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盛大婚礼 六月十八,风和日丽,风轻气暖。黄历有云:宜嫁娶、入室、迁居……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个万事大吉、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这一日的长安城朱雀巷,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车马如流。从晨光初现起,朱雀大街上,穿着大红礼服的迎亲队伍如潮水一般络绎不绝。如此的架势自然吸引了无数百姓观看。 “你们看,打头的是宫中的内侍哎。” “那是不是皇后娘娘亲自赐下的玉如意,据说是藩国进贡的,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件呢。” “整整一百二十抬嫁妆,这新娘子可真有福气呢。” “这架势,能跟前两年楚小王爷娶亲的架势差不多了吧。” “也就差那么一星半点儿了,要说如今在咱们大华,能比得上皇家的,也就只有今天的新郎官了吧。” 周围的百姓个个伸长脖颈,气势高昂,对着迎亲队伍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这是哪家府邸娶亲啊?”人群中少不得有弄不清的人发问。此话刚说出口,周围无数人的脑袋就偏了过来,吓得发问的书生只觉得后脖颈发凉,赶紧缩回了脑袋,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说错话了吗?应该不会吧。 “你是外乡人吧?”身旁的一个大胖子歪过头来问道。 “对对对,这位大哥,小弟才到京城不久。大哥一看就是久居长安之人吧。”一见到有人搭讪自己,书生赶紧收拾出笑脸,殷勤地问道。 “没想到你这小子眼力劲还不错,没错,洒家世代都是长安人。”一提到自己的身份,胖子下巴抬得高高的,两只小眼睛闪闪发光。 “那请问大哥,这到底是哪家大人府邸娶亲啊,这架势,只怕跟皇家比也不遑多让吧。” “一看你就是个乡下来的乡巴佬,没见识。皇家娶亲的架势可比这还要隆重呢。”胖子撇了撇大嘴,“不过今儿个这架势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镇国公府的世子今儿个迎娶未来的世子夫人,也跟一般的宗室娶亲差不离了。” “镇国公世子?不就是一个国公府的世子吗,还没袭爵呢,怎么就能跟皇家宗室相比了呢?”书生好生不解。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位世子可不是一般人,人家身份高贵着呢。”一说起高门秘事,胖子那张大嘴就如黄河决堤,滔滔不绝,唾沫星子吐了书生一面。 “当今圣上的生母是当今镇国公的亲姐姐,你知道吧。”胖子匝吧匝吧嘴,施施然地吐出了这样一句。 “知道,知道。镇国公府是先太后娘家,这个小生自然知道。”书生点点头。只要是大华的子民,都知道。 “当今圣上也是在镇国公府长大的,这你也知道吧。”胖子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书生也不好催促,依然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那镇国公世子是圣上亲自抚养长大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犹如一声霹雳响,书生被胖子的这番话给震住了,“怎……么……可能,圣上如今才二十有三,怎么可能会抚养过世子呢?”书生的舌头似乎打了结一般,好不容易才捋顺了。 “那可是真的,想当初当今圣上还是镇国公世子之时,如今的世子可是从没离开过三步以外的。想当初,那兄弟情深的佳话,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啊。”一想起数年前,长安城的盛景,胖子又摸起了自己那肥厚的下巴。 “哦,原来如此。那的确是身份有些不一般。”书生听到这儿,还是点了点头,“那今日的新娘肯定也是望族之后吧。” “嘿嘿,望族之后?”胖子一听书生此语,挤到喉咙的口水“咕咚”一声又吞了下去。 瞧见胖子的神情,书生疑惑得很,“怎么不是京城望族,而是番邦公主?可没听见朝廷有要跟番邦和亲的通告啊?”世子身份既然如此高贵,世子夫人自然也应该是名门闺秀或大国公主、郡主什么的。 “嘿嘿,当然不是番邦的公主了。这新娘子啊,虽然是官家子女,可生父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校尉。” “校尉,那不就是一个刚有品级的芝麻绿豆官嘛?” “对,就是个芝麻绿豆小官,可如今人家却是一步登天,成了镇国公的亲家了。” “那新娘子一定就是位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的美人。”书生斩钉截铁的答道。可不是嘛,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既然能结缡成为亲家,那新娘子肯定是以美貌令人沉醉。 “哈哈,这就是今日这婚礼轰动长安的真正原因了。这新娘子,据说是个无盐女呢。”胖子哈哈大笑。 “啊”,一旁的书生彻底懵了,只觉得自个儿的生活常识已经彻底被推翻了,“怎么可能呢?难道是月老牵错红线了。” “什么月老牵错不牵错的,洒家不知道,洒家只想知道这新娘子能在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子上呆上几年,会不会被镇国公世子在洞房里就给休了。” “没错,没错,那世子上个月还放出话来呢,说这未来的世子夫人连他身边的丫鬟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呢。”一旁的众人也纷纷上前帮腔。 “听说吉祥赌坊可是为这世子夫人何时被休开出了红盘呢,洞房当日一赔一十,一年一赔一百,老兄,你有没有去下两注啊。说不定是个发财机会呢。” “嘿嘿,早就去过了,我可是买了一赔一百的,年底就等着这笔红财了。” “哈哈,我也是。” “…………” “…………” “啊……”书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婚事呢。京城的人怎么都这么恐怖呢,还有这样一心盼望人家两公婆何时分离的人啊,还是自己老家的人淳朴啊。周围的看客们贪婪的眼光,无情的额嘲笑无不昭示着这是一桩不受祝福的婚礼。那新娘子也不知道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注定要有这样一桩婚事。哎,也不知道是良缘,还是孽缘,出于地弱小者的同情,书生在心里暗暗祈祷,但愿这姑娘能过得好一点吧。可是可能吗,只怕机会渺茫吧。 一说起这镇国公府,就免不了要说说这大华朝的勋贵们。 话说前朝末帝登基以后,倒行逆施,贪图享乐,鱼肉百姓,天下百姓是苦不堪言,民愤激扬。百姓揭竿而起,奋起反抗,十年苦战,终于把末帝赶下了皇位。时任苏州刺史的赵胜倡导“均田地,免赋税”,在十八路反王里脱颖而出,终问鼎天下,遂以华为国号,定都长安,是为太祖。当时太祖旗下有二十八位功臣辅佐他打下这天下,定国之后,太祖按照功劳大小,封为四公八侯十六伯。这二十八位功臣家族自然也就成了大华的第一批勋贵。十二位公侯世袭罔替,而初代镇国公乃太祖的智囊军师,在众功臣谱上排行第三。 大华定国百余年来,继任皇帝虽不都是明君,可也没出一个昏帝。虽然边疆偶有纷争、战乱,可有没弄出什么大乱子,百姓日子是安居乐业,当真是天下承平。只是当初的公侯伯爷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是被削了爵,就是没有后继者了,或是外赴边疆,离开了长安城,二十八府如今只剩二十家了。 而如今的镇国公府肖家自从出了一位太后,又养育了当今圣上,自然是这长安城里的首屈一指的家族,圣心更是无人可比。如今的镇国公肖祯已经是第四代国公爷了,在大华朝的的确确是个跺跺脚也要抖三抖的角色。 如此权臣,怎么可能会给自己的独子娶一个毫无身世地位、也无颜色的女子为妻呢,更重要的还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呢。这里头难道有什么猫腻不成?这是长安所有人听到这桩婚事的第一反应。 谁也不知道,一切都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第2章初入长安 三月三,上巳节,春光明媚,草长莺飞。 这一日,无论是高官贵族,还是普通百姓,都要换下厚重的冬装,披红挂绿来到流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谓之祓禊。 长安城可谓得天独厚,曲水绕城而过,乐游原上风景秀美,每到三月三,半个长安城百姓都会来到乐游原上踏青赏景,真可谓万人空巷。 这一日,天公作美,天气甚好。阳光明媚,清风拂面,怎一个爽字了得。 自辰时起,长安城十二道大门全开,四处都是人流涌动,城中百姓上至皇家贵胄,下至贩夫走卒,纷纷来到乐游原上,轻歌曼舞,甚是热闹,好一番太平景象。 永宁门,十二座城门中最偏僻的城门,出入此门的大都是平民百姓。每一日自晨曦初上起,百姓或背着包裹,或挎着竹篮,装些自家产的鸡蛋、野菜,为的就是比在乡下墟集多赚上几个铜板。今日也是如此。 此时正值清晨,和煦的阳光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乡下的摊贩或挎包裹,或挑竹筐,装着野味家禽、蔬菜瓜果与连夜赶路的游商过客缓缓进城。 平民百姓没什么积蓄,大都靠着两条腿徒步而来,因此此刻城门口缓缓行来的一辆马车是如此的显眼。虽说天下承平已久,可养一匹马还是一笔很大的花费,更何况是马车。一匹驽马至少也要十几两银子,加上平日的马料、车夫,一架马车少不了要用上七八十两。一两银子就可以让五口之家安安分分地过上半年,七八十两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笔巨款,能有马车的无不是官家巨贾,因此此刻永宁城们口还未进城的百姓的目光大都集聚到了这辆马车上了。 虽然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毫无半点装饰,就是普通的黄杨木镶嵌而成,那马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日行千里的骏马,只是马的精神甚好,尤其是那双大大的马眼甚是有神。这辆马车如果是在永乐们出入,就如同沧海一粟,泯然众人矣,说不定还要被城门官拦下来检查,只是在这半月也难得见一辆马车的永宁城门口那就是百里挑一、鹤立鸡群的存在。 马车内,只有两个姑娘家,大的年约十五六,面色有些黑黄,小点儿的头上还扎着两个小团髻,大概八九岁,一脸稚气。两人的穿着普通得很,都是青色的粗麻衣物,看上去似乎是主仆二人。 “小姐,这就是长安城吗,城墙可比我们朔阳高多了。”小女娃半边身子都伸出了车窗外,贪婪地双眼望着巍峨的长安城。 “嗯,长安可是帝都,自然比我们朔阳处处都要好的多的。清月,你小心些,不要把腰给折了,到时可别喊痛。”李婧翻着手中的书卷,头也没抬,随意得很。 “放心啦,小姐,要是这样就能扭到腰,那传回去,他们还不得笑死清月了。”清月笑嘻嘻地收回身子,对着李婧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小姐,咱们终于到了长安城,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一路上都在看书,那书有那么好看嘛?”清月挤到自家小姐身旁,伸长脑袋瞧了瞧小姐手中的书卷,哎,不就是一些蝌蚪文嘛,怎么就能引得小姐足足看了二十几天呢。要是换做我,只怕是一天也看不下去的,真不知道将军怎么老爱扔给小姐一大堆书卷呢。“以后咱们大概就要在长安长住一段时日了,还怕没时间看嘛。” 知道这一路上闷着这个小丫头了,李婧只好收起手中的书卷,撩起窗帘,随意地往窗外望了望。 大道上进城的人稀稀落落的,一点也不拥挤,完全不似传说中的“摩肩接踵”,难不成沈瑜那小子是骗自己的。 “小姐,小六以前不是老是在大伙面前吹嘘吗,说长安城的人多得不得了的吗,说是整个长安城的百姓衣袖扬起来能遮住天上的太阳,每一个人甩起汗来,就跟下雨一样。可今儿个怎么人那么少的呀,比我们朔阳可要少多了。等哪日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地刮他的脸才行。”许是心有灵犀,这主仆二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低头沉思了一会,李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咱们是二月十六从朔阳启程的,这一路上走了十六、十七天了,嗯,是十七天,那就是三月初三。”清月仔仔细细地掰着自己的十个手指,肯定的点点头。 “三月初三。那就是了。”李婧点了点头。 “小姐,三月初三是什么日子呀?跟路上的人少有关系吗?”清月好奇得很。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 “上巳节是什么东西呀?” “上巳节啊,就是一个在水边祈祷祝祀的日子。”李婧将书中看到的有关上巳节的一切告诉了身旁的清月。 “哦,原来是个节日啊,那为什么我们朔阳城没有啊?” “那是因为朔阳没河啊。” 朔阳位属西北雍州,靠近茫茫大漠,乃大华面对西域的最后一道门户,也是抵御蛮族的第一道屏障。 雍州常年少雨,朔阳更是遍地黄沙,在朔阳,水比黄金还贵,又怎么可能有这在水边过节的习俗呢。朔阳虽然也过上巳节,不过就是煮上几个鸡蛋,摆上二两肉就能让人欢天喜地了,又怎可与帝都的繁文缛节相提并论。 “李姑娘,黄侍郎府就要到了。”李婧与清月主仆二人正说着朔阳城了,车外车夫洪亮的声音传来。 “好,沈大叔,那就在这儿停吧。”李婧拾起车座下的包裹,就要起身下车,袖子却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李婧低头一看,清月这个小丫头两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袖口呢。 “小姐,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嘛?为什么不要清月跟你一起去呢?”清月双手紧拉着自家小姐的衣物,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没事的,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黄家是我外祖家,不会把我给吃了的。”李婧俯下身子,轻轻地摸着清月圆圆的脸蛋,于心不忍,“你跟着沈叔去找少将军,好生做好我交代的功课。等我完成爹爹交代我的事,我就去沈府接你,可好。” “好,那小姐你要好好保重。清月会好好听小姐的话的。”清月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那就好。” 李婧跳下马车,笑着对沈叔点点头,“沈叔,我走了,清月那个小丫头就交给你了。” “哎,姑娘尽管放心去吧,一切还有将军在呢。”沈叔直起身子,对李婧抱了抱拳后,马鞭一甩,马车疾驰而去。 “小姐,你可一定要给我找个好姑爷啊。”清月倚在车窗上,大声地朝李婧挥手。 找个夫婿,就是李婧此次千里迢迢进京的唯一缘由。 第3章入黄府 工部侍郎黄涛在长安城也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四十二岁才中举人,会试时是二甲十八名,一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可以说得上是大器晚成。家世清贫,却不知拜对了哪路神仙,对了爱好风花雪月的先皇的眼,一首青词入了皇上的心,从此就是青云直上,五年内从一个小小的知府高升为二品六部天官,一度执掌吏部,主宰大华成千上万官吏升迁,可谓飞黄腾达,堪称大华立朝百余年来的官场奇迹。 自三年前先皇驾崩,建安帝登基,新帝不好求神拜佛,黄涛自然圣眷渐减,被迁为工部侍郎,可也依然还是三品高官,绝非等闲之辈。 黄侍郎为人称道的除了他顺利的仕途外,“富贵不弃糟糠”的深情也为长安人称赞。黄老夫人也惹得长安城无数女眷羡慕嫉妒,夫婿情深,二子一女,儿女双全,儿孙满堂,堪为“全福之人”。 黄侍郎唯一的千金黄莺儿就是李婧的生母,今日她就是来找她的生母的。此刻,李婧就站在黄侍郎府第前。 黄侍郎的府邸是黄涛还是尚书大人时先皇所赐,占地颇广,六进大的院子占了半条街。写着“黄府”两个大字的门牌高高悬挂,在阳光的照射下甚是耀眼。红漆朱门,老远就有看门小厮在门口看守门户。 “什么人?汝可知这是侍郎府第,尔等闲杂人等不得擅闯。”还没等自己靠近大门,门前的两个小厮已经飞奔上前,大声喊道。 “这位小哥,我是从黄大人老家来的,不知黄老爷可在府内?”李婧紧紧地抱着肩上的包裹,亲热地叫了声小哥。 “什么老家来的,我看就是来打秋风的吧。我们大人早就说了,老家早就没人了。”小厮趾高气扬地瞥了李婧一眼,轻蔑地神情一看便知。 “两位小哥,我真的是黄大人家的远亲,麻烦两位小哥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朔阳李山之女求见。”知道眼前二人看不起自己,李婧笑着从袖子中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哦,还是个懂事的啊,行,看你是个姑娘家的份上,就帮你通报一声吧,不过主子们见不见,那可就两说了。”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两小厮已是笑迷了眼,当着李婧的面就扔了扔手中白花花的银锭,彼此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人就转身走了进去,应该是去通报去了。李婧也就安心地在门口等待着。 荣安院,是黄老夫人的住处。 今儿个三月三,府中年轻一辈的都到乐游原去了,黄氏年纪大了,腿脚不甚便利,这些热闹也就少去了,此刻黄氏正倚靠在正榻引枕上,听着底下心腹婆子的回报。 “门口看门的两个小子刚才来通报,说是朔阳李山之女求见,老夫人可是要见上一见?”婆子知道老太爷一家都是朔阳人,只是以前府上就曾说过老家没人了,可摸着袖中的二两银子,大着胆子传了上来。 “什么?朔阳李山之女?”黄氏一听此语,腾地支起了身子。 “是,那人是这样说的。”婆子没料到主子竟然有如此反应,吓得立即跪了下去。 “她怎么来了?她来是做什么的?”黄氏喃喃自语了好几句,眯眼沉思了半刻,朝底下婆子挥挥手,“你叫那姑娘进来吧,小心着点,不要让别人看到。” 李婧进来时,房间里只有一人,正中一张短榻上坐着一位穿酱红地八仙刺绣袍的老夫人,头上戴着一条酱色暗纹抹额,中间镶着拇指大一块和田玉,头发里已经显出银丝,但是精神十分矍铄。不用问,李婧都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外祖母。 “婧儿见过……”李婧赶紧跪下行礼。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给打断了。 “你说你就是李山的女儿?” 此言一出,再傻的人都知道面前的人不待见自己,更何况李婧还不是个傻子。明显得很,黄氏不想认自己这个外孙女。 “你不想认我,我也不想认你呢,真以为你们黄家有什么了不起的。”李婧很想把这句话丢过去,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想到还在朔阳老家的爹爹,李婧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黄氏撇了撇跪在地上的外孙女,青色的麻布衣物已经洗得发白,仔细看上去似乎还有几个补丁,头上也是无丝毫发饰,肤色黑黄,皮肤粗糙,还有身上的包裹,薄得很,大概也就装了几件衣服吧,一看就是西北那疙瘩出来的平民百姓。 “你就是李山的女儿?可有何凭证?” “有父亲书信在此,请老夫人过目。”早就自己起身的李婧从包裹中翻出父亲的书信,双手递了过去。 黄氏看着手中的薄薄的书信,拆都没拆就放在了一旁。 “你父亲叫你来长安有何事?” “爹爹想让母亲为孩儿选一桩婚事。”尽管李婧不想说出来意,可是来时爹爹的嘱托却让她难以释怀。 “婧儿,爹爹盼着你能在长安城找户好人家,这样就可以不再受朔阳的风沙之苦了。”爹爹一生的心愿就是自己能有个好归宿,为了自己的将来,万事不求人的爹爹第一次弯下了腰,给早已抛弃了自己的生母写了这封信。这封信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爹爹费了无数心血才写成的,是爹爹殷切地期盼和祝福,犹如沉甸甸的称坨压在婧儿心中,轻易不能辜负。 “你是来找你母亲的?”黄老夫人一听此语,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心头一松,原来是来找自己女儿的,那就好,就怕她要赖在自己家中,那就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了。“那你就先跟田嬷嬷去休息吧,我让人给你母亲送信,等过两日你就能见到她了。” “是,谢过黄老夫人。”黄氏不认自己这个外孙女,李婧自然也不会舔着脸叫人一声外祖母。 黄氏不以为然,挥挥手就让田嬷嬷带着李婧下去了。 田嬷嬷就是刚才带自己进来的嬷嬷,只是此刻这田嬷嬷冷漠得很,丝毫没有刚带自己进来时的热情,只是冷冰冰地对李婧说了一声,“这位李姑娘,小心跟着点,眼睛也不要乱飘,可不要走错了路径,到时可就不好了。” 一看就是黄氏特别交代了的,由此可见,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圣人之言,果是不假。 李婧没有理会田嬷嬷的冷言冷语,加之她对黄府也没有多大兴致,小声的应了一声,紧紧地跟在了老婆子的后头。 田老婆子带自己走的路甚是偏僻,七绕八绕的,一路上李婧都没见到几个人。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就来到了一座柴房前。这自然不会是黄家的客房,一看就是给下人住的,而且还是最低等的下人。 田老婆子也不是很乐意来这里,一刻也不想多呆,生怕这下人房弄脏了自己的鞋袜衣物,随便指了一间没上锁的房间,急匆匆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扔下一句话来。 “姑娘是咱们家的亲戚,就在这房里好生呆着吧,只是可千万别学那起子没出息的,到处乱逛,惹得主子们生气也就不好了。” 这应该就是黄府最低等的房间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就一张木板床,还有一套茶壶摆在窗口旁的桌子上,空荡得很,还比不上自己家的那几间小屋。 这房间应该许久都没有人住了,桌台上已是厚厚的灰尘,墙角还有几丝蜘蛛网。不过好歹还有一瓦遮头,加之自己也不怎么在乎这些,李婧放下手中的包裹,从外头找了块抹布,又打上一盆清水,费了好一番劲儿,终于收拾干净了。 弄完这一切,望着干干净净的屋子,李婧终于可以叉着腰休息一会儿了,此时,日已上中头。黄府的下人们给自己端来了饭食和被褥,饭食是普通的白米饭配小菜,被褥就是坊间百姓常用的棉花被褥,总算是没彻底把李婧给忘记了。 第4章母女重逢 黄家人不欢迎自己前来,李婧自然也不愿意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整日都呆在房中,冷眼瞧着窗外紧盯自己动静的黄家下人。 在无聊中等待了两日之后,李婧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生母黄莺儿。 黄莺儿是黄涛的幼女,自小在家中甚受宠爱,只是年少时黄涛屡试不中,还没发迹,家中清苦得很,才嫁给了李婧的父亲李山,在当时还是黄家高攀了呢。 李家是世代军户,军户,顾名思义,也就是家中男子都要当兵打仗的。朔阳又是抵抗蛮族的第一道防线,因此朔阳城的百姓大都是隶属于定西军的军户。李婧的父亲李山就是一名军户,十六岁起就在定西军中服役了,近二十年才爬到七品校尉的位子上。 朔阳气候干燥,风沙极大,久知此处之人无不是面色枯黄,皮肤粗糙。黄莺儿虽然也是朔阳出生,却丝毫不像是朔阳人,生得是貌美如花,皮肤白皙嫩滑,只是家境不好,才嫁给了李山为妻。 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怎得,黄莺儿嫁人没两年,黄涛就成了进士,做了知府,这下李家也就不能跟黄家相比了。 黄莺儿天生丽质,实在受不了朔阳的风沙,如今有了良机,又怎么甘心跟着一个大头兵在这个糟践人的地糟蹋青春了。于是很快,黄莺儿就抛夫弃子,进了长安城,做了一位伯爷的续弦。当时的李婧还不到两岁,尚未记事,对自己的生母可谓没一丝印象。因此这一次见面可可以说得上是两母女第一次相见。 母女俩第一次相见,换做常人,也许会搂在一起抱头痛哭。只是此刻房间中的母女二人却非世俗凡人可比。一个生性刚强,一个贪图荣华,初次见面,除了恍惚,还是恍惚。 已是三十多岁的妇人了,却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梳着堕马髻,衣着华贵,面色园润,肌肤胜雪,腰若纨素,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夫人,可见这些年来过得如意。这是李婧对生母黄莺儿的第一印象。 李婧在打量自己的生母,对面黄莺儿也看着自己十几年未见过的女儿。李家的一切早已被她抛到脑后了,要不是母亲传信要她回府一趟,她都快要忘记这个在襁褓中就被她抛弃的女儿了。 一看就是个黄毛丫头,身形廋削,面色暗黄,皮肤也糙得很,完全不像是她生的。唯一的长处大概就是继承了她生父的身高,李婧比一般的女子要高的多,都比自己要高出半个头了。那个男人也是个个子高的,这也是她对前头男人的唯一印象了。 见到这个女儿,她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初的聪明抉择,一想到过去的凄苦生活,自己的如花美貌要被黄沙埋没,黄莺儿就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想到这里,黄莺儿就想到了母亲转过来的那封书信。 “你爹爹在信中说,要我帮着你在今年参加会试的举子中找一门亲事,你可有什么想头的?” “没有,一切但听父亲吩咐。” “那好,你就跟着我回去吧,不过你可记住了,就说你是我黄家的世交家的女儿,从朔阳那边过来投奔我的。” “是。婧儿谢过夫人,一切但凭夫人做主。” 区区四句话,毫不拖泥带水,就是母女二人的第一次会话。出了这间屋子,李婧还是李婧,却再也不是黄莺儿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了,她与黄莺儿的情分也就差不多消散了。 她曾抱着满腔热情千里迢迢来找她的生母,却被现实浇了好大一盆凉水。父亲曾在她耳边一个劲的说她是个怎样怎样的好女人,原来一切都是爹爹让自己不再哭闹的“手段”而已,那个温柔、善良、美丽的母亲此刻彻底地在她心中死去了。 罢了,罢了,一切无非是无缘而已,她也从未在她膝下承欢孝敬,以后就当一个陌生人一般对待就好。她有了世上最疼她的爹爹,又何必再去强求那一份不属于她的亲情呢。人,怎不能太贪心才好,知足才能常乐,实乃圣人言也。 李婧悄无身息地到黄家来,也悄无声息地从黄家走了,一样悄无声息地到了黄莺儿的夫家诚意伯府。 她坐着马车而来,一样坐着马车而去,只是一辆旧些,差些,一辆新些,华丽些,也高贵些。只是李婧却已是没了当初来长安时的满腔期待了。 岁月如梭,时光飞逝,转眼李婧就在诚意伯府里呆了四五天了。 李婧的日子还是跟在黄府一样平淡,身边总有一个小丫头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唯一的不同就是住的地方要比在黄家要好上许多,从低等的下人房换到了正儿八经地客房。 一切都在黄莺儿的掌握中,李婧成了她手帕交的女儿,到京城来投奔她的。还好,她还有一点点良心,没把李婧说成是某某临终托孤的,大概她也是不好意思咒自己去死吧。 诚意伯府,也是长安城的老牌勋贵。第一代诚意伯就是跟着太祖打江山的开国功臣,只是排名后了些,功劳也少了些许。 第一代诚意伯刘大石,本是乡间一卖肉屠夫,因缘际会入了太祖的起义大军中,凭着一股子狠劲,手持两把砍肉刀,于乱军中走冲右突,立下了不少功劳。只是终究底子薄了些许,封了一个世袭五代的伯爵。这座诚意伯府就是开国太祖钦赐的,太祖的御笔亲题的“御敕诚意伯府”的匾额正高高的挂在正门口呢。 奈何诚意伯是个大字不识的屠夫,子孙教养也就差了少许,虽然有了爵位,可底蕴却无。历代子孙中没有几个成器的,整日坐吃山空,自然也就没落了。如今的诚意伯刘子兴已经是第五代了,靠着祖辈封荫和黄家的支持捞了个五品的闲官。而黄莺儿就是刘子兴的续弦夫人,也是如今的诚意伯夫人,人称“刘黄氏”。 只是似乎刘黄氏眼下有些不好,眉宇间总带有几分无奈和恼怒。开头李婧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到了刘家,才知道,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只因为前代诚意伯夫人还活得好好的呢。 诚意伯老夫人也姓黄,虽说是同姓,却跟黄莺儿娘家无任何瓜葛,那点同姓的情谊也早已在婆媳天然的对抗中消磨得差不多了。 老刘黄氏已年过花甲,如今的伯爵爷是她的独子,前任老伯爵还给她留下了几个庶子、姨娘,后宅的手段耍得那是一个老道,少吃了几十米饭的刘黄氏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作为府中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嫁进来十几年,还没掌握府中的一切,平日里没少吃苦头。 不过黄莺儿确实是个有福气的,人生得貌美,娘家又给力,肚子也还算争气,十几年来也生了一儿一女,大的是个千金,就比李婧小上三岁,小的还是如今伯爷的独苗,今年不过七岁。 有了这两样法宝,黄莺儿也就有了在伯府站稳脚跟的基础。 这两个同是从一个腹中爬出来的弟弟妹妹,李婧入府数日,还没见到过一次。这里头既有李婧不愿意进内宅游荡的原因,也有刘黄氏不愿让李婧去见的因素,不过最重要的就是李婧对这两人一点兴趣都没。她与黄氏的母女情分尚且如此之淡,何况那两个跟她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小孩呢。 这几日,李婧正忙着呢。 第5章 长安城 长安城位于龙首川一带,三面临水,南近终南子午谷,北踞渭水,东临灞水,西面是隆起的龙首塬,其间六条高岗此起彼伏,自东南向西北延伸;“八水”环绕城外,“五渠”流经城内,风水极佳。前朝有位风水大家曾云:此乃去乾卦之象,当为帝王居。此语一出,长安就成了国都首选。前朝选此为都,大华也是如此。 长安城占地千里,长长的朱雀大街一眼看不到头。沿着此街,整个长安城均匀地分成了十三坊,东西四坊,以象四时,南北九坊,取则《周礼》王城九逵之制。东西四坊住的无不是高官贵族,世家领地,能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的都非等闲之辈;南苑三坊则是军营,里头驻扎着大华朝拱卫京畿的羽林十六卫,共二十万兵卒;北六坊则是平民百姓所居,鱼龙混杂,长安城最繁华的商市和曲水的尽头也都在这里。若从长安北境最高的终南山上望去,整个长安城就如同棋盘一般,楚河汉界,甚是分明。 在诚意伯府不冷不热、不咸不淡、非主非仆的客居了数日,静姝觉得日子很是无趣,她有些想念清月那个调皮的小丫头了,也不知道这个初到长安城的乡下丫头怎么样了,有没有找什么新鲜玩意,或是闯出了什么祸患来。 一大早,李静姝跟身边的小丫头说了一声,就走出了诚意伯府,丝毫不在乎黄氏会不会同意。沿着笔直的朱雀大街,直往北市而来。 百年长安城甚是繁华热闹,沿街有米市、柴弄、布店、染坊、杂货、剃头等店;酒肆、楼阁、茶坊、戏园子、青楼林立;卖茶叶蛋、五香豆、蟹壳黄烧饼、葱油饼、豆腐脑儿、牛肉锅贴等零碎吃食的摊子比比皆是;小二吆喝与招呼声纷纷入耳,卖馄饨、包子、面条的摊贩蹲在路边生起小火炉,扇出滚滚的白烟弥漫半个街头。到处都是生机勃勃。这时的长安城才是真正的长安城,比朔阳不知要好到哪儿去了,简单点说,朔阳就是土鸡瓦狗,长安才是人间仙境,两者之间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路边摊子蒸煮煎炒时带起的水蒸气与烟火气弥漫在空气中,闻着香味,李静姝腹中的馋虫彻底地醒了过来。一炷香的功夫,身前就装好了好几个装着美食佳肴的纸袋,什么蟹饼、猪油饺饵、鸭子肉包烧卖、鹅油酥、软香糕,都是些在朔阳不常见的东西。 李静姝顺便在街头找了家馄饨摊子,花了十文钱吃了一碗馄饨。真不愧是帝都,在朔阳再贵的馄饨也不过就是三文钱,在这儿却已经翻了几倍,李婧此刻深刻的明白了什么叫“长安居,大不易”这句话。要是长期在长安住下去,只怕她手中的银子撑不了几日了。 还好,离秋闱也就只有几个月了,爹爹的心愿就是在进京赶考的举子中选一个看得顺眼,稍微有些才能的,那就很好了。以她怀中的家当,勉勉强强还是能撑住的。 不过,长安的馄饨比朔阳的馄饨味道要好得多,面皮擀得实些,汤水也清淡些,馅料也种类多些,只是料也少了些,一碗下来,李婧才吃了五分饱。本想再叫一碗,可瞧着摊贩上写好的“十文一碗”的价钱,还有桌子上的一大堆纸包,这个想法自然就被李婧吞入腹中了。 长干里,乃平民百姓聚居之地。 朝阳草树,寻常巷陌,灰墙黑瓦的民居拥挤在一起,逼仄的里巷纵横交错,最终汇聚到朱雀大街上,每一处都延伸着长安城的喧闹与繁华。白发老叟坐在街头饮茶,垂髫稚儿在街上嬉戏,似乎回到了朔阳城中。 拿着一大堆东西,李静姝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间小院前。这就是今日李婧来到长干里的目的地。 小院不大,占地不过半亩,还没伯爵府的百分之一大,更不要说曾经是煊赫一时的黄府了。院墙也是灰的,还爬满了绿绿葱葱的野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不过门口的红灯笼干净如新,可见还是有人居住的。 这不过是长干里万千民居中的一间,毫不起眼,不是有心人绝对不会注意。 不过与万千民房不同的就是,门板上晃晃悠悠的挂着一块牌匾,上头写着歪歪斜斜的两个大字,“李府”。 这就是李静姝在长安城这座世上最繁华之城的家。花了数十两银子暂时租下的,蜗居虽小,却是家园。 望着门牌上那两个歪歪斜斜的两个大字,李静姝心底笑开了花,清月那丫头这字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一会儿一定要好好地说说她才行。 敲了敲门,院中毫无动静,正纳闷着呢,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喊叫声。 “李姑娘,您今儿个怎么回来了?”李静姝回头一望,笑了,原来是老熟人——小六子。 小六子是沈御的贴身小厮,十一岁,往日里总爱和清月一起耍闹,跟自己也熟悉得很。 “小六,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没姑娘来得早。”小六子“嘿嘿”地挠了挠脑袋,“姑娘,你先等着,小六我翻过院墙去把门打开,清月那家伙还没起来呢。” 说完,一个健步搭上院墙,往上一翻,蹬的一声响,小六子已经到了门里头了。动作如此熟练,可见翻墙过去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这里虽然是自己的家,可自己却还是第一次来。 院子外头虽然是杂草丛生,里头却是干净得很,房间也似乎刚刚整修过,墙上的桐油漆还干着呢。这丫头这几日来还总算是干了些事的,还知道将住处打理一番。 静姝最中意的就是院子正中的两棵海棠树,满树的花骨朵,想必再过上半月,花一开,粉红的海棠花瓣随风飘舞,一定好看得紧。 第6章长安美食 “小姐,你回来了。”小丫头双角发髻有些散乱,稚嫩脸上有些许迷糊,很明显,是刚起床的。不知是因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还是睡饱了,清月那丫头总算是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隔老远,乳燕投林一般朝自己扑来,吓得静姝赶紧退避三舍。 “别别别,用不着你那么热情地欢迎我,我可受不起。” 静姝连连退却,清月总算是刹住了脚步。一旁的小六子见到此景,“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小六如此笑得“嚣张”,清月怎么甘心,立即挥舞着手中的拳头,直往小六子身上“招呼”,“笑什么笑,我叫你笑,我叫你笑……”。 虽然清月使得都是虚招,小六子也丝毫不敢轻视,一个龙腾虎跃,一个左藏右躲,边跑边求饶,“清月妹妹,好妹妹,你六哥我知错还不成吗,你就放过我吧,好不好,好妹妹。” “那你还躲什么躲。”得理不饶人的清月哪舍得放过如此良机,两手叉腰,朝着小六大声嚷嚷。 “好了,好了。瞧瞧你,头发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赶快去理理。”静姝见到此景,深知自己再不出手“调解”一二,只怕今儿个这两人能闹上大半天呢。要是那样,那今儿个她出来可不就白费了吗。“我买了早点,放在桌上了,你赶紧去洗洗,吃了我就带你上街去。” 一听静姝说要带自己出去游玩,清月立即收回挥舞的拳头,朝小六放下句话,“今儿个先放过你,明儿个再跟你较量个输赢”,蹭蹭蹭地跑回了屋内。 “那还不是你仗着气力大,要是真打,还不知道谁放过谁呢。”小六一脸不甘心的在嘴里轻声嘟囔。 “真打,小六儿就能赢过清月了,那想必是这些时日很有长进了。”静姝一闻此语,朝小六儿笑了笑。 “哪能呢,李姑娘,小六儿只是说笑而已,说笑而已。”没想到静姝耳力如此厉害,小六儿赶紧抱头求饶,心里头叹道,怎么就忘了李姑娘还在这里呢,李姑娘可是个万分护短的。往日里少爷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他还只是少爷的一个小跟班呢,跟少爷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没一炷香的功夫,主仆三人就已经在长安最繁华的商市上了,这都是因为银子花出去的无穷快感啊。 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般洒了出去,换来的是主仆三人身上堆积的数不清的零食、瓜果。 尤其是静姝与清月二人,从出了门,手中便提满各种吃食,嘴不见停歇,忙碌的不亦乐乎。可怜的小六儿也被抓来做了“壮丁”,主要负责帮静姝二人提东西。 “两位姑娘,你们买够了没有啊?”小六儿望着怀中那一大堆香喷喷的美食,再看了看一眼望不到边的摊档,顿觉“前途”一片黑暗。 “怎么,难不成你没吃啊?”最爱跟小六子抬杠的清月正在兴头上呢,好不容易来长安城半月了,也就出来过一次,今儿个这么热闹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哪舍得就这么快打道回府。 “可你们买得也太多了点吧。”虽然逛得也开心,美食自己也消灭了不少,可小六实在不想成为第一个被零食袋子压死的倒霉人。要是那样的话,那不就笑死人嘛,那他就是死了都无法见人啊。 “好了,好了,小六,清月,咱们也买得差不多了,等一会儿找个茶馆,坐下来慢慢吃吧。”静姝赶紧给小六儿解围。 的确,这一路上买的东西也太多了。买的时候没觉得,现在似乎有些后悔莫及了呢。 “小姐,不行,我还没买到糖葫芦呢。” 糖葫芦就是清月的最爱,每一次出来买东西,要是没糖葫芦,总觉得就是白来一趟,那叫清月如何甘心。 为了自己的“福利”,不管三七二十一,清月跑上前来拉住自家小姐的袖子,撅着小嘴,无辜的两只大眼睛闪个不停。 实在受不住清月如此“无辜”的小眼神,还有那油腻的小嘴,静姝赶紧举白旗投降,答应了这一“无理”的请求。 见到自己的“绝招”再一次生效,清月立即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去找糖葫芦了。 糖葫芦摊前,摊主扎在草杆上的糖葫芦又大又红。糖稀裹着山楂、红果在阳光下泛着诱人光泽。清月两眼发直,口水直流,拉着静姝的袖子不断催促,“小姐,糖葫芦。” 静姝摸了摸袖中的钱袋,板着脸说道:“只能买一串啊。” “啊,真的就一串啊……”前一刻还信誓旦旦的答应了静姝的话,结果一看到糖葫芦,清月就舍不得了。清月看了看小姐和小六儿,又歪头瞧了瞧红红的糖葫芦,为难得很,只觉得草垛上的糖葫芦正一个个地朝自己招手,似乎再说,“快来吃我啊,我可好吃了,又酸又甜,赶快来吃我呀。” 精明的摊主一看到面前这个正咬着手指的小丫头,通人意地从草垛上取下两串糖葫芦递到清月手中,“小姑娘,您可真有眼力劲,咱这糖葫芦可是这街上最好吃的糖葫芦了。你看,这糖稀多厚啊,红果也比别家的大,价格还便宜,只要二十文一个。” “嗯嗯,你这糖葫芦是好。”摊主的“糖衣炮弹”和手中的糖葫芦彻底击中了清月的心,真的好想把这摊子上的糖葫芦扛回家啊,可是小姐只答应自己买一串怎么办呢。 手握财政大权的静姝没有上前,只是示意小六呆在一旁,两人静静的看着紧锁眉头的清月。一时间,摊子前一片寂静、沉默。 摊贩是个四十多岁的大汉,开头见到小姑娘,这小姑娘一看就是个喜欢吃糖葫芦的主,还以为能卖上好几串呢,可怎么就没下文了呢。他卖糖葫芦也卖了好几年了,就没见过哪一个小孩子能挡得住诱惑的,这小丫头口水的流出来了,怎么还不买了呢,难不成是嫌贵了。好吧,看在这小姑娘胖乎乎的圆脸跟自己小女儿小时候有些相似,那就便宜一点吧。 “小姑娘,你要是嫌贵啊,那就十八文好了,怎么样,要来几串。” “一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赢了肚中的馋虫,清月怯怯地伸出一个小指头,重重地点点头,“嗯,大叔,就一串。” “好嘞。”好生失望的摊贩满腔热情瞬间消散,脸上的笑容也淡了许多,尽管如此,还是很敬业的让清月自己挑了一串。 “怎么真的就只要一串啊。”眼见着蹦蹦跳跳跑回身边的小丫头,静姝笑着打趣道。 “啊?”嘴里正含着一粒糖葫芦的清月一时间傻了眼,小姐刚刚不是还说只让自己买一串的嘛,可是瞧这意思,怎么好像是嫌自己买少了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傻清月,姑娘的意思是你怎么就爱吃独食呢?”一旁的小六见着机会就开始了“找碴”大业。 “哦,对啊,大叔,再给我们拿两串。”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儿的清月即刻转过身去朝摊贩喊道。 “两串怎么够,来四串吧。难得出来,你和小六子一人两串,就当解个馋吧。”静姝接着开了口。 “好嘞。”摊主听得是眉开眼笑,手脚麻利地精挑细选四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递到三人手上。 第7章 茶坊听书 三人边吃边走,不知不觉中,个个都吃得一个肚儿圆,尤其是最贪嘴的清月,就如刚出牢笼的小鸟吃得那是一个痛快,趁静姝没注意,吃得已经是走不动了,小小的身子,腆着大大的肚子,摆着手臂,一步一挪,远看就像一只大笨熊。 “小姐,小姐,咱们找个地先歇歇吧。”走不动道的清月腆着无辜的笑脸望向静姝。 静姝摸了摸清月的脑袋,笑着点点头,“好吧,就找间茶馆歇歇吧。” 要说长安商市上什么最多,那除了茶馆还是茶馆。自耆宿名流到工匠农夫,从世家贵族到坊间乡老,三教九流的人,一到晨时,就将茶馆坐得满满的,他们有人在议事,有人在叙谊,有人在谈生意,也有老人提着鸟笼在窗边逗鸟闲谈,笑看世间风云名利。 一般茶坊都有说书的先生,有兴致的一干人围他而坐,津津有味的听些传奇故事或有头有脸人物的演义话本。也有略高雅些的,请沿茶肆酒坊间不断走动的艺人过来唱曲,一般为老者操琴,女儿孙女之辈唱曲,也有老者自拉自唱,曲子不一而足,多为地方小调,唱罢若不想再听,只需摆摆手,摸出若干小钱递过,艺人便叩谢而去。 日上中头,走累了的李静姝领着清月、小六三人就近找了个茶坊,在大堂中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 三人一坐定,肩搭白色毛巾,手提长嘴铜壶茶馆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三位客官,可要喝些茶水瓜果?” 静姝应了声,从兜中掏出了二钱银子,堂倌应声退下,很快一小碟瓜子、红枣、茶水摆上了桌面。 静姝端起茶杯,细细一瞧,洁白的茶杯中,片片绿茶犹如潜龙一般漫漫轻舞,散发出无比浓厚的清香,轻轻呷上一口,闭上双眼,含在口中,全身的细胞瞬间散开,怡然自得。 “小姐,朔阳街上的茶可都是茶叶末子冲出来的,一喝就是满嘴的茶叶末子,这长安城可真是样样都要厉害得多了。”就像世间所有的“土包子”进城一般,自从进了长安城,这个黄毛丫头就沾上了爱将朔阳城的一切跟长安城的比一比的习惯,这不,这会儿一喝茶就又比起来了。 “那当然了,长安城是什么地方啊,那可是咱们大华最繁华的城市了,自然样样都是好的。”一旁的小六骄傲的抬起脖子,满脸自豪,“别说这茶叶了,就刚才茶小二这冲茶的本事,朔阳城可就一个能做到。” 那倒也是,刚才茶小二远远地站在一旁,右手揭开茶盖,左手拎高铜壶,长长的壶嘴高高地冲下,一点、二点、三点,滚烫的茶水顺流直下,注满茶杯,桌上却滴水不漏。一泡茶下来,茶小二心不跳,气不喘,这一手绝活,朔阳城里确实没有那间茶坊能做到。 “这本事可不是轻易练成的,得有个三五年的功夫,他们行话叫‘凤凰三点头’,堪称一绝。”小六儿老成地摸了摸肥厚的下巴。 李静姝点点头,目光移向堂前正中,刚才唱小曲的已经下去了,上来的是位白胡子老头,不用问都知道,这一定是位说书先生。 要说静姝和清月两有什么共同爱好,这听书就是其中之一,一见到说书人,两人顿时起了兴趣,撇下正说得兴起的小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台上,听得津津有味。 今儿个说书先生说的不是什么传奇演义,而是长安城坊间盛传的世家传闻。 “诸位看官,可知道,如今这长安城风头正盛的公子哥儿是哪位?”老先生往台上一站,木板一敲,开门见山,很快就勾起了台下听众的兴趣。 “除了镇国公的世子,还能有谁?” “就是就是,风头正劲地除了肖世子,舍他其谁。” “咱长安城四大公子风云榜可是有年头没动过了,难不成今年有什么出色人物冒出头了?”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说道。 “什么四大公子啊?”清月好奇地望向小六这个“长安人”。 “四大公子啊,顾名思义,就是长安城里头最出名的四位公子爷,镇国公世子肖景昀,魏王府的魏王世子,小靖安侯爷,还有一位就是王世安王大才子。”小六扳着手指,清清楚楚地为静姝二人普及着长安城的权贵知识,“这四位啊,要貌有貌,要才有才,是咱长安城最出色的公子哥儿了。” “那刚才那么多人说的是谁呀?”清月好奇得很。 眼见鱼儿上了钩,小六儿此刻倒卖起了关子,“嘿嘿嘿”地笑了出来,弄得两人一头雾水。 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嗓子,清月恼怒极了,当即挽起袖子,亮出厚实的手臂,攥紧拳头就要朝小六儿头上砸去,吓得静姝赶紧伸手挡住。 “好了,清月,不要闹了,说书先生不是已经在说了吗?。你再闹,可就错过了。” 自家小姐这么一说,清月高高举起的拳头轻轻地放下了,丢给小六儿一个白眼,兴致就转到了台上的老先生身上了。 一场“骚乱”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被“镇压”下去了。 此刻,台上已扔了无数的铜板,老先生也卖够了关子,胡须一捋,娓娓道来。 “诸位想必也知道镇守边防的定西侯爷吧,那位侯府世子今年早些时候回京了。” “沈世子是何方人物,十岁就提枪上了沙场,骑着白马,猎猎红衣,丰雄骏伟,杀敌无数,颇大将军真传。” “现如今,那沈世子已回京,可是彻底的把咱们京城的四大公子给比下去了呢。” “听说这沈小侯爷是回京来成亲的,要娶的是大理寺卿的嫡长女呢。” ………… ………… 老先生满声赞叹,台下听众也一个个热情高涨,小小的茶坊一片沸腾。 只有静姝三人默不作声,尤其是清月这个小丫头,小嘴巴都张开了。 “这就是咱们少将军?”好不容易清月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对着静姝说道,“小姐,我怎么觉得不像呀?” 静姝笑着点点头,虽然说书先生说的有些托大,可沈御却实实在在要比京城里头的热衷空谈阔论的绣花枕头们要好得多,堪可为翩翩公子。 只有小六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滴溜溜的两只眼睛转个不停,那神情贼得很,摆明就是心虚。 第8章 母子情深 子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世上流逝最快的就是时光了。 不知不觉,日近西斜,分别的时候就要到了。李静姝要回到诚意伯府了。 朝阳巷子口,主仆两人依依话别。 清月舍不得与自家小姐分离,一个劲的拽着静姝的袖子,两包眼泪一个劲地在眼眶中打转。 “好了,哭什么?什么时候我家的清月也变成小哭包了呢。你也瞧见了,小姐如今住的地方可是伯爵府邸,高贵着呢。”静姝轻轻地抹去清月眼角的泪珠,左说右说,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把小丫头逗乐。 “嗯,小姐,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饭要多吃,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出来告诉清月,清月过去揍死他。”清月小大人似的关心着自家小姐,逗得静姝扑哧一笑。 “好好好,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来告诉你,好吧。”静姝笑着说完,话锋一转,小脸一板,“我听小六儿说,你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那可不行。我交代你的功课可不能落下,下次我可是要检查的,知道吗?” 自知理亏的清月不断地点点头,丝毫不敢反驳,连连应是。 诚意伯府,碧落堂内,施施然走来个娉娉婷婷的小姑娘,白净玉盘脸,剪水杏眸,头插一根素白玉簪,身着桃红比甲纹裙,外穿直领对襟宽袖衫,十二三岁的年纪,名唤刘瑶,正是黄氏与诚意伯爷的嫡女。此刻,她正带着两个丫鬟兴冲冲地向黄氏正堂走来。 碧落堂内,黄氏歪着身子,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身侧两个丫鬟,一个拿着玉捶给她捶腿,一个端着漆金盛着青果的盘子,静静地杵在那儿。 见女儿来了,黄氏挥挥手,支开了丫鬟,一把搂住刘瑶,爱意怜怜。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女学可下了?” 刘瑶靠在母亲怀里,撅着嫩嫩的小嘴,“母亲,听说太长公主府今年又要开百花宴了,是不是?” “嗯,不错,你怎么知道的?”黄氏诧异得很,自己女儿年纪还小,从来都不关心这些事的,今儿个是怎么了,突然就说起这百花宴了呢。 世家都爱风流,因此长安城内总是宴会不断,尤其是赏花宴,更是数不甚数,而其中最有名气的莫过于这太长公主府的百花宴了。 长安城皇亲贵胄无数,而其中最有名气的除了镇国公府和几位王府外,就是泰安太长公主。这位太长公主是太祖皇帝晚年所生,颇受太祖宠爱,封邑也厚实,如今虽年事已高,却是整个皇族辈分最高的人,当今圣上还要唤一声姑祖母呢。她府上的百花宴自然也是京城一大盛事,能参加这次宴会的无不非富即贵,绝非等闲之辈。 诚意伯府圣眷日减,爵位也以快到尽头。往年仗着位高权重的黄府,刘家好歹也能弄到一张请柬。只是新帝即位后,黄家也没落了,诚意伯府已经连着两年度没有接到公主府的请柬了,今年只怕也是如此,女儿怎么会问起这件事呢。黄氏心中纳闷的就是这点。 “娘,是大姐姐告诉我的的。大姐姐舅家不是有个表姐跟长公主府的晋阳郡主要好嘛,大姐姐说了她表姐能带她去呢。”刘瑶往母亲怀里钻了钻,“娘,咱们家有帖子吗,我也想去。” 望着女儿期待的眼神,黄氏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公主府的百花宴往年都是安排在端午后几日的,还有好些日子呢,到时娘一定带你去,可好。” “好。”得到母亲肯定的答复,刘瑶喜笑颜开,母女俩亲热地腻歪了好一会儿。 母女两个聊到此处,刚满六岁的刘华安从族学里回来,把伺候的小厮甩得老远,一路蹦跳着风风火火地进了门,一下子扑到黄氏怀里,奶声奶气叫道:“孩儿给母亲请安,愿母亲青春长驻,松鹤延年。” 黄氏一见到心肝宝贝,乐得找不到北:“安儿今日嘴巴怎么像抹了蜜一样甜,可今儿个不是母亲生辰啊。” “母亲,是夫子教的,夫子说为人子女,孝顺为先。孩儿想母亲了。” “好好好,我儿真是聪明,孝顺。饿了没有,母亲叫人给你和姐姐准备饭食。”黄氏紧抱着自己的两个心肝宝贝,顿感心满意足,当即吩咐下人用鸡汤煮了面条端来。 这姐弟两个差了五岁,平常最爱吵闹争宠。黄氏最宠的自然就是华安这根独苗了,刘瑶见弟弟一来,母亲就没正眼看过自己了,当下恼怒,冷哼一声道:“怕是安哥儿在课堂上又惹先生生气了。” 华安被人说中秘密恼羞成怒,赖在黄氏怀里涨红了脸,道:“娘,姐姐又冤枉我,你快骂她!” 比起女儿,黄氏肯定更疼儿子,假瞪了女儿一眼,道:“你且少说两句,夫子不过就是咱们家请来的奴才,安儿规矩得很,能怎么惹他生气。莫要胡说。” 每次和这个弟弟一比,刘瑶总觉得自己就跟前头的大姐姐一样不受家中重视,腾地站起身,斜了华安一眼,道:“娘,我先走了,免得爹爹待会儿回来拿他发作,没得连累了我!” 华安生怕父亲生气,听了这话又恼又怕,蹬着脚不依不挠,带着哭腔道:“娘,打她,打她!” 刘瑶见不得安哥儿这幅涕泗横流的鬼样子,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莺儿和刘子星关系尚算和睦,但也说不得情深,世上男子又多爱如花美眷,她只能将心思多放在后宅和女儿身上,眼见着女儿已经长大了,过两年也就要出嫁,方越发疼爱这唯一的儿子来。 碧落堂内母子情深,而李静姝的客房确实另一番景象。 自静姝入府以来,黄氏对她是不闻不问,静姝又无多余的银钱去打点底下的奴仆们,原本好以为能得到一笔的下人们自然看不上这个穷酸得很的客居之人,自然也就不会往静姝跟前凑。 在外游玩了一日,回到房中,身边的丫头也不知野到哪儿去了,桌上连壶热茶都没有,厨房送来的饭食也都是凉的,一看就知道是中午剩下来的残羹冷炙。 静姝无奈地望着这一切,心中只有淡然,只怕以后的日子也都是这样了。寄人篱下,实在不好开口呀,好在黄氏还没有限制她出府,这样,她也就能偶尔出去“打打牙祭”,改善改善一下生活了。 离秋闱还有大半年,举子们也不断地进京了,但愿黄氏能早给她找个合适的夫婿,这样她也就能让父亲放心了。 至于未来,只怕她跟黄氏也只有薄如蝉翼的面子情了。 第9章 故友来访 四月底,长安城杨花飞舞,泰安长公主府的百花宴的日子也定下来了,五月初十,是个吉日子,一张张造型别致典雅的烫金请柬从豪华的公主府中轻轻地飘入近百家朝廷重臣、王孙贵族家府邸。 又有传言,如今风头正劲的“五大公子”都会出现在这次宴会上,一时间无数的豪门贵族纷纷走动,只为得到那一张薄薄的烫金请柬。只因为这五位公子里除了已有婚约在身的定西侯府少将军沈御外,其余四位都是风华正茂,又恰好都在婚龄。这般人物,自然牵引了无数闺中少女之心。 大华女子花嫁之期大多在十五六岁,官家女子因家人疼惜,嫁得晚些,也不会超不过十八岁。刘瑶只有十二岁,未到花期,可也到了出去让各家夫人见见面、准备说亲的年纪了,还有前头伯爵夫人留下的大女儿,也要好生寻门亲事,因此这几日黄氏忙得是脚不沾地,四处奔波,就为了泰安长公主府百花宴的请柬,至于李静姝,早已经被她抛在脑后了。不过就是一个芝麻绿豆小官的女儿,要身份没身份,要银钱没银钱,连她的美貌都没有遗传到,能在今年落榜的举子中随便挑一个也就可以了,哪还用的着自己费心思量。 只是如今诚意伯府是真的没落了,黄氏找了无数的门路,都没弄到句准话,眼见百花宴渐渐临近,前头的嫡长女整日在她跟前有意无意地炫耀着弄来的请柬,可自己能不能赴宴还是两说,黄氏是彻底地急了,整日都板着面孔,连连发作了好几个下人,端午节也过得马马虎虎,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主子心情不好,底下的奴婢们日子也不好过,对远来的穷酸客人自然就更不上心了,倒留给了静姝一片难得的清净。 静姝每日要么是静静地呆在客房里,要么就是隔三差五出府一趟,也没有去黄氏面前逗弄,就如隐形人一般,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除了皮肤。 也许是长安的水土养人些,在长安城呆了不到两月,暗黑的皮肤渐渐白皙起来,双手厚厚的茧子也消了一层又一层,跟朔阳的自己可以说得上是判若两人。 要是此刻父亲见到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第一眼认出自己,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静姝感叹道。 已是端午,来长安城已经整整有两个月了,日子没有丝毫波澜,似乎自己完全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 诚意伯府的氛围不是很好,静姝也感觉到了,似乎是跟什么劳什子百花宴有关,自个儿的生母黄氏每日眉头紧锁,大肆发作底下的奴婢,连端午节的粽子都弄得马马虎虎的。望着桌上的几个叶子都煮焦了的粽子,不用拆,都知道,味道肯定不好。好在静姝是个吃的苦的人,禀着不浪费一滴粮食的信念,闭着眼睛,吞着口水,好不容易才解决了一个粽子,剩下的就还是剩下了,也不知明日会进了哪只畜生的腹中。 已是五月,天气越来越热,好在晚上还清凉些许,静姝自幼就耐不得热,躺在用清凉井水抹过的竹席上,听着院中的虫鸣声,辗转反侧。 “啾啾,啾啾,啾啾……”朦朦胧胧中,窗外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口哨声,好不容易酝酿出几分睡意的李静姝瞬间清醒,忽而颜笑如花。 故人来访,怎不欣喜。 今晚的月亮甚好,弯弯的弦月,淡淡的撒在每一棵树、每一棵草上。 庭院正中的大槐树下,一个七尺高的青衣汉子,静静的站在那儿,仰望着星空。细碎的凉风拂过树梢,掠过他身侧,衬着他的面容颇显清雅秀丽。 两人相视一笑。 “你来了。” “嗯。” 短短的两句话,就让人知道园中的两人定然早已熟识。 没错,静姝与面前的男子颇有渊源。他们曾一起林间狩猎,一起栽种过花花草草,也曾经跑马奔驰于辽阔黄沙中,数年相识相交,远非旁人能及。 大槐树枝繁叶茂,更重要的就是枝杈也多,此刻两人就靠在树杈上,不过,静姝在上,沈御在下。 是的,这位男子就是如今风靡长安,压倒无数长安骄子的定西侯府世子沈御,也是坊间传说的“红衣少将军。” “给,吃个粽子吧。”静姝随意地抛给下头的沈御一个粽子,就是她吃剩下的几个中的一个,刚出来时顺手摸出来的。 身手敏捷的沈御伸手一捞,定睛一望,顿时傻了,怎么会是个焦黄的粽子呢,还以为会是个青翠欲滴的粽子呢。 “诚意伯府的粽子怎么是这样的,你在这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未经思考,沈御就将脑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日子还不错,没你想象中那么差,比在朔阳可要好得多。”静姝随意地说道。 “哦。”多年相交,沈御深知静姝的神情,说可以,那就意味着还可以,“长安城自然比朔阳好得多。要不是早就见过了清月那个小丫头,只怕我第一眼还不一定能认出你来呢。清月才到长安城两个月,容貌可漂亮多了,再也不是个黄毛小丫头,只是还有些愣头愣脑的。” “多谢你派人照顾她。”静姝拱拱手,连声道谢。 “不用谢,咱们俩的交情,哪还用得上说这些。”沈御大笑,紧接着话风一转,脱口而出,“不过,银子可不能少。” 早知道好友是个财迷性子的静姝豪放一笑,连连点头,“行,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嘛。” “听说你最近风头劲得很,一举压下了四大公子,夺了长安城的魁首啊,少将军。”静姝瞧着志得意满的好友,揶揄道。 “那当然,那些公子哥儿,什么都不会,也就会写两句酸诗,弹些琴,仗着家世,还有几分容貌,就被吹上了天。”一说起这些,沈御满腔愤慨,“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竟然如此肤浅。” “就拿那镇国公府的世子肖景昀来说吧,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一个,仗着那面若桃花的容貌,竟然被称为玉公子,妈的,一个男的,生的细皮嫩肉的,还好意思出来招摇。” “还有魏王府的小魏王,公主府的王才子,靖安侯府的小侯爷,哪个不是靠着自家的家世才扬名长安城的。” 第10章晚夜 堂堂未来的定西侯爷竟然品评起出身相似的四大公子来,静姝实在是哭笑不得,抛出了心中的疑问。“怎么,那四人得罪你了。” “嘿嘿,那倒没有,不过,谁叫你家小爷我看他们不顺眼呢。一个个拽得二五二六的,鼻子都朝天了。” “也不知长安人怎么想的,八年前,我离开长安城的时候,长安也有四大公子,八年后,回来,还有个四大公子,一点新意都没有。” “排了四大公子不止,竟然又弄了个什么十二金钗,搞笑的是还都是青楼女子,真真是无趣的很呐,无趣得很呐。” “静姝,我跟你说,我觉得呢,你也可以去试试,肯定有一日能名动长安,别望了,你可是咱们朔阳之花啊。” “别老听你爹的,嫁个举子就成了,我觉得吧,全天下就没几个能配上你的。静姝,你就相信我吧,你不是一般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沈御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在军营里混了几年,别的没学会,却惹上了话痨的毛病,什么事情一说,就没个结束,瞧着今晚也是如此,静姝连连求饶。 “行了,我的愤世嫉俗的好世子,你也是要成亲的人儿了,再是这副模样,要是侯爷见到了,只怕立即就军法处置了。”没奈何,静姝祭出了定西侯这杆大旗。 一听侯爷这个词,沈御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觉得屁股都发凉了,自个老爹可不是好惹的,赶紧收住了嘴,连连称是。 “沈御,你以前不是说,要在长安城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嘛?怎么回来都有大半年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听闻此语,沈御又唉声叹气起来,一肚子苦水就朝静姝身上洒去。“静姝,你说我爹他是我爹嘛,竟然没让我带一分银子出朔阳,还写信给祖母,吩咐府中上下人等不得给我一分银钱,你叫我这事业怎么起步呀。” “还有以前小爷我辛辛苦苦攥下的私房钱和精致物件,样样都给我抄没了,简直比蛮军入侵还要狠呀。” “你说,人没银子可怎么活呀。我这日子过得哟,简直就是苦不堪言啊。” 处于人生低谷的沈世子紧紧地抓住静姝这根稻草,一个劲地诉说自己的心酸。 大名鼎鼎的“少将军”如此情景,要让外头的人见到,只怕真的要轰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了。 静姝无奈的看着假装“涕哭流泪”的好友,暗自庆幸,两人此刻是在树上。要是在平地上,只怕她就真的受不了了。 “好了,好了,别假模假式的了,不就是没银子嘛,这难不成还能难得倒你。要是没有银子,你会来见我。”静姝开口就“斥”出了真相。 “还是静姝你懂我呀。真不愧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呀。”沈御假模假式地摸了摸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调整一下身子,从袖中掏出来了一小袋银子,往静姝身上一扔,“老规矩,见面分一半。” 静姝应了一声,接过钱袋,看都没看,直往袖中一塞,也没问这银子是哪儿来的。 凉凉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弯弯的月亮静静地挂在上空。志趣相合的两人久未相见,兴致颇浓,谈天说地的说了好一大堆。 静姝没有说自己在诚意伯府的辛酸,沈御也没有问静姝的际遇;沈御也没有告诉静姝自己这半年来的辛苦和不如意;两人就这样静静地靠在老槐树上听着彼此的吐槽和交流,一切是如此宁静安和。 沈御走了,留下了二十两银子还有一句话,“小爷我如今可是步军衙门统领了,以后长安城有人欺负你,你尽管跟我说,看我不整得他们鸡飞狗跳。” 那嚣张的气焰一如当年两人初识之时,只是能不能兑现,那就是两说了。 碧落堂,黄氏的寝室内,窗口错金博山炉里静静地燃着,缭绕的烟气渲染得整间屋子缥缈洒逸,一阵阵时轻时重的交谈声打破这静谧。 紫檀雕花木床上,刚经过一番“激烈运动”诚意伯夫妻二人正小声地交谈着有关百花宴的事儿。 “你家那头还没弄到多余的百花宴请柬嘛?”诚意伯刘子星深知自家的能耐,靠的就是老岳父一家。 “放心吧,白日里我问过我娘,我娘说明日就给咱们府里送来。”妖娆地攀附在自家郎君身上的黄氏娇声笑道。 “那就好。婷姐儿和瑶姐儿都应该好好在贵人们面前露露脸,婷姐儿已经定亲了,瑶丫头才十二,可也可以好好张罗一番了。那几位贵人咱们家是攀不上,可也要在贵人眼前上下心就好了。”刘子星还算有几分清醒没敢往四大公子身上靠。 黄氏听相公如此关心自己的女儿,原本听见“婷姐儿”三个字的不悦瞬间消散,小手轻轻地抚着郎君宽阔的胸膛,媚眼一转,勾得早已偃旗息鼓的刘子兴眼冒金星,雄风再起。 檀木床又一次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 “咱们家客房里不是住着你故交之女嘛,到时你顺便把她带上,也让人家长长见识才好。” 无意中一句话,静姝就与万众瞩目的百花宴沾包了。 隔日一大早,又是一个艳阳天。 黄家就派人送来了牵着伯府众人心思的百花宴的帖子,刘府内一片翻腾。 刚用过早饭的静姝就得到伯府下人的传话,说是伯夫人有请。 黄氏不闻不问自己几个月,怎么这时候倒想起自己来了,不会是摆了什么鸿门宴等着自己吧,静姝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黄氏要对自己不利,可又转念一想,黄氏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带着满腹的疑问,李静姝跟着前头的嬷嬷第一次走进了诚意伯府的内院,向着碧落堂缓缓行来。 习惯晚起的刘瑶一起床就听贴身丫头绿珠说到这个好消息,当即兴奋的梳妆打扮,早膳也不用,就来碧落堂跟黄氏请安了。 碧落堂只有一条路,碰巧得很,两人就碰到了,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一对同母异父的姐妹花就这样第一次见面了。 第11章冰冷两重天 碧落堂前,细碎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两路人就这样狭路相逢。 一个是衣着精致,满头珠翠,稍带几分稚气的大家闺秀;一个是荆衣素钗,寄人篱下,淡雅冷漠的升斗小民,远远望去,就是小姐和丫鬟。 带路的王嬷嬷见到二小姐,忙不迭腆着老脸弯腰凑了上去,“老奴给二小姐请安。”一旁的静姝没有上前,不留意间微微侧身,让出道来。 “王妈妈,这是谁呀?怎么以前没见过?”正在兴头上的刘瑶早就看见了静姝,纳闷得很。刘府是勋贵人家,来往的无不是满身绫罗绸缎的官家女子,她在府中还从没见过如此寒酸的姑娘家,身上的衣服是麻布织成的,身上也没佩戴什么首饰,连府里稍有一点地位的老妈子都比不上,就是一穷酸姑娘。 “二小姐,这是太太娘家的亲戚。太太今儿个要见她呢。” “什么太太娘家的亲戚?八成是老家乡下来的土包子上门来打秋风的来了。”刘瑶没有出声,出声的是她身边最亲信的丫鬟绿珠。伯爵府嫡出小姐的一等丫鬟,自然非同一般丫鬟,身上穿戴首饰随便一件都比静姝全部身家都要珍贵,自然也就看不起穷酸的乡下丫头了。 静姝没有出声,依然静静地站在一旁。 “是,是是,绿珠姑娘说得是。”王婆子笑着附和道。 “行了,绿珠,走吧,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呢。”刘瑶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甩甩袖子,飘飘然的走进了碧落堂。 小姐到了,碧落堂的下人自然是客客气气笑意盈盈地迎了进去,留下静姝一个人独自站在美轮美奂的碧落堂前。 静姝颇有些荣辱不惊,很有兴致地四周环望。 碧落堂,诚意伯府历代当家主母的居所。典雅厚重的一栋小楼,院子里各式鲜花怒放,美轮美奂。 只是院子中的树木、花草虽然是郁郁葱葱,却布置得没几分章法,加上一路上静姝看到的破败的庭院,可见刘府的日子过的只是表面光鲜,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 碧落堂内。刘瑶正反反复复地抚摸着刚送来的烫金请柬,“娘,这就是百花宴的请柬,您真的搞到了。您可真利害。” “这下可满了你的心愿了吧。”黄氏笑着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嗯,人家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没去过百花宴呢。这下好了,看大姐姐还怎么嚣张。她能去宴会,祖母又是给她做新衣,又是买首饰,把她都给捧上天了。”刘瑶的少女心早就飞到两日后的百花宴上去了。 “娘,我也要做新衣服,买新首饰,还要是彩衣轩的,您说好不好。”刘瑶掰着手指撒娇,乐得黄氏一一应允。 刘瑶见了请帖,又有了新衣服、新首饰,兴奋得就如林间的小鸟,正要走呢,无意中撇过院子中的李静姝,心情顿时不好了。 “娘,院子里头的到底是谁呀?不会真的是外祖家的亲戚吧,那个穷酸样,被外人见到,可真要丢死人了。” “不是什么亲戚。”没想到女儿问起静姝,黄石一时慌了神,“是娘幼时的好友的女儿,到长安来托娘给她找门好亲事的。” “什么人啊来长安找亲事,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家世,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刘瑶最看不起这些乡下来的穷酸,心头一动,“娘,我看你就在府里随便挑个小厮得了,我觉得配她还绰绰有余呢。” “好了,好了,娘早有打算。小孩子家家的,都管起这些事儿了。赶快去彩衣轩买衣裳首饰吧,好好打扮,到时在百花宴上也让那些贵人们瞧瞧咱家瑶儿的好颜色。”黄氏怜爱的望着自己的心肝宝贝,没有丝毫责备。 “嗯。那孩儿去张罗了。”刘瑶娇羞的点点头。 “李姑娘,夫人叫你进去呢。”仆妇的叫声惊醒了已经神游万里的静姝。 “知道了,谢过嬷嬷了。”静姝躬身谢过通报的仆妇,走进了碧落堂。 这是黄氏与李静姝母女二人这么多天来第二次见面。 “见过伯夫人。”静姝恭敬地行礼。 刚和女儿浓情蜜意、母女情深一番的黄氏慵懒地靠在靠枕上,随手端起桌几上的热茶,轻轻一啜,“过两日就是公主府的百花宴,你整日没事干,也跟着去见见世面吧,也不枉你辛苦来长安一趟。” “是,多谢夫人关照。” “没事,你下去吧。那日你就做个丫环跟在后边。到时小心着点,不要给府里惹祸。” “是。” 一对温暖如雪地烈火,一个冰冷似春日寒冰,冰冷两重天,竟然都是母女,可谓天壤之别。 百花宴举办在即,泰安长公主府忙得是热火朝天。来来往往的下人川流不息,都为两日后的百花宴忙碌着。 一张帖子,就意味着一户贵人,三四个主子,十来个小厮丫头,上千个位子,一饮一食,都要讲究。 关系不好、彼此有仇怨的世家不能坐在一起,沾亲带故的家族要不要安排坐在一起,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怎么安排,到时候赏什么花,都是一门学问。好在百花宴也有些年头了,对于府中的世仆而言,按部就班、萧规曹随就好了。只是今年有些特别,宝珍郡主早早发下话来,镇国公府的世子肖靖宇那一日一定会来。 这位爷不仅是身份尊贵,貌若潘安,还跟郡主青梅竹马,自然要特别对待了。因此今年的百花宴更是轰动整个长安城。 千金阁,在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泰安长公主府规格仅次于太长公主的银安殿,阁中漫天飞舞的沙幔是江南知造府进贡的浣溪纱,摆置的器具无不是有深厚底蕴的前朝珍宝,碗口大的夜明珠透出暖暖的光芒,照得整个阁子通明透亮。 千金者,取价值千金之意,里头住着的自然就是泰安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宝珍郡主。 宝珍郡主是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唤当今圣上一声表哥,性情温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下得一手好棋,十岁时就能与棋院国手过招,深得先皇宠爱,誉为“皇室珍宝”,破例由县主加封为郡主,赐名“宝珍”,今年正值双九妙龄。 宝珍郡主盛名卓著,不仅是她无双的才华,还有出众的美貌。坊间流出的宫廷画师所画的郡主小像,美目如黛,眸映秋水,肤若凝脂,腰若纨素,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着实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如此女子,有才有貌,常年称霸长安美人榜,引得无数天之骄子争相追逐,只是传闻中,这郡主自幼就对镇国公府上的世子情有独钟。女的是皇室郡主,男的是国公世子,两家都是钟鸣鼎食之家,门当户对,自是良缘天成,可却不知为何,两府长辈却无丝毫表示,日子久了这流言也就慢慢地沉下去了。 “郡主,刚才太长公主身边的崔嬷嬷来问,百花盛宴可准备妥当了。”宝珍郡主自幼在太长公主身边长大,七岁就跟着崔嬷嬷学着如何管理后宅事务,十一岁就开始独当一面,到了今年整个公主府里里外外都是由她掌管,这百花宴自然也是。 “嗯,知道了。等会儿我就去见祖母。”簇拥在一群奴婢之中的倾城美人仔细地打量百花宴的账簿,查看有无缺漏。 “桃花醉二十壶少了些,再多准备十壶。” “将库房里头的那套印着四季争春的白瓷取出来,看着雅致些。” “老太君们牙口不好,吩咐厨房单给做,做得软和些。” 崔宝珍一项项地对着手中的账簿,一声令下,身边簇拥着的仆妇们立即就应令散开了。 “镇国公府的奉圣夫人一定要给我好生照顾着,挑几个机灵点的丫头。”说到重点,宝珍加重了语气。 “郡主放心,奴婢们早就准备妥当了。说来,还是郡主有本事,奉圣夫人可轻易不参加别府的宴会的,如今被咱们府上拔了头筹,说出去谁不赞郡主一声好。” “就是,咱们郡主可是先皇亲赞的惠志兰心,咱长安城就没哪家闺秀能跟咱们郡主比。” ………… 身边围着的仆妇拼命地竖起大拇指吹捧着。 “好了,好了,都去忙吧,别看着我好说话,出了差子可别怪本郡主。”宝珍笑嘻嘻地吩咐下去。 泰安长公主,太祖幼女,圣上姑祖母,辈分最高的皇室中人,驸马是探花,于先皇有拥立之功,恩宠盖长安。只是千好万好,只有一样不好,生的儿子没本事朝野皆知,府中后继无人。 花无百日红,长公主虽然是皇室长辈,只是与当今建安帝终究是隔了辈分的出嫁女,当今圣上登基后,长公主府恩宠远远不如从前,渐渐有些没落了。 好在出了个“皇室珍宝”宝珍郡主还有赞誉满长安的百花宴,总算是挽回了几分声势。 第12章 绿萼梅 五月初八,端午雨刚过,天气刚刚好,不冷也不热,天蓝的象是用水洗过一遍似的,连片云都没有,正好适合赏景。公主府的百花宴正当时。 这一天,整个诚意伯府,欢声雀跃。 三年未从在长安城顶尖的世家里头露面了,只怕贵人们都忘记了勋贵中还有刘府这一家吧。 伯府总共得了两张帖子,去赴宴的却是不少,老太君,伯夫人,伯爵府的两位5小姐,还有隔房的两位太太、小姐,总共七八位主子,足足坐了五辆马车。还有十几个丫头小厮跟着伺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公主府而来。 一大早,静姝就换上了伯府里的丫环衣裳,混在大群婢女中,来到了泰安公主府。 长公主府安排周到,主子们早就被笑意盈盈的迎客带到了花苑之中,候着的丫环小厮也都安排好了房间休憩,等着自家主子召唤。 静姝跟着一大堆穿着各色衣裳的丫头们坐在一起,喝着香茶,吃着糕点,远远地望着花苑中盛开的百花。 茶是好茶,颜色碧绿清幽,茶汤淡黄,茶气馨香,口味甘美;糕点也不错,软糯香甜,齿颊留香,可见这长公主府甚会做人,连身份低微的下人们也考虑得很是周到。 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家,最爱的就是热闹。哪能就规规矩矩的坐在房间里看热闹,眼见无事,早就三五成群的跑到园子里赏花来了。 这里头就数静姝年纪最大,看着众人都离开了,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随着大伙儿都来到了园子里。 不愧是曾权倾一时的长公主府,刚是这个赏花的花苑,就比诚意伯府差不多。各式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矮墙漏窗巧妙的合为一体,颇有曲径通幽之意,别有韵味。 春光时日好,赏花正当时。花以牡丹为王,百花宴自然也就是赏牡丹了。 静姝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牡丹,今儿个可真是大饱眼福了。姚黄魏紫,银粉二乔洛阳红……,或含苞待放,或花团锦簇,或尽态极妍,姹紫嫣红,蔚为可观。 “快看,快看,那有只蝴蝶……” “这是墨玉,咱们府里也有,只是没这这朵花盘大。” ………… 小姑娘们兴奋地指指点点,就如叽叽喳喳的百灵鸟。 “我听说今儿个夫人们赏的不只是牡丹。”一个脸蛋圆圆的小丫头嚷嚷道,很明显,这是个知道内幕消息的丫头,只怕主家的地位不低,或是跟长公主府较亲近。 “真的嘛,不是赏牡丹,还能有别的花?”众人好奇心被这个消息提了出来。 “听说今儿个的花王是一株绿萼。”小丫头胸有成竹地说道,还不忘调皮地拍拍自己肥肥的胸膛。 绿萼,就算孤陋寡闻的静姝都知道,这是梅花中的名种,冬天才能开花,还不好伺弄,娇贵得很。只是这才五月,怎么可能会有冬日雪地里开的绿萼梅呢。 不只有静姝一个人这么想,大伙儿也疑惑极了。 都是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就算没见过,至少也知道,只是一听到绿萼,众人都傻了眼,竖起耳朵,带着些许崇拜的眼光,把小丫头围得水泄不通。 瞧着众人灼人的眼神,本想卖了关子的圆脸丫头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听说这绿萼梅是种在冰窖里的。” “足足种了五年呢。今年才开了花。” “我是听我家小姐说的,我家小姐跟宝珍郡主很是要好,听说这法子也是郡主娘娘想出来的。” 五年、冰窖、郡主娘娘、反季节……一连串的话,说的都是这绿萼的巧夺天工,难怪把百花之王的牡丹也压了下去。冰窖里头种梅花,着实说得上是奇思妙想,鬼斧神工,这宝珍郡主着实不愧是才女一枚。 只怕今儿个这些下人们能这么随便地见到这些名贵的牡丹花,也是托了这株梅花的福吧。 圆脸丫头颇有几分口才,把那株绿萼吹得简直成了神物,仿若天上地下唯此一株。 众人啧啧直赞叹,既赞绿萼的难得,也叹郡主的才气逼人,恨不得能凑上去瞧上一枝半叶,可碍于身份低微,只能望洋兴叹。 “哎,要是咱们是一等丫头就好了,这样就能跟在太太、小姐后边,这样就可以好好地瞧瞧这株绿萼梅了。” “对啊,说不定,还能见到传说中的四大公子呢,听说他们可都是才学过人的美男子呢。” “哎呀,你们看这丫头是思春了,一说起四大公子就眼睛发亮,满脸通红。” “你胡说,谁思春了,我看你才是呢。” ………… 大群丫头们嘻嘻哈哈地闹开了。 静姝也颇感好奇,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绿萼呢,更何况是夏日赏雪梅,千古奇闻啊,可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裳,满腔热情瞬间消散。 花榭中传来隐隐约约的传来丝弦声,想必是各家的小姐在登台献艺了。 贵人们呆的花榭离下人呆的地界远,琴声传到这儿,已是气若游丝。静姝耳力好,虽不通琴艺,也觉得那曲子弹得不错,铮铮的清响象是清晨花叶上滴落的露水,音色干净通透,如同天籁,颇有大家风范。也不知是哪位才女。 不过静姝却很肯定,一定不是诚意伯府的几位千金。那几位小姐没这能耐,尤其是那位与她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 许是刘家是真的没落了,一听说能参加这百花宴,各个都掏出压箱底的置办漂亮衣裳、首饰,什么贵的时兴的都往自己身上张罗,也不管适合不适合。 临上马车的时候,静姝就瞧见了刘瑶,头上云髻高挽,满满得插戴着赤金叠彩花簪,两边还戴着一对衔珠步摇,那垂下的长流苏怕不得有一尺长,走起来颤巍巍晃悠悠,让人忍不住替她的小细脖子担忧,头上顶着那么重的发髻和首饰,万一脖子给坠断了怎么办?全身珠光宝气,衬托得娇嫩的小脸蛋都老了。 这样的装扮,静姝都觉得有些不合适,更何况那些老成精了的老太君、贵夫人们,只怕是在脸上没什么,心里却已是鄙视了吧。 第十三章 阴谋 “李姑娘,夫人说,咱们府上要回去了,让奴婢来接你。”来者是此次跟着黄氏一块来的四个一等丫环,静姝在府里见过一次,似乎是唤碧玉。 “怎么啦,不是才呆没多久嘛?”静姝觉得奇怪,似乎花榭那边人还挺多的,刘家又费了那么大心思才弄到这个机会,按理应该要多呆一会儿才回本呀。 一听静姝发问,碧玉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没什么,都是夫人的安排。姑娘还是跟着我走吧。” “那就谢谢碧玉姐姐了。” 公主府的回廊曲曲绕饶,九转十八弯,直转得李静姝头晕眼花,只好紧紧地跟在碧玉后头。 半柱香后,静姝跟碧玉二人来到了一座阁楼前。没见到刘府其他人,只有黄氏一人在等着她。 “夫人,奴婢把李姑娘带来了。” “嗯,你去那边看着点。”黄氏点点头,让碧玉退下。 正要给黄氏行礼呢,静姝只觉右手一紧,低头一望,是黄氏的手,指甲上通红的寇丹。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静姝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糟了,遭了算计了。 静姝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黄氏到底要怎么对付自己。 诚意伯府诸人今天心情不好,满怀热忱来赴宴,可主人家却没放在心上。虽说是笑脸相迎,可下人们轻蔑的眼神,私底下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都让众人浑身不适。 诚意伯府的刘老太君更是如此,尤其是不小心听到公主府的下人之间私语,更是火冒三丈。 “你看,那就是刘家的几位小姐,还是伯爵出生呢,怎么打扮的就跟咱们乡下的土财主一样。” “可不是嘛,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把身家全戴身上了。” “逢人就上前攀交情,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可见刘府是真的没落了。” ………… 底下人的窃窃私语,让刘老太君无地自容。要是别的人家,只怕她就当场发作,拂袖而去了。可是这是公主府,掉下根毛都比他们刘家粗的皇家府邸。没奈何,只好铁着老脸,屈笑逢迎。 黄氏也如坐针毡,又不好意思唤回女儿,只好带着心腹丫环碧玉悄悄地走了开去,找了个僻静处,一分一秒地挨时间。 突然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来了。不想让低贱的下人见到自己这番丑貌的黄氏不好意思地缩回了脚,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吉祥,郡主让我来问你,可准备妥当了?” “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肖世子很快就能引到如意阁中。你快去通禀郡主吧。” “嗯,好。” 在后宅中浸淫多年的黄氏一听到这几句没头没脑的悄悄话,立即就知道这是一场阴谋。 郡主、肖世子,一听这两词,黄氏心里就有了谱。这郡主一定就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肖世子嘛,今儿个来赴宴的也就只有镇国公家的世子。那可不是一般人啊,前途远大着呢。 郡主娘娘跟肖世子之间有什么事呢,黄氏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起了京中流传已久的小道消息,宝珍郡主有意于肖家世子,想嫁入肖家。 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只怕今儿个这百花宴要有一出好戏要上演了。 只是不知道唱戏的是谁,看戏的又是谁呢,这戏又会唱成什么样呢。戏没唱完,谁也不知道,老天爷也不会。 等到公主府的丫头们走远了,没了动静了,心事重重的黄氏才敢走出来。 “夫人,你看那不就是如意阁吗?”没走几步,眼尖的碧玉就叫了起来,黄氏眼前一亮,可不就是嘛,簪花小楷的“如意阁”三个字在阳光照射下熠熠发光。 真真是无巧不成书,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黄氏见了如意楼,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低头思索了片刻,计上心头,一丝笑意浮上脸面。 “碧玉,你过来。”朝碧玉挥挥手,细声道:“你去把李姑娘叫到这儿来,就说我们要回去了。” “李姑娘?” “没错。” “是。”碧玉不假思索地悄然退下,留下黄氏一人独自站在这座花草树木掩映下的小楼旁。 “如意,如意,汝如谁意。”黄氏越想越开心,脑海中想象着有朝一日,刚才在花榭中对她暗地里摆脸色的贵夫人们对她怎样地甜笑、巴结,讨好,想象着以后长安城里的后宅夫人们被她踩在脚下的快感。 如意,如意,当随我意,那才如意。 泰安太长公主府的百花宴久负盛名,坊间也极度关注。不过他们关注的不是这百花宴上来了什么人,而是关心的今年花王是哪株,夫人们头上戴的是什么,穿的是哪家裁缝铺裁出来的衣裳,或是百花宴哪家小姐才艺震长安,拔了头筹。只是今年的百花宴似乎有些不同。 往年百花宴卯时开宴会,日近西斜才结束。今年开宴的时间没错,这是怎么午时哈没过,上门的各家勋贵们都匆匆地走了呢。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难不成百花宴上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致力于传播长安城大大小小八卦的坊间消息人们上上下下的忙开了。 很快,一条震动长安城的消息有如晴天霹雳炸开了这座近千年建城史的古老城门。 长公主府的百花宴出事了。 出了何事。 大事。 何种大事。 镇国公世子,长安之璧,肖大世子肖景瑜被一个女子霸王硬上弓给糟蹋了,听说那个女子身份低微,貌若无盐。 瞬间,大半的长安百姓彻底地奔溃了。 肖景瑜是谁,当今皇上亲手一把屎一把尿抚养长大的义弟,宫中小皇子都没这待遇的肖大世子,有如潘安在世。这样的佳人,长安城里能配上他的,能有几个,就是皇室公主给他做媳妇,也还要看看容貌不是。 怎么可能被一个无盐女给糟蹋了呢,这不是高高在上的天鹅肉被灰不溜秋的癞蛤蟆给吃了嘛。 这是什么天理呀,老天爷怎么就那么不开眼呢。 气势汹汹的长安人恨不得把那无盐女给撕了。 李静姝不知道这些,此刻,她早就被赶出了伯爵府的客房,等待她的是伯府最破败的柴房。 第14章诚意伯府 百花宴已经结束两天了。 端午雨一结束,天气就“蹭”地热了起来,就跟没商量好的炉火一般。 整个京城就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透蓝的天空,高高悬着火球般的太阳,云彩也好似被太阳烧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树叶都打起了卷儿,一切都没精打采的,只有蝉儿还在吱吱的叫个不停,仿佛在叫“热啊,热啊”。 整个长安城轰依然还沉浸在宴会的轰动中,只有三家府邸例外。; 诚意伯府,后宅。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往来的奴仆个个踮着脚走路,恨不得给自个脚上包层布,就怕弄出一丝响声,撞到枪口上,惹了主子们生气,轻则重打几十大板,重则全家发卖,丧了性命。 慈安堂内,住的是当今诚意伯刘子星的亲娘,掌管着这伯府府中上下一切内务。 老太君爱热闹,子孙也多,往日里这慈安堂不论早晚都是笑声不断,只是此刻却是闷沉沉的,如雷阵雨前的闷热。 诚意伯府上上下下、有名有姓的主子们都来了,或坐或站,站满了半间屋子,空旷的慈安堂眼看都有些不够用了。 正中一张短榻上坐着一位穿酱红地八仙庆寿刺绣袍的老夫人,头上戴着一条酱色暗纹抹额,中间镶着拇指大一块和田玉,头发里已经显出银丝,一张银月脸,看上去既慈祥又和蔼。 只是此刻这张满月脸上一丝笑意皆无。 刘老太君紧绷着圆脸,手上的佛珠拨得溜溜响,一手指着跪在下边的一位三十左右的妇人大骂:“好啊,好啊,你可真是长能耐了。今儿个是狗胆包天了你,把我们全家都坑进去了,你可满意了。平日里你管不了事,我老婆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现如今天都被你捅了个窟窿,我看你能怎么办?” 跪在地上的就是诚意伯夫人黄氏。黄氏还是穿着百花宴上的衣物,脸色憔悴了不少,两日前的春风得意早已全无,跪在地上低声说道:“母亲息怒,都是媳妇的错,媳妇知错了。” “娘,大嫂也不是有心的,怪只怪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太引人注目了,大嫂才一时犯了糊涂,……”一旁一向跟黄氏不对付的刘府二夫人赶紧走上前去,轻扶着老太太,一手缓缓抚着胸口。 只是此语一出,老太君的怒气没落下,反而见长了不少。 眼见“宿敌”这般“落井下石”,黄氏暗地里狠狠地给弟媳飘了个刀眼,将期盼的目光递向了平日对自己宠爱有加的丈夫。只是此刻刘子星正耷拉着脑袋,目光不知望向何处,无动于衷。 “火上浇油”的老夫人哪能轻易放过惹出大祸的黄氏,大怒:“你也不用你那猪脑袋想想,镇国公世子是何般人物,岂是我们一个小小的伯府高攀的上的。宫里头那些云英未嫁的公主哪个不想方设法想结这门亲,她一个小小的校尉之女竟然也不要命的赶着往上靠,我伯府的脸面都被她这个乡下野丫头给丢光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话还没落,身子就受不住了,粗粗地喘了起来,一旁围坐着的几个妇人忙赶了上去,其中一个约二十岁左右的夫人边用手舒缓老夫人前胸,边瞟了跪在地上的黄氏一眼,“娘啊,反正那丫头不是咱们府里的,拿些银钱打发出去得了,肖府奉圣夫人知情达理,不会跟咱们府上过不去的。” “可她去长公主府里那可是打着我们刘家丫环的旗号过去的,闹出了那样不要脸的事,如今京中勋贵哪个不在背后笑话咱们家家教无方,我刘家所有的名声都被她毁了。” “如今又是在咱们爵位续袭的关键时候,得罪了肖家,咱们的爵位还想再续一代,做梦吧。” 老太君此言一出,众人头皮一紧,尤其是当事人刘子星。 可不是嘛,刘家世袭五代的伯爵位置眼看就到了尽头,这几年来,刘家上蹿下跳的不就是想着圣人开恩,再多袭一代吗?要不是为了这点,当初黄氏不过是一个刚出头的进士之女,怎么可能嫁入刘家来。毕竟,谁都不知道黄家没几年就青云直上,谁会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呀。真以为这世上有神仙不成。 自黄氏嫁给诚意伯做续弦以来,刘老太君从来就没正眼瞧过黄氏。在她眼中,黄氏不过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施了美人计,迷了宝贝儿子的心窍。黄氏在府中的日子自然过得不算好。 没想到没几年,黄家青云直上,黄老爷成了六部天官,作为女婿的刘家跟着沾了不少光,黄氏的日子才好过些,可刘家人依然骨子里认为黄氏也是个乡下来的村妇。 黄老爷在位时,都没能耐把刘家扶上去,更何况,黄家现在失去了圣心,衰落在即,如今还不知死活地算计了镇国公府的宝贝世子,这下刘家唯一想着的就是皇上不要雷霆大怒,现在就剥夺了刘家的爵位。 有爵位刘家就还是朝廷勋贵,没了爵位,刘家就是普通的平民,撑了天,也就是一个富家翁。那就是天壤之别。那叫刘家人怎么忍受。 因此,从泰安长公主府一出来,李静姝就被盛怒中的老太君亲自发话,丢到了柴房里。 落井下石,棍打落水狗,谁都最爱。此刻,跪在地上的黄氏就是这些后宅妇人眼中的落水狗,谁都想着上来踩一脚。 不怕事大,二夫人又抛出了一个消息。 “娘啊,我娘家嫂子晌午还特地跑过来跟我说。外头都在议论这件事呢。那镇国公世子早早地放出话来,说那静姝姑娘给她做通房丫头还不配呢。谁叫那小妮子不知廉耻,死皮赖脸的往上凑,现如今这下场那也是咎由自取,老夫人就不必为这个下贱的小蹄子伤了心神了,还是好好的休养心神吧。” “对喽,二媳妇,那小蹄子现在在哪儿?” “大嫂可就是个乖觉的,早早的就把那小蹄子关在柴房里去了,水都不给她一口,够她喝上一壶的了。” 诚意伯府后院柴房里,依然还是穿着刘府丫环服饰的李静姝正透过小小的窗口静静的望着外头的阳光。在这间破败腐臭的柴房里,她已经足足被关了两天了。 这两天来,刘府上下没一个人来看她,也没有人给她一口水喝。她似乎被人忘记了一般,可是静姝知道不是,柴门口那有两个健壮的仆妇直条条地站在那里站岗呢。 百花宴发生了什么事,外人不清楚,静姝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她成了黄氏攀附权贵的棋子。 在公主府昏过去之时,她什么都不知道,只闻到了一阵迷香。 醒来后,不,正确的说,她是被人打醒的。脸上红红的巴掌印还没消下去呢。 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知半解的静姝只瞧见了满身绫罗绸缎、头戴金钗玉器的长安贵夫人个个吃惊或杀人的眼神,只觉得心中一凉,低头一望,自己的衣服已经散开,旁边还躺着个满身酒气上半身赤裸的男子。 要是换做别的时候,静姝或许有心情好好欣赏那男子的容貌,只是此时,她一睁开眼,就已经被人托下了床,直接被送回了刘府,接着到了这间柴房。惊鸿一瞥下,她只瞧见了与她共睡一床的男子洁白如玉的皮肤,那是静姝从未见过的温润。 很快,她就从门口那两下人口中知道了那个男子到底是谁。 镇国公世子,原来是她,没想到黄氏真真是看得起她,把她卖给了这样一位权势熏天的当世潘安。这买卖,可真划算啊。 被派来守柴房的两个仆妇早就不耐烦了:“里头那位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了,身份那般低贱,竟然敢去打镇国公世子夫人的主意,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 “就是,这大热的天,害得我俩还要守在这柴房门口,连个遮荫的地都没有,更不要说是去喝碗绿豆汤了。以我看啊,要是换做咱府里的大小姐还不一定能配得上人家呢,更何况,那丫头给咱家小姐提鞋都不配呢。” “可不是嘛,这有人啊,就是不安分。” “不过说起这镇国公世子啊,那可真是个有福之人。圣上亲养的情分,谁都比不上啊,以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以她的身份,他未来的媳妇可就是咱长安城的第一媳妇了。” “可不是嘛,肖家养大了当今圣人,只怕还有近百年的荣华富贵可享呢。” “哎,人家国公府的爵位不是世袭罔替的嘛,这有爵位啊,自然就有荣华富贵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咱长安城要砸锅卖铁的勋贵还少吗?” “想当初,圣人还是国公府大少爷之时,老身有幸见过一次,那容颜、气质可一点也不比如今的世子爷差啊。” “那当然了,肖家可是世代出美人的,想当初先太后在闺中,也是咱长安城鼎鼎有名的美人啊,要不是这样,先帝爷能拼命地娶回去做皇后呀。” “可惜就是男儿薄幸啊,没弄到手时,就心心念念,到了手,过了热头,再美的美人都不喜欢了,要不是这样,堂堂的嫡皇子,正经地太子爷能留在国公府里养大。” “可不是嘛,世上男儿多薄幸啊,里头这位,要容貌没容貌,要家世没家世,怎么就蒙了心往刀口上撞呢。”两人越说越唏嘘。 听着门口的叹息声,静姝只觉眼眶一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过了许久,依然还是没有滴下来。 第15章 千金阁 诚意伯府众人吵了大半天,还是没有吵出个所以然来。 泰安长公主府,也是寂静无声。 银安殿,长公主的起居之所。 大殿内,所有伺候的下人都赶出去了,此刻空空的殿内只有三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还有一个跪着。 坐着的,是年过古稀、满头白发的泰安老公主,面无表情地坐在金碧辉煌的宝座上。 一旁站着的,也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伺候了她五十多年的崔嬷嬷,长公主心腹中的心腹。 跪在冰凉地板上的赫然就是备受老公主宠爱的掌上明珠——宝珍郡主。只是郡主的情形有些不好。红肿的眼睛就如金鱼泡一般,显然是哭过的,脸上的泪痕还未干。 “你干得好事,如今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哭。”面无表情地老公主狠狠地拍着桌子。 “祖母。都是那个小贱人。要是没有她,那事情可就成了。”宝珍紧咬银牙,从肺管子里挤出一句话。 “你还好意思说。你以为事情就那么简单嘛,真是无知至极。”如同火上浇油,老公主怒气更甚,颤颤巍巍地走下阶梯,走到宝珍跟前,颤抖的手指重重地点了点孙女的额头,“你真以为事情会如你所愿。” “你以为要是换做你,肖家就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了你,做梦吧你。” “女子名节何等重要,就算是你,长安人也会看扁你,说你不知廉耻。” “你就是如愿嫁入肖家,那奉圣能正眼瞧你。好好的女儿家,拿自己的名节去赌虚无缥缈的婚事,亏我还看重了你那么多年。” “你既然如此不知醒悟,就好好给我回房去闭门思过去吧。” “祖母……”还想争辩几句的宝珍瞧见崔嬷嬷缓缓的摇头,赶紧低头告退。 大殿里就剩下了两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婆。 “你说,宝珍这丫头怎么也跟她爹一样,都是如此的没见识。”疲惫的老公主低头叹息,善解人意的崔嬷嬷早已上前熟练地揉起了太阳穴。 “郡主不是还小嘛,以后慢慢教就是了。”崔嬷嬷笑着说道。 “不小了,都十六了,平常人家的女子都要抱娃了。要不是我想着多留她两年,也早就定好人家了。” “奴婢看那肖世子着实不错,公主何不就如了郡主的意呢。”崔嬷嬷小声说出自己的困惑。 郡主才貌双全,肖世子也是一表人才,两人自幼相识,郡主又对世子一往情深。公主府虽然比不上如今的镇国公府,可自古娶妻娶低,两家要是成亲,那也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为何公主迟迟不肯呢。 “哎,肖家是不错,可也太煊赫了,将咱们这些皇亲国戚压得苦不堪言。如今京城中人人都知道镇国公肖家,可还有几个记得咱们皇室中人。” “咱们虽然是出嫁女,可根子还在皇家。肖家与皇室多年不曾往来,不就是怕得个结党营私、功高盖主的名头嘛。” “肖国公可不是一般人啊。”真不愧是见过风雨、老谋深算的老公主,一番真知灼见说得老嬷嬷心服口服。 “公主,那依您看,那姑娘可会进肖家。”崔嬷嬷躬着身子问道。 “不会。”老公主脱口而出,“奉圣不会答应,皇上也不会让景瑜娶一个身份如此低微的女子。” “那为妾呢。” “你忘了,肖府的家规吗,男子四十无子才可纳妾。” “那那姑娘可就有些可惜了。”同是身份低微之人,崔嬷嬷倒有些同情起李静姝了。 “哼,谁叫她们痴心妄想呢,真以为荣华富贵是那么好得的嘛。” 简短的几句话,就说出来这桩众人瞩目的风流韵事的结果,似乎静姝真的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名节皆失了。 “你去看一下宝珍那丫头,万一她想不开,又弄出什么事来。”骂归骂,长公主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疼宠多年的孙女。 “是,奴婢告退。”崔嬷嬷应声退下。 千金阁内。伺候的下人早就被赶了出去。 从银安殿气冲冲跑回来的宝珍瞧着铜镜中那红肿的金鱼眼,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一个劲地摔着梳妆台上的玉器。一件件名贵的胭脂水粉、珍珠翡翠顷刻间碎得满地都是。 “郡主,郡主,崔嬷嬷来了。”贴身丫鬟吉祥冒冒失失的跑了进来,宝珍正有气没处撒呢,当即大怒。 “跑什么跑,跟报丧一样,小心我叫人打断你的腿。” “郡主饶命啊,郡主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吉祥在泰和身边呆了七八年,深知郡主的脾性,说打断她的腿就能打断她的腿,赶紧跪地求饶。 “说,是谁来了。”宝珍还在生气。 “是崔嬷嬷。” “那个崔嬷嬷。”盛怒中的宝珍瞬间短路。 “是公主身边的崔嬷嬷。”吉祥心底暗想,咱们公主府里能有几个崔嬷嬷。 “那还不快请。狗奴才,怎么不早说。”宝珍重重地踢了吉祥几脚,崔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了,她也要给那婆子几分薄面。 “老奴见过郡主。”崔嬷嬷丝毫没有恃宠而骄,见着宝珍就躬身行礼。 “崔嬷嬷快请起。”宝珍重新收拾起笑脸,亲自上前扶起崔嬷嬷,丝毫没有摆郡主的架子。 眼前的屋子一片狼藉,丫环们都跪在地上,崔嬷嬷依然目不斜视,仿佛阁中一切正常,正身说道:“郡主,公主让老奴前来,看看郡主,郡主心情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祖母挂念。”强颜欢笑的宝珍说道。 “那就好,那老奴就回去回报公主了。” 似乎就是来问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崔嬷嬷说完就走了,留给千金阁的只是一个灰色的背影。 宝珍瞬间有些发慌,崔嬷嬷肯定已经看见了阁中的一切,不知这老虔婆会怎么回去跟祖母交代。要是失了祖母宠爱,那她可如何是好。那她还怎么可能跟心爱的景瑜哥哥双宿双飞。 景瑜哥哥,你可知道,宝珍真的恋你至深。 一想到肖景瑜那张俊美绝伦的宛若精心雕琢般的脸,颀长的身形,迷死人的微笑,心酸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第16章镇国公府 长安人一提起朝阳巷,就知道镇国公府,因为这条巷子里自大华立国百年来就只有一户人家——镇国公府,长安城最显赫的府邸。 三昧斋,历代镇国公的书房,国公府的重地。 房外树上的知了“吱吱”地叫个不停,书房内却安静得很。伺候的下人早就退避三舍,远远地离开了。 “跪好了,头上的书本掉了下来,为父要你好看。”已知天命之年的国公爷肖祯恨恨地瞪着跪在一旁的独生子肖景瑜。 肖景瑜立时挺直了腰,双手扶了扶头上厚厚的书籍,撅起的嘴都能挂的上油瓶了。 肖祯望了望儿子,铺开桌上的奏折,提笔书写起来。 “爹,您不会真的让我娶那个无盐女吧。”肖景瑜一见大急,不顾礼仪硬是站了起来。 “闭嘴,跪下。谁叫你起来的。”朝儿子吹胡子瞪眼的肖祯语气加重,“还不都是你自己做的好事。为父平日是怎么叫你的,男子汉,大丈夫,当无愧于天地。” “我真的没碰她。我就是在如意阁中睡了一下,谁知道会有这么档子事。”不甘心自己的终身幸福就这样被老爹毁去,肖景瑜不再顾忌父亲的斥责,大步上前,伸手挡住了桌上的奏折,一个劲地强调道:“爹,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没碰那丑女人一根毫毛,您一定要相信我。” “怎么,长胆子了。”肖祯两眼一瞪,奏折上的手慢慢地移开了。 “祖母一定不会答应的,皇帝哥哥也不会答应的。”眼见从父亲这里突破无望,肖景瑜抬出了自己的“终极靠山”。 可惜于事无补。回答他的只有父亲越来越快的书写速度还有扔过来的砚台。 吓得肖景瑜手忙脚乱地避开了。 怎么祖母还没来,这叫他如何是好,不是早就给青山那小子递眼色了,难不成,那小子没看懂,怎么办啊。祖母,你怎么还不过来啊。肖景瑜在心底无声呐喊。 许是老天爷终于听到了他的祈祷,说曹操,曹操到。 窗外传来了祖母熟悉的声音。 “好啊,你长本事了,关门打起昀儿来了,那就先打死我,再打死他,一家子都给你打死,岂不干净。” 肖景瑜大喜,救星来了。祖母真是及时雨啊。 儿子高兴了,可老子无奈了。 老太太来给宝贝孙子撑腰来了。 紧闭的门扉推开了,进来的就是国公府德高望重的奉圣夫人,在国公爷续弦乔氏、弟媳叶氏族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好啊,国公爷长本事了,大热天的关起门来教子了啊”老太太一进门还没站稳歇口气,对着儿子就是一顿痛骂。 肖祯见老母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就是了。” 肖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 肖祯听这话不像,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子的如何禁得起?您看,我这也不是还没打吗?” 肖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还没打?我要是晚上一步,你不就叫人传家法了吗。叫景瑜娶她,别说景瑜不乐意,我老婆子也不同意。” “我家乖孙一表人才,又是世子,那出生低贱的野丫头也配得上我们府?我苦命的乖孙啊,怎么就遇上这样的爹啊,不替你出头也就罢了,还赶上去把你给卖了……”说着,老太太不觉就滚下泪来。 老夫人生有三儿一女,膝下孙子孙女七八人,最疼的就是世子肖景瑜了。镇国公肖家显赫近百年,从大华立朝之初,就不断涌现惊才绝艳之辈,从初代国公起,代代为朝中肱骨。现在国公府因圣人的关系更是炙手可热,这样的家族岂能容忍后辈中出现身份低微之人。 跟宝贝疙瘩躺在一张床上的女人底细早就被查出个底朝天了,一个毫无地位的校尉之女,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官,严重点说,连官都不算。就算跟诚意伯府有亲戚关系,也不过是蚍蜉一只,既无教养,又无美貌,怎堪为未来的国公夫人大任。 跪在一旁的景瑜借机忙爬了过去,抱着老夫人的腿,假模假式地哭道:“老祖宗,孙儿真的命苦啊,爹要我和那个无盐女过日子,您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祖母。” “我命苦的瑜哥儿啊。”老太太搂着孙子越哭越伤心。 一时间满屋都是祖孙二人嚎哭声。 围在一旁伺候的两位夫人忙着安慰:“母亲息怒,那野丫头世子不娶也罢,凭我们家的家世,还有皇上对景瑜的宠爱,就算悔了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就是,大嫂说的对,景瑜的婚事有皇上做主呢。” 镇国公勃然大怒,又无可奈何,好男不跟女斗,何况他又实在惹不起自个老娘,只好将气往儿子身上撒。 当即一个暴栗弹过去,肖景瑜捂着脑门“哎呦”一声,在那一直叫痛,叫了半天才发现众人都没反应,他捂着脑门和眼睛的五指悄悄张开,透过指缝偷瞄—— 迎接他的是父亲锋利的眼风。肖景瑜赶紧冲着爹爹眨巴眨巴无辜的双眼。 迎来的是一声利喝,“你这孽子,给我滚回房中,面壁思过两日,胆敢违令,我饶不了你。” 听到父亲让他回房思过,知道这事还有得商量的肖景瑜忙不迭地往外退去,生怕父亲要2执行家法。别看他天不怕地不怕,皇上面前也敢打上两滚,可见了自家老子那就像见了老鼠见了猫一样。 两位夫人也紧跟着出去了,只有老夫人依然还在房中。 瞧见老母,刚才在儿子面前耍过威风的国公爷一下就气势全无,忙陪着笑脸:“母亲且消消气,莫为了儿孙伤了身子才好。” 肖母便冷笑道:“国公爷好生威风,你也不必和我陪笑认错,我只不过是毫无见识的妇孺之辈,哪管得了国公府里的大事,我看那中馈之权国公爷也早早的收回去吧,免得府里因我们这群没见识的娘们倒了大霉。” 听到老母如此之言,肖祯只得苦苦叩求认罪,可老母丝毫不为所动,只得直了身子,颓然的坐回了太师椅上,望着墙上的历代国公爷画像,颓然开口,“母亲,开国太祖时分封的八公十六侯如今还有几家。” 怎么突然说到开国公侯,老夫人有些不解。儿子突然转了话题,还转得那么生硬,肖老夫人有些大出意料之外。 儿子是个有本事的,要不然,这些年来,肖府看着风光,可谁又知前数十年的如履薄冰呢。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府上是真的苦尽甘来了。 儿子突然之间就说起了八公十六侯,她就有点转不过弯了。今儿个这事跟这些有什么关系吗,老夫人想不通。 “二十四功臣,世袭罔替还有三家,其他的不是削了爵位,就是降了等级,如今在朝中说得上话的除了我们家、定西侯、靖安侯几家了。一个巴掌就数的清。” “历代定西侯府多出良将,戍守疆土,居功甚伟,而我们家呢,靠的不过是谨慎小心而已,既不拉帮结派,又不附庸哪位皇子,一心只唯圣上之命,才能走到了今天。旁的公侯府第哪个不是被削了爵位,或是满门获罪。” “先皇看上了长姐,又立为皇后,可又能怎么样没呢,长姐还是保不住几个孩子,没奈何,临终将景宏托孤于我,交给府里抚养才安全长大。自那一刻起,咱们家就更加小心翼翼,规行矩步。” “如今景宏登了大宝,咱们府上是功勋卓著,可那些被削去爵位的公侯又哪家不是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母亲。” 年近半百的儿子突然变得毫无生气,老太君也有点不忍心,弱弱地说了声,“可宏哥儿是个重情的,景瑜又是他亲手抚养大的,…………” “正是因为皇上是个重情义的,咱们才不能让他为难。”平生第一次,肖祯打断了母亲的话,“如今咱们家可谓烈火烹油之势,皇室中早就有些宗亲看不顺眼了。我们不能让别人抓到什么把柄让他为难。他是个有大抱负的,当胸怀天下,怎可因此自毁长城。” 老太太还是心疼孙子,弱弱提议:“不如就让瑜哥儿纳她为妾?” “不行!”肖祯断然拒绝,“说到底,那丫头也是为咱们府挡了灾。” “什么?挡灾?”老太太一头雾水。 “嗯,没错。这事是宝珍郡主为自己做的,那姑娘也是可怜,误中副车罢了。”肖祯将这两日查到的一切托盘而出。 “小贱人。”这次轮到老太太发怒了,“她怎么敢,谁给她撑的腰。” 很快久经风雨的老太太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太长公主,“难不成是泰安?” “不知道,不管是谁,总少不了宗亲们插手。” “那这件事就只能这么做了?”老太太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一结果。 “母亲,以后就劳烦你好好教导那姑娘了。”国公爷起身,正正衣襟,给老太太行了个大礼,砰的跪在了自己的母亲身前,“母亲,千万不要再把景宏当成您的孙子了,他是当今皇上,不再是那个在你膝前尽孝的大孙子了,母亲要还是这样,那我们国公府就离全府灭亡之日不远了啊。到时就是皇上想护也护不了啊。母亲。” 堂堂的国公爷,还不到五十,鬓边已满是白发。儿子老了。 老了的儿子就这样像小时候一样直直的跪在自己眼前,肖母老泪纵横,“儿啊,都是为娘的想左了啊,不知道你的苦心,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操办景瑜跟李家姑娘的婚事的,也会好好管束家里人,不会拖你后腿的。你就安心的在前头报效君王,为圣上分忧解难吧。”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两母子在书房里抱头痛哭,那场面真真是让人潸然泪下。 很快,镇国公世子请婚的奏折就到了御书房。 第17章圣旨赐婚 长安城有条横贯南北的朱雀大街,朱雀大街的尽头就是巍峨的皇宫。 皇宫正中心就是大明宫,大明宫除了金銮殿还有御书房。 皇上一下了朝,要么回了后宫,要么呆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泰安帝勤劳国是,每日都要在御书房里呆上好几个时辰。 曹安是圣人跟前最得意的太监总管,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自然在宫中也最懂圣人的心思。圣人年轻力壮,胸怀大志,往日处理朝政也是得心应手。只是今儿个怎么了,桌上摊开的那本奏折圣人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批红的朱笔还没落下。 这奏折是镇国公亲自送到他手上的,还是他亲自给皇上打开的。 镇国公,圣人舅家,也是圣人最倚重的朝廷大臣。 前几日百花宴的风云早已传到了皇宫里,宫中上到皇后娘娘,下到太监宫娥,人人都知道了,谁叫那位世子爷长得好呢,还跟圣人有那样亲密的关联。 皇上还笑言,世子世上无双,未来的媳妇也要是世上无双才好。 曹安偷偷地抬头看了看圣人,圣人的眉峰紧锁,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几声叹气声,也不知道镇国公到底写了什么? “镇国公有跟你说什么吗?曹公公。”突然间,圣人开了金口,低沉的嗓音在御书房荡起层层涟漪,如黄钟大吕。 在恍惚中神游的曹安清醒过来,赶紧上前回报:“启禀皇上,镇国公就跟老奴说了一句,就出宫去了。” “什么话?” “臣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心意已决。【零↑九△小↓說△網】……”泰安帝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句话,沉思片刻,终于抬起手腕,郑重地在面前的奏折上写了两个字,“准奏。” “传朕旨意,镇国公世子肖景瑜年近弱冠,已至婚龄,校尉之女李氏,蕙质兰心,恭谨端敏,温良敦厚,朕闻之甚悦,堪称天作之合。为成佳人之美,特与二人赐婚,定于六月十八良辰吉日成婚。封李氏为一品诰命夫人,赏黄金千两,以为婚仪。命内府好生督办二人婚事。” 很快,圣人亲自书写的赐婚圣旨就到了黄安手中,瞧着圣旨上头龙飞凤舞几行字,曹安傻了眼。 怎么可能呀,这怎么可能呢?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亲自为宝贝世子请了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说出来谁信啊。 曹安好生不解,难道镇国公糊涂了不成?还有皇上又怎么可能答应呢。 真是想不清。 难不成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嘛?刚端着圣旨从御书房中退出来曹安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太阳,没有啊,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中。 哎,这李家姑娘可真是走了好运啊,转眼间就成为了长安城最顶尖的贵夫人了。世事真是无常啊,曹安感叹道。 很快,禁卫军统领护送着曹安手持圣旨出了宫,一行人马直朝诚意伯府而来。 宫门口各方替背后主子打探消息的就知道宫中有了旨意了,百花宴上的事也就有了定论了。 无数双眼睛都移到了诚意伯府,一时间,诚意伯府邸前的街道上多了数十个行人、卖杂货的小摊贩。 诚意伯府,众位主子在老太君屋里谈了好几日,还没有理出个最终结果。 几房夫人太太各有各的理,尤其是黄氏,更是扯着脖子,据理力争,丝毫不让步。 所有人都打着一个算盘,镇国公肖家会不会将柴房里的那个乡下丫头纳进府去。就算是个姨娘,也比他们府中正经的伯爵夫人在长安城里有颜面啊。 百花宴上受了冷落的刘家人都想着有一日能挺直腰板,昂首挺胸地让昔日那些看不起的他们的人羡慕呢。 “老爷,老爷,宫里的公公来了,老奴看见了,手里拿着圣旨呢,还有一大群禁卫正在门口等着呢。”管家刘达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可不是嘛,府里都有十来年没接到圣旨了,上一次府里接旨还是伯爷承袭爵位时宫里按例送来的呢。 如今这关键时候,宫里头派人来了,还有一大群装备齐全的禁军侍卫,岂不吓得小老儿慌张吗。 别说刘达了,就是诚意伯也瘫了,软软地靠在椅子上,“怎么办,怎么办,皇上发怒了,这是要抄家呀。怎么办,怎么办?” 一家之主软了,其他的也好不到哪儿去,慌的慌,哭的哭,无丝毫仪态。 老太太更是咬牙切齿地望着黄氏,大骂,“都是你,想的好主意,如今好了,全府都完了。你可满意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哭闹的众人纷纷把矛头对准了黄氏,都骂她不顾府里死活,贪图荣华。 黄氏也慌了,手中的手绢都快要抓烂了。 “老太太,老爷,宫里的公公还在大门口等着呢。”还是刘达的话打断了这不堪的一切。 垂头丧气的刘府诸人手忙脚乱地换上朝服,匆匆忙忙地跑到前头接旨。 宣旨的公公刘子星认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太监总管曹安曹公公; 禁军头领也认识,统领三十万禁军的首领郑辉郑大统领。 都是朝廷里的大红人,皇上的左膀右臂,如今这左膀右臂都到府上了,还一个个笑嘻嘻的。这到底是什么情形啊。刘子星好生不解。 “伯爷,恭喜恭喜啊。”曹安热情地问候刘子星。 “恭喜,不知是何喜?”刘子星还是不解。 “皇上给肖世子赐婚了,奴才就是来给贵府报喜的。”曹安笑着抱拳。 “啊。”刘子星简直不敢相信,当即命人摆上香案,高高兴兴地接起旨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世子肖景瑜年近弱冠,已至婚龄,校尉之女李氏,蕙质兰心,恭谨端敏,温良敦厚,朕闻之甚悦,堪称天作之合。为成佳人之美,特与二人赐婚,定于六月十八良辰吉日成婚。封李氏为一品诰命夫人,赏黄金千两,以为婚仪。钦此。” “皇上还说了,世子的婚事由内府督办,皇上內库出银子呢。” 刘伯爷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刘府众人激动地昏了,好在身体本能还在,还记得磕头谢恩。“臣等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位天使没有计较刘伯爷的失仪,端端正正地将圣旨递了过去,任务完成,两人都吁了口气。 “对了,那位李姑娘,何在,咱家怎么没见着啊。”眼光飘了半圈,曹安都没瞧见今日的正主儿。 “哦,那李姑娘得了风寒,如今在内室静养。”生怕儿子说错话,老太太抢着答道。 “哦,原来如此。那可真是不巧。”曹安手中拂尘一扬,意味深长的说道,“还以为奴才今儿个能见着这位贵人呢。要不,奴才回禀皇上,让太医院派太医过来瞧瞧?” “公公放心,喝了几副药,已经好了。只是郎中交代了,要好好静养。”一旁的黄氏笑着走上前来。 “那咱家就放心了。刚才咱家在国公府上时,国公爷说了,婚礼一切都依李姑娘的意思。明儿个内府就会让人来打理婚礼事宜。” “如此,有劳二位大人传话了。”黄氏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两个精美的荷包,分别递到曹公公和郑统领二人手中。 送过天使,整个诚意伯府彻底炸了。要不是伯爷手中金光闪闪的圣旨,谁也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切是真的。 那个西北乡下来的野丫头真的成了世子夫人。真是就像做白日梦一样。 这时兴奋的众人才想到了今日的主角,李静姝,还被关在柴房里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真是该死,到底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啊,真是没眼光。 诚意伯府的柴房门在紧闭三天后终于打开了。 好在里面拖出的是个活人,不是尸体。不然,只怕诚意伯府就要从大华的版图上消失了。 第18章前奏 世上什么消息传播最快,除了大户人家的八卦风流,舍它其谁。 赐婚的圣旨午后才传到肖、刘两家,黄昏时分,长安城上上下下近百万黎民百姓就都知道个一清二楚了。 丑小鸭转眼就成了天鹅,天鹅肉真的要被癞蛤蟆给咬了,那无盐女竟然如此有能耐,长安城里头大家闺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碎了一地。 刹那间,长安城的说书先生们就换上了新的话本。 茶坊酒楼,只要有说书先生的地方,就要爱听八卦的长安百姓。一波又一波的百姓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粘去,导致那人头攒动之地变成了密集厚实的肉墙,水泄不通。 来迟了的,搬来桌椅板凳垫着脚尖也要站上去往里看,就为听听这长安城最轰动的绯闻八卦。但见里面的人说得大汗淋漓口沫横飞,说到激动处,只见那人抬起手袖一抹额头和嘴角,又继续说道:“诸位,你们倒是说说,国公爷为何要订下那李家的静姝姑娘?” “羞辱她!” “折磨死她!” “最后休了她!” 所有人的第一想法就是肖家人碍于面子,不得不娶了身份低贱的李家姑娘。只要进了后宅,有的是手段折磨她,香消玉殒,世子爷还是世子爷,多的是公主小姐想嫁入肖府,就是续弦又何妨。 如此一边倒的猜测,导致那个在二楼雅间听大堂乱哄哄议论的玄衣男子眉头紧皱,肖家人应该不会这样对她吧。 “那李家小姐一无倾城倾国之貌,二无风华绝代之才,走在人群中就似那汇入大海的小溪,没有人会回头多看一眼。肖世子那等才貌,怎肯甘心。换做是我,我也不愿啊。” “只怕那姑娘真的要红颜薄命了。” “哈哈哈,那是她活该。” ………… 大堂内的嘲笑仍在如火如荼地继续,更有甚者,已经开下了赌盘。 有的是赌肖世子会不会大闹天宫、抵死不从,有的赌那李家姑娘能在肖府呆上几年,有的赌新婚当夜两人会不会圆房,五方八门,每一项赌注的赔率惊人,每一项都意味着这场婚事前途荆棘无数。 二楼雅座中的男子默默出神,手中的酒杯握得越来越紧。 “沈兄,怎么啦。难不成沈兄也想下去下两注?” 回过神来的沈御打量着同来喝酒的军中同事,“没,我只觉得他们闹得太过了些。” “这才哪跟哪呀。沈兄刚从西北大营回来,不知这肖世子是个啥人。唇红齿白,貌若潘安,温和有礼,一点也没世家公子的仗势欺人,引得长安城大小娘们神魂颠倒,就连咱们军中那些大老粗们都恨不得能成他一分。” “真的,那肖世子真的如此出色?” “那可不是。虽说沈世子你长得也不赖,地位也不差,但比起他来,还是差了那么一许许的 ”喝多了的同伴醉迷迷地说道。 “那就好,这样也就配得上她了。”说完,沈御举起酒杯一口饮尽。 镇国公府,潇湘院,世子肖景瑜的住处。 自从圣旨到了府上,潇湘院就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巡逻的下人,为的就是房中已经被国公爷亲自执行家法、被打得屁股皮开肉绽的肖大世子。 下人传报,宫中来了旨意,肖景瑜就有点懵了。他老爹到底要做什么?宏哥哥什么意思? 待见到曹公公,肖景瑜全身冰冷,只觉得世界都要塌了。果然,他真的要娶那个丑无盐了,这叫他怎么甘心。 等宫使一走,肖世子当场炸了,当着他爹的面,将厅中能见到的、摸到的扔了一地,换来的是老羞成怒的国公爷当着府里兄弟姐妹的面狠狠地执行了家法。 整整三十大板,打得他没了半条命。期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求饶,就是祖母,也只是在一边哭泣。肖景瑜知道,他的一生真的要跟那个叫李静姝的女人绑到一块儿了,这叫他怎么甘心。 “呜呜呜”,自十岁那年,大哥哥身份大白,恢复皇子的身份后就再也没哭过的肖大世子伏在床上,紧紧的咬着绣花枕头,低声哭泣。 “爹爹和祖母都不要他了,大哥哥也不疼他了,娘啊,你儿子好命苦啊。” “啊呀。”一不小心扯动了屁股上的肌肉,肖景瑜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更凶了。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不知是痛的,还是哭累的。 三味书斋里,肖府里能做主的三位当家老爷齐聚一室。 肖家家规,一代男子全成了亲,就代表这一代的肖家就分了家。这样的情景好多年没出现过了。 下人们都被赶出去了,忠实的老管家在门外堵着,府中第二代的少爷、小姐们一个个挺直腰杆站在外面,除了卧床的肖景瑜。 “大哥,你又何必压着瑜哥儿一定要娶那李家姑娘呢?”三老爷肖祺向来心直口快,他儿子还小,往日里也最疼景瑜。 “三弟,闭嘴,这是圣旨赐婚,已成定局。”二老爷肖袆狠狠地对这个还是那么幼稚的弟弟瞪了个白眼。 “婚事是我亲自上奏陛下的。”国公爷说出的话就像一颗炸弹,炸得底下的两位弟弟懵懵的。 “大哥,怎么可能?”两人异口同声,从未有过的心有灵犀,彼此诧异地望着敬重的大哥,“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肖祯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我已经上了奏折,请求归老。今儿个叫你们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的。” 好似还嫌不够,肖祯又抛出了另一颗重磅炸弹。 底下的二位老爷彻底傻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老大,简直就不敢相信。大哥这是怎么了,就因为景瑜的婚事不如意不成? 一时间,三味书斋里只有绝对的寂静,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老三性子急,迫切地上前拉着自家大哥的衣袖,上下打量,就差没掐脸蛋了,“大哥,你到底怎么了,没发烧吧。” “我们肖家兴盛太久了,难免会有人看不惯的。”肖祯推开三弟,郑重地说道。 “可皇上是咱们府养大的。”三老爷好生疑惑,皇上是肖家人精心养大的,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 “可皇上是天下的皇上。”醒过神来的二老爷好似有些明白了,“大哥,必须如此吗?” “必须如此。”肖祯两眼望着墙壁上历代祖先的画像,说得坚决。自古权臣若不及时收手,那就是家破人亡,身败名裂。肖祯自问没这份能耐逃出历史的手掌。 “你们过些时日也上书请辞吧。好生约束府中众人,尤其是小辈们。谁要是敢造次,一律逐出家门。” 第19章 建安帝 肖景瑜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正午,阳光透过窗户射在地上的是不规则的形状。【零↑九△小↓說△網】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就连随身伺候的小厮墨雨也没在身边。忙要起身,可身上的皮肉被扯的发疼,实在受不了,“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躺着别动,就这样趴着吧,过两日就好了。”一道雄浑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一听到这声音,肖景瑜就如吃了灵丹妙药一样,身上的伤痛立马就消失了,他的靠山终于来了。 “哥,你终于来看我了,你都不知道,爹爹他都不要我了,打我打得那叫一个狠。这段时间我可遭了大罪了。”一见到兄长,儿时的称呼就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不妥。 六年前,一手把他带大的兄长肖景宏一夜之间成了皇太子赵弘,父亲再也不允许他叫哥哥了。为了纠正他的称呼,父亲下了大力,用尽一切方法让他改了口。这时候受了委屈,下意识的就叫起了哥哥。 “怎么受了大罪了,你倒是说说,哥哥给你评评理。”在自小带大的弟弟面前,平日里板着脸装成熟的皇帝此刻是满脸微笑。 “真的?”肖景瑜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脸蛋偏向一旁,“赐婚的圣旨你都下了,还能怎么样?你跟爹合起伙来陷害我。” “你说什么?谁害你了,不是你害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吗?”泰安帝宠爱的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肖景瑜一听,急得跳了起来,大声嚷道:“哥,我真的没碰她。那天我就是多喝了两杯,也不知怎么的,就头晕沉沉的,在如意阁里睡了一觉。我真的没碰那个丑丫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爹一定要我娶了她。我就不明白了。你看父亲把我打的,就跟我不是他儿子一样。你看,你看。”说完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口。 “那还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祸。”建安帝笑道。 “可我真的不想娶她,哥,你帮我想想办法吧。”肖景瑜就像儿时那样,期盼地眼神望着无所不能的大哥。 “这是舅父的意思,我也不能违背。”建安帝沉思片刻,依然没有答应肖景瑜的请求,而是许下了一根‘胡萝卜’,“这样吧,朕答应你,要是你跟那姑娘真的过不来,朕就允许你休妻,可好?” “那还差不多。”肖景瑜也知道亲事已成定局,不可更改,如今得到可以“奉旨休妻”的旨意,勉勉强强也划算了。 “对了,我怎么没病呢?”高兴起来的肖景瑜难得的想起了自己的怪毛病,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温的,很正常。 自他出生以后,一哭,就爱身子发烧,一烧就是昏天暗地,不省人事。为了这个病,镇国公府随时都有好几个郎中候着呢。 “早发过了,要不然,宫里的太医一晚上都在这儿。【零↑九△小↓說△網】要不然朕怎么知道你受伤的。”建安帝语重心长,“舅父和外祖母昨晚看护了你一夜。如今你也要娶亲了,什么事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了,知道嘛。” “哦,知道了。”肖景瑜低着脑袋应道。 正在难堪之际,门外的小孩声彻底解救了他。 “瑜叔叔,瑜叔叔,我来看你了,听说你被老公公给打了,还哭了,是不是?”跑进门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这就是皇上的独子,也是嫡子,大皇子,小名昭。 建安帝自幼在肖府长大,对外的身份一直都是镇国公府世子爷,直到十六岁,先皇病重,才将他的身份公诸于众,一跃之下成了一国太子,三年后继而登基为皇。与肖家情谊非同一般,就是家人。 大皇子出生后,更是时不时的将他带到镇国公府玩耍。三岁的小皇子和景瑜玩得最好,以叔侄相称,两人完全没有一丝隔阂,其实景瑜在他眼中也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一进门,大皇子赵昭就跑到了床旁,看到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昀叔叔,两滴眼泪就挂在了脸上,“瑜叔叔,是不是还疼啊,在哪儿呢,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肖景瑜哪能让一个三岁的小娃去看伤口啊,要是被看到了,他以后还怎么在大皇子面前摆出英雄的模样呢,忙手忙脚乱的跳下床来,:“没事,叔叔早就好了,多谢昭儿关心了。”天可怜见,只怕这时的伤口又冒出血了吧。 “真的吗,瑜叔叔,你可不能骗我。”大皇子歪着脑袋,真诚地问道。 “没骗你,没骗你,真的,你问你父皇,你父皇一来看我,我就好了。”三岁小孩正是最好骗的年纪,一听到父皇,立马就扑向皇上怀中,大赞:“父皇好厉害,一看瑜叔叔就好了,父皇最厉害。” 儿子如此崇拜,当父亲的自然就高兴了,就这样轻轻地放过了可怜的肖大世子,“走了,昭儿,该回宫了,让你瑜叔叔多休息一会儿,咱们可不能耽误了你瑜叔叔的娶亲大事。” “啊,父皇,什么是娶亲大事啊。” “就是你瑜叔叔就要帮你娶个婶婶回来,再帮你生个小弟弟,到时候你就可以跟小弟弟玩了。” “真的吗,瑜叔叔,那你可要赶快给我找个小弟弟陪我玩哦。” “嗯,对,赶快生个小子才是正事,听到了吗。” 皇上临走前特意加重的语气还有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肖景瑜知道,除了老老实实的成亲,他再也不能耍别的花招了,前途一片渺茫啊。 建安帝赵弘一回到皇宫,就来到了皇后宫中。 皇后沈氏年方十九,贤良淑德,深得皇上敬重,后宫嫔妃拥护,又诞下了大皇子,真正是母仪天下。一见到皇上,笑道:“皇上今儿个去镇国公府,不知世子身子可好些了?” “哼,那个臭小子,这都是他自找的,好好的娶门媳妇过日子不成,自己要作妖,活该被舅父责罚,也不知道以后能能生性,哎,都是朕以前太护着他了。” “这不有皇上吗,世子自小也有才名,有点小脾气也是应该的。以后娶妻生子自然就会改的。” “但愿如此吧,也是朕太宠他了。想他当初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跟老鼠差不多,呼吸微弱,那时朕才四岁,就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没了,整日守在床边,哪知道这小子也不知怎么的,硬是要我抱着,一撒手就哭,都把我这哥哥当成娘亲了。哎,一眨眼都是要娶亲的人了。”建安帝好生感叹。 “由此可见世子是个有福的,都是陛下的龙气庇佑,世子才能平安长大,现如今可是京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儿了,天下哪个能与世子相比,多少人家都想拉他做女婿呢。就前两天,泰和公主还说就算给世子做平妻她也心甘情愿呢。”说到后头,皇后小心的瞧了瞧皇上的脸色。 “什么平妻?”一听到平妻,建安帝皱了下眉头,“平妻,那都是些不守规矩的商家弄出来的,镇国公府从来都不会允许的。景瑜的亲事,舅父已经决定了。就如此吧。至于泰和,才十五岁,朕瞧着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叫她好生跟着她母妃,你也就不要去撮合了,朕会让礼部为她选个好驸马的。” 第20章机关算尽 整个诚意伯府上上下下,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疯了。【零↑九△小↓說△網】一个个喜笑颜开,恨不得昭告天下,刘家要东山再起、飞黄腾达了。门房各府拜访的帖子接到手软,都是来拜访诚意伯及夫人的,或者正确的来说,是来跟未来镇国公世子夫人拉近关系的。 从柴房里出来的李静姝早就被安排到了府中最好的闺房,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摆满了整间屋子,刘家明显是下了重本的。 只是不知怎么的,伺候静姝的丫环们好像有些郁闷,那位李姑娘从出了柴房后,就再没开口说话过,老是站在窗口旁,也不知再看什么,不知情的还以为李姑娘是个哑巴呢。 要是换做以前,早就有丫头上去训斥一通了,可如今,谁都不敢。这不是早死是什么嘛,如今李姑娘身上的一根汗毛都比她们这些人值钱。 没奈何,主事丫头回禀了夫人身边的碧玉姑娘,请了伯夫人来了。 诚意伯夫人黄氏如今是心花怒放、走路带风。自从圣旨一下,刘家人就再也没人敢抱怨,往日跟她作对的妯娌个个恨不得替她擦鞋底,赞她慧眼识珠,有诸葛之才。 听着碧玉的回报,才想起李静姝来。【零↑九△小↓說△網】 “怎么啦,这些东西不喜欢?没事,那就叫底下人再去买新的好了。”黄氏一进门就看见桌上纹丝不动的衣衫首饰,笑道。 “刚才,我跟我家老太太,还有你外祖母都商量好了,婚事就在咱伯府里办,嫁妆也由咱们府上出,六十八抬,嫡女的标准,一定把你这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黄氏一个劲地说道。 “我要回去了。”静姝没有转头,依然静静地望着窗外。 “什么?”黄氏心头一跳,“回去,回哪儿,朔阳嘛?” “我已经在长安城租好了房子,可以搬到那儿去。”静姝漠然答道。 “什么房子,谁给你租的。”这丫头什么时候背着自己租了房子,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丫头哪来的钱。 “在来长安之前。”静姝偏过头来,望着自己的生母,觉得那笑容甚是刺眼,“母亲,你如愿了吗?” “如愿,什么如愿,你胡说什么?”黄氏一听见‘母亲’两个字就有些头脑发昏了,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房间里那么多的下人,要是传出去,静姝原来是她的亲生女儿,叫她颜面何存。 “我有父亲,婚事自然由父亲做主,不劳贵府操劳。”静姝没有理会快要昏了的黄氏,只管说自己的,“多谢贵府这些时日的照顾,静姝铭记于心,他日必报。” 说完,静姝终于移动了脚步,从不起眼处捞出一个包裹,是她来长安时带来的那个,转身就要离开。 黄氏哪能忍受这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一把抓住静姝,一边朝身旁下人使眼色。等下人们都退下后,所有的温柔消失不见,黄氏跟街边骂娘的泼妇没什么区别。 “你疯了吗,你那个爹能给你什么,你两手空空地嫁进肖家,谁看得起你,你以后如何再肖家立足,你怎么如此愚蠢?” “那是我的事,不劳伯夫人关怀。”静姝冷冷地说道。 “你是不是怨我,怨我那日如此待你。你也不想想,凭你的姿色、家世,找个举子,那也是个没身份、没前途的。嫁过去,也是个吃苦的命。” “肖世子就不同了,身份高贵,人也长得好。长安城里想嫁他的人多如黄河之鲫。他的通房丫头都比大华的五品夫人高贵。你如今可成了正房夫人,有什么好抱怨的。”黄氏大声叫道。 “那你为什么当初不把你的宝贝女儿送上去。”静姝觉得好笑至极。 “瑶儿还小,而且……”黄氏脱口而出。 “而且名声不好。八成也只能做妾室是吧。”静姝讽刺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伯爵府的嫡小姐都只有做妾的份,那我注定就只能是个通房丫鬟了吧。” “可如今皇上不是已经钦赐你为世子夫人了嘛。”黄氏还在强词夺理。 “是啊,世子夫人。那你可问过我,是不是愿意呢。” “黄夫人,我不愿意啊。” “宁为贫家妻,莫入富贵屋。” “夫人所愿,非静姝之愿。” “什么贫妻,富妾的。你是愚蠢。女人的青春、美貌有限,你不好好把握,那就是傻。” “你就是恨我是不是,恨我当初丢下你不管。你也不想想,朔阳那地,那是女人待的地嘛。” ………… 静姝没有理会,捞起包裹,不管身后的黄氏如何咆哮,转身就走。 院门口,刘家老太君听到动静都来了,正好撞上了要走的静姝。 “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有些不明白,直到瞧见了静姝肩膀上的包裹,“李姑娘要去何处啊。” 静姝弯腰行了个礼,“静姝在贵妇打扰久了,如今婚事已定,自然是要回家中准备婚事的。” “家,李姑娘家不是朔阳的吗?” “小女在外头租了个小院子。” “一个小院子怎么成,你的婚事那么重要,当然要选个好地方了。老身早就跟你黄姨娘说好了,就在咱们府里办,一切花费咱们都包了,嫁妆也按照瑶姐儿她们的规矩上再加三成。”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忙不迭地扔出一大串‘糖葫芦’。 “多谢太君好意。小女家中还有父亲,要是在贵府成亲,实在是说不过去。”静姝摇头婉拒了刘府的好意,“黄姨的心意,静姝永生铭记,也定然不会忘记贵府的恩情。他朝必报。” 都是老成精的人了,更何况静姝又抬出了父亲这面旗帜,刘老太君才发觉他们是着实有些一厢情愿了,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刘家机关算尽,还是没有留下静姝的脚步。 黄昏时分,静姝走了,背着那个有些破旧的包裹,孑然一身走出了诚意伯府。 诚意伯府门口的两只白色石狮子依然还是静静地呆在那里,夕阳的余晖照在上面,黄黄的,红红的,白白的,五彩斑斓。 第21章 薄册动人心 不论如何,静姝真的要嫁人了,成为世子夫人,名副其实的长安城第一媳妇。 圣旨一下,所有的婚礼流程就要启动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镇国公府送过来的丰厚的聘礼,宫中赏赐的珠宝玉石,某些官员也赶着凑热闹,堆满了长干里的李宅,更有甚者,城防衙门还派出精兵强将昼夜巡逻。转眼间,人人都知道未来的镇国公夫人就住在这里。一时间,京中所有好奇的百姓拖家带口前来,就为了见一见这位颇有些传奇的女子,看她是不是有传说中的三头六臂、倾国倾城,或是貌丑无盐。 李宅,这座长干里普通的宅子成了百姓心中的“福地”。 庭院中的海棠花快要谢了,只有零星的几朵在林叶中苟延残喘。 李静姝已经好几日都没有走出屋子了,镇国公府送来的不只有聘礼,还有两个教养嬷嬷,据说是宫中的掌礼尚宫。 每日自辰时起,静姝就要跟着两位嬷嬷学习京中的礼仪规矩,包括衣食住行。静姝才知道,原来世家的规矩真的是能砸死人的,饭要怎么吃,步子怎么迈,先出哪一只脚,见了贵人如何行礼、跪拜问安,折磨得静姝腰酸背痛、苦不堪言。 一旁的清月也跟着倒了大霉,也被抓了壮丁。 教习嬷嬷教得严谨认真,静姝下了狠心,学的也刻苦,总算是过了这一关。 紧接着,嬷嬷们又开始教导静姝如何装扮、修饰容颜。宫里的嬷嬷不愧是伺候过美人的,护肤保养的方子一大堆,每日早晨将杏仁、滑石、轻粉研为细末,加入蜂蜜,用鸡蛋清调匀,用以敷面。晚间,则是用牛奶花瓣沐浴,短短几日下来,她的肌肤便愈发细腻光滑,白里透红,手中的掌茧也消了不少,与三月前的静姝简直幻若两人。静姝终于有点小家碧玉的模样了。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静姝都有点不敢相信,一旁的清月更是高兴得叽叽喳喳的乱叫。 “小姐,你真美。朔阳城里的豆腐西施都没漂亮呢。”清月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脸蛋,羡慕得很。 一旁的嬷嬷也笑道:“姑娘真是个美人坯子,装扮一下不比书上的美人差。” “那都是两位嬷嬷的功劳,静姝感激不尽。”李静姝感叹之余,不忘重重地感谢两位嬷嬷。 ……………………………………………………………………………………………………… 六月十八越来越近,父亲也在赶来京城的路上。婚事将近,静姝心中却越来越不平静。一旁的清月睡得烂熟,还打着呼噜,还是个孩子啊。 躺在床上假寐的静姝翻来覆去也没睡着,突然窗外响起熟悉的“布谷、布谷”声,沈御来了。 沈御是过来给静姝送东西的。他缠着母亲数日,才弄好了手中这件薄薄的小册子,为的就是助好友一臂之力。 “哟哟,这才不到一月,怎么就跟换了张脸一般?”要不是沈御站在李宅,只怕他都不敢相认呢。 面前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真真是从未见过的李静姝,却不是他心中最美的李静姝。 “还不是长安城的水土养人嘛,你以前也不是老吹嘘长安的好嘛。”静姝浅笑道。 “哎呀,可不是嘛。你看,你一到长安就成了世子夫人,身份可比我高多了。”沈御抱怨道。 “那你不一样也是世子吗?” “我这世子能跟肖景瑜比嘛。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沈御颇有些吊儿郎当。 “在我心中,你可比他重要多了。”静姝笑着点点头。 “真的。”沈御大喜过望,幼稚地伸出小指,自然地就像儿时一样,“那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 “别忘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静姝轻轻地拉了拉好友的小指,一切就像回到了儿时。那时,他们两人也就是这样许下一生的朋友之约的。六年了,一切似乎都没变,可一切也都变了。 “给,你好好看看,这对你征服肖家世子大有用处。” “好。“静姝没有道谢,一手接过薄册,收入怀中。 “那祝你好运。千万不要让我输银子哦。我可是下了重本赌你能征服肖家人的。”说完,沈御一个鹞子翻身,利落地翻出了宅子,没有惊动任何人。 沈御连夜送来的册子果然管用,静姝仔细翻开一看,大喜,眉间的忧郁瞬间荡然无存。花名册上头详细的写着京城勋贵之家的老夫人,夫人乃至姑娘们的名字,出自哪个府里,哪家和哪家沾着亲,哪家又和宫中的哪位主子有关系。都是些以后静姝一定要知道的东西。 不仅如此,册子后几页写着的更是有益,镇国公府的十几位主子的画像、喜好详细地记录在上头。 如今的镇国公肖祯是第四代国公爷,有两个兄弟,长姐就是早已仙逝多年的先太后,还有老母奉圣夫人在堂。画像上的肖祯蓄着小胡须,板着面孔,甚是威严。 肖祯,年四十有七,原配齐氏乃其母娘家侄女,早亡,育一子一女,幼子肖景昀,就是她李妙婵未来的夫婿,长女肖樱嫁与关中大族吴氏为宗妇;续弦乔氏,现左都御史之女,生一女名栩,年五岁,未有妾室,为人稳重精明,不好女色。 镇国公之母奉圣夫人娘家姓齐,二儿子的媳妇也就是二夫人就是她娘家侄女。年已近古稀,性情和蔼,极度溺爱幼孙肖景瑜,于今上有抚育之恩,生三子一女,如今早已退回后宅安享天伦之乐。 二房肖祎,夫人就是老太君的娘家侄女,育两子一女;三老爷肖祺,性情豪爽,有些武艺,妻子陆氏,也是名门之后,膝下也有一子。二老爷是户部侍郎,三老爷在国子监谋了个闲差。 肖家还有一位四爷,庶出之子,生母早亡,自幼由齐氏抚养,母子感情颇好,如今在外地任职,妻子是个商贾之女,也有了两个女儿。 看上去镇国公府中简单,又早已分家,家风严谨,府中上下无一人纳有妾室,难怪肖景瑜是天下丈母娘心中的香饽饽。 这就是她李静姝以后要相处的家人,也许她会跟他们过一辈子,也许就是一两年。不过谁又清楚呢,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第22章洞房花烛夜 六月十八,着实是个黄道吉日。天公也作美,天气甚好。 父亲李山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前一日来到了长安。 一大早,府里就热闹开来,礼部派来的人早早地忙开了。静姝也早早被唤醒,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了近一个时辰,在嬷嬷的服侍下换上御赐的凤冠霞帔。 看着镜子里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静姝的心不自觉地怦怦直跳。 “小姐,你今天真漂亮。”清月打心眼里为自家小姐高兴。在她心里,小姐是个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虽然说未来姑爷身份不凡,可是他对小姐不好,那清月也就不喜欢。清月的命是小姐救的,那她就是死也要跟着小姐,不会让别人欺负小姐一根头发的。 为静姝梳头的全福嬷嬷是礼部精挑细选的,是位儿孙满堂的老人家。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全福嬷嬷每念一句,就意味着静姝在家中呆的日子就少一秒,离她嫁入镇国公府就近一秒。不知不觉中,热泪蓄满了眼眶,静姝拼命地往回忍,怕的就是让眼泪湿了妆容,让外人瞧不起,也让爹爹难过伤心。 自己能有个好归宿,是爹爹一辈子的心愿。 昨晚,风尘仆仆千里归来的爹爹脸上的生平第一次喝醉了。老实巴交的老父亲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从怀中掏出还带着体温的一百两银子,高兴地递给自己,让自己留着到肖府里去打点下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黄氏也来了,精神好像有些不好,不过静姝不在意。她能做的就是将公主府的一切埋在心底,永远不再记起她曾迷昏自己的一幕。 ……………………………………………………………………………………………………… 窗外的唢呐声响起,“世子爷来迎亲了。” 俊美无俦的肖大世子身穿大红新郎服,头戴金翎官帽,帽插红花,余下的头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如瀑似缎。这身隆重的装束可以想见他有多在意此次大婚。随着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墨发随风飞扬,不经意间风情万种醉倒众生。而他只是对着迎向他的人轻柔一笑,霎那间闪瞎无数人的双眼。 所有赌肖大世子会逃婚的长安人荷包都薄了,心头直滴血。一个个咬牙切齿,肖大世子您正是闹哪出啊,您怎么就不逃婚呢,真是害死人了啦。 另一些人又开始期盼着下一项,世子爷会不会圆房呢? 红盖头下,静姝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听着耳边传来的议论和恭喜声,心情是愈发紧张起来。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隔着红色的盖头静姝第一次见着了他夫君的手指,修长白皙,光洁诱人,轻轻吸了一口气,便抬起手来放到他手中。 肖景瑜稳稳地将新娘子的手握在手心,引领着他的妻子缓步到了厅堂。 李山坐在太师椅上,见着女儿女婿,已是情不自禁,热泪盈眶。诚意伯夫人黄氏也作为长辈坐在一旁,笑意盈盈。 “女儿拜别父亲,望父亲以后多多注意身体。”到了这个时候,静姝心中不禁涌起不舍和酸涩来,眼泪控制不住终于落了下来。 “傻丫头,这大喜的日子哭什么,要高兴才是,以后就是肖家的媳妇了,记得要孝敬长辈,顺从夫婿,再多生几个娃,为父我就是现在死了也甘心。”还没说完,李山已是老泪纵横。一旁的人忙上来安慰,“老爷子这是高兴的,如今姑娘有了好归宿,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一旁的黄氏也张口说了几句吉祥话。 拜别父亲,坐上喜轿,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从长干里出来,一路浩浩汤汤朝镇国公府的方向行去。 路上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群。 “这肖世子可真英俊啊,一身的贵气。” “这李姑娘有福气啊,往后就是一步登天的贵人了。啧啧,瞧这嫁妆,九十九台,长长久久,好意头呢。” “打头那件玉如意是不是就是皇上赐下的。你们说皇上会不会出来给世子主婚呐。” “说不定啊,这婚事不是礼部负责的嘛。” “那咱们可要跟着去看个热闹,说不定能见到龙颜呢。” ……………………………………………………………………………………………………… 整个镇国公府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四处贴着,连空气中都带了几分说不出来的热闹。 “下轿、跨火盆、见礼” 繁复而冗长的礼节此时却变得格外的庄重,静姝穿着厚重的嫁衣,顶着重重的风冠,像个木头人一样跪了又跪,拜了又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直到被人扶着进了一间屋子,坐在一张铺着大红绣龙凤双喜百子图案褥子的床上,静姝依旧觉着有些恍惚。就这样嫁了,就这样真的要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过一辈子了。她的命运就这样要和肖景瑜绑在一起了吗? 屋里的嬷嬷都出去了,清月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偌大的新房里就只有她一个,还有桌上熊熊燃烧的大红蜡烛。外头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新房里寂静无声。 突然间床下有了动静,里头爬出了一个人,吓得静姝赶紧挑起了红盖头。 是个全身着红的小男孩,大约三四岁,粉雕玉琢,眼若点漆,灵气十足。 两人大眼望小眼看着彼此,静姝想的是,谁这么缺德的,把个小娃娃放在床下,不会是肖世子生的娃吧,天啦,她可没做好进门就当娘的准备啊。沈御给的资料里也没说肖景瑜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呀。 而我们的大皇子心里想的是,瑜叔叔是个大骗子,这婶婶长得那么漂亮,还说是个丑八怪,哼,大人果然都是骗子。 小孩都是心无城府的,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了出来,“你就是小叔叔说的丑八怪吗?” 此言一出,静姝立即就知道了这小孩就是大皇子。只是怎么皇子身边没人伺候的呢。 丑八怪,小叔叔,好吧,丑八怪就丑八怪吧,反正她也不会少块肉。 “对啊,那你怎么在这儿呀?是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才没有一个人来呢,我跟我父皇、母后一起来的。我想见见新娘子,他们说到新房就能见到了,我就来了啊。你就是新娘子吧?”赵昭眨巴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嗯,你可真聪明,现在见到了就赶快去找你的家人吧,不然就该着急了的。” “没事,我不怕,我就是来闹新房的,小桂子说闹新房可有趣了,可我瞧着也没什么意思啊,就你一个人,一点也不好玩。” “是不太好,你不如出去看看外面有什么,好不好。” “好,那你一个人在这害怕吗,我要是一个人呆着我就有点怕。” “不怕,你刚刚一个人在床下不怕吗?” “嘿嘿,我怕着怕着就睡着了。”说完赵昭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还是在这里陪你吧。我也盖个红盖头好不好?”赵昭捞起枕头上的大红枕巾往头上一盖,端端正正地坐在静姝旁边。 于是进来闹新房的人还有烂醉如泥的新郎官就看到了一副奇异的场景——两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新娘坐在床上,头上顶着红盖头——这是正常的画面,可是这位新娘身边坐了个小孩儿,头上盖着块红桌布,大半个身子都被遮住了,这就不正常了。 “呀,你们终于来了,我都等你们好久了。”赵昭一见那么多人来了,高兴得很,立即就揭开了自己头头上的红盖头。 “是大皇子,是大皇子。刚才皇后娘娘还让人找呢,原来到新房里看新娘子来了。赶快去禀报娘娘。”下人上前抱起了大皇子去大厅回禀主子了。 得了,新郎官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闹新房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众人一哄而散,留下了快要醉死的新郎官和盖头都没摘下的新娘子。 旁边躺着个满身酒气的大男人,静姝有些不自然。好在是个酒品好的,不像有的人一喝醉酒就大吵大闹,唱歌跳舞大耍流氓也不在少。要说酒鬼,静姝可就见得多了,父亲平日里也爱喝酒,要是有了高兴事,和军中同僚通宵喝醉也是常事,伺候起来也是驾轻就熟。没一会儿,新郎官就被扒了个精光,躺在喜被之中。 “瞧这皮相,倒也不错,难怪招蜂引蝶的很。”就这样在烛光映衬下,静姝第一次仔仔细细的观察起自己的夫君。 真真是个佳公子,光洁白皙的脸庞,无一不透着冷俊,乌黑浓密的眉毛,高挺如山根的鼻梁,处处散发着世家公子的高贵和优雅。 新郎官睡得死沉,嘴里还时不时的呓语“李静姝,你陷害小爷,小爷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睡梦里还惦记着怎么对付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真是无趣。静姝打点了世子的一切,才开始打理自己,将身上凤冠霞帔脱了下来,这一下整个人都舒服多了。这一身喜服少说也有十来斤重,差点没把她的头压断。按了按酸痛的脖颈,就着床旁的小榻睡了下来。 红红的喜烛燃烧得正烈,时不时的爆着灯花,直到最后燃尽。 第23章 认亲 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零↑九△小↓說△網】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眄。几回相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争奈云收雨散。凭阑干、东风泪满。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 …………………………………………………………………………………………………… 肖大世子觉得自己有点冤。 被冤枉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被冤枉着娶一个貌不惊人的无盐女,赌了一肚子气,肖景瑜在婚宴上是来者不拒,喝得烂醉如泥,想的就是皇上许给他的承诺,允许他必要时休妻。 为了这一目的,他早就铁了心,坚决不跟那个叫什么李静姝还是李什么的无盐女圆房。只要不碰她,她就生不了娃,‘三出之条,无后为大’的帽子往头上一盖,不就得偿所愿了吗。肖景瑜无时无刻不为这个决定高兴。 可是此刻他后悔了。 床前榻上,躺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姑娘,小脸正对着床上的自己,烛光映照下,肖景瑜第一次想起了一句话,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佳人,可也比一般的小家碧玉要强。 原来丑小鸭真的会有成为白天鹅的那一天啊。刚从宿醉中醒来的肖景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花宴一结束,李静姝的小像就到了他的桌上,面色粗黄,皮肤糙得很,就那双眼睛还有几分灵气,虽说不是无盐女,可也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没想到这才几十天,就脱胎换骨了啊,真的不敢想象啊。 肖景瑜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喜悦,可又觉得自己有点吃亏。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喜之首,就这样白白地糟践了真是的。肖景瑜觉得脑袋都疼了,不知是酒醉的,还是气的。 榻上的新娘动了,正要爬上前去,瞧个仔细的肖景瑜赶紧退回温暖的被窝,紧闭双眼,就像从未醒过一样。 像往常每一日,天一破晓,静姝就醒了。许久未曾这样趴在榻上睡觉了,这段时间又一个劲的保养身子,此刻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这滋味可真的不好受。 床上的人还没睡醒,静姝赶紧起来忙活,忙着‘毁尸灭迹’。 世子爷喝得烂醉,众人皆知,新夫妇自然没有圆房。可是要是被下面人看见自己没躺在床上,那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肖世子有本钱任性,而她没有。无论如何,她也不能,也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她有她的尊严,有她的底线。 刚弄好没多久,大概是屋子里的动静惊醒了外头伺候的下人,一个老嬷嬷带着三四个丫环走了进来,静姝已经在镜前梳妆了,只有世子还紧闭双眼躺在床上。【零↑九△小↓說△網】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昨晚两人没成事,难怪昨儿个听房的人没听到什么动静。 “奴婢等见过少夫人,老奴是老太君派来照顾世子的,少夫人可是要传下人进来伺候。” “好吧,有劳嬷嬷了。” “少夫人多礼了,这都是奴婢的本分。老奴夫家姓付,少夫人以后就叫老奴付嬷嬷就好了。” “是,付嬷嬷。” 床上假寐的肖大世子也醒了,笑道:“付嬷嬷这么早就来了。” 少不得众人又对着肖大世子行礼问安。 付嬷嬷是老太君身边最亲近的老嬷嬷。她昨晚就在新房外候着,为的就是将新房里的一切如实汇报给老主子。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告诉两位新人今儿个要认亲。 “少夫人等下还要去正院里认亲,该好好准备下才好。老夫人慈爱,对晚辈也是悉心爱护,太太也是个明白人,只是各房的几位太太有些多嘴,不过也都是大度的人。” 静姝一听就知道,这付嬷嬷确实是精明老道,短短的几句话就将府中后院的情况告诉了自己,这样也让静姝心里有了底。府中最尊贵的奉圣夫人对她这孙媳妇表面上应该没什么意见,只是其他各房的太太夫人们就有些怨言了。 想想也是。镇国公世子,多大的一块肥肉啊,就这样被名不见经传的李静姝给吃到嘴里去了,肖家人谁不气啊。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跪下磕几个头就过去了,谁怕谁啊。 主子们都醒了,新房里的下人就各自忙起来了。 肖大世子换好衣裳扶着还有些头痛的脑袋从内室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李静姝。静姝肖府为自己准备的衣物,粉红色的绣花罗衫,珍珠白湖绉裙,头戴皇后娘娘赏下的翡翠玉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细腻白润的肌肤,唇瓣上涂了娇艳的胭脂,稍稍启唇,便如最娇艳的花瓣绽放。蛾眉如远山青黛,经了脂粉点缀的眼眸愈发神采明亮。典型的一美人。肖景瑜真的有些看傻眼了。 ………………………………………………………………………………………………… 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又是一个明媚的白天。 认亲安排在前厅正院,离潇湘院不远,走上百来步转个弯就到了,用不了一柱香的时间。这一柱香对李静姝来说不算什么,跟着走过去就可以了。可走在前头的肖景瑜就有些不同了,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一路上,他走路就没个正形,不只一次转过头来偷偷地瞧着李静姝,一个不留神还差点撞到路边的树上,惹得身后众人偷偷发笑。多亏了身后一直跟着的贴身小厮墨雨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不然不是见红就是要起个大包。要不然,真的就要闹一个大笑话了,不知情的人也许会以为这是新娘子弄的呢。 世子今儿个是怎么啦,难道是酒还没醒,乳臭未干的墨雨在心里小声的嘀咕,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有千斤之力,能直接把世子带到前厅。好不容易紧拉着世子手臂走完这几十丈路,总算是安全地将世子爷和少夫人带到了正院,墨雨心里的石头才放了下来。 今儿个是世子夫人进门第一天,肖家所有在长安的族人来了大半,就等着一瞧李静姝的庐山真面目。谁都想见一见这个有些‘传奇’色彩的平民女子。 整个正厅还不足够,稍微远些的族亲甚至排到了屋廊下。见到这情形,静姝腿都有些软了,一个个都是要自己端茶跪拜的主,一轮下来,只怕到时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国公爷肖祯和老太君端坐在正中,下头的椅子上坐着的却不是国公夫人乔氏,而是肖景瑜生母林氏的灵位。乔氏还在后头,神情似乎有些不悦。 厅正中有两个蒲团,很明显是为小夫妻俩准备的。 肖景瑜带着静姝两夫妻刚一跪下去,旁边的仆妇就端了茶盘上来。给长辈敬茶的规矩静姝早就烂熟于心,稳稳的将茶杯递了过去,“媳妇(儿子)给父亲请安。” 平日里庄重严肃的国公爷肖祯难得的露出了几丝笑意,不住的点头,“好好,佳儿佳妇。景瑜啊,既然成了亲,那就要有成亲的样子,不可再像以前一样胡闹了。” 父亲还是这样老是随时随地的说他,刚才见到他笑了,还以为能逃过一劫的肖景瑜就是啄米的小鸡,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国公爷送给新妇的见面礼是一块颇有些年头的翡翠玉佩,静姝不知道贵不贵重,只是听见厅中众人暗吸了一口气,老太君和乔氏的脸色有些暗淡。静姝不明就已,还是收下了。 倒是一旁的肖大世子诧异得很。这块玉佩是生母的遗物,也是府中主母的象征。继母乔氏都没有,父亲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将这玉佩送给李静姝呢。难道父亲真的中意这个野丫头,肖景瑜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想了,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顶着,这是肖世子一贯的人生信条。 老夫人给的是一副红宝石头面,精美贵重。其余众人也都给了静姝价值不菲的礼物。 一轮下来,静姝不知道敬了多少杯茶,磕了多少个头,手也酸,膝盖也疼,不过,盘中的首饰、礼物也都堆成了座小山。要是将这些礼物换成银子,静姝转眼就腰缠万贯,似乎也挺值得的。只是静姝心中明白得很,世上永没有白吃的午餐。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这代价有大有小罢了。 认亲完毕,已是一个时辰以后,府中早就安排好了午宴。作为新妇的静姝少不得要跟在老太君身后伺候着。 入门三天,新妇为大。还是新妇的静姝不用跟府中众夫人一样在桌上给几位长辈太君传菜、布菜,可也轻易不敢放松。谁叫今儿个的主角是她呢,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大户人家用饭都有规矩,饭前净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板上钉钉。就连最小的几位公子、小姐也都规规矩矩的,静姝就跟在打仗一样,聚精会神,丝毫不敢轻懈,一顿饭下来,后背早就湿了,真是辛苦至极。 用完饭之后,少不得还要跟族中的女眷打交道。幸好,族里人虽然对自己有些不满,也不过就是在言语中稍微挑几句,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静姝见招拆招,不动声色的对付过去了。 这些后院夫人都是些粘上毛比猴还精的主,挑着些京城里的新鲜事还有谁家后院的八卦,逗着老太君开心。静姝觉得,这些夫人也跟街头巷尾说三道四的三姑六婆差不多,就是用词隐晦些,举止文雅点罢了。 今儿个是世子娶亲、新媳妇进门第一天,主角自然离不开静姝跟肖景瑜小夫妻俩,尤其是肖大世子。小时候干的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翻了出来。静姝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夫君竟然也有这么调皮的一面,什么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事儿也没少干,彩衣娱亲更是熟能生巧,自小就跟着当今圣上四处胡闹,得了个‘小霸王’的美名。 一群人把老太君逗得合不拢嘴。静姝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只是静静的坐在位子上,时不时的笑着附和几声。 老太君心里欢喜,看谁都顺眼,见静姝如此乖巧,笑着把她叫到身旁,打量着她:“别听这些人胡说八道,她们几个就是嫉妒老太婆我有个好孙子。” “瑜哥儿是老婆子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是野了点,也是他身子弱他爹才管得少。男人呐成了家就好了,老话不是还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以前是他哥管着她,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了。老话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 “今儿个累了吧,新媳妇都是这样过来的,咱们府里家大业大,族人也多,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母亲好了。”老太太亲切地拉着静姝的小手,轻轻地拍道。 “是。”静姝娇羞得轻声答道。 别看老太君慈眉善目,温柔体贴,其实她老人家心里到底对自己满不满意,谁知道呢。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表面文章罢了。演戏谁不会啊,她李静姝也不差。 老太君年纪大了,精神头有些不好,熬不住。深谙养生之道,每日午后雷打不动地要睡上一个时辰。 今儿个是乖孙子的喜日子,硬撑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眼看着老太君精神不济,精明的众人纷纷告退。静姝随着继母乔氏还有两个婶娘送走了各位贵客,终于能回到潇湘院了。 第一日顺利度过,是个好兆头。不知以后的日子会不会还是这么顺利。 …………………………………………………………………………………………………… 浮玉飞琼,向邃馆静轩,倍增清绝。夜窗垂练,何用交光明月。近闻道、官阁多梅,趁暗香未远,冻蕊初发。倩谁摘取,寄赠情人桃叶。 回文近传锦字,道为君瘦损,是人都说。祅知染红著手,胶梳黏发。转思量、镇长堕睫。都只为、情深意切。欲报消息,无一句、堪愈愁结。 “小姐,小姐……”静姝一回到潇湘苑,就撞上了兴奋过头的清月。 这小丫头从昨儿个就没见到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干啥去了。不过看这情形,似乎这丫头在 这肖府里过得不错。只是这仪态有些太那个了,静姝就瞧见了好几个丫环婆子不怀好意地轻笑。 “这是怎么了,冒冒失失的。”静姝沉着脸道。 激动了一整天了的清月终于发现自己的不妥,吐了吐舌头,小声的在静姝耳边说道:“小姐,他们把那些大红箱子都送过来了。我打开一看,里头全是金银珠宝啊。” 那些大红箱子都是镇国公府的聘礼,静姝放在那里,从未打开过,原封不动抬到了肖府。静姝从没想过要打开这些箱子,至少现在不是时候,没想到这见钱眼开的清月这么早就打开了。 果不其然,潇湘苑地上,九十九个大红箱子就只有几个没打开了。 静姝有些欲哭无泪。也难怪院子里的丫环婆子都跑出来了。人家是为了避嫌啊。 场面有些尴尬。清月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静姝。 “好了,没事了。”静姝就见不得清月这般模样,“反正这些东西也要入册的,今儿个你就辛苦点,跟着几位嬷嬷好好学一学,可好?” “好。”清月重重地点点头。 很快,世子夫人第一天就将嫁妆入册的事儿就传遍了镇国公府后院。 少不得就有人说李静姝见钱眼开,没见识。 不过这一切,李静姝都不在乎。 凡是属于肖家的,李静姝对过之后,统统封存了起来。不管那是怎样价值连城的物件。属于她自己的私产就是父亲从边关带来的几箱皮毛,还有一千五百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是定西候府送来的贺礼,还有三百两是朔阳的故友送的,剩下的二百两就是李家的全部积蓄。静姝都一笔笔的记在心里,永不忘记。 第24章 晚膳 暮色四合,世子爷肖景瑜还赖在书房里,似乎没有回内宅的意愿。 墨雨有些不安。 他自小就跟在世子爷身边,如今也有十来个年头了。如今府中要说谁最清楚世子爷的心思,他墨雨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 只是今儿个的世子爷,他真的就有些不明白了。世子爷到底是怎么了,送走了来庆贺的宗亲族人,世子爷就躲到了书斋里,什么都没做,就一个劲地走来走去,还时不时的望着后宅的动静。世子爷到底是在闹哪出了呢? “世子爷,天色也晚了,该用晚膳了。”墨雨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小声提醒。 “哦,那就叫厨房送到这儿来吧。”肖景瑜下意识地应了声。 “世子爷,这不太好吧。”墨雨有些犹豫,“今儿个可是您大婚头一天呢。少夫人……” 哦,对啊,今儿个他已经娶了媳妇了啊,肖景瑜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那少夫人有没有派人来问啊?” “没有。” “真的没有?”肖景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男人不回房,这女的怎么就那么不上心呢。这不符合常理啊。 见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肖景瑜混迹长安这么多年,后宅妇人们无不想着将自己的夫婿牢牢地绑在身边。自家媳妇怎么就那么与众不同呢,难不成是欲擒故纵,她没那手段吧。 书斋的地板都快被肖景瑜踏破了,依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墨雨,你去看看,世子夫人在做什么?”肖景瑜吩咐道。 “在打点嫁妆呢。”如今李静姝的一举一动早就传遍了整个镇国公府,有‘小灵通’之称的墨雨自然早早就知道了。 “啥?”事情似乎真的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了,有哪家新娘子入府第一件事就是折腾嫁妆的啊,难不成,她是个爱好阿堵物的守财奴。 天呐,那可如何是好?肖景瑜只觉得自己前途一片迷茫。 “走,回后院。”心意一定,大手一挥,肖大世子终于回到了潇湘苑。 …………………………………………………………………………………………………… 九十九台嫁妆,早已经被静姝放入了库房,留在手上的是一本厚厚的账册。 静姝和清月用过了此生最丰富的一顿晚膳。 肖家的规矩,如无长辈吩咐,向来都是在自己院中用膳,由府中大厨房统一分配。若自己有想吃的,则自己掏腰包吩咐厨房另作。 潇湘苑如今就李静姝和肖景瑜两个主子。肖大世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天都快黑了,还没见个踪影,静姝也不会第一日就‘搞特殊’,开小灶。因此潇湘苑的晚膳就是厨房到点送来的。 只是静姝没想到的是,肖家这送菜的排场也忒大了点,简直就是让人无法想象。尤其是毛毛躁躁的清月,张大的嘴巴能吞进自己的拳头。 厨房中的八个厨女,一字排开,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个食盒,跟在一个稍有些年头的嬷嬷身后,这场景静姝真真是生平未见。 “少夫人,今晚厨房准备的晚膳有鲈鱼脍,鸡丝银耳,金丝烧麦,杏仁豆腐,翠玉豆糕,八宝兔丁,玉笋蕨菜,如意青团。鲈鱼是曲江中刚捞上来的。鱼肉嫩而肥,鲜而无腥,想来是合少夫人口味的,少夫人请慢用。”老嬷嬷送完食盒,带着厨房里的人退下了。 满满的一大桌菜,汤汁浓稠红亮,青菜青翠欲滴,让人看着便有食欲。静姝都听闻到了身后清月咽口水的声音,只是可惜的是,正主还没有回来。 美食佳肴在前,却只能看着,而不能下箸,简直就是人生折磨。 “世子爷往日什么时候回来用膳?”静姝问起了立在一旁的侍女花月。花月是肖家的丫环,自然知道自家世子的生活习惯。 “回少夫人的话,世子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在书斋。往常世子也会在书斋用膳,想必今日也是如此。”花月不敢隐瞒。 “嗯。自然如此,那就开饭吧。”忙了一天,静姝基本上就没用过多少食物,真的有些饥肠辘辘了。“你们也去用膳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清月在这里就可以了。” “是。” 待众人退下,清月迫不及待地扑上了桌,左右开弓,好一番狼吞虎咽,看得静姝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清月才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正经了一会,舔着脸,笑道。 “小姐,你也快些吃吧。这厨子的厨艺可真不错,比少将军家的还要好。咱们大营里的厨子简直没法比。”说罢,清月又迫不及待低头大吃。 静姝举筷夹起一块鱼肉,刚入口舌头稍一卷就化了,一根细刺都没有,尤其是那条鱼尾脊上的肉,说不出的腴嫩香鲜,让人齿间生香,回味无穷。厨子的厨艺的确不错,静姝生平仅见。桌上的菜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出最好的食材,用上最精致的佐料,蒸、煮、煎、熬,摆盘的用具也都是官窑中出品的上好瓷器。高门世家的底蕴往往就在最普通的衣食住行里。 就拿今日的这道鲈鱼脍来说,曲江新打上的,出水不超过半天;盛鱼的白色瓷盘边围绕着整整一圈细长的柳叶,鱼嘴刚好含着一片青翠欲滴的叶子,似乎还是那条跳出水面跟岸边柳树枝调皮嬉戏的活生生的鱼儿。 没一会儿,桌上的一大桌菜就祭了静姝跟清月的五脏庙。 无所事事的静姝正靠在靠枕上闭目养神,手中还握着那本厚厚的嫁妆册子。 “见过世子。”外头有了动静,似乎是肖大世子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逼的,还是心甘情愿回来的。不过,这丝毫不重要。静姝嘴角轻轻一扯,一丝神秘的微笑浮上嘴边。 …………………………………………………………………………………………………… 暗尘四敛。楼观迥出,高映孤馆。清漏将短。厌闻夜久,签声动书幔。桂华又满。闲步露草,偏爱幽远。花气清婉。望中迤逦,城阴度河岸。 倦客最萧索,醉倚斜桥穿柳线。还似汴堤,虹梁横水面。看浪飐春灯,舟下如箭。此行重见。叹故友难逢,羁思空乱。两眉愁、向谁舒展。 第25章和离 肖景瑜心情真的不好。【零↑九△小↓說△網】 新婚第一日,刚过门的媳妇未免也太没把他放在心上了。 夫君不回来,也不知道找个人到前头问问;用膳也不知道等等自己,就跟没自己这个人似的。真是的。什么时候万众宠爱的肖大世子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冷落啊。 这还不算。 满怀怨气的肖景瑜草草地扒拉了几口饭,怒气冲冲朝新房而来,找李静姝‘出气’来了。谁知道,迎接他的不是一张殷勤笑脸,而是一本冷冰冰的小册子。 这是什么意思啊,肖景瑜真的没弄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 “府中送给我家的聘礼、这两日宫中和各位长辈赏下的贺礼,全都在这儿了,世子爷对对数吧。”李静姝郑重地将账册送到了肖景瑜手中。 “这不都是你的东西嘛?”肖景瑜还是不解。聘礼是女家的,长辈们的贺礼也是送给女家的,这些东西送给了女家,就是李静姝的私产了。这李静姝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呀? “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一些比较好,不是吗?肖世子。”李静姝很坦然。 “世子与我之间就是阴差阳错的错误。【零↑九△小↓說△網】世子是倾世明珠,妾身蒲柳之姿,怎堪与明珠匹配,这点自尊静姝还是有的。虽然如今木已成舟,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说在前头才好。” “未嫁入府中之前,静姝就听闻世子甚是不悦。确如世人所说,静姝与世子绝非良配。以世子今时才貌地位,天下女子尽可挑选。他日就算是续弦,世家女子也必如黄河之鲫,踊跃而上。静姝此生既不贪图府中的荣华富贵,也不愿阻挡世子追美之心。静姝可以向世子保证,定谨守本分,泰然若之。他日世子觅得良人,静姝必退避三舍,主动求去。” 肖景瑜第一反应就是皇帝哥哥的承诺被眼前人知道了,过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不可能。皇帝哥哥私下许给他的承诺,他老爹都不知道呢,李静姝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了。难不成,这丫头真的是看清了事实,还是打着什么欲擒故纵的招数? 世家女子如黄河之鲫,嗯,这话说的也好像有些道理啊。自个儿还是很有魅力的嘛。肖景瑜自豪地摇起了小尾巴。 嗯,不对,什么‘退避三舍,主动求去’,这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姓李的真的没看上他。小尾巴瞬间垂下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你想要和离?”肖景瑜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猜疑。 “是。”李静姝抬起头,直直地望着自己的新婚才一日的“夫君”,神情坚毅。 肖景瑜立刻摇头,“那不行。”肖景瑜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脱口而出地反对,又似乎有些后悔,紧接着说道:“我是说,那样子对你名声不好。” 可不是嘛,就连肖景瑜都知道,女子,只要是被夫家休了,不论家世多高贵,再嫁也是要吃亏的。和离不过就是对外说着好听一点,在男家看来,跟被休没什么区别。 “总之,你放心,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休了你的。”怜香惜玉的肖景瑜自认为很有男子气概地打着包票。 “可是……”似乎静姝还要坚持。 “可是什么?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老羞成怒的肖景瑜大手一挥,说道:“放心吧,小爷对你没什么意思。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呢,我告诉你,长安城里比你美的人都多的是,小爷我都没看上。你要是安安分分的不在小爷面前转,小爷也不会忘记给你几分薄面的。” 夫妻两人第一次睡在豪华的檀木床上,却是同床异梦。床头蚊帐上刺制的百子千孙图案是如此的刺眼。 事情似乎解决好了,又似乎还是陷入了僵局中。 潇湘苑不平静,别的府邸也不是静如深潭水。 国公夫人乔氏住的馨香院中,奶嬷嬷陶氏端着茶盏递到了低头沉思的乔氏跟前,“太太今儿个见着世子夫人,可觉得如何。听说昨儿个世子没有圆房,老夫人可是喜欢?” 听着陶嬷嬷的话,乔氏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带着几分嘲讽道:“倒也看不出什么来,老太太是何等人物,就算是有不满也不会让我们这些外人知道。不过千骄百宠的孙子娶了个乡下丫头为正妻,想必心里膈应着呢。我又何必自找没趣。那丫头看上去倒像个有几分见识的,不像一般的乡下丫头,你给家里带回话,让他们去西北那地好好查查。还有潇湘苑里的丫鬟小厮也尽快补上,以前是世子用不惯,现在有了世子夫人了,总要用上几个丫头的。好好儿挑挑,务必挑几个好的。这些年,国公爷想着死去的林氏,今儿个还搬出了灵位,硬是让她在我哦前头,何曾顾及过我的感受。” “他既下了我的脸面,我总要叫他难受才是。” “太太......”陶嬷嬷听着这话,面色一紧,忙朝窗外看去。 “太太慎言,这些话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老爷会怪罪太太的。” 这些年,老爷每个月只来太太屋里三四回,这馨香苑的地砖都是冷的。嫁进门十年,五年前才生了个闺女后,肚皮再无动静,太太眼看就要三十了,心里怎么不急,太太有心想闹,可老爷也没有别的爱宠,府中更是连姨娘都没有,别府的太太谁不羡慕自家太太的福气,可其中的苦楚又有谁能知道。 太太没有儿子,以后怕是也不会有了,难不成真的依靠世子过活,乔氏实在是心有不甘。 “还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这么多年来,我心也冷了,就守着琪姐儿好好过日子吧。以后再给她挑个好夫婿,我也就知足了。”乔氏神情有些落寞,陶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晶晶地垂手立在一旁。 ………………………………………………………………………………………………… 佳约人未知,背地伊先变。恶会称停事,看深浅。如今信我,委的论长远。好来无可怨。洎合教伊,因些事后分散。 密意都休,待说先肠断。此恨除非是,天相念。坚心更守,未死终相见。多少闲磨难。到得其时,知他做甚头眼。 第26章全城瞩目 泰安长公主府,千金阁。【零↑九△小↓說△網】 莫宝珍瞧着铜镜中的自己,青丝如瀑,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只是如斯美人,却紧锁眉头,眉宇间似有几分忧郁,又有几分期待,有些大煞风景。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进来的是她的贴身丫环吉祥。 “郡主,奴婢回来了。”吉祥刚从外院回来,气还没喘平呢。 “可问着了?”宝珍已经等不及了,一把抓住吉祥的胳膊,催促道。 “问着了,问着了。郡主。”吉祥高兴地说道,“肖大世子果真没圆房。”说完,紧张的吉祥才趁着空隙舒了口气。 “真的。”莫宝珍高兴地站起身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做的耳朵,“你可确信?” “是真的。”吉祥拍着胸脯保证,“镇国公府都传开了。世子爷喝得烂醉,自然没有圆房了。肖府的人都知道。” “喝醉了啊。”莫宝珍有些失望,原来是景瑜哥哥喝醉了啊,要是没有喝醉,那会不会就圆房了呢。 越想莫宝珍就越不安,总觉得自己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被别人抢去了。 “吉祥,你说,世子哥哥会不会真的把那个贱人当娘子了。”莫宝珍似乎想从外人处得到勇气,双手紧紧地握着贴身丫环的手臂,深长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吉祥手臂上的肉。 吉祥只觉得手臂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可又不敢出声,依然带着笑脸轻声地安慰着自己的主子,“郡主,放心吧。肖世子是何等风华人物,那李家姑娘怎么可能入他的法眼呢。她不过就是个占着位子的泥菩萨罢了。” “对对,就是郡主,那人就是走了狗屎运。郡主掉根头发都比她贵重。”一旁的好几个丫环婆子都围上来称赞着自己的郡主娘娘。 似乎是从下人中汲取了足够多的信心,莫宝珍终于平静了下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又有了继续追逐下去的勇气。 下人们说的话没错,那个人不过就是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无才无貌,身份又低贱,怎么跟她这个皇室郡主相提并论。丫头们说的没错,就是她的一根头发都比那贱人要重要。莫宝珍在心底狠狠地念着李静姝这个名字,仿佛两人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过想想也是,李静姝无意中截了莫宝珍的胡,这梁子可不就是比天还大嘛。【零↑九△小↓說△網】 镇国公府肖世子的婚礼是长安城近段时间最隆重的盛事。朝野上下,全城瞩目。 长干里,王老头提着一瓶烧酒,买了几斤里脊猪肉,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自家茅草屋。 “当家的,怎么那么高兴?”几十年来,王婆子从来见过自家男人这么高兴过,还买了这些一家人平日里吃不到几回的佳肴美酒。 “嘿嘿,今儿个赚了大钱,自然要庆一庆。”王老头从腰中摸出一个钱袋,“砰”地一声扔到桌上。 王婆子打开一看,惊了,哦的个乖乖啊,足足十两白花花的雪花银,彻底闪瞎了她的老眼。 这是哪儿来的啊,当家的不会是拦路抢劫去了吧,那可如何是好。王婆子有些怕了,说话都有点颤颤巍巍的了,“当家的,这银子是哪儿来的?” “嘿嘿,自然是老子慧眼识英雄,赌坊赚来的。”王老头自豪的说道。 “啊,老头子,你怎么染上去赌坊的毛病了。”王婆子急了,自家男人去赌坊可不是件好事啊,再说,自家哪来的本钱啊。 王老头嘿嘿地笑道:“镇国公世子今儿个不是大婚嘛?前几日,我将我的私房钱全投上了,结果赌赢了。半两银子成了十两。嘿嘿嘿……” “那你赌了什么啊?”王婆子这样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婆子都知道这件盛事,也知道很多人都在赌这桩婚事,只是没想到自家老头也沾了一手。 “嘿嘿,我就赌那肖世子会不会去迎亲,会不会跟新媳妇圆房啊。”王老头自豪地摸摸自己快要发白的头发,“没想到竟然被我全给押中了,嘿嘿嘿。” 王婆子也高兴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咱们可真是沾了人家的光了。老头子,你到底押了哪边?” “当然是肖世子亲自迎亲,还有两人不会圆房了。” ………… 新娘子总是要见家婆的。李静姝真正的家婆、肖世子的生母林氏早已逝世多年,留给她的就是昨日认亲仪式上的那一块灵牌。可是如今国公府里还是有名义上的国公夫人的。乔氏是续弦,静姝自然也要叫上一声“母亲”,才能全“孝悌”之道。因而个,静姝也免不了要去晨昏定醒。 今儿个是成婚第二日,静姝就要跟着肖景瑜去见这位名义上的婆母了。 曾有人说,婆媳之间就是天然的公敌。静姝也深以为然。 可不是嘛?一个非亲非故的人,突然就进入府中,既占有了你的儿子的关注,说不定还会夺去你主管后宅的权利,换谁,谁都受不了啊。尤其是李静姝与乔氏这对婆母。 静姝一路行来都忐忑不安,只因为身旁的肖景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势。 一大早醒来,肖大世子还好好的,只是在身边嬷嬷提醒二人要去乔氏房中请安问礼,这张俊脸顷刻间冰冷如霜。 一看就知道这对继母、继子之间关系一定不愉快,只怕少不了彼此争锋。静姝心中大叹运气不好,只怕今日要有池鱼之殃。 这可如何是好,到时自己又该怎么面对。一路上,静姝心事重重地想着这个问题,心中祈祷,待会儿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万一出了事,那事也千万不要跟自己沾上边,不然就真的是倒大霉了。 ……………………………………………………………………………………………………… 双阙笼嘉气,寒威日晚,岁华将暮。小院闲庭,对寒梅照雪,淡烟凝素。忍当迅景,动无限、伤春情绪。犹赖是、上苑风光渐好,芳容将煦。 草荚兰芽渐吐。且寻芳、更休思虑。这浮世、甚驱驰利禄,奔竞尘土。纵有魏珠照乘,未买得流年住。争如盛饮流霞,醉偎琼树。 第27章婆媳见面 今儿个是给婆母问安的日子,李静姝有些忐忑不安的朝着馨香苑走来。而馨香苑内的乔氏也有些着急。 乔氏是在镇国公府最艰难的时候嫁入肖府的,准确一点来说,她是肖氏与乔氏两族联姻的桥梁。 十一年前,先皇还健在,建安帝还未证明身份,依然是镇国公府的世子。那一年,镇国公府出身的皇后娘娘驾崩已有七载,后宫之中,宠妃众多,其中有一位宸妃娘娘更是宠冠三宫,先皇更是有意立她为继后,奈何家族身份低微,朝中无一丝助力,加之镇国公府坚决不允,先皇没奈何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退一步晋升宸妃为皇贵妃,掌后宫一切事宜。 皇贵妃终究不是皇后,宸贵妃没做成皇后,自然不乐意,自然就把账算到了肖家身上。枕头风这么一吹,镇国公肖府处境堪忧。肖祯使出浑身解数,依然如履薄冰。老太君见此,专门去了一趟有“文官之首”之称的乔府,许了乔氏为国公续弦,肖、乔两家联姻,才稳住了局势,压下了宸贵妃娘家,才有赵宏班师回朝,黄袍加身一日,也有了肖、乔两府如今的荣耀。 肖景瑜是长安有名的美男子,镇国公肖祯年轻时也不遑多让,都是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的美男子,情深义重,丧妻多年依然未娶,虽已近不惑之年,依然还是众佳丽眼中的香饽饽。二八年华的乔氏还在闺中时也是万分景仰,高高兴兴地坐着大红花轿嫁入肖府。还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貌,定能举案齐眉,夫妻恩爱相守。【零↑九△小↓說△網】可梦想终究敌不过现实。 不管乔氏使出何种解数,肖祯待她总是淡淡的。后来乔氏才知道,这桩联姻是老夫人一意孤行,肖祯是彻底蒙在谷里。乔氏也很快知道,肖祯与林氏是何等鹣鲽情深,自己俨然就是一个局外人。 知道自己暖不了相公的心,五年前得了一个女儿后,乔氏也就彻底的死了心了。如今又碰到个比她还不如的媳妇,乔氏似乎有些惺惺相惜,有几分替李静姝感到可惜。 不过,只要一想到那块玉佩,乔氏的这份可惜之情也就立即烟消云散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子的。 “太太,世子和世子夫人来了。”肖景瑜带着李静姝刚来到馨香苑门口,早就有丫鬟入内通报乔氏。 “怎么世子也来了,还不快请。”本想冷上一阵李静姝摆摆婆婆架子的乔氏一听到世子爷也来了,当即板着的面孔瞬间笑靥如花。 肖景瑜和李静姝二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院中,给乔氏请安,“孩儿见过母亲,问母亲安。” “快起来,快起来。”乔氏笑嘻嘻地扶起两人,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世子怎么来了?”。 “跟着她来的。”肖景瑜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对着乔氏似乎没一丝敬意。 乔氏似乎没有放在心上,还是热情的拉着静姝的手,倒是静姝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回母亲的话,媳妇第一次来见母亲,世子爷是担心媳妇有些不周到的。【零↑九△小↓說△網】” “都是一家人,能有什么周到不周到的。我看着你就很好了。”乔氏殷勤地拍了拍静姝的手,笑得一个热情如火。 “昨儿个国公爷吩咐了,潇湘苑的事啊,以后就都由你管了。这些都是陶嬷嬷整理出来了,院里的账簿、对牌,小厮丫鬟的身契都在这儿,你拿回去吧,以后啊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问我好了。”寒暄几句,乔氏就说到了正题。 “谢过母亲,只是静姝自幼未曾打理过家业,以后还要母亲多多指点才好。”没想到乔氏竟然会让自己打理潇湘苑,静姝诚恳的说道。 没想到的还有坐在一旁品茶的肖景瑜。肖景瑜瞧了瞧自己的继母,嗯,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有些自知之明啊。那也就省些事儿了。说实话,肖大世子今儿个不是来关注李静姝有没有犯错的,他是来瞧热闹的。 往日里肖景瑜就听不少人说过,婆媳是天然的敌人。坊间也爱说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儿。自古就没几个能和谐相处的,尤其是世家后宅里。他就听说过好几家后宅里婆媳争斗的丑事。没想到这眼前的两个人,怎么都有点不对劲呢,笑得那是一个殷勤。哎,要不要给他们起个由头呢。 “没事,谁都有个第一次的。尽心就好。”乔石依然笑嘻嘻的望着李静姝。 “那就谢过母亲了。”说完,静姝翻了翻陶嬷嬷手上的一大堆账册,开始忙着和陶嬷嬷交接人事,肖景瑜依然还是不哼声的坐在那儿,就像个木头桩子。 “世子瞧着今日精神好了许多,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见古人诚不欺我也。”乔氏看了看认真品茶的继子,笑道。 “多谢母亲关心,儿子每日精神都很好。”面对着殷勤的乔氏,肖景瑜还是淡淡的回答。 这名义上的两母子完全无话可说,还好潇湘院的人事简单,很快静姝就接手了,这才把尴尬中的两人解救出来。 进馨香院的就夫妻二人,出门的时候后头已经跟上了五六个丫鬟,个个都有几分姿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在后头。 “太太的好意,不知世子打算怎么安置?”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乔氏这位继婆婆为肖景瑜这位继子备下的“大礼”,静姝自然也知道。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好哇,这才刚成婚没两天,这位继婆婆就已经给自己下绊子了。 这“绣球”接到手中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自然是能抛多远抛多远,恰好正主就在身边,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既然母亲说了是留在你身边伺候的丫鬟,那你就看着办吧。以后你就是潇湘苑的主母,这些小事你自个儿处理就好,何必来问我。”肖景瑜自幼就跟乔氏有些不对付,只是没想到的是乔氏这么快就给自己出招了,这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吧。哎,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没想到肖景瑜是个这么好讲话的人,他到底明不明白太太的意思呢,或者是明白也装成不明白呢,这下静姝有点为难了。 眼前的男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不说十分了解,也能看出三分。沈御送来的消息上可是写了的,这位世子爷是个风流人,年纪轻轻的,就是欢场老手,整个京城里的欢场女子都是他的座上宾,现在这送上门的肥肉竟然就这样放下了,难不成,今晨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真的有这样的千古奇事吗? “在想什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自个儿刚娶进门的漂亮媳妇在跟前发呆,只是可惜的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不是望着自己,真是男人的失败啊。向来自认为有男子气概的肖景瑜怎么忍受得了,特地伸出五指在静姝眼前左右晃动。 “没呢,妾身不过是在想怎么安置她们而已。”静姝哪能让肖景瑜知道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忙岔开话题,“母亲怎么会让我掌管潇湘苑呢,妾身对高门后宅的事儿可是两眼一抹黑,不知世子有没有什么好人选。” “你是潇湘苑的女主人,不交你管交给谁管。这些事都是田嬷嬷和墨雨在打点的,你回去问他们就好了。” “那就多谢世子爷了。”李静姝赶紧弯腰谢道。 …………………………………………………………………………………………………… 夜阑人静。月痕寄、梅梢疏影。帘外曲角栏干近。旧携手处,花发雾寒成阵。 应是不禁愁与恨。纵相逢难问。黛眉曾把春衫印。后期无定。断肠香销尽。 第28章潇湘苑 潇湘苑一直都是镇国公府继承人的住处,规模自然不小,仅仅次于国公爷的正院。三进院落前头是世子的书房还有会客室,紧接着自然就是内室,两边的耳房和后头的房间里住的就是丫鬟、小厮、嬷嬷们。数起来足足有十二三间房屋,除了吃喝从大厨房里送过来之外,其他的样样都从国公府里分了出来。自然下人仆役们也不少。肖家的家规,凡是少爷未成亲前,贴身伺候的只有小厮和奶妈,丫环都是七八岁的洒扫丫头而已。可现在有了少夫人,一切自然就不同了。 老太君精挑细选了花月、花晓两个大丫鬟,如今乔氏也跟着表了表心意,个个眉清目秀,身姿窈然,又是花信之年,个个都是通房姨娘的好人选,一时间,潇湘苑里是花团锦簇。 静姝从来没管过家,朔阳老家用不起、也用不着下人伺候,清月虽然叫自己小姐,可静姝对她就像对自己的妹妹一般,甚至比亲人还亲。如今入了镇国公府这条大河,有些事儿自然也难办。好在这些事情也简单,无非是萧规曹随四个字而已。静姝自认为没有那等翻江倒海的天赋,也不想在这条河里游来游去。 很快,静姝就下了决定,原来的下人依然各就其职,老太君赐给的丫鬟一律晋升为一等丫鬟,其余的都是二等丫鬟,各自负责衣食住行。至于清月,自然被赋予最重要的位置,掌管着李静姝自己的私库。 她本就是个爱好清静的,身边最重要的事儿有了清月这个丫头管着,剩下的也不过是妆容服饰而已,简单得很。至于丫鬟的名字也是沿用旧名就可以了。 这些下人都好打发,只有田嬷嬷有些难以处置。田嬷嬷是世子的奶嬷嬷,不止抚育了肖景瑜,就连当今圣上也被她抱过。国公夫人林氏身子骨有些不好,生了嫡长女肖芙蓉后,过了好先年,年近三十才生下了肖景瑜,生产时又伤了身子,不仅没有奶水,甚至没两年就过世了。 肖景瑜从小就是吃着田嬷嬷的奶长大的,长大后也没把田嬷嬷放出府去,就管着这潇湘苑上下的所有人事。 李静姝早就听说过,有奶便是娘,在世家豪门中,奶嬷嬷就是半个娘,有的少爷们对奶嬷嬷甚至比对自个亲娘还亲。也不知道自己的相公肖景瑜是不是这样的人。 田嬷嬷不是一般的下人,早就在后院有了一间独立的房间,还有个小丫头在跟前伺候,跟乡下一般人家的老太君没什么区别。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打蛇打七寸。田嬷嬷就是这潇湘苑的地头蛇。要想收服潇湘苑,在镇国公府站稳脚跟,静姝就必须稳住这田嬷嬷。这样的人,静姝自然不敢怠慢,打算亲自到后院去看看。 谁知静姝刚从馨香苑回到屋子,田嬷嬷已经弓着身子来到了跟前。 “老奴田氏见过世子夫人。” 田嬷嬷大概三十几岁,很健壮的一个妇人,看上去也很是规矩、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静姝哪受得起田嬷嬷如此大礼,忙走上前去,一手扶起田氏,笑道:“嬷嬷何须如此,嬷嬷养育世子,又替世子管着潇湘苑,劳苦功高,该是静姝亲自上门行礼才是,怎当得起嬷嬷如此大礼。” “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哪能让世子夫人亲自前来,那可是折杀老奴了。以前是世子没有娶亲,院中没有什么大事,老太君才让老奴暂时打理的,如今世子夫人进府,老奴也能放下肩头重担,松口气了。”田嬷嬷顺着静姝的手起了身,只是依然微微地躬着身子 看上去是个本分懂规矩的人,这样自己也就可以放心点了。想想也是,肖家呀,毕竟不是一般的人家,首重的就是规矩。这样子看来,自己在这肖府后院也能过得轻松些了。 “嬷嬷想必也知道,我娘家是怎样的,我从未打理过如此大的家业,往后还要嬷嬷您在多多费心才好。”少不得,静姝要好好的请教中这位老人了。 “世子夫人尽管吩咐就是。”田嬷嬷依然是一本正经的一张脸,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一个劲地顺着静姝。 看来是个老滑头啊,静姝很快就在心中下了定论。只是希望这位老嬷嬷真真是一个安守本分、讲规矩的人就好了。 田嬷嬷是来跟新任世子夫人交接潇湘苑账目的。静姝草草地翻了一遍,名目上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潇湘苑中事务打点的井井有条,这样李静姝也就放心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这么多年来,静姝可谓深知其中三昧,这十几年来田嬷嬷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小算盘,事情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得了。 得了乔氏吩咐,从此以后这潇湘苑就是她李静姝当家了。自然也要见见这苑中上下一干人等了。 吩咐了一声,很快苑中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就迅速的集中到了院前的空地上。静姝坐在正中的靠凳上,清月这个小丫头紧随一旁,有些趾高气扬的看着院中人。 “见过世子夫人。”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响彻整个院落。 “都起来吧。”静姝站起来抬抬手,“想必诸位都知道了,国公夫人将潇湘苑交给我打理。我呢,也没什么所求的,只要诸位做好自己的本分,牢守岗位,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就好了。” “是,奴婢等谨遵夫人训示。” “行,知道就好,诸位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静姝挥挥手,转身往内室走去,留下一地惊愕的众人。 啊………… 新夫人怎么什么都没说就散了。 哦,对了,似乎也说了一些,就是要众人各司其职,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这也叫吩咐嘛? 年纪小一些的洒扫丫头们听完也就去干自己的活了,那些精于算计的后宅老嬷嬷们、还有胸有大志的美貌丫头们可就有些想不通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众人还以为世子夫人会提拔几个、贬斥几个、挑几个刺呢,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啊。 这世子夫人葫芦里打的什么算盘呀。 一时间,大伙儿都望向了还没离去的田嬷嬷,期盼着这位事实上的前任“首领”发句话。 田嬷嬷依然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没听见世子夫人说了吗,还不去干活去,都围在一起算什么。散了吧,都散了。” 带着满怀疑惑,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开了,田嬷嬷没有回到后头自己的耳房中,眼睛一转,走出了潇湘苑。 …………………………………………………………………………………………………… 银河宛转三千曲。浴凫飞鹭澄波绿。何处是归舟。夕阳江上楼。 天憎梅浪发。故下封枝雪。深院卷帘看。应怜江上寒。 第29章萧规曹随 不解的除了潇湘苑的下人,还有叉着胳膊打算大显身手、大展宏图的清月丫头。 一进屋,这丫头就在清月耳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小姐,你怎么就说这么两句就放他们走了呀?我还想也跟着说几句呢。” 不用问,静姝都知道,清月是在抱怨自己没给她狐假虎威的机会。 “那好,那你跟我说说,我应该跟他们说些什么?”静姝饶有兴致的望着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的清月。 清月鼓着小腮帮,两手叉腰,一副大爷模样,“当然是要告诉他们,如今这苑里是咱们的天下吖,要让他们知道主事的是谁。拿的是谁家的银子。”说完,还不忘抬头征询静姝的意见,“嗯嗯,这叫先声夺人对吧,小姐。咱们得给人家一个下马威吖。” “下马威?”静姝扑哧一声,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呢?” “然后自然就接着管更多的事啊。整个镇国公府这么大,可管的事情可多了。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呀。”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宏图伟业,清月已经兴奋的都有点找不着北了。 “哦,原来我家清月真的长大了,都知道怎么捞银子了。”静姝微笑着摸了摸清月的发髻,揶揄道。 “那当然了,你看,我都问过了,这府里的一等丫环每月就二两银子,你还给我评了个二等,月银更是少了一半,才一两银子。咱以前可是一个月能赚十六两的呢。”清月‘抱怨’完,特地伸出十个手指数啊数的,“一个月少了十五两,一年十二个月,就是一百八十两,两年三百六十两,咱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呢,这样子我少赚多少银子啊。” 摇头晃脑数着手指的清月逗得李静姝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握着清月的手指,“原来我家的清月真是长进了不少,这算数算得可真不错。” “那当然,牛爷爷教给我的,我可早就学会了。”清月自豪地抬着小脑袋。 “嗯,那清月在这儿可真是大材小用了,还赚少了那么多银钱,这可怎么好,要不,清月还是回去吧。”静姝试探着说出自己的决定。 静姝还没说完,清月就急红了脸,忙不迭地解释道,“小姐,不是的,不是的。清月不是这意思,清月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的。” 静姝赶紧安抚道:“清月,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回去,就这一次跟着我爹一起回去……” “不要,清月早就发过誓,一辈子都要跟在小姐身边,保护小姐。”清月一听,急得都要哭了,两包眼泪直在眼眶打转,“小姐,你是不是嫌弃我没用啊,那日要是我也去了,小姐你就不会这样子了。” 自从李静姝在长公主府出了那么档子事,清月一直很自责,觉得那一日要是自己在小姐身边,小姐就不会遭奸人算计,也就不会嫁入镇国公府,做这个长安人都嘲笑的世子夫人。 清月一直觉得自家小姐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对自己也最好,亏她还一直以自家小姐的亲卫自居呢,要是传回朔阳去,家里的那群大老爷们、老太太们,特别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还不把她笑死。前几日在外头碰到少将军身边的小六儿,就被小六儿刮着鼻子,好好地羞了一顿。 “怎么会嫌弃呢。”静姝亲切地拭去清月脸上的眼泪,笑道:“清月是最棒的清月,谁都比不上。今儿个都是我的错,我给清月道歉好不好,清月妹妹,你就饶了姐姐我吧。” “好。”静姝一番作揖求饶,总算是让固执的清月破涕为笑。 “小姐,你怎么什么都不管他们呢?”清月还是没有放下心中的疑问。 “这肖府咱们熟悉吗?” “不熟悉,我走了两日,都没把地方走全呢。” “是啊,肖家家大业大,府中的规矩、人事我们又不熟悉,又何必去打散他们呢?” “可今儿个你带回来的那几个一看就是外面人的眼线啊。” “眼线又怎样呢,你我安守本分,不要犯错就可以。” “哦,我懂了。小姐是想坐山观虎斗,坐享其成,对不对。小姐,你怎么想到这法子?” “胡说什么,什么叫坐山观虎斗啊?嗯。” “不是啊,那小姐你告诉我,你使的是什么招?” “萧规曹随。” “什么是萧规曹随啊,小姐,我不懂。” “萧规曹随啊,说的是两代名相管理国家大事的事。汉初时期,萧何是一位著名的丞相,他老了以后啊,有一位姓曹名参的官员接替了他的职位。这位曹丞相他当了丞相以后啊,一天到晚都请人喝酒聊天,一项朝廷法令都没有更改。皇帝不解,就问他为何。这位曹丞相没有回答,而是反问皇帝,问皇帝跟先皇比才能如何?皇帝当然不如先皇了。曹丞相又问他与萧何相爷相比如何?皇帝答道,他不如萧何远矣。” “这曹丞相就说,陛下说得非常正确。既然您的贤能不如先帝,我的德才又比不上萧相国,那么先帝与萧相国在统一天下以后,陆续制定了许多明确而又完备的法令,在执行中又都是卓有成效的,难道我们还能制定出超过他们的法令规章来吗?”接着他又诚恳地对惠帝说:“现在陛下是继承守业,而不是在创业,因此,我们这些做大臣的,就更应该遵照先帝遗愿,谨慎从事,恪守职责。对已经制定并执行过的法令规章,就更不应该乱加改动,而只能是遵照执行。我现在这样照章办事不是很好吗?” “所以小姐的意思就是我们也就像曹丞相一样就可以了吗?” “没错,如此就好。” ………………………………………………………………………………………………………… 帘烘泪雨干,酒压愁城破。冰壶防饮渴,培残火。朱消粉退,绝胜新梳里。不是寒宵短,日上三竿,殢人犹要同卧。 如今多病,寂寞章台左。黄昏风弄雪,门深锁。兰房密爱,万种思量过。也须知有我。著甚情悰,你但忘了人呵。 第30章老太君 毓秀堂内。 田嬷嬷正站在廊下,等着屋中的主子传唤。 老太君身边的第一亲信崔嬷嬷出来了,“田姐姐来得真巧,老太君刚睡醒了,正在里头等着呢。” “哎,多谢崔姐姐了。”两人笑着寒暄几句,前后跟走进了毓秀堂——老太君日常起居的地方。 田嬷嬷入内看了一圈,在左边碧纱橱的贵妃塌上看到肖老太君,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旁边两个总角丫头轻轻捶着腿。田嬷嬷知道老太君没睡,要是睡着了崔嬷嬷肯定会说,也不会让她进来,静静地躬着身子站在一旁。 “田家的回来了,今儿个潇湘苑怎么样?”没一会儿,肖老太君睁开双眼,唇角即使带着一丝微笑,可脸上线条过于刚硬,依然显得威气十足。 田嬷嬷笑着走过来,小心地说道:“今儿个世子夫人去了馨香苑,带回了几个丫头,看着还不错,请老太君放心。” 肖老太君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指指旁边的小凳让田嬷嬷坐下,自己仍然在榻上歪着,道:“都是一群不省事的人。”还以为乔氏是书香世家里出来的,好歹有些见识,这么快就给刚过门的媳妇使绊子了。 “那黄毛丫头是怎么对付的。”一听就知道,老太君还没缓过气来,对世子夫人着实好生不满。 “回老太君的话,世子夫人把她们几个还有花月、花晓都安排在内室了。”老太君能说世子夫人是黄毛丫头,侧坐在小凳上的田嬷嬷可不敢,偷偷地拭去额上的薄汗。 “哦,她这使的是什么招?”老太君有些想不通。乔氏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让那几个年轻漂亮的小丫头吸引住瑜哥儿,摆明车马跟李静姝对着干。那丫头竟然不想着将人赶出去,而是让她们在内室伺候。 “这老奴可不知道,不过老奴觉着,世子夫人应该有自己的打算吧。”一旁的田嬷嬷小心翼翼的说道。世子夫人不得老太君欢喜,是整个镇国公府的下人都知道的事实。看再怎么样,刚入门的世子夫人都是主子,肖家是个重规矩的世家,容不得奴大欺主。老太君是府里最大的主子,她老人家吐槽、怨怒一下自己的孙媳妇,是件最平常不过的事,可要是她一个奶嬷嬷也这样子顺着老主子的话,只怕再深的主仆情分也当不住雷霆之怒。 “不管她使的什么招,往后你警醒着些,好好给我盯着她,不能让她坠了我肖家百年的威名。”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老太君忍不住按了按额头,吩咐道。 “是,老奴一定会好生辅佐新夫人的。”田嬷嬷应声道,刚要退下,老太君又说话了。 “那丫头身边是不是还有个小丫头?” “嗯,是。”田嬷嬷有些不解,赶紧将这两天打听到的情况说出来,“名叫清月,还不到十岁呢。主仆二人甚是亲近。” “哦,怎么样个亲近法。” 田嬷嬷揣摩着上头的心思,说道:“夫人似乎把那清月小丫头当作亲妹妹一般,也没让那丫头做什么事,就由着她在府里闲逛。少夫人还特地吩咐整出一间小屋给那丫头住。两人还在一张桌子上用饭…………” 老太君越听脸色越不好,到最后哼的一声,打断了田嬷嬷大的话头,“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尊卑廉耻学到哪儿去了。” “这……”田嬷嬷赶紧住了口,眼睛往一旁的崔嬷嬷望去。两人面面相觑。 “下去吧,下去吧。”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 “是。”田嬷嬷舒了口气,赶紧退出了屋子。 崔嬷嬷早已上前,挥手让屋里人退开,站在老夫人身后,轻轻地按摩老太太的太阳穴。 “小姐何必生气,依老奴来看,世子夫人是个有城府的。” “要真是个有城府的就好。”老太君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家教也太差了些。瑜哥儿不是一般人,是咱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镇国公,将来朝廷的肱骨大臣,他的妻子再怎么样也应该是个知书达理,站得出去的名门闺秀。可如今……” 老太君说不下去了,可崔嬷嬷却听懂了小姐的难过。 “那小姐怎么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崔嬷嬷问出了长安人的心思。 “还不是泰安那老货家的想出来的腤脏玩意儿,害了瑜哥一辈子。”一想到这,老太君就气不打一处来,神情激动,胸脯起伏有如丘壑。 “要不是她,我肖家何必要遭如此大辱。” “我儿又怎么会亲自上书为瑜哥儿请了这门婚事。” “都是一群白眼狼,想当初弘哥儿那么困难,也不见他们宗亲出来说半句话,如今倒好,一个个跑出来摘桃子的来了。” “就仗着出身皇室,到处想着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哪管什么朝廷大事。” 老太君一个劲地数落着皇室宗亲的不是,咬牙切齿,放肆着心中的愤怒。 崔嬷嬷心中发冷,她伺候小姐一辈子,从没见过小姐如此发怒过,就是先太后在宫中莫名去世,小姐也只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日,半声不哼。可如今……,只怕那位李姑娘有苦要受了。 崔嬷嬷为李静姝暗掬了一把泪,谁叫世子夫人倒霉,入了局呢。 哎,也不知道以后这世子夫人会有怎样的造化,但愿她没看错,她是个聪明人吧。 老太君已经有些疯魔了,“明儿个是不是那黄毛丫头的回门日?” “是,府里已经安排好了。国公爷亲自发话,让世子爷一定要亲自护送世子夫人回府。还吩咐了老管家,礼物要备得厚些。”崔嬷嬷飞快的在脑中打着转,国公爷似乎还是很看重这门亲事的,也是将那小小大头兵当作正经亲家来交往的。 “那有些什么礼。” “三千两银子,还有一些布匹、药材,都是些乡下人家用得着的。” “三千两银子?”老太君没想到这回门礼如此丰厚。 “是,都是国公爷亲自吩咐的。听说亲家老爷好酒,国公爷还特地吩咐取出了十瓶梨花春送过去。”梨花春是御酿,酒力绵长,入口干爽,一年产出不超过二百瓶,堪比黄金,向来只有皇室贵戚才能饮用。镇国公府一年也得不到二十瓶,如今一半入了世子夫人娘家,这礼也真的太厚了。 “大老爷亲自吩咐的。”得到肯定的答复,肖老太君久久没有言语。 沉寂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吩咐厨房,做些上好的点心、饭食过去,就说给亲家老爷做下酒菜。” “是,老奴这就去吩咐。”很快,崔嬷嬷退下了。 “泰安,泰安,你那孙女想进咱家们,做梦去吧。”老太君狠狠地攥着手中的佛珠,手中的佛珠已经扯断了线,咕噜噜地散落一地。 第31章 回门 大华习俗,女子出嫁三日后要携夫婿回娘家,称之为”回门”。今儿个就是李静姝回门的日子。 一大早,急不可耐的李静姝跟着慢吞吞的肖景瑜到毓秀堂给老太君请安,说上几句话,心不在焉地的李静姝就转入了正题。 “老太君,孙媳今儿个就要回娘家看看,就不叨扰老祖宗了。” 肖老太君慈眉善目,“好好好,早早地回去吧。记得帮老身问候亲家。”说完,还不忘瞪了一旁的宝贝孙子一眼,“瑜哥儿,见了老泰山不可失了礼数,知道吗?” “知道了。放心吧,祖母”肖景瑜拍着胸脯保证道。 “多谢老祖宗,孙媳这就回去了。”少不得,静姝也得赶紧起身道谢。 李静姝早就等得心急了,本来以为还要毓秀堂磨蹭上个把时辰,没成想,老祖宗如此通情达理,早早的放人了。这下好了。想必晌午就能回长干里了。 清月也知道今儿个是回府的日子,一晚上兴奋得都没睡好觉,天才蒙蒙亮,就起床收拾起东西。没两一会儿,就挎着个小包袱站在了潇湘苑门口,就等着静姝请安回来。 倒是一旁的肖大世子有点茫然着呢。 成婚已经三天了,这三天,他总觉得自己有点迷迷糊糊的,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腿飘飘然。还没从单身贵族的梦中醒来呢,这么快就到了回门的日子。李家那位老泰山他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翁婿两人也就是娶亲那日匆匆的见了一面,什么模样都快忘记了,只记得是个高高的壮汉,满脸的皱纹,又久经风霜,看上去就跟每年年底来家中述职的庄头差不多,甚至还不如那些人,一点也不像个军中校尉,倒是握手时手上的厚茧,有点像是常年握兵器握出来的。要没有这个,只怕就真的是个乡下老农。 还有李静姝那臭丫头也是,潇湘苑哪点不比她家那个小院子好,说到回家,就那么高兴,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看的他好像上去摸摸这张笑脸。 还有一旁的那个小丫头,那副紧抱着包裹、望眼欲穿的模样,恨得他心底阵阵发酸。 那座跑破破烂烂的小院子,哪里比得上他家的雕梁画栋。 哼,真是的。 该死,他这是怎么啦,不会是这丫头对他下了什么蛊了吧。他可是在杂书上看到过的,西南一带就有这样的女子,她们善习巫蛊之术,能让看中的男人对她们俯首帖耳,死心塌地。不好,自己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厉害,就像要跳出胸腔一样。该死,看来以后得离这丫头远点,他可是在那群发小伙伴们面前放下狠话的,绝不给这丫头好眼色瞧的。事关男子汉尊严,不可儿戏。 于是马车里等着回门的新婚夫妇就是这副样子的。两人隔得远远的,肖大世子正襟危坐在正中央,李静姝就坐在旁边的软榻上,都快要靠近马车门口了都。好在镇国公府备的马车足够宽敞,不然肯怕李静姝说不定就只能呆到马车外面去了。 马车里的气压低得很,冷若冰霜的小夫妻俩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流,静姝也不想自讨没趣,肖景瑜那拒人于三尺之外的冰冷态度说明了一切,不过,这一切都改变不了她回家的喜悦。 母亲黄氏自小就离她们父女而去,她是父亲一手一脚带大的。西北苦寒之地,没什么才干的父亲靠着一身力气进了西北军,也不过是个小卒,每个月俸禄少得可怜,可再苦父亲也没有放弃她,又怕继母欺负她,这么多年都没想过续弦。她自幼就在军营中摸爬打滚长大,随着大军四处奔波。后来她长大了,家里的日子才慢慢的好了起来。如今静姝遂了父亲心愿嫁人生子,想必父亲的酒葫芦满了又空了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以往那样逮着人就跟人吹嘘他的女儿、女婿呢。 马车驶出肖家,带着浩浩汤汤的一群下人,拐过朱雀大街,沿着长干里的小道上朝李府驶来。街道两旁到处都是小商贩的叫喊声,着实热闹。 “香喷喷的肉包子哎,一文钱一个。” “来来来,自家地里刚摘下的西瓜,又沙又甜,便宜卖啦,快来买啊,不甜不要钱。” “胭脂、水粉,大嫂您过来试一下吧,保管你涂上年轻十岁。”…… 车外热闹如火,车里却寒冷如冰。一切犹如楚河汉界。 “姑爷、小姐,已经到了朝阳巷了。奴婢都看到老爷了,老爷在巷子外面等着呢。”坐在马车外头的清月眼尖的很,早就看见了自家的老爷。 到了,终于可以从低气压中解脱出来了,真好。 李山天没亮就起床了,今天是宝贝闺女出嫁回门的日子,兴奋的他早早的就起床为了今天的宴席准备着。他来京城也有十来天了,对周围的环境也熟悉的差不多了。 街坊邻居都说他找了个好女婿,女婿是国公府的世子,以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还有许多官职比他大得多的京官上门送礼,说要他在亲家面前美言几句。这些人就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这些人,他都不屑,可也赶都赶不走,真是烦人。 他是个大老粗,平日里没学过几个大字,女儿还小的时候家徒四壁,他就不用做主,后来女儿长大了,家里的事就更不用他做主了。现在自然也是,静姝嫁进了国公府,他简直都不敢相信,当初接到信的时候还以为是骗他的呢。 镇国公府是什么门第,就算在边远的西北那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他李山,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小校尉竟能跟他老人家攀上亲家,说出来谁信,就是那些说书先生也不信啊,要不是沈侯爷打了保票,只怕朔阳那群大头兵都不信呢。李山这才赶忙赶急的进了京。 还好,女儿还是那个完整无缺的女儿,没受什么委屈,更没少一块肉,就是比以前好看多了。当然,在李老汉的心里,自个儿的女儿静姝是最俊的。 成婚那日,第一次见到女婿,我的个乖乖,这女婿是人吗,怎么长的跟说书先生嘴里的神仙差不多呢。这下好了,女儿、女婿都是好样貌,以后的外孙、外孙女的颜值就有保障了。刚把女儿送出门,就着剩下的酒菜喝了个痛快。女儿终于出嫁了,真好! 也不知道女婿会不会一起回来,应该会吧,对于这个高门女婿,李山心里可没底。不管他,只要女儿能回来就成。 一大早李山就踱出家门,来到菜场,东家摊上买条鱼,西家杀只鸡,再到肉铺上选上几斤瘦肉,挑上几把青菜,都是宝贝女儿喜欢吃的,再打上几斤高粱酒,齐活了。全放到厨房,就到巷子口等着女儿回来了。 ………………………………………………………………………………………………… 玉琴虚下伤心泪。只有文君知曲意。帘烘楼迥月宜人,酒暖香融春有味。 萋萋芳草迷千里。惆怅王孙行未已。天涯回首一销魂,二十四桥歌舞地。 第31章翁婿相见欢 背着双手在巷子口徘徊的李山隔老远就瞧见了镇国公府的马车。啧啧啧,可真是显眼啊。 那马车那叫一个大,他此生见过的最大的马车就是侯爷家的,没想到这亲家家的比侯府的还要大得多。尤其是车前并驾齐驱的两头大枣红马,形体俊美而健壮,一点不比军中的战马差。 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带回了他的宝贝女儿和女婿。 马车太大,通往李家宅子的巷子口太窄,只能在外头停住了。 马车一停,清月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打开车门,第一个下来的就是李静姝,肖景瑜紧随其后。 “爹爹,你怎么不在家里等着,现在这天气,万一中了暑气可不好。” 自家女儿还是一出声就是关心自个儿的身子。“没事,你爹硬朗着呢,我的身子我知道。爹有分寸。”李山不断地点头。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肖景瑜见着老岳父,赶紧上前躬身行礼。 “见过亲家老爷。”身后响起肖家下人连绵起伏的请安声。 “贤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外头日头大,赶快到屋子里歇歇。”志得意满的李山啧啧叹道,女婿长得可真好,简直就是画上的人儿,可不能被太阳晒了。当即热情的拉着肖景瑜进屋。 肖景瑜从未拉过这样的手,宽大厚重,粗粗的茧子扎得他差点叫出声来,比他老爹的手还要狠。他很想狠狠地拽出自己的手,可理智提醒他,万万不可,只得勉励支撑。 翁婿相见,一个热情招呼,一个也勉励支撑,外人看上去就是一片和谐。 肖家的下人不断的将准备好的礼物送入屋内,一时间,狭窄的屋子里堆满了大半个角落。 肖府准备的礼物可不少,虽然大多是些用不上的,不过里头的药材还不错,当归、人参都是数十年的佳品,至于那些绫罗绸缎,李山完全用不上,不过好歹都是一片心意少不得不能推脱。 等着肖家人把十坛子酒一搬出来,李山眼睛瞬间睁得贼亮贼亮的,差点吓着在一旁的肖景瑜。 李山的最大爱好就是喝酒,以前挣的银钱不多,一个月吃不了几角酒,如今整整十坛子好酒摆在眼前,怎不叫人兴奋。真是好女婿啊,好女婿,肖景瑜在这位老泰山的心中形象瞬间拔高了一丈。 正好是饭点,李山当即开了一坛,拿出两个大海碗,就想要和女婿喝上两碗。 肖景瑜哪见过这般情状,他这辈子喝过不少酒,用的酒具无不是精美铜器、琉璃杯,几时用过这粗糙的大海碗,可面前又是自己的老泰山,不喝又实在说不过去。肖景瑜只觉得头皮发麻。 李山倒出一碗酒,一瞧,乐了,酒色醇亮,酒香诱人,一闻就知道是好酒,比军中犒赏的御酒都要好上几分,哈哈大笑,直接上了口,一干而尽。 “哈哈,好酒,好酒。” 转头瞧见女婿还没喝呢,瞪大铜眼,“贤婿,你怎么不喝啊?” “喝喝喝。”没奈何,肖景瑜只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就着府中送来的酒菜、糕点,与老泰山斗起酒来。 如今这所宅子早就被静姝买下了,家里没有请下人,静姝一进门就自动带着清月摸进了厨房,看了看父亲买的菜食。杀鸡宰鱼,都是些早就做惯了的事儿,如今再接上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行的。肖大世子听说在前头陪着老爹说话,也不知道这翁婿两人能不能说到一块去。 也许是牛头不对马嘴吧。静姝想着,笑了笑,管他呢。 静姝不在意,倒是一旁年纪还小的清月调皮得很,恨不得飞到前头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小姐,你说姑爷和老爷能说到一块儿去吗?老爷平日里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了,他跟少将军都说不到一块去,世子爷可比少将军还文气呢?我们还是看看去吧,好不好。” “行,好吧。”正中下怀的静姝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主仆两人才刚走出厨房没多远,就听到了李山响若洪钟的大笑声,还能听见父亲大喊喝酒的笑声。得了,能笑就好,肯定出不了什么事。只是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父亲竟如此高兴,也好,高兴就好,常言道“笑一笑,十年少”,父亲要是常常笑着也好,这不也是她静姝想要的吗! 灶上的红烧鱼正嗞嗞的想着,土鸡混着瘦肉在瓦罐里焖烂,炒上一把青菜,再加上了肉汤,三菜一汤,刚刚好。把菜端进客厅,一看,肖世子已是满脸通红,醉得不成人样。 “哈哈,静姝,你这夫婿酒量可不咋的,才喝了两杯就醉倒了,一点也不过瘾。来来来,正好我们父女两喝一杯。今儿个,你爹我是真高兴。还有清月,也喝上几杯,这可是宫里的御酒啊,千金难得。” “好勒。”也是个好酒之人的清月兴奋地跳上桌,端起酒坛子就往嘴口送。 只有静姝不行,肖景瑜醉成那个样子,肖府的下人又不在,只好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来服侍了。 好不容易把醉死的肖景昀扶进房里,又打了盆冷水擦了擦脸,又摸了摸脉搏,好歹只是喝了两杯,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 再回到厅里,父亲和清月两人喝得是一个热火朝天,酒坛子已经空了好几个。哎,酒是好酒,只是这样子喝就有些糟蹋了。 肖景瑜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在潇湘苑里,仔细一想才想起来今儿个是陪着新娶进门的媳妇回娘家的日子。按了按胀疼的额头,叹道,这老泰山可真是好酒量,硬是把他灌醉了。嘿嘿,今儿个真是失礼,只怕他老泰山对他有意见,肖景瑜忙赶着起身,才发现日头已近黄昏。竟然睡了大半天,真是该死,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坊门关闭前回府。 捶了捶还在发疼的额头,肖景瑜才发现这房间未免也太简单了一点,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老泰山的卧室,可不是嘛,这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墙壁上还挂着一把大弓呢。只是这房间里也太干净了些,想不到他这个大老粗的岳丈大人也是个好干净的。 只是为何这肖大世子没想到这是自家媳妇李静姝的闺房呢,只因为这房间里没有一丝女孩儿该有的温馨装扮。 肖大世子上头有一个嫡亲姐姐,二叔、三叔家有三个妹妹,她们的闺房要么富丽堂皇,要么清雅至极,可是再清雅的不过是在装饰上选些淡色罢了,其余的女子装饰可一件都不会少。 可这间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床,一件衣柜,窗台边摆了个竹桌,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实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的房间。唯一有些生气的就是窗外的一株海棠树。 嗯,这窗前的海棠开得还不错,看上去品种也不凡,这都六月底了,一般的海棠早就开谢了,这棵树上还能有零星的粉红色鲜花点缀在绿叶中,嗯嗯,看来他这老丈人家也是颇讲些风雅的。 …………………………………………………………………………………………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暖日明霞光烂。水眄兰情,总平生稀见。 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第33章 散心 马车载着李静姝、肖景瑜两人迎着夕阳的余晖飞速地朝镇国公府驶去。 马车内,静姝静静地靠在车壁上,紧紧的闭着双眼,心中如打翻的五味瓶一般心酸。 “静姝,你跟爹说句实话,你到底是怎么会嫁到镇国公府去的。”父亲李山从未如此对自己严肃过。 “爹爹,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如此,如今鸳盟已订,女儿也是圣上钦赐、肖家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一切都无法改变,既是上天注定,那就顺天而行吧。”静姝低着脑袋,就像儿时犯错时一样。 “我都听说了,外边的人说是你主动凑上去的,老爹虽然蠢点,可你的脾性爹也是知道的,怎么可能去做那样的事。定是那些人没事干胡编出来的。你给我说说,爹要是做不了主,侯爷那儿也能说上两句话。……” “爹爹,事已铸成,天子钦赐,镇国公世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沈侯爷更改不了。你放心,肖家都是些讲理的人,女儿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不会有人能够欺负我的。你且放心。” “我就怕那些后院阴私之事,说书的胡先生也说了那些高门府邸里可都是龙潭虎穴啊,比那些蛮子还要厉害着呢。我就怕你有个闪失,爹就你一个闺女,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叫你爹我怎么活。”说到伤心处,已是老泪纵横。 妙婵只得一个劲的安慰父亲,许下“以后一定多加小心”的承诺,好说歹说才让父亲安下心来,终究还是没有把生母黄氏抖了出去。要是父亲知道是黄氏所为,只怕能抄上家伙把诚意伯府闹个天翻地覆。 好说歹说,总算是安慰住了父亲。李静姝也能放下心来。 父亲过两日就要离开长安,重返朔阳军中了。静姝不能去送父亲一程,少不得又絮絮叨叨的跟爹爹说了些保重身体的话。 父女两像往常一样说了半天,直到肖家人催了半天,终于还是依依不舍的分开了。 临行前,父亲告诉了静姝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诚意伯府的黄夫人,也就是那个生了静姝的女人,婚礼第二日送来了厚礼,看来刘家是要厚着脸皮仗着跟她的这层关系,要跟权势赫赫的镇国公府拉近关系了,只是不知道刘家这如意算盘打不打得响了。 静姝在闭目沉思,一旁无所事事的肖景瑜可就不同了。夕阳余晖透过马车缝隙,正好照在静姝的脸上,暖洋洋的。 肖景瑜又一次觉得自己的媳妇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弯弯的眉毛下,长长的眼睫毛覆盖着双眼,那张樱桃小嘴,让人恨不得想凑上去亲上一口。 不知不觉中,肖景瑜离李静姝越来越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暧昧在这间马车间不断蔓延。 肖景瑜甚至闻到了静姝身上的阵阵清香,没来由的,肖景瑜只觉得脸越来越热,两只耳朵也悄悄地红了起来。 “世子,到府了。”车外下人的叫喊声打断了车内的暧昧,肖景瑜第一次觉得那声音是如此的刺耳。 “知道了。”肖景瑜没好气的应了声,拖拖拉拉的下了车。 沉思中的静姝缓缓地睁开双眼,嘴角边透出一丝莫名的笑意,一汪秋水,甚是迷人。 这几日,肖景瑜老是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只要李静姝那丫头站到自己身前,他就好想去拉她的手,摸摸她的头发,再闻一闻那身上的阵阵清香。 特别是晚上两人同睡一床,他更是想要钻进她的被窝里,要不是极强的控制力和羞耻心,只怕他早就把她抱进怀里了。 没办法,只好借着要用心读书的借口睡到了书房里,可是那该死的臭丫头一点放过他的意思都没有。梦里,他看到了一具身子,一具女人的身子,柔白细腻,握在手中,就像一条暖暖的蛇。她背对着他,一丝不挂,被他掐在腰间,扭个不停,那茉莉香味更是直往他鼻孔里钻。他压在她身上,粗喘着气,却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正急得要死,那女人突然回首,朝自己婉转一笑,媚态横生。 肖景瑜却陡然心中一惊。因为那张脸不是别人,竟是刚娶进门的媳妇李静姝。肖景瑜只觉脑内一阵轰鸣,仿佛天雷匝地,登时浑身不得动弹,接着大脑一片空白,失了意识。过了一会儿,悠悠醒转,入眼是青色床帐内透过的幽暗的烛光,他正和衣侧躺,双手拥着夏被,两腿紧紧并拢,挤压着身下被褥。他动了一下身体,腿间的东西隔着亵裤与被褥产生了细微的摩擦,伸手向下一摸,湿了一片。 肖景瑜翻了个身平躺下来,薄被抖动,被子底下掩盖的气味飘出来,床帐内一时充斥着淡淡的麝香气味,让人闻着脸热。 肖景瑜低声叹了口气,觉得有些难堪。他闭上眼睛,眼前却又浮现出那具诱人的身体,身体之上,照样是那样一张让人难堪的脸。这样连续几日做着春梦,整个儿都瘦了一圈,眼底的黑眼圈就没消失过。 唯一的好处就是祖母把父亲叫到身边,当着他的面训了一顿,直说是父亲逼得太厉害,好好的人儿都快变成竹竿了,要是有个差池看他怎么向祖宗交代。这下好了,父亲特地允许他出府放松几日。 这下好了,他真是有些因祸得福了。要知道,自从出了长公主府那档子事之后,他就被父亲禁足在府,已经快有两个月。可不把他给闷死了。 如今看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龙入大海中。正好前几日,柳国公府的柳熙早就下了帖子邀他在陶然居一聚。 陶然居虽不是什么大酒楼,但一手驴肉做得不错,引得众多老饕争相赞赏,在京城也有些名气。 都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驴肉的味道的确不错。往日里他们这一群世家子弟没少来。 今儿个有空,陶然居的雅间就被他们包了下来。他们这些人玩耍个个都有些洁癖,不喜与外人接触,掌柜的也上心,早早儿就不做别家的生意了。 这群公子哥们都是出身于公侯府第,再不济也是三品以上的大官,更何况里头还有跺跺脚京城就要抖三抖的镇国公世子,那还不赶紧巴结着。至于银子吗,这些公子哥儿随便松松手,漏出一星半点儿也足够他受用一年半载的喽。 “来来来,为我们的新郎官干一杯,这新婚燕尔的感觉如何,景瑜兄。你可是我们这堆人里头最晚成亲的了。”柳熙身后的柳家跟镇国公府肖家还沾点亲的,柳家逝去的老太君是肖府的一位姑奶奶,两人说得上是姑表兄弟,往日里也爱玩在一起。 “还能如何,也就这样吧。”真是家丑不可外扬,柳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新婚之夜,媳妇就做好了和离的打算,如今他还拉着媳妇儿的小手呢,这要是说出去,还不笑掉人家大牙。烦闷的肖景瑜只好借酒消愁,不知不觉,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 “欸,听说牡丹姑娘今儿个要大展身手,一展琴艺,景瑜兄,要不我们就去欣赏欣赏,权且散心如何。”真是狐朋狗友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到青楼找解语花谈心。 “行。牡丹姑娘的琵琶可是好久没听到了。”肖景瑜重重地扔下酒杯,很快,一行人就转了场子,直奔长安城最大的青楼而来。 ………………………………………………………………………………………… 隋堤路。渐日晚、密霭生深树。阴阴淡月笼沙,还宿河桥深处。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南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 因念旧客京华,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冶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如今向、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有何人、念我无憀,梦魂凝想鸳侣。 第34章下马威 新妇,新妇,入门三日是新妇,三日后就只是家里的媳妇了。 这不,李静姝的‘好日子’就这样悄悄地来了。 毓秀堂前,李静姝已经站在这里足足有一个时辰了,老太君似乎还没有唤她进去问安的意思。 自新皇登基以来,老太君就深居简出,府中女眷逢五逢十问安即可。不过就是一堆女眷们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后宅是非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 只是今日,毓秀堂的气氛有些沉重。 老太君板着面孔,神情严肃,一声不哼的坐在上位,底下的儿媳、孙媳、孙女们也颤颤兢兢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往日里的欢声笑语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都知道老太君心情不好,可却没人敢上去像往常一样逗趣几句,就连平日里最得老太君欢喜的二夫人此刻都只能无声的摇摇头。 一切只因为刚进门的孙媳妇,也就是世子夫人,李静姝,连毓秀堂的大门都没入,就被老太君身边的大丫头紫苑拦在了外头。 太阳渐渐升起,气温也越来越热。站在外头的下人没一会儿就汗湿了衣物。 潇湘苑跟着世子夫人来请安的花月、花晓两人叫苦不迭,怎么就撞上老太君的下马威了呢。真是倒霉透顶了啊。当然这些都是藏在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表面上花容失色的两人还是要尽职的露出笑脸,还要照顾好主子的情绪嘛,是不是。【零↑九△小↓說△網】 花月偷偷地避开众人眼光,掏出手绢,为自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站在一旁的世子夫人,顿时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站得笔直的女子,就如山间挺拔的松柏。这样的姿势,在她的认知里,有只有那些久经沙场的兵卒们才做得到,可世子夫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啊,这怎么可能呢。 从被毓秀堂里的丫鬟挡住了之后,静姝就知道,她的好日子到头了,她庆幸的是,今儿个没把清月带过来,这个丫头自从入了长安城,就沾上了赖床的坏毛病,怎么改都改不掉。 世子肖景瑜早早地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整个镇国公府里都找不到一个能为她说话的人,当然也不会有人会替她说话。 这桩尴尬的婚姻时时刻刻都是簪缨世家的肖府众人心中的一根刺,不吐不快。只是没想到老太君会如此决绝,刚过三日,就使出了下马威。 不过也好,久悬在静姝心中的重石也落了地。静姝也松了一口气。 站一个时辰不算什么,这太阳也不算热,比起朔阳的烈日,长安城的真的是小巫见大巫,毛毛雨罢了。 静姝从未想过肖家人会真的热情的对她这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零↑九△小↓說△網】换做她是老太君,只怕她会做得比肖老太君做得更狠。 不就是站几个时辰吗,简单,那就站好了。反正有的是时间,她也没事干。 “外头怎么样?”老太君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紧张静谧的气氛。 外头,自然说的就是此刻站在外头的世子夫人李静姝了。这是谁都能想到的。 “回老太君,世子夫人还站在那儿呢,很沉稳,一动不动的,一点姿势都没变过。”接上话头的是老太君心腹中的心腹——崔嬷嬷。 “哦。”一听到崔嬷嬷的回话,老太君似乎有了些兴致,心情也不知怎么的好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再站半个时辰就让她回去吧。” 底下众人都愣了,老太君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难道就真的这么不对付这位刚过门的孙媳付不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肖老太君似乎还没有唤自己进去的意思,静姝依然没有任何表示,既没有开口求饶,也没有转头就走。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静姝都做不到。开口求饶,静姝的脊梁弯不下去,转头就走,那更是错上加错。如果真的这样做,只怕她真的就只有死在这镇国公府的后宅之中了。 清月一起床,正在檐下伸懒腰呢,就见到院子里的下人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的还时不时的回头瞥她一眼。就算她神经再大头,也知道出了事,而且这件事还跟她们有关。 “你们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清月摆出了夫人身边亲信丫环的架子,叫住众人,大声说道。 “没什么,没什么?”见了清月,众人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闪闪躲躲的就要朝四周散开了。 谁都知道出事了,清月快速地冲上前来,张开双臂,远远地拦住离自己最近的杜鹃,恶狠狠地说道:“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被堵住的杜鹃吓了一跳,不好得罪世子夫人,可又不敢明着说出口,只好吞吞吐吐的示意清月去毓秀堂。 毓秀堂,一听这个词,清月就知道,肯定是自家小姐出事了。这可怎么好,清月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太无用了。 怎么办,没办法,清月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下意识的往毓秀堂跑去。 毓秀堂前,静姝还是笔直的站在那里,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来请安的女眷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每个人临走前,都状似无意的瞧了静姝一眼,那眼光中有怜悯、有叹息,也有轻蔑。 周围的丫头们都站到树荫处躲太阳去了,只有小姐一个人站在那里,匆匆跑过来的清月急红了眼,就要上前冲。 静姝的余光隔老远就看见了清月,真是个单纯的小丫头,头发都跑散了。 静姝状似无意的朝着摇了摇头,清月刹住了脚步,停在了远处。 小姐的暗示就是要她不要过去。跟了静姝这么多年,清月早已习惯了听从静姝指令。这一次,她依然还是听从静姝的指令,就像以前岁月中无数次一样。 空旷的庭院里,除了静姝,也只有树冠上的几只不知藏在哪儿的夏蝉在‘知了知了’的叫个不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越来越烈,静姝都觉得头顶的发髻都热了。内室终于有了动静。 ‘嘎吱’一声,门开了,崔嬷嬷走了出来。 居高临下的崔嬷嬷只说了一句话,就又转身进去了。 “世子夫人,老太君有些累了,要歇息了,您回去吧。” “是。” 一场折磨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 州夹苍崖,下枕江山是城郭。望海霞接日,红翻水面,晴风吹草,青摇山脚。波暖凫鹥作。沙痕退、夜潮正落。疏林外、一点炊烟,渡口参差正寥廓。 自叹劳生,经年何事,京华信漂泊。念渚蒲汀柳,空归闲梦,风轮雨楫,终辜前约。情景牵心眼,流连处、利名易薄。回头谢、冶叶倡条,便入渔钓乐。 第35章青楼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曲江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蝉娟。【零↑九△小↓說△網】” 曲江,一衣带水的曲江畔,长安最繁华的美地。景美,人也美。 金粉楼台,笙歌人家;画舫凌波,浆声灯影,如梦如幻;滑腻香艳的胭脂水,耀眼的珠光宝气,薰人的脂粉铅华,妩媚而又凄婉。 长安风光,曲江魁首,曲江之冠,青楼为最。 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是谁突发奇想,看中了曲江的那一汪秋水,第一间青楼、画舫在这里出现,很快又如雨后春笋一般蔓延。 美人照秋水,临波遇故人。 从此这里成了达官贵人、士林书生、豪商巨贾的游乐之所。 数百间不同名号的青楼中,有一座青楼分外显眼,名动长安。 这间青楼,就叫青楼,是名副其实的青楼,也是整个京师最有名的青楼。 别的青楼取的不是“怡红院”,就是“柳绿阁”,或是其它其他让男人们想入非非的名字,总之都是挂羊头卖狗肉,掩人耳目。 只有这间“青楼”,直截了当的挂出了“青楼”的艳旗,简单明了。只是不知道老板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是偷懒呢,还是藏有深意。 也曾有好事者去问老板,老板是这样说的。 “青楼吗,无非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有美人在怀就行了,你还管它是什么名,不过我保证,我们楼里的姑娘都是天下无双的绝代佳人。”人一想也对,谁会在风流快活的时候还会记得这青楼是什么名呢,只要怀里搂着的大美人不要突然变成母夜叉就行了。【零↑九△小↓說△網】 不过这间青楼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只因为这里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若要想与姑娘们亲近亲近,必要得到姑娘们的欢心才可,而且这里的最低消费至少有要上百两银子。 有人就想不通了,这青楼里的女子难道就真的分出了三六九等不成,不都是出来赚皮肉钱的嘛?暗窑子里的女人,二钱银子就能百依百顺了,上百两,难不成这里的姑娘真的是天上的仙女不成? 青楼一开张,享受过的姑娘才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这里的女子或妖娆,或冷若冰霜、或热情如火、或淡雅如菊,无一不是才色双绝,环肥燕瘦,琵琶笛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周身无一不媚,举手投足间尽是妖娆。一时间,宾客云集,长安名流无不趋之若骛。我们的肖大世子肖景瑜就是这楼里的常客,也是一等一的贵客。 肖景瑜已经在这青楼里呆了三天了,这三天,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都呆在这里,一步都没走出。镇国公肖祯这几日也忙于朝事,没空来搭理这个宝贝儿子。至于李静姝,每日都要到毓秀堂前站上一会儿,长则一个时辰,最短也有半个多时辰,自然也没这心思去问肖大世子的事。 忙于放飞自我的肖景瑜在青楼里听着小曲,看着美人,喝着上等的佳酿,逍遥自在,颇有些乐不思蜀了。 青楼里有十二位花魁,以每月名花为号,迎春、夏荷、牡丹、秋桂、忍冬、梅雪…………。均是倾国倾城、风情万种的美人。个个生得是袅娜纤细,眉横春山,眸映秋水,肤若凝脂,腰如约束,蛾眉螓首。 肖大世子一伙京中权贵之子莅临青楼,自然是蓬荜生辉,自然是十二花魁们纷纷上场,或唱曲、或跳舞,或弹琴、或吹箫……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只为逗这些公子哥儿一乐。 今儿个上场的是十二花魁之首——牡丹姑娘。牡丹出生书香门第,奈何家道中落,沦为贱籍,身上总有一分子这么些大家闺秀的书香气质。花国之中,什么气质的女人都有,就这一股子天生的书香味难寻。 牡丹姑娘不仅有如花的美貌,还有一手惊人的琵琶绝技,曾有位才子这样形容牡丹姑娘的琵琶,“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谓之,“绕梁三日,不食肉味。” 牡丹今日穿了件鹅黄襦裙,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黄色淡雅里仿佛带着昨儿晚上月亮周边的光华,襦裙干干净净的,既没有绣花,也没有暗花,唯一的装饰就是系在胸口的缁色缎线编的丝绦。 牡丹手持着琵琶,款款走向肖景瑜对面的琴台,河风将轻纱帐轻轻飘起,将牡丹精致的容颜隐藏在若隐若现的烛光中。琵琶声随之悠悠响起,如山谷清泉滴落在溪流中,又如天上白云恣意飞扬,将曲江河畔上漂着脂粉气的喧嚣隔离在了雅室之外。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牡丹恰似黄莺娇啼,歌声萦绕,久久不息。 “好,好,好……”柳国公府的小少爷柳熙兴奋得直拍手掌,“牡丹姑娘才艺双绝,当真是千古绝唱啊。” 一曲唱罢,牡丹整顿衣裳,施施然的来到肖景瑜面前,娇笑道:“肖世子,觉得如何?” 肖景瑜淡淡一笑,“不错。” “还只是不错啊,景瑜,你有要求太高点了吧。”牡丹还没出声,倒是柳少爷打抱不平了,“要我说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肖景瑜似乎没有被惊艳到,牡丹丝毫不气馁,依然神色不改,“能得世子爷一声很好,牡丹已是了不得了。多谢世子爷,牡丹不打扰了。”说完,牡丹转身就走。 “唉呀呀,你看,你看你,就不会说几句好话吗,牡丹姑娘可是很少弹此曲的。”柳熙皱着眉头,说道。 “不会,人家牡丹没有你这小肚鸡肠。”肖景瑜丝毫不生气。“她这曲子弹得不错,歌唱得也好,可不知怎么的,我老觉得里头差了些什么?” “差了些什么?”柳少爷凑到肖景瑜身前,要知道这位肖大世子的耳朵可着实是金耳朵,任何乐器、曲子只要一听,他就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生气。” “生气?”那是什么鬼东西,跟这曲子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牡丹的曲子缺少世间的生机,有些死气沉沉的。这世间万物,无不是靠着一口生气,而没有这股生气,再美的曲子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肖景瑜详细的替好友解释道。 “那么高深,我可不懂。”柳熙撇撇眉毛,“我啊,只要曲好听就成,哪管那些一二三四五的。糟心呐。” 肖景瑜不敢苟同,低笑着摇摇头。 “让开,你们敢拦我?”门外一声怒吼,似乎出了些意想不到的事。 ………………………………………………………………………………………………………………………………………………………… 州夹苍崖,下枕江山是城郭。望海霞接日,红翻水面,晴风吹草,青摇山脚。波暖凫鹥作。沙痕退、夜潮正落。疏林外、一点炊烟,渡口参差正寥廓。 自叹劳生,经年何事,京华信漂泊。念渚蒲汀柳,空归闲梦,风轮雨楫,终辜前约。情景牵心眼,流连处、利名易薄。回头谢、冶叶倡条,便入渔钓乐。 第36章 郡主驾到 密密麻麻铺满鲜花花瓣的浴桶中,刚出浴的少女被两旁的侍女轻轻扶起。【零↑九△小↓說△網】 少女身材修长,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肌肤胜雪,双眉修长入鬓,眸似繁星,小挺的鼻梁下樱唇红若朱丹,嘴角微向上弯,带着明朗的笑意,整个面庞生动活泼起来。 随着侍女将白底绡花的衫子,紫色百褶裙一一套在少女的身上,端庄高贵、文静优雅之神似跃然纸上的翩翩佳人,俏丽多姿、美撼凡尘。 一直在少女身边侍候着的贴身丫头吉祥忍不住啧啧出声,“怎么看也只有我们郡主才称得上大华皇朝第一美人。” 胡宝珍缓缓坐下,看着镜中自己绝美的容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嘟了嘟嘴,“第一美人又如何?终究世子哥哥还是娶了别的女人。” “这”吉祥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自己的主子了。 倒是如意接上了话头,“可世子的心也不在那小贱人身上呐。”自从李静姝嫁入肖家后,千金阁里上下都叫她小贱人。 “哦,你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了?”胡宝珍就盼着李静姝过得不好,谁叫那个小贱人摘了她等待多年的鲜桃呢。整个长公主府,就数她小贱人叫得最欢。 “奴婢可听小德子说了,那小贱人在镇国公府里过得一点都不好,听说奉圣夫人的院子都还没进去呢,每日都在外头顶着太阳晒。”如意幸灾乐祸地说出李静姝的惨状。 小德子是长公主府的小厮,专门负责为宝珍郡主打探肖景瑜和长安城里的一些零散八卦。如意跟他最是要好,常常以姐弟相称。 胡宝珍一听,心花怒放,可转眼一想,语气急切,“那世子哥哥呢,他可为那小贱人说话了?” 如意神秘的一笑,“肖世子可是留恋青楼三四天了。整个长安人都知道了。” 这下,胡宝珍真是乐了。原来世子哥哥对那个女人一丝感情都没有,那就好,那就好。 哎,不对,青楼里边不到处都是女人吗,那些个不要脸的货色可是什么肮脏、胡媚招都使得出来的。那世子哥哥还不得被她们连骨头都吞了,不行,我一定要去救他,把他从狐狸窝里救出来。 胡宝珍向来想干想干,行动力惊人。当即就要去青楼‘抢人’。 吉祥赶紧拉住郡主的手臂,“郡主,咱们还没梳妆呢。”可不是嘛,头发还湿着呢。虽然青丝如瀑,可披散着着实不雅,世子哥哥那么清雅的人更是不屑。 “那你还不快点。”心急如焚的胡宝珍开口斥责道。 知道自家郡主要去做什么,吉祥偷偷地瞪了如意这个小蹄子一眼。她比如意大两岁,见的世面比她多,懂得也多些,总觉得郡主是有些魔怔了。【零↑九△小↓說△網】还是要劝劝郡主才好,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倒霉的不还是她们这些下人嘛。 吉祥一边替郡主梳着头发,一边说道:“郡主,这普天之下,好儿男多的是,跟肖世子一般的人物也许还有呢,郡主要不还是跟公主好好说说吧。” “说什么,祖母肯定不许。你要是不想去,那就不去好了。”胡宝珍不耐烦了,甩甩衣袖,“如意,咱们走。” ………………………………………………………………………………………………………… 胡宝珍长这么大,来过曲江畔无数次。每年春,她都会到乐游原来赏春,炎炎夏日,会到这来避暑,秋日来看景,冬日去赏雪,可是这临江畔的青楼,她却是第一次来。 而这间青楼也是第一次迎来了一位身份高贵的皇室女眷。 宝珍郡主的车舆一来到这烟花之地,整个曲江畔都沸腾了。 无论是街头行人、小贩,还是前来寻欢作乐的花客,甚至是青楼里的卖身的姑娘们,一个个伸长脖子,踮着脚尖,一睹这千古难得一见的奇景。 胡宝珍有些犹豫不决。到了门口,望着好奇的百姓,她有些怕了,似乎今儿个真的有些做错了。 一旁的如意已经吓得全身发抖,两股直打颤。 要是真的就这样打道回府,那就不是千娇百宠的胡宝珍了。 青楼里的老鸨都是人精,早就看出了胡宝珍的身份,纳闷的是,这郡主娘娘是来找哪家的公子的啊,难不成,这位郡主娘娘的心上人真的是镇国公府的肖世子了。老鸨觉得一个天大的八卦砸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见过郡主娘娘,不知郡主……”老鸨子小心翼翼地弯着身子给宝珍郡主请安。 “肖世子可在这儿?”胡宝珍尽量稳定自己的心神。 “肖世子啊,在是在,可是……”老鸨子可不敢轻易说出肖景瑜的下处,可又不敢得罪眼前的大神,左右为难,真是阎王打架,小鬼吃亏啊。 “那他在哪儿,还不赶快带本郡主去。” “这不好吧。”郡主说得理直气壮,老鸨子只觉得乌云盖顶,这郡主娘娘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啊,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这郡主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劲呢。退一步说,就是来捉奸,也轮不到她呀,不是镇国公府里还有一位世子夫人嘛,那才是正主呀。更何况,人家肖世子也就是来听听曲、散散心而已,可没干什么别的事啊。 门口围聚的人越来越多,探究的眼光积聚在这群娇客中,胡宝珍如坐针毡,一手推开老鸨子,”让开,来人,给我一间一间去找。” 公主府的力士们如出笼老虎,迅速执行起郡主的命令来。 一间间房门被推开,一个个汉子、姑娘被拉了出来。 一时间,清静淡雅的青楼瞬间鸡飞狗跳,堪比屠宰场般热闹。 胡宝珍直往雅间而来,丝毫不忌在后头抱拳求饶的老鸨子。 肖景瑜听到了外头的动静,面色一变,柳熙更是火上加油了一把,戏谑了一把,“看来宝珍是真的想给你做媳妇呢。” “你胡说什么呢。”肖景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可是已经有家眷的人了的。” “对,对,对,咱们肖世子可是已经名花有主的人物了,可惜的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柳熙笑嘻嘻的说道。当然,肖景瑜是鲜花,李静姝就是那堆牛粪。 不知怎么的,听了这句话,肖景瑜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只好沉默着。 眼看公主府的人就要到这儿了,柳熙不怀好意地拍了拍肖景瑜的肩膀:“景瑜,哥哥我可就先走了,你还是好好的应付下你的桃花吧。” 柳熙笑着扬长而去,留下肖世子一个人。 ………………………………………………………………………………………………………… 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残,车历辘牵金井。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棉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难相应。 第37章看人下菜碟 “你们在做什么?” 公主府的士兵们好没闯开门,门已经从里头打开了。 肖景瑜倚在门前,双手持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这群没事找事的闯入者。 宝珍郡主见到肖景瑜,就如猫见了耗子,两眼直发亮。 “瑜哥哥,你真是让我好找。”娇羞的胡宝珍瘪了瘪嘴。 周围让你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找我做什么?”肖景瑜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瑜哥哥,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都是些不正经的女人。”胡宝珍拉着肖景瑜的手左右摇摆,轻蔑地瞪了楼里花枝招展的姑娘一眼,“要是肖伯父知道了,一定会训责瑜哥哥你的。” 此话一出,平日里也都是被捧在手上的花魁们不乐意了,楼里就像炸了锅似的,吵了起来。 “什么不是好地方啊。还有啊,什么叫都是些不正经的女人啊。” “咱们大伙儿给评评理啊……” “还有啊,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跑这儿拦住男人找乐子,我看才是真的不要脸呢。” “就是,就是,还是郡主呢,我看,皇家的脸面才真的被你丢光了呢。” ………… 看热闹的人也不怕火大,对着公主府的人一阵指指点点。 如意已经身子都软了,要不时候怕当众出丑,只怕真的就瘫在地上了。此刻,她后悔不已,怎么就跟着郡主出来了。没想到吉祥倒是因祸得福了。高啊,难怪这么多年,她都比不过她。看来吃的盐多些还是有益处的。 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那一天,以郡主的秉性,长公主的脾气,她除了死还有别的路走吗? 一想到这,侧眼望着郡主灰白的脸色,如意心如死灰。 胡宝珍恼怒不已,为这群大胆妄为的刁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说她,反了他们了。 “放肆。全都给本郡主闭嘴,想去吃牢饭吗?”一声大喝,镇住了沸腾的人群。 公主府的士兵们已经开始下去抓人了,眼看这事要闹大了。 肖景瑜倒是泰然自若,“珍妹妹,走吧。” 没等回话,肖景瑜拍拍手走在了前头,丝毫不顾及后边的胡宝珍。 眼看就要下不了台的胡宝珍顺梯子往下,狠狠地瞪了四周人一眼,蹬蹬蹬地跑出了青楼,肖景瑜已不知去向。茫茫人海中,再也瞧不见他俊秀的身影。 气得七窍生烟的胡宝珍狠狠的跺了跺双脚,然后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身边的如意。 如意早已经是六神无主,全身瘫软,“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郡主饶了奴婢吧……” “哼,饶命,你想的美。”上了车舆,没有外人,胡宝珍的本性彻底暴露了出来,恶狠狠的眼神就像要把眼前的丫头活吞了下去,“来人,回府之后,就把这个找死的贱婢给我拖出去喂狗。” 如意一听见主子要把她拖出去喂狗,立刻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从此,长公主府里再也没有一个叫如意的丫头,如意,如意,可曾如意。 ………………………………………………………………………………………… 李静姝已经连着好几日都在毓秀堂前“晒太阳”了,连老太君的影都没见到。【零↑九△小↓說△網】 府里不论是下人,还是主子,一个个都知道了老太君的心思,那就是极度不待见这位刚过门的孙媳妇。 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主,潇湘苑里的下人已经开始给眼色李静姝和清月瞧了,每日盥洗用的水,不是热的要死,就是深井里刚打上来的冷水,总之就是不是热死,就是冷死,没一样称心如意的。 甚至对两人的态度也变了,对李静姝好些,毕竟她还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清月这个贴身丫鬟看就倒了大霉了,院中人对她总是阴阳怪气的,嘲讽暗责。 清月已经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拿把刀出去大砍一通。静姝费了好大劲才安抚住了她,总算是没出什么大漏子。 既然世子夫人是个软柿子,那谁都好欺负了。大厨房里的人第一个做出了反应。 按静姝的份例,每日应是六菜一汤,鱼、肉、蔬、果齐全。开始是饭后水果没了,厨房的人说是这时节新鲜玩意儿贵,买的少,给了各房长辈,就没剩下了。 紧接着是菜也少了,分量在一点一点的减少,种类也是一天比一天少。静姝都没哼声,反正能吃饱,再差也比以前好。 可今天的饭菜就真的有些惨不忍睹了。 六菜一汤不错,一样都没见少,可荤菜样样都只有一小碟,两三口就能吃完,蔬菜倒是有一大堆,可黄的黄、黑的黑,一看就没有食欲,汤就更过分了,说是肉汤,可清的就跟清水一般,一点油腥都不在上头。 更可恨是送菜过来的管事嬷嬷们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情,冰冷的说,“世子夫人,夫人说这几日府里大喜,银子花费得多,暂时要消减份例。世子爷这几日都没有回府,因此潇湘苑的饭食就简单了些,还请世子夫人不要介意。” 削减份例,缺钱,说得好听,不就是说她李静姝花了他们肖家的银子吗,更准确的说,她李静姝就不该嫁到镇国公府来,还占了世子夫人的位子。 潇湘苑中没有一个人出来指责嬷嬷们的不是,反正她们的饭菜要比这要好。 清月恨不得冲上去撕烂这群没眼力劲的管事嬷嬷们。好脾气的静姝也有点恼怒了,才在毓秀堂前站了三天,就真的不把她当人了不是。 “是吗,原来是府里缺钱了啊。”静姝冷笑一声,“原来堂堂的长安第一世家,只是个外头光鲜的花架子,连这一顿饭菜钱都没有了。” “哪能呢,只是府里那么多主子,花费的自然就多了。国公夫人那头也削减了份例你。”管事嬷嬷觉得有些不妥,似乎情势不在自己这头,立即抬出了府中的管事人。 “哦,这样啊,既然母亲以身作则,那倒是我怪错你们了。那好,既然如此,不如我就带着这些菜去母亲那边,跟她混着吃,也就当我给她老人家请安了。”静姝边笑,边朝馨香苑那边走去。 那怎么行,这些勾当虽然乔氏是默许的,但是掀开了,倒霉的还是厨房里的人。没想到这位世子夫人竟然敢如此,看来泥菩萨也有三分泥性。管事嬷嬷只觉得一股子冷意渗入心底。 “这哪行呢,国公夫人也许已经进食了,既然世子夫人不满意,那奴婢们重新做过可好。”心知惹了大祸的管事嬷嬷此刻只想着法子怎么弥补弥补。 “那倒也是,这时去打扰母亲大人用膳着实不好,那就有劳嬷嬷们了。”静姝见好就收,“清月,取二两银子来,请嬷嬷们打几角酒喝。” 没想到世子夫人那么顺梯子就下,而且还有银钱贴补,嬷嬷们乐得喜出望外。 不情愿的清月恨恨地丢给管事嬷嬷一个荷包,瞪了个白眼。 很快厨房里又送来了新的饭食,这次的倒跟正常的差不多了。 “花月,刚才管事的说,府里缺钱了,你到馨香苑说一声,就说我也想尽绵薄之力,这些银钱就当是咱潇湘苑贴补家用了。”当着管事的面,静姝从内室取出三千两银票,递给花月。 这三千两银子是回门那日肖府送给亲家的礼,李山没要,依然给回了静姝,如今可以说得上是物归原主了。 一屋子人都傻了,被点到名的花月更是张大了嘴,根本不敢去接。 只有清月兴奋的跑上前来,一把扯过银票,一溜烟的往馨香苑跑去。 ………………………………………………………………………………………… 蜀丝趁日染干红。微暖面脂融。博山细篆霭房栊。静看打窗虫。愁多胆怯疑虚幕,声不断、暮景疏钟。团团四壁小屏风。啼尽梦魂中。 第38章兴师问罪 肖景瑜从青楼出来,又独自在街上闲逛,直到夜色深沉,终于才想到回府。要不是皇宫已经下锁,只怕他都能跑到皇帝跟前去求安慰了。 静姝想起肖景瑜还没回来,心中了然,吃了饭,躺倒就睡了。连着折腾了三天,她还是挺累的。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肖景瑜回来时就只好看见了床上睡得正熟的妻子。白里透红的脸蛋,青丝如瀑,散在大红枕上,虽比不上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也可以说得上是小家碧玉。没来由地,肖景瑜他好想把静姝搂入怀中,更想闻闻那精致的小嘴,身子慢慢地凑到静姝身边,一不小心就摸到了静姝的头发。 软软的,滑滑的,捞在手中一闻,恩,是茉莉花的香味,真香。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摸着一个不是他姐妹的头发。玩性一起,更是打起了发结,可很快就滑了开来。不甘心的肖景瑜此刻完全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捞起静姝的头发就玩个不停,害得静姝不得不“嗯”了一声,假装要醒的模样,吓得肖景瑜赶紧收回了手,退避三舍。 静姝早在肖景瑜进屋时就醒了,又不好醒着跟他搭话,其实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如今见他收了手,自然也就假装睡过去了,留下肖大世子一个人睁眼望着床上的蚊帐,好不容易睡过去,梦里头又出现了嫣然一笑的静姝。直到天明,肖大世子眼皮还是在打架,眼窝也青了一圈。赶紧用冷水洗了把脸,又敷了敷眼睛,才稍微有了点精神。 今儿个潇湘苑的早膳很丰富,熬的稠稠的小米粥,花卷、馒头、小菜……,应有尽有,分量也足。送食盒的管事嬷嬷却已经换了一个人,是个生面孔,静姝从未见过,自称夫家姓王,唤作王嬷嬷。 王嬷嬷小心翼翼的将食盒中的早膳一一取出,亲自摆在桌上,那神情虔诚的不得了。 肖景瑜就纳闷了,什么时候府里的下人如此恭敬了。要知道,肖府虽然规矩严,但对下人们一向忠厚。 静姝不动声色,只是坐到桌旁,慢条斯理的喝着小米粥。 清月就不同了,趁人不注意,偷偷的对着王嬷嬷使了个鬼脸。 厨房一行人飞也似的走了,仿佛后头有猛兽在追赶。 真没想到,这世子夫人可是个狠角色啊。 昨晚的情形早就在府里下人圈子里传开了,那个叫清月的小丫头跑到国公夫人院里,将银票往国公夫人怀里一塞,转身就跑。更过分的就是,这个小丫鬟竟然一路跑,一路大喊,“听说府里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我家小姐让我给府里送些钱来,好歹得让大伙儿吃个饱饭不是。” 寂静的黑夜里,叫喊声响彻大半个园子,不知多少人听到了,没听到的也在随后的议论中知道了。 乔氏气得七窍生烟,可又无可奈何,在卧室里心神不宁的转了一晚,诛心啊,诛心。 今儿个可是给老太君请安的日子,也不知今儿个毓秀堂,国公夫人和老太君会怎样对付这位刚过门的世子夫人。 反正啊,这里头他们厨房的下人们是不能掺和了,昨儿个一晚上,厨房里的人已经大清洗一遍了。那些人都是在府里呆了数年,有的还是数十年的老嬷嬷,一个个都打了十打板,被赶了出去,连遣散的银钱都没有得到一分。 要知道,府中以前放人,可都是一年有十两银子的遣散费呢。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还有凄凄惨惨的‘前辈’,如今厨房里的人无不是胆颤心惊。 谁知道有一天,这铡刀会不会掉到自己脑袋上呢。 静姝今日依然要去毓秀堂请安,整日无所事事的肖景瑜也要回书房温书了,国公爷肖祯可是时不时的问起他的功课呢。 一想到自家老爹,肖景瑜就心中一冷。肖世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人,一个是入了皇宫的皇上,另一个就是他这有些刻板的老爹了。孙悟空有如来佛和紧箍咒,这两人就是肖景瑜的如来佛和紧箍咒。 巧心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利落的将李静姝那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灵蛇髻,又将一支镶着一颗质地透明的夜明珠的碧玉簪子簪到挽好的髻上,“夫人觉得这碧玉簪如何?” “不错。就这支吧。”这可是皇后娘娘大婚日赏下的,自然不是凡品。 今儿个是阖府给老太君请安的日子。毓秀堂内,府中的女眷一个不落都到了,就连李静姝名义上的五岁小姑子也揉着困乏的眼睛来了。 众人鸦雀无声,神情不一,有的惊疑不定,有的震撼惊愕,有的难以置信,无一例外,无人平静。 昨晚上的事,纸包不住火,后宅里是个人都知道了,她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世子夫人和继婆婆对上了。 乔氏更是天都没亮,就来伺候老夫人用早膳,为的就是早夺先机,如今正笑嘻嘻的扶着老太君的手臂呢。看来老太君这边,乔氏是过关了的。只是刚进门的孙媳妇呢。 人人都好奇李静姝的反应。是负荆请罪,还是惊慌失措,或者是破罐子破摔。 出乎意料的是,李静姝泰然自若,既没有早到一刻,也没有晚到一分,依然是踩着前几日的时辰来了。 “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孙辈们一起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没有像以前一样笑着叫起,这是谁都能想到的事儿。 遭了池鱼之殃的二房二少夫人觑了身旁的李静姝一眼,又跟另一边的三弟妹使了个眼色。三少夫人胡氏微微的摇了摇头,谁都不敢去做这个出头鸟。 “瑜哥媳妇,听说昨儿个你那丫环可是唱了一出好戏啊,怎么也不叫我这老婆子好好看看呢。我这老婆子可是最爱看戏的了。”沉思片刻,老太君冰冷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兴师问罪。先找个身份低贱的丫头下手。 ……………………………………………………………………………………………………… 衣染莺黄。爱停歌驻拍,劝酒持觞。低鬟蝉影动,私语口脂香。檐露滴,竹风凉。拚剧饮淋浪。夜渐深,笼灯就月,子细端相。 知音见说无双。解移宫换羽,未怕周郎。长颦知有恨,贪耍不成妆。些个事,恼人肠。试说与何妨。又恐伊、寻消问息,瘦减容光。 第39章 汝可知罪 “听说昨儿个潇湘苑内很热闹?” 乔氏端坐上方,优雅的端着茶杯,轻啜一口,嗯,入口甘甜,不愧是御供的银针,堪比黄金。据说这银针乃是生于海拔数千丈高悬崖峭壁之上,采茶女的还要是处子之身,一年的采茶量还不到三斤,这样的茶除了皇上、皇后外,也就老夫人这儿才有了。 喝茶、浅笑,乔氏很是自得。老太君并没有责怪她,眼神中似乎还有几分鼓励,李静姝就算是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今儿个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二夫人齐氏、三太太杜氏都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来的,大房继婆婆跟儿媳妇斗法,那可是一出好戏啊。可是两人见到乔氏的脸色,彼此心知肚明,乔氏暂时占了上风了。 两人有些心疼李静姝了,这世子夫人的位置不好做啊。只怕坊间的赌注真的有实现的一日啊。 老太君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都是些精明人,这时候作壁上观才是王道。 “瑜哥媳妇,你可知罪?” 老夫人的责骂,李静姝早已了然于心。 “孙媳不知,还请老太君示下。”静姝泰然自若,丝毫没有低头认错。 “不知?”老太君一声冷哼,“真的不知?” “不知。”李静姝依然很坚定,丝毫不打算妥协。 老夫人面色一愣,周围人更是面面相觑,这李静姝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啊,也不知道求个饶,啥的,说不定老太君心一慈,就放过了她呢。真是一个猪脑子,乡下来的丫头就是没智慧,愚蠢至极。 三少奶奶更是恨不得上前压下李静姝的脑袋,这时候是讲骨气的时候吗? “不知,昨儿个那丫头可是你派来的。”说话的是乔氏,“要是我没认错,是你那陪嫁丫头吧。” “是。”静姝点头,没有否认。 “那丫头可真是好胆子,竟然说咱们府库空虚,连吃饭的钱都给不起了,竟然要轮到世子夫人你自掏腰包了。说得那是一个刻薄。”乔氏冷笑,“那可是你世子夫人的意思?” “是。”静姝点头承认。不管清月说得再冲动,都应该是她的意思。 “啪”一声,老太君已经是怒不可遏,“真是狗胆包天啊。那丫头在哪儿?” 静姝早就把清月留下了,嘱咐她好生呆在屋内。 院子里的嬷嬷已经开始走动了,看来是要押清月过来受审了。 “不是她的错,是我叫她这样说的。”静姝的话出乎众人意料,竟然不把祸往下人身上推。 “她只是个十岁的小丫头,所有的话都是我教她说的。”静姝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话语。 “哦,那老身倒要好好听听你的理由了。”老太君说道。 乔氏更是全身放松。这小丫头片子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 “孙媳未过门前,府上派来的教养嬷嬷说过,府上是个讲规矩、重规矩的地方,孙媳也不过是跟厨房讲规矩而已。” “哦,规矩,什么规矩,我这老太婆怎么不知道。” “静姝没读过什么书,可也听人说起过,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府中规矩,各院皆有成例。我潇湘苑的成例有变,管事嬷嬷又说府中因婚事银两短缺,静姝既为肖家妇,自要为家中尽添绵薄之力。” 屋中人只觉得老脸发烫,府中什么时候缺钱花了。要是镇国公府都缺钱花了,那大华朝还有几家能说自己不缺钱的。银钱短缺,而且还是因为世子的婚事造成的,这不是在打脸吗,长安人谁不知道,世子的婚事是皇上钦命礼部主理,由皇上私人掏的腰包,肖府也就是下了聘礼而已。 老太君面若冰霜,阴沉如乌云,乔氏更是忐忑不安,没想到这李静姝竟然有胆子敢这样说。 规矩,的确是规矩。世家里头,什么最大,规矩最大。谁都不能轻易打破。除非你是最高掌权者。 放眼整个肖府,除了国公爷,也就只有老太君了,哦,要是以前,还有当今圣上,就连如今的世子爷肖景瑜都不能。乔氏更是差得远,谁不知道,她虽然手握掌家大权,可是在国公爷面前根本说不上话来,连她五岁的女儿都比不上。 老太君久久没有言语,其他人更是不敢出声,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胡氏有些佩服这个刚入门没半月的弟妹了,是个胆子大的。难道真的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肖老太君心头震荡,这李静姝还有几分见识。没错,这世上要说谁家最重规矩,那就只有这些簪缨世家了。皇宫大院甚至都比不上。 绵延近百年甚至数百年的世家,无不有着各种不容更改的成例、规矩。这些规矩浸淫在每一个世家人的血液里、骨髓中,永不消逝。 规矩就是世家能屹立不倒的基注。世上只有千年的世家,谁从见过绵延千年的王朝。 李静姝握住了蛇的七寸,事情仿佛不好收拾了。 “昨儿个的管事嬷嬷是谁?”老夫人没有言语,说话的是二夫人齐氏。二夫人是老太君的娘家侄女,往日也是在老太君跟前最得意的。 “已经打发出去。”乔氏没有出声,说话的是她的奶嬷嬷,陶氏。 “母亲,媳妇儿想了想,大嫂没有错,瑜哥媳妇也没有错,这都是底下的下人们在胡搅蛮缠,大放厥词。既然已经打发了,那也就没什么了。” 有人解围,自然就有人顺梯子下。 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李静姝禁足半月,其余则轻飘飘的飘过。 李静姝安然无恙地从毓秀堂出来,禁足就禁足,正好还免了她请安呢,唯一遗憾的就是她不能亲自替父亲送行了。 父亲就要回朔阳了,看来只好让清月去跑一趟了。 …………………………………………………………………………………………………… 衣染莺黄。爱停歌驻拍,劝酒持觞。低鬟蝉影动,私语口脂香。檐露滴,竹风凉。拚剧饮淋浪。夜渐深,笼灯就月,子细端相。 知音见说无双。解移宫换羽,未怕周郎。长颦知有恨,贪耍不成妆。些个事,恼人肠。试说与何妨。又恐伊、寻消问息,瘦减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