狗作答,口吐人言,那狗儿可听得懂?” 庾蒿指头隔空点着王靖之,笑道:“你这岂不是连自己也骂了?” 王靖之微微扬着唇,任性的道:“无妨,痛快。” :“一位是权倾朝野的大司空,一位是清贵舒朗的陈留相,竟在我面前狗咬狗,真是快意,快意!”杨毓笑的开怀极了。 二人相视一笑,王靖之道:“今日这帷帐之中是世间三个闲散之人,哪来的大司空、陈留相?” 豪放洒脱的笑声传遍了小小庭院,下晌,新制好的熏香被源源不断的搬到仓库窖藏。 金陵城中,巍巍皇宫千篇一律的狭长木廊,宏伟威严的重重宫门,连精致的皇家园林也显得没有半分生机。 :“阿秀,你说,这宫中,是否缺了些什么?”司马桐一身明黄暗纹锦衣长衫,迈着舒朗的步子,缓缓的踱步。 杨秀微微蹙眉,指着盏盏宫灯道:“看这盏灯,精致、华美、玲珑大方,色彩艳丽堂皇。”又指着一边的木廊道:“这木廊,精雕细琢,雕梁画栋,还有,这园林,这八角亭,这檐铃,这一切。每一个细节,都勾画着盛世太平。但陛下心明,这样的太平盛世,都是工匠虚造出来的,外面的世界,可并非如此,此其一。” 阿桐微微蹙眉:“天下至美至珍之物皆在皇宫内,有何不对?” 杨秀看着阿桐道:“美为之美,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君臣二人堪堪少年,不疾不徐的踱着步,在一处精美的小亭中落了座。 他说:天下的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这就有丑的观念同时存在了。 他接着道:“陛下的皇宫,之天下至美之地,既无丑与之做比,那满眼富贵,也就不那么美了。”他指指鱼龙贯出的宫娥道:“陛下的皇宫,分明有这么多人,可除却微臣,却无一人与陛下同坐,同言,此其二。” :“你想说,不要步先帝后尘,令身侧无一信任之人?” 杨秀唇角微微扬起,缓缓的道:“陛下,疑心生暗鬼。” :“重逢。”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重逢雷厉风行的走到近前,递上一把钥匙,没有多一句嘴,转身退到远处。 :“这是什么?”阿桐有些好奇。 杨秀低低的笑了笑道:“外面传说,我杨秀简在帝心,十三岁的年纪身居高位,这边就自然有人巴结上门。” 他随意的将钥匙递给司马桐道:“北岸曜巷第三户的钥匙。” :“竟有人花这么大手笔收买你?是谁?”阿桐蹙起眉头。 杨秀笑道:“珙县刘家三郎。” :“该死的!” :“你先别气!”杨秀接着道:“那屋子里还有数不尽的金银之物,有寒门之人送的,也有士族子弟的,起先我还推却,不要,到最后竟然将礼物直接留在门口,拔腿就跑,连名姓也不留下,便也无处归还了。” :“你就这般大方的受贿?”阿桐低低的笑了笑。 杨秀笑道:“这些人这般苦心,便当做是给陛下扩充国库,不也是美事一桩?” 司马桐笑道:“你说得对,这连年赋税缩水,物价上涨的厉害,国库空虚也非一日两日。”他转眸笑道:“以后这些人送,你就大方的受着。” 杨秀冷哼一声道:“若有人弹劾,谁救我?言官的铁齿铜牙,微臣可承受不得。” 司马桐道:“连你这小小六品都尉也能收受贿赂如此数目,这朝堂是何等乌烟瘴气!” 杨秀满不在乎的道:“如何整顿朝堂风气可非我一武官之责,陛下还是找谢公商谈此事。” 司马桐微微蹙眉:“你明知我与谢公面和心不合。” 杨秀信任王靖之,不因杨毓,只因这人的品德。 他信任王晞之,谢安。 他知道,他的谋略与眼光,远远比不上这几个人,自从王凝之枉死,他数次在夜里惊醒。 他心中有愧。 怎能因一个私心而害人性命?这与王凝之多番陷害阿姐的小人行径有何区别? 他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是大晋的朝臣,六品都尉,掌管着三万兵马。 他不再是聊城杨府的外傅小儿。 他的每一个决定,影响着这位年轻的陛下,也影响朝堂的风向。 杨秀轻咳一声道:“陛下,臣只是个武官,谢公安与王靖之便是现世的卧龙与凤雏啊,这二人才是辅佐陛下之人!” 阿桐眸光定在阿秀脸上,心中翻涌着。 他觉得,就在方才,他失去了最后一个朋友。(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成都之行 他的江山破碎,却每日看着虚假的太平,他分明是世间最高贵的男人,却孤身一人。 他的皇宫以及那高高在上的龙座冰冷、坚硬,像一个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吞噬着他的心与身。他的神情似寒冬腊月一般,冰冷、孤寂。 :“无论对错,都已无法挽回。”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落寞的离去了。 至于他说的,对错,是指什么,无人知晓。 杨秀看着少年明黄色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清瘦而挺拔,那负手而去,分明年少却强装老成深谋,这双肩膀上压着多少重量,他不得而知。只知道,如果他走了,那么,那个坐在他家庭院中,依偎着阿姐,笑的狡黠的少年,就被这深宫吞噬了,再也回不来了。 未及多思,一颗小巧的石子砸在少年的后脑勺上。 :“哎呦!”阿桐捂着头,转眸看向杨秀。 :“你敢以下犯上!” 杨秀背着手,笑眯眯的道:“阿桐。” 话音刚落,又一颗石子打在了黄色的衣襟上,有那么一点疼,却更似将他心底漾起微波。 阿桐缓缓的,缓缓的,笑了。 :“你这以下犯上的臣子,该唤我师兄。”说着,就要上前抓他。 阿秀哪能吃亏,一边跑一边转头扮了个鬼脸。 嬉笑声回荡在宫廷之中,让这肃静之地,有了一丝生机。 阿福笑着点点头,吩咐一旁的内监:“去备些果子和甜点,陛下和杨都尉一会练完功定饿的紧。” :“是。” 他转眸看向一个内监道:“去回太后,就说陛下受杨都尉感化,愿冰释前嫌。” :“是。” 黄昏之时,杨秀踏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宫门,长悔正牵着马等着。 :“不是让你在府中,怎么来接我了?” 长悔绷紧的脸色微微放松道:“府中甚是无趣。” :“你这小姑子,分明是个欢脱之人,偏偏惯常的摆出冷漠之态。”他摇摇头,牵过长悔身侧的马。 :“两日后是我休沐,我带你去一游” :“去哪?” 杨秀想了想道:“赤石片矶。” :“无趣。” :“灵谷深松?” :“无趣。” :“虎洞明曦?” :“无趣。” ...... 长悔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自觉的瞥向阿秀,挺秀的鼻尖微微皱了皱道:“我要出去走走,一个人。” 杨秀大惊失色:“这天下处处战乱,临近年关,你个小姑子,去哪?” 长悔恍然扬起双唇,这个笑容昙花一现般的又消失了:“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我?” 杨秀微微顿了顿:“阿姐也说过这样的话。” 长悔牵着一匹枣红马,行在前头:“这华美的金陵虚假的紧,无论是故作姿态的名士还是故作太平的朝臣。”她转眸看向杨秀道:“我没说你。” 杨秀翻个白眼:“说便去说。” 长悔眯着眼,小手拍拍杨秀的肩头:“快意江湖,策马奔腾,岂不比在庭院中顾影自怜好?” 杨秀点点头:“无论何时想回来,直接回来便是。” :“好。”夕阳下的少女,眸光坚韧,灿然而笑。 杨檀,归矣。 二人转过淮水,进了小巷,还未到门口,只听杨云传来稚音:“大兄。”说着,张开双臂,笨拙的朝着杨秀跑来。 杨秀蹲下身子,抱起杨云,颠了颠:“云儿今日乖不乖?” 杨云“啪叽”一下,带着满满晶莹的口水,亲在杨秀脸上:“云儿乖,白鸢姐姐夸了云儿,夫子也夸了云儿。” 白鸢迎着杨秀与长悔而来,行了个礼,要接过杨云。 杨秀笑着道:“无事,好几日不抱云儿,似乎重了许多?” 后面几个婢仆跟着一长串,跑出来。 白鸢笑着道:“是,小郎君长的快,一日一个样呢。”口气中带着宠溺。 杨秀微笑着点头。 白鸢与一众婢女不自觉的脸色一红,纷纷垂下头。 郎朗少年,温润如玉,如何让人不爱慕? 等众仆反应过来,杨秀已经进了门。 :“与大兄说说,陈先生教了什么?” 杨云小手一背,道:“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童音郎朗的背书声传遍了小院。 制造“百骸弩”的选址杨毓早已有了思量,生铁太重,如果选在远处,不免又要车马押送,原本就人手不足的铁矿哪能经得起抽调? 所以在南村和北村各建一处匠舍,便是做好的选择。 这边选定了地点,便是选择匠人。 翻看着竹山县的《考工册》,最后选择了三十名,可这个规模远远达不到需求,无奈之下,杨毓突然想起了成都城主熊阳。 现在才知道,交友广阔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这边安排了邱永与乔巫在军中照常训练,樊明则带着杨勇和建造“宣学”的工人们修整工厂。 次日一早,杨毓与王靖之乘着马车赶往成都。 一路上雪峰、冰瀑壮美自不必说,原本十日才能到达,一行人日夜兼程,堪堪六日便到了成都。 初二先行一步到熊阳府上递上拜帖,当马车抵达之时,熊阳已经坐在马车上等待多时。 熊阳眼利,竟一眼就认出了杨毓的车马,忙不迭的下车迎上前来。 :“乐宣君!许久不见,在竹山住的可还习惯?” 熊阳一身湖蓝色长衫,外皮这厚实雍容的湛蓝狐领披风,头戴青纱小冠,腰间配着环佩香囊十一月的天气,手上却持着一把鹅毛羽扇,看起来明显的经过一番精心打扮,虽是俊朗,却让人略有些不适。 这人,怎么与上次见面,变化如此之大? 杨毓这一怔,熊阳也是一怔,本以为杨毓是独自前来的,却未想到是与一郎君同车而来。 他不自觉的打量起王靖之。 分明是寻常的素袍,也未装饰,为甚么,这人的光彩,就这般让人不容忽视? 这份气度,让人咂舌。 这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让他“腾”的一下,脸色通红,他突然就想回去将衣衫换回惯常穿的那一身素衣。 杨毓似未察觉一般,回道:“竹山风光甚好,若非此番有事相求,我是真不愿出来一番呢。” :“啊,是么,那就好。”熊阳略有些失神。(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珠联璧合 杨毓也不在意,介绍道:“这位是成都城主,芈姓熊氏阿阳。『81中 文Ω『Δ 网” 又对熊阳介绍道:“这位是...” 王靖之抢先答道:“王氏靖之。” 没有提及郡望,没有提及官职,只是简单的一个名字。 熊阳微蹙的眉毛轻轻一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企及的羡慕与惊叹,拱手道:“熊阳,见过王君。” 说着,一摊手道:“《考工册》已经准备好,二位请府上一叙。” 车马再次起行,杨毓悄悄的看向王靖之,低低的笑了:“郎君吃醋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王靖之略一抿唇道:“是。”略一沉吟,接着道:“我不在时,少与这人来往。” 杨毓挑着眉道:“郎君管束我倒是可以,不过,什么玉卿啊,南笙啊、南音啊,这样的名字,也不要让我听见。” 王靖之心中泛起点点喜悦,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 :“知道了。” 他素白的耳根,泛起一丝红晕。 杨毓有些诧异的看向他:“上次来时,他不是这样的。” 王靖之微微点点头:“我的妇人美貌又多才,被人所喜是应该的。”言语之间的骄傲,不言而喻。 :“郎君,乐宣君,到了。”驾车的初一提醒着。 二人分别从两侧下了马车,又与熊阳寒暄一番,终于进了府中。 宾主落座,下仆将《考工册》递上,三人商量一番,又选出六十名工匠。 熊阳这才道:“说起兵器制造,成都城中有一工匠名唤戴航,乃是卢荥第四代弟子。此人艺高却已经归隐,我下了一次帖子,并未请到此人。” :“卢荥的弟子?”杨毓低低的呼了一声。 此人乃是三国鼎立之时最具盛名的匠人。 第一批元戎弩便是他制造出来的! :“是人总要有所求,不知他求的是什么?”杨毓笑着问道。 熊阳微微蹙眉道:“师承卢荥,若是追名逐利,便去兵部制器便是,他却宁愿在深山里砍柴,不造一样兵器。”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道:“他住何处?” :“青城山。”熊阳道。 王靖之看向杨毓道:“将图纸让初一带去给戴航看看。” :“好。”杨毓取出图纸,初一越上马背,奔往青城山。 杨毓忽然一惊,看向王靖之:“哪有这样迫人出山的。” 王靖之笑道:“计谋不论阴阳,管用就好。”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熊阳恍然大悟道:“看了图纸,不下山就是死路一条!”他瞬间感觉冷汗隐隐,抬眼看去,只见王靖之一边揽着杨毓的小腰,一边笑的宽宏脱,眸光有意无意的看着他。 熊阳尴尬的笑笑道:“这位初一郎君最快也要傍晚才能归来,召集这些工匠也要时间,不如二位先行歇息?” :“多谢城主。”王靖之微微颔,有礼又淡雅。 熊阳匆匆逃出。 杨毓咧着小嘴,乐不可支:“你威吓他作甚。” 王靖之略有些不悦,缓缓的道:“他看你。” 傍晚,初一带着一个年逾不惑的戴航回到城主府。 戴航一身粗布短打衣裳,却干净的很,下巴蓄着山羊胡子,头一丝不苟,只是面色有些不悦,却还是双膝跪地的行礼。 只是那脊背挺得笔直。 杨毓眯了眯眼道:“戴航,值此乱世,为国为民尽一份力,难道不是你工匠之责?” 戴航撇撇嘴道:“天下如何,与我何干,我只是个砍柴人。” 杨毓恍然笑了,缓缓的道:“郎君啊,此人虽然下山了,却好似并无用处,还是杀了吧,以免图纸外泄。”她的语气又轻又柔,似乎在决定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既然他下山,那么就还是宝贝这条性命的。他远居深山,世人却皆知其行踪,那么,他不是不谋高官厚禄,而是要更受尊敬的方式,谋求这些。说是有风骨在,难道不是希望借助这风骨博得别人高看一眼? 所谓驭人之道,便是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且此人能够掌握的住。 戴航哑口无言的看着杨毓。 不是说,乐宣君乐善好施,心地善良? 这,这真是传言中的乐宣君? 戴航迅的打量着杨毓,却见她笑颜如花,眸光狡黠的看着身侧那个神仙少年。 流言害人命啊! 戴航心中叫苦,腰背不自觉的就弯了弯。 王靖之轻轻瞥向戴航一眼道:“我要你造图纸上的弩,你,可能行?” 戴航僵硬的唇角,咧出一抹笑容:“尽力一试。” 王靖之粲然一笑,看向杨毓:“他似乎还有些用处,留着吧。” 杨毓轻慢的看向戴航:“你能行么?”语气中有些不信任。 戴航硬着头皮,又叩了个头:“必定完成乐宣君所愿。” :“好。” :“初一,带他下去歇息吧。” 初一冷着脸,戴航失望的起了身,正要随初一出去,只听身后响起碎玉般的少女之音:“若能造出此弩,且比其他工匠出色,兵工署的管事,便是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戴航再回头看,两人已经起身离去。 杨毓喜欢聪明又识相的人,特别,这人还有一技之长。 兵工署事关重大,交给一个自己能够掌握的住的人,才能让她放心。 初五欲言又止的看着杨毓,还是没有说话。 杨毓抬眸看了一眼:“你想说,我们强人所难?” :“奴不敢。” 杨毓笑的张扬,道:“此人能屈能伸,绝不一般,日后,待我慢慢收服。” 初五再看了杨毓一眼,却见她正素手执墨,而王靖之恍若未闻一般,认真的书写着,烛火下的二人侧颜如玉,各有锋芒。 这个情景,让他想起一个词。 珠联璧合。 他默默的退出房门,将门虚掩着。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小初五怕了。” 杨毓笑着道:“让他怕了我,总比不敬我要好。” 王靖之顿了顿笔,道:“你打算如何管理兵工署?” 杨毓一边磨墨,眼眸有些出神,道:“我想将兵工署编入军队编制,你觉得可行么?” 编入军队编制,便是领着和兵士一样的俸禄,不过是兵种不同。 杨毓接着道:“但是,为了保密,兵工署不能探亲,不能外出,而是全然的隔离。五年一任,任满离去者,可留在署中,也可返回原籍,给一笔安家费,你看如何?”(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训导宣学 王靖之微微点头道:“你的赤甲军俸禄丰厚,若是能这般,这些工匠该是会欣喜的。只是五年,似乎太久了。” 杨毓点点头,五年不见亲人,的确是不近人情了。 :“那么改为每年除夕,允许家人来探望,团聚十日,如何?” 王靖之笑着点头:“好。”他微微顿了顿道:“来往人员要检查好,万不能有人夹带。” 杨毓点头,道:“若是能够大批生产,将“百骸弩”拆分成若干块,在各地生产不同的部位,只待整合在一起才能使用,便不需担忧这些了。但若大张旗鼓的做,不免让胡人的耳目有所察觉,反倒不美。” 两人絮絮的谈着话,不知不觉,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次日一早,熊阳将六十名工匠召集齐全,杨毓一行人,返回竹山。 南、北两村的兵工署早已被安排妥当。 竹山三十名工匠,加上成都带回来的六十一人,尽数安顿好了。 接近年下,天气冷的不像话,这几日更是几乎****降雪。矿上也只能暂时停工,只等着过了年再开工。 “宣学”的孩子们都是贪玩的年纪,偶尔听见外面有人放炮仗,皆是心不在焉,无心向学。 这一日,杨毓、王靖之、庾蒿三人,带着府中新制的蜜饯果子来到学堂。 只见一把白须的先生正用戒尺,狠狠的打一个小姑娘。 三人不便打扰,便在门口看着。 刘夫子气的满脸通红,一边打一边骂道:“好好的小姑子,偏要学着少年郎般疯跑,还将,将李烨推进,推进。”他似乎一时气急了,口中歪斜。 小姑娘眼眸分明挂着泪花,还是笑了一声道:“茅厕,夫子,是茅厕。” 这一下,刘夫子更加气急了,猛地狠打了小姑娘两下:“杨萱!别以为你乐宣君族亲我便不敢打你!做人要尊师重道!你再笑!” 杨萱小姑娘气急了,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把李烨推进茅厕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凭什么,凭什么只打我啊!” 杨萱眸光闪过一丝狡黠,坐在地上哭道:“说好打二十下手板,这都打了几十下了!我要告诉乐宣君,夫子言而无信,夫子仗势欺人,看乐宣君不辞退你!辞退你!” 刘夫子从未教过女学生,即便是男学生,也没碰到过这么难缠刁钻,又贪玩捣蛋的,心中明知杨萱在撒泼,到底是老儒,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根深蒂固,不敢碰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一旁看热闹的几个小子早就乐翻了天。 刘夫子本想杀鸡儆猴,这次却被猴抓了眼睛了,怎能不气? 抄起戒尺,气冲冲的道:“你们几个还敢笑,若是将李烨淹死了,你们怎么办?谁去赔人性命!谁去!” 小孩子玩闹,本就没有深浅,这一听老夫子的说教,却是害怕了。 那茅坑那么深,若真的淹死了。 怎么办? 刘夫子一通乱打,室内的孩子哭声不断,直将老夫子累的气喘吁吁,才放下戒尺,坐回榻上。 原本痛哭的孩子,见无人安慰,也就静下来了。 刘夫子缓缓的道:“先帝在位时有个大官,名字我便不说了,却是姓庾的高贵人家。便是喝醉了酒,一不小心,掉进茅房里,淹死了的。”他语重心长的道:“你们本是年纪小,又自小生在乡间,爱玩爱闹不妨事,可若是危害人命,我便要管上一管了,都记住了么!” 姓庾的大官,庾晃。 这人的确是掉进茅房中淹死的,事实却是先帝整顿四大氏族,事先让人将他灌醉又投入茅房的。 这样的事,外人不知,庾蒿哪里能不知呢,闻听老夫子提起此事,脸上的筋肉不自觉的跳了跳。 杨毓侧目看去,与王靖之交换了下眼神,笑着道:“庾君,这民间传言不可信,老夫子教训学子,口不择言,阿毓给你赔罪了。” 庾蒿摆摆手:“无妨。” 堂内刚刚静下来的,外面忽然响起了炮仗声,几个乡野孩子撒欢的跑着笑着,将孩子的耳朵,眼睛都夺了去。 三人这才踏进门内。 刘夫子先是一怔,想起开堂那日,曾远远的看到过杨毓,连忙上前行礼:“老朽见过乐宣君。” 他转眸看向后面的两人:“这二位是...” 杨毓微微侧身,只受了半礼,笑着道:“这位是王氏郎君,这位。”她微微顿了顿。 庾蒿笑着拱手道:“庾蒿。” 刘夫子眉头微微一挑,想要道歉,又是在学生们面前,面子上放不下,堪堪的怔了半晌。 庾蒿道:“老夫子说的没错,以后,那个姓庾的人,是我堂兄,曾经是个大官,你们可要知道,人命只有一条,再不能如此戏谑他人,知道了吗?” 庾蒿的声音缓慢而疏懒,很是动听,满堂的孩子听得认真,重重的点头。 先前挨打的杨萱瞅准了机会,忽然之间趴在案上哭了起来:“乐宣君!你要给我评理啊!”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她夺去。 杨毓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就因为我姓杨,夫子,夫子要把我打死啦!” 杨毓还是没有回答。 杨毓一时间愣住了,乐宣君,难道,是聋的? 杨萱小姑娘顿了顿,声音更加拔高了:“乐宣君!夫子要打死我!” 杨毓动了,她笑眯眯的看向刘夫子,拱手,深鞠一躬:“夫子,这满堂的学生都是你的弟子,无论姓什么,都是对你磕过头的,名正言顺的弟子。” 名正言顺,四个字,杨毓咬得死死的。 接着道:“师者教训学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有人想要退学,我们不拦着,只要在这学堂,你就可以管教他们。” 杨毓瞥了杨萱一眼,接着道:“再让我听见有人借着我的名,威胁夫子,欺辱同窗,直接赶出学堂。” :“记住了吗!”她眼睛看着刘夫子,话却是说给所有孩子听的。 葛奉正坐在那些孩子中间,眸光晶亮的看着杨毓,软软的笑了。 杨萱没想到杨毓是这个态度,愣在原处,不知该怎么下台。 再往杨毓身后看,却看见王靖之含着笑看着杨毓的模样。 :“神仙。” 小姑娘说出这两个字,堂下哄堂大笑。 :“不知羞,不知羞!” 杨萱红着脸,灰溜溜的跑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品香烹茶 杨毓转脸对孩子们道:“你们都是大晋未来的希望,无论姓氏是谁,平等的接受同样的教育,要珍惜机会。杨氏子弟,也要谨守本心,好生做人,我这人一向公正,若被我知晓杨氏子弟欺辱同窗,我绝不姑息。” 这些孩子听到这样的话,自然高兴的很。 :“是,谢乐宣君教导。” :“祺砚,将蜜饯果子分给孩子们。” :“是。” 这边孩子听闻有吃食,个个跃跃欲试,乐不可支,乖乖的等着。 杨毓再冲夫子行了礼道:“年礼已经送到各位夫子家中去了,刘夫子,多多费心,我走了。” :“乐宣君慢走。”刘夫子再行礼,送走一行人。 又忙碌了一个来月,兵工署也终于初具规模,而府中窖藏的熏香,也早就到了开封启用的时机。 品香这日,恰逢除夕,窗外飘散着雪花,纷纷扬扬,耳边偶尔响起稚童的笑声与炮仗声,充满了人间的气息。 亭主府的年礼是按照往年的礼仪做的,倒也是张灯结彩,欢欢喜喜。大门左右悬挂桃符,左书“神荼”,右写“郁垒”两位降鬼大神镇压邪祟。 众人沐浴更衣后,穿戴整齐,来到了亭主府后院的八角亭中。 这座八角亭以青瓦宝盖为顶,八角悬挂着翠色玉铃,四面垂着半透明的白色帷幕,坐在其中,可看到庭院中的盛开的簇簇梅花。 白雪为艳丽挺拔的红梅添妆,偶有寒风吹过,也被帷幕抵挡去一大半,只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整整六十七日,终于来了!” 庾蒿微笑着看着陶罐,欣喜不已。 王靖之瞥了他一眼道:“你也在这赖了六十多日了。” 庾蒿仰着脖子道:“王卿不也同某一样。” :“郎君。”初二面露难色,在门外唤了一声。 王靖之冷哼一声,不理庾蒿,出门去。 :“郎君,金陵来的书信。” 王靖之解开小笺,是王晞之的信,匆匆看了两遍,如玉容颜露出了笑容。 :“陛下实行了谢公上奏的法令,金陵贪腐之状大有改善。” 初二发自真心的笑了,道:“陛下已经催了四次,郎君打算何时起行回金?” 里间恰好传来杨毓洒脱的笑声。 王靖之侧目看向亭子内,帷幕隔着,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她素手执茶,放在一侧的纸囊中,这边邱永手执火夹往泥炉里添炭火,又以炭挝碎炭。 泥炉中的火烧的更旺了,她将一盏紫砂雕梅茶壶放置火上,自水方取了山水缓缓倒入茶壶。似乎感受到某人的目光,循着目光看过来。 饶是隔着帷幕,他还是感受到了。 她的目光,有些失望。 她知道的,他该走了。 :“吩咐下去,初三。”他顿了顿道:“初五起行。” :“是。” 他的声音,那么清亮,那么富有磁性,那么容易辨识,里面听得清楚。 王靖之初五走。 杨毓没有理由留下一个志向高远的男人,她明白,她不能,也不会。 :“阿毓,你怎么哭了?” 庾蒿早已与她熟识,也就以姓名相称。 杨毓讷讷的小手抚上容颜。 真的哭了。 她笑了一声道:“炭灰迷了眼。” 王靖之站在门外,轻叹一口气,推门进来。 :“回来了?”她笑的一如往常的艳丽。 :“祺砚,去备好春盘和屠苏酒。” :“是。”祺砚蹙着眉,出了门去。 围炉的炭火烧的正旺,不知不觉,水已经沸腾起来,叫嚣的冒着热气,熏的她面色微微泛红。她很认真的盯着烧沸的水,心无旁骛的模样,将早炙干的茶饼掰了一块投入沸水中。 王靖之坐回了原处,庾蒿重新摆好香案:“第一品,是我的箩丝香。” 随着熏香袅袅升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扑鼻而来,闻之却隐有醒神之功效。 众人闭目轻嗅,心生喜悦。 围炉上的茶香正在此时溢了出来,梅子青陶瓷香炉造型浑圆,上有鎏金盖,盖子上雕刻着不知名的花蔓。 王靖之右手握住香炉颈,左手虚握成蒙古包状,盖住香炉口大半,移至鼻下,深深吸入。 一股沉香与檀香糅合着几不可闻却确实难以忽视的茶香,幽香迅速的贯穿了身体每一处毛孔。 杨毓微微侧目看向他,如玉的手,与梅子青色的香炉煞是好看。 她笑着抬手撇净水中翻滚的浮沫,撒入一撮洁白的盐花。娴熟的自榻几上拿起一块绢帕垫着手,漉水囊下放着盛茶汤的瓷盏,将茶壶里的茶汤沥到瓷盏中。 祺砚上前,将茶渣扫入渣方,茶具放入涤方。收拾好,再次退了出去。 这边品完第一种香,再次张开双眼,杨毓正在斟茶。茶汤浓厚红亮,高高的流泻下来,茶香四溢,雾气缭绕。 香炉暂且放在一边,等杨毓斟茶一圈,缓缓的放下了衣袖,落回座上。众人朝她微微颔首,感谢主人的招待,这才捧起茶盏,细细的品了起来。 庾蒿抿了一口茶,点点头,看着杯中茶,用一贯舒缓的声音道:“汤色橙黄明亮,香气馥郁有幽兰香,香高而持久。”放下茶盏,肯定的道:“天水岩茶。” :“正是。”杨毓笑着点头。 庾蒿略有些得意的笑道:“天水郡气候温和,冬暖夏凉,雨量充沛,山峰岩壑之间,有幽涧流泉,山间常年云雾弥漫,这产茶的茶园大部分在岩壑幽涧之中,四周皆有山峦为屏障,日照较短,更无风害,才能有如此好茶。”说着,他拱手道:“谢乐宣君款待。” 杨毓略微摇摇头,笑着道:“庾君见多识广。” 品了好茶,庾蒿将香架上的箩丝香取了下来,开始焚第二炉。 :“第二品,幽篁醒梦。” 众人分别捧着香炉,细细嗅之。 在晋人所有香料当中,沉香堪称众香之首,集天地气味一体,散食****为一方;它混合了树胶、树脂的沁香,在特定的条件下受伤害,经多年累积结出的一种香料,香味沉静内敛。 然而,幽篁醒梦中的竹叶香,却与这沉静之香糅为一体,杜若奇妙的点点辛辣与竹香、木香融合一处,让人为之一振。 好个醒梦!(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送君归去 时过半晌,天边的雪越下越大,从点点到片片似乎没有任何征兆,除却暖帐香,这几品堪称绝世的奇香也赏完了。 祺砚带着一众下仆,将亭子中的围炉添上火炭,摆上了春盘,酒水,以及一些佐酒瓜果。 这帷帐中的人,来自天南海北,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特定的缘分,在这合家欢聚的日子,共同举杯。 杨毓素手执琴,丝丝缕缕的风雅琴音自指尖流淌开来。 她双手扶住颤抖的琴弦,琴音戛然而止。 众人惊奇的看着她。 她的琴从未半路停下过。 只见她垂着眸,他想要看看她的神情,阴影下,却怎么也看不清。 沉吟一瞬,她缓缓抬起头,双眸注视着他,扬起清艳的笑容。 手指再次拨弄琴弦,琴音婉约,高高低低,如同江南烟雨朦朦胧胧,丝丝缕缕洒落人心。 庾蒿微微点头,对身侧的樊明道:“此曲可是王卿所作“楚羽操”?” 王靖之借助“楚羽”来形容当下金陵浮华,然,这浮华却美丽而脆弱,提醒士人清醒共同抵抗外敌。去年曲水流觞宴上,他即兴而作。 被采乐官记下,传遍了大晋,没想到,她竟暗自记下了。 樊明点头道:“乐宣君有心了。” 她明知他要离去,未免离愁别绪,用他的志向来送他离去。 然而,她的笑容中,却是包含了万语千言。 柳依依兮,念及往矣。 雪霏霏兮,送君归去。 涉彼高岗,眺此车骑。 嗟怀咏叹,云何喻兮。 希望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希望高堂安康、子孙仁孝。希望,这样的日子,早一些,再早一些到来。 邱永一仰头,将杯中屠苏酒一饮而尽。 这是他屈居九江王下多年以来,过的最快意的一年,因为这女郎,他在实现他的报复,小小的姑娘,胸怀宽大,饶是知晓他生身胡族,却没有疏远于他,依旧信任。 他手执玉箸,轻轻敲击着酒杯,唱道:“得君心兮,意难报。唯忠心兮,望君知。四海平兮,山岳见。六道转兮,心畅然!” 众人击缶而歌,手舞足蹈,好生欢乐。 杨毓侧目看向王靖之正凝视她的眸光,这双眼睛啊,无论看了多少次,还是让她沉沦。 今日这酒,怎么就是喝不醉呢? 杨毓的衣襟不知何时微微敞开了一些,正露出了性感的锁骨,王靖之看了一瞬,突然面色发红,那一眼,白的晃眼。 他微微羞红了脸,自己真是愈发不沉稳了。 来不及思考,脱下了外披的衣裳,盖在她身前。他接过她手中的七弦琴,放在膝上,第五徽正对着当心处。 :“郎君。”娇糯的低吟。 王靖之微微一笑,骨节均匀的玉手抚上琴弦,那手指上的银质指环上,不知名的石头散发着熠熠光辉。 :“不谓残身兮博得旋归,刀向胡马兮汗血沾衣。 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士归。 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 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他的嗓音低迷而清亮,穿透了她的心扉,让她忍不住想要冲着他撒娇,想要抓着他的衣襟,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哪怕再晚回几日也好? 她素白的小手握成了拳头,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还是不觉得痛。 拿起身侧的酒壶,晶莹的酒水划过喉咙,辛辣,让她更加迷懵。 杨毓缓缓抚上他冰凉的手指,琴音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坚定而悲戚。 :“阿毓。” 王靖之轻轻的呼了一声。 杨毓抿唇而笑道:“愿君早日归来。君若不来,毓去寻你。千山万水也去。上天入地也去。” 他轻轻揽过她的肩头,嘴唇吻上她的发鬓,下一瞬,他的手臂越来越收紧:“好毓儿,莫怕,等着郎主。” 郎主? 杨毓瞬间脸色一红。 这人真是不知羞,不要面皮了! 杨毓似乎没有听到一般,猛的灌了一大口酒,露齿而笑。 身边的歌声欢快,似乎看不到任何的愁苦。 :“阿毓!” 杨毓觉得脊背有些僵硬,她面上被酒烧的灼热,晃晃酒壶,已经空空如也。 :“我去醒醒酒,诸君尽可自便。”她微微俯身,踏出了帷帐。 一股寒风迎面吹来,将这灼热生生拂去了大半。 夜幕如雾,月光淡雅,红梅伴着飘雪。 :“大兄,你来看我了?”她笑着脱下鞋袜,让丰腴又洁白的小足踏在冰凉的雪地上。 :“女郎。” 祺砚赶紧上前。 杨毓笑着挥挥手:“祺砚,人生该得乐且乐对吗?” :“是。”祺砚担忧的看着她赤着脚,踏着蹁跹曼妙的步履走着。 :“备好香汤,醒酒汤。”祺砚吩咐着身边的婢女。 :“是。” 次日,正月初一。 王靖之坐在竹林草庐,一边奏琴,不时抬头看向她。 她眸光认真,素手执笔。虽不善作画,人物、景物晕染的并不尽善尽美,只是,无论是谁,看了这幅画定能一眼看出这是谁。 这股神韵,跃然纸上。 祺砚带着三五个婢女远远的跟着二人,遥看两人林中作画奏琴,笑语嫣然,羡煞旁人。 蓝芍低声道:“这样的神仙眷侣,真是天生一对。” 这些奴仆都是竹山亭主府中配给的,只有祺砚知道,为了配得上他,女郎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她轻叹一声,道:“将女郎早起做的甜羹送过去吧。” 蓝芍低低的应了一声,将一边火炉上一直煨着的甜羹送了过去。 杨毓接过甜羹,为他分食,蓝芍识相的赶紧退了下来。 :“这段时日女郎每日早起维王司空烹食,为何却不告知?” 祺砚低声道:“许是,不想让他心疼。” 杨毓静静的站在粗壮的竹子边,略微歪着头,腰背挺得笔直,唇角勾着直达眼底的笑容。 王靖之回首揽过她的腰肢,足弓一点,飞上房顶。 爱欲令人忧。 王靖之略微摇摇头,勾唇而笑。 杨毓忽然抬头看着头顶的清雅,缓缓地,缓缓地,张开双臂。 :“怎么办,我觉得舍不得你了。” 王靖之笑着道:“便是让你舍不得,忘不得,只能等着我归来之日。” 杨毓低哼一声道:“早年我便看透了你,果然是个黑心肠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何日忘之 王靖之勾唇笑道:“你看!”他手指向远处。 站在高处,远眺着竹山雪后美景,夕阳西下,炊烟袅袅。 她目光温柔:“这是我的封地啊。” 下一瞬,一双冰凉的薄唇贴上她温热的嘴唇,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放大了数倍的那双深邃而澄澈的眸子。 王靖之眸光炙热,轻轻吻着她的唇,冰凉的薄唇贴在温热的红唇上,这触感,让他食髓知味,唇间徐徐的念着:“无论我是否活着,你要长久,平安,自由的活下去。” 这是一句承诺,她是世间最自由的女郎,他会帮她,无论她是否需要,即使他死了。 一种暧昧的气流萦绕着二人,旖旎温情。 杨毓轻轻的用贝齿咬了那片唇,笑着呢喃着:“葛仙公定能医好你。” 王靖之缓缓抬起头,目光凝视着她。 :“别走了。” 一字一句,比身侧这落雪更轻,比凤麟洲的弱水更沉。 杨毓窝在他怀中,轻轻蹭了蹭,这股远山般的气息,令她迷醉。 她双臂搭上他的脖颈,王靖之看着她的眼睛,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她痴痴的看着他,随着他一步步的走,缓缓的道:“任凭世人言说,我愿做这世间最痴傻之人,即便无名无分,长久与君好。” 他的眉间略微一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玉碎般的笑声回荡在竹林间,她娇糯的道:“从无一刻如此清醒又通脱。” 她曾经那么决绝,绝不为妾,她的夫君要惟有她一个妻子。 那时有多么决绝,此刻便有多少爱意。 王靖之轻笑一声,道:“痴女,安心。” 他的气息呼出,带着青盐的清香和酒水的淡香,他的身上气息如同远山,紧紧的缠绕着她。 王靖之揽起她的腰肢,足弓轻点瓦片,迈着舒缓优雅的步子,怀抱着她飞身落下,唇边漾起衿贵清雅的笑意。 杨毓眸光看着他,对祺砚道:“所有人,退出林外,不得召唤,不得入内。” :“是。”众仆心下惊慌着,乐宣君,乐宣君疯了吗! 王靖之眉心微微蹙着:“阿毓,你冷吗?” 他怀抱着她,用略显低哑的声音蛊惑着她的身心。 :“有点。” 她的眼神慌乱,双颊羞红的躲在他怀中,像一只小猫儿一点、一点的抓挠着他的心口。 软榻有些凉意,她平躺在上面,身子微微颤抖着,一双小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 :“这次,我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这样说。 王靖之缓缓俯下身,乌黑柔软的发丝垂在她的脸上,撩拨着她的心绪。 榻上的两人,发丝纠结、纠缠、相互不放过。这,才是真正的结发是吗? 情、爱。 多么旖旎的字眼。 相信情与爱可以冲破世俗,冲破禁锢,冲破门第。 她欢愉着,快乐着,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从前那一生是梦,只是梦。 她从未如此真实快乐的活着,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她这一生,再也不是苟延残喘的活着,她的阿弟精彩的活着,她亦然。 他眸光深邃而澄明,唇间挂着风流的浅笑。这个一贯清冷绝尘的谪仙郎君,俯视着她,满含着激动与柔情。 轻啄了她的额间,一双薄情的唇间缓缓的道:“终是舍不得你。” 他让开身子,轻轻揽着她的腰肢,二人侧卧在草庐中,看着帷幕外,飘雪簌簌。 杨毓目光颤了颤,侧目看着身侧的人,道:“郎君。” 他垂眸看着她:“嗯?” 她扬起清艳的笑容,眉梢带着一点魅惑,笑着道:“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她的神情那么动容,让他嘴唇微微颤了颤。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那年,她和他初遇在聊城,他站在梧桐树上,犹如传说中的凤栖梧桐,他说:“杨氏阿毓,为何不看我?” 今日。 :“阿毓,我爱你。”他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着,玉白的脸带着熏红,连着耳根也淡淡泛红。 草庐外的月色疏朗,寒风吹过竹林,竹叶簌簌。偶尔传来八角亭清脆的檐铃声伴着纵酒狂歌。次日一早,庾蒿留下一封小笺,不辞而别。 一同留下的,还有那一盒精心调制的“箩丝香”,和一条洁白温暖的羊毛地毯。 杨毓躺在浴桶中,温热的香汤浸没头顶,莹白的小脸绯红一片,不自觉的唇角上扬着。 这便是毫无保留的爱一个人的感觉,她的全身充满了力量。 :“女郎,快出来,你这样会憋坏了的。”祺砚絮絮的声音传入水中。 杨毓缓缓将脸露出水面,洁白修长的脖颈上一串串微微泛红的吻痕,在热水的浸泡下更加明显了。 祺砚蹙着眉道:“女郎与王司空。”她俏脸微红道:“若被外人知晓,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呢。” 杨毓抬眼看向祺砚,笑着道:“他没有。” 祺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轻叹一口气道:“王司空出守制还有两年时间,若是其间再出岔子,女郎该怎么办?” 旋即,红着脸看着她身上的痕迹,不知所措的道:“奴听人家说,男女之间有了肌肤之亲,就会有孩子的。” 杨毓撩起温水,水珠顺着莹白的手臂滑落,当真是********,笑着道:“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虽肌肤相亲,你家女郎却还是清白之躯。” 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我已经不在意是否能嫁给他。” 祺砚听明白了,目光有些深远:“女郎,奴愿你与王司空,长久厮守,永不相离。” :“好祺砚。” 她低低的笑了笑,缓缓的道:“我这一世,再也不愿错过。” :“这一世?”祺砚笑着问。 杨毓眸光一转,笑着道:“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皆要随心所欲,无坚不摧。” 她的脖颈洁白修长,这样的柔美的线条,便是鬼斧神工也雕刻不出,顺着脖颈往下,小巧的锁骨,棱角中带着诱人的阴影,她的神情那么勇敢,连眼角的泪光闪烁也让人觉得坚毅。 整整四天,他们朝起便驾着牛车出行,也不拘方向,便是随心的走遍了竹山境内。 他写字,她烹茶。他舞剑,她奏琴。案头,始终焚着他亲手制的香。爱意,便在那一眉一眼间流转的光华。(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聚散有期 聚与合总有期限,初五,竹山城外。 车马停在身后三丈处,她站在高岗上,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车马,她双眸泛红着,低低的呢喃着:“若真能生如蜉蝣,我只愿为他舒展楚羽,朝生暮死,也好过****思念。” 深深的车辙被漫天大雪覆盖,让人看不清他去往的方向,她的耳边却依旧回荡着,他的轻声细语,他的微微叹息。 他的发丝如同上等的绸缎,光滑柔亮带着他独有的香气。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这股味道,她轻轻的嗅了嗅,却只有风雪的凉意,原来,这味道在她心里。 :“女郎,雪大,回去吧。” 杨毓心口闷闷的,缓缓的点点头。 青帷帐小车回转城内,与他的车南辕北辙,越来越远。 风雪,肆无忌惮的将这一卷暖梦吹散。 王靖之轻轻咳了一声,自温情的梦中醒来,眼前那双善睐明眸再一次消失。 初二递上汤药:“郎君强撑着多日未喝药,回金陵被葛仙公知晓,定会骂奴。” 王靖之轻笑一声,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别多嘴,他怎么会知晓。” :“郎君病这样重,葛仙公号脉便知你断了药,哪里需要奴多嘴去说。”初二似乎察觉到什么,转眸看向王靖之:“郎君近来似乎甚少犯病。” 他眸光透过华贵的马车看向窗外,唇角崩的紧紧的,似一条线一般,隔了半晌,道:“我后悔了。” 初二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却想不透他后悔的是什么。 这边琢磨着,身侧传来冰凿玉打般清亮的声音:“叫车夫加快。” :“呃...是!” 过了年,琴仙亭公主府毫无预兆的再次静谧了下来。 赤甲军的冬假歇完了,因天气尚寒,铁矿和兵工署暂时还不能复工。 杨毓每日早起便到军营中或到宣学,随军训练,偶尔也会亲自教导孩子乐理奏琴等事物,生活忙碌了,也就少了胡思乱想。 只是在深夜幽静之时,难免对月长叹。 三月开头儿,王靖之进了金陵城。 以苻洪和苻虎为首的胡人联盟迅速的壮大着,沉寂了一年的大晋终于开始蚕食胡人的势力范围。 首当其冲的,便是铁焰军,以韩旧郡为大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攻下上庸、新野,还没等胡人反应过来,杨秀带着三万兵将迅速支援,加上铁焰五万兵将,这支队伍迅速融合盘踞江北沿岸。 三月中旬,王谬之带着五万大军驻扎剑门关。 短短十几日,一个一个消息接连砸向杨毓,三十里外的剑门关朝起训练,垂暮归去,明显在备战状态中。 她徐徐的在院中踱步,沉思良久。 她从不是急智之人,这种大事,更是不能马虎半分,她缓缓的走进八角亭中。 若是大战在即,王靖之定会告知她才对啊。 但这屡屡挑衅又算什么呢? :“女郎,乔将军来了。” 杨毓看看天色,月色正熏。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快请。” :“是。” 不消片刻,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乐宣君。”二人分别抱拳行礼,跪坐下来。 乔巫略微沉吟一瞬,开口道:“乐宣君,你快给王司空去信吧!” :“怎么了?”杨毓微微蹙眉。 乔巫抬眼看了杨毓一眼,面色尴尬。 :“将军有话快讲,这般琢磨岂不急死我!” 乔巫轻叹一口气,道:“王司空派大军来巴蜀,乐宣君还不明白?” 杨毓心中微微一颤,乔巫略一拱手道:“君困顿其中,看不清了。铁焰军挑衅苻洪,将胡人目标引向长江,又派兵来镇守剑门关,是保护君啊!” 杨毓哑然失笑:“这话是谁说的。” :“军中现在盛传此事啊。”乔巫脸色变了变。 杨毓站起身来,道:“王司空忠君爱国,岂会因私心随意调动大军,给你三日时间,将此事调查清楚,这般诛心之言究竟缘起何处!将军请回吧!” 说完,甩袖就走。 乔巫呆怔的看着杨毓离去,不明所以。 想起那日拓跋介临死前手指向的方向,她踌躇了,难道他真的没有骗她,赤甲军,不干净? 袁毅...还是朱盛? 杨毓蹙着眉,这多此一举,慕容喾的用意是什么? 她的头脑一片混乱。 当务之急,是赶紧让兵工署开始造兵器了。 次日清晨,杨毓带着初一和初五来到了南村的兵工署。 戴航等工匠在此过了年,每日除了研究“百骸弩”的制造方法几乎百无聊赖。正无聊之际,遥看一顶青帷帐小车缓缓行来。 一众工匠遥遥看着,想要上前,刚才走到门口,把守的兵士亮出铁剑,堪堪的将人逼退了回去。 一贯风雅的乐宣君一身道服,步履犹如霹雳,衣袂飞扬卷起劲风,惊世美貌,容仪肃穆的进了门。 :“见过乐宣君。”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工匠,在他们眼中,无论其是否出家,这样的贵人都是需要跪拜的。 杨毓一眼看见人群中的戴航。 戴航感受到一缕目光,大着胆子抬眼看去,却见那睥睨众生的目光,来自于一双流光美眸。 她睨了他一眼,道:“戴航,生铁和木材半日后拉来此处,我给你两日时间,给我造一架“百骸弩”出来。” 戴航拱手,脊背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层细汉。 :“是。” 原本准备了大半月,想好了如何再拿乔作态的他,没有一丝余地的答应下来。 杨毓满意的点点头道:“在这,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可用之人,我会给予钱财和官职,待五年一满,你可满载荣耀回归故里。” 下面的工匠大喜,窃窃私语声渐渐响起。 正在此时,杨毓接着道:“一种是无用之人,既看了绝密的设计图,又无用,这下场,你们可明白?” 众人微微一震,再看杨毓那副清艳的容貌,可不敢生出一丝窃喜了。 贵人就是贵人,掌握人生死命运的士族,岂容你算计? :“戴航,你明白吗?” 戴航缓缓抬头,拱手道:“明白。”神情却落寞了。 此时杨毓可没有心思收服他,又交代了外面的守卫几句,匆匆的赶去了北村。 下晌,木材和生铁如约而来。 戴航一声令下,兵工署开炉! 隔日,便是杨毓限定乔巫抓到谣言根源的日子,忙得不可开交的杨毓还是去了赤甲军中。 赤甲军依照惯例,正在训练。 邱永与乔巫远远的看见她,忙不迭的迎上前来。 :“乐宣君,我有负你期望,没能抓到根源。” 斜眼看了乔巫一眼,杨毓真的是心力交瘁,无奈的摆摆手道:“以后军务邱公要多帮扶乔将军。” 邱永低低的笑了笑,应承下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严刑拷打 杨毓微微蹙眉道:“邱公该帮着乔将军些,也好过他白忙了这么些日子!” 邱永有些诧异,看着杨毓故作嗔怪的神情,应道:“是。” 一行人进了大营,军中老少纷纷冲着杨毓笑着行礼。 袁毅站在不远处,迎上前来。 杨毓斜眼看了看他,道:“袁毅,你是不是细作?” 袁毅没有想到杨毓竟然如此直白,忙跪下身来:“乐宣君明察!” 杨毓蹙眉看着他,能在军中自由行走的,官职算不上高,却也行事方便,能够收到第一手消息的。 是他吗? :“我问你,你是不是细作?” 她的声音清冷,语调坚定,一旁训练的兵士不自觉的停了下来,悄悄的聚拢过来。 袁毅抱拳道:“乐宣君,我虽是个粗人,却也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啊!我绝不是细作!” 他的神情坚定,双目清亮。 杨毓沉吟的瞬间,眸光瞟向朱盛。 :“说王司空以权谋私,调兵来是为了保护我的,是谁?”她看着朱盛,话却是对袁毅说的。 袁毅摸不着头脑,摇摇头:“末将不知。” :“好!” 杨毓轻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们便来个当堂对质,左不过两万兵士,还是能查的过来的!” :“乔将军。” 乔巫上前:“末将在。” :“你说,你是听谁说的!” 乔巫没有一丝迟疑道:“袁毅。” :“袁毅,你是听谁说的?” 袁毅抬眼看向人群:“刘达。” :“刘达,说。” 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杨毓的唇角露出微笑。 最后,当所有矛头都指向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慕容喾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众人口中君子大义的乐宣君,是个非常记仇的小姑子,用旁人的眼光去看一个人,明显是不明智的。 他预想中的暗自猜忌,互相怀疑,以及军中大乱,被杨毓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摊开来。 :“朱盛,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是谁和你说的这些话!” 万没想到这个万人对峙的场景,朱盛看着杨毓盛怒的模样,不知所措的搓着手:“我答应他了,不能往外说,将这番话传出去的是我,君罚我吧!” 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那日射杀拓跋介的,可不就是朱盛? 杨毓一步步走向朱盛,缓缓的拔出剑来:“你可知此事的结果是什么?” 朱盛看着寒光凛凛的短剑,一时间没了主意。 :“君要杀我?” :“扰乱军心,妄议朝政,抹黑忠臣,朱盛,你万死难辞其咎。” 正在此时,一个毫不起眼的人影微微躲闪人后。 杨毓转眸看向身后:“初一,抓住他!” 初一眸光一闪,身子一起一落,将那人拎起衣领,腾空将那人抓了起来。 “砰”的一声,一个男人被扔在了空地上。 杨毓看也未看那人,问道:“朱盛,是不是他?” 朱盛终于意识到,此时不是讲究江湖道义的时候,一个流言,其心可诛。 他微微点点头。 杨毓轻笑一声:“李峰,说罢。” 李峰抬眸看向杨毓,唇角划出诡异的一笑,突然一抖衣袖,亮出一把匕首,直冲着自己胸口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初一抬腕而去,骨骼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李峰哭号一声,匕首落在了地上。 :“押下去,捆在牢中,不许他死!” :“是!”一旁的兵士上前押起李峰往下走。 杨毓再次抬眼看向兵士们,道:“赤甲军不容邪祟,尔等以此为戒。” 身后震天的呼声下,朱盛直拍胸口,方才有一瞬间,他差一点就死了。 地牢中,弥漫着阴诡的气息。 一声声闷哼被鞭打在皮肉上的响声遮盖。 李峰想要说话,真的想要说话!可是塞在嘴里的破布从始至终都没拿下去过,杨毓就那么坐在他面前,神态郎朗的看着书,偶尔抿一口清茶,不问,也不喊停。 她的笑容,分明带着浓浓的嘲讽。 :“将竹山最好的医者请来,每日要按时给他医治。” 一旁的狱卒谄媚的笑着:“那鞭子?” 杨毓与瞟了他一眼:“我说过停下吗?” :“是是是,小人明白了。” 狱卒挥手一扬,竟亲自上阵开始了无休止的鞭打。 是了,她根本不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任何讯息,她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活活折磨死! 痛快的死,对于他这种死士细作来说很容易,可是,半死不活,****折磨,你怕不怕? 李峰疯狂的哭号着:“呜呜呜呜!” 杨毓唇间扬起浅笑,道:“这个玩法很是无趣,你们听过美人肝吗?” 初一和初五都听过。 南来的路上,瞿城城主,不正是挚爱美人肝,将自己的城池变成一座死城的? 她笑意盈盈的道:“似瞿城城主那般的吃法还是粗俗,真正的高手,可一次活取五片薄如蝉翼的肝而不让美人死去。”她眸光流转,艳光四射,缓缓的道:“我的剑法不知能否做到呢?” 李峰浑身冰凉身子不可控制的颤抖着,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流,却不知是因剧烈的疼痛还是这一番话语呢? 这分明是个美貌的小姑子,她怎能这般风轻云淡的说出如此可怕的话来呢? 李峰双眼瞪的目眦惧裂,不住的伸长脖子反抗着,脖颈上青筋具现。 杨毓放下手中的书简,提着李峰的匕首,缓缓走来,轻轻的在他衣襟上比划着:“肝,在哪呢?” 李峰双眼一翻,救命! 那柄匕首指着他的右侧胸腔,初一奇异的展露笑颜,清冷的声音道:“应该是,奴也不知。” 骗子,骗子! 这种高手怎么会不知道肝在右上腹部! 李峰要疯了,他甚至想象着杨毓将他开膛破肚后,翻找不到肝在哪里,又将他缝合,找来医者细细询问,然后将他...... 他不自觉的流出眼泪,悔恨的眼泪。 他为何要来招惹这个女人啊! :“咦?” 少女清亮的声音,隐隐带着喜悦。 :“李峰,你有话说嘛?” 李峰重重的点头。 杨毓眨着善睐明眸,似乎不信,左右为难的道:“我可没什么时间,若是不一次听到我想听的话,你可就没有机会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道来始末 杨毓眨着善睐明眸,似乎不信,左右为难的道:“我可没什么时间,若是不一次听到我想听的话,你可就没有机会了。” :“嗯嗯嗯!” 李峰重重的点头,不住的表达自己的衷心。 时间凝滞了一般,静止了一刻。 :“好吧。” 她随手将匕首扔在地上,坐回原处,抿了一口茶。 动作优雅又缓慢。 李峰双眼流着泪,乐宣君,请让我说话吧! 杨毓轻抬眸光:“让他说罢。” 李峰如蒙大赦,一直绷紧的身子瞬间就软了,下腹一松,双腿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只觉得下身一热,衣身上晕湿了一大片,一股腥臊气钻进鼻尖。 杨毓撇撇嘴看向狱卒,狱卒低头哈腰的点着头,拿下了李峰口间的破布。 李峰精神一凛,断断续续的道:“去年刚入军营,我家婆娘就病了,家中拮据,实在请不起医者,恰在此时,拓跋介找到我,说是有个机会能让我赚一大笔银子。” 他微微抬眼看了看杨毓,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知道你是赤甲军的新兵,也知道你妻子重病,现在,你可以选择,是救你妻子还是让她就这么死去?” :“你这是什么话,我岂会让你通敌卖国?不过是传些小消息罢了。” :“任务?你没有任务,就静静的在赤甲军长久的待下去。” 拿到了钱财,李峰妻子的病也医治好了,还没等他高兴,鲜卑人拓跋介将乐宣君抓走了。 他怕了,明知这事与自己关系不大,却还是心虚,正在临找到杨毓的前一日,一封书信出现在他的饭碗中。 第一个任务,杀拓跋介。 李峰不可抑制的颤抖着,不敢想象,究竟有多少人暗中帮助胡人传递消息。 李峰似乎已经不再害怕,气息也稳定下来,他抬眼看着平静如古井一般的杨毓,突然觉得有一种妄想蚍蜉撼树的感觉。 渺小而不自知。 杨毓缓缓地站起身来,那夜,君伊指向的不是朱盛,也不是袁毅,而是两人身后,藏身黑暗之中,帮朱盛瞄准他的李峰。 他是否早已发现那瞄准自己的冷箭了呢? 生死命运真的不是冥冥中上天安排的吗?人心,真的坚毅到能够抵挡命运? :“杀了吧。”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轻悠悠的决定了。 走出地牢,身后传来一声哭喊号叫,接着,世界再一次陷入平静。 :“乐宣君,这赤甲军不干净,接下来怎么办?”初一问道。 杨毓略微蹙眉:“初一,这件事非亲信不能去做,所以,我要问你,你愿不愿意。” 初一顿了一顿,拱手道:“主人尽管吩咐。” 杨毓点点头道:“其一、去调查、核实每一个兵士的户籍信息。其二、查查近期有谁家突然之间富了起来的。所有有嫌疑的人,要找一切理由,逐出赤甲军。” 初一点头:“属下明白。” :“我没有时间去督办此事,也相信你。” :“定不负所望。” :“去吧。” 看着初一走远,初五抱臂而立:“君怎么不让我也去?” 杨毓笑道:“你得帮我另一个忙。” 初五惊喜的睁大眼睛:“何事?乐宣君吩咐无妨。” :“兵工署已经开工,我怕矿上出岔子,你得三五不时的帮我盯着些。” 初五笑意盈盈的应承下来,道:“乐宣君事情真是太多,怎么不多培养些自己人分忧呢?” 杨毓笑而不语,只是微微摇摇头,登上马车。 她要做一个让今上放心的臣子。 自从那日王靖之点拨她“羊终马始”之后,更加坚定了这件事。 她的家族经不起任何风波了,就这样安居乐业,便是她一生所求了。 她不自觉的挺直了腰背,如松如竹。 当日下晌,她收到了王靖之的来信。 吾卿阿毓,见字如晤。 吾作此书,几经思量,墨迹常染纸,不能竟书而欲搁笔。 忆卿几经辗转,淮水北岸之屋,入门穿天井入廊,又三四折有阁楼,离卿甚久,吾常独坐卿卿之所。念及当日与卿琴箫相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枯树筛月华,依稀掩映,吾与卿卿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 及今思之,空余思念。 吾至爱卿!即此爱卿一念,使吾离卿而去!卿曾言“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吾自遇卿以来,常愿四海升平能与卿携手白头,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吾与卿卿共谋天下永福也,望卿勿悲。 卿见此书时,谬之已带兵前往剑门关。约半月后,又三四万大军将至巴蜀。吾将渡江前去指导战局。兵工署之事切莫耽搁,即日起,巴蜀将为重军之地。 望卿卿知晓,万事小心。 放下书信,杨毓沉吟了好一会儿,他已经上战场了吧?按照信使的速度,这封信是他在回金陵的路上写的吧? 良久,她紧蹙眉心,支起身子。 :“乐宣君要什么,奴去为你取来。”一旁伺候的蓝芍道。 :“吩咐下去,自即日起,亭主府一切开支减去七成,所剩钱财尽数用到军中。” 看着杨毓认真的表情,蓝芍怔住:“是。” 赤甲军中,数十个军士因违反军规被驱逐回家,一时间人人自危,行事作风更比往日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一分一毫。 初一的行动很是顺利,至此,杨毓终于对军中安心,三日一过,戴航如约造出了第一架“百骸弩”。 试弩那日,除了戴航,仅有杨毓、邱永、樊明、乔巫和袁毅在场。 戴航一边忙着指导袁毅装箭,一边不时的偷偷观瞧着远处迎风而立的众人,不禁低低的赞道:“乐宣君不愧女名士,我从不知晓,这一袭蟹青道服也能有人穿的如此瑰姿艳逸。” 袁毅虽是军中将领,但这发射的箭以木为杆,以铁枪头为镞,以铁片翎作尾翼,重量可想而知,一边搬动一边气喘吁吁的笑道:“你当竹林八贤是容易得来的名号?若非神仙人物,怎能入竹林之伍?” 戴航微微点头:“将军说的是。”(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玲珑粗人 邱永收回目光,心中惴惴不安:“这般大物,射程该是不会太远吧?” 他这句话,正说到杨毓心坎上,她略有些担忧的又看了一眼,道:“此弩南村兵工署花费三日才完成,恐工期太长。” 乔巫倒是心宽,笑着道:“这惊天动地的第一架自然是需要时间打磨,往后越做越多,自然会快上几分的。” 他这直率之言一出,三人先是一怔,接着,却都笑了。 他说的很对啊。 杨毓笑着打趣:“如此玲珑心,往后将军再莫自贬粗人云云。” 乔巫爽朗一笑,杨毓可从未夸赞过他。 这句,勉强算是夸奖,吧? 二十五支箭安装完毕,袁毅朝几人略一拱手。 众人的心,都提到喉头,这一射,成功,大晋多一份胜算,失败,这些日子的准备都付诸东流。 谁都知道,这是王靖之费尽心思依照“元戎弩”和“床弩”改进出来的。 它在,可保城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人都是心存依赖的,近在眼前的胜利,若是突然灰飞烟灭,谁不怕呢? 挂弦、张弓、放箭... 刹那间。 箭箭连发,震天动地的巨响,众人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一幢巨石磊成的堡垒,一瞬间坍塌,浓浓烟尘之中,衣衫上免不得沾染尘埃,但是众人的笑容,却是至诚至幸! :“摧塌殆尽!” 樊明拍掌大乐。 邱永抿着唇,笑着道:“此弩射程有三丈?” 乔巫点头道:“足三丈。” :“不容易,不容易。”邱永连连笑着点头。 樊明略微想了想道:“若是将箭做小,是否射程更上一层?” 邱永摇摇头道:“射程确能提高,但威力不免下降。” :“也对。”樊明沉吟一瞬道:“郎君损益“元戎弩”,对胡人战局又有大助。” 杨毓笑着道:“先尝到“百骸弩”的,恐怕轮不到胡人。”她笑意盈盈的抿着唇,看着坍塌的砖房。 樊明邱永相视一眼,邱永轻声道:“难道,琅琊王不久矣?” 樊明略微点头道:“郎君已去了韩旧郡,大概会先与杨都尉平息内乱。” 杨毓面上沉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担忧的,阿秀,毕竟才十四岁。 :“传令下去,奉戴航为管事,“百骸弩”建造自今日起刻不容缓。每建好一架,需反复发射五十次才可投入使用。” 戴航怔了一瞬间,双膝跪地,一头触地:“谢乐宣君。” 杨毓兴奋的走上前去,双手扶起戴航,芙蓉熏面道:“戴航,先前怕你不肯下山,才诸多为难。” 她兮的略有些哽咽的道:“你可知,你亲手造出的这架“百骸弩”将为大晋守住多少江山,夺回多少江山啊!百年之后,你的名字,将永远刻在晋人心中!你的名字,万古流芳!” 戴航惊讶的看着杨毓,不自觉的转头看看坍塌的堡垒,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 :“乐宣君言重了。” 杨毓摇摇头:“戴航,你要想好,你是想做万古流芳之人,还是千夫所指之人?” :“乐宣君。”戴航迟疑的问:“此话怎讲?” 杨毓笑着道:“你造出第一架百骸弩,是万万人称赞的,若是能尽善尽美,将这大义之举做到极致,自然万古流芳。但若是你借此居功自傲,耽误了战机,是否是千夫所指呢?” 杨毓搓揉着戴航,一个巴掌,一个甜枣,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直打的戴航晕头转向,却明白,杨毓所言虽然有些夸张,却也是属实的。 :“戴航身为工匠,师承卢荥,万事以工为先,不敢怠慢分毫。”他双手抱拳道。 杨毓笑着点点头,拱手,下一瞬,众人惊呆了。 她弯下腰背,行了个大礼。 :“乐宣君,你这是作甚!小人不敢,不敢受啊!”戴航不知所措,想要扶起杨毓,却又不敢用自己的手碰那不染纤尘的衣袍,双手堪堪停在半空,求救似的看着远处的邱永等人。 杨毓停顿半晌,扬声道:“一切重托尽在戴君一身,请戴君以民为先,莫要懈怠。” 戴航再次跪了下来,抱拳道:“乐宣君心系天下,是小人心窄,先前差点踏错,得乐宣君如此厚待,定竭尽毕生所学,朝暮不怠。” 杨毓缓缓的直起腰身,笑着点头,再次扶起了戴航道:“往后上午戴君便监视南村兵工署,下晌便去北村,自有军中车马来接,辛苦戴君了。” :“不敢不敢。”戴航连连弯腰:“比起乐宣君为国为民,身先士卒的大义,戴某实在连尘埃也算不得,一切交给戴某,请君安心。” 杨毓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眼中点点闪光:“善。”她微微意动,笑着道:“若是将百骸弩的箭矢前端抹上火油再射出去,是否更有威势?” 樊明等人正是怔怔之时,只见她转眸笑着道:“好吗?” 乔巫很认真的思索一瞬,肯定的道:“有用,威吓又不损威力。” 樊明点头同意道:“那我们囤些火油?” :“好。”杨毓转身上车。 初一初五赶着车驾,耳边听闻车中传来略带低哑充满磁性的低声吟唱,初五侧眸看了看身后的车帘,低声道:“乐宣君今日很是开怀啊。” 初一不自觉的抿唇而笑:“收服了戴航,百骸弩也能大批制造,欣喜也是应该的。” 踏着欢欣的歌声,迎着垂暮的夕阳,青帷帐小车,缓缓驶向前方。 谢元清带兵来到成都之时,兵工署第一批,三十架“百骸弩”已经踏上前往南方的路途,沿途经天水、梓潼、广陵、金陵、庐江、江陵、江州,各三架,剩余九架铁焰军留五架守江,四架随杨秀和王靖之前往琅琊。 杨毓与谢元清可算得上是两看两相厌,他不来拜见她,她自然也不会送上门去找不自在,倒是王谬之传书来问了安好。 杨毓想了一想,道:“去备五十车粮,走大路,挂上族徽,送去剑门关。” 祺砚已经习惯了杨毓的豪爽,倒是近前伺候的蓝芍忍不住小声嘟囔着:“女郎一餐俩菜一汤,省下钱财就这么白白送出去,连春装也是去年带来的,真是...” 祺砚眯着眼,眼唇而笑:“你啊,未看到,当年女郎将先帝赏赐的十斛珍珠,眼也不眨的送给庶民呢,这算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除了祸害 :“十斛珍珠!”蓝芍眼睛一翻,险些没晕过去。 祺砚略有些不满道:“钱财身外物,小小年纪,莫要如此庸俗。” 杨毓与低低的笑了笑道:“快去吧,早些送去,让剑门关的将士们也乐一乐。” 琴仙亭公主府门外车马停占了整整一条主街,路边的商贩行人不禁纷纷驻足观瞧。 一袋袋的米粮被装载在车上,一货郎低低的有些不忿道:“这亭主真是家财万贯啊,真是贵人!这么些米粮,是要做什么啊?” 一旁的刘叟刚好听见,也不张扬,只低声道:“剑门关。” 三个字,只有三个字。 一瞬间,众人想起了,这位亭主往常出行那一顶青帷帐小车,一袭蟹青道服或青蓝素袍。 :“啊,亭主是将钱财都散给了边关将士了。”货郎怅然道,为自己方才有些眼红的行为感到脸红。 五十车米粮在赤甲轻骑的护送下,不声不响的,缓缓的去往剑门关。 一士人老叟撩开华贵的马车帘幕,缓缓的点头道:“乐宣君大贤。” 一时间,巴蜀之地无论士族庶民纷纷津津乐道。 谢元清知晓此事先是一怔,接着蹙起眉头,一旁的先锋官吕长悌轻哼一声道:“乐宣君竟敢不将谢家放在眼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谢元清略一啧舌,却是笑了,道:“你是未见过这位竹林第八贤才会这般。”他望着了无生机的山林垂暮,夕阳照亮他的侧颜,许是觉得有趣,又是一笑。 吕长悌年约而立,一把山羊胡须虽身着盔甲,文人姿态却是不减,看起来有些扭捏。他眸光精光一闪,拱手道:“倒是末将孤陋寡闻了。” 谢元清笑道:“吕兄之弟吕公兆与嵇公为挚友,吕公竟不甚了解竹林八贤,倒也怪哉。” 吕长悌略有些不适,面颊一红道:“我这俗人,自是不入竹林青眼的。” 谢元清恍然点点头:“既在朝堂效力,这是俗是雅便也不需谈了。” 得到谢元清的安慰,吕长悌面色略微好转,却是尴尬不减。 远在金陵的嵇康蹙着眉大喝一声:“竟有此事!” 孤凄的灵堂之上,吕兆泪涕俱下,一边任由眼泪横流一边点头。 嵇康紧咬银牙,悲憾的看着帷幕后的棺椁,再看往日桀骜不驯的朋友悲痛的模样,恨从心底升起:“吕悌欺人太甚,**弟媳,致使贤妇人自缢而亡,竟敢就这么逃去巴蜀!” 吕兆怔怔的看着棺椁,突然,站起身来,直冲着外面跑去。 :“阿兆!”嵇夜猛然扯住他的衣袖:“你要去何处!” 吕兆悲愤的道:“如此深仇大恨,我要告上公堂,决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阿兆!”嵇夜又扯住他的衣袖,声音却平缓了些:“贤妇人冤屈,我明白你难过,但,人已不再,你难道要家丑外扬,割断兄弟情义?” :“兄弟情义?”吕兆挺拔的身姿倚靠着门框,颓废的哭着笑:“早知他是如此小人,我倒宁愿无此兄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忆起往日与妻子琴瑟和鸣的日子,吕兆心中挣扎着,痛苦不堪。 :“阿兆,这口气,我助你出了它!” 嵇夜蹙起眉心,又安慰许久才离开吕家。 回到雁栖山,嵇夜彻夜未眠,直至天明,洋洋洒洒,写下《与吕长悌绝交书》。 嵇夜这位世外名士一书一言皆是名理,甚至于与他有些许交往的士人也被人艳羡,此文一出,影响可想而知。 不论士族或庶民,鄙视厌恶吕长悌不义之举,背信弃义,消息很快传遍了金陵,就连远在竹山的杨毓也得到了一份誊稿。 杨毓脸上浮现出轻松快意的笑容,道:“嵇兄往日如同春水,性情让人亲近,遇事竟如烈火一般。” 她笑着眯起眼睛道:“既然我兄如此痛恨此人,他便是躲来巴蜀也是无用的。” :“女郎,你要做什么?”祺砚问。 杨毓抿着唇,沉思了好一会儿。 吕长悌。 吕长悌。 她想起来了! 前世。 吕兆被长兄吕长悌状告不孝,嵇夜为挚友仗义执言,却被朝官千夫所指。 这件事,便是一切的起源。 饶是她被困在后院之中,却也听闻竹林名士嵇公夜被处死刑。 他死那日,太学院三千学子相送。 他却是一如往昔的清朗自在,绝世一曲《广陵散》,慷慨赴死。 嵇夜死后,王冲、山源入世为官,阮宗、刘伦、阮容、向期各奔东西,竹林七贤,名存实亡。 她心中一凛,这,究竟是为什么? 然而,无论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毙。 这一世,决不能,不能让这事发生。 她心知肚明,嵇夜前世之死定然还有其他缘由,她微微蹙紧眉头道:“告诉外面备下马车。” 祺砚有些诧异:“女郎好容易得闲又要出门?” 杨毓抿唇道:“反正我做小人之事也习惯了,这便去会一会这位吕长悌。” 祺砚微微点头,冲外面道:“准备车驾。” 当日下晌,初一初五驾着马车,祺砚陪同着杨毓往成都去。 自竹山到成都要十日的车程,昼夜兼程,堪堪六日。 杨毓端庄的坐在马车中,笔墨一刻不停的书写着。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解了嵇夜以及其他几人的危机,只能让他们远离金陵,避开祸端。 而她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驾马车到达连绵不断的营地时,若非看见初一和初五驾车,谢元清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杨毓轻快的跳下马车,手上握紧短剑,先是冲着谢元清拱手道:“见过谢将军。” 谢元清一见杨毓冷面持剑而来,心道奇怪,却迎上前去,行礼道:“乐宣君来成都,该通告我一声,好让我准备一番。” 杨毓抿着唇,看向他身后一身青衫的中年士人:“今日来此不为寻将军,而是寻吕长悌。” 那士人往后缩了缩,谢元清侧目看看他,回道:“乐宣君有话慢讲,莫要冲动。” 杨毓冷哼一声道:“将军要护这小人?” 谢元清同杨毓一样听闻了嵇夜不惜笔墨痛骂吕长悌之事,只是,那绝交书中却未写明事由,他微微蹙眉,看向吕长悌的目光也顿了顿。(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扭曲事实 吕长悌一见杨毓持剑而来心道不好,赶紧拱手道:“将军,家弟不孝,我本欲状告与他,却匆匆来到巴蜀,定是家弟心中害怕,才向嵇公扭曲事实,嵇公不明真相,将军救我啊!” 活砍了前燕先帝头颅的女子,他哪能不怕啊,双腿止不住的颤抖着。 杨毓唇间含着冰冷的笑意,看,来了。 吕兆会不孝? 虽未见过此人,但耳闻总是不少的。 吕公兆为人简傲,自视甚高,桀骜不驯,是不出世的名士。 能与至仁至孝的嵇夜结成挚友之人,会不孝吗? 谢元清微微点头,道:“乐宣君,事实如何你我未可知,是否等战事结束,再言此事?” 杨毓冷哼一声道:“我家嵇兄嫉恶如仇,目光独具,绝不会冤枉他,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她缓缓拔出短剑,指着吕长悌道:“这般小人在军中,我心有不安。” 那双清亮双眸看向谢元清道:“今日是我闯了你成都北府军大营,将他杀死,你尽管上奏陛下,有何后果,我一力承担。”目光再看向吕长悌,已经冰寒无比,连吕长悌也觉得,这目光,是看着死人的。 话音刚落,她一跃而起,手上没有丝毫停顿,一剑刺进吕长悌的咽喉。 吕长悌往后一躲,却是喉间一凉,跌坐在地上,喉间源源不断的流出鲜红的血液。 :“杨毓!” 谢元清眸光慌乱,刚才那一瞬,他是有机会救吕长悌的,却没有出手。 可见吕长悌死不瞑目,又升起怒意,这毕竟是朝廷命官啊! 她怎么敢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 谢元清眸光一闪,声音冷淡中带着颤抖,道:“吕长悌与本将比剑,不敌,悲愤自刎,去将吕长悌好生埋葬。” 这是打算毁尸灭迹,扭曲事实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说出这么一番话,只是不想让杨毓受到陛下的责罚,他的心只是这么想的而已。 杨毓诧异的看着谢元清:“你这是何必。” 谢元清轻哼一声道:“我是谢氏嫡长子,死了个把人不算什么,我只是不愿找麻烦,你走吧。” 杨毓心中隐隐的有些触动,想起初见谢元清时,他多番给自己难堪,与今日这人,几乎不能重合。 :“此事我既然做下了,便从未打算遮掩,你不必如此。” 谢元清蹙起眉心道:“再多话,我就把你扭送地牢军法治罪。” 对于杀了吕长悌,杨毓是没有一丝悔意的,嵇夜不似阮宗性情刚烈,平素是不会轻易与人不快的,吕长悌定是做下世间不容的极恶之事,嵇夜才会如此痛骂与他绝交。 这是她给谢元清的解释,心中知晓此事后续的她更是毫无悔意。 然而,她已经写好的罪罚册,似乎不用递交给司马桐了。 平白承受谢元清的好意,真是让她不自在。 别扭归别扭,若是她还一头撞上去,那便是愚蠢了。 :“多谢你。” 转眼之间,杨毓的车驾去往归途,谢元清坚毅的眸光淡淡的看着远去的马车,闭目一瞬道:“去给金陵吕家报丧吧。” :“郎君。”惯常伺候谢元清的月清有些迟疑:“吕家也是名门世族,恐怕不好交代。” 方才与众人说的那话,若是讲给吕家听,哪有那么容易? 谢元清轻哼一声,一如既往的不屑道:“告诉吕家,吕长悌心窄,自刎而死,若是有人不信,尽管来问我谢元清!” 仗势欺人? 呃... 好吧,吕家并无胆量来问谢元清。 杨毓坐在马车上,却是有些坐立不安。 谢元清这人,若是不落井下石一番,让她如何能安心? :“初一,若你你家郎君会如何抉择?” 听闻里面传出的轻声询问,初一抿着冰寒的唇,道:“郎君才智无双,奴猜不透。” 杨毓轻叹一口气道:“也不知是否还能凑出五十车米粮来了。” 初五扬声道:“乐宣君何必呢,谢氏郎君也看不上这些许米粮。” :“这是一种态度。” 杨毓这样回答。 没错,这五十车米粮是她感谢的态度。 无论别人出于什么目的帮助自己,都应心存感恩。 初五笑笑道:“乐宣君说的对!” 吕长悌的死讯传到金陵时,嵇夜所书绝交书之事才刚刚平息些许,事情在谢家的遮掩下,吕家本就是吕兆做主,对吕长悌的恨意压抑至今,也终于能够松一口气,更加不会追究此事。 最后。谢家送给吕家一百金以作慰问草草了结了。 嵇夜陪在吕兆身边,这次却没有安慰吕兆,只是问道:“吕长悌为躲避你,能远走成都,怎会自刎?” 吕兆无悲无喜,道:“许是有隐情?”他怅然的摇摇头道:“走,喝酒去。” 嵇夜微微点头道:“走!” 四月初,冰雪消融,乍暖还寒。 寒风刮过人脸,想是利刃一般,杨秀跨在马上,眸光坚韧,道:“王司空,已经对峙了十日,若是拖下去,恐怕裴将军那里招架不住。” 王靖之看着故乡的土地,沉思良久,道:“明日一早,将四架百骸弩收起吧。”说完,转身回到营帐之中。 百骸弩? 杨秀看着王靖之的背影,低低的沉吟了一瞬,若是将战场放在聊城,他也会如此难以抉择吧? 正想着,又是一阵寒风吹来,杨秀不自觉的双臂抱胸,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郎君,近来倒春寒,要注意身子。”重逢一身戎装,威武大气,却轻声细语的嘱咐着。 杨秀转眸,微微扬起脖子看着他,笑道:“都在军营了,改称都尉吧。” 重逢略顿了顿,抱拳道:“末将听命!” 杨秀满意的眯了眯眼,狡黠一如某女。 :“走吧,王司空吩咐下来,要将百骸弩收起来。” 重逢小跑着,追了几步,低声道:“那大物看着便骇人,威力惊人,琅琊到底是王司空故土,舍不得也是有的。” 杨秀轻叹一口气道:“桓亮老匹夫一手掌兵,誓死抵抗,琅琊王更是连面也未露,明日一战,却是胜负早定。” 二人走远,军帐中的王靖之低蹙眉宇,站在行军图前沉默良久。 次日一早,晋军主将杨秀威风凛凛,一身洁白素甲,大喝一声:“何人叫阵!”(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如此叛王 次日一早,晋军主将杨秀威风凛凛,一身洁白素甲,大喝一声:“何人?32??阵!” 杨秀虽堪堪少年,嗓音却清亮又有力,他的声音回荡在城门之间,久久不绝。 重逢当仁不让,策马越出,拱手道:“末将杨重逢在!” 杨秀点头道:“去吧!” 重逢策马奔向前方,站定在距离城门三五丈的位置,操着洛阳官话,大喝一声:“桓亮!匹夫何在!” 身后的三万兵将蓄势待发,给了重逢更大勇气,腰背挺拔,颇有风范。 城楼上的兵士被震的一个激灵,转身跑下城楼。 :“桓公。”他抱拳行礼后道:“城下有人叫阵。” 桓亮狭长的眸光眯了一眯:“确定王靖之在?”问完后,又有些后悔,自言自语道:“若非王靖之在,杨秀小儿怎能连破琅琊郡三座城池攻到这里?” 原想着铁焰军挑衅胡人,杨秀等人定是来支援的,却未想到他们竟然改道来了琅琊,一时间倒是没了主意。 司马子高踏着悠缓的步伐走了出来,周公紧随其后,步调亦是不疾不徐。 :“桓公亮。”司马子高行了个礼,笑得憨厚。 桓亮眉毛几乎拧成一股,没好气的道:“殿下终于肯出来相见了?” 司马子高连咳了两声,笑道:“本王身子不适,让桓公见笑了。” 桓亮脸颊抽搐一瞬,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下一瞬,司马子高微微抬抬手,不知从哪里冒出数名面生军将。 桓亮心底升起一丝凉意。 他没有说话,默默的站在被半包围的圈中。 司马子高笑着道:“桓公不必不忿,你在琅琊逍遥了一年,也该伏诛了。”他的眸光一闪,手起刀落。 :“啊!”桓亮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右臂掉在地上。 鲜血喷溅了司马子高一脸,他缓缓的抹了一把,低声道:“断你一臂,是因你逼迫我起兵造反,因为你,我毫无退路。那么,你就为我的路,去死吧。” 桓亮听完这句话,只觉得心中一凉,这个容止俊美憨厚的琅琊王,自己似乎从未看透过他。 下一瞬,身首分离。 温热的鲜血,冒着缕缕热气,一股腥味钻进鼻尖。 司马子高微微蹙眉道:“抬着他,开城门。” 城门大开之际,城外的晋军摆成了“鱼鳞阵”的模样。 杨秀骑马在阵形中后,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属于进攻阵形。 此阵意在“中央突破”。集中兵力对敌阵中央发起猛攻,已方优势时使用。 司马子高先是笑着拱拱手,接着道:“叛臣桓亮已经伏诛。” 王靖之冷眼看着他嗤笑一声道:“司马子高,你是要投降?” :“正是。” 他双手举高,身后的兵士将桓亮的头颅扔在土地上。 一旁的琅琊兵士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仿佛这人不过是毫不相关的陌路之人一般。 杨秀侧目看向王靖之:“王司空,依你看,司马子高此举是否可信?” 王靖之扬唇而笑道:“叛国之王,是否可信,重要么?” 杨秀眸光转了转,无论司马子高是否投降,王靖之竟然从未打算放过他。 他唇间轻笑了一声,若无一分狠厉,如何能助铁焰军屡屡战胜胡人? 司马子高盘算着,微笑着。 王靖之足足在城外等候十日,又派人叫阵,这般谨遵军矩,自己已经投降,周公带走了三万军士。如果能顺利回到金陵,再趁胡人作乱之时,从金陵起兵。 皇位,唾手可得。 :“阿秀,去吧。”王靖之轻声道。 他缓缓拉过缰绳,眯着眼,笑道:“琅琊王莫不是还想等着周公来救你?” 司马子高微微一怔,接着,扬唇而笑:“你想破我心境?我已经投降,且是皇族血脉,无陛下圣喻,你敢在万军阵前杀我?” 杨秀轻笑一声道:“不知在琅琊王眼中,周公是马,是牛,还是犬呢?” 司马子高不禁转眸看向身后空荡荡的城池。 心中一凛,前些日子,桓遗和谢南音突然离去... :“桓遗是你们的人?” 是问话也是肯定。 :“桓遗竟敢如此谋害自己亲身父亲,他会遭报应的!” 杨秀笑着翻身下马,来到司马子高身边:“不会的。” 司马子高凝眸看着杨秀,杨秀轻笑道:“功臣是谢氏女郎,关桓遗何事呢?” 司马子高闭目一瞬,咬着牙,唇间轻笑道:“你是阿毓的阿弟?” 杨秀扬唇笑着:“死人的问题,我不想回答。”说完,手起刀落。 司马子高轻笑一声,反手夺下杨秀手中的长剑,一瞬间,局势翻转。 王靖之心间一提。 司马子高含笑道:“我这一生谁也不欠,唯独欠你阿姐一命。”他以剑指着杨秀,道:“今日这恩情,你便替她承了吧。” 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司马子高大喝一声,一脚踹在杨秀腹间,杨秀连退两步。 在外人看来,似乎是杨秀不敌司马子高,被打退了一般。 只有杨秀知道,方才,他有机会杀了自己的。 下一瞬,司马子高扬声道:“吾生身皇族,天命所归,除了我自己,谁也没资格要我的命!”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杨秀呆怔的看着司马子高将一剑自刎,看着他的身子缓缓的后退几步,接着,以剑撑地,半跪在尘土之上。 胜负早已有定数。 早在三日前,谢南音带着周公投诚的书信来到军中之时,就已经定下。 周公是个自傲的人,他无法忍受被人称为“马、牛、犬”,若是司马子高知道周公背叛的原因,是否会后悔呢? 杨秀心中有些震惊,竟然奇异的,敬佩这个叛王。 这么骄傲,这么果敢。 若是,若是他从未谋反,若是他没死,能与他交个朋友,定然快意。 他的是非观念从来都是非黑即白,却在今日动摇了。 身侧的兵士匆匆敛了司马子高和桓亮的尸体,杨秀却枯站在那。 王靖之踏着舒缓的步子,走到他身侧,轻轻抱了抱他的肩膀,低声道:“世间从无绝对的对错,敌人同样值得敬佩,你没错。” 杨秀微微蹙眉,仰头看向王靖之:“他方才分明可以杀我。”(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初战告败 王靖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万事皆有因果,你阿姐种下善因,你尝?32??善果。” 杨秀微微点点头。 王靖之笑的温柔,慢条斯理的道:“不是光明正大得来的,都是守不住的。他若无谋反之心,也不会收留桓亮,默默的接受桓亮加注在他身上的光环,所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一大一小两人渐渐走远,杨秀的心胸似乎比以前更加开阔了,不消一会,他恨恨的握紧拳头道:“今日是我托大,以为胜券在握,才让琅琊王有机可乘。” 王靖之笑道:“后知后觉总归比毫无察觉要好。” 杨秀轻哼一声道:“难得你如此温言细语,不过一刻又开始揶揄我。” 王靖之朗声而笑:“被我揶揄总比被敌人杀死好。” :“是,姐夫。” 王靖之笑的更加开怀:“再唤一声来。” :“姐夫!” 王靖之双唇上扬着得意的弧度,忽觉胸口翻涌,掩着唇轻咳了两声。 眸光暗了暗,葛仙公的药,似乎越来越不管用了。 杨秀面色有些熏红,若被阿姐知晓,定是会骂自己的。 他轻轻吐吐舌头,又唤道:“姐夫,姐夫,姐夫!” 一连三声,他垂眸而笑。 仿佛,真的又多了一个亲人。 这种感觉,太好了! 杨秀大军改道返回江北,与此同时战局正不断的扩大着,胡人最凶猛的三股势力,“楚祁王”苻虎盘踞江北对阵铁焰军。 “建南帝”苻洪国土扩至项城,咸阳一带对阵大晋两府兵马。 “武洪王”慕容喾也在巴蜀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竹山两座兵工署几乎日夜不停的,往各方运送着除却百骸弩之外,铁戟、刀、枪、袖箭等兵器。 谢元清收到五十车米粮那夜,正准备次日离开成都,前往翠屏山一带布防。 他怒目而视那五十车米粮,笑的有些阴霾:“你家乐宣君真是大手笔啊!” 就这么急不可耐的与自己划清界限么! 他甚至不知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理智告诉他这是好的开始,至少以后自己可以与她正常交往了,但是,这理智却并不管用。 他轻哼一声道:“回去吧,谢你家乐宣君。” 押送粮草的是朱盛,他一心以为会得到同剑门关一样的感谢之语,却未想到谢元清如此冷漠,当即也不与他周旋,直愣愣的抱拳道:“告辞!” 说完冷哼一声,大掌一挥:“赤甲军集合!回竹山!” 赤甲军个个心高气傲,哪里受过这般冷遇,眼看着天边黑幕蔼蔼,却是无一人迟疑,整装离去,气势汹汹,比来时更抬高下颌。 谢元清轻哼一声:“与那恶女一个德行。” 夜幕之下,兵将们虽口中不提,却对这乐宣君感激不已,这可是上等的新米,想着不必再路上嚼用干粮,个个面心欢喜的运送粮食。 前方已经展开激烈的战斗,约半月后,蜀地彻底回暖,赤甲军终于收到调令。 慕容喾阵前讥讽谢元清,致使谢元清指挥失误,折损潘禹、肖虎两员大将,将谢元渊和葛奉交托给祺砚,杨毓脱下道服,穿上早已制好的戎装,随军而去。 赤甲军在乔巫一声令下,火速赶往翠屏山。 翠屏山地处蜀地少有的平原地带,这也就是为何慕容喾会选择在此攻破蜀地的原因。 军帐外战火连天,谢元清胸口的绑带上殷出点点血痕,发丝凌乱,紧咬银牙,恨恨的道:“我父定然失望至极。” 话音刚落,杨毓挑帘进门,步履利落,形容冷淡道:“这等时候,将军还想谢公是否失望?” :“你怎么也来了?”谢元清早已知晓赤甲军来支援,却未想到她也会来。 她一袭戎装,将曼妙身姿包裹,却飒爽英姿,丝毫不损她的瑰姿艳逸,眸光一转,唇角勾笑,便是胜过人间种种繁花。 谢元清不自觉的怔住,心中矛盾之际听闻杨毓问一旁的医者:“将军身子如何?” 医者抱拳道:“谢将军所受皮外之伤,并未伤及脏腑。” :“好,你退下吧。” :“是。” 杨毓大方的坐在睡榻旁的软榻上,端庄而肃穆。 沉默了一刻,她站起身来,道:“如此重要的战役我也未经历过,我与你同样害怕,但是,却不能退缩,对么?” 谢元清眸光未定,却见她来到行军图前,拔出腰间短剑,指着翠屏山的地形道:“你我两军需配合步调,要分成三路,两路从前后夹击慕容喾。虽不能一次成功,却可惊他一惊。” :“将所有的旌旗插在深山之处,另派三千兵士隐匿山中,不时一攻,让他摸不准我们究竟有多少兵,萌生退意。” :“那余下的一路,是要作甚?”谢元清忍着痛坐起身子。 杨毓没有上前扶他,侧目看向地图,道:“我军粮草充足,他亦然,若是他没有足够的粮草,还敢将战局拉的如此巨大?” 杨毓笑道:“剩下一路兵将,悄然上路,四处去烧他,搅得他无心恋战。只要他退到青明山,便入了设下的包围圈。” 此言一出,谢元清才发现,早有耳闻杨毓身侧有两大贤士,此刻却是不在的。 谢元清唇角抽了抽道:“你,来时设下了包围?” 杨毓道:“三千轻骑,这里派不上用场,便留在青明山设弩了。” 谢元清心中有些不服输,无奈的点头道:“即便无粮,胡人可是能以人当食的。” 杨毓撇撇嘴道:“你若成天整日的食人,可还能专心打仗?此时不是心疼百姓之时,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你,只问此招是否可行?”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阿翁给他的锦囊里,竟只写着“杨毓”二字了。 谢元清点头道:“可行。” 杨毓微微蹙眉道:“慕容喾此人狡诈,胆大,伪善,将军想必也清楚,山路险峻,慕容喾想要耗尽我军兵力,我们便一面坚守一面应战。” 谢元清挂起往日轻慢的神情,道:“你来坚守,我去迎战。” 杨毓摇头道:“你是谢氏簪缨世家的郎君,他戒备心重。对我,他却会如你对我一样的轻慢,只要他稍稍懈怠,我定破他大局。只要他乱了步调,定会焦急,人一急,自然会犯错。”(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一马当先 犯错,进入她设下的埋伏? 谢元清心理上肯定,也希望如此,最33后道:“你要当心。” 杨毓轻笑一声道:“善。” 她踏着坚实的步伐走出军帐,前方的兵将抵死缠斗慕容喾大军,后方兵将诧异的看着杨毓这小小姑子。 初一上前一步:“乐宣君。” 神情有些担忧。 杨毓侧眼看着他道:“初一,与我一同杀他个片甲不留!” 原本口中的担忧云云都被这豪气冲天的一句话冲了回去。 初一拱手道:“是!” 杨毓站在万军之前,一旁有兵送上浊酒一碗,她举着酒碗,扬声道:“诸位大晋的勇士们!生有可恋,何其幸哉!今日我杨氏阿毓立誓,与诸位同生共死,护佑我大晋河山!我们要啃他胡人的肉!饮他胡人的血!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 铿锵有力的字,落在地上。 杨毓一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被她三言两语说的热血沸腾,几乎急不可耐。 杨毓抽出短剑,一把攥住柔亮的黑发,道:“若违此誓,如同此发!” 说着,手起剑落,三千青丝散落在土地上。 她的眸光那么坚定,举止那么严正,谁还记得,这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子呢? :“晋人必胜!” 朱盛声如洪钟,大喝一声。 有了人带头,下方军士一呼百应,举起手中的兵器,高声喝道:“晋人必胜!” 喊声震天,响彻云霄。 谢元清自帐内看向外面,他从不知,自己麾下的北府军竟有如此英勇的时候。 “杨毓” 他轻声念道。 一瞬间的慌神,他匆忙拿起榻上的衣衫披在身上,冲出帐外。 初一和初五正与谢军的副将吴爽整军分批。 杨毓的断发有的随风飘向远方,有的零散的落在地上,谢元清大惊失色道:“你这小姑子,怎敢这般行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杨毓笑道:“我若退却,我父才会不能瞑目。” 她眸光微微眯了眯,低声对谢元清道:“我不过断了发,整个军中却士气倍增,岂不合算?” 谢元清眸光复杂的看着杨毓,笑着道:“分明一身艳骨,却让人不得不服。” 他微顿了顿,道:“若王靖之不要你了,我许你为妻。” 他目视前方,看也未看杨毓,状若轻松,心中却微微一喜。 杨毓笑着道:“你仿佛不恨我了。” 居然忽视他。 谢元清轻哼一声道:“我何时恨过你,只是...” 他要怎么解释,自己先前的行为受意于他父亲? :“乐宣君,整军待发,你要随哪一路军?”吴爽与初一初五并肩而来。 走进发现谢元清也在,三人分别朝谢元清行礼。 :“将军伤势需要静养,回帐中吧。” 谢元清心中却奇怪着,是什么样的力量,使他的副将这么自然的就接受了杨毓的调遣,还满面欢喜的呢? :“无事,我这便去前方守山。” 杨毓略一思考道:“既然想好了要面对,自然要随前方军士,正面会会慕容喾。”她低低的笑笑道:“他最好看不起我。” 大部队兵分三路各行其事,杨毓跨坐在马上,唇角含着微笑。 阿翁,你没完成的心愿,阿毓替你完成。 七郎,你没看到的太平,阿毓替你去看。 能这样痛快的活一辈子,真好。 遥看杨毓身穿漆黑的铠甲,身后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阵前的兵士们自觉地让开一条宽阔的路。 她昂首挺胸,没有迟疑。 慕容喾架在战车上目光有些诧异,接着,扬起平和的笑容,先是拱手行了个礼,朗声道:“你们大晋得男儿都去哪了?竟让一个小姑子带兵打仗?”如此叫阵,辱人弱处,难怪谢元清会急而失利。 他身后的胡人士兵毫不掩饰,发出讥讽刺耳的笑声。 晋人士兵,无一不是面红耳赤。 他们自小接受的礼制,女人要以男人为天,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却在两军对峙之时被一个小姑子带领着,怎能不让他们脸红呢? 慕容喾身边的大将名唤托塔,虎背熊腰的大汉,狂笑一声,双目上下打量杨毓,眼中泛起淫邪,笑道:“小姑子,若是缴械投降,爷们儿收你做妾咋样?” 一个副将打扮的兵士笑道:“这小姑子生的好看,在榻上或比燕姬妖媚!” 胡人越笑声音越大,刺耳的让人发狂。 初一眸光一凛,刚要出言,杨毓却毫不在意的笑道:“我大晋的男儿铁血刚强,怕一不小心将你灭族,好心之下,才让我这柔弱小姑出战。” 两军叫阵,比的就是气势和口才。 这一言说的漫不经心,却比对方恶意的抹黑、粗俗的言语更有气势与度量。 慕容喾自视甚高,何曾听过如此狂妄的言语,虽笑容不改却面色一僵。 一手策战车,一手高举铁剑。 :“闲言少叙,就让我杀了你这狂妄的小姑子!” :“杀!”杨毓眸光一凛,不由分说,一马当先。 二人身后的士兵早已看对方不忿,纷纷奋勇向前,厮杀、胶着、缠斗。 天色将黯,乌云密布,天边滚滚雷声与战鼓声混在一处,分不真切,杨毓左劈右砍,顾不上什么剑法剑术。 她眸光看向天边,微微一笑,高喊一声道:“正如我所料,东风将至!” 这一句话自己方将领口中说出来并没什么,听在胡人二中却是纷纷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敌方有诈? 这一分心,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却是生死抉择。 慕容喾一边砍杀一边心中一沉。 难不成,真的有诈? 却是一笑道:“莫要中了小姑子的伎俩,儿郎们杀!” 正在此时,山林中射出了一道冷箭,慕容喾身子一闪,箭没木车。 慕容喾定睛观瞧,才发现,漫山遍野皆是晋人旌旗,树林簌簌摇动,不时闪过人影。 :“王,后方遭劫!” 慕容喾心中一沉,刚要细细询问,又一兵士急匆匆的策马而来,不迭的道:“王,三营、四营粮草被烧!” 慕容喾转眸看向远方,只见烟尘滚滚升上天空。 眼前的战局分明是己方占领上风,怎么办,究竟该相信眼前还是...(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胡军暂退 慕容喾眸光深邃的看着乱军中奋力厮杀的杨毓,她发丝上沾着鲜血,转?33??回眸,如同地狱中的罗刹。 浑不管是头是手,只管砍去。 如此英勇胆大,便是慕容喾也不禁有些震惊。 正想着,一个胡人被杨毓用铁剑将头削去一半。 红白相间的脑浆鲜血混杂在一处。 她似乎没有看到一般,转身刺向另一侧。 他微微蹙眉,铁剑一挑,将身边的汉人士兵穿喉杀死。 眸光一定道:“退!” 前方指挥官举起传令旗,一边的兵士敲击手上的锣,胡人战鼓声变为鸣金而退,。 :“暂退!” :“暂退!” :“暂退!” 他一退身边的小兵,亲手策马,调转方向。 身后的胡人士兵纷纷转头跟上去,战局中间的胡人想退却是被士气正盛的汉人围困难以脱身。 胡人杀红了眼,活活自后方开出一条血路来,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冲出去! 一定要冲出去! 眼看着胡人大部队要退向后方,吴爽策马追去,杨毓眼尖哪能让他去犯险,高呼一声:“吴副将!穷寇莫追!” 少女清亮的嗓音在这烟尘滚滚,充满血腥的战场尤为悦耳。 吴爽也是杀红了眼,想起杨毓的计划,狂笑一声:“鼠辈小儿,焉敢犯我强汉!” 杨毓大笑道:“如此无胆匪类,我汉人可怕他?” :“不怕!” :“不怕!” :“不怕!” 她冲着林中微微扬手,做了个“砍杀”的手势。 只见林中簌簌而动,胡人队伍中不时受到纷扰,前方大营情况不明,慕容喾沉声道:“蜀地地形复杂,此处不宜久留。”他转眸看向托塔道:“派人再去三营、四营打探。” :“是!” 他又道:“我们先去青明山藏匿,等三营和四营情况明朗再回营从长计议。” :“是!” 天色大暗,这场雨却迟迟没有下来。 乌云一团一团的逼近着,几有压盖头顶的气势。 队伍进了青明山内,慕容喾终于放下心来,如此地势,只要粮草充足,便是守在山中十几日也是小事。 :“扎营,做饭!” 他松开缰绳,才发现手指早已握的酸麻。 “砰!” 一声巨响。 接着,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巨大的箭矢从林间源源不断的射出来。 身边,地上,车马,嘶吼哀嚎声震天彻地。 慕容喾左闪右躲,心中惊吓着,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道箭矢也不知是从什么方向射来的,将一个兵士活活钉死在地上。 不好! 真的中计了! 他迅速的反应了过来。 三营、四营,若是他想的没错,晋人并无大军能去捣毁大营。 :“退!退!退!” 这个退,却是将他的两营拱手送给了晋人了。 回是回不去了,只能退回二营处了。 漫天箭雨,容不得多思。 他随手拉过一匹马,翻身上马,朝方才进山的方向奔去。 队伍七零八散,一边击锣一边抱头鼠窜的逃跑。 樊明笑着摆摆手,道:“咱们也撤。” 也撤,多么嘲讽?多么自豪? 邱永大笑着道:“方才真怕这场雨下早了。”他微微抚抚胸口道:“真是上天垂怜。” 樊明扬声而笑:“天时、地利、人和,我军皆占,怎会吃败仗?回营!” 北府军初到巴蜀,虽然初战惨败,连损两员大将,但是这绝地反扑,倒是大获全胜,军营中就连伤兵也挂上了笑容。 接下来便是将胡人三营中的战利品收回军营,犒赏三军自不必说,独独一顶军帐中气氛并不和睦。 杨毓紧蹙娥眉,目光始终在行军图上游离着,愈发慎重了。 樊明道:“当真有如此严重?” 杨毓没有回答,邱永微微点头道:“接下来便是硬拼了,胡人疯狂的报复也不会少。” 谢元清轻叹口气道:“不怕,剑门关或能调来两万兵士。” 杨毓这才略松松眉,道:“请谢将军早做准备吧。” 寒冷的冬天过去了,万物悄然复苏。 春天,还会远吗? 另一边铁焰军在王靖之和裴良的领导下,将楚祁王苻虎打得节节败退,谢度麾下兵多将广,同建南帝苻洪相比却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饶是如此,谢度没有丝毫退缩,死死坚守着寿阳、淝水一带。 金陵城中不时传来前方军报,无论是胜是败,却都在悄然改变着人心。 那些往日驾车出游的士族子弟收敛了,那些不可一世的皇亲贵胄,也不敢这这生死存亡时刻惹是生非。 遥想当年明帝被逼,舍弃了洛阳都城,渡江逃到江南之时,那种深深的耻辱,如同烙印的耻辱!将在年轻的小皇帝带领下,一点一点,还给胡人。 长江沿岸,铁焰军自西向东江州、江陵、庐江、金陵、广陵,将战局不断扩大,拉成一条战线,而远在巴蜀的北府军和赤甲军经过一个月的养精蓄锐,正往梓潼靠拢着。 早年杨秀联络的胡人散部,和被其他三大部族打得七零八落的小部族纷纷联合起来,自大后方不时骚扰着强胡政权。 时转至夏,前进的步伐没有一刻停止,厚重的皮革盔甲捂着黏腻的汗水穿在身上,这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杨毓擦擦脸上的汗迹,已经七天没能沐浴了,身上隐隐散发着酸臭的味道,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也并未有不适。 她缓缓的策马,却心中不安。 慕容喾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就这么退守到二营,也就是梓潼后方的定军山,这在她看来,实在是不可置信的。 起初她还小心翼翼,近来几日却是逐渐焦急了。 她不是没想过,慕容喾就是要让她急,让她乱,可越是这样等待前进,越是心绪不稳。 谢元清身上的刀伤也几乎愈合,虽然同众人一样脏乱,精神却很好。 连日的行军赶路,笑声渐渐小了。 所有人都隐隐压抑着情绪。 是夜,天边月朗星稀,出了一天的汗,众人纷纷解下盔甲,坐在树下乘凉。 谢元清坐在杨毓身边,道:“总蹙个眉作甚?” 杨毓轻哼一声,也没心情与他周旋,直接的道:“慕容喾不是不动,而是在等一个时机,至于是什么时机,我不能知晓,所以心里很急。你若是有心,最好看看行军图,不然,就滚一边去揶揄他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半壁江山 :“恶女。”谢元清哼道:“你不是最超然物外?不是清风雅逸?怎么?34??区区小事,让你乱了阵脚?” 他的话说的没错,可是情绪这种东西是能控制的?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呼出。 :“谢将军,多有得罪,勿怪。” 谢元清见她眉头紧蹙,也不会多言,只静静的坐着,道:“铁焰军已经全部到位,战局也正式拉开。现在,我们要将梓潼,武都,天水拉开战线。不要想慕容喾在想什么,而是想你该做什么。我家小十五,正在淝水苦苦死守,以少战多,等着我们去呢。” :“我知道。”杨毓听了进去,心绪渐渐的平复着,双眸展望天空,夜幕真美啊。 她整日猜度着慕容喾的心思,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这天地了? 她缓缓扬起双唇。 谢元清侧目看着她,明眸流光溢彩,就算脸上污脏,头发凌乱,身上甚至散发着酸味,唯独这双眼眸,还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惊。 行军之中难以确定位置,他已经许久没有来信了。 她眸光微微一蹙,他好吗? 铁焰军前锋驻扎在广陵,是夜,王靖之将汤药喝尽,黎仲坐在裴良略靠后的位置。 裴良脸上的伤疤已经太久,盘亘在如同鬼斧神工雕刻的坚毅俊朗的脸上,有些渗人,他蹙着眉道:“去请葛仙公再来诊脉。” 如同军令,不容置喙。 :“是。”黎仲退出军帐。 王靖之脸色苍白,微微扬唇笑了笑:“别为我延误军机。” 裴良轻叹一口气道:“我们已经先行一步,有你出策,苻虎那莽夫岂是对手,只需在此待时机,一路打散他们就是。遥记当年你虽体弱,可也能策马挥剑,怎么短短几年,身子就这般不好了?” 王靖之沉吟了,缓缓展开双唇,露出洁白整齐的皓齿:“阿良,我恐怕命不久矣。” :“你,你说什么!有葛仙公在,你怎么会死!” 王靖之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将行军图铺开,我再与你讲一遍。” 裴良道:“已经讲了数次了,我倒背如流,你快歇息吧!” :“那就好。”王靖之安心的点了点头,躺了下去,口中缓缓的道:“真是累了。” 葛仙公挑帘转过屏风,近到王靖之身侧,面色担忧的看着他双目紧闭,心中心疼,轻叹一口气,清缓的拉过他白玉似的手臂,把过脉,冷声道:“好生歇息吧,明朝再继续饮药。” 王靖之不知何时,已经入梦,裴良拱手道:“谢葛仙公。”说着,起身送他出帐。 :“郎君。” 初二悄然来到他身边,轻声呼唤。 王靖之双眸缓缓睁开:“走远了?” :“是。”初二拿着准备好的油纸袋。 王靖之俯身,将头低垂前伸,初二用一手的中指按压在他的廉泉穴。 :“呕--”他压低声音,方才饮下的药汤全部吐了出来。 初二赶紧收起袋子,递上锦帕热茶。 :“这药到底对身子有碍,还是不能全部催吐出来的。”初二有些担忧,恨恨的道:“究竟是谁要害郎君!” 王靖之微微蹙眉,自从竹山回来,他才发现,不喝药的那段时日,身子还算好转,饮药后竟然一日不如一日。 暗中探查,才发现这药中不知被谁下了地骨皮。 原本,地骨皮是无毒的,可是王靖之的病症在于胎里带来的体弱体凉,和虚劳火旺而脾胃薄弱,致使常常胸闷气短,再服食这性寒泻火的药,岂不是越吃越弱? 他缓缓闭上双目道:“想来该是先帝放心不下我,至于此事是从何时开始的。”他轻笑了一声道:“大抵是数年前我回到金陵开始的吧。” 初二抿唇蹙眉道:“葛仙公。” 王靖之摇摇头道:“他知道,也是他一直执行着先帝的圣喻。交换,便是那唯一一条南北商路。” 他现在已经能想到,当年若是葛仙公若是不受这皇命,葛家,也会悄然消失的。 越是来自亲近之人的冷箭,就越是让人心痛。 :“先帝已然驾崩啊!”初二有些不可置信。 王靖之轻笑一声:“新帝。” 初二怔怔的看着王靖之,他家的郎君,是万民追捧的谪仙,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却被如此疑心! 这是什么世道啊! 王靖之沉默了良久,笑的凄然道:“既然如此,我便如他所愿。” 时过半月,赤甲军与晋军已然抵达梓潼。 夜幕之下,梓潼外十里,安营扎寨。 这一夜,战书已经送到慕容喾手上。 迎战之书在半夜之时送回了杨毓手上。 次日一早,大军整齐,两军对峙攻城这日,五架百骸弩齐齐对准城门。 慕容喾站在城楼之上,一身简朴的素袍,峨冠博带,手持羽扇,云淡风轻的对杨毓行了一礼,扬声道:“乐宣君,先前多有得罪,请君受我一拜。” 杨毓略微颔首,没有说话。 慕容喾轻叹一口气,道:“我慕容喾,仰受天命,自问最大的愿望,便是天下归一。乐宣君足智多谋,英勇善战,乃是不可多得的贤才,只要你愿意,我慕容喾的天下,许你半壁!” 他目光真挚的看着杨毓,弯下身子,慎重的道:“乐宣君,请再受我一拜。” 杨毓狐疑的看着他,身后的兵士不可避免的纷纷看向她,半壁江山,慕容喾手上有十座城池啊!只要杨毓答应,她就手握五座城池,称王也是毫不托大的! 杨毓扬起笑容,看向身边的初一,道:“放箭!” 初一手举旌旗,随着暗红色的小旗落下。 无数的箭攻向一点。 城门土崩瓦解不过是瞬间的事。 :“你这小姑子好不讲理数!不问而战,会遭万民唾弃的!”托塔站在慕容喾身侧哇哇大叫,诉说着满腹的委屈。 杨毓轻笑一声道:“我便是不讲礼数,你能奈我何?” 开玩笑! 你屠城时可讲过礼数? 你奸杀我汉人时可讲过礼数? :“驾!”杨毓一马当先,乔巫、谢元清、并肩而行,其后吴爽、朱盛,万军压城。 赤甲军轻骑在后方掩护,几乎城楼上露出一个胡人头,下一瞬便是一箭穿喉,换箭之时,便是铺天盖地的袖箭如雨一般的压了过去。 慕容喾早已不知何时,弃城逃跑。 众军不疑有他,安然进城。(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毒辣挑衅 慕容喾早已不知何时,弃城逃跑。┡8 1中 『文Δ网 众军不疑有他,安然进城。 突然,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杨毓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瞬,后方传来一阵嘤嘤的少女哭声。 接着,霎时间,男女老少,分不清年龄,四面八方传来哭喊声。 众人定睛一看,一排排的汉人庶民,被似牲口一般捆绑着,身后是胡人士兵以剑相迫着他们往前走。 这些胡人,没有一个将领,皆是小兵。 主将弃城,却让这些兵士恶心自己? 谢元清大吼一声:“放下兵器,饶尔等不死!” 话音刚落,第一排的兵士手起刀落,一排的汉人头颅滚地,露出头来的胡人士兵,面无表情,剑抹喉咙,倒地不起。 这些人,不在乎别人的命,也不在乎自己的命。 第二排汉人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哭也哭不出声音来。 四面八方,压抑至极的哭声,杨毓恍若置身炼狱,这些人,只是普通庶民啊! 一颗颗的头颅滚落在地上,一排排的胡人踏着同伴的尸体走到近前来。 杨毓浑身冰凉,指尖僵硬着。 她紧咬银牙道:“就算死,你们也得死在我汉人剑下!”说完,她翻身下马,冲向人群。 有了这第一个人打破僵局,汉人士兵红着眼冲进人群。 那些胡人约好了一般,没有一人反抗,而是执行着最后的任务。 杨毓一把抓住一个刚要落下的长刀,手掌鲜血淋漓,一剑刺中胡人,被吓懵了的汉人少女目瞪口呆,杨毓的血正滴落在她额前。 “哇!”一声,她痛哭着,杨毓大笑着,双眸含泪:“照顾自己!” 说完,她冲向一边,直冲着胡人砍去。 这场近身厮杀,整整进行了一个时辰。 三千多胡人,尸横遍地。 救下来的汉人却不过一百多人。 慕容喾不在意这区区三千兵士,他是这个意思吧? 打扫战场,善后之事自有人去做,进入郡守府中,院子空无一人,到处破败,还散落着些金银,想来是慕容喾走得急。 :“乐宣君,这有一信!”乔巫将钉在门后的信取了下来,递给她。 杨毓接过一看,竟是慕容喾留下的。 :今已见此信,你我已成仇敌,孤再不会相让。 真是狂妄至极! 杨毓轻笑一声,道:“丧家之犬。”说着不屑的将信递给初一道:“帮我烧了吧。” 初一接过信,见那信纸上斑斑血迹,却是一怔,顺着看去,才现是杨毓手掌上的血殷透了信纸。 杨毓看见他的表情,微笑着道:“去吧。”说着,自怀中拿出一方软帕,缠在手掌上。 初一微微蹙眉道:“乐宣君再不可如此冲动,近身之战大可派我与初五去做。” :“好。”杨毓很敷衍的应下。 挑了一间干净的客房,多少日子没有躺在屋舍里了?困意袭来,就这么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屋内略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努力睁开双眼,屏风后响起水声。 两个婢女正好自里面提着水桶走出来。 一见杨毓醒来,慌忙拱手行礼道:“将军让妾身为君备热汤,妾这便离去。” 自称为妾? 谢元清真是有心,刚才得些空闲就急不可耐的纳妾,果真是世家郎君,自小享受惯了的。 杨毓看了看门口,初一初五站在门外,点头称是。 杨毓这才安下心来:“替我多谢谢将军,去吧。” :“是。” 再次关好房门,多日未沐浴,杨毓竟然有些兴奋,不自觉的笑着,心里又暗骂自己没出息的很,不过是沐浴就能让自己这么开怀了,哪还像士族女郎。 身体泡在热汤中,温暖的水没过脖颈,舒适的令她忍不住轻声低吟。 谢元清住在隔壁的客房,两个少女羞红着脸来到他面前:“将军,乐宣君很开怀。” 谢元清不自觉的轻笑一声,身上穿着干净的素袍,丝还未全干,他抿了一口酒,道:“你为什么脸红?” 酒香自唇边溢出,熏香醉人,仿佛整个人有意无意的泼洒着瑰美颜色,少女面色熏红,几乎要晕厥过去。 微蹲身子,大着胆子道:“将军英俊逼人、容止清隽、气度不凡,令妾身心倾不已,故而脸红。” 谢元清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微微抬手,另一女退出房门。 他一把揽过少女纤细的腰肢,目光咄咄逼人:“若是让你做我的妾,你愿不愿意?” 少女心中小鹿乱撞,狠狠的点点头:“哪怕为奴为婢也愿意。” 谢元清证实了,他的魅力并没有减少,为何她就是不多看自己一眼? 这世上还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 他冷哼一声,松开结实的手臂:“给我斟酒。” :“是。”少女小意温柔的伺候着,一边斟酒,一边不自觉的偷看谢元清的眉眼。 谢元清闷头喝了一杯,似乎很是不忿,一把拉过少女:“上榻去。” 说着,醉醺醺的将手臂搭在少女肩头,摇晃着身子去到榻边。 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娇吟声,站在杨毓门外的初一和初五也是不自觉的脸红耳赤,纷纷垂下头。 与谢元清一墙之隔的杨毓躺在浴桶中,自然也听到了一些,头昏脑涨的匆匆洗好,换上干净衣袍,红着脸打开门。 :“女郎。” 初一与初五二人脸色通红,看着杨毓头浸湿着匆忙出来,料想她也是听见了,却不知说些什么。 杨毓面色红着,道:“这房舍不干净,我去后面住。” 说完,直冲着后院小跑去。 谢元清紧紧抓着少女洁白的臂膀,喘着粗气,双眸微微眯着,气息越来越浓:“阿毓,阿毓,阿毓,阿毓,阿毓...” 少女猛然清醒,低低的娇嗔道:“妾身名叫阿离,不是阿毓。” 谢元清突然停下,目光复杂的看着少女。 他疯了吗? 他在做什么! 他猛然推开少女,少女轻轻拉住他:“将军!” :“滚。” 少女不死心的更近了一些:“将军何事怒?妾改就是了。” :“滚。”他平静的如同没有波纹的古井,却散着一股浓郁的杀气。 少女一惊,慌忙滚下睡榻,将衣裳套在身上,一边哭,一边跑出门去。 谢元清懊恼的抱住头,着魔了,他着魔了。 怎么办,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仙马突来 或许是近日这连日杀戮,或许是这股感情压抑太久了。 那日对峙羽弗慕,他看着她一袭红衣,哭着厮杀着,甚至鬼使神差的为她开路,让她去到王靖之身边。 直到最后,她被他抱走。 大战在即,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眸光看向一边的佩剑,猛然抽出长剑,挥手划在自己手臂上。 突然来袭的疼痛,让他的头脑清醒了。 他缓缓的将利剑送回剑鞘,屋内沉寂着。 :“报!” :“报!” :“报!” 谢元清精神一振,心中暗道不好。自门内疾步而出,正看见杨毓披着一半战甲,发丝散着出门来。 :“何事!快奏!” :“禀报谢将军,乐宣君。赤甲军斥候回报!慕容喾意欲突袭我军,正在城外五里处急速进发!” 杨毓眸光一亮道:“斥候上下记一大功!发现者,赏百金,升二级!”她转眸看向谢元清道:“将军快快指挥迎战吧!” 五里。 还来得及! 慕容喾这一招实在出其不意,任谁也想不到,白日里刚才退军的他是如何集结大军卷土重来的。 更加想不到败军之将会去而复返。 这便是他说的“不会相让”? 夜幕蔼蔼,万籁俱静之下,慕容喾看着近在咫尺的、破损不堪的城门,扬唇而笑。 :“杀!” 这一个字刚才落下,突然之间,无数冷箭自城门楼上万箭齐发。 :“呃!” :“啊!” 城楼下胡军立时大乱,霎时间,火把齐亮,城楼下,早已排好阵仗的军队一涌而出。 见事不好,慕容喾咬着牙,道:“退!” 这是第几次了? 他的耐性,已经到达极限了。 :“滚吧!”不知是哪一个汉人军士先开口的。 一声声倒彩自四面八方响起,慕容喾策马奔向相反的方向,却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 如此突袭,他们还能从容应对,这是,这是为什么! 谢元清微微侧头看着眼前毫不起眼的小兵道:“你叫什么?” :“弘农,杨坚。”那小兵笑着应。 谢元清抿唇而笑:“乐宣君赏的是她的,本将军封你为军中平史,望你能再建奇功。” 杨坚少年模样,看着他快意离去的背影,欢欣的低下头,一旁的赤甲军纷纷上前恭喜。 次日清晨在软榻上醒来,杨毓回复了精神,她将零碎的秀发挽成一髻,一身青蓝色素袍,神采奕奕的踏出房门。 初一早已端着温热的朝食在门口候着,见她开门,送进房门,转身退出。 匆匆用过清粥小菜,她再次出门,初一和初五跟在身后。 院中,谢元清大汗淋漓的舞剑。 杨毓静站在一旁看着,谢元清忽感身后有人,侧目一看,那女郎站在门廊处,倚着朱红的门柱,七月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将她镀上一层荧光。 他微微一怔,眉间轻蹙,收剑道:“看我作甚。” 这是怎么了,自己有惹怒他? 她轻笑一声道:“谢将军新夫人怎么不在?” :“什么新夫人?”谢元清反问,下一瞬想起昨日的少女,道:“妇人家提起这些,也不脸红,不知羞耻。” 说完,提剑便走。 杨毓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想要骂,却不知骂什么。 她转头看向初一和初五:“他是否吃错了药?” 初五低低的笑了笑道:“不知所谓,女郎何必理他。樊长史和邱公在前厅等女郎研究军机呢。” :“走吧。” 初一转眸看向谢元清离去的方向,暗自急了,郎君快来,你的卿卿又被人盯上了。 修整半个月,赤甲军与北府军再次上路往武都方向行进。 淝水之岸,苻洪意气风发,大笑着道:“王肃,依你看,几时攻他最妙?” 王肃道:“长乐公被汉人桓楮十万荆州兵压制在上游,依臣下看,该是时候一举破他。” 苻洪笑道:“我军一百万大军,他晋人不过数十万,如何与我相匹?”说着,大掌一挥,道:“派遣阳平公苻融督帅张浩、慕容垂,出兵前锋取他寿阳,任命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 :“这。”王肃眸光淡定,有些迟疑的道:“姚苌乃是羌人,陛下如此信任他?” 苻洪轻哼一声,笑的愈发得意了道:“姚苌之子姚岢,因晋人桓氏迨凡丧命并州,无论是否忠心于我,至少他痛恨晋人是真的。” 王肃却还是有些不能安心,再看苻洪自信又不容拒绝的模样,缓缓拱手,转身出门去。 八月初八,苻洪大军侵袭永安,亲率步兵六十万,骑兵三十万,大举南侵。 金陵,谢安眼见情势急转直下,面容没有一丝焦急,迈着一如往昔的舒缓的步子,越众而出,拱手道:“陛下,请由臣下布防。” 司马桐抿着双唇,目光看向谢安,虽面上严正,但心中却是确信谢安定能成功,缓缓点头道:“一切,劳烦谢公。” 谢安临危不乱,将金陵数万兵士安排妥当,手摇着羽扇,安坐谢家正堂,饮下一杯静心茶,静静地等候着。 苻虎与苻洪本就同盟,听闻友军大捷,也不由得沾沾自喜,足足大宴将士三日。 这一日夜里,胡人已然疲惫不堪,松懈至极。 巡查的兵士拿着酒囊灌了一大口,畅快的笑道:“真真好酒!大王真是慷慨,若是日(日)能饮此好酒,真是没白当了回兵。” 一边的兵士闷声笑道:“酒鬼,好生巡查,若是前方的汉人突袭,看你如何交代!”说着话,却是夺下了那人手中的酒囊,贪婪的嗅了嗅:“还真是好酒。”一仰头连灌了好几口。 :“哎!你不让我喝,自己倒是喝了这般多!” 胡人将酒囊递回给他道:“营里的大官儿都抱着美人喝着美酒,咱们爷们儿也得找点乐子不是?” :“这还差不多。”胡人笑着喝酒。 耳边响起了马蹄声,两个酒鬼抬眼看去,夜幕下,竟似有黑压压一片的战马脚踏着晚霞疯狂的奔向大营。 :“哈,仙马啊!我是不是眼花了?”胡人咧着嘴笑着。 身侧的另一个胡人却突然冷静下来,浑身冰凉:“你,你也看见了?” 胡人的脸上,笑容顿了顿,瞬间冷汗直流,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竟是数百匹马拖着烧得正旺柴火,一边嘶鸣着,一边冲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取舍有度 :“快逃!”不知这两人谁喊了一声,两人不约而同的向旁边的山岗跑去。 :“这,这怎么办!得回去禀报姜将军和大王。” 另一个胡人大喝一声,指着下面疯狂的马道:“你疯了!这会回去不是被马踩死就是被大王处死!你我都不是氐人,凭什么给他卖命!” 这一下,胡人静了下来,道:“机会难得,咱们快跑吧!” 话音落地,二人乘夜跑向远方。 苻虎的大营就在前头,疯马哪里会管甚么栅栏军士的,前仆后继的撞开了高大的木门,有的跳过栅栏,有的正踩在守门的兵士身上。 一瞬间的功夫,将胡人军营大开门户。 苻虎听闻外面吵嚷声,醉眼朦胧的抚摸着身边的美人,俯下身子继续耕耘着。 疯马冲进大营片刻,铁焰军方队赶到,裴良大笑着,眼神晶亮道:“王靖之啊王靖之,这厮真真贤才!” 黎仲笑道:“苻虎十万大军连日大宴,疲惫不堪,被这惊马一吓竟溃不成军。” 时机,这便是王靖之口中的时机。 胡人势大,兵强马壮,以铁焰军五万兵力难以击溃苻虎号称的二十万大军,但眼下,可堪一战! :“二十万?”黎仲笑道:“果真不实啊。” 胡人传令兵击响战鼓,轰隆的鼓声在一片惊慌中令胡人为之一振。 苻虎听闻战鼓,心下才明白过来。一把推开身边的美人,大掌一挥道:“取孤的战袍来!” :“是。”美人白生生的身子,在烛火下美妙不可言说,却来不及给自己扯上片缕,慌忙下地为苻虎整装。 苻虎抓起木架上的弯刀,冲出帐外:“汉人敢来,老子让你有来无回!” :“大王!”主将姜威踏大步赶来,面容煞白有些惊慌,道:“大王,敌人有备而来,破我大营,大王还是赶紧带着队伍去淝水与建南帝汇合,同谋大业吧!” 苻虎蹙眉道:“让老子屈居人下?老子不干!” 这不是摆在眼前的事吗? 苻洪号称有百万雄师,而他现下在困境中,虽号称“二十万”大军,实际上也不过就十万左右人,被铁焰军一吓,跑了数千不止,这副样子去找苻洪,不就是弱势? :“不去!” 姜威眸光一转,道:“那你就去死吧!” :“什么?” 苻虎转眸之际,只见一把长刀冲着自己的胸口刺来。 :“姜,姜威!”苻虎连退三四步,手指颤抖的指向姜威,姜威连上两步,举刀就砍,血肉模糊,让人不敢看去。 :“大王被刺身亡!”姜威高喊一声。 几乎所有的胡人都冲着他看了过去,姜威道:“大王被害,我们快走!” 军中群龙无首,姜威这将军便是最大的领袖,兵士中不知谁先带了头,跟随姜威边退边打。 铁焰军哪能轻易放过,直至追到江边,看着他们慌张的上船退去,才不再向前。 副将姚勇看着狼狈不堪的队伍,不由得心痛,道:“将军,我们分明可以一战,为何要退?” 姜威唇边扬起残忍的笑容,道:“大王,让我们去投靠建南帝。” :“大王?”姚勇狐疑道:“大王性子可是不会轻易后退的!你莫要欺我!” 姜威转眸看着他道:“我口中的大王,乃是鲜卑王,武洪王慕容喾!” 直至此刻,姚勇才明白过来:“你,是你杀了大王?”说着话,他摸向腰间的长刀,警觉的后退了两步。 :“他许了你什么!你竟背叛大王!” 姜威笑道:“前燕柱国大将军,普六茹揜,许我封侯拜将!”他上前两步道:“难道你不想出人头地?我本羯人,你亦是羌人,在这乱世不过是谋个富贵,你难道不是吗?” 普六茹是鲜卑姓,这个柱国大将军又是谁?从前仿若并未听起过此人名姓啊? 姚勇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浑身冰寒,讷讷的点点头道:“自然,自然。” 姜威转眸而笑,道:“好兄弟!”他上前两步,拍拍姚勇的肩膀道:“你我混入建南帝苻洪麾下,待到时机成熟,与王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这天下,到时,高官厚禄任君挑拣!” :“好,好!”姚勇心惊,却知道自己毫无退路,今日,他敢说一个“不”,苻虎便是他的下场。 慕容喾和普六茹揜这两个名字,在他心中烙上了深深的烙印。 裴良这边打扫了战场,安顿好驻地府军,得胜而归。 赤甲军与北府军抵达武都时,已然七月末里,一路上遇到的流寇不少,在这正规军眼中,自是不值一提的。 有战争的地方就有杀戮,有杀戮的地方,最受苦的,自然是平民百姓。 饱受战火和胡人劫掠摧残的百姓,在宽阔平坦,却燃着焦土的官道上行进着。一行僧侣身着深色打着补丁的僧袍,盘膝坐在路边,悲悯的看着众生苦难,不约而同的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那一双双眼睛,充满了疲惫与无望。 杨毓骑在马上,不自觉的看向路边绵长的队伍,这些百姓举家迁徙,身上背着大小不一的行囊,全凭着一双腿往前走,少数有代步工具的家庭,在队伍中都显得扎眼。 土道上的尘土,飞扬漫天。 她微微蹙眉,双腿轻磕马腹,朝着谢元清奔去。 :“何事?”谢元清蹙着眉宇问道。 杨毓踌躇一瞬,道:“能否带着这些庶民一同行军?” :“你疯了!”谢元清不自觉的抬高声音,道:“我们是去打仗!带着这些庶民,军队行进速度减慢不说,军粮不够也不说,若是突然发生争端,这些人能同我们一起打仗?” 杨毓微微点头道:“我,我明白。” 谢元清看出她是不忍心,声音还是冷的,语气却平和一些,接着道:“遥想三国鼎立之时,刘玄德舍不得遗弃荆州百姓,致使行军速度缓慢,在长坂坡被曹军追上,被曹军大败,只能逃到刘琦驻守的夏口,才拉开了赤壁之战的序幕。 你今日所想我能理解,然而,庶民有庶民的命途,你护得了一时,护不得一世。只能视其轻重,取舍有度。”(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深陷埋伏 你今日所想我能理解,然而,庶民有庶民的命途,你护得了一时,护不得一世。只能视其轻重,取舍有度。” 杨毓轻叹一口气,道:“从聊城迁往金陵的路上,我也曾狠下心过。可如今。”她的眼圈有些发红,又叹了一口气道:“将军权当我没说过吧。” 谢元清侧目看着她,笑道:“人生在世,历经风霜,必能上体天心,下悯万物,一时心软,怨不得你。” 两匹骏马并头而行,杨毓淡然的笑了笑,道:“我们将胡人赶出大晋,天下处处皆是乐土,此乃大善。为大善,舍小善,值不值得?” 谢元清垂眸一瞬,侧目看着仍旧不断向相反方向行进的庶民,一时间也是无奈。 :“正道在人心,是否值得,我却也不知。” 想起金陵笙歌起舞的繁华,再看眼前的万里烽火,人间沧桑,二人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中。 为泽被苍生,使白骨堆山。为安定天下,执刀剑相向。 杨毓怅然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流民队伍,眸光闪烁一瞬,微微扬起头,手中的缰绳越握越紧,双腿轻磕马腹:“驾!” 策马奔出数丈远,胯下的骏马才渐渐停了下来,她侧目看着身后的队伍,扬唇而笑,高喊一声:“行军!加快速度!” :“是!” 威震天地的齐声高呼,引得路边的流民纷纷侧目,甚至驻足观瞧,这英勇威武的军队,是大晋的,谁还能说太平无望? 时过半月,眼看着前方便是武都,不知不觉的,兵士们都心中欢欣,只要拿下武都,一路便能攻到天水郡。 天水郡乃是慕容喾的前燕帝国大后方,前燕先帝羽弗慕当年便是以天水郡昌黎、棘城、邺城、龙城、蓟城五座城池立国。 蜀地的战线就算是拉开了,那么,他们也终于能够暂时停歇等待战机。 想到此处,众人不禁欢欣鼓舞。 不知不觉,眼前宽阔的官道逐渐变得狭窄,两面陡峭的高岗,上面寸草不生,也不知为何,此地风极大,狂风卷起地上的砂石,令人几乎张不开眼。队伍不得不变为两列,才能从这狭长的坡地行过。 :“这是何地?”杨毓蹙眉问。 房名拱手,道:“凤鸣坡,原名长风坡,之所以更名为凤鸣坡,是因为三国时期颇具盛名的谋士凤雏,命丧于此。当地人为了纪念这位忠肝义胆,才志高华的能臣,才改为凤鸣坡。” 看着此地的地势,杨毓拢拢遮挡风沙的帷帽,额头突突的跳着,太险了,实在是太险了! 若有敌人埋伏在两侧高岗,他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正想着,她勒紧了马缰。 :“止行!”她扬声道。 身边传令兵高举旗帜,在空中挥舞着,后面的赤甲军很自然的停了下来,前方开路的北府军却是停下的有些急,看向谢元清,他已经面色铁青。 :“何故止行!”谢元清高喝一声。 杨毓想了想,还是策马过去,来到谢元清身侧,低低的道:“这地势不对劲,我们绕道而行吧。” 樊明和邱永分别策马来到杨毓身侧,二人目光相互一交,樊明拱手道:“谢将军,此地的确不适宜大批行军。” 谢元清微微蹙起眉宇,道:“绕行?我们还有那个时间?” 他这样说也对,行军中路途已经太远,若不赶紧乘胜追击,莫说铁焰军耗时等他们,这麾下的兵士也未免躁动。 谢元清想速战速决,的确不错。 :“不行!”杨毓态度坚持,略想了想道:“可知武都守城之人是谁?” 邱永道:“据斥候回报,是慕容喾麾下一员猛将,慕容靳。” 正在此时,身侧响起轰隆的巨响,众人侧目看去,只见两侧高坡上无数的巨石滚落下来,隐隐的有些胡人露出了头,弓箭直指这下方,瞬间,身边的兵士被砸伤的无数,哀叫声响起。 弓箭簌簌的射来,胯下马匹惊燥的连连嘶鸣。 :“想走?来不及了!”只见高岗上一个胡人将领手举着长剑,兴奋至极。 :“岗上何人!竟行此小人之事!”谢元清怒吼一声。 :“慕容靳!” 眼看着身边的兵士被砸的吐血,杨毓眸光慌乱一瞬,居然被埋伏了! :“小人!可敢与我一战!”谢元清气的双眼赤红。 慕容靳轻笑一声:“不敢,你奈我何?” :“由不得你!” 她侧目看看谢元清,见谢元清已经翻身下马,一边用剑格挡着碎石,一边往山岗上冲。 不行,不能让他这样横冲! :“所有骑兵下马!”杨毓扬声高喊。只有少数兵士听到,利落的下了马。 只见传令兵早已被砸晕了,传令旗散落了一地,初一双腿轻磕马腹,却是腾空而起,直冲着地上的旗帜而去。 躲过几个零散碎石,轻易的将旗抢了回来。 邱永与樊明靠在杨毓身边,初一回转,樊明举起传令旗,这时,所有骑兵才尽数下马。 :“轻骑左侧上坡!重骑在后掩护!” 得到主将的指示,兵马这才有条不紊起来,有了大批兵马前仆后继的往上冲,围攻谢元清的胡人才算是转移了注意力。 :“北府军一营驾弩!” :“北府军二营右侧上坡包抄!” :“三营到五营,寻找掩体!散开!” 她策着马,带着邱永和樊明来到旁边一处山坳,暂时躲避着。额头殷出密密的汗珠,心脏狂跳着似乎要冲出胸腔一般,眼见着兵士们终于镇定下来,杨毓眸光看着即将爬上高岗的谢元清渐渐逼近着慕容靳,高喊一声:“擂战鼓!” 传令兵不在,初五当仁不让,拿起鼓槌,击打着清越振奋的鼓点。 这可怎么办! 眼见着敌方地势和士气都在上风,如此战下去,情况不妙。 :“君,我等退一退吧。”樊明道。 邱永略摇头道:“不妥,前方既是武都,若不闯过去,即便我们绕道而行,胡人已知我等路线,再设伏,再偷袭,我们岂不停滞不前?” 杨毓道:“二位可有良策?” 这个情况,众人不约而同的蹙眉了。 就算有计策,也得有机会才能使出来啊! 若是他,会怎么做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攻其软肋 杨毓眼前不自觉的出现的他身影。 她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好让自己的心境稳定,得以思考,良久,她抬眸看向山坳外的殊死搏杀,道:“兵者,犹如疏导洪流。敌劲,我退。敌疲,我扰。敌疏,我攻。”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她轻笑道:“胡人武都的兵力,似乎大部分都在凤鸣坡了?” 旋即,众人眉心不自觉的舒展。 下一刻,她扬起清艳的笑容,道:“我要更衣。” 更衣? 邱永微微蹙眉的瞬间,眼光大亮道:“君成大事,不拘小节,邱某拜服!” 初一已经奔向后面的补给部队,取杨毓的衣衫去了。 樊明这才明白一些,道:“此行未免有碍乐宣君的清誉。” 杨毓抬手取下头上的盔,笑道:“清者自清,我何须在意别人的眼光?”她眸光一转,道:“可有攻策。” 樊明指着左侧较矮山坡,道:“现在要扭转战局,需令北府军四营到八营从后包抄,我赤甲军斥候可绕到...” 三人不时的交换目光,各自记下。 正说着话,初一已经拿着一个包袱返回来,几个跳跃,来到众人身侧。 杨毓接过包袱,微微蹙眉的瞬间,外面呼喊拼杀的声音更大了,终是沉了一口气,解开包袱。 众人纷纷转身走到山坳口,将里面的位置留给她。 :“谢将军!”樊明高喊一声。 众人抬眸看去,只见谢元清刚才爬上高岗,却被慕容靳挥刀,脚下不稳,掉下山岗去。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谢元清将剑插进山石缝间,堪堪的往下落了数丈才算是停了下来,他脚蹬着山石,身子几乎贴在石壁上,回眸往下看了一眼,停滞了数刻,再次往上攀爬。 杨毓换好了一身青蓝色对襟杂踞长裙,拢拢发丝,转身出了山坳。 她粲然一笑道:“诸公等候多时矣。” 邱永侧目看着她,惊诧一瞬,笑道:“乐宣君容止相比数年前初见,更盛多矣。” :“不敢。” 樊明捋捋胡须,道:“郎朗如月下风,濯濯如春月柳。如此美人计,不怕胡人不上当。” :“二位速速调兵遣将,莫要耽搁战机。” :“善!”二人拱手行礼,互相交换目光,各自行之。 她微微颔首,走到初五身边,初五正惊诧之时,她已经接过了他手中的鼓槌。 :“君!” 初五喊了一声,额头上的汗水直往下流。 恍然想起数年前阿翁离世,她也是这样手持鼓槌,为阿翁引魂的。 沧海变为桑田,她已不是当年的自己。 :“咚!”一槌轻置鼓面,一槌重重落下。 这一停又忽然的一震,引得众人侧目观看,只见她身如飞凫,转身摆腰之间,媚意横生。 那张莹白的脸上,笑容盈盈,熠熠生辉的眸子,如同流光溢彩,眉心的朱砂痣,更添风清。樱唇微微颤动,清亮而婉转的声音徐徐伴着风沙而来。 :“北游临河海,遥望中菰菱。芙蓉发盛华,渌水清且澄。弦歌奏声节,仿佛有馀音...” 这歌声绵软悠长应和着节奏极强的鼓声,产生一种奇异的美,胡人纷纷侧目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秀色,纷纷呆怔着。 谢元清顿了一顿,看向杨毓,正看见对面山坳处,邱永手举乩旗,再侧目看去,下方的百骸弩正悄悄的推到山后。 他定定的看着杨毓,这女郎!她怎么敢在胡人面前如此柔媚! 款动腰肢,玉足轻点,转眸之间,眉梢含情脉脉,挥动鼓槌的手臂,衣袖滑落些许,露出一截霜白的皓腕,她就似乎一味蚀骨媚心的毒药。 (骚)媚!俗艳! 谢元清恨恨的咬着牙,转过脸不再看去,脚下攀登着山石,脸颊不自觉的升温。 无论如何,那曼妙的身姿,凹凸有致的曲线,就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不自觉的喉咙滚动,悄悄的转眸看去,一如所有的胡人兵士一般。 正在此时,一簇簇箭羽带着冲天火光直冲着山岗射去。 众人抬眼看去,才见汉人兵士不知何时爬上了高岗,对面山岗上,无数的胡人兵士倒在地上,鲜血早已溢了满地,一滴鲜血自上面滴落下来,正落在她眉心,她缓缓的放下鼓槌,莹白而略显丰腴的小手轻轻一抹,笑了。 慕容靳眸光微定,大喝一声:“美人儿!等着我!” 杨毓微微歪歪头看着他,俯身一礼,笑着道:“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她的眸光一如既往的亮,声音绵长绵长的,让人心神如火烧一般。 语意却是,谢绝。 :“狗胡儿,纳命来!” 慕容靳呆怔之时,谢元清足弓一登山石,冲上了高低,一柄长剑直冲着他而去。 谢元清身后的兵士终于突袭成功,盘上了山岗,一面火力迅猛的百骸弩掩护着,一面上突围成功。 杨毓轻哼一声,捡起地上的革甲,套在身上,捡起无主之剑,冲上前方。 :“咦?美人儿!”一个胡人调笑着,眸光毫不收敛的上下打量着她,笑着道:“美人儿可是等不及我家将军去救,特来相投?” 杨毓粲然一笑,道:“是啊!只可惜,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贵谁贱? 胡人正思索之时,杨毓剑指其喉,霎时间鲜血喷射出来,一阵狂风鼓过,迷了所有人的眼睛,砂石之间,一个青蓝色的身影扔下那具了无生机的尸体,奔向更远方。 这场大战,直持续了三天三夜,慕容靳不敌,从武都调兵前来支援,却不想武都已被晋人的强弩攻城。 原本准备偷袭一举拿下晋军,城中兵力不济,在强弩攻击下,城墙仿佛摧枯拉朽,不堪一击。 不过三千晋军在一名青衫笑面士人带领下,却堪堪城破。 后继无力的慕容靳丢了武都,再也无心恋战,匆匆逃往天水一带,汇合慕容喾大军。 又两日后,赤甲军斥候前来接应,大部队驻进武都。 到达武都,巴蜀战局终于是让晋人战据了大部分有利位置,众人不自觉的放松了紧绷的精神。 连日的奔波,加上这一场硬仗,让兵士们疲惫不堪。(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持节都督 武都的山水静默如同一幅水墨,四周鼾声不休,杨毓坐在城主庭院中,邱永和樊明在左右,三人看着地势图,争论不休。乔巫呆怔的坐在一旁看着三人,竟然是一句话也插不上,索性就静静的听着。 谢元清和吴爽相携而来,手拿着美酒。 脱下战袍,谢元清一身白袍,将桀骜更加凸显。 :“乐宣君。” 杨毓顺声看去,笑道:“谢将军还未安歇?” 谢元清微笑着上前,脸色有些酒醉的熏红,道:“接下来,便是直取天水,君有何良策?” 这个态度... 杨毓微微一怔,笑道:“不敢,谢将军可有对策?” 谢元清看向地势图,道:“慕容喾大抵还有十万左右人,我方人数不过六万,不好打。”说到最后,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总不能一直依靠百骸弩攻城,终是我方在下风。” 杨毓微微挑眉,手指着天水道:“天水郡四面背山面水,胡人不善泅渡,我赤甲军虽起于巴蜀,却个个泅渡好手。将军的北府军亦是南方兵士居多,泅渡自然不在话下。若说打开战局,这一点便是我们的优处。” :“打水战?”谢元清歪头看着她,恍然眸光大亮,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杨毓。 杨毓笑着接过,打开锦囊一看,是一排兵水阵。 :“这是阿翁派人传来的。” 竟是谢安! 杨毓朗然安心道:“谢公竟已算到我们会攻下武都,还送来解天水之阵?” 谢元清笑道:“王靖之本就想将慕容喾推给谢家,若是此时阿翁再不出手,他定然要生气的。” 九月初一苻洪抵达项城,军队由于兵将数目惊人,战线连绵数里。 这一边战事吃紧,正在武都修整的两军接到了金陵传来的今上谕旨。 任命杨毓为持节都督,谢元清为建威将军,二人率领赤甲军骑兵两万和北府军步兵四万,前去彭城待命。 所谓的持节都督,便是统领军士的长官之职,战时封,战休罢。既应了当前之需,给了杨毓一个名正言顺的官职,可与众人一同调兵遣将,又可免去迂腐酸儒言官的上谏。 巴蜀的战略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自剑门关调来王谬之守住武都,大军从巴蜀顺流东下,前去淝水上游彭城待命。 前秦,阳平公苻融等人的部队三十万人,先期抵达寿阳。 大晋面对大军压境,皇帝司马桐下达诏令,任命仆射尚书王冲为征虏将军,加封大司马谢度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虎贲中郎将桓遗等人,统帅八万兵众抵抗前秦。 任命大司空王靖之为征讨大都督,并让骠骑大将军裴良带领五万铁焰军,自韩旧郡火速援助寿阳。共分三路兵马北上迎击前秦军。 东西万里,水陆并进。 谢度稚气的脸上坚毅无比,略见清瘦的下巴上,生着青色的胡茬。 :“军粮何时能到。” 谢琰踌躇一瞬道:“被苻融劫走了。” 长久的沉默。 谢度咬咬唇问道:“王肃那边消息如何了?” 谢琰扬眉道:“苻洪以为王肃叛国,对他坚信不疑。” :“很好。” 东西两府兵马的军粮只剩半个月的口粮,再从别处运来很明显是不现实的了。谢度又问:“其他两路军队何时能到?” :“赤甲军和北府军已经到了彭城,但铁焰军正在寿阳城外的“洛涧”蓄势待发,镇守寿阳城的平虏将军卫锯,宁死不降,以身殉国了。” 或许是早已知道了,谢度并没有太诧异,虽心疼寿阳易主,却是没有溃败的迹象。:“寿阳局势不明,劳烦辅国将军火速派人去彭城借粮吧。” 谢琰点头,却伸手拍拍谢度的肩膀道:“小十五,别怕。伯父信你,你一定可以的,缺兵少粮的也让你守了这么些日子,你很了不起,是我谢氏郎君!” 谢度心中暖意渐升,牵强的一笑道:“伯父,帮我给今上上红本,给殉国的平虏将军请封吧。” :“好。” :“报!” :“报!” 一小兵满面喜气的跑来,抱拳半跪道:“持节都督派人送粮来了!” :“持节都督?”谢度狐疑的念了一句。 谢琰笑道:“你这小子,近来心绪不宁,忘了么?陛下封杨氏阿毓为持节都督。” 持节都督,遣使,始有持节。征伐四方,始权时置督军御史,事竟罢。 换句话说,现在用人之际,陛下破格赐封,等事情一了,这官职自然就被罢免了。 谢度展露出多日未见的笑颜,道:“来者何人?阿姐可来了?” 小兵一怔:“大司马阿姐,是...” :“杨毓,杨氏阿毓!”谢度急不可耐的道。 小兵摇摇头,递上一封书信,道:“此乃持节都督送来的书信,外面有六十二车粮食,都是新粮!” :“太好了!”谢琰眼眸一想,道:“小十五,那杨毓似乎比你小一载,你怎能称她为姐?” 谢度小心的展开书信,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掌将纯白的纸弄脏弄破了,一边看信,一边道:“她懂得比我多,我自然称她为姐。” :“真是个孩子。”谢琰无声的摇摇头,对小兵道:“待我去看看粮食。” :“将军请!”小兵躬身。 谢度仔仔细细的看着书信,满满一张纸,却是写着她日常的生活。 她说,离开竹山时,谢元渊和葛奉都在亭主府,很听话。 她说,谢元清这人很难相处,同军半载,他整日冷言冷语,若以后有机会,谢度定要用大司马之职好好替她出头教训他。 她说,她已经十几日不曾沐浴了,头发早些日子剪断了,又长长了,发丝几乎梳不开,很恼人,等平定天下,她要一日沐浴三次,好好补回来。 她说,彭城安好。大晋光复在即,她很开怀。 她说,听闻他的军粮被劫,便分了一点点出来,若是不够,再遣人来。 她还说,有人敢劫了我们的军粮,我们宁愿烧了,也不能让他们得逞,是也不是? 谢度看着这书信,眼前渐渐模糊了,温热咸味的水珠滴落在薄薄的信纸上,把字迹晕开一纸。 他小心的用衣袖擦拭着信纸,却未想到,脏污的衣裳将信越抹越脏了。急的他跳了脚。 :“脏了,脏了,怎么办。” 他轻声抽泣着,他们都说相信他。 相信他。 相信他。 却没有一个人,对他如此温柔。(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烧他粮草 六十二车粮食。 有零有整,足够军中再吃上一个多月,却还故作轻松的说是一点点。 他知道她的品行,是不会挪用军粮的,这些都是她自己的。 :“阿姐。”他轻声叫了一句,接着自言自语:“我一定会打败苻洪,让你一日沐浴三次,五次。” 眼泪压抑了许久,他喉头涌动,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眸光坚定。 六十二车粮草,绵延了数丈远的车队,杨劲身着素袍,对谢琰拱手道:“这是我家持节都督送来的,还请将军不嫌弃。” 谢琰哪里会嫌弃,再看杨劲一身素衣上沾染着许多泥巴,披风单薄,再放眼看去,一个八尺大汉,生得凶神恶煞,脸色也是充满疲惫,心中感动,微微颔首道:“这位郎君请帐内用些清茶,也让兄弟们歇歇脚。” 朱盛见谢琰客气,大笑一声道:“不行啊,我家乐宣君。”他察觉用错了称呼,赶紧改口道:“我家都督命我等即刻返回呢。” 谢琰笑道:“歇息片刻,不耽误上路,持节都督亦不会知晓。”朱盛看向杨劲,杨劲拱手,朗然道:“多谢将军美意,然而我等不能阴奉阳违。”但看谢琰略有些愧疚的神情,接着道:“战局不明朗,都督那边还有要事。” 谢琰这才点头道:“既然如此,谢某也不强求,但请带些干粮清水再上路。” 杨劲微微点头,拱手道:“有劳。” 谢琰颔首而笑,吩咐身侧的小兵去取干粮清水。 朱盛笑着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到队伍前方:“所有赤甲军,原地歇息!” 一声令下,押运粮草的赤甲军重甲骑兵纷纷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而绝无一丝迟疑,盘着腿,席地而坐。 谢琰看着训练有素的兵士,不禁在心中赞叹,持节都督女流之辈,却治军有方,真是不得不让人敬佩。 片刻功夫,数名兵士拿着包好的干粮和清水返回,一一送给赤甲军。 :“赤甲军三营,起行。”朱盛翻身上马,大掌一挥,声音隆隆作响。 杨劲拱手道:“谢将军,保重,再会。” 谢琰拱手回礼。 骏马铁蹄踩踏着滚滚沙尘奔向远方,再看眼前,六十二辆车整齐有序的摆放着。 谢度得到赤甲军已经回转的消息,甚是惊讶,追赶出来赤甲军早已不见踪影。 谢琰拍拍谢度的肩膀,笑道:“十五,你这位阿姐,当之无愧。” 连面也未见过,只是看她身边之人的行事作风,便对她肃然起敬。 谢度咧咧干裂的唇,笑道:“那是自然,我谢十五是随便认人为亲的?”那股十足的衿贵,淋漓尽致。 崎岖的乡间小路,赤甲军下马而行。 杨劲侧目看看朱盛:“你行不行?” 朱盛一撇嘴,冷哼道:“都督说我行,你敢置喙?” 杨劲却知道,杨毓是怕朱盛冲动坏事,才让自己跟来的,也不戳破,眯着眼笑道:“不敢不敢,一切但凭朱校尉做主。” 朱盛很是受用的轻哼一声,脸上露出笑容,他微微趴底身子,看着寿阳来往巡视的胡人守卫,眉心却是拧成了一股。 :“嗬,这老些胡人,咋办啊。” 杨劲低低的笑了笑,道:“都督只说让我们放火烧了苻融的粮草,不需与他们正面冲突。”他眸光一转,道:“等天再黯些吧。” 朱盛只有武勇,脑子不太好使,可贵的是,他自己知道,便也不吭声,就这么带着重甲三营的兵士老实的趴在地上,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劲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酸痛的发僵了,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寿阳城内灯火辉煌,悠悠的传来胡人的歌声与节奏分明的鼓点。 朱盛低声道:“怎么样?可以进城了吗?” 杨劲微微摇摇头:“等。” :“等啥子!”朱盛一开口就是大嗓门,众人下意识的看向坡下守门的胡人。 一个胡人抬头看看高岗:“我似乎听见有人说话。” 另一个胡人与他双目交视,肯定了附近有人,两个守卫大着胆子,举着寒光凛凛的刀,缓缓的压着步子往前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两个胡人越走越近,身侧万籁俱寂,远处的胡曲声愈发清晰,除却紧张的呼吸声,便是那两个胡人踩着枯枝的声音。 “啊---” 一声声凄惨的叫声响起,两个胡人吓得浑身一颤,冷汗隐隐。 :“什么东西!” 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野猫自树丛中猛然窜了出去。 :“妈的!野猫叫秧子。” 另一个胡人大骂一声:“发情的贱种。”说着,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野猫消失的方向狠狠的扔了过去。 :“哎,行了行了,方才定是听错了,回去喝酒吧。” 另一个胡人不住的骂骂咧咧的:“什么汉人说话,瞎说什么!狗东西!” :“我不过听错了,你骂我作甚。” :“骂你?”那胡人抬高音调道:“这是我们鲜卑人的大营,一只羯狗,我便是打死你,你又能怎样!” 此言一出,那胡人果然不说话,气哼哼的甩袖而去。 眼看着两个胡人越走越远,杨劲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朱盛连拍胸口:“是我错。” 一旁的赤甲军士见这傻大个儿低头认错,纷纷松气,也不好怨怼。若是没有那只野猫,今日这些人都要交代在这荒山野岭了。 如此一来,虽然与方才一样不说话,气氛却显得无比沉闷。 夜色逐渐更加黯了,城中长歌击鼓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完全消失,灯火也渐渐灭了许多,守门的胡人哈气连天,倚靠着城门,鼾声渐起。 杨劲浑身已经僵硬了,喉咙上下涌动一下,晚风寒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走。”他压低了声音,猫着腰站起身来。 身边的赤甲军缓缓的站起身来,学着杨劲的模样。 夜幕之下,两路黑甲兵士,自山岗的东西两侧迅速的往城门靠拢着,杨劲以手为刀,下令指挥。 霎时间,赤甲军动作整齐划一,一边捂住胡人的口鼻,手起刀落,利刃抹过脆弱的脖颈,鲜血四溅,胡人还没等有所反应,已经命丧黄泉。 杨劲冲着朱盛微微点头,两侧的兵士迅速的潜到城墙根下。 一袋袋的粮食,整齐的码放着,黑暗中,不知是谁先打着了火折子,亮光刺的人眼睛发酸,浓浓的烧焦味合着浓烟渐渐升起。(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叛国狗贼 天色逐渐转亮,寿阳城内传来胡人哇哇大叫的声音,苻融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刚要发脾气,却发觉城中大乱。 :“何事!”他蹙着眉头。 前来禀报的士兵浑身发抖,道:“回禀平阳公,粮草,我军的粮草都被烧了!” :“什么!”苻融张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冲出门外,不顾衣衫不整,一路跑到了城外。 满满的粮袋烧的只剩只片,满地黢黑的粮食,他转头看看身后三十万大军,颓然倒地。 远在项城的苻洪,对于轻而易举拿下寿阳毫不吃惊,原本得意的情绪更加膨胀,唤来尚书王肃道:“你们汉人常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话作数吗?” 王肃拱手道:“陛下所言,乃是古来之训,自然当真。” :“老子等不及了,你去,出使肥西,找谢家小子劝降,若是成功,封侯拜相!” 王肃淡然的点点头,拱手道:“臣领命。” :“报!” :“报!” :“报!” 一个小兵慌张的在帐外喊道。 苻洪抿抿嘴,不悦道:“滚进来。” 小兵听令,赶紧进了帐中,双膝跪地,手举着苻融亲笔写的书信。 王肃自然的接了过来,念道:“寿阳粮草被烧,城中余粮不足。” 一股杀气直冲着跪在地上的小兵而去,苻洪大喝一声:“谁烧的!是谁烧了我阿弟的粮草!” 小兵茫然的摇头,浑身颤抖:“回禀陛下,我,我不知道啊。那些人黑夜里来的,没人发现,等到我们发现,火已经太大了,险些烧穿了城墙。” 苻洪爆喝一声,拎着那小兵的领口,似提着小鸡一般,抽出身畔木架上的长刀,“噗”的一声刺穿了小兵的腹部,鲜血流了一地。 王肃淡然的后退一步,没有做声。 苻洪一甩长刀,将小兵腹间的伤口完全剌开,小兵气若游丝,口中哀哀的叫唤着,眼看着自己腹中的肠子流了一地,这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来人!拖出去!”苻洪闷声将刀扔在地上,也不在意手上的污血,拿起酒杯灌了一口。 :“去,问谢度愿不愿意投降,如若不愿,立时开战。” 王肃拱手称是,退出营帐。 外面的天气很不好,乌云遮天蔽日,站在军帐前,凉风吹来,将鼻尖的血腥气吹散,强忍着想吐的冲动,王肃终于松了一口气。 :“王公。”一个黄发碧眼的鲜卑兵士轻声叫道。 王肃侧目看去,狐疑的蹙起眉心。 小兵双手交叉叠指,以一种奇异的形状展示给他看,低声道:“浊世清幽,经天纬地展高翅。” 王肃这才放下心来,拉着小兵的衣袖,到一旁更加隐蔽之处,缓缓的回道:“浮名俗雅,万里和云舒长帆。” 小兵拱手道:“我是鲜卑木托鲁部的,王司空派我前来。”说着,将一个准备好的红色小笺递给他。 王肃一见熟悉的红笺,这边接过,低声问:“你叫什么?” 小兵微微摇头道:“我只负责传一次消息,王公不必知晓我的名字。”说完,转头看看四周,看无人经过,一闪身,走了出去。 王肃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笺,微微蹙眉,而后轻松的笑了笑。 次日一早,王肃带领三百胡人铁骑,奔向肥西。一路上快马加鞭,饶是坐在马车中,还是不得安歇。 隔日,王肃抵达肥西。 驻军老远看见胡人铁骑,纷纷持刀准备作战,王肃高喝一声:“停车!” 胡人将领不屑的道:“停吧。” 王肃钻出车厢,向远处的汉人兵士道:“老夫王肃,前秦尚书。奉陛下之命,前来出使,请诸位莫要刀剑相向。” 汉人将领道:“叛国的狗贼,还敢来此!” 这时,另一将领道:“既是出使,便由王肃一人过来,胡人兵马,不得越界。” :“给你们脸还不要!”胡人将领眸光上下打量,目露讥讽,大喝一声道:“烧人粮草的小人,身如弱鸡,还敢大言不惭。” 王肃眸光微蹙,没有说话。 对面的汉人将领冷哼一声道:“我军并未烧你们的粮草,再说,兵不厌诈!”他轻哼一声道:“定是苍天降下天火惩罚。” :“浑说!分明是你们小人行径!”胡人大怒,目露凶光,眼看着两边各不相让,几乎一触即发。 王肃朗然道:“羽弗将军息怒。”一边安慰汉人士兵:“诸位息怒息怒,莫要为口舌之争大动干戈。” 姓羽弗的胡人将领还想上前,王肃一边抵着他一边低声道:“将军才带来三百人,在人家营门口闹什么!想被灭了么!” 胡人将领恍然大悟一般,却是不服气,只得气恼的往一边走去。王肃哪里还有心思安慰他,只拱手道:“我一个人进去,劳烦将军带路。” 汉人将领冷哼一声,打开木质闸门:“进来吧。” 王肃额上冷汗隐隐,这样的事,真是里外不讨好,心中暗自叹气,没有任何阻碍,进到驻军大营之中。 :“谢司马!”王肃激动的拱手。 谢度自榻上起身,扶住王肃的手道:“怎么样?王公可无事?” 终于回来了,王肃怆然涕下。 二人相互扶持着,坐了下来。 王肃以袖遮面,整理好仪容,缓缓的道:“前秦虽有百万大军,但大军还在行进路上,若兵力真的集中,别说东西两府,便是加上另外两路共二十万也难成气候。” 谢度蹙眉看向谢琰:“伯父。” 谢琰摇摇头道:“太冒进了,即使他百万大军未全部抵达,可苻融那三十万,加上先遣也有二十万,可是有五十万之众啊!还是应坚守肥西。” 王肃沉了一口气,道:“现下苻融的粮草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后继的军粮快说也要五日才能筹集到。若不趁前秦大军全部抵达前迅速占领先机,一百万对战二十万,我们还有希望么!”王肃眸光一动,笑道:“苻融的军粮是你烧的?” 谢度微微摇摇头,低声笑了笑道:“该是持节都督派人烧的。” :“甚?是那女郎啊?”王肃惊讶,转而却是释怀,笑道:“真是个傲气又多智的女郎。” 谢度瘦弱的小手猛然握紧,道:“此番我军粮草被劫,多亏她才争回一口气,也给苻融重创。我军士气低迷,先挫挫他先锋的锐气,或许还有机会。”(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转守为攻 :“转守为攻,十五,你想好了?” 谢琰拿不定主意,但在军帐之中,谢度的命令才是军令。 谢度点头道:“转守为攻!”他转眸看向王肃道:“王公这次安然返回,便留在军中,这战事一发,你即便在苻洪那,也传不出消息来,若是败露,还会送命。” 王肃点头道:“谢大司马挂怀,但王肃使命尚未完成,不能归国。”他略一垂眸,道:“听闻铁焰军在寿阳城外伺机而动,此战不如由铁焰军作为前锋。” 谢度点头:“善,便如王公所言行事。王公,请受谢十五一拜。”他起身,慎重的一拜。 王肃却是朗声一笑道:“谢家小十五也长大了!” 辞别了谢度和谢琰,王肃匆匆返回项城。 :“参见陛下。”王肃微敞双袖,跪拜。 苻洪朗声大笑道:“王公请起。” 王肃却是没有起身,悲憾的道:“陛下,臣已费尽口舌,然而晋人谢度却宁死不降,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赐罪。” 苻洪似乎心中早有定数,神情灭有变化,却从皇座上起身,踏着大步来到行军图前,道:“既然这小子不识好歹,朕就送他上路!” 王肃眉心微挑道:“先给平阳公的军粮补给上再动不迟。” :“嗯。”苻洪赞同的点头,笑着道:“待粮草到位,我们一举攻他个措手不及。” :“善。”王肃笑了。 且说原属苻虎麾下的兵马,被姜威与姚勇带领着,一路上缺食少衣,只能依靠着劫掠才能到达项城。 达到之时,士兵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这副惨像不必赘述。 原本有军来投靠令苻洪很高兴,但一见这些人,个个眼冒蓝光,似饿鬼投胎的模样,心中有些厌烦。 :“陛下,我部大王被铁焰军裴良斩杀,末将心慕陛下贤名,特领兵马二十万前来投靠,请大王收下吧!”姜威半跪着,拱着手,神色真诚的道 :“二十万?”苻洪打眼一看,冷笑道:“到底多少!” 姜威眸光转了转,道:“十万。” 这一路上逃兵不下数千,姜威此刻真怕苻洪将他们拒之门外,不能完成慕容喾的期望,就算他能带着这些残兵追到巴蜀去找慕容喾,那高官厚禄,恐怕也只能是遥遥无期的梦了。 苻洪拿眼促狭,不屑的冷哼,鼻尖抬高声调:“嗯?”浓浓的不满。 王肃眼看着这些来投奔苻洪,真是心惊胆战,便是将这些人推到前线替苻洪大军去抵挡,也要用费多少汉人的刀剑啊! 王肃闷声笑了笑,看起来似乎是压低了声音,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王尚书,你笑什么?”苻洪问道。 王肃越众而出,朗声道:“笑这位将军落在下风,还妄想欺瞒陛下,愚蠢之极。” 姜威紧要银牙,目光如狼一般看着王肃,转而看向正调笑着的苻洪道:“陛下!我等千里迢迢来投奔,若是陛下拒之门外,天下英杰会如何肖想?大王的贤名也就功亏一篑了啊!” :“尔敢威胁陛下?”王肃冷声道,字字掷地有声。 :“我,我。”姜威的口才,哪里能和这自小玄谈清辩的王肃相比?一时间语塞了。 王肃对苻洪朗然施礼,道:“这些残兵最多五万,不但不堪用途,浪费军粮,且主将口中无一句实言。” 他回身怒目而视着姜威道:“将军,听闻楚祁王薨了,王某都不免难过,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你为何不带兵回国去,镇守楚祁王的城都,却胆敢私自领兵来投?” 姜威大慌,眼珠不住的乱动着。 王肃眯了眯眼道:“你这狼子野心,对楚祁王尚且不忠,我家陛下眼明心亮,又怎会留下你这毒瘤!” 此军,不可留。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微微摇摇头。 苻洪头脑简单,但却不是傻瓜,话说到此处,他自然听明白也看明白了,在他眼中,姜威就是个小人叛将,他虽然经常收留甚至抢占各部的人马,这样的人,他却不会留下的。 苻洪眉眼一番,笑道:“王公所言极是,你们快滚,别碍着老子的眼!” 姜威颓败的跪坐在地上,他这心机,算是付诸东流了,眼看着王肃转身要回到旁边的群臣中间,他猛然抽出长刀,仰天长啸道:“我一心想要投靠霸主,却生不逢时,今日也只能死在此处,以辩真心了!” 苻洪眸光微微蹙起,下意识的看向王肃,却见王肃冷哼一声道:“将这肮脏物拖出去,别碍了陛下的眼!” 两边上来数名兵士,强拖着姜威出门去。 :“你这恶人!我要杀了你!” 眼看着最后一计也白费了,姜威面红耳赤着。 他曾是“二十万”大军的主将啊!哪里受过这种待遇,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苻洪一听他这话,心里不乐意了,他还真当自己是个好说话的? 只见苻洪抽出长刀,直奔着姜威过去,道:“我与王公,好比刘玄德遇上诸葛孔明,你竟敢在我军中狂言,看我不杀了你!”说着,就真的砍向姜威的脖颈。 姜威万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般田地,惊恐之际,已经身首分离。 苻洪冷哼一声道:“快滚吧。” 王肃微微蹙眉,苻洪这人,还是有些头脑的。若是他恼羞成怒杀了姜威,哪还有人敢上门投靠,他将杀姜威的原因赖在自己身上,趁机显示自己尚德尚贤。 :“王公,来帐中,你我商讨大事。”苻洪将手中的大刀递给一旁的军卒,笑着召唤。 王肃拱手:“是。” 十月二十,天气已然进入冰点,头顶夜幕霭霭,漫天的星光似乎无边无际。 杨毓身穿如水素袍,外披着猩红的斗篷,站在营帐门口。 营外的淝水依旧川流不息,兵士们不得歇息,纵横交错的在附近巡视着。她在上游,他就在下游,却是不得相见。 这种感觉,便是近在咫尺又远若山巅。 初一挑着一盏被风吹得摇曳的纸灯笼,走在她身侧:“女郎,江边风大,夜深了,还是早些去吧。” 杨毓微微蹙眉,看着水波滔滔道:“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她眸光微垂,自是美人神伤,艳光四射,更让人心生怜惜。(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盘星之阵 江风清冷,迎面拂来,将猩红的斗篷吹起,露出内里月华般的衣袂,猩红与月白相互交映,在郎朗夜空下,竟是那般的风姿绰约。 她扬起头,让风吹过的她的面颊,如刀割般的冷冽,却让她神思清醒。 :“明日,该装船了。” :“装船?”初一诧异着。 杨毓勾唇笑道:“江面眼看着要结浮冰,无论是晋人还是胡人,都不会选择那时再进攻,这一仗,拖不过年的。” 她说,要打仗了,早做准备。 初一眸光深了深,跟在她身边也有两年时光了,却还是看不透她,就如他看不透王靖之一样,方才那一幕,分明是黯然神伤,原来却是来探查江水的。 他心中暗自懊恼,这女郎可是郎君看中的,又怎么会与金陵城中的世家贵女一般小心思呢? 杨毓转身往回走,不知想到什么,脚下的步伐竟然有些欢快,低声吟唱道:“逝矣经天日,悲哉带地川。寸阴无停晷,尺波岂徒旋。年往迅劲矢,时来亮急弦。远期鲜克及,盈数固希全。......” 她的嗓音有种独特的魅力。足矣蚀骨媚心,富有磁性的低迷中,透着少女自然而发的感怀,语调绵长,自成一派。 这是陆公覃所作的《长歌行》,伤怀时光无情的同时,充满了斗志。 初一唇角不自觉的挑起,这女郎,真不凡。 次日一早,赤甲军开始修整船只,纷纷动手,将百骸弩装载在新打好的战船上。 谢元清则带领北府军装载粮草,整理破损的战甲和兵器。 十一月,北方气温急转直下,也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铁焰军突然发难,谢度率领的东府军在后方夹击,将前秦大将梁克,自洛涧逼退到城外林间。 不过胡人,竟然通晓汉人的排兵布阵,步步紧退之间,却将兵马摆作“锥形之阵”。 所谓锥形之阵,孙膑评之为“未必锐,刃必薄,本必鸿。然则锥形之阵可以决绝矣。”就是说:锥形之阵,就好比一把钢剑,剑锋必须锐利,即前锋部队必须精锐灵活,剑刃要薄,即两翼部队必须擅长兵力机动,而剑身要厚实,?即后续部队兵力要雄厚,冲击力要强。 谢度暗道不好,蹙眉一瞬,转而舒展。 取出常备的炭屑,在小笺上写写画画,不多时,将小笺给副将刘行看:“如此可否破阵?” 刘行抬眼看了看道:“梁克摆的乃是锥形阵中的锋矢阵,力量集中,后续力强,真是难缠。”言下之意,将军,你这法子破不了此阵。 现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汉人不能贸然进攻,胡人也进退不得,僵持着。 谢度蹙眉道:“不行,不能这样等下去,若是苻融前来支援,我们这一遭就白费了。” 正苦苦思索之际,耳边响起欢脱的马蹄声响,众人侧目看去,是个面带笑容的小郎君:“这,恍然是王司空身边的人。”刘行道。 初二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拱手行礼道:“我家大司空命我送来的。”说着递上一册薄竹片制成的小笺。 谢度拱手道:“多谢。”下方小兵将书简收下,递给谢度。 谢度展开一看,唇间凝滞的神情缓缓舒展。 :“凡用步兵,欲以寡斗众,弱胜强者,皆可用此阵。”他絮絮的念着小笺上的字,目光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这是何意?”刘行问道。 谢度笑道:“王司空之意,乃是散而不聚,散兵卒为野战,什什伍伍,布如列星,约以闻鼓而散,闻金而聚。敌至鼓之,无所得及,及其疲而返,于是金之,杀获殆尽。此以分兵破其并力之法也。此阵名曰:盘星阵。” :“盘星阵?”刘行疑惑一瞬,转而道:“这是王司空创下的新阵啊,对付这种力量集中,厚积薄发的阵法最是有效!” 谢度手举帅旗,左摇三下,右摇三下。 后方东府军传令兵举起小旗,战鼓的鼓点三快两慢的节奏隆隆响起。 裴良意料之中一般,看见军旗下令道:“一二营向左散开,三四营向右散开,五营散作雁归阵。” 前秦大将梁克与铁焰军正对着,相距不过数丈远,眼看着铁焰军突然将兵马散开。 :“报。”一个胡人兵卒哈着腰匍匐在马背上:“后方汉人军队突然散开冲进阵中!” 梁克大惊道:“我君兵强马壮,这锥形之阵是汉人兵神所创,怎么可能被破!再探,再报!” :“是!”兵卒策马而去。 :“这是什么阵法?”他眸光微蹙,口中不自主的抬高声音,又怒又急道:“平阳公何时才能赶到!”一种强大的压力向他袭来,不由得乱了阵脚。 裴良一身漆黑战甲,耳边猎猎北风,抓紧寒剑,大喝一声:“前秦小儿,梁克受死!”口中热气喷出,遇上外面的冷气,凝结成寒霜。 只此一喝,竟有雷霆之怒!梁克心中一惊,晋人竟有如此勇夫? 他冷笑道:“孰胜孰败还未可知!” 裴良不欲多言:“杀啊!” 这边话音还未落地,他双腿一夹马腹,首当其冲。 一瞬间,震天彻地的呼喊声惊遍四野。 谢度身为主将,一马当先,冲进胡人阵中。 阵眼,阵眼在哪? 若是站在高处,将阵一眼看遍,阵眼自然好找,可现如今,他深陷其中,满眼的厮杀和以命相搏,怎么能冷静的寻找阵眼? 正当他心急之时,只见胡人阵中一处竟呈圆环形,停放着十余辆战车。双轮、单辕结构,前驾四马,车舆为横长方形,车舆右侧置一面盾牌,车舆前挂有一件铜弩和铜镞。车上立一圆伞,伞下站立一名胡人兵卒。 :“哈!阵眼在此!”谢度大笑一声,身侧军卒一边攻打着守阵胡卒,一边向前冲着。 战车阵正中间,一个胡人头戴漆纱冠,身着垂胡大袖的青衫,骑在骏马之上。 :“小儿何人!”那人喝道。 谢度扬唇而笑:“大晋司马,陈郡谢度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那人冷哼一声道:“前秦扬州刺史,卢锡,请赐教!” 这姓氏!此人竟然是个汉人! :“纳命来!”谢度大喊一声,策马向前。(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姜尚钓鱼 正在此时,胡人的战车阵突然变化,将卢锡团团围在里面,驾车的胡卒身边自有一传令卒,一会摇旗,一会击锣,千变万化,让人不得前进。 谢度轻笑一声,道:“攻传令卒!” 刘行这边眸光一定,带领着数名兵士,冲上前去。 战车上的胡卒挥舞着斧钺,凶煞无比,眼看着汉人重来,策马兵卒突然将车头对准了汉人冲来,一个汉人士兵还没来得及跑,被战车卷入轮下,耳听着骨碎肉破的声音,残忍的让谢度蹙眉。 :“将军!快!”只听车轮下一声叫喊。 那汉人士兵双臂紧紧的抱着车轮,将自己的身子卡进车轮中间,一时之间,马车竟然停了下来,那汉人兵士似乎被拦腰压过去的,腹部瘪着,鲜血流了一地。 :“杀!”谢度策马奔来,一刀砍在策马胡卒头上,足弓一点,飞身上了战车,手持板斧的胡人面露凶相:“哈!”冲上前来。 谢度瘦弱的身子,在这胡人的相对比下,显得更加可怜,却见谢度动作敏捷,手上用剑格挡,侧身转到胡卒背后,一剑刺入他后心处。 :“呃...”胡卒倒地不起,车辕下的汉人士兵早已没有了呼吸。 谢度眼眸通红,鼻尖不自觉的就酸了,热泪滚滚而流,这边的传令官一死,胡人车阵大乱,刘行等人见有机可乘,迅速冲上前去。 谢度跳下战车,伸出瘦弱的小手,盖在那双目呲惧裂的眼睛上:“安息吧。” 马革裹尸几人归? 卢锡一见战车阵被破,策马就跑。 谢度翻身上马,两骑骏马一前一后在乱军只见穿梭着,间或有胡人阻拦,谢度再不留情,直接策马刺向胡人。 :“我只是个文官!你追我作甚!”卢锡一边疯狂的策马,一边狂喊着。 谢度轻哼一声,没有回答,这样没有骨气的人,枉为汉人! 他抓起马侧的弓,自箭筒中抽出箭矢,饶是策马前行,那双臂膀还是端正,“嗖”的一声,箭矢划破,似乎将空气劈成了两半,直冲着卢锡后心而去。 战马还在狂奔,卢锡口中“呃”的一声,滚落马下,被自己胯下铁蹄踏了过去。 “噗!”鲜血自口中喷了出去,再无声息。 这一边,东府军队自后方发起进攻,不过一个时辰,前秦前锋部队死伤大半。 裴良策马前行,长剑上的鲜血温热遇上冷刀瞬间凝结,再次遇上热血,再次冷冻凝结一把长剑沾满了血污。 梁克眼看着阵眼被破,怒目看向裴良:“这,这是什么阵法!” 裴良冷哼一声,道:“宰胡人的阵!” 梁克唇间的肌肉无声的踌躇着,愤怒而惊惧。 裴良狂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腹:“杀!” 这股杀气,让梁克心间微微一颤,胯下的战马不但没有往前冲,反而后退着,马头不安的摇摆。 :“哈!”裴良的铁剑就在眼前,梁克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双刃长戟,两把冷兵器相互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 裴良双手执剑,狠狠的往下压,想要将梁克逼下战马,梁克劲腰一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裴良逼回去。 正是相持不下之时,裴良转腰移到劈在了梁克胯下的马头上,战马受惊,发出长长的嘶鸣,前蹄向天,梁克双手拉紧的缰绳,差一点被马摔倒。 战马头面上被劈的白骨森森,鲜血糊了一眼,有气无力的眼看就要倒下去。 裴良笑着再次迎上前去,二人本是势均力敌,可裴良的马精壮,梁克的马却奄奄一息,行动也就慢了下去,一边怕掉下去,一边防备着裴良,梁克的动作慢了下去,裴良看准了机会,长剑一指,刺穿了梁克的右臂。 梁克双手紧抓着长戟,手臂鲜血直流。侧目看向身边,汉人英勇无匹,一个军卒打不过,就两个一起围攻,争先恐后的围攻着胡人。 他们的队伍本就是五胡集合成的,兵士个个是保命为先,哪里还能一敌呢? 鲜血啊,漫天色撒着,山林间的这片空地,转眼的功夫变为一片人间炼狱,处处焦土,糅合着鲜血和焚烧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我,投降。”梁克手中的长戟无力的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右臂上的鲜血一点点,潺潺的流到地上。 裴良大掌一挥,两个身边的汉人兵士上前,一左一右,用绳索将梁克捆了个结实。 此一战,共俘胡人两万,活捉前秦大将军梁克。 另一面赤甲军和北府军早已融为一体,苻融领着梁克余下的二十万兵马冲出寿阳,意欲支援被困洛涧的梁克,却在半路上突遇事先埋伏在此的两股兵马。 队伍左侧便是涛涛淝水,右边是山林,如此狭路相逢,除非一方让路,否则,另一方是绝对无法通过的。 谢元清面前,堆放着一丈多高的麻袋,将这条路堵了个严实。 谢元清领着北府军,身边的副将吴爽越出众人,喊阵道:“来者何人,阻拦我军去路!” 苻融心中暗笑,眼前谢元清的部队约莫着不过三四万,他转头看看身后绵延数里远的队伍,笑道:“小儿,你爷爷我忙着,没时间与你磨蹭,现在滚开,我放你一条生路。” 谢元清来此本就是阻拦,拖延时间的,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开,只见他闷不做声,却也没有让开。 吴爽亦是面带笑意,却不让路。 前秦大将张浩大笑道:“这小儿,莫不是个哑的?” 慕容垂笑着冲苻融拱手道:“督帅,不如我等顺道取了这小儿的队伍,扩充军队,陛下定然欢欣。” 苻融摇头,低声道:“当务之急乃是援助梁将军,哪能在这耽误时间。” 他扬声道:“小儿,让开路。” 谢元清笑意盈盈的道:“我军在此卸装粮草,督帅大人还请稍后。” 苻融微微蹙着眉,眼看着刚才停下来的汉人兵士,有条不紊的继续从身边的车上往下卸着一代代的粮食,偶有麻袋破裂,洒出满地莹白的米粒。(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愿者上钩 苻融才被人烧光了粮草,后续补给虽然源源不断的运来,可他这几十万的兵马啊,得多少粮食才能养活,眼见着面前的粮食,他终于松动了。 :“督帅,要不要劫了他?”慕容垂问道。 苻融心念一动,犹豫不决。 张浩眼红的看着满地的粮食,堆积如山,眼前的汉人士兵渐渐被粮垛给迷住了。 :“劫!” 一声令下,慕容垂高喊一声:“儿郎们!劫了他们!杀光他们!” 胡人兵士发出一声声高昂的吼叫,纷纷下马,大着胆子上前搬运粮食。 这边他们搬运着,想要打开一条路,这边汉人源源不断的往前堆积,忽然之间,一阵敲锣声,伴随着巨大的火箭自山林中响起,突然的惊锣和火箭将胡马惊的嘶鸣,没有主人的控制,更是肆意的乱奔着,队伍边缘的战马吓得不敢上山,只能往河里跑去,还没走几步就被河水冲走或是淹死,队伍中间的马匹,闻声惊慌四处踩踏着。 一排排巨大的箭矢带着熊熊火光,剑雨似的从山林中窜了出来。 胡人的刀剑不得不向疯马砍去。 一时之间队伍大乱,刚被搬到身边的粮食被火箭点燃,熊熊的燃烧,苻融侧目一看,这哪里是什么粮食,分明是枯树枝啊! 杨毓身穿戎装立在万军之前,眼看着前面战旗飘飘,知晓谢元清那边时机成熟,赤甲军连放数次百骸弩,胡人抱头鼠窜,早已经忘记自己“兵强马壮”。 只听一声娇糯又坚定的少女之声“杀!”。 赤甲军重骑在先,将胡人攻出一个破口,轻骑兵与斥候相交上阵,或劈或砍,杀得爽快。 苻融大惊失色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迅速的镇定下来。 :“慕容将军,带兵攻前,张将军,迅速到后面指挥作战!” :“是!” 二人异口同声分别行事。 人,是可以被杀死的,可这罗列的麻袋也能杀死吗? 正当胡人齐心协力要杀开之时,一股子浓烟味冲进鼻尖,眼看着面前小山似的麻袋,着起了熊熊大火,慕容垂进退不得,只得等在原处。 后方的赤甲军在胡人中间转了个弯,却突然回转,向来时的方向撤退。 :“臭娘们!我杀了你!”张浩大喝一声。 :“回来!”苻融大喝。 :“督帅!”张浩气得牙根直痒痒,不肯轻易放过。 苻融这才想起,他们此行是为了支援梁克! 张浩怒吼一声:“下一次,我一定要杀了这些两脚羊!” 胡人这边灭火之际,洛涧之战早已落下帷幕,而寿阳城无重兵把守,早已被谢琰带领的西府军夺了回去。 幸好此战是在水边,胡人迅速灭火,赶往洛涧,却只见一片焦土,苻融见机不妙,领着残余十几万兵士迅速选择后退回项城与苻洪汇合。 苻洪早已收到前锋大败的消息,却并未有所动。 两日之后,苻融带着兵将到达项城,城门外凉州刺史慕容集早已等候多时。 短短两日,苻融消瘦了一大圈,原本精心修剪的胡子,长势惊人,竟如杂草一般。自前秦建国,胡人贵族早已习惯沐浴,这时却穿着脏乱的战袍,与往日的风光相比真是狼狈。 慕容集不敢多问,将苻融赶紧迎入城中。 苻洪在城内等候多时,心焦不已。 耳听兵卒禀报,再也等不下去,一挑帘,出了门。 苻融狼狈的笑了笑,行礼:“陛下。” :“兄弟!”苻洪扶起苻融,上下打量,问道:“那些两脚羊最是奸猾狡诈,不怪你,快进帐!” :“哎。”苻融进了军帐,将事情原委徐徐讲来,气的苻洪大怒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不必再理会慕容喾那厮,年前,我要与汉人一决生死!” :“陛下要攻?”苻融大惊。 苻洪笑道:“朕金口玉言!” 原本鲁莽大汉,也学会咬文嚼字了,王肃心中冷笑,拱手道:“陛下,长江天堑,冒进并不妥当啊!” 苻融也是同意王肃的话,赞同道:“陛下,我军前锋失利,该先整肃军纪啊!” 王肃更进一步道:“陛下,晋人军队皆为汉人,值此战乱自然齐心协力,然,我军虽一百万大军,却五胡混杂,人心不齐。” 王肃侃侃而谈,将利弊分析的头头是道,俨然忠臣良将。 苻洪嗤笑一声,道:“便是曹孟德当年鼎盛时期也不过八十万大军,我却坐拥百万雄师,他晋人如同弱鸡。即便是长江天堑,我军一人扔一条鞭子,也能让长江断流!” 你那百万雄师还在路上啊! 苻融看着兄长自信的模样,念及外面足足五十万兵士,心中虽然还是不愿意,面上终究不敢再置喙,只得拱手称好。 眼看着前秦大军气势汹汹的来到了淝水对岸,对岸的晋军焦急不已,三路大军的将领终于齐聚一堂商讨战事。 时隔一年,本以为今日能看见王靖之,却让她失望了。 此刻却不是询问的时候,杨毓收回巡视的目光,看向谢度,泯然一笑。 谢度双眸红了一瞬,点点头。 作为主帅当仁不让的率先道:“昨夜我与王司空彻夜深谈,现如今苻洪大军靠岸待战,战线绵长,我军进退不得,须出使一人,劝苻洪后退三里,容我军前行,再行大战。” 此言一出,满堂大将纷纷静默了。 出使,劝敌军后退? 这怎么可能? 裴良略微沉思一瞬,抱拳而出,道:“末将裴良,愿出使敌军。” 谢琰心中震撼,这区区寒门之子,竟如此虎胆。 谢元清略想了想,缓缓摇头,面色一如往日的轻视道:“裴将军口舌之战恐不能战胜。” 面色不好,话说的很中肯。裴良武勇,为人却木讷,出使敌军需随机应变,这事的确不适合他来做。 王冲轻叹一声,道:“我去吧。” 杨毓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的起了身:“王兄官居仆射尚书,此战中又任征虏将军,位高权重,南府军还要你来指导作战,不合适。” 王冲一时语塞。 堂内的气氛也一时降至冰点。 谢元清猛然醒悟,道:“持节都督需统领赤甲军,不能涉险,此事便由我去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出使前秦 杨毓眸光清亮,挺直了腰背,道:“谢将军亦是位高权重,不能轻易涉险。而赤甲军,有乔将军在,能安然无事。”她微微张开双手,笑的清艳,语气有些娇糯的道:“我不过是个小姑子,苻洪那人粗狂又自大。由我出使,能让他降低警戒,轻视我们,进而答应后退,我是最好的人选。” :“不行!”谢元清语气有些森冷道:“此事太过危险,我怎能让你以身涉险!我大晋的儿郎怎能...” 杨毓抿唇而笑:“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只是个女子?安心,我定能带回捷报。” :“那是胡人!”谢元清拔高了声音警醒着,这女郎是没见过胡人的凶残吗?她怎么敢这般轻松的自荐呢! 杨毓微微蹙眉道:“我知道那是胡人。我见过阿翁的尸体,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胡人的可怕。聊城被困,并州来犯,邛城遭围两番,竹山,翠屏山,武都...”她微微垂首道:“我怎会不知胡人。” 谢度曾听闻,当日邛城兵临城下,便是她去九江借兵解困。心中知晓杨毓是最好的人选,但是想起王靖之的话,也是真心不愿她涉险,道:“杨都督到底是个女子,不妥。” 杨毓朗然前行,对谢度深施一礼道:“谢司马,若今日站在此处的是杨氏子,司马可还阻拦?我杨氏不论男女,皆能斩杀胡人。阿毓自问大战以来从未懈怠战机,我自来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你凭什么低看我!” 她的面色有些寒意,语言激动几乎不能自己。 她不是不知这一行的险,然而,谢元清冲动,裴良木讷,谢琰年高,桓遗胆小,谢度,是主持大局之人。 这样的话她不能说出口,唯有据理力争,毫不退让,再耽搁下去,延误了战机。 百万大军压境,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此刻,以国为先,个人生死,反倒不重要了。 这是对国家固执而诚挚的爱,是对故土期盼而痴妄的渴望。 遥想当日渡江南去,多少士人泪洒长江! 谢度眸光蹙了又蹙,终于点点头。 当日下晌,杨毓撑着一片孤舟,于长江水畔。 数万将士看着她渐渐远去。 她身着素白的褒衣博带,头戴白纱漆冠,外披着素白的披风,江风凛冽,将她额前的碎发吹拂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沉静幽深如同古井,只是那双眸子迸发出坚定不移的情绪。 这绝世之姿,让人永世难忘。 她转眸看向前方,紧握着竹蒿的小手指尖略微泛白,那是她大晋的国土! 裴良归去铁焰军下游的军营之时,王靖之眸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缓缓的道:“阿毓还是去了?” 他的皮肤苍白的如同透明一般,连皮下的血管也能隐约看见,他依旧一身素袍,手持白玉柄麈尘,慵懒的斜倚着软榻。 在跪坐了满堂的兵甲英气之风中,那么显眼。 任谁都能看出,王靖之的身子,更加不如从前了。 从前他倚着软榻,是任性自在,如今,却是因为,坐不直了。 裴良有些内疚的点点头:“这小姑只差当堂怒骂谢十五了,又实在没有合适人选。” 王靖之轻叹一口气道:“她性子清傲,爱国之心真挚,我原就知道嘱咐谢十五也是无用的。” 裴良有些诧异:“你知道她一定会去?”他上前两步,堪堪停在他榻边:“你都算到了结果,怎能旁观她孤身犯险?” 王靖之摇摇头,散在肩上的长发滑落,抑制不住胸口的闷气,轻咳了两声道:“没有危险,对她来说,不过小事一桩。” 裴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道:“真是看不懂你。” 王靖之看向营帐窗外,大雪不知何时飘落,深邃的眸光带着深深的牵挂。 因为了解,所以相信。 杨毓渡江而来,岸边停靠着数千艘大小军船,绵延数里长,几乎看不到边际。还未等小舟靠岸,已经有无数的胡人靠到岸边观瞧。 原本看装束以为是晋人士人来使,直到越来越近,才发现,她侧颜艳丽,周身气度风雅又狷狂,虽是孤身而来,腰线却犹如翠竹挺拔,眸光熠熠生辉,毫不示弱。 那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子! 一时间,胡人中爆发出声声不怀好意的叫好声。 :“这晋人是怕了我们,竟送美人来以求平息战乱啦!” :“这小姑,生的真美!不知陛下会不会接受啊!” :“管他战是不战,先收下这美貌小姑再说!” :“哈哈哈!” 杨毓耳边尽是下作的污言秽语,却面含微笑,“砰”,舟泊渡口。 她在一众胡人的目光下,微微撩起长衫下摆,踏上坚实的土地。 :“晋人杨毓来使,求见前秦陛下。” 她的声音一如往日的清亮似碎玉,却带着坚不可摧的力量,掷地有声。 王肃见状,微微颔首行礼,道:“女郎请随我来。” 杨毓虽然不识得王肃,但见此人一身汉人装束,眸光隐含善意,朗声道:“请!” 王肃带领着杨毓,在一路的注目下,神情疏朗而自然,踏着风雅翩跹的步履,不急不缓的走着。 衣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再握紧,更紧。 苻洪帐前兵士见王肃来,不疑有他,挑开帘幕。 二人进入帐中,苻洪正趴在案几上打盹,看来是彻夜未眠,累极了。 杨毓站在苻洪下方,一瞬间,热血冲上头颅。 若是,若是现在斩杀了苻洪,是否他们能不战而胜? 王肃分明看见杨毓眼中的杀气,微微扯扯她的衣袖,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直到此刻,杨毓确定,这位王肃,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她为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冲动而感到后悔。 是,现在苻洪死,大不了北地再次陷入困局,分裂出更多政权,于汉人的益处,只不过是再平安蜗居南方数十年。 大局,大局为重。 他们要的是大败胡人,夺回北方政权! 想通了这些,杨毓拱手朗声道:“晋人来使杨氏阿毓,参见前秦陛下。” 苻洪猛然惊醒,顺手抓起身边的砚,扔下去:“他奶奶的!谁搅了老子的好梦!” 砚中尚有余墨,这一砸,杨毓身子纹丝不动,砚台正落在脚边,将素白的衣裳染上点点墨花。(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五章 区区女郎 她没有迟疑,也没有愠怒,拱手道:“晋人来使杨毓,参见前秦陛下。” 苻洪揉了揉惺忪睡眼,一见杨毓美貌,当即笑了道:“你是来使,而非和亲?” 杨毓笑着摇摇头道:“从前听闻前秦陛下武勇无敌,胸怀广阔,我晋人以礼相待,却未想到陛下如此轻狂无礼!” 她的声音真好听,苻洪听着她口中的夸赞,心中爆棚的自信更加满溢,笑着道:“好会说话的小姑子,坐吧。” 杨毓拱手道谢,神情郎朗,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站在一旁的王肃。 王肃一时间未明白,手掌碰触到那素白的披风,却没有接过来。 杨毓轻笑一声道:“怎么?叛国之功臣,不愿为来使挂一次衣裳?”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怒气。 这情况再明显不过了,看在苻洪眼中,是晋人使臣看不起叛国的王肃,在明目张胆的揶揄他,看在王肃眼中却是,杨毓在保护他的身份。 王肃轻笑一声道:“区区女郎,妄想。” 杨毓冷笑一声道:“果然前秦势大,令公底气如此硬朗。”她轻轻的将披风扔在地上,转身跪坐下来。 苻洪看着两个汉人在自己面前拌嘴,觉得很是有趣,笑意盈盈的问:“不知来使何意?” 杨毓对王肃翻了个白眼,拱手对苻洪道:“陛下如今盘踞江北,临水布阵,然,我军不上江,这战事还要继续拖延下去,陛下豪气冲天,想来也是愿意速战速决的吧?” 这话可是说到苻洪心里去了,他扬手问道:“小姑子有何良策?” 杨毓笑着道:“不如陛下后退三里,容我军战舟上江,如此一来,我们双方对决,速战速决,也让两岸百姓早日安定。” 苻洪略微想了想,道:“我凭什么后退?” 杨毓笑着拱手道:“陛下,连年战争,绝不单单是大晋疲乏,陛下难道就不想尽快结束战局?看陛下百万雄师,难不成会怕我们不成?” 苻洪轻哼一声道:“这与怕不怕无关!我坐拥百万雄师,却在未战之时后退,我颜面何存?” 杨毓朗然拱手道:“难道陛下连这区区胸怀也没有?”她條然起身道:“大不了这一役,我们不战了,退守长江,有长江天堑在,陛下想攻过来不知要五年还是十年?” 苻洪侧目看着杨毓慎重又含着怒气的神情,一双手恨不能掐上她的脖子,将她的骨头都捏碎。谁给她的勇气在自己面前耍这种无赖? 然而,他等着一战,已经太久太久了。 杨毓看到了苻洪眼中的杀气,突然,她抬起衣袖,掩着唇,娇声一笑。 这笑声娇糯的似撒娇一般。 苻洪愣了愣,道:“你笑什么!” 杨毓轻咳一声,放下衣袖道:“我不过是个无身家背景的小姑子,之所以派我来出使,也是因为我举足无重,陛下想杀我,我也没什么办法。” 苻洪咧嘴一笑道:“所以,我即便杀了你,你能奈我何?” 杨毓微微摇摇头道:“不杀我,不是为了让我活命,而是为了陛下的一世英名。”她轻笑着,接着道:“今日我死是小,只是。”她目光炯炯的看着苻洪,没有丝毫退缩:“待百年之后,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今日陛下斩杀晋人使臣,而背后笑骂陛下无容人之量呢?” 苻洪微微蹙着眉毛,唇间终于扬起笑容:“好。” 好! 他竟同意了! 王肃却是仿佛意料之中一般,面色风轻云淡。 苻洪笑道:“小姑子,这一战我军必胜,不如你留在我帐中,便不要回去了。” 杨毓没有生气,笑着道:“陛下天纵英明,天下美人皆任君采撷,然而此刻,我是使臣,请陛下莫要失礼,让不明所以之人置喙陛下的英明。” 苻洪本也不是好色之人,与杨毓这文绉绉的汉女相比,更喜欢直率的胡人女郎,笑着道:“好,明日,我军水阵后退三里,让你军上江,大战一场!” 杨毓拱手行礼,起身道:“陛下深明大义,阿毓拜服!” 她神色舒朗,看不出喜乐,王肃站在帐边,道:“女郎,外面风大,你这披风,还是带回去的好。” 苻洪闷声笑了笑,这汉人弯弯绕绕真多。 杨毓轻哼一声道:“被叛国之人碰触过,我宁愿被寒风素裹,也不会再碰它。” 说完,她挺直腰背,一挑门帘,走了出去。 苻洪笑着道:“这汉人中也有如此胆大的小姑子,真是有趣。” 王肃面色不善,道:“恶女!” 多谢。 苻洪浑不在意的道:“她毕竟是使臣,你去送送,莫要让帐外的混小子欺辱她,影响我一世英名。” 一世英名,真亏他说得出口,被杨毓夸了两句,就飘飘然了。 王肃拱手,虽面上不乐意,却还是追了出去。 一众胡人士兵纷纷争相观瞧这突然而来的美貌女郎,时不时的出口调戏。 :“小姑子,我们陛下的榻可软和?” :“小姑子,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再暖暖吧?” 杨毓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利剑般的眸光看向那兵,道:“我代表一国出使来此,前秦陛下英明,待我如同上宾,尔等小人,如此狭隘,难怪灭族,被前秦陛下驱使,国破家散也是应当。”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一边挑拨着他们要记得自己的立场,一边说苻洪是驱使他们而不是真心收容。 这一番话说的硬气,他们现在的主子对她都如同上宾,他们还敢讥讽? 苻洪的脾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王肃匆匆赶来,道:“使臣大人,请这边走。” 一看苻洪最信任的军师都出来相送,一个个兵士如同打霜的茄子,纷纷不敢再说话。 杨毓走的不急不缓,唯有腰背挺直,寒风如同利刃,吹过人脸,似乎要将肉割去一般,她好像感觉不到冷,轻快的跳上小舟。 撑船而去。 王肃站在岸边,寒风依旧吹着,将眼睛吹的干涩。 杨毓心中激动着,终于,脸上绽开艳丽的笑容。 :“我回来了!”岸边的晋人士兵一直没有散去,突见杨毓回转,面带着兴奋的笑容,纷纷上前。(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兵者诡道 朱盛趟着冰冷的江水迎上来,一边抓住船檐往岸边拖,一边道:“乐宣君可无事?那前秦小儿可难为你了?” 杨毓摇摇头:“这水冰寒刺骨,你下来作甚!” :“末将无事。”朱盛觉得眼圈有些热,鼻尖有些酸,江水刺骨,却心中温暖。 “砰” 船靠岸了。 朱盛被两个战友拉上岸,这边有人来迎杨毓,谢元清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脱下身上的披风扔给谢度道:“她的披风不见了。”略顿了顿,眸光瞥向她衣角的墨迹,道:“给她披上吧。” 说完,转身退到远处。 谢度这才发现,赶紧上前,将披风递给杨毓:“阿姐,如何?” 杨毓笑着点头接过披风,眸光定在披风衣角绣着的“清”字。迟疑的瞬间,顺势推回了谢度手中,道:“我不冷。”接着道:“苻洪答应明日水阵后退三里,大司马放心吧!” 一旁三五个北府军上前来,一边一个,将杨毓抬了起来:“乐宣君,莫怕!” 说着,杨毓感到被腾空扔了起来,身体悬空的一瞬间,她笑了。 受到鼓舞的晋人,士气空前高涨。 身子被抛到半空中,又落下来,再一次被抛起来,她扬起清艳的笑容,这笑容伴随着清亮的笑声,它发乎真心,在这情境下,更加动人。 初二搀扶着王靖之,站在不远处的军帐边,看着她快意的笑,耳听着晋人兵士们欣喜的笑声,谢度略微拱手,道:“王司空,沙盘排好了,请来一观。” :“善。”王靖之略咳了两声,收回目光,随谢度去到主帐。 主帐中烧着围炉,刚一走进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明亮的烛火,将密不透风的营帐照的通明。 一张长几上,放着排列好的沙盘,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旁边。 王靖之略微摆摆手,示意初二不必扶着他,初二有些迟疑,但见他眉宇微蹙着,正凝神看着沙盘,也不敢出言相劝,退到门口处,眼神却一直不离王靖之。 只见他,思虑了半晌。 谢度不由有些急了,放下茶盏,上前一步道:“如何?先前定下的双葫阵不能成行?” 王靖之略挪动了几艘战船,道:“双葫阵以四十八人为一队,排阵为一头两翼一尾,有奇正。每个人需各司其职,互相掩护中排杀敌人,虽是尚佳之阵,然,变数太多,唯恐战局中一混乱,阵法一破,这一队四十八人兵士就都式微了。” 当敌之兵即为头,是攻击敌人主要力量。在左右两侧的兵士即为翼,是奇袭敌人的兵士;在后即为尾,是策应兵。 他拔起沙盘上的棋,挪动了一番,道:“弩台设高。”接着,收回手,一双骨节均匀的手,习惯性的交叉放在袖中,摩擦着手指上的银质指环。 :“弩箭带火而射,会吓坏多数胡人的。”谢度抿着唇笑着。 王靖之沉吟一瞬,道:“以营为例,营分左右前后哨。战中之时,打头兵士正面迎战,左翼军士出敌敌军右翼,右翼军士出敌左翼,尾兵策应,做支援。 现在大战在即,今日部署紧急,无法反复演练,明日排兵布阵之时,便变化原先双葫阵,一队解散成三队,缩小阵法,菱形排布,使敌腹背受敌,即便后退,我军也可互相照应,使敌无隙可乘。” 谢度微微点头道:“此乃三阵,小阵为人阵,中阵为地阵,大阵...”他对上王靖之那双深邃的眼眸,笑道:“便是天阵也。” 《三阵》出于典籍《六韬》,论述了布列阵势的方法,天阵既为根据天象排兵布阵,地阵便是根据地形布列,人阵是根据武装和不对情况排阵。 明日,但愿明日江上真如当地所云,无大波大浪。 谢度隐隐的有些兴奋,他们这一战,即将开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初二已经上前扶住王靖之的身子,谢度有些奇怪,他的身子,怎么会虚空的这般厉害? 这副病弱骨脆,面如白玉的模样,若是让金陵的小姑子看见了,不知道又要引起多大的风波呢。 是夜,杨毓缓缓来到他营帐前,隔着一层帷幕,里面不时响起压抑的咳嗽声。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挑开帘,屏风后,咳嗽声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接不上气了一般。 :“靖之!”她未及多思,转过屏风,走上前去。 这边倒了一杯温水递上去,这边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样?怎么咳的这般厉害?葛仙公给你配的药呢?” 王靖之喝了口水,压制咳嗽声,道:“无事,你坐。”他略微支起身子,面色熏红,笑着道:“今日江上,我见到你凯旋而归,真为你开怀。” 杨毓接过空杯,放在榻几上,抽出袖间的锦帕,轻轻擦拭他额头上细密的薄汗,很是不在意的道:“苻洪无脑,轻易答应了。”她转眸笑道:“你与谢度彻夜深谈,真的只是让苻洪后退三里,容我军上江这么简单?”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拉着她的小手笑道:“兵者,诡道也。” 摩擦着她的手,却觉得似乎她掌心生出了一些细细的薄茧,原本丰腴莹白的小手也粗糙了些,心中心疼,这才短短一年之间。 杨毓自然看出他眸中的心疼,笑着抽出了手,轻轻抚抚他的发丝,道:“靖之,明日就要开战了,二十万对战五十万。原本我也有些不安,可一见你在这,我就莫名的心安。” 王靖之揽过她的肩膀,安慰的抱着她:“我用了药,身子下不得地,没能早些去看你,你失望了吗?” 下不得地。 他素白的玉颜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唇间挂着轻慢的笑容,他怎么能这么轻松! 她又心疼又生气,轻轻的捶了他一下:“失望,很失望,在万军之前立的誓言,你都忘了吗,为何还随军这般劳苦!” 帐外,葛仙公眸中酸涩,转身离开。 :“葛仙公!” 初二端着餐食,远远的看见葛仙公来而未进,出言叫住了他。(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淝水大战 葛仙公停下步子,笑着道:“正好你来了,这是新配的药,别忘了给靖之。”他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初二。 初二接下,道:“谢葛仙公。” 葛仙公欲言又止,嘴唇微微颤抖的道:“若是,少服些也可。” 初二怔住,道:“仙公这是哪里话。” 葛仙公顿了顿道:“无事,我走了。” 这夜很短,她就伏在他案头,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最后累的睡了过去。 他就静静的抚着她的发丝,天边泛起鱼肚白,一声轻叹自他唇间呼出。 :“阿毓。” 似呢喃,似叹息。 她睫毛轻轻抖动,张开双眼。 :“我回帐梳洗一番。” :“好。” 杨毓最后望了他一眼,走出营帐。 :“初二。”王靖之轻声呼唤。 初二自帐外进来:“郎君。” :“将我的战甲拿来!” 初二微微一怔:“郎君。” :“若是死在这小小营帐中,我死不瞑目!” :“是!”初二转身去箱笼边。 王靖之身穿白甲,身姿颀长,挺拔如松手持一杆银枪,踏着舒缓的步履走出帐外。 岸边风雪肆虐。 寒风夹带着雪花,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不知是谁第一个看见了他,渐渐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王靖之压抑着,轻轻咳了几声,唇边漾起一如往昔,衿贵而清雅的笑容,向众人微微颔首。 :“靖之!”王冲一眼就看见他,道:“你身子已经这般羸弱了,这里有我们就行,回去吧。” 王靖之轻笑,推开了初二,道:“王将军莫惧,今日靖之身子清爽,待割了苻洪的头,你我佐酒围炉,岂不畅快?” 王冲知道他。 只要他认定了,没有人能劝服,目光投向杨毓求救。 杨毓微微点头,道:“我的檀郎,合该如此。” 这,这是什么意思,合着只有他怕王靖之在战场上出意外吗?他索性一扭头,对初二道:“护着你家郎君。” 初二拱手应道:“是,王将军安心。” :“嗯。”王冲又看了王靖之几眼,越看越觉得这竖子今日不对,摇摇头,去到自己军前,做最后的部署。 王靖之微笑着,翻身上马,虽脚下轻浮,却是安稳的坐了上去。 策马上船,浩浩荡荡的大军离开渡口。 胡人战舟早已备战完成,眼看着敌军船队来了,他眸光中迸发出难以言喻的畅快和血腥,这一战,终于来了! 他的前秦帝国,即将占领淝水一带,再往前,整个南方,都是他囊中之物,他转眸看着自己绵延了数里远的战舟,笑道:“汉人情愿以卵击石也不退,这份风骨倒是值得称赞。”口中说着值得称赞,谁都明白,这是在自夸啊。 苻融有些不安道:“陛下,莫要大意轻敌。” 苻洪轻哼一声道:“你转头看看,我百万雄师,难不成会输给晋人?”说着,不理苻融,道:“全体战舟,退!” 苻融大惊道:“陛下!两军阵前,怎能后退!” 苻洪神秘的一笑道:“待他船至江中,我策铁骑突袭,不将他一网打尽?” :“陛下三思啊!”苻融几乎要跪下来行大礼,江风如此寒冷,就像利刃割在脸上一般,他全身冰凉,额头却冒出豆大的汗珠。 苻洪拧着眉道:“婆婆妈妈的,也不知你像了谁!” :“陛下!” 苻洪冷眼相对,侧目问一边的胡人将军道:“王肃呢?” 胡人躬身,笑的有些不屑,回道:“王公文弱,在后面的船上。” 苻洪点点头道:“也好,文人嘛,到底不如我们这些武夫身体强健,若是王公身子受不得寒,让他回营也可。” 胡人嘻嘻一笑,轻蔑的道:“末将这便传信过去。” 苻洪朗声大笑:“传令下去,退后三里。” :“是!” 将军退下去传令。 晋军大船眼看着到了眼前,前秦船队纷纷调转船头往后靠。 正在此时,一艘小舟胡人传令兵赶来,对王肃拱手道:“传陛下口谕,王公可先行回大营,以免受伤。”那胡人小兵微微抬起头,王肃才看清,这是那日替王靖之传递消息的胡人。 王肃略微颔首的瞬间,一羌人将领问道:“王公,前头怎么了?” 王肃嘴唇抖着,羌人将领心中暗道不好,上前一步,像拎着小鸡似的,抓住王肃的衣领,声音抬高两分,追问着:“怎么了!” 王肃讷讷的道:“败了。” 羌人呆怔的瞬间,王肃高喊道:“前秦败了!” :“前秦败了!” :“快逃啊!” 恰在此时,晋军战鼓隆隆响起,震天彻地,响彻云霄。 原本就是集合五胡弱部而成的军队,平素军纪不严,人心涣散,这渡江决战亦是苻洪一厢情愿。 危厦倾于人心。 一瞬间,不明所以的胡人抱头鼠窜,调转船头,准备逃跑,这江面之上的水阵一乱,互相碰到对方的船头或船艄,逃命之际,谁还管别人的死活,互相争执打斗逃生乱成一团。 传令兵伸手道:“王公,我送你回家。” 混乱之中,谁也没有在意,一个低微的传令兵和一个叛国的晋人,已然乘着小舟,徐徐的离开战场。 一兵士刚刚抢占到一艘小船,欣喜之余却发现竹蒿不见了,没有竹蒿如何划船呢?他想了一想,眸光一闪,笑着解下腰间的长刀,伸到水中,想要将船划走。 小船正要离开之时,一柄利刃从天而降,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低头看见露出带血长矛的尖头,微微转身,侧目看去,只见一个胡人残忍的一笑,长矛一挑,将他掀翻到水下,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合着血水,溅了满处都是。 胡人出战之人,足有五十万之众,战线拉得有数里长,前方才感觉到不对,后面早已成了一锅粥。苻洪虽看到后方不对,却已经为时已晚,半调头的船想要再回转之时,却见晋人的船队已经逼上前来。 “哗啦啦!” 无数铁链,前端带着铁爪,从天而降,将主船紧紧的与晋人的战船连在一起,众晋人将领从容的策马登船。 厮杀声响彻云霄。(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 苻洪之死 一听前面厮杀哭号声音愈发大了,后面更乱了,一些胡人士兵乘机放下探查的小船逃走,甚至为争夺小船互相打了起来。 裴良气势汹汹的登上胡人主船,但见苻洪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汉人十几个人为一队,三队为一伙,所到之处,胡人兵士腹背受敌,被这杀伤力吓得抱头鼠窜,这些仅有的,为数不多的忠心的兵士,在汉人轻易的阵型变化中,被抹杀殆尽,承载着战舟的淝水,早已染成血红,身侧尸山血海,让他第一次明白。 汉人,不是弱鸡? 汉人! 不是弱鸡! 裴良侧目观瞧,连挑了好几个胡人将领,终于看见苻洪正站在船舷边发呆。 苻融眼泪已然滚落下来道:“陛下!为何后退!为何轻易后退!”他指着旁边越战越勇的汉人道:“若不后退,我们或许还能一战,你看看你的百万雄师!” 苻洪抬眸看去,眼眸血红一片,汉人根本没有兵力去攻打后面的胡人,只因他这一退,后面却早已经跑了大半胡人军士。 他睥睨天下的气势,在这一瞬间,颓败了。 裴良看着苻洪兵败如山倒,轻笑一声道:“乱贼,焉敢犯我强汉!”说着,冲着苻洪而去,苻融见裴良来势汹汹,武勇不凡,苻洪却呆若木鸡,一把抓起腰间的弯刀,两柄兵刃相互击打,声音刺耳。 :“陛下!快退!”苻融一边强撑着,脸色已然煞白。 苻洪这才醒转过来,想要跑时,脚下一软,险些没有摔倒在地上。 苻洪连滚带爬的逃到船尾,却见船尾一个白甲少年,身如玉树,面如冠玉,手提一柄银枪,正等候在那里。 他双目赤红,心间大怒,捡拾起一旁散落的长刀,虎躯微微颤抖,脸颊上的筋肉不可控制的颤抖着:“你们使出诡计,胜之不武!” :“你能奈我何?”王靖之面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清高淡雅,仿佛苻洪不过是只垂死挣扎的蝼蚁,不值得他动怒。 苻洪被这个眼神激怒了!他沉了一口气,呲着牙,笑着道:“老子刀下不死无名之辈,你这小儿姓甚名谁!” 王靖之泯然一笑,这才转过眸子看向他,枪指苻洪,慢条斯理的道:“琅琊,王靖之。” 苻洪怎会没听过他的名字,登时一怔,提刀砍来:“老子和你拼了!” 王靖之眸光微寒,提枪便刺,苻洪已经抱了拼死的心意,勇猛无比,一时间二人胜负难分。 这边裴良从容应对,左劈右砍,天生神力武勇,哪里是享受惯了的平阳公苻融能抵挡的,很快,苻融难以招架。 裴良眼看王靖之与苻洪缠斗,更是无意于他周旋,足弓轻点,踏上船舷,腾空而起,一脚踹在苻融胸口,苻融连退三步,裴良手起刀落,劈在他胸前。 苻融还没反应过来,便是站不稳了,鲜血霎时间洒落一地。 :“平阳公苻融战死了!” 一个晋人士兵喊道。 晋人胸中大喜,拼杀的更加卖力。 王靖之枪或挑或刺,苻洪大刀气势不凡,虽想杀了眼前的王靖之,但更关心战局如何,一晃神功夫,看向后方。 只见,无数的铁链将胡人主力部队的船只连在一起,晋人士兵奋力砍杀着,后面不知是哪里来的巨大的床弩,一次竟能发射出剑雨来,将船只打漏。 沉船无数。 :“受死!” 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旁边的船上,那日出使来的少女手提着短剑,冲着一个胡人将领劈去。鲜血洒了一地,她丝毫不惧,回身砍向一边。 苻洪从未见过战场上竟然有女子,更未见过如此英勇的女子,他手上的刀也慢了半分。 这,这是那日出使来的那个女郎! :“该死的臭娘们!老子杀了你!”苻洪爆喝一声,竟忘了身边招招要命的王靖之! 王靖之轻哼一声道:“我的妇人,岂容你污言秽语!” 苻洪转眸看向王靖之:“小子!看老子先杀了你,再杀了你相好的!” 王靖之提起银枪,缠上他的长刀,生铁相击的声音刺耳至极,江边栖息的野鹤许是被疯狂的厮杀声惊吓,突然间,一群野鹤抖搂着洁羽长翅,嘶鸣着,齐齐飞向天空。 这一阵激烈的鹤鸣,吓得苻洪以为汉人又有后招,下意识的转眸看去。大惊之际,只觉得额间一痛,如坠深渊。 苻洪眼珠微微往上瞟着,鲜血一滴一滴的自额头上往下流淌,他伸手一接,血,谁的血? 什么,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顺着这银白的光看去,那个一身白甲的汉人,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粲然一笑。使个巧劲,猛然抽回枪,苻洪应声倒地,额间留下一个血洞。 他倒在地上,双目睁得老大,那个笑容,太恐怖了! 王靖之的枪头朝下,鲜红的血缓缓滴落在地上。 苻洪胸口再无呼吸,命丧淝水。 :“靖之!”裴良跑来。 王靖之微微颔首:“我无事!” 说着,转身冲进乱军之中。 他一袭白甲穿梭在黑甲血红之间,不沾半点尘埃。 他侧颜如玉,鸦发如羽,面容总含着一丝批风抹月的微笑。 :“前秦苻洪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他的声音清冷绝尘,不带丝毫温度。 胡人凶悍,可若无人领导呢? 一个胡人大着胆子冲上前去,一剑刺向他的腹间,他侧身以枪杆格挡,恍若天神藐视尘埃一般的目光,冷漠的转身而刺。 这个眼神,是他最后的记忆。 杨毓转眸看向王靖之,他轻咳了两声,身姿依旧挺拔,周身气度清超高远,如月如雾。她扬起双唇,倾颜一笑,缓缓的呢喃:“他的确超凡脱俗。” 正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个胡人将领,大喝一声:“你受死吧!” 那胡人腾空而起,手持一柄弯刀,直冲着他颈间砍去。 霎时间,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靖之!” 杨毓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 谪仙不禄 王靖之看了初二一眼,转眸看向杨毓,唇间缓缓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皓齿,一双深邃而澄澈的眸子,满含着不舍,口中缓缓的做着口型。 等。 我。 时间恍若静止了一般。 杨毓眼睁睁的看着他满身是血的模样。 :“靖之!”杨毓一边砍向身侧缠斗的胡人,一边往前冲去。 王靖之的身子,缓缓的倒向船边。 杨毓惊诧凄怆的忘记了动弹,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背后突然一痛,浑身一震,似有一盆凉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底一般。 她转眸看向身后,一个胡人将刀插进她的后背。 她唇间溢出一点点鲜红的血迹,眸中又恨又悲。 :“啊!!!” 一个少女绝望的吼叫,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噗通!” 一声。 王靖之落入水中。 鲜血染得江面红了一大片,煞是凄美。 杨毓提起剑,朝身后呆怔的胡人,似乎不相信自己刺中杨毓一般,她猛然一刺,胡人腹间一凉,“呲”,的一声,是他自己的血洒了漫天。 裴良一直在王靖之身边,一见这边突变,什么也顾不得,自船上一跃到冰凉刺骨的江中。 杨毓咬着牙,小手抓上背后半插进的刀,手掌不免又是鲜血直流。 :“呃!” 一声压抑的痛呼,刀被她拔了出来。 她手握着刀刃,缓缓的走到船边:“王靖之!” 下面除了裴良不时钻出水面换气,没有一丝回答。 这边出了事,战局却胜负已分。 她眼中很快模糊了,大叫一声:“王靖之!你怎么敢违背誓言!” 这哀哀切切的一声呼喊,谢元清听见了,他顾不得手边的凶恶胡人,一边砍一边循着声音向杨毓那边退去。 :“你怎么敢违背誓言!” 又问了一声。 一旁的胡人可不理谁死了伤了,纷纷冲向这个目光悲戚,失魂落魄的小姑子。 杨毓背上很快被鲜血殷透了,胡人前仆后继的冲过来,她似着魔了一般,一边流着泪,大声哭喊,一边用手中的剑横冲乱砍,谢元清生怕她受伤,便就在她身后一面杀胡一面保护。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胡人渐渐少了,多了许多汉人士兵。 战事渐渐平息下来,杨毓像被抽去筋骨一般,颓然跪坐在船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江面。 江水奔腾,如同时光,毫不留情,绝不回头。 方才染红的江水早已不见了,一如往日的清澈。 杨毓双目一闭,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王靖之的突然离世,脸色惨白的惊人。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痕,一片轻灵的雪花落在身侧,她仰头看去,天空中飘着漫漫白雪。 :“你怎么敢违背誓言?”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似呢喃似叹息,她用手臂支撑着船舷,缓缓的站起身来。 下一瞬,谢元清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个女郎,就那么直直的跳了船。他伸手一拦,却连一片衣袂也来不及抓到。 谢元清想也没想,紧追着,跳入水中。 :“杨毓!”一口江水灌进他的口鼻。 杨毓缓缓的下沉着,下沉着,突然,一个坚实的臂膀拦腰截住她。 谢元清紧紧的抱着她的腰身,杨毓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谢元清不禁抽气,又喝了几口江水,却没有放松,反而更加霸道的拖着她。 :“你拉我作甚!靖之受伤落水了!我得去寻他!” 谢元清这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冷哼一声道:“你也受了伤!别等你的王郎回来,你却流血至死了!” 裴良再一次冒出水面,看见杨毓挣脱谢元清,道:“找到了吗?” 杨毓道:“你找到了吗!” 二人一听对方的问话,心中一沉,杨毓狠狠瞪了谢元清一眼,再一次潜下水面。 谢元清不知自己在做什么,鬼使神差的随着她潜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反反复复,她上去换气,又再次潜下水面。 水上的善后都已经完成了,不知是谁传开了,王司空被胡人砍中了脖子,落水了,杨都督、谢将军和裴将军都疯了,数九寒天,一直在水下寻找。 赤甲军也不管那些流言,纷纷跳入水中。 :“天啊,赤甲军不但兵士勇猛以一当十,竟连泅渡也如此厉害!”不知是谁轻轻赞了一声。 天色从大亮到垂暮,杨毓双唇冻的青紫,面色苍白泛青,头发钻出水的瞬间结成冰,钻进水中又缓缓的在上边凝结。 :“乐宣君!”乔巫拉着杨毓的手臂:“乐宣君,淝水这一带水太急了,找不到了,别再找了!” 杨毓轻轻一笑道:“怎么会找不到呢!他就在这落水,他一定在附近。”说完,她狠狠的挣脱乔巫,再次钻进水下。 他像天神一样,于她每每困顿之时,必然出现,现在,他也等着她去救他! 连裴良这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了,杨毓还是一次次的下水。 乔巫双眼通红,大喊道:“乐宣君说王司空在,那就一定在,赤甲军听令!” :“是!” 赤甲军将士自水中露出一个个头,纷纷冻得颤抖,却没有一人后退。 :“继续下水!” :“是!” 赤甲军如游鱼一般,再次纷纷钻进水中。 :“谁说王靖之不禄!”王冲大喊一声。 谢琰惋惜的摇摇头道:“赤甲军和几位将军都在水下寻找,江水如此湍急...” 王冲手扒着船舷,看着杨毓下水又上来,下水又上来,无论谁上前去拉,她就那么笑着道:“他在这,真的。” 王冲双眼通红:“阿毓!上来!” 杨毓一边双臂浮水,一边笑着道:“上去作甚,靖之还在下面呢!” :“杨毓!”谢元清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目光凶狠的道:“王靖之脖颈被胡人砍成那般,又跌入这样冰凉刺骨的水中,他死了!” 杨毓轻笑一声,冻的青紫的嘴唇不屑的道:“他是谪仙,谪仙怎么会死?” 谢元清双手抓着她的手臂,摇晃着她的身子:“你醒醒!他死了,真的死了!” :“滚!” 杨毓唇边轻轻的道,那目光却冰寒无比。 谢元清从未见过杨毓如此充满恨毒的眼神,双手颤了颤。(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思君未竭 :“你滚开!”杨毓嘶声力竭的大吼着。 :“他答应我的!” :“我赤甲军两万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 :“不好!”谢度看着杨毓血红的眼睛,喊道:“她,她,她...” “她”了好几个,众人纷纷看向杨毓。 她分明唇角含着笑意,却万念俱灰的模样,着实吓人,这是精神濒临崩溃了。 谢元清微微蹙眉,以手为刀,砍在她脖颈上。 杨毓身子一颤,软了下去。 据《晋履》记载:晋,建成二年,十二月初五,晋二十万军士于淝水一带,对阵前秦五十万大军。琅琊王靖之,设“双葫阵”大破胡儿,同日,战死沙场。晋人从容应对,临危不乱,君臣齐心,士卒精粹,终以少胜多。 苻洪一死,北方再次陷入一片战乱,原前秦兖州刺史姚苌,带领麾下十万兵马,占前秦称帝。 恰在此时,巴蜀传来战报,慕容喾乘赤甲军和北府军抵抗苻洪之际,迅速出兵,一路攻来,王谬之死守武都不降。 东西两府军分成两路围攻姚苌,北府军和赤甲军再次起行赶回巴蜀支援,铁焰军留守淝水,铲除残余的胡人小部和苻洪余下的残兵。 裴良守在岸边是自己要求的,他想一边扫荡余寇,一边寻找王靖之。 王靖之失踪的第十五日,黎仲在淝水下游找到了他早已泡的浮肿的尸身。 谢安一如往日安坐谢府前厅会客,窗外飘着一点薄雪,将金陵城的柔美更添风姿,军报传来之时,黑子落下。 王濛笑着落下白字:“淝水战果如何?” 谢安提子落案,习惯性的擤了擤鼻子,用端美的洛阳腔,缓缓的笑道:“小儿辈大破胡人。” 王濛瞬间怔住,眼泪盈满眼眶,欣喜带着怒嗔道:“你这厮,真真喜怒不寄于颜,恼人的很!”说着,也来不及将鞋穿好,就那么倒穿着鞋履跑出门去。 :“谢公,前线传来消息。”下仆第二次跑进门来。 谢安笑意盈面,舒展宽袖,朗然接过了小笺。 他的表情,一点点凝滞住,紧接着,似乎全身都僵直住了。 :“靖,靖之...”他眸光闪烁着,双手微微颤抖,小笺滑落在地上。 当王靖之斩杀前秦建南帝,命丧淝水的消息传回金陵时,顿时间,不论朝野还是民间引发了巨大的震动。 司马桐跌坐在金光闪闪的皇位上,神情萎靡,低低的问:“消息属实吗?” 阿福跪在原地,面容悲切:“王司空的尸体已经运回金陵。” 司马桐本以为王靖之死了他会很轻松,却没想到心情如此复杂。 他是为国家而死的。 他是为自己而死的。 想起前几日,葛家传来消息,王靖之已经体弱的不能坐直了。 :“拖着这副身子上什么战场!” 他怒吼一声,心中空落落的,这难道不是他希望的吗? 不是吗?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怕他,还是敬他了。 王晞之木然的坐在王家堂前,谢安眸光不忍的安慰:“王公,莫要伤身。” 短短两年,幼子和最出色的嫡孙相继离世,老人头发瞬间花白了,腰背没有佝偻一分,朗然的道:“靖之为国而不禄,乃是我琅琊王氏的荣耀。” 下晌,宫里传来圣:追封王靖之为一品护国公,以王侯规制下葬入殓。 王靖之出殡那日,无数的士人庶民纷纷跟着哭丧。金陵城中到处是悲伤的气氛,这是发自民心的举国同丧。 支道游远在深山佛堂,听闻王靖之不禄,不顾数九寒天,赤脚跑到金陵城中,连脚下早已血迹斑斑也不知。 终于赶在下葬之前来到了他的墓前。 :“王君!” 他大吼一声,接着,晕倒在他的坟前。 刘伦悲切的坐在不远处的山岗上,遥望着那座新坟前的种种,一时语塞,迎着寒风灌了一大口酒。 嵇夜怆然涕下,道:“往日最不喜他心思深沉,我却敬佩他的风骨。” 阮宗微微摇摇头,缓缓的收回目光,只觉得眼眸酸涩:“忆起往昔,他独坐白鹭洲,执着麈尘侃侃而谈的模样还在眼前,他,还这么年轻。” 听说,他的尸体是泡在江水后多日才寻到的。 那个一贯着素白锦袍的少年,从来都那么纤尘不染。想到此处,更加难以释怀。 ...... 他出生在士族最鼎盛的琅琊王氏,他在最年少轻狂的年纪选择随军。 铁焰军四载,他用自己的才智谋略无数次大败胡人。 回归金陵,官拜三公之一。 他风流不羁,清高自持。他玄儒双通,远见卓识。他谈辩玄理,辞藻弘丽。他容止俊美,被晋人誉为“玉树兰芝”。 他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与谢安将天下这盘棋局重新规整。 当国家复兴就在眼前之际,天下即将归一之时,他用最后一点力量,斩杀了前秦建南帝。 他不在了,却又永远刻在晋人的心中。 当杨毓再次张开双眼之时,置身温暖的船舱里。 鼻尖一阵熟悉的馨香,她抬眼看去,是一炉正燃着的熏香。 “幽篁醒梦” 她双眼一酸,眼泪顺着侧脸的弧线,滑落。 :“乐宣君。” 初一冰凉的声线今日有些暖意。 他端着一个白瓷碗,缓缓走了过来:“把汤药喝了吧。” 杨毓流着眼泪,唇间轻笑着道:“找到他了吗?” 初一一怔,摇摇头。 杨毓面色一僵:“他一定得救了,他不会死,对不对?” 想来,现在金陵王氏祠堂,该是已经摆上了他的牌位。 初一却点头道:“是,郎君不会死。” 杨毓端起汤药,眼泪不可抑制的落在碗中,忍着喉间的酸涩,一饮而尽:“快去将慕容喾杀了,我得去找他。” 初一接过碗,道:“医女一会来给乐宣君背上换药。” :“好。” 初一开门又关门,将那假装出来的希望关在里面。 谢元清似正好路过船舱,问道:“她怎么样?” 初一微微蹙眉道:“我家乐宣君如何与谢将军无关。”说完,转身离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 刀光欲裂 看着初一手上的空碗,谢元清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门前许久才离去。 又过了十几日,船队靠岸,已经身在巴蜀。 杨毓的伤势不知如何,脸色一直苍白着,却是不肯乘车,坚持要骑马。 通往武都的路太长太长了,她越是着急越是远,即使昼夜兼程,即使马不停蹄,还是那么远。 :“报!” :“报!” :“报!” 兵士递上军报,杨毓迅速的看了一眼。 身子一顿。 谢元清赶紧接过去看了下去。 武都第三次大战,平蛮大将军葛裘,战死。慕容喾大军围城半月,不攻不撤。 :“他这是要围死王谬之!”杨毓蹙着眉道。 谢元清咬着牙根,道:“葛裘是卫国而死,陛下会嘉奖他的。我们用些干粮快走吧。” 她侧目看看身后的杨坚,道:“杨坚,帮我去取些水来。” :“是。”杨坚解下她挂在马上的水囊,往后走去。 谢元清停滞一刻道:“何事?” 她伸出莹白的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无事。”说着粲然一笑。 谢元清面色绯红,紧紧攥着手中的小笺,道:“起行!” 三日之后,北府军和赤甲军终于回到了武都。 远远的看见武都城外,胡人一座座营帐连城一片,营中欢声笑语不断,隐约传来不知名的胡曲。 与之对比的,城内暗黑一片,了无生机,处处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杨毓的目光,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变得沉似古井,一股戾气自她身上散发着,清冷绝尘,让人不敢靠近。 :“将营帐连成一片啊。”杨毓唇角带着笑,气质却更冷了几分,她缓缓的道:“当日在聊城,我初次进入军营,铁焰军也是这般布营的。记得裴将军说,这是为了随时警惕,方便集合兵将。只是不知,慕容喾这小人的军营是否也用石棉做营帐呢?” 谢元清已经明白了杨毓的语意,道:“你想效仿陆逊,火烧连营?” 杨毓点点头道:“大不了一战,试试吧。” 不知是因为太冷了,还是什么,她紧紧的抱了抱臂膀,抬手捂着额头。 :“你怎么了!”谢元清挡住她即将滑落的身子。 杨毓微微蹙眉,脸色煞白。 :“无事。” 她暗自咬了咬舌尖,口中一片血腥味,终于清醒了几分。 :“走吧。”她站直身子,再次目视前方。 夜深了,胡人的歌声渐渐静了下来。 一队赤甲军斥候队悄然潜入军营,他们每人抱着山上捡来的枯枝树叶。 一缕缕的浓烟缓缓的升到天空中。 火光照亮了天空。 慕容喾三十营的大军顿时乱成了一团,“咻”一声长鸣划过天际。 焰火绽放在黑幕之下。 武都大门忽然打开,从里面冲出无数的汉人兵将,另一侧的山坡上,赤甲军掩护着北府军冲了下来。 杨毓好像不会累的铁人一般,也没有任何的同情心,左手持刀右手持剑的劈着、砍着。 这是纯粹的泄愤啊! 王谬之惊了一瞬间。 :“杀!杀!杀!”她嫣红的双唇像是硬生生的挤出了这几个字。 胡人在她眼中如同牲口一般,无论多少哀嚎,多少求救都熟视无睹。 :“慕容喾呢!” 托塔站在杨毓面前,笑着道:“陛下自然在天水后方。” 杨毓脸上的肌肉微微颤了颤,道:“那你就先替你家陛下去死吧!” 托塔不敢小瞧杨毓,认真的应对着,却还是不敌。 看准了杨毓下盘不稳,他突然抬起左臂,“嗖”的一声,一支袖间托袖而出。 杨毓侧身一躲,趁着托塔得意之际,一刀砍在他的脖颈上。 :“我被这东西害了两次,你当我还会上当么?”杨毓嗤笑一声,扔下托塔不甘的目光,转身冲入乱军。 逐渐的,她脱离了己军的包围,四周的胡人纷纷双手持刀“啊!”,也不知是谁喊了一身,一拥而上。 :“乐宣君!”初一这边正被胡人围住,眼看着杨毓冲进了敌军聚集的位置,却是分身无暇。 朱盛离杨毓最近,他双目圆瞪着,脸上不知抹着谁的血,紧咬着牙,面容肌肉抽搐着,煞是可怕。 只见他左劈右砍,全然不在乎刀锋划过臂膀,一把抓住了围攻杨毓的一个胡人:“你奶奶的!敢碰我家乐宣君!”说着,大刀“噗呲”一声,扎进那人身体。 :“乐宣君!朱盛在此!”他大吼一声。 杨毓抬起右腿,踢在面前胡人的胸口,那胡人却是武勇,才退了两步,又冲上前来。一拳打在杨毓的胸口。 杨毓只觉得内脏似乎都碎了一般的绞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把沾满血迹的长刀冲着她面门劈来,杨毓张大双眼,下意识的用短剑抵住。 :“呃!”胡人撇着嘴,紧咬牙关向她逼去。 寒光沾染鲜血的刀就在眼前,若是死在战场上,也是好的吧? 她的世界仿佛静了下来,耳边的嘶吼号叫声都不见了,眼前胡风浩浩、原野萧条、流水呜咽,沙尘合着浓烟,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浓重的血腥味,变得淡了许多。 朱盛在她不远处和几个胡人厮杀在一起,不住的看向自己,口中不知在喊些什么。 :“受死!”一声爆喝在她耳边炸开。 手上逼近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她抬眼看去,那胡人高举长刀,冲着自己的腰间砍来。 :“乐宣君!” :“乐宣君!” 来自不同方向的呼喊声,带着焦急的情绪。 杨毓双目圆瞪着,眼看着刀锋落下。 :“去死!”谢元清伸出手臂,一把长剑挡在胡人刀前,他看也没看杨毓,手起剑落,旋身而起,直冲着胡人喉间刺去。 谢元清没有理那倒下的庞大身躯,回身,抬起手掌。 “啪!”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落在她脸上,牙齿不小心咬了唇角,一道鲜血潺潺流下。 :“你不想活了吗!”谢元清手掌微微颤抖着,面色森冷。 杨毓撇过脸,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谢元清抬高声音,几乎如同嘶吼一般。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说!对不起谁?他死了!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相信!他的尸体已经被运回金陵了,你为什么还一边假装不知道,一边暗自寻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不如归去 :“对不起?”谢元清抬高声音,几乎如同嘶吼一般。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说!对不起谁?他死了!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相信!他的尸体已经被运回金陵了,你为什么还一边假装不知道,一边暗自寻死!” :“他没死!”杨毓张大双眼,愤怒的看着他。 他缓缓松开抓着她的手掌,直视着她,目光充满了失望,声音酸涩的道:“只这一次,你若再寻死,我谢元清绝不多事!” 他转身离去,初一身子几个起跃来到她面前:“属下来迟,乐宣君怎么样?” 杨毓脸上火辣辣的,刺痛着,怔怔的站在原处,身边厮杀声愈发的大了。 几个冲上前来的胡人,被初一利落的砍杀。 :“乐宣君小心!” 三五个胡人自她身后持着刀冲了过来。 :“啊!”她一跃而起,短剑没有一丝迟疑砍杀过去。 他没死,他死了? 他没死,他死了? 漫天的血雨迷了她的眼,不是说好了,白头偕老么? :“胡人主将已死!尔等焉敢造次!”谢元清站在高岗上,一手提着沾满血迹的利剑,一手提着一颗人头,眸光森冷,看向她。 胡人群龙无首,抱头鼠窜。纷纷丢了手中的兵器利刃。 杨毓站在满地身体中间,漆黑的战甲上不知何时被利刃划开,发丝凌乱,眼泪夺眶而出。 咸腥的血合着眼泪,将一张清艳的脸抹的花了脸。 他死了。 身边响起汉人士兵高声欢呼,她提着剑,翻身上了一匹无主之马,缓缓的往城中走去。 至此,被围困一个多月的武都,终于解困。 王谬之兴奋的大笑着赶上她的步伐,道:“乐宣君,说起来,还要多谢你那五十车粮食,不然我真是撑不下去了。” 杨毓淡然的一笑,策马进城。 她眼前的光,越来越微弱,接着眼前一片黑暗,摔下马去。 耳边听着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却再也睁不开双眼。 :“她这是怎么了?”王谬之以为杨毓受伤了,四处查看着。 谢元清一把抱起她的身子,她竟这般瘦弱? 他双眉蹙得紧紧的,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凶狠又张扬的女郎,这么柔弱。 :“王靖之不禄,这小姑子不想活了。” 王谬之怔住了,他早在一个月前就被围困在城中,先前也听胡人挑衅说起此事,他却是不信的,直到在谢元清口中印证,又看杨毓面如死灰的模样,终于相信了。 :“他,他那样的人也会死?” 他那样的人,与世人有何不同呢? 在他心中早已神话的王靖之也会死? 谢元清没有理他,是啊,他那样的人也会死,那她是不是也会死呢? 不行。 谢元清蹙着眉,她不能死。 一路将杨毓抱回城主府中安放好,他急匆匆的跑到外面驻扎的大营。 乔巫等人因杨毓的反常,也是愁眉深锁着。 樊明见谢元清进门,拱手道:“乐宣君如何?” 他摇摇头道:“她已经不适合留在军中,我要上奏陛下,请求将赤甲军归入北府军,你们愿意吗?” 众人沉默了。 赤甲军是杨毓一手打造的精兵,若是这般夺去,杨毓是不会愿意的。 杨毓的意见,就是赤甲军的意见。 长久的沉默,谢元清道:“违抗皇命,你们要置她于何地?谋反么?” :“谢将军此话未免太过!我赤甲军忠肝义胆,哪个谋反!”乔巫气的面红耳赤,这样的罪名能随便安给别人吗! 谢元清没有反唇相讥,沉默了一刻,道:“无论世人如何肖想,我只知道她头脑不清醒,一心寻死,你们能眼睁睁看她有朝一日步王靖之的后尘,我却不能。” 谢元清转身走出了军帐。 邱永沉声叹了道:“天下大局初定,我追随乐宣君两载,也是时候离去了。” 樊明闭目一瞬道:“谢将军的话有理,乔将军好生与将士们说清楚,我奉皇命督巴蜀军事,会留下来的。” 乔巫终于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杨毓再次醒来时,正躺在一架马车上。 初一和初五驾着车,身侧只有邱永一人,正襟危坐在车帘门口,目视前方,神情坦荡。 :“这是哪?” 邱永叹了口气,转过身子从跪坐,变成了跪拜:“乐宣君心智受挫,不宜留在军中,谢将军已经上奏陛下将赤甲军编入北府军,邱某送乐宣君回竹山。未能及时通报乐宣君,是邱某不义,君愿打愿罚,邱某甘愿承受。” 杨毓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呼了出去,道:“是么?你们都认为我已经不适宜再带兵打仗了。”她唇间挂着讥讽的笑:“也好,也好。” 她凝了凝眸,道:“杨劲是否提及上次寿阳烧粮草,差点被胡人发觉?” 邱永眸光一滞,点点头。 杨毓闭目一瞬,胸口这口闷气郁结成团,喉咙微微滑动一瞬,抽出袖中的软帕,将血呕在了洁白的帕子上。 :“劳烦邱公帮我铺展笔墨。” :“是。”邱永故意假装没有看见她收起的那带血的帕子,默默的携携眼角的泪光,上前为她铺好文房四宝。 信件送往武都,她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木然的吃干粮,木然的枯坐着,既不笑也不哭。 抵达竹山这日,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耳边偶尔掠过稚童的笑声,爆竹爆炸声。 :“乐宣君,今日正巧是除夕,你看,我赤甲军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太平安宁,这世道,真的变了。” :“不知谢家和葛家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又是一年,人总要向前看,你说对吗?” 邱永絮絮的念叨着,饶是没有一句回音,也用他自己的方式请求她的原谅。 马车行到亭主府门口,一府老小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杨毓缓缓的下了马车。 :“女郎!”祺砚双眸含泪,又心疼又焦急的迎上前去,抓着杨毓的衣袖就不撒手:“咱们回家。” 杨毓恍然回到人间,眼泪扑朔的往下滚落:“回家。” 她的声音低哑、迷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去往何方 这么多日不开口,她自己都要忘记自己的声音了。 :“师父!” 两个小童又长高了一些,似乎想要说什么,侧目看看祺砚,又将话咽了回去。 王靖之离世,举国皆知,难为这两个小孩子也知道不能戳破这件事。 杨毓进门去,绕过前厅、又拐了四五折,穿过后院门廊,回到熟悉的房间。 屋里氤氲着热气,四角摆放着围炉,案几上燃着暖心的熏香,屏风后影影绰绰早已准备好的香汤。 家里真好。 躺在温热的水中,她终于放下了所有枷锁。 :“女郎受苦了。” 祺砚一边轻柔的擦洗着她的手臂,一边窝心的道。 杨毓缓缓的环视着四周,道:“我要回金陵。” 祺砚惊讶,却没有多言:“好,回金陵。” 她抿抿唇道:“今年的俸禄来了吗?” 祺砚点头道:“早早的就送来了,还有一些格外的金银之物。” 杨毓轻笑一声,司马桐啊司马桐,他死了,你为何要补偿我呢? :“将所有钱财平均分给竹山每一户,我们,明日就走。” :“好,我们女郎说什么都好,咱明日就走。”祺砚已经泣不成声了。 女郎,她的女郎那么坚韧。 杨毓笑着道:“我要一件世上最美的嫁衣,不用玄黑色和纁红色,要最艳、最红的。” :“女郎你。” 杨毓灿然而笑:“我要嫁给他,无论生死。” 祺砚有些怀疑,杨毓是否真的疯了? 这一夜,杨毓没有睡,就和祺砚一边算着所有家财,又一样样的清点着,着人送去每一家每一户。 整个亭主府忙碌着,灯火辉煌,附近住家悄悄的偷看。 :“这是真的散尽家财呢!” 一老叟低低的道:“如此善举,偏偏还趁夜而行。” 源源不断的米粮或金银或绢纱,流水似的从府中送出去。 每一家得到的不多,但是却都是她作为封地主人的一点心意。 除夕之夜,这是她到达竹山的第三年了。 不过两年,他,却不见了。 年。 《尔雅》中说:岁取星行一次,祀取四时一终,年取禾一熟,载取物终更始。 天体星辰运载一周,四季流转,田间作物成熟,岁月更迭轮换。 这夜,满月如盘。 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爆炸的气味儿,亭主府地势高,她能看清下方万千灯火,处处皆是美满喜悦,也是因为这样的特定的情景,让她更加疯狂的思念起他。 一波一波的痛,侵袭着她的心口。 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下来,发觉眼前的朗月模糊,她轻轻擦拭着眼睛,却又再次淹没在这源源不断的酸涩之中。 她紧咬着牙,腰背挺得如同松竹般,双手握拳,指间发青泛白。肩膀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肩上一阵温暖,转头看去,祺砚将厚实的披风裹在她的肩上。 :“女郎莫着了凉。” 她仿佛没有看见杨毓脸上的泪痕,笑的温婉小意。 杨毓点点头,祺砚却递上了软帕:“女郎,王司空为国不禄,后人会记得他的。无论岁月如何更迭,他的名姓都会流传青史。” 杨毓笑着,眼泪终是止住了,想起去年他来竹山,曾提起司马桐猜忌于他,现下想来,司马桐猜忌不仅是王靖之,还有琅琊王氏,甚至于整个士族吧? 罢了,罢了。世事终是和了今上之心。 :“是啊,这棵生长在琅琊王氏门庭前的玉树倒了。只要王司徒归隐,琅琊王氏便再也不会受到今上猜忌,能安稳数十年。” :“乐宣君。”邱永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 杨毓转眸看向他,微微蹙眉,拱起手,长施一礼:“邱公,阿毓的确心不在军中,若再驻军,定会犯下大错,谢邱公将阿毓带回竹山。” 邱永点头,侧过半身,道:“乐宣君请安心,回前一战将武都收回囊中,只要谢将军能按照谢公的指导,以水战胡,天水不在话下。” 杨毓点头道:“我知晓,战事,该了了。” 邱永又施一礼,朗然的面对杨毓道:“永自来觉得这世上,除生死再无大事,当年我亡妻,比君还要疯魔,才会杀了族长。”他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直觉得心中难过。 这女郎的年纪,若是自己做她的父亲,也还要嫌年长。可她的担当,她的心胸,却不是常人可比的。不知不觉,目光露出慈爱与悯怀。 她直视着他,神色严正的道:“邱公,我若说,我已年近不惑,你可相信?” 邱永微微一怔,笑着道:“若非君容止正茂,永是信的。” 杨毓轻叹一口气,笑的有些苦涩:“这一世,能策马奔腾,能快意恩仇。”她摊开莹白丰腴的小手,月辉泼洒在她的掌心,将这双手覆上一层淡淡荧光,微微抓了抓,笑着道:“能冲锋陷阵,保家卫国,此生足矣。从前总是想追名逐利,可渐渐地,连名望也不在意了。” 她轻叹一口气,眸光充满了无望,看向邱永:“若我能替他去死,该多好啊?”她闭目一瞬,缓缓的张开双眸道:“痴念太多,妄念太盛。性有巧拙,可以伏藏。” 她的肌肤莹白,柔情绰态,无一处不美,但看着那双眸子,幽深的仿若古井。仿若历经风雪的青竹。她的拼杀,她的张扬,不都是生怕蹉跎岁月才会有的吗? 至此,邱永竟真的隐隐相信,她定是经历过常人不能想象的异事。 :“君,江南人常道北方人不解风情,可是梅雨来临之际,又有谁会立在雨中观瞧呢?人世的错过,不亦是人的体验?” 杨毓笑着点点头:“是,错过,亦有错过的美妙。” 见杨毓终露笑颜,邱永拱手道:“既然大事已经完成大半,君亦不在军中,永也想好好歇歇,四处走走,过过逍遥日子去。” :“邱公打算去往何方?” 邱永笑着道:“天大地大,何处都好,但,还是想先回九江看看。”他侧目看向杨毓:“君打算回金陵?” 杨毓点头道:“是,我要去嫁给他。” 邱永微微一怔:“君莫不是疯魔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 回归金陵 杨毓摇摇头,笑着道:“这是我的愿望,我这道,本就修的是个笑话,陛下会同意的。” 二人就这么站在门廊上聊了许久,给邱永套上一辆马车,唤上阿昏随行,杨毓才转回院子中。 马车行出竹山许久,天光微亮,阿昏将身侧的包袱递给邱永。 :“这是什么?” 阿昏道:“乐宣君让奴出了竹山天亮了再给你的。” 邱永打开包袱一看,满满一包袱,全是金叶! 阿昏道:“乐宣君说,邱公至始至终皆是她的知己好友,望公记得那一曲风入松歌,若有一日山水重逢,愿与公再临风而谈。” 邱永眸光闪了闪,这女郎,最清高也最懂得人世俗务,照顾着每个人的爱恨,也照顾每个人的尊严,独独她自己不能圆满。 他缓缓的道:“一曰慈,二曰俭,三曰敢为天下先。” :“公说甚?”阿昏一边赶马一边问。 邱永假嗔,笑道:“赶你的车,回九江!” :“好嘞!” 留下足够支撑到金陵的米粮,六驾轻车离开了竹山县。 路上照顾着两个甚少出门的小童,不敢行进的太快。 越往南方去,天气越来越温暖。 两个小童例行在杨毓车中背书,书声琅琅没有一丝错漏。 杨毓满意的笑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被你们拜为师父,能教给你们的却不多,也只能以身作则,让你们自己去领悟罢了。回到金陵后,你们将要回归到原来的锦衣玉食中,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你们两个,这两年做得很好。以后我恐怕不能时时在你们身边,希望你们记住这两年的所见所闻,无论为官还是为人,不忘初心。” 谢元渊和葛奉拱手拜谢。 :“师父,你还会回太学院教课吗?”葛奉问。 杨毓笑着道:“有缘自会相见。” 奇怪。 不是都在金陵吗? 何须有缘再见呢? 祺砚太了解杨毓了,她家的女郎很不正常。 就算王司空死了,活人怎么嫁给死人呢! 两个孩子回到各自的马车中,杨毓拿起手边的书册,一字一句的往下看。 三月初三,上巳节。 马车缓缓的驶进了金陵,由于新政改革,进出金陵的马车都需要经过检查。 :“这是谁的马车?”守门的兵士看着挂着弘农杨氏族徽的马车,更觉得奇怪。 听着这人语气耳熟,杨毓挑开帘幕:“是我。” 是她! 这个离开金陵两年,却每日都会出现在士人口中的她。 这个已经化为传奇的她! :“乐宣君!”守城兵士识得她啊! 他摆手道:“乐宣君回金陵了!” 这一声呼喊,瞬间,数辆缓缓行驶的马车、牛车停了下来。 行人纷纷驻足。 乐宣君。 竹林八贤。 持节都督。 琴仙亭公主。 她回来了! 蜂拥而至的人群,将杨毓的马车围住了。 :“乐宣君,你还好吗?”一个少女问道。 一个中年妇人,穿着不俗,善意的看着她,将自己手中的小扇扔到她脚边。 这位传奇般的女子,是大晋女子的表率! 身边七嘴八舌的询问,有男有女。她恍若置身聊城的街道上,那一次,她也是被这样围着,他的马车恰好路过。为了给她解困,他打开了自己的马车帷幕,让她脱身。 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了。 她怔怔的坐在马车中,眼圈红了。 :“谁知道王司徒大人在何处?” 她这一问,让众人有些诧异。 方才的妇人道:“今日上巳节,司徒大人和一众士人在栖霞山行曲酒流觞宴。” 杨毓微微颔首:“多谢。” 她将帷幕放下,道:“送谢氏郎君和葛氏郎君回府,送我进宫。” 初一犹豫一瞬道:“君先回府梳洗一番再去不迟。” 连日的赶路,她的确憔悴。垂眸看看身上沾染尘埃的衣裳:“好。” 马车行回淮水北岸,转进小巷子。 杨府的下仆早已等候多时了。 杨云穿着一身鹅黄色缎子衣袍,小小的人儿,玉雪可爱,站在一群下仆前面,也不让人拉扯,似乎要显示他已经长大了一般,执拗也不知像了谁。 杨毓进到院子,一眼就看见他。 :“女郎!” 一众下仆满含热泪,纷纷行礼。 杨毓微微颔首,这边蹲下身子,抱了抱杨云:“家里都还好吗?” 白鸢上前道:“家里可好了,我们在家听闻女郎上战场,几乎要吓死了,每日盼着捷报,等着女郎的消息,女郎怎么也不给家里写信呢?” 杨毓笑着道:“行军打仗,地点不定,哪能轻易动用军中信使,往家里送信呢。” 白鸢点点头:“是,是,女郎平安无事就好。” 杨毓笑着抱起了杨云,道:“府中要办喜事了,你们快些筹备,将家中的大红灯笼都挂起来!” :“女郎,要嫁人?” 王司空可才不禄几个月啊! :“是。”她面色带着喜意:“我要嫁人了。” :“云儿,想阿姐了么?”她抱着孩子往厅里走去。 :“想,云儿很想阿姐,就是太久不见阿姐,有点想不起阿姐的模样了,可是今日一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阿姐。” 小小的孩童,口齿已经这般伶俐,又会讨人喜欢,阿秀对他应该是很好的。 杨毓笑着摸摸杨云的头发道:“好孩子。” :“女郎,香汤备好了。”祺砚道。 杨毓放下杨云,道:“云儿,阿姐刚回来,有事要办,你先去玩好吗?” :“好。”杨云小大人似的,拱手行礼。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头道:“阿姐别劳累了。” :“好。” 杨毓满含笑意。 重新的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素白,绡纱制成的衣裙,衣身异常合体,右衽交领襦,垂胡大袖,下裙曳地,裙裾挂角翩飞,一双小巧丰腴的玉足踏着时下正流行的登山屐,华贵飞髾,风雅蹁跹。 软巾将柔亮的发丝擦得半干,因着还未办及笄礼,便是将头发披散在肩头,虽未束起却是云鬓蛾蛾。她的身姿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修长洁白的脖颈,皓质呈露。(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坦白陈情 艳光四射的芙蓉玉面,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瑰姿艳逸。 如此华容,婀娜多姿,行走之间,衣袂翩翩,环佩与脚下的木屐敲击地面的声音,似一曲和谐的乐章一般。气度风雅,凌波微步,自带一种光华。 :“女郎不施脂粉,观将如同春月濯濯,让人移不开眼。” 杨毓轻声笑了,道:“我要去拜见王司徒,这样总算是不失礼数了。” 她重新走出门外,已经脱胎换骨一般,满院子的下仆都呆怔的看着她。 原先只知道自家乐宣君生的艳丽美貌,却不知竟是这般让人沉溺的美。 曾有士人评论她,容止轩轩若朝霞举,那时便想,这该是多么的明艳动人啊!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此言非虚啊! 她转眸看向众仆道:“去后院,将呦呦牵过来。” 呦呦,便是南来路上,杨毓和司马桐一起救起的那只灰色的犬儿。 王叟去世后,这呦呦便由着管马的下仆一同养着,不过一会儿,一只半人高的大犬被下仆牵了过来。 突然见到原先那一小团灰毛长成这般威武,杨毓也略感诧异,不由得靠近,一边抚摸一边笑道:“万物生长,看来不假。” 呦呦虽许久与杨毓不见,但见主人,还是异常的兴奋,一边围着她转来转去,一边甩着舌头摇着尾巴。 杨毓蹲下身去,解开它脖子上的锁链,一边摸着他头顶的软毛,一边道:“我带呦呦去见一位老朋友。” 说着站起身来,呦呦竟然就老实的跟在她身后,轻快的跳上马车。 三月的金陵暖阳和煦,今日的天气大好,天空澄澈,云舒云卷皆是风情淡雅,淮水两岸的新柳抽嫩芽,雪白的柳絮飘散在空中,偶有成团的柳絮挂在檐角,像盛开的白菊。 巍巍皇宫,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刺的人眼睛生疼,杨毓微微眯了眯眼,下意识的伸手遮挡阳光,莹白的小手在阳光的照射下好像透明一般。 呦呦突然来到陌生的环境,有些兴奋,有些害怕,一会往前跑几步,回头看看主人,又跑回来,如此往复,丝毫不觉疲惫。 一队内监抬着华贵的步辇,急匆匆的自狭长的甬道前跑来。 :“乐宣君,陛下亲赐步辇,请上座。”阿福的笑容很是真诚和善,虽然卑躬屈膝,却让人生不出厌烦。 杨毓微微颔首感谢,踏上了步辇。一旁呦呦紧跟着跳上步辇,窝在她腿边,见杨毓没说话,反而温柔的抚摸大犬,阿福也没多嘴。 一路上,宫娥内监见了此辇无不跪拜行礼,阿福笑着道:“这是长公主的规制,陛下真心爱重乐宣君。” 杨毓闭目一瞬,道:“陛下还好吗?” 阿福犹豫一瞬道:“陛下变了许多,乐宣君见了就知道了。” 步辇抬到“重华殿”外,便停了下来。 杨毓缓缓的走下步辇,阿福躬身在一旁道:“陛下在里面,乐宣君自行进去便是。” 她抬头看了看大气的牌匾,停顿了一瞬,抬步进门。 美轮美奂的宫殿中金玉珍宝,古玩字画摆放的既有格调又华美大方。 阿桐面前的棋桌上正摆着残局,他就那么一个人坐在里面,左手叠指捻着一枚黑子。见杨毓进门,他笑着将棋子重新丢回棋篓中,站起身迎上前来。 :“阿姐。”他早已退去稚嫩,长高了,身姿堪堪六尺七寸,清瘦而挺拔,脸上带着习惯性的温柔浅笑,眸光温润。 他侧目看着杨毓身侧的大灰犬,有些疑惑:“这是,是阿姐自竹山带回来的?” 是真的变了。 两载不见,当初那个目光澄澈的狡黠小童,已经变得如此会隐藏情感了,眼眸颇似先帝。 :“参见陛下。”她双膝跪地,以头触地,行了大礼。 司马桐怔了一怔,目光带着些哀伤,想要扶住她的双手空荡荡的搁在半空。 :“免礼,赐座。” 杨毓起身,慢条斯理的跪坐下来。 司马桐看着她,笑了。 :“许久不见师父,赤甲军捷报连连,皆是你的功劳。百骸连弩也是多亏了你筹备制造,巴蜀那边还好吗?” 两人都不自觉的生疏着。 杨毓抿唇而笑道:“陛下已经成人成才,臣下并未教授你什么,这师父,也就当做年少戏谑,不必再提了。至于巴蜀,臣下回转之前,武都已经收回大晋囊中,谢将军在,天水不日定能战胜。” 司马桐眼神有些复杂:“先帝携我在你的府中拜师,你不认我了吗?” 杨毓想了想,抬起手。 司马桐微微一闪,杨毓的手还是落在了他的头顶。 那只莹白丰腴,柔弱无骨的手,轻轻的抚着他,揉了揉他的发丝。 :“阿桐。” 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自他耳边,钻入他的心里。 他希望这个瞬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她却收回了手,衣袖掠过,是沁人心脾的馨香。 :“阿桐,我有事想求你。” 司马桐笑着点头:“好。” :“不问问我想求什么,就答应了?” 司马桐笑着道:“我是这天下的主人,有何事是我做不到的?” 杨毓释然的松了口气,缓缓的道:“为我和王靖之赐婚。” 司马桐的笑容凝滞住了。 :“阿姐想好了?” :“深思熟虑。” 司马桐眸光中带上了一抹让人猜不透的怒气:“好!朕答应你!” :“回去待嫁吧!” :“修道之事。” 司马桐一挥手道:“阿姐还在意旁人的眼光么?” 杨毓泯然而笑:“不在意。” 她双手叠合在额头,再次跪拜:“谢陛下隆恩。”她缓缓的起身,刚走到殿门口,突然回眸看着他,扬起清艳的笑容:“陛下,可相信诸葛先生的“马前课”?” 这一问,司马桐怔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她侧面对着他,缓缓的转过身,面向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眼波流转。 司马桐这一怔,杨毓却是得到了心中的答案,她灿然而笑,眸中闪烁着,眼圈微微泛红,道:“我倒宁愿想不到,宁愿相信阿翁确实是为国捐躯而死,弘农杨氏也只因连年战乱而败落。”(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芳泽无加 杨毓轻叹了一口气,絮絮的道:“阿翁离世之际,乃是先帝在位。他的尸身运回聊城时,战甲上还沾满了鲜血,无一人为他擦洗过,致使尸身发出阵阵恶臭。”她微蹙眉心,似乎想起那一幕,眸中的痛,一眼望见。 :“阿姐莫要多思,甚么马前课,不过胡言。”司马桐唇角的笑容不太自然。 杨毓微微点头,似乎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道:“若是不姓杨,能与阿翁共享天伦之乐,也是好的,原来,我并未有自己想的那般爱惜这姓氏呢?” 说着话,她转过身,踏着舒缓的步履,出了宫殿。 呦呦见主人走了,慌忙追赶出门去,杨毓最后转眸看向司马桐,笑着道:“阿桐,这是呦呦,我不能再陪你,今日将它带来,希望有它在你身边,能使你常常开怀。” 司马桐直到此时才想起,那时,他在山林中偶遇奄奄一息的一团灰毛,找到她救了它的命。 他,他是何时开始忘记从前的? 一旁的阿福听闻杨毓的话,唤人将呦呦抓住,呦呦口中发出哀怨的吼声,不住的冲着杨毓离去的方向看去,眼眸中竟然流下了眼泪。 司马桐微微蹙眉,道:“将这犬儿送回杨府,告诉亭公主,我明白她的意思了,让她安心。” :“是。”阿福略一俯身,带着大犬离开重华殿。 司马桐紧紧握着的双拳,忽而无力的松开,转眸看向几上的残局,大吼一声:“啊!”一边双手掀翻了榻几,棋子黑白相间如同玉珠般相击,散落一地。 :“陛下,陛下息怒!”一边进来数名宫娥内监,匍匐在地上,纷纷垂头不敢看司马桐,颤颤巍巍的捡拾地上的棋子。 她啊,要为阿弟,博一个安稳。 他忘记的往事,她要让他都记起来。 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他们并肩躺在草地上,看着漫山遍野的野花盛开,看云朵变化万千,他都记起来了吧? 她明知道在皇权制衡之时,人都会变得不那么坦诚,充满防备也是应该的,却忍不住利用她与阿桐的这些情分,便是能让他将来想要谋算阿秀时,心中带着些愧疚,有些不舍,手上松一松,也是好的。 走出了皇宫大门,她重回马车上:“去栖霞山。” 她挑开帘幕一角,眼眸看着身侧渐行渐远的皇宫,不舍金碧辉煌的宫中,那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狡童,却忍不住想要远离。 穷目看去,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轻叹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收了回来。但愿吾皇万岁,大晋千秋万代,家国,不再破碎。 清洗干净的青帷帐小车,缓缓驶出城去已是下晌近黄昏。 车马行至山脚下,留下初五看着车马,初一和祺砚跟随其后。 山中到了此时疏影谢落,鸟语花香,翠屏叠嶂,美不胜收。 耳边隐约传来疏朗的啸声,眼前影影绰绰的看到士人身穿华服围坐水边。 杨毓眼前却不知为何,重叠出战乱沙场的景象。 这世道啊,又岂会轻易改变呢。 她微微摇摇头,至少百姓能安享太平,也是好的。 她缓缓停下脚步:“琴。” 初一将背着的旧琴递给她。 她席地而坐,将琴放在膝上,双手抚上琴弦,轻勾慢捻。 远处的士人听闻悦耳的琴音,渐渐的静了下来。 :“何人奏琴?” 一个士人道:“如此清雅的琴音,已许久未曾听闻。” 谢安双眸一亮,胸怀大开,面上温柔浅笑道:“想是她回来了。”他慢悠悠的起身,踏着舒缓的步履,走出来。 有谢安带路,数名士人也起了身,跟随其后。 走过重重树影,耳边的乐曲也逾发清晰。 琴音渐渐平息,杨毓将琴递回给初一,整整衣袂,站起身来。 黄昏的日光温和,晚霞将天边映照的如同烈火晕染。 :“果然是乐宣君荣归金陵了。”谢安笑着颔首。 杨毓微微俯身,朝诸位士人公卿行礼,道:“谢公安运筹帷幄,现下战局平稳,阿毓女儿身,虽自认不输男儿。”她微微转眸,眸光清亮而狡黠,接着道:“但巴蜀有谢将军在,我无用武之地,也就唯有回来了。” 三言两语,将功劳都推到了谢安和谢元清身上,话虽如此,可在座之人又有谁是眼盲心瞎的?她战时为将,战休藏剑。不居功,不自傲。更对她的心性暗暗赞誉。 谢安轻笑一声,擤了擤鼻子,用端美的洛阳腔道:“若无百骸弩,无似乐宣君般的豪杰冲锋陷阵,哪里来的平稳?”他伸手道:“请水边再谈。” :“是。”这一次,她没有再推却。 杨毓踏着悠然的步履,不疾不徐,谢安也就跟着她的步伐,在她身侧,两人浅谈几句,已经回到了水边。 一青年士人高声叹道:“方泽无加,铅华弗御。” 后边跟随的青年士人目光灼热,却带着尊敬:“秾纤得衷,修短合度,乐宣君好容止啊。” 一士人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花茂春松。想来曹子建笔下的洛神,大抵就是这般吧?” 时隔两年没在金陵露面,她的身姿,她的容貌,彻底的脱去了青涩,这灼人的艳丽,再加上沉静的清雅之态,如何不让人心折? 杨毓跟着谢安,坐在了上游位置,王晞之正坐在对面。 她笑着俯身行礼,道:“王司徒,贵体可安?” 王晞之点头:“尚好,劳乐宣君挂牵了。” 这般的客气,从前可是没有的,杨毓抿唇而笑。道:“昨夜梦回,我见到了王司空。” 王晞之,不,所有人都呆怔了。 她泯然而笑道:“我与王司空神交许久,得知他已回归天庭,心中不胜欢欣,望王司徒亦能安心,特来相告。”她缓缓的解下腰间的白玉环佩,搁在掌心中让王晞之看。 :“这是王司空交给我的,以此为凭。” 这的确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杨毓没有说谎。 无论他们是否相信她的话,她都要将话说完,将事办完。(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向之所欣 王晞之定睛一瞧,那是王靖之的族佩,是他身份的象征,这样贵重的东西,他怎么会轻易给了她?他恍然笑了,欣慰的点头,眸中含泪:“好,甚好,多谢乐宣君高义。” 杨毓微微摇摇头,蛾眉轻蹙道:“唯有一事,王司空不能心安。” :“何事?”王晞之有些急切。 杨毓道:“天下人尽皆知,我与王司空两情相悦,早前他曾在万军之前许我白头偕老,此一番人神相隔,令他不能安心。” :“乐宣君。” 谢安似乎明白了杨毓的来意,不禁想要阻止。 杨毓转眸而笑,再次看向王晞之:“王司空在世时,我们没能结成良缘,他羽化登仙,我却不能言而无信,请王司徒圆了王司空的心愿,也让我能够心安。” 她的目光澄澈,不含一丝杂质。 连王晞之也不禁动容。 怪不得他对她那般爱重。 想起往日重重风云,这女郎从容应对,无论品德还是身份,她配得上他。 可王靖之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是想,配阴婚吗? 这不是害了她吗! 王晞之目光复杂,难以抉择。 :“我王氏怎能行此不义之事。” 杨毓笑道:“我与他生不能同寝,惟愿死能同穴,拜见过王氏列祖列宗,我自会离去,不占王氏一分一毫,直到死后,会有人送我的尸骨回金陵,但请到时,王司徒能将我与他葬在一处,别无所求。” :“你想岔了,我哪里是舍不得靖之那一份产业,是真的怕害了你一生啊!”王晞之与在场众人一样的震惊和感动,这个清傲、张扬的女郎,如此重情。 王晞之更加后悔了,若是当年没有阻拦他们,乐见其成,他们能厮守快活几年,也是好的啊。忽然想起去年的曲水流觞宴,王靖之说自己是个病入膏肓的鳏夫,隐喻配不上她,当时他还有些不忿。 今日看来,她的确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奇女子。 杨毓也不逼迫,就那么神态朗朗的站在那。 :“好。” 王晞之道。 :“待陛下圣谕一到,便请王司徒操劳了。”她再次俯身行礼。 她竟然已经请了圣旨? 这来此一遭是为了得到王家人的允许,即便他们不允许,却也挡不住她。 她的思虑,她的真性情。 王晞之微微拱起手,道:“亭主,贤女,高义。” 六个字,两个评语,是对这个女郎最诚挚的赞叹。 旁人的震惊对于杨毓都是毫无意义的,靖之,我的王郎,我来嫁给你了。 她唇角微微勾起,释然的一笑。 谢安举起水面飘来的酒杯,递给杨毓,道:“既来此,今日若不与你谈辩一番,如何能够放你走啊?” 杨毓确实打算就此离场的,但见谢安挽留,也不托大,双手接过酒杯,举到正当心的位置,她轻轻咳了一声,扬声吟唱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她说,那年她搅动金陵,因竹林七贤得罪先帝,被赐死罪,你曾与我隔着牢狱唱歌,你还记得吗?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谢安一口端美的洛阳腔,鼻音略显浊重,而音调深沉富有磁性。 杨毓微微点头,记得就好。她举起酒杯,一口饮下。 谢安容貌本就清隽不凡,再添上此刻的几分醉意,更显得风流潇洒,一些世家贵女闻听了他的歌声,竟不在乎他年逾不惑,而纷纷芳心乱跳。 只见谢安拾起手边的青玉手柄麈尘,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何解?” 这是立下了今日清谈的主题了。 杨毓微笑着,却见一边一个眼生的下仆,递上了一柄白玉麈尘。 这玉柄修长,触手冰凉,没有一丝杂质,如同上等的羊脂一般,麈尘前端呈桃心状。 :“这是靖之生前最爱的一柄麈尘,阿毓替靖之辩他一辩。”王晞之朗声笑着,一旁的数名王谢子弟亦是瞅着她,心中想要多看几眼,又怕被长辈发现,纷纷状似不经意的掠过她的身影,又赶紧的躲开一边。 杨毓轻轻执起白玉麈尘,击在面前的榻几上:“孔子被缚陈蔡,衣食不济,仍唱诵,讲经,弦歌不衰,他人疑问,孔子曰:君子固穷。” 以儒讲儒。她说话很有条理,语速不急不缓,语调轻快又淡定,让人信服。 她笑着,接着道:“人不已己身为先,天下自然“讲信修睦”。” 三月的夕阳照落在她的身上,将她包裹上一层艳丽的霞光,这个手执麈尘的女郎,肤色莹白,艳骨曼妙,却一身清华之气。甚么容止俗艳?她不是就靠着自己的风骨,轻易融入了这普通士人望尘莫及的栖霞山之聚? 天幕渐渐昏暗,自有下仆上前掌灯,山间亮起如同长龙般的灯火。 王晞之执起案前的笔墨,只见他笔势开放俊明,结构严谨,神情朗而自若,不自觉的,众人纷纷围上他身边。 杨毓与谢安相携,一前一后,来到了王晞之身边。 只见一幅天质自然的行书跃然纸上,今日见了王晞之的字,杨毓方知为何王靖之的字如此优美。 这短短的一篇行书,语句言简意赅层次井然,重写崇山峻岭,渐写清流激湍,再顺流而下转写人物活动及其情态,动静相结,从山间美景讲述天地大道,聚散有时的不舍和期待,描写的舒畅,落笔不疑,这样的才华,不容人不嫉妒。 :“阿毓觉得哪句最妙?”谢安笑着问道。 杨毓凝视着王晞之那副字,缓缓的道:“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这句话是说,人为过去发生的事情感到开怀,却无奈转眼之间一切成为旧事。即便如此,却不能不因它引发感触,何况命途寿命这样的事,听凭天之造化,最终归于消亡。 她知道,这句话是在说王靖之的死,没人能改变,能做的除了怀念,也只有珍惜眼前。 谢安侧目看着杨毓,微微点头:“亦然。”(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 及笄之礼 他说,他也是,最喜欢这句话,蕴含着玄理,又充满了希望。 沉默良久,谢安转眸看向一边的下仆道:“布案。” 下仆垂头应下,不过一会,案几上布置好了文房四宝。 他执笔而书,神情悲悯中带着浓浓的愁绪。 这个临危不乱的人,在此刻,胸中似乎散发着无数的愁绪。 杨毓微微蹙眉,道:“靖,为国而战,不欲悲留人世,毓来一书如何?” 谢安刚才要下笔,听见杨毓的话,忽而想起那个往日淡然自若又名理善谈的少年,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是啊,他那么骄傲,怎么会希望世上留下关于他的语句,都是悲情的呢? 谢安粲然一笑道:“请。”他将手中的笔顺势递给了她。 她也就朗然接过,簌簌的下笔。 :三春岂群芳,万里何处归? 远眺霭沉沉,近听霞纷纷。 老了自然事,宏哉经纶志。 寓目理自陈,经年情不古。 写下最后一个字,她将笔“咔哒”一声,扔进笔洗里,挪开镇纸,双手捧着还未干的墨迹,走向一边。 谢安笑着道:“一吟一咏,情致高远。”他略点点头道:“亭主的诗书很好。” 能当得谢安的一个好字,若是数年前的自己,杨毓恐怕早已喜不自胜,如今也是高兴的,只是这份高兴,已经太淡太淡。 她泯然一笑,道:“诗书本来佐情志,好与不好,不过心境所致。”说着,她将那张薄薄的宣纸,投进了身畔的灯笼中。 :“为何焚之?”谢安问。 只见那盏灯霎时间燃烧的大亮,她转过身,微微俯身道:“生人不能与鬼通,却也想让他品品。” 看着她满含着幸福的笑容,谢安点头,笑着拿起身边案几上的兰草,递给她,眸光温柔含着慈爱,笑道:“濯拂不详。” :“善。”她笑意盈盈的接了过来,将那束兰草抱在胸前。 这场注定了没有新郎的婚事,定在八月里。 在杨府备嫁的日子,金陵城不时的传来来自各方前线的捷报,如此一来,她与他都能安心了,她就像真正要出嫁的新娘子一样,仔细的计算着日子,不时的用粗糙的绣工也亲手缝上两针。府中下仆却是不能如此轻松,连挂灯笼都是含着泪光。 虽然是阴婚,但是王家没有一丝的懈怠,六礼由宗族的青年依次送上门来。 天下人都说,王靖之好没福气,在世时娶亲,新妇进门,礼还未成就香消玉殒了。天下人又说,王靖之好福气,就算已经不在人世,还有一个貌若洛神的高义之女愿意配他阴婚。 天下人的唇舌,杨毓不在意。 她与他这段缘分,让她感觉充实又幸福,人生重新来过,或许还是有诸多不圆满,但这一次,她是真的活了一次。 有皇帝的赐婚,有王家的认可,她很高兴。 :“女郎,桓氏女郎来了!”祺砚欣喜的道。 :“快请!”杨毓放下手中的绣活,迎出门外。 桓秋容这两三年变化很大,原来欢脱的少女,已经蜕变的如此亭亭玉立、珠圆玉润,她穿着一身芙蓉色缎子衣裙,上面绣着暗花,很是端庄美丽。 :“阿姐!”她早已习惯了“洛神步”走动起来蹁跹若飞,婀娜多姿。 二女的双手握在一处,桓秋容激动的隐忍不住眼泪:“阿姐,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直到此时,杨毓才发现她竟梳着妇人髻:“阿容嫁人了?” 她点点头道:“前一年,嫁给了庾家的嫡三子安川。” :“连你出嫁也不知道,我这算得什么阿姐。”杨毓有些气闷。略蹙了眉。 :“阿姐,你我之间,哪里用得着那些虚礼?” 看她衣着华贵,神采飞扬,婚后生活应该过得很好,杨毓安心的点点头:“快进门。”拉着她的手进了屋,安坐下来。 桓秋容扫视一周道:“阿姐这屋子一点也没变。” :“我才回来,正在备嫁,也就没有理这房里的陈设。” :“很好,典雅。” 桓秋容微微蹙眉道:“听闻你回来,我早就想要来,却不知话从何说起,几次到你府门口,也没敢进来。当年七兄不禄,我不该怨怪你的,让你难过了。后来听说你在竹山开办宣学,组建赤甲军,开凿山矿,也就知道你忙碌起来,日子会好过些,直到听闻你上了战场,我才真的后悔了,你这样的胸怀,我实在是,实在是比不上,也就更加自惭形秽了。” 她这一番话也不知憋在心中多久了,说的如此流利,杨毓只是静静的听着,感受好友的关怀温暖。 :“秋容,你能来,我很高兴,谢谢你不怪我。” 桓秋容不知何时早已泪湿了,一边抹着泪,一边道:“阿姐,你出嫁那日,我来给你添妆,送你出嫁。” :“好。”杨毓抿唇感谢着。 :“女郎,孔夫人来了!” 这都赶在一日来了呢! :“秋容你稍坐,我去迎迎孔夫人。” 桓秋容点头,她行动不便,想来孔夫人不会见怪。 :“夫人安好。”杨毓微微俯身行礼。 孔夫人含笑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你这孩子,苦了你了。” 那目光慈爱,隐含着心痛。 杨毓看着这位萍水相逢却对自己多番照料爱护的老妇人,心中感慨万千,直摇头道:“何谓苦?人生最大不过生死,他虽不在人世,却在另一处等着我,我能嫁给他,很幸福,以后我也不在了,能与他在另一边长久的厮守,上天待我不薄了。” 两人相携入门,桓秋容起身行礼,孔夫人亦是慈爱的拍拍她的手,三人重新坐了下来。 :“王媪。”孔夫人唤了一声。 王媪上前,递上一个古朴的木匣,道:“这是我们夫人及笄之时戴的笄、簪、凤冠。” 孔夫人道:“已经许了人家,这及笄礼也该办得了,今日仓促,却是我的一份心意。” 她自幼丧母,家族中也没有合适的姻亲妇人,所以一直耽搁着这件事,若非孔夫人,她也许就要这般带着遗憾嫁人了。 孔夫人站起身来,杨毓面对着门口,郑重的跪坐着。(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 阿秀归来 桓秋容笑着道:“阿姐的及笄礼,我便是赞者亦是乐师,请借我一把琴吧。” 杨毓微微点头,祺砚转身吩咐人去取琴。 不大一会,白鸢将一把七弦琴取来。 桓秋容笑着接过,放在膝头道:“琴音不美,阿姐莫要取笑。” :“不取笑。” 悦耳的琴声响起,孔夫人缓缓的梳理着她柔亮的秀发,这根簪子的意义,是告诉女子,自今日起,你已经长大了,可以嫁人了,用女人的柔美,去撑起男人的后背。 她在追求平等,追求尊重的过程中,有多少次已经忘记了她身为女子的柔弱? 孔夫人一边束发一边徐徐的用平稳和蔼的语气道:“为妇人,要遵循三从四德。所谓四德,第一便是“品德”,能正身为本,然后是“言”,要有修养,言辞恰当,再次是“容”,要出入端庄,稳重持礼,最后是“工”,即持家之道,治家之道。” :“这些话都是讲给外人听的,我自心中认为,四德是极其重要的,然而三从,却是不必遵循的。” 杨毓和正奏琴的桓秋容皆是一笑,杨毓抿着小嘴,低低的应道:“是。” 孔夫人接着道:“女人啊,不但要服从,也要有自己的规矩,在不触犯你的规矩时,容他一容无伤大雅,一旦触犯了,便是要大胆的讲出来,夫妻常常交心,才能长久。” 杨毓心中已经潮湿了,这是从前朝太傅的正妻口中讲出来的话。是对她的真心告诫。 笄、簪、凤冠分别一层层的戴在了头上。 孔夫人转到正面,满意的点头:“恩,毓儿很美。好孩子,你可以安心嫁人了。” :“谢长者厚爱。”她以头触地,表示自己的感谢。 五月中,姚苌窃来的前秦帝国轰然倒塌,淝水一带也终于彻底平息了战火,随着谢度大军回返金陵,杨秀和裴良也回到金陵述职。 杨秀回到金陵这日,杨毓早早就在城门口迎接,前来迎接大军返回的阿,除了世家还有数不尽的庶民。 在华盖宝车和不息的人流中,这顶不起眼的青帷帐小车,淹没了。 来之前,杨毓便能想象到今日的盛况,却依然执拗的想来看看,看看她的阿弟如何丰神不凡,迷倒全金陵的小姑子的。 谢度策马行在最前头,瘦弱的身躯随着这两年的历练变得更加精壮结实,脸上隐隐有了成年男人的刚毅果决,眸光坚定的看着前方,唇角带着淡然的笑容。 紧随其侧的是谢琰,一身公服,满心喜悦都在脸上,礼貌的不时朝着众人颔首行礼。 大军缓缓的进城,大晋的旗帜在半空中飘荡着,军队行走之间铁甲脆响,庶民们不需兵士维持秩序,不约而同的退后观瞧着。 裴良和黎仲生的高大,原本这样的容貌是不受晋人追捧的粗莽,今日却有数名小姑子围上前去。 一个小姑子笑着将手中的果子抛给裴良,裴良敏锐,反手一接,脸颊顿时红了。 杨毓在马车中暗自笑了笑,木讷又纯情的裴大将军,也该成婚了。 小姑子娇声一笑道:“将军神武,请食了我亲手采摘的果子吧。” 一旁的庶民连胜叫好,裴良微微蹙眉的瞬间,咬上了通红的果子。 小姑子面色羞红着,退到一边去。 行军还在继续,祺砚有些急了,一边在马车下张望着,一边念叨着:“怎么还不见郎君?”她挑开帘幕一角问道:“亭主,小郎君来的信,是今日进城吗?” 杨毓撇撇嘴,笑着道:“祺砚是急着看阿秀回城,还是急着见重逢?” 女孩子嘛,大抵都是如此的,习惯性的口是心非,习惯性的不肯承认。 她微微红着脸,倚靠在车辕边上,道:“女郎又笑话奴,奴自然是急着郎君回来与女郎团聚。” :“重逢!”杨毓惊喜的指着前方,脸上的表情一扬起来,整个人增添许多明艳。 祺砚刚要转头,脸色徒然通红,一双小手紧紧攥着衣襟,又不自觉的抚着鬓发:“女,女郎,奴,奴这身衣裳,是否和发饰不配?” 杨毓歪歪头,笑着道:“这身烟粉色对领襦裙花色淡雅大方,款式又是时兴的杂裾裙,很是明艳动人。”她伸手将祺砚发端,嵌着数颗小拇指甲大小明珠的珠花抚了抚,道:“配上这东珠发簪,更添娇美。” 祺砚欣喜的点点头,她这身衣服,就是站在世家贵女面前,也是不寒酸的。 她转眸看向路中,却是绵延数里远的兵士。 :“重逢,他已经走过去了么?”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道:“还未到呢。” :“女郎!”祺砚娇嗔一声。 杨毓容色凝滞,目光含着一丝欣喜:“阿,秀。” :“女郎又在诓骗奴。”祺砚口中这样说,却下意识的转头看去。 杨秀一身白甲,身后披着猩红的斗篷,双手攥着缰绳,神情意气风发。他的肤色不是时下追捧的玉白,反而像是十月的麦田一般,散发着健康的光泽。他的眉不远不近,双眸如同星辰,蕴藏着一丝少年独有的骄矜,鼻尖秀挺,双唇化起令人舒心的弧度。 :“小郎君真是长大了。”祺砚不自觉有些看呆了。 杨毓笑道:“我杨家的儿郎,都应如阿秀一般。” :“是,是。”祺砚发乎真心的笑着。 重逢侧目看见祺砚正笑着看着杨秀,有些不太高兴,庞大的身子撇向一边。 杨秀顺着重逢的目光看去,正瞧见杨毓笑着招手。 杨秀口型:阿姐,回家等我。 杨毓微微点头:好。 猛然间,杨毓如同被雷震了一般,当一些话不能传达的时候。 等我。 她想起王靖之死前对她做的口型,转而,她微微晃晃头,他的尸身就在郊外。她不想看见那座坟,所以固执的不去看他,可如今当这一切成疑时,她又怕了。 她不敢给自己希望了,这种失去所有希望,全然毁灭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祺砚冷哼一声道:“女郎,我不嫁重逢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论功行赏 杨毓脱出思索,侧目看着身侧这个满面羞红,含着怒意的小姑,再向队列前看去,重逢正捧着几个果子,憨厚的朝着一群小姑子笑着。 杨毓低低的笑道:“好,不嫁。”说着,对赶车的刘叟道:“叟,家去吧。” :“是。”刘叟应和一声,瞅着祺砚不咸不淡的模样,又是一笑道:“祺砚啊,重逢是大好郎君,现已是军中校尉,可不能轻易放过啊。” :“哼!”祺砚冷哼一声道:“谁稀罕谁就去要,我不稀罕!” :“你这小姑子!”刘叟马鞭赶着车,回首对杨毓笑着道:“女郎,瞧瞧,咱家的祺砚比金陵贵女还骄矜呢。” 杨毓开怀一笑道:“我家的祺砚欢脱又可爱,哪是那些金陵贵女可比的?” :“女郎就这般惯着她,她可要上天啦!” :“上就上吧,我托着她,她想上哪都行。” 祺砚羞红了脸,赶紧给杨毓斟茶,小意的道:“女郎请用茶。” 杨毓抿了口茶,侧目看着她道:“嫁不嫁都随你,只要你不后悔。” :“奴,奴。”她的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奴再想想。” :“嗯,也好。”她风轻云淡的喝着茶,缓缓的道:“只是别想太久,别人捷足先登了,我可就做不得主了。” :“他,他那么瓜,谁看得上他。” 在蜀地生活许久,祺砚也学会几句蜀话,瓜,就是傻的意思。 杨毓笑而不语,他那么傻,你这小姑子不是就喜欢得紧? 文武百官林立朝堂之上,得胜归朝的众位将领,享受着理所应当的侧目。 司马桐挥挥明黄色的衣袖,百官平身。 他欣喜的道:“大司马谢度,于阵前铁血刚毅,赐封世袭珺武侯。” 谢度当初顶着重重压力登上大司马之位,今日,他终于能朗然的挺直腰背,他的作为,对得起这大司马之位,也对得起因他而丧命的王凝之。 :“谢陛下恩典!” 司马桐朗声一笑道:“珺武侯平身。”接着,他眸光看向裴良道:“裴将军晋一品戎马大司马。” 眸光轻转的瞬间,裴良心中有些震动,跪拜谢恩的同时,司马桐接着道:“裴将军还需镇守边关,珺武侯的西府军自即日起归你管辖。” 这句话说得自然而然,不容一丝回转的余地,生生的将两府兵马劈成两半。 谢度震惊的看着司马桐,却见到一双温柔而不容拒绝的双眼。 :“臣,领旨。”谢度躬身行礼。 谢安微憾,面色却没有变化,他能感受到来自谢度,以及文武群臣的目光,沉了一声气。 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人诚不欺我。 作为一个皇帝,他的作为没有错。只是,他太急了,急于剥掉谢家的势力,竟然肯用一个世袭的侯位换取西府军。 这让满朝文武怎么想? 他笑着越众而出,用看着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的目光看着司马桐,而后,拱手笑道:“陛下重用裴将军,真乃大善。” 他说,当今陛下重用寒门之子,这很好。 司马桐登时面色一红,只觉得浑身似乎附上一层热汗,让他脸红又心跳,他突然明白自己的急切会让士族不满,若没有今日谢安的解围,难保士族因不满而懈怠朝政。 谢安这句话很简单,就是赞同,除此之外,让在朝的寒门之官拥戴司马桐。 维护今上,是朝臣的本职,谢安并未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什么,轻飘飘的说完这句善后的话,他默默的退回百官之列。 司马桐略微沉吟一瞬,扬起一如往常的笑容:“六品“都尉”杨秀听封。” 杨秀虽看出了朝堂上的风波,也暗自为司马桐的故作聪明捏了一把汗,然而此事却不容他多管。他笑意盈盈,越众而出,双膝跪地:“臣在。” 司马桐笑着道:“阿秀离朕甚远。” 杨秀微微怔了怔,悄悄抬眼,正对上一双狡黠的眸子。他唇边轻笑,躬身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再次跪下身来:“臣杨秀,叩见陛下。” 司马桐满意的点点头,道:“六品都尉杨秀,晋五品伐蛮大将军。” :“谢陛下隆恩。”杨秀昂首挺胸,拱手道。 司马桐笑着眯眯眼睛道:“杨将军,自即日起,金陵安防的重任,就在爱卿肩上了。” :“臣领旨。” 这是将杨秀留用金陵,暂不外调的意思了,一个五品的将军,麾下三万兵马,又是天子近臣,杨家,今时不同往日矣。 匆匆论功行赏之后,在金陵的世家贵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裴良领着西府军带着黎仲离开了金陵。 与此同时,朝中正热议着迁都回到洛阳云云。 杨秀带着圣旨高调返回杨府,一路上艳羡不断。 杨家人早已在巷子口准备好鞭炮,翘首以盼,刚看见杨秀纵着高头大马转过街角,祺砚笑着道:“放炮仗!” :“哎!” 点着鞭炮,霎时间声音震天彻地。 满地红红绿绿的碎屑,硝烟味儿钻入鼻尖。 住在附近的皆是金陵的高门大户,小孩子们看着新鲜,也抛弃了往日的规矩礼教,纷纷驻足观瞧着。 杨秀见到家人的迎接,也是乐得如此,挺拔的腰背更直了。 :“阿姐!”他利落的翻身下马,迎上前去,一边双手握住杨毓的手,一边竟然双膝跪在地上:“阿姐!你好吗!” 杨毓惊讶着道:“快快起身,成什么样子!”一边扶着他起身。 :“阿姐!阿秀终于在金陵有一席之地,不日我便将这整条巷子盘下来,阿姐的“朱衣巷”,阿秀决不食言。” :“堂堂的五品朝官,天子近臣,哪能跪我一个妇人!你快快起身!” 杨秀眼眸含着热泪,摇摇头道:“阿姐教我做人,教我为官,为了杨氏奔波劳碌,我跪阿姐理直气壮。谁敢揶揄半句,我手上的刀绝不容他!” 杨毓生怕杨秀的官威折损,但听杨秀这一番话,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好,阿姐承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 后院生变 杨毓生怕杨秀的官威折损,但听杨秀这一番话,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好,阿姐承了。” 杨秀粲然一笑,放开了杨毓的双手,一头触地,而后站起身来:“阿姐,你好吗?” 杨毓笑着点头:“甚好。” 杨秀长高了,似乎比从前健壮很多,方才人群拥挤,也没看清,这么近的一看,眉眼长开了,比两年前清隽许多。 他微微蹙眉道:“阿姐,听闻你要与王家结阴婚。” 杨毓笑道:“是啊,我早就与他定下了,他死了也逃不掉。”她的语气有些小女孩般的娇蛮,语调那么软糯好听。 杨秀表情凝了凝,道:“好。只要阿姐开怀,都好。” 一个中年士人,穿戴的很是整洁,上前道:“恭喜高邻升禄,小小礼物,还望笑纳。”一旁的下仆递上一个红色绸缎盖着的托盘。 虽然看不清红绸下面盖着什么,看大小形状,该是玉石摆件或是镇纸一类的物件,这种东西,价值最难估计。 杨秀朗然拱手道:“刘家大兄,多谢啊,我今日才返家,改日登门叨扰,大兄可不要厌烦。” 那士人大笑着道:“你这小促狭,升禄也还是未改分毫。”说着,留下礼物,与杨秀寒暄几句,便离去了。 这边刚走,又有几户人家送礼来,杨秀意义谢过,留下名帖,这才与杨毓返回府中。 重逢身有战功,已然在府外不远处另外设立了新府。将杨秀送回了巷口,刚想离去,便见到祺砚一脸不悦的指挥着杨府下仆,将地面收拾干净。 他倚着马,笑看着她,道:“怎么,我不同你问好,你便不理我了?” 奇哉,怪哉! 这个木讷的家伙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祺砚翻个白眼,身子扭到一旁,一边手指着地面道:“那边,那边还没干净!”一边回话道:“哼,杨大人今时不同往日,这步步高升的,我这小姑子,区区下仆,哪敢高攀呢。” 重逢原本是个剑客,后来入了杨府为仆,自然是姓杨的。 他轻哼一声道:“不敢高攀?我看祺砚女郎是念着另攀高枝呢!”说完,他翻身上马,猛地打马。 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奔向远处。 什么叫她念着攀高枝? 她,攀谁的高枝呢? 祺砚不明所以之际,正瞧见不远处,杨秀与杨毓对闻风前来的邻里互相寒暄。 这个呆子! 他,他怎么敢这样想? 双颊不自觉的通红一片,白鸢笑着问:“祺砚姐姐,你怎么了?” 祺砚轻哼一声,暗自绞了绞手中的衣角,这身衣裳,是女郎赐给她的金陵最时兴的缎子,早知这人如此不识好歹,她何必狠心将缎子扯了做衣裳? :“祺砚!”一驾烟灰色帷帐马车停在巷子口,来人玉手挑着帘幕,喊了这么一声,一边的婢女上前挑开帘子,将人接了下来。 :“静墨姐姐!”祺砚目光大喜,再往妇人装扮的静墨身上看去,却见到高高隆起的腹部。喜悦更加,紧忙迎上前去道:“静墨姐姐有身子了?” :“傻孩子。”静墨笑着抚上她的手,二人一边往巷子里走,一边笑着道:“都足足的八个月了!” :“我原还想,怎么回了金陵好一阵子也不见你,原来是有身子了!女郎看见一定欢喜的紧!” 静墨眉心微微蹙起道:“我想回来住些日子,不知女郎能否允准呢。” :“哪有不允准的,女郎定然欢喜。”下一瞬,祺砚狐疑的问道:“姐姐怎么忽然想起回府住了?谁欺负姐姐了?” 静墨笑着道:“没有。” 转过正门,进了小院,杨毓正与杨秀坐在木棉树下谈天,突见静墨怀着身子回来,杨毓又惊又喜,起身道:“你,你瞒的这般紧,是不想我开怀么!” 杨秀也起身道:“阿姐,你们聊着,我叫人备些瓜果给你们佐着。” 一群妇人聊天,他一个大男人,自然是要躲开的。 杨毓笑着点头道:“去吧。” 静墨祺砚这才分别坐了下来,杨毓笑着问:“几个月了?” :“八个月。”静墨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道。 孩子,前世她没有,今生也还没有,有一个与自己和最爱的人血脉相连的孩子,是什么感觉呢? 她迟疑的瞬间,祺砚道:“静墨姐姐说要回府小住些日子。” 杨毓眉梢一挑,道:“怎么了?” 静墨本也不想隐瞒的,只不过方才有外人在不好开口。 :“他,他要纳妾。” :“什么!”杨毓微微蹙紧眉头,当年静墨嫁给杨固尘,杨固尘多喜欢静墨啊!他怎么敢在妻子怀着身孕的档口提起这件事呢? :“是,是仆射左侍家的庶女,人家也是委屈的,固臣也是不愿的,只是仆射左侍毕竟是上官,紧压着固臣一头,固臣不好明着拒绝。” 杨毓侧目看向静墨,恨恨的道:“是么?那你便大度些同意便是,何必回来耍着性子呢?” 静墨沉吟了一会,道:“男子三妻四妾理所应当,我早该做好这样的准备,日后他若有机会升禄,此事更是不可避免的。” :“行了,这样的丧气话,不是静墨说得出口的。”杨毓蹙着眉道。 静墨努了努嘴,道:“奴,奴错矣。” :“奴?你是杨固尘的正妻!是七品朝官的正妻!谁许你自称为奴的?”杨毓已经气得面容泛红,呼吸更急促了几分。 :“我问你,表兄与你怎么提起这事的?” 静墨略想了想,道:“那时我刚怀上四个月,他照常下朝回府,说了这事。” :“那你又是如何回答的?” 静墨抿了抿唇道:“我说,郎主纳妾,天经地义,不必与我言说。” :“你!”杨毓重重的拍了案几一下“砰!”的一声。 :“你为何不告诉他你不愿意?” 静墨眼眶微微红了道:“我以为,他是说笑。” 杨毓沉了沉气道:“祺砚,最晚今日酉时,表兄会来府上,到时你就让他直接来见我,静默不许回去。” 静墨微微点点头道:“那,我何时能随他回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 谖草萋萋 杨毓道:“我这一次要治好他的病,你若是敢轻易与他回去,再受委屈也不需回来了。” :“我,我不回去就是,女郎别气。” 杨毓看她眼圈微红,在看她这大腹,眼看着就要临盆了,吩咐祺砚道:“去请个稳婆到府中小住,再请位擅长千金之术的医者来府上以备不时之需。” :“是。” 天色逐渐昏暗,果然,杨固尘着人递上拜贴,在杨府门外等候着。 祺砚直接请他进到府中正厅,杨毓见到杨固尘很是欣喜,二人分别行礼落座。 杨毓笑道:“表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看着杨毓风轻云淡,丝毫不提及静墨的事,杨固尘以为静墨并未将那事说出来,心中凌乱,却一板一眼的回答:“亭主封地甚远,自是难以相聚的,我府上都好。” 杨毓笑着道:“今日这茶是我亲手烹的,表兄品品。” 杨固尘讪笑着,端起茶盏,一股沁香扑鼻。 轻轻抿了一口,一股苦味儿袭上唇舌。 杨毓笑着放下茶盏道:“这茶是用谖草烹的。” 茶盏放在榻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杨毓面容含笑,缓缓的道:“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背,北堂也。我辈信奉,谖草乃是忘忧草,若是种在母亲所居之处,可以令母忘忧。据《本草上典》记载,此草能滋阴补神气,通女子血气,是实实在在女子之草。” :“亭主,你想说甚?”杨固尘不着痕迹的放下茶盏,面色有些难堪。 杨毓笑着道:“为母则刚。我虽没有生养,却一直将阿秀当做孩子一般。我明白静墨的心,你明白么?” 她说,静墨是个母亲,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孩子。 杨固尘面色有些发红,道:“她已然同意了,我还能说些甚么?” 杨毓面色逐渐转成愠怒,淡然的推开茶盏道:“她是否愿意,你心中不明白?你忘记了静墨未嫁之时的模样?她自来沉稳大气,如今这般委屈,是为了孩子,更是为了你!” 见到杨固尘越来越沉默的模样,杨毓轻舒了一口气,尚好,还来得及。 她蹙着眉道:“今日她是不会与你回府的,你且先回去吧。” 说完,她伸出莹白的手,祺砚见机上前扶住杨毓的手臂,主仆二人扔下杨固尘,走出正堂。 她,真的不愿意么? 既然不愿意又为何要答应? 他眸光看向榻几上的茶盏,微微蹙起眉宇,不纳妾? :“表兄离开了?”杨毓问。 祺砚点头。 杨毓轻叹一口气道:“夜里陪着静墨,别让她多思,告诉她,不日他会再来。” :“女郎真是细心又大胆,方才一番话,让杨家郎君竟一句话也反驳不得。” 杨毓微微摇头道:“表兄这人性子傲然,断容不得人这般,我说话也得小心着,不能伤了他们夫妻的感情。” 祺砚低声笑了笑道:“女郎定能助静墨姐姐收服他。” :“什么收不收服,别让静默听见了,她若是心疼他,这事可就成不了了。” :“女郎。” 熟悉的女声响起,二人转眸看去,正是静墨倚着门庭站在角门处。 静墨走上前来,微微俯身道:“女郎,静墨知晓其中厉害关系,女郎不必担心。” 杨毓这才一笑道:“仿佛,我的静墨归矣?” 静墨略有些羞意,道:“静墨错矣。” 这女人啊,都是容易犯错的。 她们憧憬着自己的婚姻与旁人不同,憧憬着自己与众不同,所以才会在婚姻中放逐自己的个性,久而久之,你自己也不善于经营,谁还会珍惜呢? 杨毓粲然一笑道:“医者和稳婆都在你的客房旁侧住下,身子若是不爽定要开口。” :“是。” 次日一早,杨秀上朝,杨毓和静墨用过朝食,二女相携着出门游玩。 有杨毓细心陪伴,静墨也逐渐开怀。 为静墨的孩子打造了一对金饰手足环,又买了些柔软的绢布,打算给孩子做些襁褓之类的,二人才尽兴归家。 下晌,杨秀下朝回来,静墨疲乏安睡,杨毓这才有时间和杨秀好好谈天。 换上一身家中穿的常服,二人对坐在庭院中。 杨毓开门见山,直白的道:“阿秀,陛下并非全然信你。” :“阿姐这是何意?” 杨毓蹙眉道:“阿秀是武官,只有在外才有建功立业的可能,陛下将你留在金陵,表面上升禄,事实上,却是在压制你。” 杨秀眸光微闪:“那那日我升禄,阿姐为何大张旗鼓的庆祝?” :“自然是为了让今上知晓,无论他赐下什么,我杨家都是欢喜的。”她微微顿了顿道:“谢公安此人我虽与他明面上相交,事实上,这人太深沉,我并不能参透他每个行为的用意,所以,此人只能不亲不疏。谢公安表面比王公更像名士,实则王公比谢公安更像个名士。朝政方面,王氏举足轻重,也并非没有道理。” 她略微思索一瞬道:“朝局动荡向来无人常胜,想要立足朝堂,你只需记得,你是谁的臣子,就足矣。” 她告诉杨秀,谢安和王晞之谁都不简单,不能向任何人靠拢,也不要过于疏远,想要站稳脚跟,就要永远站在当今陛下身后就足够了。 经过这一番分析,杨秀这才点头相信,道:“阿姐,我懂了。陛下并非全然信我,也并非不信我,而是想要考验我究竟是否值得他信任。” 杨毓微微点头,杨秀自来夙慧,一点就透。 只要他能够把持得住,她相信,司马桐不会动杨家的。 杨固尘枯坐在空落落的房间中,环视着往日处处温馨的存在,现在却只剩下一个自己,闭目一瞬,放下了手中的书简。 他只是想问问她,想知道她的意愿,她不愿意为何不与他说?为何要离开府中?她放心他一个人在府中? 暗自气了气,想起那时她还未嫁,那个顶着他分毫不让的小姑子,唇间不自觉的一笑。 自何时起,静墨变得这般柔顺?(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 喜得麟儿 他已经忘记了,她本不是这样的。 她为何会变? 是因为自己变了么? 那么,自己又是为何而变的呢? 烛火渐渐燃尽,天边泛着鱼肚白,他簌簌的落笔。 :“春儿。”他轻声唤道。 门外的婢女正打着盹,突然惊醒了,揉揉眼睛进了门:“郎君。” :“将书信递给仆射左侍府上。” :“是。” 婢女再次出门,杨固尘整整一夜未脱的朝服,踏出门外。 整个上朝的过程,他度日如年,心中焦急着想要赶紧奔向杨府将她接回去,只是,她会不会原谅自己一时的忘形呢? :“退朝!” 内监扬声呼喊。 :“陛下万岁,万万岁。” 三呼万岁,送走了今上。 杨固尘赶紧转身往外走,仆射左侍这才拉住他的衣袖:“固臣!” 杨固尘心中一急,险些发怒了,堪堪的行了礼道:“左侍大人。” :“固臣,你为官几年兢兢业业,本官观你是个有前途的才舍得将小女嫁与你,你今早送来的书信是何意啊!” 这是在耍官威了! 杨固尘眼眸泛起一丝不悦与不屑,往日自己怎么会愿意与这人寒暄呢?他的风骨都去哪了?越看越觉得厌恶,也愈发明白,是他的转变,让静墨越来越没有安全感,越来越顺着他,若非这次气急了,她还是会继续忍耐下去。 他轻哼一声道:“贵府女郎身份贵重,固臣虽出身弘农杨氏,却是支系旁支,与贵女郎般配不起。”说完他又施一礼道:“爱妻身怀有孕,不日即将生产,下官急着回府,改日再登门道歉。”说着,他一甩衣袖,逃脱出来,直愣愣的往外走。 仆射左侍怔了一怔,却是一笑。 阿福站在门边,冲着他微微颔首。 仆射左侍笑着点头,转身一拂衣袖,朗然而去。 杨固尘没有看见这一幕,也不知道他今日所为,彻底的得到了当今陛下的信任,过了这一试金石,他的官途,将会更加顺畅。 他顾不得上马车,直接让下仆卸下马车,骑着没有马鞍的骏马,穿过大街小巷,去到她的所在。 他从不知道,这一段路竟然如此遥远。 :“静墨!”他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往杨府里面冲撞。 :“静墨,我来接你回家!” 杨毓坐在内堂,正与静墨品茶,她略使个眼色,数十个下仆冲上前去,将他拦在外面。 :“杨府也是你能随意闯的?” 杨固尘一边冲,一边喊道:“静墨!我不纳妾!永远也不纳妾!你回来吧!郎主错矣,大错特错!” :“我就不该存着这样的心思!你那么好,我怎能肖想别人呢!” 杨毓听到此处,终于笑着冲静墨点点头。 静墨早就忍不住了,的道杨毓首肯,立马放下茶盏,走出堂外:“郎主,此言当真?” :“当真,当真!” 杨府的下仆不着痕迹的悄然退去,杨固尘一把搂住静墨道:“你这小姑子,真是想要磨死我么!” 静墨眼圈通红:“你真敢纳妾,我就绞了头发,也再不会见你!” :“不不!我只要你!” 忽然感觉下身失守,静墨心中一惊,朝着下裙看去,已经湿濡了一大片。 :“郎主,我,我要生了。” 杨固尘立时慌了手脚:“我,我带你回家。” 杨毓见状赶紧出门道:“来不及了!我府上有医者和稳婆,快进内室!” :“这。”在别人家中生产,这怎么好意思? :“这什么!你想让你第一个孩子生在马车中不成!” 杨固尘眉梢一挑,打横的抱起静墨往里面跑。 :“多谢。” 他路过她身侧时轻声说。 杨毓轻笑一声,转身道:“快去客房,听稳婆交代,都去,快去!” 杨毓到底是未嫁的小姑子,不能靠到前面去,便是坐在庭院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下仆端着血水和帕子,杨固尘更是急的乱跳。 一会趴在门边想要窥视里面的情况,一会抓着来往的下仆问个不停。 :“怎么样?” :“还没生,生了不就抱出来了么!”下仆慌乱着,哪有好语气?杨固尘也不气,少有的好脾气,笑着连连点头哈腰。 :“她很疼么?” :“不疼喊什么!你家娘子头胎,疼得很啊!” :“什么时候能生出来?” :“表郎君,实在急切,你替小娘子生产好么?”稳婆看着不知何时混进门来的杨固尘,不时的抽着唇角。 她真是头一遭,看见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躲避,还一门心思的溜进产房的。 杨固尘抓着静默的手道:“不哭,静墨不哭。” 静墨那双小手像铁钳一般,狠狠的抓着他的手臂:“呃!” :“小娘子使劲儿!”稳婆喊道:“看见头了,使劲儿啊!” :“啊!!!” :“生了,生了!” 稳婆将红红的孩子倒拎着,狠狠的打在孩子臀部。 一声清亮的婴孩啼哭声,将产室内外的人,都终于放下了心。 :“是位小郎君!恭喜杨大人,恭喜夫人!” 杨固尘却只看了那孩子一眼,用自己洁白的里衣,轻轻擦拭她的额头。 :“静墨,谢谢你,我爱你。” 静墨苍白着脸,笑着接过了包裹好的孩子,沉沉的睡去。 静墨产后并未出现不适,反而比从前更加健康美丽,饶是如此,因着担心她产后受风,还是不敢轻易挪动,足足在杨府修养了一个月。 眼看着就到了七月底,杨秀和葛家、谢家一同通商所赚的钱财,刚好将杨府所在的北岸小巷整个买了下来,取名“朱衣巷”。 小楼林立的皇宫中,司马桐站在幽静肃穆的书房中举棋不定。 :“陛下,太后驾到。” :“她怎么来了?”司马桐有些狐疑,他与王仙爱除却年节,几乎不会见面的。 :“请进来吧。”司马桐将笔暂时搁置在一旁,整整衣襟,耳边听得环佩叮咚,再一抬头,只见王仙爱一身金黑二色相间的凤冠朝服,走进门来。 她本年级尚轻,这一身宽大沉重的朝服穿在身上,却给人一股平和之感,而无半分不协调。 不愧是王家的女儿。(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四章 安排妥当 阿桐心中想着,这才几年,王仙爱已经磨出了这份从容大气,不简单。 :“见过太后。”司马桐略微拱手行礼。 王仙爱微微颔首还礼,跪坐下来。 :“陛下近来可忙?” :“尚可,四海初定,忙些却也开怀。”司马桐眸光看着她,含着笑意,这笑容却带着明显的防备,王仙爱却似没有看见一般,很是平和的颔首表示满意。 :“陛下可要保重身子,你康健,四海才会安定。” :“是。”司马桐微微蹙起眉宇。 :“听闻宫婢谈及北岸的杨家近来很是风光啊。” 司马桐抬眸看向她,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他的笑容越来越浓,藏在袖间的小手,却不自觉的越握越紧,笑道:“太后身在后宫也能听闻,杨家是真的很风光啊。” 王仙爱掩唇而笑,道:“陛下防备哀家做什么?哀家不过是个妇人家,只是听闻杨将军将门庭取名“朱衣巷”觉得有趣,才多嘴问两句。” 只你王谢两家能叫“乌衣巷”,旁人便不能了? 司马桐笑着点头道:“是,朕正打算亲赐牌额。” 王仙爱淡然的点点头道:“也好,这是陛下展示不拘一格重视人才的机会,只是战死沙场的杨家将军。”她略微顿了顿道:“阿毓之父,杨将军身份低了些,不过是个五品虎贲中郎将。”说完,她略抚了抚额头道:“哀家不打搅陛下了,这便回宫歇着去。” :“太后慢行。” :“善。” 王仙爱转身,被宫婢搀扶着,雍容华贵的出了书房。 :“太后何必为杨家请封?”一旁的宫婢问道。 王仙爱瞥了她一眼,笑着道:“她对大兄情意深重,我便是向陛下讨一回嫌,给她一份慰藉,又有何妨?” 宫婢微微垂头,笑着道:“陛下年少,还需王谢辅佐,只是陛下还不能明白罢了,太后此行虽是好意,却是让陛下更加厌恶王氏了。” 王仙爱微微一怔,转而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宫婢笑着道:“太后越发平和了。” 王仙爱不自觉的抚抚自己年轻的脸,眸光却看向无边无际的长廊,这目光,就像是看着自己尊贵却无望的一生。 她的尊贵,这么沉静,永无止境。 她的贵重,这么沉重,无法摆脱。 即便先帝驾崩,她还是要在这冰冷的皇宫中,继续为家族活着。 活着,有何意义? 她不知道,她为何会羡慕那个女郎,为何愿意成全她,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司马桐目光再一次投向书案,想起那日她在重华殿与他说的那一番话,握紧的双手,缓缓的放松。 这一日,今上亲赐牌额,被内监浩浩荡荡的仪仗送到淮水北岸。 杨毓与杨秀跪在巷口,身边的杨云有些懵懂不知,却也知道这是大好事,小小的人,一脸的严肃,杨固尘、静墨怀抱着幼子紧随其后,祺砚、重逢、初一、初五、刘叟、刘妪、白鸢... 阿福站在众人之前,看着这满巷子风骨卓然的一家人,不由得点头称赞。 展开玉轴,朗声念道:“奉天子诏:杨氏道禺,克忠报国,守信全身,功泽后世,追封为三品忠烈大将军,盖将军祠,受万民供奉。杨氏一门,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威震蛮夷,实赖股肱之任臣;杨氏门庭赐名“朱衣巷”。钦此。” 追封了阿翁? 杨毓与杨秀对视一眼,泯然一笑。 他们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的儿女,为他挣得死后的荣耀。 享受万民的供奉啊! 从前他们哪敢奢望这些呢? :“亭主,杨将军,接旨吧。” :“谢,陛下隆恩!” 二人叩首承接圣旨,仪仗浩浩荡荡的返回皇宫。 杨秀搀扶着杨毓站起身来,笑着道:“阿姐,阿翁可会开怀?” 杨毓笑着点点头:“自然,自然。” :“表兄,表嫂。”杨毓转身看向二人,笑意盈盈。 :“亭主。”杨固尘微微俯身。 杨毓笑着道:“我们杨家血脉单薄,阿秀年幼,也还未成婚,表兄可愿先搬回朱衣巷照拂几分,让我们沾沾你们的喜气?” 杨固尘略有些惊讶,旋即目光看向静墨。 静墨笑着点头,一边轻悠悠的晃着怀中的孩儿,一边道:“亭主不弃,我们自然愿意。” 杨固尘也点点头,一个家族,只有联合在一起才有力量。何况,这眼前的两人都是自己在这世上的至亲。 :“善。” 杨毓很是高兴,拉过白鸢手上的杨云,笑着道:“云儿,这是你的表兄。” 杨云眨巴着一双清澈的眸子,脆生生的道:“表兄。”接着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 :“好孩子。”杨固尘面色略微泛红,解下腰间的一块青色玉佩,递给杨云,道:“好生读书。” :“多谢表兄。”杨云伸出一双有些肥庾的小手,将玉佩接了过来。 静墨刚才出了月子,受不得风,杨固尘歉意的带着静墨先行回府。 :“待年后,将杨劲一家也接回金陵来。” 杨秀问道:“杨劲?” 杨毓笑道:“便是长悔的二兄,也是我们的宗亲,现跟在樊公身侧,正在天水一带和谢将军抵抗慕容喾。” :“这家人能得阿姐青眼,品行定是好的,就按阿姐说的办。” 她笑着道:“这巷子是阿弟博回来的,你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以后阿姐若是不在了,要好生经营家中。” :“阿姐,你这样说,是要让我心痛死吗?”杨秀微微蹙着眉。 杨毓轻叹口气道:“阿姐没有说丧气话,只是不愿再在凡俗世间,待我与他大婚后,我便离开金陵,出门云游去。” :“阿姐,你要去哪?”杨云仰着小脑袋,小小的手抚上她的衣角。 杨毓笑着蹲下身子,道:“云儿,阿姐送你去太学院聆听圣人教诲,好不好?” :“圣人?”云儿有些疑惑。 杨毓笑着眯起眼睛,指着杨秀道:“云儿看,大兄穿着朝服,骑着大马是不是很威风?”(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五章 重访故友 杨毓笑着眯起眼睛,指着杨秀道:“云儿看,大兄穿着朝服,骑着大马是不是很威风?” :“嗯!”云儿眼睛冒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很是羡慕的道。 杨毓笑道:“云儿去太学院学习圣人之道,等长大了也可以骑大马,穿朝服,好不好?” :“长大?”云儿有些着急了,扁着小嘴道:“长大是多大?” 杨毓略想了想,笑道:“等云儿像阿秀那么高,就算长大了。” :“好!”云儿微微蹦了蹦,笑着拍手道:“云儿要去听圣人教诲!” 劝服了云儿进入学堂,任由白鸢领走了杨云,她转身对杨秀道:“阿秀,阿姐还是觉得亏欠你许多。” 杨秀微微蹙眉道:“阿姐,谢谢你的教导和爱护。” 姐弟二人漫步在小巷中,她的指尖掠过每一寸路过的墙壁,笑着道:“我只是去散散心,会回来的。” 杨秀却感觉到,她这一走,便是山高水远,再见无期了。 他侧目看着他的阿姐,不是才十八岁吗? 这样好的年华,为何却目光如此沉静? 杨秀笑着点头:“阿姐,早回。” 杨毓笑着转眸看向他,眸光略带狡黠:“我家的阿秀也到了可以谈婚的年纪,有没有哪家的小姑子捷足先登,摘了阿秀的心?” 杨秀面色微红,道:“无,尚无。” 杨毓点点头道:“再过两年也不迟,好生挑个称心如意的姑娘,即便是寒门出身,也是好的。” 杨秀的脸越来越红,似煮熟的虾子一般,闷声点头。 重逢和祺砚远远的跟在那二人身后,谁也不肯先说话。 祺砚微微侧目看向他,道:“你那日说的话,是何意?” 重逢身子略微停顿住,转身看着她,道:“便是面上的意思,郎君年少有为,不怪你们这样的小姑子倾心。” :“狗屁!”祺砚怒斥一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径自往前走。 重逢呆怔怔的看着她怒气横生的离开,一时间恍然大悟,自己,是否误会了? 可是那日进城,她分明眼睛都黏在郎君身上了! 祺砚蹙着眉走了两步,突然定了下来,转身喊道:“杨重逢!” 祺砚突然出声,脸色涨红,却挺直了腰背。 杨毓和杨秀二人侧目看去。 重逢闷声应道:“何事。” 祺砚咬咬唇,目光迎上他道:“你可愿娶我!” ...... 重逢怔住了。 :“娶,娶你?” 祺砚侧目看向杨毓,得到一个肯定又赞赏的目光,更上前一步道:“我问你愿不愿意,直说就是!” 杨秀诧异的看向杨毓:“阿姐,祺砚也忒大胆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人生,最大不过生死,她怕什么! 重逢轻哼一声道:“早就想娶了你!”说着上前,一把将祺砚推到墙壁边。 杨毓二人赶紧转过眼睛,不再看下去。 重逢在军中已是校尉之职,在府外独居,难得他还不忘初心,愿意娶祺砚。 :“阿姐安心吧,我知道如何为官,如何为臣,若有一日陛下不再信任我,我会远离金陵。” 杨毓微微蹙眉一瞬,道:“对于今上,阿秀只需时刻记得,他是天下之主,忘记他是你的师兄才好。” 杨秀点头道:“阿秀明白。” 杨毓点点头,只听身后祺砚娇嗔一声:“主子还在这!你怎敢如此孟浪!” 重逢道:“我以为你看不上我的。” :“呆子!”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这下,可以安心了。 临嫁还有三日,一切准备就绪。本想去雁栖山拜会七贤,却得知那几位出游许久了,归期未可知。 杨毓这才想起,她怒杀吕长悌之前,曾给竹林七贤写信,让他们近几年要远避金陵。两年前许下同看初雪的诺言,也因战乱而未能达成。 能远避祸端,她很开怀。 清晨,她乘着青帷帐马车,出城而去。 祺砚笑问:“女郎,许多年未去三山矶,不知陆公是否在观中,何不先递个拜帖,免得扑了个空啊。” 杨毓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持着书卷,笑着道:“就是想去三山矶看看,若是在自是有缘,如若不在,山水再见亦是绝妙。” 初一转眸看向车内,隔着帘幕道:“亭主,到了山脚下。” :“善。” 祺砚挑开帘幕,杨毓轻快的下了车,转眸看向山间,满目葱郁,心间也觉得轻松许多。 她轻舒一口气,循着山路缓缓上行。 耳边听闻潺潺流水声与鸟啼蛙鸣交织在一处,鼻尖嗅着若有若无的草木香,她的脚步愈发轻快。 :“女郎今日似乎很欢喜。”祺砚喃喃自语道。 初五笑道:“婚期将至,自然开怀。” 婚期?祺砚转眸看向他道:“王司空不禄,这场大婚,换做是你,你会如此开怀?” 祺砚少有的如此严肃认真模样,初五微微一怔道:“女郎近些日子一直忙着,她是开怀的。” 祺砚转眸看着她的背影,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静墨,都有了圆满的归宿,唯有她的女郎,孑然一身。 不过一个时辰,天色大亮了起来,阳光似乎在一瞬间撕裂了天幕,普照着大地。 当年初次来访,那夜她坐在道观门口奏琴,陆公覃就倚靠在门边,倒穿着鞋,坐在那倾听,那时她还那么低微,他却不在意,彻夜帮她修改批注《琴赞》。 多年不见,不知他还好吗? 遥看着那一如从前,古朴陈旧的木门,她竟有些情怯了。 :“琴仙亭公主,杨氏阿毓来访。”初五请击了门环两下,扬声喊道。 不过一会儿,只听里面传来踢踏着木屐的声音,一个中年士人身穿着青衫打开门来。 :“阿毓?” 陆覃有些诧异,又满含着惊喜,道:“你这小姑子,惊遍朝野!快快进来!” 杨毓灿然而笑道:“陆公多年不见,精神愈发矍铄,我可惦记你那院中的茶井许久了!” 二人一边往里走,陆覃一边用手掌比划着她的头顶,狐疑道:“似乎长高了?” 杨毓轻笑一声道:“上次见陆公,我还不过碧玉之年,怎能不长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六章 犀角添妆 杨毓轻笑一声道:“上次见陆公,我还不过碧玉之年,怎能不长呢?” :“是,是。”陆覃一边请她进了门,转身到院子的水井边提水,道:“听闻你去了竹山封地,还着实建功立业了一番,当初真真眼拙,没想到你这小姑当真敢为天下先。” 杨毓摆动着榻几上的茶盏,一边用自己的帕子将灰尘布满的榻几擦了擦,又放回袖间。陆覃提着一桶水回到门廊处,道:“满满一桶井茶,饮个够吧。”说着放下挽起的衣袖,坐在了杨毓对面的软榻上。 :“善。”杨毓自顾自的自桶中取水喝,冰凉清甜的井水,带着淡淡茶香雅意。 陆覃见她一脸满足的模样,不自觉的笑了笑:“许久不曾听闻你的琴音,今日可有雅兴一奏?” 杨毓笑着道:“近几年谱了几阙新曲,正打算请陆公品评一番。” 这边祺砚早已将琴送了上来,杨毓打开琴盒,陆覃惊诧的道:“这,可是嵇公的“玄牝”?” :“是。”杨毓取出琴来,平放在榻几上道:“陆公是爱琴之人,是以,我才特别带了此琴来请陆公一观。” 陆覃点头道:“请,请奏吧。” 焚上一炉王靖之为她亲手制的“清心引”,伴随着沉静内敛的香气,她缓缓以勾或捻撩动琴弦。 她想要的生活多简单,不过是七弦美琴,三五良朋,一炉清香,半盏香茗,再有一个他。 饶是不能圆满,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奏着琴,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或垂头看向琴弦,或目视前方,奏到欢喜之时,目光看向陆覃,二人互相交视之时,陆覃蹙眉之际,她必然停下来,请他言明,而后再徐徐的记下琴谱来。 初一和初五站在门外,看着杨毓欢喜的模样,笑道:“女郎真是琴痴。” 初一冷峻着一张脸,道:“是琴仙。” 时至垂暮,挥别了陆覃,杨毓带着七八卷竹简,欢喜的下山去。 两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最后在府中的这一夜,庾蒿竟然来了。 他满面悲憾的进了门,深深的行了一礼:“我听闻王卿离世的消息,从陈留赶来,却听闻你明日与他结阴婚,特意赶来看看你。” 杨毓笑着点点头,将人应进了门。 二人坐下,杨毓一如在竹山一般,缓缓的烹着茶,庾蒿自宽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放在案几上。 杨毓侧目看看笑道:“庾君是作为阿毓的手帕之交,来添妆的?” :“还笑!”庾蒿微微蹙眉,神秘兮兮的低声道:“我寻来送你的犀角香。” :“犀角香?” 庾蒿献宝似的打开盒子,一股奇异的香味钻进杨毓鼻尖:“真是异香。” 庾蒿笑着点头道:“明帝之时朝中有一大臣,名唤温峤与王公导同朝为官,王公导恪尽职守任劳任怨,温峤自觉无用武之地,便返回家乡。又见朝中物资匮乏,残破不堪,便筹备了一些朝廷中用的器皿,才返回武昌。” :“这与此香有何关系?”杨毓缓缓的倒了一杯茶,放在庾蒿面前,庾蒿一面谢过,接着道:“你别急,听我讲完。” 他将犀角香重新盖好盒盖,接着道:“温峤走到牛渚矶,见水深不可测,传说水下有怪物,便叫人燃了犀角,下水照看,不一会,便有水下怪物前来熄火。当夜温峤做了怪梦,一怪物乘马车穿红衣,道“你我幽冥有别,各不相扰,你为何来照我!”后来,温峤要拔去病牙,没想到却因此中风,不到一旬,便去世了。” 讲到此处,庾蒿笑道:“你可明白了?” 杨毓缓缓的拿起木盒子:“犀角香,能通鬼神?” :“对!”庾蒿笑着道:“别看这香只这么一点点,价值连城呢!” 不论是真是假,庾蒿这份情谊,杨毓领受了。 :“多谢庾君。” 庾蒿喝了一口新煎的茶道:“你明日用一用,若是当真,我一定想办法再给你多弄一些来。” :“好。”她笑着点头。 :“夜深了,早些安寝吧,我明日去观礼。”他踏着舒缓的步履,一摇一摆的走出门去。 她临窗而立,俯瞰着王靖之在信中说的,嫣红的木棉花被银白色的月光笼罩,眼前不知不觉出现了他站在战船上,素白的甲袍上沾满血迹的模样,他凝望着她,灿然一笑。 她的心,微微一颤。 这个笑容,她太熟悉了。 :“女郎,早些歇息吧。”祺砚端着木质托盘,送上一杯安神茶。 杨毓接过茶汤,眼眸中有些犹疑不定:“祺砚...” :“女郎何事?” 杨毓略摇摇头:“无事,入寝。” 八月初九,单日,龙凤帖交换完毕。 孔夫人一边用梳齿细密的篦梳梳理着她的发丝:“阿毓的头发真好。” 杨毓微微垂下头,笑道:“孔夫人,多谢你。” 为冥婚的新嫁娘束发,这份情谊啊,杨毓自愧,还不起的。 孔夫人微微蹙眉道:“阿毓以琴为心,以剑为胆,堪为世间女子表率。” 桓秋容拉过杨毓的手,笑着道:“阿姐,你这一身嫁衣,可比我成婚时穿的纯衣纁袡美艳多矣!” 这一身大红的嫁衣乃是蜀地所产的锦制成,蜀锦用染色的熟丝线织成,再经线起花,运用彩条起彩或彩条添花。色彩鲜明,让人眼花缭乱。 杨毓本就生的艳丽,身段曼妙,穿上这身绝艳的嫁衣,只让人不敢看去。 她笑着道:“阿秀呢?” 气焰低声应道:“郎君在府门外烧冥器纸钱。” :“嗯。”她唇边轻笑道:“王家的墨车可来了?” :“女郎别急。”祺砚打开门张望一瞬,应道。 冥器纸钱烧完,杨秀轻叹一声:“姐夫,你英年早逝,我阿姐却依然嫁给你了,你有没有开怀些许?” :“若是换了旁人,我决不能眼看着阿姐与他结冥婚,但这人是你,我却狠不下心了,姐夫,你安息吧。” 晚霞夕照深巷,墨车玄端纸灯,淮水烟波缭绕。 淮水兮兮,天人相隔永诀。(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七章 绝世之婚 晚霞夕照深巷,墨车玄端纸灯,淮水烟波缭绕。 江风兮兮,天人相隔永诀。 :“杨将军,我代靖之来迎亲!” 王氏仆从分别驾着左右两辆车子,下仆手执明亮的灯笼走在前头,王谬之怀抱着王靖之的牌位,下车上前。 杨秀身着茜色锦衣,朗然施礼道:“多谢。” 王氏派族长来代他迎亲,这样的规制可是绝无仅有的。 杨毓身着霞光,素白的手攥着大红的花球走来,微微俯身行礼:“王将军。” 王谬之眼睛一酸,微微点头:“上车吧。” 祺砚扶着她的手臂,满含着不舍:“女郎!” :“莫哭,甚丑。” 祺砚呜咽着,重逢拉过她的手,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她安然坐在车中,接过了王谬之手中的牌位,紧紧拥在怀中:“靖之,我终于能嫁给你了。” 孔夫人作为女师,侧坐在旁边,泪眼婆娑。 王谬之亲自驾着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自淮水北岸驶向南岸。 沿途士族车马相送,庶民们也不住的一边抹泪一边徐徐的跟随着。 一个白发苍苍的士人道:“周礼有云:“禁迁葬与嫁殇者。”这王氏怎敢仗势欺人!乐宣君可是士族啊!” 一青年士人道:“乐宣君自请圣旨,嫁与王司空为妻,你不知道,莫要诋毁!” :“她早在出家为先帝修道之前,便与王司空心意相通。竹山两载,斩杀胡人无数,已然将先帝超度成仙,现下还俗,不计王司空不禄,仍愿嫁与他。”一个老妪絮絮的将前因后果讲来。 老士人怅然点头道:“原来如此。” :“鸣锣!” 王氏下仆高喊道。 一声震耳欲聋的鸣锣声响起,霎时间,四周响起划破长空的声音,紧接着,无数的火树银花升上半空,炸裂开来。 杨毓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眼前的烟花,迷了她的眼。 :“王靖之。”她眸光转了转,小手抚上胸口,不住的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阿毓,怎么了?”孔夫人拉住她的手。 :“他!他!”杨毓连说了两个他字,双眼通红,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 :“无事。”她遥遥头,灿然而笑。 :“停车。”她轻声唤道。 王谬之不明所以,勒紧马缰,墨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她轻快的跳下马车,初一与初五正跟在送嫁队伍中间,突见杨毓下车,二人迎上前来。 杨毓眸光看着初一道:“自回金陵,你可见过初二?” 初一微微一怔,冷峻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的松动,唇边微微挑起:“未曾见过。” 这个答案,正迎合了她的心,似松了一口气,又似乎在笑。 :“初二与你是双生子,你们兄弟若是同在金陵,会不见面?” 初一微信微挑:“否。” 是吧?不会! 所以,初二根本没有回到金陵! 她抬眼看着络绎不绝的焰火炸开,眸中含着泪,笑的凄怆,笑的开怀,笑的让人心痛。 :“女郎。”初五有些怕了,这,这是疯了吗? 小手抚上贴在胸口的环佩,她后悔了! 她闭着双眼,身子一软,靠在马车边,眸中的泪夺眶而出。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哭些什么。 王谬之见此处的人越聚越多,赶紧下了车,询问道:“阿毓,莫哭,这就到府中了。” 杨毓恨恨的抹了一把眼泪,看着漫天的焰火道:“谁让你们放的焰火?” 王谬之没想到,她居然问起这件事,道:“是祖父,祖父说怕你难过,所以放些焰火热闹一番。” 杨毓微微点头,直到此时才想起要告知她一声? 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 五光十色的烟花映照着人们的脸颊,淮水倒影着五彩斑斓的虹彩狂舞。众人唏嘘,当年迎娶郗氏女郎可没有这样的场面啊! 任由天际璀璨,耳边熙熙攘攘,车马如流,他一如往昔的温柔笃定,迈着沉稳优雅的步调向自己走来。 :“阿毓,你怎么了?”王谬之有些焦急了,这任由新嫁娘在路上哭泣,传出去成了什么事了。 杨毓眼前的他,消失殆尽。轻舒一口气,站起身来,目光中迸发出生的喜悦。 :“走吧。” :“好,好。”王谬之忙不迭的唤来婢女,搀扶着她,上了马车。 她侧目看看扔在车中的灵位,略带不屑的笑了,却还是捡起来,抱在了怀中。 :“阿毓,你方才是怎么了?”孔夫人不禁问道。 杨毓摇摇头道:“欣喜不已,情难自禁,不愿隐藏着,索性就痛哭一场。” 孔夫人轻笑一声,拍拍她的手背:“乖孩子。” 到达北岸乌衣巷口,无数的士人车马来往,人头攒动,王晞之与谢安站在人前,二人神色郎朗,看不出喜悲,互相拱手行了个礼,走上前来。 :“阿毓!进门吧!” 杨毓看着王晞之,笑着点头,众目睽睽之下,怀抱着牌位而神色如常。 :“这便是是杨氏阿毓啊!”王碧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葛仙公点头道:“是她,就是她。” 王碧微微摇头道:“如此瑰姿艳逸,气度风华,难怪靖之在世时如此倾慕。”她轻叹一口气,略有些惋惜,却走上前,先对孔夫人行礼,谢过女师相送,然后拉过杨毓的手臂,轻声道:“侄媳,跟姑母进门。” :“多谢姑母。”杨毓端庄的行个礼,随着王碧进门。 :“皇上驾到!” :“太后驾到!” 隔着门廊,一个略微尖细的男声响起。 众人纷纷跪地迎驾,阿桐,他还是来了。 一队恢弘气势的依仗慢条斯理的进门来,杨毓垂着眸,心如止水。 一双明黄色的方头锦履映入眼帘,司马桐目光复杂的看着她,这一身大红的嫁衣,刺得他双眼酸涩。 :“阿姐,起来。”他的声音柔和,双手扶起她的双臂。 杨毓侧目看看跪了一地的王氏宗亲,微微摇头,道:“回禀陛下,阿毓将是王氏妇,不敢独立其中。” 王碧暗赞了一声好姑娘。 司马桐双手顿了一顿,闭目一瞬,声音中有些难掩的苦涩:“宣旨。”(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八章 别离金陵 司马桐双手顿了一顿,闭目一瞬,声音中有些难掩的苦涩:“宣旨。” 阿福躬身上前,展开圣喻,道:“奉皇帝诏:旨诣琴仙亭公主杨氏阿毓,慧敏思纯,教化庶民,于胡人猖獗之巴蜀,身先士卒,屡建奇功,不负先帝“将种”之誉。朕思其功,明其清志,追忆先帝盛赞。赐封杨毓,一品长公主,封号晋阳。钦此。” 以封地为封号,是大晋公主王侯的惯例,晋阳富庶,民风淳朴,当年浔阳长公主出嫁之际,想要不远的汉中做封地,却被阿桐拒绝了,今日却送给了杨毓。 晋阳乃是巴蜀之郡,其中包括成都、越蒿、江州、武都,竹山也在境内。封地越是广袤富饶,越是说明公主受宠的程度。 杨毓微微抬眸看向司马桐,只见他负手而立,双目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阿姐,那****进宫,朕本想将重华宫赐予你,没想到你要嫁与护国公,朕便未开口。” :“陛下,这,这太重了,阿毓承受不起。” 司马桐展唇而笑道:“这是朕送阿姐的新婚贺礼,你值得的。”他的目光有些愧疚。 杨毓挺直了脊背,粲然而笑:“谢陛下隆恩。”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玉轴圣喻。 她,杨氏阿毓,是大晋的长公主。 她的身份,配得上他。 她的亡夫,是大晋驸马。 她明白,司马桐希望借用她,来笼络王氏,安抚王氏。也知道他还是怀着一些真心对她的,否则大可以将这殊荣赐予他人。 所以,这圣旨只能接下来。 王仙爱身穿着藏青色金线绣凤的朝服,一双凌厉的眼目光哀伤,冷艳的容颜带着憔悴,内监扶着她的手臂,走到杨毓面前。 :“晋阳长公主,好生管理封地。何时想回来,便回来。王家永远为你敞开大门。”她的声音清冷,却是善意的。 几年不见,这个风度翩翩的士族女郎略清瘦些,想是宫中绵绵无期的寂静日子不好过。 杨毓俯身道:“谢太后训导。” :“吉时到!”礼官高唱。 宗祠大开着,门前两道对联,以檀木为底,用绿色染料书写一副对联。 上书言:浊世清幽,经天纬地展高翅。 下书言:浮名俗雅,万里和云舒长帆。 横批言:淡泊名利。 琅琊王氏列祖列宗就在里面了,她踏着沉稳的步子,踏入祠堂。 礼官微微蹙眉,这阴婚,该怎么主持?是否该让王家换个通晓堪舆术的道君来? 杨毓神色朗然,从容的跪在蒲团上,慎重的叩首行礼。 她朗声笑道:“一拜天地万物,祝愿大晋永享太平。” 她双手交叠额前,大红的嫁衣匍匐在冰凉的地面上,夕阳落下染在她的衣角。杨氏阿毓,与他约定三生。 礼官似乎得到启发,灵机一动,高声唱道:“二拜王氏祖先,祝愿王氏昌盛繁荣。” 身旁一双双目光聚焦着,她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自此,她终可光明正大的,冠上了他的姓氏。 :“三拜谪仙英灵,恭贺王杨秦晋永好。” 从此举案齐眉,白首到老,与他葬在一处。 :“礼成!” 礼官一声高喝,她侧目看着身边绑着红色花球的灵位,双手捧起。王氏下仆上前搀扶起她。 她笑着看向王晞之等王氏长辈,微微俯身行礼,扬起清艳的笑容,缓缓的道:“蒙王司徒不弃,阿毓终于上了王氏宗谱,待百年之后,能与他同寝,此生无憾。” 王晞之微微点头,看着这一身霞光的女郎,这注定一个人的婚礼,她不卑不亢,神色舒朗自然,这样好的女郎,他暗自叹口气道:“殿下还要唤我官名?” 杨毓微微发怔,转而欣喜的又施一礼:“祖父。”脆生生的一声,王晞之的心都颤了,他点头,一边冲着下仆摆摆手。 下仆上前递上一个雕工精细的木盒。 王晞之笑道:“这是靖之的家产,殿下收着吧。” 杨毓笑着推了回去道:“我早已言明,不取王氏分毫。” :“你这女郎!”王晞之微微有些怒意,转而察觉司马桐还在一旁观礼,连忙改了称呼道:“长公主是自家人,理应替靖之打理这些,快拿着。” 杨毓微微蹙眉道:“阿毓生母早逝,对这内院打理实在不通,若祖父不帮阿毓,不出半个月,这些产业定被阿毓败光了。”她声音娇软甜糯,意思是你们帮我打理吧,不然我会败光了的。 王晞之这才点点头,略摆摆手,让下仆退下去。杨毓笑着道:“祖父,阿毓这便去了。” 她早已准备大婚完毕,便要出游,方才从巴蜀回来,她并不想去封地。想着若是往北去,再回聊城看看,行装等等自不必准备。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登上马车,由初一和初五驾车。这驾青帷帐小车,穿越过无数瞩目,奔向城外。 :“亭主,又要出游了?”守门侍卫笑着问。 杨毓挑开帘幕,笑着看向前面排着长长的进出城马车,道:“镇守金陵门户,你这职务愈发重要了,比从前劳累吧?” 侍卫略有些不好意思,低低的笑了笑道:“不累,不累。”说着拱手道:“亭主稍等,小人去前头疏导一番,好让亭主先出城。” :“劳烦。”杨毓微微颔首致谢。 侍卫如同得到天大的荣耀,不自觉的挺直腰背,一边吆喝一边道:“前头的让让琴仙亭公主有急事出城,诸位行个方便。” 陛下晋封杨毓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是以,侍卫口中称她原先的封号。 听闻杨毓要出城,一众马车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 :“亭主,请吧。”侍卫重新回到车边,恭敬的道。 初一勒缰策马,墨车疾驰向前,杨毓挑开帘幕,转眸看着金陵城古朴的城门。 几年之间,城墙又高了许多,当今陛下,果然与先帝不同。 城门越来越远,她收回目光,侧眸看向安然放在身侧的灵位。 她,一直在路上。 被胡人驱赶着,离开家乡来到金陵。被命运驱赶着,不断向前奔走。(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九章 重见玉树 侧卧在车中,闭眼假寐着,心之所向是为家。她的心,在哪里呢? 杨秀不断的长大着,终有一日,这世上唯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也将有自己的家,而他,又在何方呢? 突然,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该死的!”她不由得张开双眼,狠捶了身下的软榻一下。 一个身穿素袍的人正坐在她面前。 他双眸深邃而澄澈,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粲然一笑。 一股与生俱来的,远山般的气味,萦绕在她鼻尖。 :“你。”她张目瞠舌的看着他。 他笑着伸出骨节均匀的手指,轻轻一勾,将她的衣带解开。 杨毓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垂头一瞬,眸光狡黠。 :“阿毓。” 杨毓抬眼看向他,眸光闪烁着泪光,眼泪簌簌的往下流,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抚上他冰凉的侧脸。 :“庾君,庾君送我的犀角香,真的能通鬼神?”她似哀伤,似喜极而泣一般。 :“阿毓!我。”他想解释,然而,杨毓一把拥上他的肩膀,扑进他怀中:“靖之,你带我走吧。” 他任由她抱着,双手僵直着。 他若说这只是个正中下怀的巧合,她还会不会信? 杨毓突然枯笑了几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哭了笑,笑了哭,眸光转来转去,看向四周,独独没有看他。 :“靖之。”她诱人的红唇间缓缓念出这两个字,声音如同稚童一般。 :“阿毓?”王靖之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杨毓双手互相拍击着,笑着将脸上的泪擦在他素白的衣衫上。 :“你是谁?”她略歪着小脑袋。 她猛然回首,抱起软榻上的灵位:“我的靖之在这里,你是谁?” 王靖之双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四处游走的目光直视自己:“看着我,你说我是谁?”他的目光带着浓浓的警告和威胁。 杨毓身子微微颤抖着,低着头,一边摇头,一边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目光探向外面,看着站在车边的初一:“救我,他要杀我,救我。” 王靖之心下一沉,早年恍然听葛仙公提起过,人经历大悲大喜,会神思错乱,如同稚儿,是否,杨毓便是患了这种病? 他收起身上警告的气息,声音软了几分,缓缓的道:“阿毓听话,我是你的郎主。” 杨毓垂着头,没有说话。 :“她何时开始这样的?”王靖之问道。 初一摇头道:“方才还好好的。” 初二苦着脸道:“郎君,完了,乐宣君疯了。” :“闭嘴!” 来自初一和王靖之两人异口同声的怒斥,杨毓微微抬眼看向初一,展开双臂:“初一,救我。”神情那么可怜,声音那么讨好。 初二脸色更加不好了:“这不就是疯了吗。” :“闭嘴!” 又一波怒斥。 初一略顿了顿,还是上前一步道:“郎君,女郎累了。” 王靖之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叹了出来。 :“去东莱。” 东莱,那可是远在交趾之滨呐! 他竟然安排的这般妥当,看来,这事不是密谋一两日了! 杨毓身子往后缩了缩,苦着小脸:“我不去,不去,坏人!”眼看着她缩靠在车角,王靖之目光神伤,道:“我不过来,你莫怕。”说着,当真下了车,回到自己的车上、 初五全程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王靖之的车马在前头带路,车马再次上路。 初五转眸看着车中神情郎朗,仿佛方才都不曾发生过似的杨毓,大惊失色,刚要喊出口,杨毓抬眸,用森冷的目光看着他。 初五像被噎到一般,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声音,硬生生卡在喉咙“呃...”。 杨毓侧目看向初一微微上扬的唇角,道:“好好配合我,若是谁敢告密,我就...”她思索一瞬,道:“我就将他割了舌头。” 初五闷声,重重的点头,再看初一照常的赶着车,仿佛没听见一般。 :“你怎么不应?小心长公主割你舌头。” 初一面容收起笑容,道:“看好你自己。” 王靖之略咳嗽一声,一声叹息。 当日知晓葛仙公奉命要自己死,他悲哀之余,忽然觉得,若是他“死”了,倒是一件好事。 让今上彻底对王家放心,让王家能够生生代代,他“死”,又有何谓呢?更何况,他早有带着她归隐之心了。 自此,他开始和王晞之密谋假死之事。 这个假死,要怎么才能真实,不被人发现端倪,又能给王家博个好名声,这才是事情的重点。 恰在此时,苻洪大军来袭,王靖之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一个千载难逢,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到的乱局。 原本打算等苻洪大败,派出假扮的“胡人刺客”,再顺势跌入水中,远盾江湖。 没想到出了岔头,混战之中,一个胡人突然出现,打乱了这一切计划。 那胡人轻轻一刀,却割破了他事先准备好的血浆,血浆爆裂的一瞬间,他与在场众人一样的惊呆了。 下一瞬,他侧目看向初二,又对杨毓一笑,倒入江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因为这个在计划中出现的偏差,他根本没有机会向杨毓解释,除了那个笑容。 初二是除了王晞之以外唯一知晓的人,却需要赶紧去下游接应,安排假尸。 他以为她能冷静的对待,他以为她能注意到,深思熟虑。再在获救后让初二去传导消息,谁知道慕容喾突然发难,杨毓随着赤甲军转去武都。 当王靖之安排好,再派初二去武都,杨毓已经转去竹山,返回金陵。 一次过错,一次次的错过。 金陵处处皆是司马桐的人,连和王晞之都中断了联系,他怎么敢进金陵! 王靖之懊恼的蹙起眉心,食指和拇指掐着眉心。 :“郎君,乐宣君怎么办?”初二问道。 怎么办?他怎么知道! 他双唇紧绷,抿成一条线一般,道:“先到东莱再说吧。” 初二低低的叹口气,这可怎么是好。(未完待续。) 第四百章 天水战事 九月里,谢元清已经苦战了半月之久,却只是将天水郡的门户昌黎打开,余下四城,无论如何也攻不下来,而慕容喾似乎已经发觉晋人引其水战,便是时不时的在后偷袭,每日下晌在江面上绕一圈,然后便返回都城邺城,而不正面迎战,恼的谢元清咬牙咯咯直响。 此地毕竟是前燕的后方,想要一举拿下整个天水郡,看来是难了。 巴蜀天水郡共有昌黎、棘城、邺城、龙城、蓟城五座城池,整个郡四面环山面水,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也正因如此,当年羽弗慕才会在此设立都城。 军帐大营,谢元清下巴上生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窝黢黑,双颊塌陷,往日清隽的容止,显得很是疲惫。 吴爽道:“大不了我们攻他城池,大战一场,我就不信天水是铜墙铁壁!” 樊明沉吟了一瞬,道:“不如...” :“不如甚?”谢元清双眸期盼的看着樊明。 樊明道:“不如将王谬之驻守剑门关的兵士调来此地,我们围他的城,直到他城中粮草耗尽,如何?” 帐边伺候主将舒展地图的,乃是谢元清前段日子赐封的军中平史,杨坚。 杨坚略有些怯怯的,想要说话,又不敢,踌躇着,面色憋得通红。 吴爽正注意到他,道:“杨平史有话讲?” 杨坚顿了顿,想要退缩,却是已经暴露在众人眼前,心下一狠,越众而出,拱手行礼道:“微臣认为,剑门关的兵力在大后方,更是驻守紧要关隘的,不说一来一回调遣的时间不乐观,剑门关失守,对我军危害更大。” 樊明缓缓的松了松面孔,多日以来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那,你待如何?” 杨坚得到樊明的赞同,胆子也大了许多,挺身而出道:“他不战,我们便耗着他,将他出城之路全都捣毁,让他不能行军,只能走水路一条,他还能忍得住不成?” 敌人无法大举出城,汉军无法悄然来援。 谢元清眉心微微舒展,这个杨坚,表面看着怯懦,没想到心思竟然如此狠辣,看不出,看不出。 弘农杨氏,真是人才辈出。 他略点点头,笑着道:“杨坚献计有功,赐五两金。” 杨坚听了谢元清的话,微微挑挑眉,拱手称谢,随着帐外的兵士去领赏钱。 待他走远,樊明却是捋须而笑道:“谢将军的赏赐,杨坚看不上呢。” 谢元清笑道:“他若能阵前立功,我不会埋没他,只是年岁尚轻,还需历练才是。” 樊明微微点头,扬声道:“他是生而逢时了。” 此间定下战略,下晌,营中将士分别行事,一路上捡拾岩石等物,布满了天水周围的官道。 日落日升,天水郡繁城中,慕容喾正在城主府中练剑,一小兵上前。 :“报。” 慕容喾收起长剑,一旁的胡人少女递上软帕清茶,他擦了擦脸,抿了一口清茶,跪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少女上前为他捏肩捶腿,这才扬扬手:“说罢。” 小兵自始至终没敢抬头看一眼,得到允许,才道:“城外官道被晋人破坏了,我军来往粮草都走不得大路,只能转行水路。” 整个郡十余条陆路都被破坏了? 慕容喾冷哼一声道:“这谢元清倒是个狠的,丝毫不顾及这城中尚有晋人庶民了?” 小兵不敢回话,只是低着头。 慕容喾笑道:“唤奴奴来。” :“是。”小兵躬身出门。 这个奴奴,是鲜卑柱国大将军普六茹揜的小字,为显得亲昵,慕容喾常如此称呼他。 思虑的空档,一个容颜俊美的中年男子行进庭院,他身高七尺六寸,一身素袍,一对剑眉直插入鬓,脸型刚毅,双眼如电,不过转眸之间,便是器宇轩昂。 他躬身行礼,笑道:“陛下。” 慕容喾满意的点点头,扬手道:“赐座。” 胡人洒脱,俗礼少,普六茹揜安然跪坐在榻上,抬手为慕容喾斟了一杯茶:“陛下何事烦忧?” 慕容喾朗然举杯抿了一口道:“你家罗延如何了?” 普六茹揜笑道:“小儿一切顺利。” :“善。”他微微顿了顿,笑着道:“奴奴,朕给你的那两个汉家女郎如何?” 普六茹揜笑着点头:“臣甚是喜爱。”他抿着唇,道:“臣给她们华服美裳,食珍馐美味,两日前一女说想要我亲手为她扑蝶,臣也照做了,只是那女郎还不满足,便被臣杀了。” :“她因何不满?”慕容喾放下茶杯,心中有些怪异。 普六茹揜扬唇而笑,似星辰般的眼眸有些哀伤,他缓缓摇头道:“不在汉地生活太久,臣下不知。” 慕容喾畅然大笑道:“奴奴不喜,杀便杀了,稍后朕再送几名美人给你。” 普六茹揜闭目一瞬,笑着道:“谢陛下,若无事,臣这便告退。” 慕容喾微微扬手,唤他退下。 随着普六茹揜慢慢走远,消失在庭院尽头,慕容喾抬眸看去,微微蹙起眉心。 :“请慕容靳将军来。”慕容喾道。 当日下晌,慕容靳一如往日,又带领着两万兵士,打开都城邺城水闸,数千战舟排成水阵依次逆流而上。 谢元清等人正在水边帐中议事,突听斥候来报,却是已经习惯了。慢条斯理的踏出营帐,只见远方,大列旗帜,遍支警帐,声势张扬的船队正缓缓行来。 :“迎战!”谢元清蹙着眉下令。 :“是!” 这已经多少日子了! 慕容喾每日派兵骚扰,却不进攻,直气的谢元清恨不能跳脚,而北府军也已经疲惫不堪。 北府军和赤甲军编成一军,还称北府军。 北府军匆忙架好战船,正准备上水之时,不远处的胡人大军忽然有条不紊的往回行之,来时逆流,回时顺流,自然速度更加快。 谢元清道:“不行,不能在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探查需要如此兴师动众?”樊明捋须问。 一边的杨坚笑着道:“我军锐气正盛,并且居高临下,胡人难以攻下昌黎。依属下看,应该是寻常巡防。”(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一章 弘农杨毓 杨坚笑着道:“我军锐气正盛,并且居高临下,胡人难以攻下昌黎。依属下看,应该是寻常巡防。” 直到此时,樊明朗然笑道:“我懂了。” 谢元清微微点头道:“孙子兵法之瞒天过海,慕容喾想要突袭,我们便等着他。” 樊明道:“是否有以逸待劳之嫌?” 这么些日子,谢元清早已被慕容喾憋的怒气正盛,冷哼一声道:“姚苌早被小十五灭了个干净,苻融、苻虎战死,他慕容喾孤掌难鸣,大势已去还不知悔改!浑论他是哪一计,我军怕他不成!” 杨坚眉眼微微促狭的看了谢元清一眼,道:“建威将军阵脚乱了。” 自何时起,他谢元清容得这一小小平史出言斥责了! 他冷哼一声道:“怎么?杨平史想指挥战局?” :“建威将军容不得忠言逆耳么?” 谢元清诧异的看着杨坚,这还是怯懦的那个少年?是给了他这个胆子? :“来人!”他怒喝一声。 :“是!”两个兵士上前。 :“杨坚违抗军令,赏三十军棍,禁闭十日!” :“是!” :“将军雷霆之怒,竟使坚无机直谏!将军!” 杨坚的声音越来越远,谢元清不自觉的更加心烦,怒而拂袖离去。 一旁的兵士看着杨坚下狱,不禁纷纷人人自危,往日和谐的赤甲军因杨毓突然离去,军心不稳。 另外,自从赤甲军编入北府军,月俸也是不能和从前相比,如此一来,自然是兵疲意阻,斗志松懈。 樊明看在眼中,只能暗自焦急,若是谢元清迁怒自己,他也下了狱,这军中再无一人心神清明,慕容喾还需一战? 好好的一手牌,被谢元清这出牌人毁的干净,樊明长叹一口气,为今之计除却稳定军心,也该请谢公出手一助了。 此时,若是他在,或是她在,场面何至于如此啊? 整整三十军棍,杨坚紧咬牙根硬是一声也没喊出口来,周围观刑的兵士看着他身上青紫的淤痕,不禁纷纷侧目,不忍直视。 :“没看出来,这杨坚倒是个硬骨头。”朱盛赞道。 袁毅微微摇头道:“谢将军脾气愈发大了。” :“咱们这些人都是乐宣君一手带起来的,封官赠金让咱们少了牵挂家中,让咱们活出个样子,这平白无故的,就罢了乐宣君,让咱们跟着这谢家的草包,今上成何体统啊!” 袁毅听他越说越离谱,呵斥道:“朱盛,闭上你的嘴!” :“袁副将攀了高枝,不认咱兄弟了吗!” :“朱盛!” 二人越吵越是声高,旁边的军士纷纷侧目观瞧,从前赤甲军可从不会如此的啊。无形之中,人心更乱了。 直到行刑完毕,杨坚已然晕厥过去,还是被拖到了柴房中关押。 入夜,一个黑影来到柴房外。 杨坚眉眼略微张开,微笑着道:“去回陛下吧,时候正好。” :“知道了,你还撑得住吗?”一个浑厚的男声问。 杨坚笑着道:“无事,朱校尉。” 那人微蹙眉头,转身离去。 那日以后,杨坚一直被关押在柴房,而朱盛却不知为何消失在了军营中。 半月后。 是夜,夜凉如水。 头枕着流水安然入眠,绵延数里的战舟悄然来临。 慕容靳站在战舟之上,眼看着晋人毫无防备,不禁冷笑着。 普六茹揜斜睨了他一眼道:“谢家的人可不简单,莫要大意轻敌,忘了上次如何败下阵来了?” 慕容靳咬了咬牙道:“那小姑子柔媚的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偏偏气质独特,又是唱歌又是击鼓的,难免多看几眼,你我都是男人,不用我多说了吧。” :“区区美人计,我往日真是高看你了!” :“普六茹揜!别以为我怕了你!” :“你怕我,我不会增俸一毫,你不怕我,我亦不会减俸一分。”普六茹揜淡然一笑,目视前方仿佛慕容靳不过跳梁小丑一般,懒得多看一眼。 慕容靳蹙着眉,到底没敢再回嘴,普六茹揜乃是柱国将军,轻易不会出手,这次他到底是来助自己一臂之力,想了想,他轻哼一声,走到另一边去。 三里,二里,一里。 一个睡眼朦胧的晋人士兵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以为眼前声势浩大的舟队是假的,定睛一看,可不就在眼前! :“敌军来犯!” :“敌军来犯!” :“敌军来犯!” 三声高呼,普六茹揜听得清清楚楚,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汉人兵士慌乱成一团,却也不制止,更不放箭,而是一点点,更加靠近,就似一股阴沉又逼仄的乌云,悄然靠近着。 突然,脚下的舟剧烈的晃动了一番,普六茹揜身子微微一晃,扶住船舷:“怎么了?” 慕容靳笑着道:“谁知道,可能撞到巨石吧。” 普六茹揜点点头,看着晋人兵士愈发慌乱,连军旗被撞倒了也不知,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不知何时,水面浮现出一个,两个,三个...黑影中一人举起乩旗,轻轻挥动两下。 霎时间,对岸的晋人船上亮起无数火把。 突然亮起的火把,让普六茹揜看不清前方,只觉得脚下的船只剧烈的摇晃着,身子一个不稳,跌坐在船板上。 随着他倒在地上,耳边响起无数胡人吃痛的哀叫,再睁眼看去,己方的船不知何时被连接在一起,晋人船只上架着数台巨大的床弩,刹那间,带火的箭矢如同下雨一般落在船上。 由于船只连成一片,想要调转船头也是不可能的,普六茹揜惊诧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一个褒衣博带的中年士人,摇着羽扇站在床弩之后,一个青年将领笑着道:“柱国将军,如此反间计,可还能消受?” 樊明扬声笑道:“谢将军,莫要骄傲张扬。” :“是。”谢元清长施一礼。 慕容靳大喝着:“两脚羊!看我不杀光你们!” 普六茹揜双目一闭,道:“出此策者究竟是谁,至少让我败个明白。” 樊明微笑着负手而立,月辉铺洒在他身上,清风徐来,将他的气度托的更加清华,他朗声道:“陈郡谢安,弘农杨毓。”(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杨坚逃生 谢安大名名扬天下,却不想竟有另一个,听起来是个汉人小姑的名讳。见他疑惑,樊明笑道:“你那儿郎一露头,就被乐宣君盯上了,乐宣君临离军中留下一策,顺势揪出了朱盛这叛贼,你还有何话说?” 普六茹揜微微摇摇头道:“我设计如此,未想到竟从一开始就败了,罢罢罢,天地轮回,皆是定数。”他抬眸看着樊明道:“败军之将,无颜面对汉人祖宗,亦无颜回鲜卑。”他抽出未出鞘的长剑,抹在脖子上,鲜血霎时喷溅一地。 樊明和谢元清看着普六茹揜自刎江上,无声默默。 普六茹揜原名杨揜,出身弘农杨氏,杨氏家族凋败,生计无门,他携着妻儿投靠鲜卑,饶是被封柱国将军,却未真的攻打过晋人一片土地。 今日身死此处,其中是苦是乐,唯有他自己知晓了。 :“将军!樊长史!杨坚逃了!”袁毅神色有些慌张的跑来。 二人对视一眼,不禁蹙眉,怎么能让他逃脱呢! 杨坚划着一艘小舟,侧目看着远处火光连成片的船只,耳边听着胡人哀嚎着,心知父亲恐怕难以成活,心中悲憾,更加不愿意回归汉人。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们究竟是如何发现自己的。 天边燃烧的战舟逐渐看不见了,到最后耳边只剩下水流和风声。 :“来者何人!” 他抬眸看去,竟然回到了邺城。 他沉着气,强忍着想要痛哭的冲动,声音却还是有些颤抖:“普六茹·罗延!”他喊出了自己的鲜卑名字。 :“原来是柱国将军的大郎君,快进城!” 下方打开城门处的水闸门,他撑着舟,进了城,弃舟上岸。 路上偶有汉人见他,皆是敢怒而不敢言,明知他是汉人却改了胡人姓,可这乱世,为了活命,为了富贵,谁又能说谁的不是呢? :“军报!” :“军报!” :“闲人让行!” 一骑胡人策马奔驰过闹市,杨坚闪开身子。 坏了,昨夜的战报传回都城了。 慕容喾知晓父亲出师不利,会否迁怒自己呢?他眸光一定,迈步往王庭走去。 没有受到什么阻碍,他顺利的进入了内廷。 心中害怕,却又忍不住抬眼看去,只见慕容喾换上一身青衫,正端正的坐在榻几边,面含着温柔和善的笑容,见到杨坚,他舒展手臂:“罗延,你回来了。” 杨坚脸上紧张的神情渐渐消散,走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头触地:“陛下!臣有辱重托,请陛下赐臣死罪。” 头顶的人似乎笑的更加开坏了,他定定的看了杨坚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要将他拖起来,用这双手将他每一寸骨头都捏碎,然而多年修养的城府,让他松开了紧攥着的拳头,挥挥手道:“罗延是我前燕的栋梁之材,奴奴又刚刚为国而死,朕,怎会怪你呢?” 一边上来两个美貌的胡人少女,一左一右的将他搀扶起来。 :“罗延,朕有个想法,你还要助朕一臂之力啊。” 杨坚呆立在一边,看着慕容喾风清淡雅的品茶,重重的点头:“能为陛下效命是罪臣大幸!” :“好,好,坐。”慕容喾满意的点着头,笑容愈发浓了。 前往东莱山的两架马车一前一后,不急不缓的在通畅的官道上行驶着,整整两个月了,她的病没有丝毫好转,他有时就这么呆看着她,一看就是半晌,她却浑然不觉一般,自顾自的看书喝茶,正常的很,唯有对待他的时候,迷懵不知。 他的眸光定了定,双唇微微扬起,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阿毓,我来了。 这个笑容,杨毓实在是熟悉,这说明,王靖之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了! 夜幕渐渐降临,十月里,天气渐渐转凉,两驾马车停在客舍门外。 她身穿着青蓝色杂踞长裙,曼妙的身姿的微风中瑟瑟发抖,她微微垂着头,害怕似的不肯靠近他身边。 王靖之垂眸不悦,却觉得怪不得旁人。 :“初一...”杨毓不敢看他,小手微微张着,想要抓初一的衣角。 王靖之眸光冰寒看向初一,威胁着他。 初一侧开身子,不让杨毓碰到。 杨毓暗自咬咬牙,苦着脸,抬起头:“初五,救我。”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心间难过。 初五却分明从那眸光中看出了一把利剑,仿佛看不见王靖之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杨毓身边,安抚似的:“女郎莫怕。” 女郎饶了我吧! 杨毓身子半藏在初五身后,怯怯的看向王靖之。 王靖之无奈的又叹了口气:“进去吧。” 客舍鱼龙混杂,真正的贵族士族即便出门,也不会投宿在这种地方的。杨毓踏进这间客舍,才发现,里面竟然出人意料的干净整洁,装潢算不上华贵,却是称得上典雅二字。 :“两间上房。”初二道。 老板笑着迎客,不一会,便有下仆上前带着几人上楼。 杨毓坐在房间的软榻上,软榻正对着庭院背对着门口,她的目光清亮,唇角勾着笑容。他活着,她知道的,他怎么会死呢? 她畅快的笑着,却不敢发出一声,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这颗心啊,像是被多少铁爪勾抓着一般。 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欺负她呢! 暗自下了狠心,这一次,她的病绝不能轻易好起来!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正暗自咬牙,耳边响起开门声,他的气息就萦绕在鼻尖,她却恍若未闻般,没有转头。 他静静的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 华灯下,她耳后的肌肤如此莹白生辉,如墨的发丝披散在肩头,与青蓝色的衣裙糅合成美妙温婉的画卷。 :“阿毓,饿了么?” 杨毓转头看去,眸光含着委屈,红唇微微扁了扁:“你到底是谁啊!为何总是跟着我!” 王靖之更委屈,他苦笑一声,道:“我是王靖之,你的郎主。” 杨毓的愤怒满腔,流光溢彩的眸子喷火一般:“我的靖之死了!再敢冒充他,我杀了你!”(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三章 王郎诱情 王靖之微微蹙眉,一甩袖,走出门去。 杨毓轻哼一声,转过身,坐回原处。 王靖之转出门去,却又后悔,她心智受损,看着这样子,是只有七八岁稚童的模样,自己怎么能对她发脾气呢? 咬咬唇,转身回到门口。 踏着一如往日,舒朗优雅的步履,走了进来。 :“阿毓说,我是谁?”他就站在眼前,杨毓眯着眼睛,摇摇头。 他蹙眉一瞬,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洁白皓齿。 他,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杨毓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他迈着舒缓的步履走到她面前,慢条斯理的跪坐下来,那双眼眸,带着丝丝缕缕的诱惑:“郎主,叫我郎主。” 杨毓撇撇嘴,笑着点头,问道:“你是狼么?” 她的双眸清澈,王靖之咬咬牙,笑的风流淡雅:“对,所以你要唤我郎主。”至少听着是那两个字,也是好的。 这人笑的如此真诚,分明气度清华,却在诱导着看似只有稚童心智的她。 杨毓双眼笑意盈盈,歪歪小脑袋:“坏人。” 王靖之唇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郎君,女郎,昏食送来了。”初一端着木制托盘,站在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神情依然冷峻。 王靖之收回欺在她面前的身子,安然坐在软榻上:“进来吧。” 她用餐的模样煞是好看,莹白的面颊被食物撑的略微鼓了起来,细嚼慢咽,餐食分明在变少,却不让人看见她唇齿外露,不急不缓,直看得王靖之也觉得食欲大好。 王靖之夹起自己觉得可口的青笋,放进她的碗中,但见她没有迟疑,专心的享用美食,理所应当的享受自己的讨好,却不吝一个眼神给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自何时起,他需要小意逢迎别人的喜怒了? 眉眼含笑,终是放下了箸,一边把玩着手指上的银质指环,一边瞧着她。 终于放下玉箸,她微微抬起衣袖掩着唇,接过初一递上的软帕,擦了擦唇角,又用清茶漱漱口,初一转身出门,初五进门将餐具和残羹收整干净。 直到此时,杨毓才发现一件事,他就坐在自己面前,不打算离开吗?想到此处,她面色羞红,眉眼低垂,显得有些懵懂迷离,一双清亮幽深的眸子,仿佛能将人的心神都吸进去一般。 王靖之被这双水眸看的有些心痒,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触碰近在咫尺的爱人,旋即想起她心智受损,对自己很是防备,又怕自己孟浪之举会吓到她,伸出的手堪堪停在半空,最后,落在她的头顶,轻轻的揉了揉。 自己,是否有些过分了? 已经这般折磨他两个月了,似乎,够久了吧? 他一定记住了,再也不会犯了。 忽而觉察到远山般的气息缓缓的喷在自己颈边,她下意识的抬眸看去,那双眼中,充满的诧异。 他一只手撑着冰冷的墙壁,将她隔绝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俯身上前,让自己身上的气息更加强烈散发,另一只手,摩擦着她莹润的下巴,充满诱惑的气息。 :“阿毓,再也不能嫁给别人喽。” 他竟然在诱惑自己! 明白了这一点,她忽然为自己一时心软而忍不住痛骂自己。 只见她眨巴着流光溢彩的明眸,那双眼中,带着充满禁忌的纯真,笑着问:“郎君,你想做什么?” :“我啊。”他低低的笑了笑,抚着她下巴的手,转而抚上她的发丝,若有若无的撩拨她的脖颈,道:“想吃你。” :“郎君方才没吃饱?为何,要吃人呢?” 王靖之觉得自己受了很重很重的内伤,需要休息,一,不,两三天。他收回手臂,面色渐渐的凝滞住。 端正的跪坐在她面前,拱手行礼,声音一如往日的披风抹月。 :“没能与你事先商量,是郎主的不是,然而一切事出有因,恳请爱妻,宽恕则个。” 杨毓定定的看着他,眸光不自觉的就软了。 :“出去。” 王靖之意料之中似的,眉眼温柔而笃定,缓缓的扬起双唇,笑着道:“我若没记错,你我已然成婚两月有余,卿卿莫不是还要独守空房不成?”他站起身来,手边把玩着腰间的麈尘,踏着欢欣的步子,坐在了睡榻边。 杨毓紧咬银牙,这“痴”是装不下去了,双手缓缓的抚上胸口。 :“热汤备好了。”初一道。 :“进来吧。”王靖之侧坐在睡榻上,随手拿起一本杂书翻看。 初一和初二一桶桶的将热水抬进房中,见杨毓一脸溃败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王靖之却双唇含笑,翻看着不知名的书卷,这气氛,很难描述啊。 初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初一,略努努嘴,询问他们在做什么。 初一微微蹙眉,几不可见的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一桶桶的水灌满了浴桶,二人也不再言语,拎着空桶,识趣的退出房门。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脱下外袍,赤着玉白的脚,走在地板上。晚风吹过半透明的帷幕,案几上燃起袅袅熏香,这股子沁人心脾的异香,是她从未闻过的。难道,是暖帐香? 她耳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偷偷转头看去。 却正撞上一股萦绕鼻尖的远山般的气息。眼见她睫羽微颤,王靖之将手中的木盆放下,一双骨节均匀的手执着软帕,浸湿帕子,拧干,而后拉过她莹白丰腴的小手,轻轻地,缓缓的擦着。 与其说是擦洗,还不如说是乘机抚摸。 他的眼神如此认真,神情如此慎重。她双眼看着他,那双手,本是指点江山的,那双眼,本是阅尽风华的。 此刻,却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 若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可越是感动,越是动情,越是难以原谅他的不实相告。他是否想过,自己对他的感情,非他不可,她的人生,缺他不可? 她可能会因他的死而会发疯,会软弱,会死的! :“你不会。” 玉打冰凿般的声音,字字落地有声,自耳边响起。她一晃神,转眸看着他,正含着淡雅的微笑。(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情挑阿毓 她一晃神,转眸看着他,正含着淡雅的微笑。 :“什么不会?”杨毓有些诧异,这厮,还会读心之术? 王靖之放下软帕,双手拉着她的手,笑着道:“因为你是阿毓,是这世间,唯一能与我并肩的女郎。所以,你不会因我的死而被打败。我相信你。” 她面色缓缓的凝滞住,神色有些凶狠:“是否我往日表现的太过坚韧,你的相信,曾将我打入地狱,也令你毫不知情?” 她缓缓的摇摇头,失望的将他的手移开,道:“你能五蕴皆空,我却是至俗的小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靖之嘴唇紧绷成一条线,眸光中有些不可置信,幽深而含着怒气:“阿毓,够了。” :“够了?”杨毓坐起身子,道:“我不可理喻,所以够了?” 她是战场上的持节都督,她是士人推崇的琴仙,她是为太学弟子授业传道的乐宣君,难道她就不是个女子? 她就不能软弱? 她就不能任性发怒吗? 她难道不是人? 王靖之眸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她竟然毫不理解他。 二人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就这么互相注视着彼此。 杨毓缓缓的,缓缓的,蹙起眉心。 突然她伸出莹白的小手,狠狠攥住他的衣襟,顺势站起身来,那片轻薄的衣袂飘在半空,她扑倒在他怀中,王靖之全然没有预备,就这么被她扑倒在地上。下一瞬,温热樱红的双唇,吻上他冰凉的唇。 :“告诉你,王靖之,我就是这么软弱!上天入地,你这一生都要与我绑在一起!绝无退路!” 看着她呲着莹白的牙齿,一脸的凶恶,王靖之怔了一怔,这小女子,越来越大胆了。 他一把揽住她的纤腰,翻身压住她。她抬眸看着他的双眼,方才那股气势不自觉的弱了下来,微微躲闪着他的直视。 :“嗯?”他鼻尖发出一声轻哼,一双深邃而澄澈的眸子似侵略一般的占领着高地,一双薄唇微微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这粲然一笑,杨毓恍然被摄了魂魄一般。 :“好。” :“什么好?” 王靖之笑着道:“绝无退路。” 说好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也顾不得了。 她微微扬起双唇,笑的有些委屈,声线绵长绵长的,带着哭腔的尾音道:“你怎么能,将我独自扔在世上?”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细嗅她发上的馨香,不自觉的闭上双眼:“阿毓,阿毓。这一生,再也不要分别。” 她缓缓伸出双手,拥着他素白的衣裳,紧紧的搂着他:“有时我便想,定要狠狠的罚你一次才好,怎么,怎么就狠不下心来呢?”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绵长,带着委屈。 :“傻孩子,因为,你爱我啊。”他圆润的耳垂有些微微泛红。 锦绣蜀锦裹着她的素腰,他轻挑衣带,一阵凉意袭来,但见身前之人,微微抬起衣袖,掩着半面芙蓉,眉梢含着媚意。 窗外月影浮动,簌簌清风携过半卷疏影,他抚上她莹白丰腴的小手,这温软的感觉,一如从前。 移开这遮挡目光的衣袖,她直视着他,不自觉的有些害怕。 他笑的批风抹月,抬手取下云鬓上的素簪,扶着她的秀发,只见她娇怯怯的笑着,小手伏在他胸前,笑道:“你这黑心的,莫不是认错就为了...” 一时语塞。 他朗然轻笑,那么的清雅淡然,于她却是致命的毒药一般,他的手指挑动着她的肌肤。他笑道:“为了什么?说啊。” 杨毓脸色憋得通红,心神慌乱的如同小鹿乱撞。 :“分明是阿毓三番两次情挑于我,令我欲罢不能。” 好吧,杨毓眯着眼,笑着。 他轻抚着她的发鬓,慢条斯理的道:“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接着手指轻飘飘的掠过她修长的颈子:“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羞愧的闭上双眼。 突然,他猛然打横的抱起她,她将头首埋进他怀中,他缓缓的抱着他来到浴桶边,耳边听得水声,怀抱有些颠簸。下一瞬,温热的水,浸过莹白生辉的肌肤。 她试探着,张开眼睛,素白的内裳贴着他坚实滚烫的胸口。 :“你,你,真也不愧风流之名。” 他的手掠过她一寸寸的肌肤,缓缓的笑着道:“如此赤诚相见,卿卿不悦?” 房门内春光无限,门外的初二和初五偷偷的笑着。 初二低声道:“郎君终得逞矣。” :“哎,真是不容易啊!”初五故作怅然,转而坏笑道:“明日一早,我们是否要改称女郎为主母?” 初一轻咳一声,冷峻的面颊有些熏红,低声道:“像什么样子!” 初二初五相视一眼,笑着将紧贴着门的脸移开。 窗外月影高悬,将世间万物蒙上一层荧光薄纱,温柔似水,淡然如绢。 次日清晨。 :“郎君,该起行了。” 外面响起初一的声音。 王靖之笑着眯起眼睛,揽着熟睡的杨毓,声音淡雅满含得意道:“你们主母下不得地,再留一日。” 初一略有些尴尬,初五双臂抱胸,眯着眼笑:“是!” 下了楼,天色和暖,湛蓝的天空与白云形成鲜明的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野花香味。 微风拂过,檐铃叮当作响,将这美景添上两分生动。 二人站在店门口将整理好的行装再次卸下来,只听一阵舒缓的蹄声响起,二人侧目看去,竟是四架鹿车。 初二自门里走出来,看向初一和初五:“郎君请的客人来了。” 只听鹿车内,一阵狂放不羁的笑声,缓缓的停了下来。 :“这是。”初一眉心微挑。 初二一边迎上鹿车前,一边笑的高深莫测。 :“敢问可是竹林贤士的车驾?” 初一与初五走上前去,明显的有些诧异竹林七贤突然到来。 只见青帷帐鹿车中一个相貌甚丑的中年士人撩帘出来,他身着一身烟灰色宽袖大衫,腰间挂着一个酒囊。(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谈笑风生 只见青帷帐鹿车中一个相貌甚丑的中年士人撩帘出来,他身着一身烟灰色宽袖大衫,腰间挂着一个酒囊。分明已经十月份了,天气凉得很,却依旧袒胸露怀,一边下了鹿车,一边将手伸进怀中搓来搓去。 :“阿毓何在啊?” 初一几人躬身行礼,另一边几位士人分别自几辆鹿车中走了下来,大袖翩翩的素锦衣袍,随着行走之间,气度超脱,清远高超。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使人如入竹林一般。 嵇夜笑道:“好个阿毓,功成身退,毫不留恋俗世富贵,今日再能得见,真真大幸!” 王冲一袭衿贵的水碧色锦缎大袍,好不风流,他略一顿,笑道:“那日今上赐封阿毓为晋阳长公主,本以为她会去往封地。谁想到,她竟突然传信来,要归隐东莱山,我等快去问问,她究竟缘何归隐。” 阮宗轻笑一声道:“舍弃人世富贵不易,阿冲莫不是也想着退隐朝堂,去东莱山过过世外生活了?” 王冲连连摆手道:“我是俗物,断然舍不掉这些的。” 向期摇头笑道:“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馀,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馀,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竖子以官之念为官,百姓福尤?” 向期引用先贤之语,意思是,要多听,心中有所犹疑时不要多言,先行暗自记下,即便是有把握的事,也要慎而重之的讲出,如此可以少犯错误。 要多看,心有犹疑时不要多言,有把握的事,也要慎而重之的去做,便能即便行事也不会后悔。 一个人,若是能说话少过,做事少悔,官职俸禄就在这里了。 你王冲以想当官的想法去做官,能够为百姓谋取多少福祉? 王冲面色丝毫不改,眉梢微挑,道:“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 他说,选取贤明之人为官,不贤明的人自然就远离了,如此便能使国家安定。 山源微微摇头,默默的道:“只可惜,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九品中正制,如何能选拔贤明之人为官? 阮容道:“非也非也,国破家亡之际,我晋人齐心协力,赶走蛮夷。此可见,我大晋,今时不同往日矣!” 阮宗微微摇摇头,道:“国居安而思危,才能长久不衰。” 反观大晋,却是只能在不安定的时候,君臣才能齐心协力,战事还没有彻底结束,金陵却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浮华,一派歌舞升平之貌,而非乘此机会,改变整个政局。 安与不安,看的是国策! 见几人越说越多,初二笑着拱手,插嘴道:“诸公,请楼上一会。” 向期刚要说话,被下仆打断,有些不高兴,这一回神,才发现他们正在室外高谈阔论,一时间忘情了。 周围已然聚集了数名路人,庶民虽不敢上前,却远远的躲着,侧耳聆听着。 :“善!善!善!”刘伦半眯着眼,拉过向期的衣袖,往里面走去。 说着,初二领着几人进了客栈。 初一和初五面面相觑,跟上前去。 房间中,杨毓微眯着眼睛,悄悄的看着身侧的郎君,只觉得柔情蜜意心中甜的快要溢满了,听见他说的话,又忍不住红着脸暗骂某人。 :“怎么?卿卿羞了?” 他的声音怎么能如此好听呢? 杨毓睁开眼睛,看着他,想要将这人整个的放在眼中。 声音娇糯又带着些嗔怪:“闺房之乐,让初二他们听去了,还不笑话我?” :“咦?”王靖之故作惊讶:“还以为乐的只有我,原来卿卿也是乐在其中的?”说完,放声大笑,得意的让人抓狂。 :“郎君!主母!”初二在门口喊道。 :“何事?”杨毓略支起身子。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起了身,道:“好生装扮一番,有惊喜给你。” :“惊喜?”杨毓有些狐疑,转瞬间,微微点头,笑着道:“郎主笃定阿毓会惊喜?” :“自然。”他双唇微微上扬,灿然而笑。 过不多时,杨毓身着嫣红的绮罗杂裾裙,三千发丝,束成一髻,端正的戴着一顶嵌青玉的小冠,狷狂洒脱,又不失女子的清艳风雅。 王靖之微笑着点头道:“阿毓着艳色甚是相配。” 她美目流转,熠熠生辉,淡然的笑道:“如今,我想如何装扮,再无需看别人眼色。” :“是。” 她轻快的踏出门去,初二早已在外间等候多时,指引着她,转过正房,往楼梯后面的雅室去。 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她忽而定住脚步,看向初二:“是,竹林七贤来了?” 初二含着笑道:“郎君知道此去山高水远,怕主母心念竹林七贤。借主母之名,将竹林七贤请来与主母一见。” 杨毓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提起裙角,疾走几步,推开那扇关住了清华之气的木门。 屋内的众人循声,齐齐看去。 :“阿毓!”刘伦自榻上起身,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臂:“说好了初雪相见,这一晃却有两年不见啦!”他上下打量杨毓问道:“清瘦了许多,还长高了!前线很苦?” :“不苦,不苦,不过是长高了,显得瘦了。”说着,露出欢欣的笑容。 说话间,王冲和阮容也走上前来。 :“王兄,你也来了!金陵还好吗?” 王冲点着头笑着道:“甚好,一切都好,大战近两年,也没能好生与你和几位兄长聚聚,你传书给我,我怎么也要来看看你的!” :“小阮兄!”杨毓笑着道:“可要合奏一曲?” :“大善!” 几人相互扶持着,分别坐了下来。 杨毓这才看向其他几人。 :“嵇兄,两载不见,可还好?”她略顿了顿道:“吕兆可好?” 嵇夜有些诧异杨毓提起的这个人,恍然大悟一般,道:“吕长悌...”他略一转眸道:“吕长悌是命丧阿毓之手?” 杨毓笑着道:“普天之下能得嵇兄如此痛骂之人,也是不必活在世上的。” 第四百零六章 患得患失 :“我原就奇怪,吕长悌这人怎么会因为与谢元清比剑输了而自刎,却没往你身上想。” 向期笑道:“阿毓,嵇夜不过骂了吕长悌,你便笃定此人非死不可?” 杨毓知道,这事没发展到她前世听闻的那一步,凭着一篇文章杀人,说不过去,微微顿了顿,抬眸看向向期道:“此人太过心狭,被嵇兄痛骂一顿,定会怀恨在心。他在成都若是战死或是无所建树也就罢了,一旦小人得志,回到金陵后,不但嵇兄有难,连几位兄长恐怕都要受到影响,如此比较,阿毓这小人坐定了。” 山源沉了一口气道:“阿毓虽言之有理,然,此人罪不至死。” 杨毓眸光闪烁,眉心微蹙:“山兄在怪阿毓?” :“这事,你做的的确有欠考虑。”山源如此回答。 杨毓抿了抿唇,扬起清艳的笑意,道:“阿毓就是真小人,心中非黑即白,容不下他。” 刘伦见两人互不相让,上前一边挡在杨毓身前,一边对山源道:“好容易见了阿毓,兄妹之间吵个什么!” :“这事...”这边嵇夜却拉住山源道:“此事早已过去,谈那败兴之人作甚。”说着,嵇夜安慰的看向杨毓。 嵇夜心中明白,杨毓的话多坦诚啊。 人若真的不怕死,那还活着做什么呢? 只是这个死,总要分为何而死,若真是因那小人而死,真真不值。 想到此处,嵇夜拉着山源坐了下来道:“你这人,一向话少,今日怎么倒是多了起来。” 山源略顿了顿,眯着眼,笑了笑,道:“怕阿毓忘记山兄,想多与她吵上几句,你们却个个不容我。” 杨毓先是一怔,接着,看向长须美髯的山源。 原来他们都知道,自己这一去,再回来,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心中的感动难以言喻,喉咙像堵住了一般,却是说不出话。 她双手微微拱起,长施一礼。 :“阿毓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阮宗蹙着眉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杨毓执拗的摇摇头,不肯起来,眼眶中满含着热泪,絮絮的道:“当年淮水初识,至今数年,七位兄长视阿毓为亲妹,不计较阿毓低微,相交相笃。今日一别,在再见无期,望几位兄长多多保重,平安喜乐,山水,再见。”话说到此处,众人一如杨毓,眼泪盈眶不能自己。 阮宗点着头,道:“你这小姑子,是否还记恨当年我们初见便气哭了你,今日定要还报?”这话说的,杨毓可委屈了,却是被他逗的破涕而笑。 :“阿毓此去有方,便是交趾之滨,东莱山。诸兄若是出游,定要来东莱山一见。” :“那是自然。”刘伦笑着道:“我此生是不会入仕的,待我回家探探拙荆,带她同去东莱山归隐可好?” :“有刘兄伴阿毓同饮,自是好的!” :“好了,快别哭了,起来起来。”阮宗扶着杨毓起了身。 室内不过一会,传来阵阵舒朗的笑声。 王靖之独坐在室内,品着一盏香茗,翻看书卷。 初二替换下燃尽的熏香,轻声道:“主母很是开怀,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王靖之微微点头,放下书卷道:“她愿意放弃一身功名福禄,随我远至东莱,我却有些不忍心。” :“郎君这是什么话,能与郎君在一处,长久厮守,主母乐得如此呢。” 他微微摇摇头,他要给她最好的,不能让她有一丝委屈,才不负她托付终身之情。 想起她,他唇角不自觉的变换着,忽而想起她初见时故作风雅的模样,觉得可爱,想起她多番拒绝,自卑又自傲,眸光又变得有些复杂。再想起并州城小院琴箫相合,金陵城门口决断,往事种种,每一幕,都是她。 他斜倚着软榻,眸光看向窗外,前所未有的自由,前所未有的放松。他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枷锁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琴声,琴声满含着离别的不舍,又充满了对新生的喜悦,琵琶声音清越如同玉珠落盘,默契的与琴音交相辉映。 他眯着双眸,终是委屈了她。 夕阳西下,竹林七贤与杨毓挥别,他们不舍今日的离别,更期待下一次重逢。人常道,君子之交淡如水,然而这样互相以性命相托,以真心相待的感情,又岂是“水”之一字能够描述的呢? 七人听从着杨毓的话,分别回去家乡,相约三年以后,东莱山再见。 刚才辞别了竹林七贤,杨毓心中有些闷闷的,独子在客舍的庭院中坐了许久。 王靖之隔着窗户看见她神情落寞,心中不舍又难过,踏着舒缓的步履下了楼。 他手拿着一件披风,来到她身边,轻柔的为她披上。 她略有些惊讶:“郎主。” 王靖之微笑着揽着她的肩膀:“若是不舍,我先去东莱山安顿,你可再缓缓的过来。” 杨毓垂眸微笑着,将他的披风拢了拢,道:“郎主可记得在聊城时,我曾被羽弗慕掳去?” :“记得。” 杨毓继续道:“那时羽弗慕身边的副将戚风的夫人,曾经劝解我,说女人便应做一朵娇花。我却回答说,还未遇到让我安心做娇花之人。” 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口,缓缓的道:“如今,我却想做娇花了。” 王靖之缓缓的,缓缓的扬起笑容:“好,我的阿毓做娇花,我便做侍花人,照顾你一生。” :“好。” 人生,有得必有失。 这个人,以前她要不起,如今,她不但要的起,而且要的很硬气。 他的患得患失,让她很开怀。 琅琊王氏生在门庭的玉树,晋人口中的谪仙,是她的。 缱绻缠绵,流连眉目之间。 天水郡,北府军一战俘虏了胡人两万余众,一些主将押送回金陵处置,其他的兵士遣送到边疆逐回部族。这边前燕邺城岌岌可危之际,事情发生了突如其来的转变。 王靖之一行人行至交趾边境,听闻汉人杨坚率十万胡军起义。 杨毓和王靖之不由得各自沉吟了。 第四百零七章 情深似海 慕容喾见胡人大势已去,竟然利用杨氏为挡箭之牌,以诸葛先生的“马前课”第三课为依据,上言天命所归,下言先贤指路。 扰扰中原,山河无主。二三其位,羊终马始。 难道,真的要按照这一句预言而改天换地吗? 与此同时,金陵,人心惶惶。往日对杨家巴结谄媚之人,恨不能撇清一切关系,一切舆论无形的压向杨姓之人。 刚才崛起的弘农杨氏,是否因杨坚的叛乱而被今上剔除呢? 众人猜疑如是。 叛军虽势力单薄,但却搅乱了无知无识的庶民,在庶民眼中,诸葛先生这位卧龙的预言,与天书相差无几啊。 渐渐的,许多流言散播开来。 司马家取位不正,杨家仰受天命,等等。 巍巍皇宫,议事正殿,气氛有些沉闷,朝官噤若寒蝉,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惊动惹怒了高坐上位那个少年。 杨秀拱手越众而出:“臣杨秀有本上奏。” 司马桐蹙眉道:“爱卿但说无妨。” 杨秀朗然挺直腰背,却依旧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探寻的眼神,和充满不信任的打量。 :“陛下!胡人狡猾,以杨氏为借口,贼心不死。然,秀不能冷眼观瞧,俄而汉室大乱,祸起萧墙。臣愿请战灭贼!” 是的,他做了与当年王公导同样的决定,大义灭亲! 这杨氏近几年才有了起色,怎么又遇上这样的事,众人心知肚明此事与杨氏无关,可世上哪有帝王喜欢听人说你的江山应该属于别人呢? 杨固尘站在百官之末,却不能置身事外,拱手而出道:“臣,杨氏固臣,愿请战灭贼!” 二人如出一辙的挺直腰背,没有丝毫的退缩。 羊终马始。 羊终马始。 杨家是否忠心,由他说了算,而非甚么先贤! 先帝多疑,难道早的杀孽还不够多,想起杨毓,她一个女郎,只是一个女郎,为了亡父遗志,为了大晋河山,冲锋陷阵,舍生忘死,顶天立地如她,令多少男儿郎汗颜? 杨秀,可是他的同窗师弟啊! 他与孔老游历在外一年,游说胡人小部为大战之时争取了多少力量? 乱战之时,他与王靖之平息琅琊王之乱,在混战苻洪之时,代替铁焰军镇守长江,不容胡人侵犯半分! 杨固尘他记得,他娶了阿姐身边的静墨做正妻,与妻子琴瑟和鸣,即便为官,却不嫌弃静墨出身低微,舍弃糟糠之妻。再看他为官,清正廉明,虽无建树,却是庶民人人夸赞的好官。 无论杨坚怎样,这些杨姓之人,却是忠心耿耿的对他,对大晋! 他怎能怀疑杨家? 司马桐,沉了一口气,唇边漾起释然的微笑,道:“起兵造反的贼子早已改姓普六茹,如此叛族叛国之贼,当不起杨氏忠烈之姓。弘农杨氏不必因一贼子惶惶终日,准奏!” 他说,他相信他们。 不会因杨坚之乱,迁怒他们家。 杨秀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叩谢今上天恩!”王晞之越众而出,拱着手,接着,谢安拱手。 满朝文武百官,有哪个是傻的? 杨家简在帝心,王谢两家护佑。 百官,齐声跪拜。 谢安略微抬眸看向王晞之,互相交错目光的瞬间,彼此微微颔首。 今上,与先帝不同,大晋儿郎,可大施拳脚! 司马桐释然一笑,原来,相信别人,并不困难。 他是胸怀天下的霸主,而非小门小户的院公。他理该信任忠心臣子,掌控朝局,而非猜忌身边的所有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并非孤家寡人。 他的家人,不仅是这些臣子,还有全天下的百姓! 那么,该如何为百姓庶民谋福祉呢? 他眸光看向谢安和王晞之,像只觅食的小狐一般。 二人感受到那一道目光,却觉得满心欢喜。 十一月初三,单日,金陵天气急转直下,天空不时的飘起雪花。前方的谢元清已经将叛军赶至金城,由于金城地形相较于蜀地更加复杂,山地崎岖不宜行军,战事竟然再一次相持不下。 敌军势力越来越小,却不时的骚扰着北府军,终于,在一场大雪中,北府军指挥失误,落入叛军陷阱,损失三万兵士不止,谢元清身受重伤,泣血求助。 距离金城最近的城池兵员紧张,还是成都城主熊阳,亲率一万精兵先行前去援助,将局势再次稳定下来。 消息传回金陵,杨秀领受皇命,披挂上阵,带领三万晋军奔赴金城。 半年后,以杨坚为首的胡人叛军,被彻底的赶出了大晋。 杨坚,不,普六茹罗延,命丧金城。 慕容喾亲送降书到金陵,正式臣服,被今上册封“干禄王”,年年上供,岁岁称臣。 交趾之滨,东莱山上。 东莱山三面被蔚蓝的大海所包围着,一面接壤大晋,再往北乘马车,一两天大概就能抵达交趾。 杨毓曾想,王靖之死遁离金,为何不干脆离开大晋呢?想来想去,大抵是对故国诚挚的爱,使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这块土地吧? 时至冬夜,雪花轻灵的自空中缓缓飘落,落入海面,缓缓的消融在水中。落在山顶那处种满翠竹的庭院中,世界变为一片素白。 耳听着海水冲刷着礁石的声音,鼻尖能嗅到熏香异香与淡淡的海水味,庭院中三五间房舍,亮着温馨的油灯,让人没来由的心安。 他们并肩站在庭院中,围炉赏雪,谈笑风生。 她看着雪中的他,轻声笑道:“否,贪欲、不满、愚痴、忧伤、苦闷,皆是因人发乎自我利益考量后出现的烦恼。” 他笑着揽过她的肩膀,她顺势将头靠在他的肩头。 他迟疑了一瞬道:“你看这东莱山的景色可美?” 杨毓眯着眼,点点头:“甚美。” 他接着道:“卿可曾念及,缘何你眼中的景,皆是至美呢?” 杨毓抬眸看着他:“郎主说,为何?” 王靖之每每听见她这般唤他,就会觉得浑身的毛孔全部舒展了一般,舒爽的难以言喻,不自觉的笑道:“因为,你的心善于欣赏万物,其所及之处,皆是至美。饶是如此,你还是知晓人世的险恶,人生的不易。坦白如卿,至真如卿,依然会愚痴,会忧伤,会苦闷,那是因为,我们是富于感情,善于思考的人,而非道君佛陀。道与佛指引我们向善,向美,我们诚心信奉,努力去接近,如此也就足矣。” 杨毓笑着道:“郎主如今愈发爱训导人了。” 王靖之轻咳了一声,面色熏红,连带着耳垂也微微泛着粉红。骨节均匀的手指一路顺着她的手臂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清欢的道:“说给我们的孩儿听。” :“不知羞。” :“我亲自种的因,何须知羞?” :“你看!”杨毓指着山下袅袅升起的炊烟。 王靖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山下不知名的小村庄中,万家灯火,炊烟冉冉升至半空,人间啊,真美。 他侧目看着身边笑容清艳,眸光流光的女子,心中被填满。俯下身子,吻上她的鬓发。 此生,不曾虚度。 杨毓微眯着眼,感受到一道饱含深情又轻如点水的一吻,转眸看去,正撞进了这双深邃澄澈的眸子。 二人灿然而笑。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