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天下第一与凶相 江湖上有两个大家都想知道的秘密,一是镇国公的死。二是武林天下第一的位置,究竟是谁。 不过近年来,镇国公之事已不能引起江湖侠士关注了,倒是天下第一这位,硬生生被那魔头乌蛮捧出来罢。 魔头乌蛮,恶名第三,却屡屡落败某柯姓侠士手下,据他自称,连那人手指头都碰不着。 这才引起江湖骇浪,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恶贯满盈大魔头乌蛮居然自称连人家手指头都碰不着。 所以,这位柯大侠武功境界天下第一的传闻愈来愈盛。 且又是一位隐于深山,觅不着踪迹的高人,这传闻就愈来愈叫人信赖了。 南方,一座废弃小镇后有一山,其形似马,深且广阔,谷中有一气派府邸,落寞多年,庭院内,远近之间亭台楼阁,入目所及,被杂草遮掩,看来许久没有人打理过。 院中罡风阵阵,有一西域巨汉,红毛金瞳,兽皮大衣下一具钢筋铁骨,古铜色肌肤上青筋凸起,此时正全力以赴攻击眼前黑衣仆从。 要说这魁梧巨汉,西域蚩乌氏族乌蛮也,一双拳头挥舞出蚩乌氏族不传秘技,变化无穷,一双铁拳硬是打出炮击效果,空气中声声巨响。 但这乌蛮每一个拳头都没有落在对方身上,就连拳拳打出的劲厉罡风都无法沾染他。 巨汉天生金刚体魄,在悍勇著称的西域蚩乌氏中也是第一猛士,此时光有一身气力却无法击中区区一介仆从,心中不免暗急。 再一瞥见旁边躺在廊下摇椅瞌睡的年轻人,更是气极。 金瞳一转,朝着面前仆从连续挥出几段“蚩乌穿石掌”,再暗中朝着那年轻人击出一拳秘技,拳风劲厉凭空作响。 黑衣仆从接连闪过好几道霸道无匹的拳掌,见那一拳劲罡竟冲自家主子而去。 当下瞬步移至廊下,再一个甩袖,柔软棉布一息间接上那霸道拳罡,抖一转手,这看似无物黑衣棉袖中射出一道更加劲力的长气。 蚩乌巨汉躲闪不及,闷声跪地,一股凶戾之气冲撞五脏六腑,一个没忍住,口中鲜血吐出。 廊下年轻人略一皱眉,黑衣仆从当下踢气一阵尘沙,卷走那乌蛮吐出的淤血。 “好,柯少主,乌某认输!”饶是他般凶悍,竟然抵不住这仆从挥袖一击。 只能说明,这仆从境界高于自己。而那仆从尽忠之人,更不必多说。 乌蛮抬头,眼前头戴面纱身着黑衣的仆从居高临下站着,身后摇椅悠闲晃荡。 “三年后,乌某再来领教柯少主的功夫!”蚩乌巨汉站起,一步一沉走出院落,院子老树粗枝仿佛被压住一般,落叶纷纷,却丝毫不敢掉在巨汉一丈之内。 就算受了内伤,这巨汉仍然气势惊人。 蒙面仆从稍稍请示,便退向后院厨房,准备饭菜了。 “哑仆,又变强了啊。”摇椅上年轻人也站起,拍拍身上灰尘。 蒙面哑仆身形略一停顿,这场战斗并没消耗太多气力。 只是院落灰尘四起,倒难以收拾。 年轻懒撒伸腰,院内怪风四起。 初夜,无星无月,紫禁城钦天监。 数十位职官涌动,慌张劳碌,翻经倒典 白头监正坐于观星台上,一会哭一会闹,不断念叨:“大梁悬剑!大梁悬剑,长夜无星!” 硕大皇宫,有御林数千立阵而前,手持火炬。 御林摆阵,当中龙袍带头,而后学士多人,匆忙前行,通向钦天监观星台。 又过半宿,夜中血月毕现。 一座修于高山、藏于雾霭的殿宫中。 有一妖媚老者,抬头观星,面前凭空悬笔,记录心中喜悦。 “游儿,不妨去国境南边,此气冲天处。”老者话语温吞。 座下白衣默然答应,足尖一点,一下飞出高山大殿。 “来人,通知教主出关吧!” 天下初平不过十七年矣。 就应了窦国师的预言,血月将至,国不久矣。 第一章 不守规矩的秘教画仙 小乞儿入府! 深谷,荒山野郊,宽阔官道生满青草,蚊虫极多。 行一时辰,路毕,方见一座庞然府邸,虽已落败,仍森严气派。 高墙遍布青藤,门前台阶满秀青苔,腐朽木门沉重紧闭,门环锈蚀已辨认不出模样。 两旁石狮断裂,其上虫蚁纵横。 “那天下第一,真住这个地方?”看着这片山间中的破败府居,白衣仙皱眉。 面前小乞,一身疯臭,坐于门前石狮头上扣着鼻孔,大喇喇说:“仙子,我夭小虫说是就是,有一句骗您,把我头剁下来给您当椅子!” “那也是你这小乞儿占便宜了。行了,带我进去吧。”白衣仙子莞尔,明显是被这市井小乞逗笑了。 “这可不成。”一副得意样子的小乞马上就慌了,费力地把地上牌匾扶起。 匾上有金漆柯府两字,新鲜亮丽,小乞儿指着说:“这上头的灰尘可一点也没有了。” “什么灰尘?”白衣仙子懵然。 “姑奶奶,您一点规矩都不知道啊。”小乞儿深吸一口气,指着这块匾,“柯老大说过,这匾落灰之前都不受拜访和挑战。” “仙子,你看,这匾还光鲜着,说明刚有人进门过。”小乞儿对此十分熟稔,介绍道。 “呵呵,我就是要进去呢?”白衣仙子淡笑嫣然,未过二十便有逼近一品境的身手,岂能不自信? 不等小乞反应,便只手将他拎起,足尖一点,轻松越过院墙,飞身而入。 小乞儿慌张乱蹦,企图挣脱:“我说小姐姐,您放我下来吧,我不收你剩下的钱了。” 听着小乞儿带着哭腔的叫喊,白衣仙子更是乐呵起来,:“有这么可怕?” 宅邸虽然破败,但院落密集,亭台阁楼间回廊绵长,倒也难找那天下第一人。 “姑奶奶,你听我说,先停下来听我说。”白衣仙子的速度依旧,在房屋之间轻轻点点地搜寻着。 “你听我说啊!这样找不到他的!”小乞儿恼怒。 白衣仙子这才放下他,立于一院落空地中,周遭杂草虫生。 “噢?那你说,敢耍我的话。”白衣仙子笑了笑,威胁道,“打断你的三条腿。” “那我可跟你说,待会那个戴着面纱的凶恶家伙来了,你得承认是你强行掠我进来的。”小乞儿想起古怪的蒙面仆从,就浑身哆嗦。 “行,带路吧,小子。”白衣仙子名叶游,乃画夜老人得意弟子。 小乞儿东张西望,钻进一院竹林小径,样子十分警惕。 “我的姑奶奶,要不咱还是回去吧?”生怕柯老大那不会说话的仆人突然出现。 “少废话,快带路。” “好好好。”小乞儿想起山下小河沟里没过几个月就出现几具死状骇人的尸体,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对了,姑奶奶,这山上还有条规矩。”小乞儿的话停了。 竹林树叶一瞬间静止,只有片树叶慢悠悠飘下,遮住他的视线。 一声闷响,白衣美人叶游暴退几丈。 “就是...得先打过这个仆人才能见柯老大。”小乞儿张着嘴话还未说完,呆若木鸡的杵在原地。 树叶落地。 叶游倒退几丈,在泥土地上拖出一条醒目痕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右手袖剑断裂落地。 原本自信满满的样子此刻十分娇柔,倒像个需要保护的娇美人了。 “谁!”突然遭袭,她还未看清对方身影,袖剑就已经断裂。 一道身影自竹林上空飘落而至,黑衣蒙面,手抓流油锅铲。 小乞儿一下坐倒在地,双脚发麻竟再站不起来。 叶游揉着右手,一双水灵眸子充满警戒,白衣被院中枝杈勾破一处,十分狼狈。 自身已是一品境界,身手不必多说,但此时面对敌人,却丝毫未见对方身影,惊骇不已。 小乞儿冷汗滑下。 哑仆锅铲上的油滴也落在地。 同时。 黑衣哑仆再次身至白衣叶游面前。 叶游瞬间抬起左手,握袖剑挡在身前。 锅铲碰到袖剑的一刹。 “哑仆,去做饭吧。”有声先至。 叶游左手袖剑无声而断,面前黑衣仆人收起沾油锅铲。 这人境界远远高于一品,或已至融气。 叶游暗暗猜测,蹙眉,对那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气极。 黑衣仆从收手,锅铲上油滴落地,走回那年轻人身旁。 叶游身上并无半点油渍,对这蒙面仆从敬佩不已。 “你不是头一个坏我规矩的,但你是头一个没被打死的。” “那还是谢过柯少侠手下留情了。”叶游精致脸上却是不屑。 “怜香惜玉总是要的。”柯少轩眯眼一笑,“府上还差俩打杂的。” 叶游好不容易说出的谢意恨不得吃回去。 圆月高挂,夜里无云,大院杂草丛生有虫鸣,山间阵阵和风,院中桌上简单饭菜。 “来,介绍下。”柯少轩让哑仆准备了两份碗筷。 “叶游,重虚宫画夜老人弟子。”看着眼前的一副碗筷,叶游面若冰霜。 “我是小虫子,我被她强行带来的。”小乞儿看着眼前碗筷,上头隐约还有红色蜡痕,心里一阵嘀咕,“这不是之前山下土地庙盛贡品用的碗筷么,这筷子也是新削的。” “画夜老人是谁?”柯少轩皱眉,显然不闻江湖事。 “江湖上第一大教重虚宫长老!”叶游脸上浮出得意之色。 “啪!”哑仆袖子一挥,抽打在叶游脸上。 肌若凝脂的脸上,又青又肿。 小虫子把脸埋在碗里扒拉,两手颤栗,台下双腿发软。 叶游咬牙,红唇淡出丝丝鲜血。 “没听过,哑仆,你能打赢那啥画夜老头吗?”毫不在意那一耳光,柯少轩挖挖耳朵。 哑仆隔着面纱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啥叶美女,你把碗筷洗了吧。”柯少轩伸伸懒腰放下碗筷,起身就走。 叶游面若冰霜,但还是点头。 小虫子扒拉着早已经空空的饭碗,久久不敢抬头。 转眼过去三个月,竟没有一个人敢闯进山庄。 一来这柯府正是当年被满门抄斩的镇国公府,朝廷顾忌,江湖敬佩。 二来柯府门匾蒙上新尘。 待了三个月,叶游才知晓这处修于深山之中的府居,是镇国公府。 除了这个,那姓柯的家伙真面目也被她瞧的一清二楚。 叹了口气,叶游下巴垫在手背上,两只手杵着扫把,身上一套老旧仆人装。 娇容不减反而多几分俏皮,倒是一副民家少女模样,可爱至极。 除了初来乍到时候被柯少轩摆了狠狠一道下马威,这日子其实比重虚宫悠闲多了。 她没有看过那位哑仆和柯少轩锻体练功修心,仿佛那一身修为是天生般不必雕琢。 而小虫子在旁逗着两只蛐蛐,柯少轩要他训练这两只蛐蛐成为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 夭小虫本是为吃喝生存绞尽脑汁的一介小乞,一生并无所求,此时有人收留,自然乐意。 三月以来,倒也放下了心中芥蒂。 柯少轩待他极好。 而哑仆,在后院厨房里忙乎,他的手艺比得上城里酒楼最顶尖的厨子,小虫子和柯少轩都很喜欢,至于叶游,她才吃不惯野菜和山鱼等等山中特产。 “呦呵,小虫,我的大将军和大帅怎样了?”柯少轩忽然出现在前院,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两只蛐蛐。 大将军和大帅都是两只蛐蛐的名字。 “柯老大,咱能不能换两只蛐蛐啊,您抓的这两位都病怏怏的,没点活力,怕是两个老家伙走不动才被你抓着。”小虫子埋怨,丝毫不怕因顶撞了柯少轩而受罚。 这三个月以来,总算看清了外界传闻的天下第一真面目如何了。 “胡说,你柯老大的身手有这么差吗?我这公认的天下第一,抓的蛐蛐肯定也是天下第一和第二!”柯少轩虽不知道自己为何稀里糊涂成了世间绝顶高手,但仍拍拍胸脯。 对此,小虫子不反驳,虽然抓住大帅和大将军也有他的功劳,虽然当时柯少轩趴的和蛤蟆一样,虽然柯少轩辩称这是在用蛤蟆功抓蛐蛐。 但小虫子倒是真相信,毕竟能指使那强悍哑仆做事的,就只有天下第一的柯少轩。 “行吧,柯老大,我尽力吧。”小虫子叹气。 柯少轩凑近了看,“他们咋不动呢?” 见状,柯少轩使狗尾巴草戳戳笼子里的两只蛐蛐。 “老大,不会是死了吧?”小虫子非常怀疑这两只蛐蛐早就是动都动不了的老家伙。 “不可能,我当初可就是看着他两骨骼清奇才收下他们。”柯少轩站起来,恶狠狠地用狗尾巴草敲了一下小虫子的脑袋。 叶游打死也不相信已至金刚境的大魔头乌蛮会落败于这样一个人,叹了一口气,拿起扫把继续扫。 一时之间,破败落寞的柯府大院总算有了些生气。 夜,夭小龙躺在床上,这还是第一次睡床,十分不习惯,却又十分舒服。 他是孤儿,幼无粮,住无房,靠着一位夭姓老叫花抚养长大,一直流浪行乞,是至两年前那老乞丐病死,才学会了些偷奸耍滑的本领堪堪过活。 常常吃了这顿没下顿,受人冷眼常有,这少轩与他无缘无故,待他如亲弟弟般,心中于那柯老大不胜感激。 夭小虫哪里有过这么舒服的日子,每日不必绞尽脑汁去偷乞,不必受人白眼。夭小虫欣慰同时又怕这日子过得太快而失去离开。 也明白自身卑微,有容身之地便好,不敢有所求了。 夭小龙脑中思虑万千,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第二章 受伤的访客,号称第一的刀郎 在六个月之后,雨天,叶游总算看见那块布满灰尘的牌匾被擦亮了。 那个人,步子豪迈,一进院门,便把身上斗笠丢到叶游手上。 抽出刀,寒光四射,气势惊人。 二话不说,一刀劈向正从后院出的柯少轩。 一息之间,有金铁交响。 哑仆手抓菜刀,在刀距柯少轩额头还差一寸的时候,稳稳顶住了那柄凌厉长刀。 柯少轩甚至还未反应过来,说:“喂,虫子,跟我到后山抓田鸡去。” 小虫子苦着脸说:“可我想看打架。” 柯少轩这才看见眼前哑仆被刀气所波及而破裂的袖子,和头上只差一寸就砍到自己的刀。 这还是第一次有高手能靠他这么近。 “干!”,掩住心中惊吓,柯少轩朝着地上呸了一口,“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姓乌的打的精彩。” 说完拉着小虫子就跑。 “我要打的人不是你。”那位刀客对只手用菜刀便挡住自己攻势的蒙面仆说道。 哑仆顺着刀客的刀锋往下劈。 刀与刀之间刮出厉厉声响,一下砍裂刀客把手。 这是回应他侵犯柯少轩的那一寸。 再有一点,刀客这只手就算废了。 “有意思。”刀客心中惊涛骇浪,但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使刀反劈,荡开菜刀。 刀客眼中精光迸射,身上肌肉饱满,青筋凸起,正使用全力。 叶游手捧湿斗笠,思考着是不是在哪见过刀客画像。 “看吧,我家哑仆还没用真本事,这大叔已经要动真格了。”柯少轩揪着小虫子的耳朵,往后山走。 小虫子吃痛,被迫跟着走了。 哑仆没了后顾之忧,把菜刀上黏着的青菜叶甩掉,朝雨中横劈。 连绵不绝的细雨好像突然停了一下,除了这位精悍刀客,其他人并未察觉。 “有趣,那姓柯的更厉害吧。”刀客双手握刀,摆正身姿直面蒙面哑仆。 尚在后边长廊的柯少轩听见后一阵恶寒,“这人咋这么固执。” “嘿嘿嘿,柯老大,八成是他对你有那意思。”小虫子趁机笑了。 “你小子再和我顶嘴,晚上和哑仆睡去!”柯少轩一巴掌拍在小虫子后脑勺上。 “老大老大,我错了我错了。”比起那一巴掌,还是面对那位从不说话的恐怖老仆比较痛苦。 柯少轩一路调侃着小虫子往后山走去。 前院。 刀客冷哼一声,刀锋猛颤不止。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五十多个回合,刀客气息不稳,但仍持刀。 哑仆几乎是有压倒性的优势,但不知为何,一直留着一手,点到为止。 叶游抱着斗笠纳闷,看不懂哑仆的路数。 刀客面色比起刚闯柯府时的粗狂,现今苍白许多,额头满是雨水,或是冷汗。 “我的刀,刚杀了候胜弗那老小子,居然败在你这一厨子菜刀手上。”刀客突然坐在泥泞中。 把刀扔到一旁泥地里,像个小孩打输了架一般耍性。 候胜弗,叶游猛然想起写在刀剑榜上的第一名。 传闻那候胜弗境界已至江湖近来少有的化气境。 也就是说这位自称打过候胜弗的狂傲大叔,其实有化气境的实力?! 斗一击败化气境的候胜弗,就匆匆忙忙赶来柯府,挑战江湖传闻第一柯少轩。 这个大叔有多急功近利?!  大叔像是生气,又像享受地从怀中拿出了酒壶,豪迈地喝一口。 “怎样,你这哑巴厨子要不要来一口。”大叔哈哈大笑,一点也没有挫败感。 哑仆不声不响走近大叔,手朝刀客脖子上伸去。 叶游以为这闷神终于要下死手的时候,眼前却扑来半件汗臭衣布。 瞬间被扒烂上衣,刀客木鸡,抬着酒壶不知所措。 赤着上身的刀客,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从肩膀一直撕裂至左下小腹。 叶游在一旁看的更是吃惊。 “哈,哈哈,原来你这哑巴发现了。”一脸尴尬的大叔,一手抓住酒壶另外一只手挠挠头。 “候胜弗那归墟一刃差点把老子砍死,哈哈哈,倒是没想到他真是化气境。” 哑仆朝叶游使一个手势,叶游马上会意去拿药。 刀客却罢了罢手。 “没用的,这刀子砍的深,他候胜弗死的也不冤。” 大叔擦擦鼻子上的雨水,说:“真想帮我,那就把你家天下第一搬出来,让老贺领教领教。” “不过,连他家厨子都打不过,老贺也没这个资格吧。”大叔身上气势慢慢消逝。 他指了指插在泥地的刀,在沾染雨水后,玄铁上隐隐约约有龙遨游。 “这刀跟你了,也不委屈,老贺服你。”大叔脸色苍白,想笑笑却没有多大力气。 抬头喝酒,肠子从腹下伤口漏出来。 才怪,这刀子跟了哑仆,只能代替那柄菜刀。叶游心中嘀咕道。 倒是哑仆能看出这大叔受伤了,很让人惊讶,这哑仆至少已会识气。 大叔破门而入时候,根本没人想到有那样凶悍气势的男人,居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你想和我交手?”柯少轩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两只田鸡一动不动被倒吊他手上。 “老子知道规矩。”大叔刀客自嘲道,“我连你手下仆从都打不过。” “虫子,拿着这两只田鸡。”柯少轩把两只呆若木鸡的田鸡塞到小虫子手上。 “老大,我都说了这是蛤蟆。。。”小虫子小声嘀咕。 柯少轩走到短命的天下第一刀客身边,蹲了下去,衣服下摆被泥泞沾染却毫不在意。 伏在他耳边悄悄说话。 雨势比起刚刚大了许多。 听完柯少轩的话,那位大叔大笑着站起来,扔掉酒壶,丝毫不在意伤口裂开更深。 笑声比起逐渐大起来的雨势要豪迈多了,让叶游觉得雷声也没有这么大。 “哈哈哈哈!!”大叔伤口迸裂,他这么一站,肠子瞬间漏落一节,躯体好像随时会断掉。 柯少轩和他面对面,挽起手袖,认认真真。 短命的天下第一刀客和被称为天下第一的年轻人,第一次交锋。 双方出拳的一刻,电闪雷鸣。 刀客站着死去,脸上狂妄地笑着,和他的刀一样豪迈。 叶游惊掉下巴,双方居然以猜拳的方式对决。 “虫子,把刀收好。”柯少轩说,准备自己搬动死后仍然屹立不倒的刀客。 小虫子哦了一声,屁颠地走向那把插在泥泞土地上的刀。 柯少轩背对刀子蹲下身子,小虫子费力拔起刀。 一股锋利的刀气如洪水泄堤般涌出,有雷声至,刀上游龙面目狰狞。 哑仆握着菜刀瞬间挡在柯少轩身前。 但,来不及。 柯少轩只觉头上一松,头发没那么紧了。 紧接着,他看一团黑色从眼前掉落。 细雨和风,柯少轩头顶一片凉快。 小虫子瘫坐在地,一身衣裳被泥泞溅了个通透。 天下第一刀客的刀被甩在一旁,上面幽隐的纹龙好似活了过来。 柯少轩头发被锋利刀气砍掉,头皮浅浅血迹。 “小虫子,你他妈再笑!”柯少轩暴怒。但 小虫与叶游回过神来,狂笑不已。 及冠之年便秃顶,柯少轩很生气,不可置信地摸向头顶, 再借哑仆手上菜刀,确确实实看见了头上一片光洁的自己。 柯少轩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 “妈的!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柯少轩锤地狂笑,哑仆手中菜刀抖动不已。 “哑仆,想笑就笑。”柯少轩笑到喘不过气,“好笑的事情,可以一起笑。” 叶游和小虫子莫名其妙,这人啥毛病。 傍晚,后山一座坟高高堆起 夭小虫与柯少轩一起把这位大侠埋在后山,柯少轩对坟称赞道:“男人!” 因为柯少轩说,男人就该让男人送走。 所以叶游逃过了一劫,木碑上歪歪扭扭,刻着“天下第一刀客之墓”。 叶游不由自主感叹,真是天下第一歪。 小虫子按摩自己的背,柯老大这坑挖的简直是要把那大叔直接埋进地府。 柯少轩说,他堂堂正正的死,我要堂堂正正的埋葬他。 柯少轩和还未束发的小虫子,就辛辛苦苦地把这位天下第一刀客站着埋下。 前院,哑仆抓着刀,是抓。 这刀他竟握不住,刀把抓在手,刀锋在颤拼命挣脱。 过去两个时辰,他不放手。 直觉告诉他,只要他一放手这刀便会如龙飞天。 为了做饭,哑仆硬是抓刀劈向面前摆好的木头。 刀颤地厉害,但哑仆手很稳,不受一丝影响。 劈下一瞬,哑仆轻叹一口气,这刀他驾驭不了。 而那木头被劈成无数碎屑,四处溅射,甚至插进了灶头。 他右手感觉抓了一只龙,想了想,便直接用左手劈柴。 晚上,因哑仆用左手做饭,劳累了一天的柯少轩和小虫子以及叶游吃到了最难吃的晚餐。 知道了原委的柯少轩,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哑仆,不能光练右手,你还有左手。” 小虫子尚且不明,叶游白嫩的脸瞬间黑了。 哑仆无言,将手中刀交给小虫子。 原本狂龙般的刀瞬间安静下来,小虫子拿起刀,仔细看看。 刀锋对着柯少轩随意晃了下。 想起尚在空气中暴露的头顶,柯少轩暴喝一声:“滚!”,狠踹一脚。 隔着饭桌被踹倒在地的小虫子一脸茫然,哑仆挡在柯少轩面前如临大敌。 刀在小虫子手上诡异地立了起来,刀锋仍然对着柯少轩。 很邪乎,这刀拉着小虫子站起来。 夭小虫想放开,却无论如何挣不开那刀,手被黏在刀把一样。 叶游水灵灵两只大眼睛观望,捧着饭碗,期待刀气降临。 时间过去一息。 小虫子心中被猛顿一下,霎时喘不过气。 再过去一息,喘过气来的时候,手的感觉也回来了,刀也收了回来。 哑仆收拾掉落在地上的饭碗,叶游庆幸没有让自己去收拾。 柯少轩头顶光洁,月亮很大,天气很凉啊。 第三章一刀惊堂破!绝命小虫子 自无意削掉了柯少轩的头发后,自柯少轩无辜谢顶后,小虫子从小跟班变成苦命小跟班,柯少轩自悠然自得变的焦躁不已。 后山一处天然温泉,蒸汽淼淼,叶游抱着一堆衣服背向温泉,小虫子在温泉正面的石壁上爬上爬下,柯少轩软软地躺在池中享受。 “是了是了,虫子,那个一字再刻深点,这个第字嘛。”柯少轩指挥着,他让哑仆在这温泉旁削了块光滑的石壁,并且要自己提字“天下第一温泉。” 叶游看了那几个字的比例,完全不成比例,天下第一温泉几个字,刻到温字就已然不够位置了,但这两人完全没有觉悟,认认真真的努力刻写着。 罢了,不提醒这天下第一了,叶游继续背过身,看着山下不远的柯府。 堂前,哑仆从院中经过,刚刚忙活完厨房的活,准备把府中的蜡烛点亮。 那把刀安安静静地插在院中空地,几丈内杂草枯萎,虫畜不近。 这是小虫子随手丢在地上的那柄天下第一刀客送给哑仆的刀,哑仆转赠小虫子,小虫子害怕并且随意丢弃。 犹豫一下,哑仆走近,弯腰伸手。 握住刀把的瞬间,以刀为中心,落叶与尘埃横飞,哑仆虎口被不断颤动的刀子震裂。 他步履如山,力沉如海,却拔不出一把被那未及冠的饥瘦小孩随意插在地上的刀。 放开手,不理会伤口,从面纱中望向正陪着柯少轩胡闹的小虫子。 刀在初出的月光下重新安静,正等待它的主人。 “老大,这泉往哪儿写啊?”小虫子抹了一把汗,璧上的字虽然歪歪扭扭,但好歹他也记得怎么写这几个字了。 “那写小些吧,我教你,这个字有点复杂。”柯少轩狗刨式地游近石壁。 叶游正想笑笑这姓柯的到底怎么收尾,一回头却看见正在爬泳式的柯少轩,那雪白的屁股蛋正对着她。 白衣画仙,叶游再也没有兴趣看了,随手扔掉衣服,转身下山。 “老大,这样别人会不会看不见这字啊?”小虫子盯着这不足他拳头大小的“泉”字,很是困惑。 “虫子,你记得,有些事情自己记得,它就会一直存在。别人用心点总能看见。”看着水面下歪曲的泉字,柯少轩满意的说到。 “是是是,老大说的我都记得。”小虫子实在无法反驳,说,“老大,叶姐姐不见了。” “那娘们该看的都看完了,肯定要在咱发现之前溜走。”柯少轩伸一个懒腰,舒展下在水下刻字的手臂。 “可是老大不是你叫她来的么?”小虫子问。 “那么多废话!”柯少轩放下手顺势拍一下这家伙的小脑袋。 察觉到月亮的出现,不是因为水里支离破碎的倒影,是因为柯少轩现在会发光的脑袋。 “狗崽子!快,看看老子毛长出来没有!” “老大,长了很多啊。” “你他妈往哪儿看,我说头!” “老大,这才过去三天啊,哪有这么快。” “你难道不会敷衍一下!?”柯少轩再赏他一个爆粟。 一下没站稳的小虫子滑下水池,衣服上的肮脏和肌肤上的汗渍融进暖暖的泉水里。 “衣服脱掉啊!”柯少轩吼道。 “是!老大,我自己来!”小虫子正面对着柯少轩脱掉湿漉漉的衣服,甩上岸边再捂住自己的屁股。 “哪有你这样挡屁股不挡鸟的!”柯少轩嘿嘿一笑,“我又不是那啥。” 小虫子茫然,并没听懂柯少轩的调侃,“老大,我背后有脏东西,看不得。” 柯少轩二话不说将小虫子背过身去,却看见不可思议的东西。 这孩子背后长鳞,屁股上还有一节有鳞有角的尾巴。 柯少轩难以置信地捏了上去,小虫子宛如触电一般直起身体,“老大!别碰,疼疼疼!” “难怪你这小子,平时坐着古怪,也从不躺着。”柯少轩啧啧称奇。 “我这是长了怪病,平时怕被人看见,所以藏起来了。”小虫子说,语气低落,“我挺怕死的,虽然这样活着也没有什么可以享受的。” “老子允许你一起泡这天下第一温泉,还不享受?!”柯少轩打断他,并且赏了个爆粟。 “死的不明不白,很惨的。”柯少轩看向山下府中,某个摆满了柯氏灵牌的屋子。 “老大,我这病别说出去吧。”小虫子说。 “为什么?” “那说了也没有朋友关心。”小虫子叹气。 柯少轩想再赏个爆粟给这小子,又怕把人家敲傻了,说:“我认识个家伙,医术很厉害,再隔一个月的样子,他就会来了。” “那他肯救我?”小虫子问。 “那当然,你是天下第一的朋友,他敢不救你?”柯少轩捋捋还未长出的胡子。 月亮照在柯少轩头顶上很亮,小虫子猛的扎进水底,抬起头来满眼通红。 “老大,你谢了顶也是天下第一的帅!”小虫子说,远处有人捧着蜡烛上来。 “那当然,我可是天下第一谢顶!”柯少轩毫不犹豫地接话,再呸了一口,“恁娘嘞!你又给老子下套!” 哑仆驻足在池子外,听那人爽朗大笑,山风很狂,却吹不倒他点起的光。 叶游在柯府门边石阶上倚靠残缺的石狮子坐着,山风时不时灌进门,柯府二字尚鲜亮,叶游右手撑着脸颊,看着那条通往柯府的山间小路,时不时叹着气。 她现在离开的话也没有人会发现,也不用天天干这累死人的杂活,她从小就没做过这些下人的活,如今算算都干了三个月了。 真是不可思议,她还不想离开,虽然心底里告诉自己是为了完成师傅的心愿,但她这人骗自己的功夫很差劲啊。 学不来师傅的心狠手辣,还学不来师傅的心平气淡。 大概这就是师傅之所以厉害的原因吧。 脑子将那位戴面纱的哑仆和自己不急不躁的师傅对比一下,两个人都很沉得住气,两个人身上都有光看着就很厉害的气质。 这就是成为高手的原因? 又不知不觉想到那个成天无所事事,于是处处刁难叶游的柯少轩,她要是看不出这姓柯的天下第一身上一点功夫也没有,那从小到大练了十几年功夫,几十次死里逃生的日子可真白过了。 日子很安逸啊。 没有勾心斗角的日子,没有你死我活的日子,平平淡淡,不用练功,不用为了获得画夜长老的赞赏而费力。 每天做做杂活,帮着哑仆,那位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在厨房里打打下手,剥蒜择菜,柴米油盐。 难以置信从前自己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想到那两人成天胡闹,没完没了的折腾,而她和哑仆负责收尾。 天下第一的平常日子,过得也不怎样嘛。 心里虽然不屑的这样想着,脸上却开心的笑起来。 “哑仆,干嘛啦,大家都是爷们,一起泡泡怎么了。”柯少轩歪着头,拧干自己的头发,完事又害怕的摸摸,生怕自己再不小心把剩下的头发拔了。 明明可以完全闪过柯少轩肆意泼来的泉水,却一动不动,被泼的一身湿的哑仆整张脸闷在面纱中,抱着柯少轩的衣服等在一旁。 小虫子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生怕背上的秘密被哑仆发现了。 “噢,对!”柯少轩从哑仆手上接过衣服,“哑仆,教这小子功夫吧。” “他现在可是天下第一的朋友。”柯少轩咧嘴一笑。 小虫子心里一阵扭曲,苦着脸说,“老大,我跟你学吧。” 想想成天要和这神秘的闷葫芦呆一块练功,他就浑身不舒服。 “想跟我学?”柯少轩猛一拍小虫子的脑壳,“我他妈不用玩耍啊!” 我练功你他妈和谁玩。小虫子心里嘀咕。 三人走下山,哑仆一路点了无数的蜡烛,边走边收。 柯少轩很喜欢这样,一路走下去,一路都有恍惚不定的烛光在指引着,哑仆有的是方法能让蜡烛变成天下第一等坚韧的火焰。 柯少轩弯下腰收起一支蜡烛,吹灭放进怀里,哑仆和小虫子也一样,为了好看而摆放,为了节省而收起。 待回到后院中的时候,柯少轩和小虫子不得不扶墙而走。 正喘着粗气,哑仆已经把所有蜡烛收好放回仓库。 “来,虫子,去拔刀。”柯少轩指指那空地里插着的刀子,捂着肚子弯腰喘气。 “老大,我好累啊,歇会行不?”小虫子再也不想弯腰去拔刀了。 “滚,那么多屁话。”柯少轩艰难抬起脚,踹了正在扶墙喘气的小虫子。 后者无奈的,有气无力的走近那随意被插在地上的刀子。 费力一拔,刀子漂亮的在空中甩了个圈,只听有声厉啸狠狠冲击两人耳朵。 一股锋利刀气,自龙刀发散,发出劈天一击。 后院挂着“四方来客”的大堂,被划分成大小不一的两半。 小虫子挠挠头,柯少轩惊呆下巴。 哑仆刚刚从仓库整理好东西出来,偶一听见那会客堂坍塌一响,毫不犹豫钻回仓库。 这尾难收。 “狗。。狗崽子!”柯少轩气急败坏,说“你他妈知道老子小时候在那撒尿都给老头打的半死,你他妈居然砍了他的四方来客!” 第四章 纨绔兄弟!毒公子陆群殃 日子过去一个月又半个月,柯少轩和小虫子这时间段忙的没完。 后院的“四方来客”经过两人昼夜不休,不停赶工的努力,终于能挂起那块匾而不倒了。 平日里哑仆和叶游根本不去后院了,任由二人自食恶果。 柯少轩乐在其中,小虫子当真是差点累的没命了,本以为有着绝症做底,谁知道柯少轩根本不当一回事,该做牛的做牛,该做马的做马。 娘嘞!小虫子心底里暗骂,白天要做木工,晚上要练刀法,不去还不成,那个哑仆时不时就会下死手,虽然每次都精准控制到距离他要害的一厘处便停住,但搁谁谁受得了啊。 现在的他,必须时刻背着那刀。 那刀也该死的,不用的时候威力奇大,该反抗的时候却连哑仆随手折下的树枝都不如。 “我说没错吧,你这身子骨,得锻炼。”柯少轩戴着草帽****着上身,费力的搬起一块圆木。 “是是是,老大您说的是。”小虫子连死的心都有了,老大美名其曰身子弱该多锻炼,怎样也不肯放他走。 也不知道这破堂子修起来有啥用,来山庄的客人不是要打架就是被打飞。 小虫子站起身来,背部酸痛让他连连咂嘴。 太阳很毒,晒在他本来就黑的肌肤更黑了,但可以看见那些汗滴顺着留下的精炼肌肉,比刚 入府时候的病怏怏好多了。 忽然,有人打断了两人的劳动,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我说柯少轩,你这大白天不去睡觉,在这盖房子呢。”声音尖尖的,顺着声音看过去人也 贱贱的,相貌倒是好。 “欸,哑仆,你离我这么远干嘛?”带他进来的哑仆不知为何远离开了。 看着洋洋得意,幸灾乐祸的来客,柯少轩好心提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群殃你得懂这个道理。” 陆群殃非但不低头,还轻蔑的一笑,顺势靠在刚刚修好,看起来残破的会客堂中的梁柱上。 四方来客再次坍塌,埋藏了远方的来客。 “虫子,这下好了,这家伙的体力很好。”柯少轩嘿嘿一笑。 小虫子几乎要晕倒,为了让这“四方来客”不倒,他和柯少轩花费了多少心机。 他以前恨这把刀,如今又要恨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叶游很难相信眼前这浑身尘土,一嘴叽叽歪歪说损话的人,居然是教中所有长老,甚至江湖上都很敬重的“神医圣手”陆柏游,的儿子陆群殃。 “那边的小美女,柯少轩没少虐待你吧。”陆群殃好不容易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叶游。 白衣画仙的相貌上乘,即使穿上了侍女衣服也难以掩饰那份艳丽。 “我跟你说,只要你今晚跟我待一房,我保证让你的容貌三十年都不老去。”陆群殃扫扫脸上的灰尘,露出得意的表情。 “呵?三十年,你奶奶我,今年都九十八了!”经过柯少轩的熏陶,叶游如今扯淡的样子也十分认真。 果不其然,陆群殃惊呆了下巴,我的乖乖,柯少轩你这天下第一宅,没白当。 “敢问阁下是哪位驻颜有术的仙子。小生人称毒公子陆群殃是也。”陆群殃一本正经的介绍。 见叶游不理,又再问,“仙子也是有事相求柯少轩,才被迫逗留府中么?” “不瞒仙子,我和柯少轩的关系也是天下第一的,从前少轩他也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你们这样的客人办过很多事情,如果仙子您。。”陆群殃笑了起来,不说话,那意思是你懂的。 但叶游哪理他,教中弟子也不缺这样的货色。 一顶草帽呼啸而过,擦着叶游的脸庞直接拍到了那名纨绔公子小脸上。 “少他妈废话,赶紧给老子出来!”门外传来柯少轩暴躁的声音。 “姓柯的!”陆群殃脸上从灰变黑,从脸上扣下草帽,抓紧,“你他妈就这样对兄弟?!” “哑仆!”柯少轩大喊一声。 陆群殃脸色一变,赶紧下床穿鞋,不得不说,每个进来柯府的客人,或多或少都会对哑仆有 种从心的畏惧。 “美女,那晚上一起吃饭。”陆群殃抓着草帽匆匆忙忙离开,完全没有被砸晕过的迹象。 叶游冷脸以对,让出一条道。 出门,柯少轩正戴着草帽冲他打招呼。 “干活吧~”或许是同样的性子,柯少轩其实挺喜欢这家伙,连门府规矩也给他免了,“这 次怎么迟了半个月?” 莫名其妙地从柯少轩手上接过锯子,莫名其妙地帮他锯木头,陆群殃边回答他问题边忙乎: “我老爹,让皇上请进宫了。” “你老爹被皇帝请进宫了?”柯少轩提起皇上两字,心里一阵不舒服,“那皇帝老儿品味挺特殊的啊。” “屁话你,我爹进宫不是一次两次了,那帮御医没个能用的。”陆群殃甩甩臂膊。 他实在没干过这活,单纯地只是和柯少轩说话顺便干活的习惯。 “那皇帝有啥病,御医都治不好?”柯少轩为了让他继续干活,将话题延续。 “不知道啊,以前老头也不告诉我。”陆群殃很快就锯好一段木,再和柯少轩一起把另外的木头抬上架子。 陆群殃边锯边说道,“不过八成是非常紧急了,来了两千御林军,把我叔叔们都打伤了。” 陆群殃说着脸色阴沉,柯少轩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不过我爹那么命硬,又认识那么多厉害的人。没事啦。”陆群殃冲着柯少轩一笑。 “老大!水来了。”小虫子提着沉甸甸的水桶到来,长长的刀跟在屁股后头摇摇摆摆在地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痕迹。 “这小子是谁?还有那个小仙子,你居然会让别人住进来。”陆群殃好奇。 自两人相识以来,这姓柯的从前一次都没有让其他人住进来过。 “他啊小虫子。那个女人是叶游。”柯少轩简单介绍道,见小虫子一脸期待,再补充一句,“都是打杂的。” 小虫子脸上保持笑容,心底里恨不得立刻拔刀。 柯少轩拎起勺子,“陆纨绔,我这可没酒哈,你要喝水就有,不爱喝一边去。” 只有一只勺子,柯少轩摘下帽子舒服的灌了一大口。 陆群殃本来一句抱怨涌上喉头,猛一见柯少轩摘下帽子。 笑意猛然爆发出来,笑声不绝于耳。 小虫子心里微微平衡了。 “少轩,你这准备出家了啊?!哈哈哈哈” “哑仆!” 晚上,后院,饭桌。 “你说那个人姓贺?”陆群殃听完来龙去脉,对那位刀客好像有了些印象,“我两个月前才听说的,那个大侠现在被戏称为贺一天。” 大概是当了天下第一刀客才一天的意思,“候胜弗尸体旁边,只留了一个贺字,具体名字不清楚。” 陆群殃已经不去计较这看上去比他还老的碗了,起码比那虫子和叶游手上还看得见蜡痕的碗好多了。 “是了,群殃,待会吃完帮这小子看看病。”柯少轩指了指一脸哂笑的小虫子,继续扒拉着饭碗。 “不用洗碗了?”陆群殃惊奇,从前每在这吃顿饭,都要替柯少轩洗碗,连同哑仆那份。 那会儿他还是第一次被迫去洗碗,好不容易才上门拜访,居然被姓柯的留下洗碗,传出去药王的儿子毒公子拜访好兄弟,居然被留下洗碗,这纨绔如何也潇洒不下去。 “碗给她就好了。”柯少轩指了指吃饭从不说话的叶游。 “那不好吧?”嘴上恭维,手上却很快的扒拉着饭菜。 叶游脸黑,对比起来,那一记白眼很亮。 半个时辰后,偏院屋内。 “我天,少轩,你这是哪里弄来的这人?!”陆群殃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小虫子脱了衣服趴在案板上,扭头看见陆群殃对着自己屁股一脸兴奋,感觉很怪。  “干嘛大惊小怪,你是不是治不好?”柯少轩对陆群殃的反应嗤之以鼻,很是瞧不起治不好病找理由的人。 “什么治的好治不好的,这根本不是病!”陆群殃兴奋的说。“少轩,这要是搁大前朝,你们家可是要抄斩的!” “狗崽子!我家十年前就被抄斩了!”柯少轩一巴掌扇呼过去,这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脑子被毒了? “噢,对不起对不起。”唯独这件事情,他陆群殃要道歉。 “我跟你说吧,这是龙人!呼风唤雨,天生能识气的龙人~!”陆群殃简直要疯了。 “啥龙人啊~!”小虫子坐起身,慢悠悠穿上衣服,既然不是什么病,那听听陆群殃胡掰也好。 “陆群殃正经说道,“大前朝,也就是我们前朝的前朝,琼代。” “琼代皇帝于宫中召见了当时最有声望的方士后土。 后土声称于东海中发现了一族人,人人皆长鳞有角,长尾金黄,体态似龙,更天生会奇相异术。 幸好后土已至长生境,才堪堪与之斗法,带回一只气息无几的龙人。 才让当时天子相信。” 长生境,一切修行的尽头,现今已无人可知长生境是如何光景了。 “传闻道,窦国师是后土转世,便是这个后土。”陆群殃说。 小虫子好奇地望向柯少轩,柯家抄斩前,曾有窦国师轰动一时的拜访。 “回头跟你说。”见小虫子好奇,柯少轩搪塞道,示意陆群殃继续讲故事。 “我这虽说是野史,但你别不信,历史都是人编的,况且我爹那药谷里头还真藏着龙角。”陆群殃见这两人好似听书般的看众一般,不由得气沉,说道,“当时的天子坚信,吃了这龙人炼成的丹药就可以长生不老,让方士后土带了两万兵马直下东海。” “到后面,这两万兵马和方士后土竟都消失不见,当时皇帝又接连派了四万大军,和几百条船,为了造船,整个国家生灵涂炭。这也造成后面几个皇帝欲弥补而力不足。”陆群殃说,停了下来。 小虫子乖乖给他倒上水,显然是有过多场听书的经验。 陆群殃喝了一口,满意的继续说:“那四万兵马,和那几百只船,全部在海上消失了,据说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海浪把他们全部拍在海底,直到现在还能时不时在海边发现那些穿着琼代兵甲的骷髅。” 柯少轩仍然不信,小虫子也一脸无所谓,反正不是绝症就行。 “靠,给你说了这么多,你还不信?!”陆群殃生气,抽过小虫子夹在后背的刀,“你看这刀!上面是有龙人经脉的!上面有魂,所以小龙才能不费吹灰之力把你刮成秃子!” 这刀被陆群殃乖乖的握住,倒是出了柯少轩的意料。 柯少轩开口:“拿来!” “拿什么拿,你又拿不住,说不定它还要劈你!”话是这么说。 陆群殃还是满心鬼祟将这刀抛给他。 竟没想到,这刀碰到到柯少轩的前一刻,径直立了起来,刀锋面向少轩。 “我说吧,你肯定做了啥对不起它的事。”陆群殃大笑,拍拍小虫子的背。 “那虫子,你爹娘呢?”不理会那刀,陆群殃转身问小虫子。 “打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爹娘,山下破庙老爷爷收养我,不过他两年前死了。”小虫子说着,语气明显暗沉。 “噢,虫子,把这刀收起来吧。”柯少轩绕着这刀转好几圈,但刀锋无论如何都向着他。 “哦。”小虫子手一伸,刀子就乖乖躺在手上。 这一手耍帅,柯少轩不经羡慕起来,陆群殃也是内心汗颜。 毕竟能御物的境界,最少得有大化境。 夭小龙拍拍刀,龙刀摇晃,竟乖乖收进夭小龙后边腰带。 一代刀法大家好像就在眼前。 月光寒,刀光冷,柯少轩秃着的头上终于不太凉了,一个半月长了一寸多头发,也是开心至极,虽还不能束发,但好歹不用做天下第一谢顶。 第五章 过往和六月十七 六月十七,夏日正炎,陆群殃正依着自己多多少少练习过的剑术一招一式的教着小虫子刀法,那刀被他抓着居然没有反抗。 叶游在旁边扫着落叶,累了就杵着扫把看两人像是有套路又像是胡乱比划的刀法。 这陆毒公子,勉勉强强有三品武功。 今天很奇怪,柯少轩消失了,哑仆也不知道去哪了,剩下叽叽歪歪的陆群殃,和完全不知从哪里练起的小虫子,以及无聊透顶觉得扫地都很有趣的叶游。 “陆哥儿,柯老大去哪儿了?”小虫子放下龙刀,反正他也觉得陆群殃是胡乱比划的。 “噢。今天是六月十七了。”陆群殃对此并没有介意,似乎小虫子不练了他还比较松一口气。 “小殃,姓柯的不是叫你教他一天吗?怎么停下来了?”叶游调侃道。 “姓柯的还叫你扫完全部院子的落叶呢,你干不干?”陆群殃反驳道。 “你!”叶游语塞。 “我什么,要听故事好好听,回头要给姓柯的打小报告,我一定比你好过。”陆群殃洋洋得 意。 荣丰三年,柯少轩七岁,她六岁。 那时候,露马山下棠商镇因为柯将军父子威名而客流不绝。 少轩常常逃掉府上教头课训,跑到山下市集胡闹。 有个安静的穷女孩,叫王秀。 少轩一眼便喜欢上这女孩了,从来胡闹都是为逗她笑。 那女孩住在榕树旁的一家小房,家中永远只有母亲与她。 不管天气如何,春生秋落,王秀穿的衣服永远有补丁。 她在大榕树下做家活时,永远都有个穿着干净却不显富贵的男孩在胡闹,常常惹得她笑地做不好活。 每次,只有王秀母亲去市集卖自己的针线,男孩才敢趁机与女孩话语一二。 男孩是少轩,女孩叫王秀。 少轩很喜欢看那女孩笑,王秀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刻的很深。 “王秀,我要娶你!”年幼的孩子如此说,脸上挂着脏兮兮的笑。 “我。”穿着破旧的女孩不知如何接口,尚不知夫妻之事的她腼腆笑道,“好吧。” 男孩在喊她的名字的时候,很用力,很肯定,就像面对千军万马也不后退的独旗将军。 那天,男孩回到家,用奶稚声音,大大声声宣布自己要娶的人,是山下棠商女孩王秀。 柯家上下纷纷一愣,还是柯老爷子第一个笑出来的。 “那时候,你们没瞧见啊,和柯少轩有婚约的苏家,就是亲王苏慕家,那脸色,啧啧。”陆群殃说完一顿,细细板着手指,“想当初,姓柯的多少个皇亲国戚要挣着嫁他。”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叶游别了一眼。 “我爹是啥人?柯老爷子征战一生,啥毛病没有。”陆群殃,很牛气的炫耀起药王老爹 ,“我当然也在这住过好多次。” 柯家上下都以为是个玩笑,但是少轩他第二天就悄悄拿走皇上赐给他爹的云平天鉴,拿去送给那王秀了。 具体的我在府里也不知道,我爹不许我乱走。 只是后面,柯老爷子拖着病身就拿起那几十斤的棒子往少轩身上打,几乎把他打死了,那伤势要不是我爹在,少轩估计这会也没这么大了。 “为什么要打轩哥儿啊?”小虫子问,“那不是他爹的东西吗?” “皇上赐的东西能随便给人么?”陆群殃随手敲了虫子的脑袋,“再说,姓柯的他爹留下来的东西也只有那块玉佩了,柯老爷子气成那样也是正常。” 当时同为客人的苏家客卿脸上不太好看,这件事情也没往外传。 但就在那之后一天,六月十七,小镇榕树旁那家屋子被烧了,王秀母亲的尸体被烧得焦黑。 王秀却找不到了,多半也没了。 那大概是我认识少轩这么多年,他哭得最惨的一次吧。 之后每年六月十七,少轩都会去那烧毁了一半的大榕树下发呆。 “那王秀拐了玉佩跑了?”小虫子歪头问道。 “你柯老大要知道,肯定削死你。”陆群殃懒得敲他了。 “那位哑仆?”叶游提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想想。”陆群殃挥挥手,小虫子去拎来水杯,陆群殃呷了一口,继续说。 大概过了两年,柯老爷子病又重了,我随着爹爹上府,柯少轩的叔叔也带了一位客人,从头到尾包裹严实,蒙着面也从不说话。 听说是少轩叔叔从哪儿救下来的,具体我忘记了,但是那小子很牛气,一下来第一个晚上就打了少轩的教头。 打不过啊,教头可是柯老爷子的老部下。 也不知道教头说了啥得罪的话,把他惹毛了。 哑仆当时就出刀啊,但是教头厉害,一下就把他打趴下。 之后每天,那哑仆天天挨揍,天天找教头麻烦。 其他人劝也没劝,大概柯家就有这个毛病,有什么问题可以打架解决,就绝不哔哔。 少轩那会儿还和我打赌,要是我打赢了那一身黑的哑巴,就给我介绍漂亮小娘子。 我当时可真是有三两下功夫的,几位叔叔有教我练功,几下撂翻了那时候的哑仆,当真是娘们也不如。 不过没几天我就和爹爹回谷里了。 三年后,有位奇怪的方士,姓窦。 窦方士在柯府住了一天,进京面圣后居然当了国师。 柯家就被抄斩了,以通敌叛国之名,被满门抄斩 后面姓柯的,不知怎么惹上那魔头乌蛮,名声慢慢传开。 我这才知道少轩还活着,但我知道,那老皇帝肯定也知道,不过没找来,可能也放过了。 “这事儿多着呢。”陆群殃一下把水喝完,说道,“继续练。” “姓陆的,你爹我倒是听说过,但从听过他还有个儿子。”叶游语气轻佻。 “错了,是没听说他有个这么帅的儿子~!”陆群殃甩甩头,让头发飘逸。 小殃继续讲,小虫继续练,叶游和陆群殃随时向他丢个石头,以训练他的反应。 我爹呢,江湖上也是鼎鼎大名,药谷医圣之类的名头几乎都是赏给他的。 他年轻时候听说是个郎当公子哥,碰上落魄的我娘,家里不同意就南下私奔了。 我娘从小就有病根,我爹当时一点医术都不会,沿路遇到那些个江湖郎中,个个收钱不办事,办事也不牢靠。 索性,自己也顺手收购了那些个郎中的医书,一头走一头学,我娘病得越来越重,我爹越来越着急,当时正好碰到从宫中归田的游姓太医,我爹呢跟着他采了很多草药,谁知道他娘的,最后才给我爹留那么一点。 那时候我爹盘缠不太多,又带我娘,娘肚子里又待着我。 本想着那游太医可以救我娘一命,我爹劳心劳力去求他,给他上山下崖采草药几个月。 谁知道他一看我娘,非但不救还落井下石给了三味药要害了我娘。 幸亏我爹眼尖早就知道那三味药各有奇效,而煎成一煲那可是闻着就能害人性命的毒药。 太医黑着脸离开,我娘气虚越来越弱,跟我爹说,她相信他。 我爹靠着自己学来的半吊子医术,给我娘调药。 什么药都自己先吃了,再喂给我娘。 别看我爹现在身子骨调养好,一下大雨那可就难受了,都是那会儿给落下的病根。 娘去世的事情我爹没告诉我,但是我知道啊,八成是生我下来那会就去了,我爹说我这身子跟我娘一样,就容易得病。 一生下来就没有呼吸,也是上天可怜了我爹,让他救活了我。 打那以后,我爹他天天钻着医书去,到处给人看病挣钱,慢慢地给他医过的人都一一病好了。 名声也就传了出去,后面碰到文渊阁大阁主,帮我爹造了一个药谷。 那之后我也跟着爹到处试药,不过我一试就中毒,一中毒我爹的医术马上就会提升。 所以,我爹这医术大半也是靠着我才有的。 “你们说,毒公子陆群殃厉不厉害?”陆群殃右手一挥,作收扇子,满脸嘚瑟。 文渊阁,这个词在江湖上是一个刺耳的名字,一个刺客组织。 叶游不提,因画夜也常常被文渊阁首席甲等墨客刺杀。 回过神来,瞧那陆毒公子,勉强三品功夫只比少轩好那么一点,但满脸嘚瑟。 “噢,那你这中毒大公子,怎么不显露两手啊?”叶游给他一记白眼。 “我要是显露两手,我爹不在这,没人救得你们。”陆群殃说,再补充,“和我。” “陆哥儿,你这毒连带自己都能毒死。”小虫子笑道。 “练你的,那么多话。”陆群殃丢了一颗黑色小石子过去,偏偏被小虫子顺势拨开。 棠商小镇,入夏,蝉鸣,当午。 自镇国公柯府上下被冠以通敌叛国罪后,棠商老百姓在几年之内搬了个精光,似乎觉得住在这儿就跟那叛国贼一个模样了。 没有了老百姓,自然也没有了往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光景,懒洋洋的风在空荡荡的旧屋里慢慢逛,偶尔刮走落魄流浪儿身上一点灰尘,又继续走了。 没有了马车行走的商道,杂草抓紧机会生长的密密麻麻,虫子和一些小动物倒是成了这小镇的居民。 商道的边上,穿过了长长空空的往日市集,那儿有颗老榕树,老树被烧毁了一半,但还继续长出绿叶替下边的年轻人遮阳。 柯少轩懒懒得躺在老树根上,一点也不觉难受,时不时有小虫黏进了衣服里便挠挠,看样子舒服极了。 忽然间,层层叠叠的绿叶间一小水儿跳落在少轩俊俏的脸蛋上,二十来岁的青年刮了刮,又抬头看一下乌云渐多的天空。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啊,六月天六月天,你为啥子要每次这时候才下雨呢。” 本以为是个大晴天,可以好好赖在这儿,看来又要泡汤了。 “我等你。”柯少轩看着一下就暗下来的街景说,不知道是和那杂草间的青石板说,还是说要等雨儿过去。 小雨儿淅淅沥沥,柯少轩驼着背盘坐老树根,双眼无神发着呆。 好像看见了两无邪小孩儿,正在树荫下撒泼。 “秀儿,我昨儿和爷爷他们说了,你猜猜怎么着?”那小男孩眼睛儿皎洁盯着衣服满是补丁的女娃儿看。 小女娃儿不说话,低下头,手指却不断抓着衣角,似乎想知道答案,又怕羞。 干净的男孩儿终于哈哈大笑,稚嫩却响亮,颇有将军上战场的风范,“嘿嘿,老爷子和各位 长辈们都笑了,很开心就是答应了!” 女孩儿也笑了,抓着衣角的手也放松了,忽见眼前有一块碧玉,玲珑剔透,雕龙琢凤很是好看。 天气晴朗下,龙凤好似活了一般,神奇。 “送你!”小将军儿好像做了世间第一壮举般自豪。 女孩儿不敢收,“小轩,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收。” “收下吧!反正你嫁给我以后,还是我的!”小将军嘴角不自觉的弯起,似乎为自己说了这等话感到非常满意。 女孩儿不为所动,小将军轻轻牵过红绳,挂在女孩儿的脖子上。 “秀儿,你真好看。”似乎是终于完成了心愿。“一定要嫁给我啊!” 女孩娇羞,重重地点了头。 女孩儿不知道的是,那件玉佩,是小将军的爹唯一留下的物品。 女孩儿不知道的是,男孩儿消失了那几天是被爷爷打成重伤,下不得床,最后仍是撑着身子来看她。 小将军穿的很厚,为了不让女孩儿发现,谎称这是他的盔甲,引得女孩还重重打了几下。 少轩最开心的日子,便是把最宝贵的宝物,送给最爱的她,以为一定不会分离的日子。 少轩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姓苏的那家子可以这么嚣张,在爷爷眼皮底下杀人放火,少轩至 今不明白,为什么爷爷知道了也没拿那姓苏的一家怎样。 没有发现王秀的尸体,这是少轩心里唯一的庆幸。 少轩已经忘了那个女孩儿长的什么样子,但依旧记得自己要娶她,记得为了逗她笑而做的傻事,记得她那件满是补丁的破旧衣服。 却唯独,想不起来那个叫王秀的女孩长什么样。 少轩怕,怕自己忘了,那个女孩儿就真的死了,少轩很庆幸,这颗榕树还在,不然他真的找不到可以印证王秀存在的证据了。 群殃笑他,二十多年还挂念着一个不知道死活,不记得长相的姑娘。 当然被暴揍了,这事儿,当然是一辈子只喜欢一个女人比较厉害。 所以群殃打那以后再也没有拿他曾经泡过多少妞儿的事迹吹嘘,少轩看不起。 雨打湿了少轩的衣服,忽然停止了,水儿不再往他脸上蹦。 不,雨还在下,少轩抬头,脑壳碰到暖暖的物体。 一身黑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他的嘴巴一样关闭着从来不说话,哑仆不知何时靠近,代替了大榕树替少轩挡着雨。 少轩从面纱的缝隙下看到那张扭曲融化似的脸,长的很可怕,但是靠着他大腿的少轩觉得很暖。 哑仆似乎发觉了少轩自底下透过面纱紧盯着自己,伸出空着的左手捂实面纱。 但少轩依旧看着。 一主一仆,少轩盘坐着抬头朝后靠着哑仆的腿,哑仆撑着伞站的笔直,像最英武的雕像,却很温柔。 淅沥小雨吵闹成了倾盆大雨,唯独大榕树下,那油纸伞下很是宁静。 第六章 药王急信,群殃立命 晚,山中荒院,烛光抖落,月漏只角,雨过。 “啊,没想到你这秘教的小娘都能下厨,那姓柯的本事不小啊~”陆群殃看着桌上几个简单菜样,对着叶游调侃道,后者无视之。 “叶游姐,这菜很香啊~!”小虫子一下扒拉起饭碗,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将桌上几碟小鱼青菜挑的七零八落,惹得正端起碗的叶游笑了。 幸好陆群殃以筷子拦截,道:“你这家伙,好好吃完碗里的!我这还没动筷子,菜都让你夹走了。” 小虫子咧嘴哂笑,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碗里快速扒拉起来。 无言,叶游端庄素雅,心中有些高兴,从未下过厨的秘教高徒,依靠着帮哑仆打下手,首次 下厨倒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陆群殃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咀嚼,倒是想挑出毛病,但又怕了人厌,只得把碎话都嚼碎了往肚子下咽,小声嘟囔着,“和家里的厨子都比不如。” 小虫子倒是没有多少念头,光是吃饱了就是福气,能吃饱的食物都是好吃的,吃完了要高高兴兴才能对得起食物。 一顿饭菜过,叶游拾碗筷,小虫子和陆群殃摸着肚子瞧月亮。 “小虫,以前姓柯的答应过那王秀,要把月亮里头的兔子抓起来烤给她吃。”陆群殃打了个饱嗝,“可惜,每年这时候那月亮就像害羞了一样不出来。” “陆哥儿,那是月兔吧。”小虫子撑着腰,纠正。 “你还要不要学刀了?”陆群殃说,“我那个文渊阁的大师傅,耍起刀来虽然比不过那姓候的,但也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啊!” “小殃,你那吹嘘的功夫也是首屈一指的。”柯少轩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院子,哑仆跟在身后把伞靠在门边放下。 “见笑见笑,这还不是跟大哥你学的。”陆群殃还击。 “谁是你大哥。”柯少轩就着台阶坐下,朝虫子招手,“吃饱去练去,啥时候能把龙砍出来就能休息了。” 小虫子不明所以,还是屁颠的跑着去练刀了,哑仆看着干干净净的桌子,默声去厨房准备饭菜。 陆群殃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方黄蜡皱的,正对着不亮堂的月光仔细看着。 “瞧什么呢?”柯少轩好奇。 “你懂什么,这我爹发明的,上头有些虫子,我爹也有一块,只要他在那边用他那只药笔写点东西,我这边的虫子就会吃出那字的形状。”陆群殃仍然找着布上的痕迹。 “就是你爹写啥,上面就有啥,对吧?”柯少轩说。 “嗯,对,也是我爹走前给我的,让我每天拿出来看看。”陆群殃好像找了些痕迹,“少轩, 把蜡烛拿来吧。看不太清。” 少轩乖乖的把桌上燃了一半了的蜡烛拿到,靠近了些,一不小心倒是差点烧掉了那珍贵的信件,少轩骂道:“你这家伙,烧掉了我可赔不起!”  但陆群殃没在意,仿佛忽然痴了一般。 柯少轩从他手里扯过了那方布,那字写的奇小,凑着烛光找了半天,才瞅到了那个“跑”。 少轩拍了拍陆群殃的肩膀。 “少轩,这字是红的。”陆群殃说着,鼻子竟一抽一抽,“我爹他的笔一定被收了,只能喂血给这虫子。” 少轩不知说什么话。 “少轩,我爹他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了。”陆群殃哽咽。 当初那个不会武功又受万人敬仰的药王,在被一千多官兵请出药谷的时候,还笑着说:“小殃,老爹我出去一趟,这趟得救皇上了,你可别乱动谷里的草药啊!” 当时他还是嫌那老家伙烦叨,“行行行,你去吧,别忘了找那皇帝老儿要几个赏钱,我可不许你再做那善人,不收医药钱的善事咱还是做不起。” “小殃,话不能这么说,爹走了,你去柯府也行。”药王收起对自家儿子的宠溺笑容,伴着脸挺起十几年都没直起的腰,跟着官兵走了。 “我每次都得瞒着我爹来找你,我爹这次居然主动让我来了。”陆群殃笑,好像想起了自家老爹的趣事。 “小殃你这话说得像背着正房偷吃似的。”柯少轩悄悄贫一句。 “少轩,我明天就走。”陆群殃深呼一口气,像是做了重大决定,“我要去救我爹!” 少轩点点头,“嗯。” 翌日,刚刚清醒的少轩正踱步至后院看看小虫练刀。 “小虫,你才赶在我前头起的吧?”柯少轩看着他那懒懒散散的架势,打了个呵欠问道。 “老大,我刚刚和群殃哥从后山采药回来,累成狗了还得摆架势给你看。”小虫子反驳。 “群殃带你去采药了?”柯少轩有点惊奇。 “本来他叫上哑仆和叶游姐的,但是他们不鸟他,只得带我了。”小虫子放下刀,似乎觉得 没有必要假装练习了。 “群殃人呢?”少轩问。 “去了厨房。”小虫子随便找个台阶坐下歇息。 “哈?!”柯少轩惊掉下巴,匆匆忙忙赶向厨房。 这时候的厨房,哑仆去打猎钓鱼采野菜,叶游前院扫地洗尘,让号称毒公子的陆群殃趁虚而入了。 “靠!”少轩这还没进门,看见那浓浓滚滚的药烟,已经是不敢靠近了。 但依旧掩实口鼻潜进厨房,浓烟呛鼻,不一会儿柯少轩就感觉踩到了柔软的物体。 “妈咧,这小子自杀?”背起陆群殃往外跑,同时吩咐小虫让叶游把西边的小厨间给清理干净了,不然这厨房半年内毒去不了。 将陆群殃摆在院中的两张桌子上,太阳抬至正午,哑仆才背着猎物野菜等赶回。 少轩赶紧让哑仆帮忙逼出陆群殃体内毒素,哑仆正经端坐运起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群殃体内,清理游于血脉间的毒素。 后者几个呼吸间衣襟已经湿透,蒸汽融融而上,终于有了醒转的动静。 这样的解毒法子即使是天下第一等的高手哑仆,也不经吃力,站起来间颤颤巍巍好久才平复心境走向西边小厨间。 “小殃,你这是救你爹呢,还是得先气死你爹?”少轩扶额。 “少轩,我要毒死他们!”陆群殃完全没有刚刚从昏迷中醒转的状态,反而咬牙切齿。 看着他这脸容,少轩估计是一晚上没睡觉。 “行!你陆群殃就毒死那姓苏的皇帝!”少轩喝道. 但转眼陆群殃居然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轩哥儿,我爹他啥武功也不会,就会救人,连杀只鸡都不敢。”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陆群殃突然顿了下来,又不哭了。 “那就去皇宫看看。”少轩说。 “少轩,我得走了。”陆群殃匆匆忙忙起身下桌,跑向尚在浓烟中的厨房。 “干嘛去啊?”柯少轩怕他这又要扑进那毒雾里头送死,赶紧跟了上去。 “那药,我辛苦炼制的药,只有爹爹会解!”陆群殃疯了似的要进去拿药。“只要他们中毒了,一定需要我爹的!这样我爹就安全了。” “屁!我来。”少轩仗着自己的特殊体质,再次掩住口鼻进入厨房。 用勺子随便往锅里头搅几下,捞起不知是何物体的药物就出门。 接过那黑乎乎的草药混合物,陆群殃匆匆装进自己衣兜完全不顾污渍。 “群殃,这东西看起来就不能吃,你咋让他们中毒?”柯少轩怀疑。 “嗯,看着就会中毒。你别管了,我要走了。”陆群殃慌慌张张出门。 两人行至柯府大门,柯少轩看看歪在一旁的柯府两个金漆大字,又蒙了一层灰了。 “轩哥儿,下次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次了,我爹他我也不说不好,但是我不能跑,我得去救他。”陆群殃眼神坚定。 “嗯,哥们去吧,你爹救你无数次,该还的。”少轩说。 陆群殃转身出门,步履坚定。 “你不阻止他?让他自己去肯定是送死的。”叶游不知何时也站在府门前。 “阻止?做兄弟的,只能撑他!”柯少轩觉得此时只差一杯酒,敬那远去渐小的背影。 “撑他去死?”叶游笑了。 “死了,我就替他报仇!”柯少轩义正言辞。 叶游无言。 忽然那走在山路间小小匆忙的人影儿毫无征兆的扑倒在地,少轩二话不说连跑带跳几乎是滚着下去。 将陆群殃翻过身来,柯少轩看见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姓复的,你他娘不是去毒那狗皇帝么?把自己先毒死了咋整?!”柯少轩骂道,这要是死了,他也不知道该找谁报仇。 第七章 一碗送行粥,一笔首富债 经过哑仆一夜的调息,陆群殃好不容易醒转过来,却又是急忙去捉放在床边的自炼毒物。 哑仆无视之,正衣离去,此时正是天亮时分需备饭的时候。 柯少轩正起,往着群殃儿的房间奔来,却正巧碰到身形似乎不振,走路摇摇欲坠的哑仆,上前一扶却让黑衣蒙面的哑仆闪了过去,后者和他快速擦身而过。 少轩不理得这人的古怪,抢了进屋。 “你这家伙,刚刚被救起,又急着找死!”少轩不由分说,拍落群殃手中那团乌黑毒物。 “没用,没用,没用的!”陆群殃慌慌张张,口齿已然不清,“我这毒只有我爹才能解开, 我要趁死之前进皇城!” 陆群殃抖着身子,摸着下床,却不小心碰到床头烛案,烛台掉落在被褥上。 柯少轩眼疾手快赶紧憋了一口水吐去,却吐在陆群殃去捉毒物的手上。 那被褥也没那么容易燃着,幸得窗外太阳正起,屋内也不得多黑。 “群殃,吃了再走吧。”柯少轩说。 这兄弟平日里被他稍微一磨蹭就顽抗不得了,此时被他一口水吐在手上也只顾着捉那团毒 物,毫不在意,只他在意。 “少轩,我得赶紧走了,这里进京得两个月,还得骑马。”陆群殃终于平静了些。 “做兄弟的,只能目送你了,我这山里,连只野猪也没骑。”柯少轩尴尬。 二人相伴走向后院。 此时,内堂中那张饭桌上摆了两条长凳,桌上安静放着几碗野菜粥。 叶游那碗早已吃空收走,留下三碗盛满的粥和一只被吃得像洗过似的碗,定是小虫子刚刚吃完,柯少轩想。 哑仆做的野菜粥不咸不淡,倒是刚刚好,柯少轩端起碗,朝陆群殃一举,“群殃,此时无酒亦无茶,只能以粥代酒了!” “兄弟,一路走好!干!”柯少轩仰头喝下。 “干!”陆群殃也一起仰头。 一人说的是“干!”,一人说的是“干!”,语境不同,却义气十足。 两人一碗粥干净,却烫得嘴巴无法再要一碗的豪迈。 穿着一身严实黑衣蒙面的哑仆,正呆呆站在堂下台阶处。 “姓柯的,你咋一句话也不说。”叶游看着踩着阳光出发的陆群殃,再瞅瞅身边一言不发的柯少轩。 后者依旧不理会,只是目送那人离开。 “是啊,殃哥儿也不说话。”小虫子背着刀子同样奇怪道,“叶游姐,江湖上兄弟分离是这样的吗?” “我不知道。”叶游瞧那身影已经变得渺小,拿着扫帚转身回府。 “我还以为像说书那般,豪云壮志一番,再干一碗酒,豪迈的一去不回头了。”小虫子失望道。 柯少轩喉咙似乎被烧的不成样了,这送行粥比送行酒烈了一百倍不止。 只有站在府门长廊中那名黑衣仆从,悄悄看着那倚在石狮旁为兄弟送行的男人,不自觉的偷笑了一下。 是夜,有三万兵甲秘密南下。 千军万马,夜行无声,所过之处竟无人发觉,行军后部,唯一辆破旧马车。 “爹,为何你要接这圣旨。”挑起车帘,看着外边行军有素毫无语言的兵马和那些忽上忽下 跳跃着的火把,穿着轻甲的年轻校尉喃喃说道,“这回再回京,爹,你和我的名声可都变成屎咯。” “胡说什么话!”虽是连续几夜行军,但依旧没有显露疲态,仍是精神奕奕,“这圣旨,无人敢接,我也就是为了还老将军的恩,这才领军南下。” “爹你糊涂了吧,这意思是镇国公托梦给你,请你杀掉他那仅剩的孙儿?”年轻人放下车帘,取笑道。 “爹和你说过什么?”一脸严厉的中年大帅喝道。 “知道啦,不许提镇国公嘛。”年轻校尉打了个呵欠。 摇摇晃晃中,继续南下行军。 同夜,有圣旨千里加急至东海。 圣旨至,有万民于森林中苦役,无数参天大树倒下,及其黄尘万丈,浩浩荡荡欲搬空东海省内一切木材。 有两监工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趁机偷闲,其中一位大喇喇光着膀子的监工伸手从屁股后头变出一酒袋,爽快的喝了一大口,才送给那兄弟。 “我听说昨天巡抚处才接到的那圣旨,今个儿我们县连同隔壁县和隔壁隔壁县所有男丁都被抽走了,连同那些个在衙门游手好闲的衙役都被赶来这鸟不拉屎的地伐木了。”他大大的喘一口气,还未明白过来。 “是啊,咱老爷的儿子都被官兵赶出来了,也就老爷岁数大了被放过了,那些个青少壮丁,能有点力气都被官兵抓来这地儿。”另一监工放下鞭子,擦擦头上的汗才接过袋儿,也不多 介意跟着喝了一大口再还回去。 “我跟你说,那些儿官兵兵高马大的,一看就是正个八经沙场抽过来了,那些刀枪可都是磨尖磨利的。”光膀子的监工接着再喝一口,就空了酒袋,朝着袋嘴里头瞅几天,埋怨道,“也不知道朝廷这搞什么,刚打完仗没过二十年,就劳民动众的。” “唉,老哥,咱也就这命吧。” 八天后,棠商镇,露马山,柯府。 门前有人使衣袖擦金匾,此人华衣贵冠,牵起三只马,两白一黑,身姿矫健。 “谁啊?”正在前院挥刀练习,已强壮不少的小虫子眼瞧门前有人晃悠,赤着上身就走前去。 “这是柯府吗?”那人迎来就是一张笑得和狐狸似的脸,看着小虫子一阵不舒服,不过此人 相貌英俊,皮肤白皙,衣服也比小虫儿所见过的人要好看得多。 “是啊,那不写着吗?”看那人一身华裳毫不介意的以袖擦灰,小虫子也反感不起来,比当初白衣画仙的架势好多了。 “噢,那麻烦阁下知会柯少主一声。”那人说着居然恭敬一鞠,把小虫子吓坏了。 “知会啥呀,轩哥儿他哪介意这些。”说着就扯那人衣服往门里带。 “不不不,小兄弟,我不能进去。”他停在门槛外,任小虫子如何啦都稳如泰山,“就请小 兄弟代复子演知会柯少主一声,那债清了。” 看着那人留下三匹马转身下山,一人来一人走,倒是莫名其妙。 叫来叶游,两人把马牵回府内,小虫子道来经过。 “那人叫复子演?”叶游惊诧,说道,“小虫子,你知道当今天下能家财能比国库是哪家么?” “当然认识,复家!”小虫子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常识。 “那复子演是这复家当家的。”叶游说道,常人知道复家富可敌国,却常常不知复家家主是谁,也只有和复家来往的客人友商才知晓。 “啊?”小虫子呆鹅状。他完全没有想到,花开遍地的复家银号的当家居然只身一人进这荒山野镇,只为了送三匹马。 谁会把这样一个人往复家家主身上联想,也是叶游想不到的事情。 能让复家以身涉险,亲近这叛臣贼子的往日府邸,那复家欠的镇国公什么债?叶游想不到富可敌国的复家能欠别人什么债。 教中众多事物也和复家有所牵连,她并不清楚,但唯一知道的是整个重虚宫都承了复家的一份人情。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那十几年未动用过的马厩,辛辛苦苦把马栓住,再辛辛苦苦找到于府中某个角落瞌睡的柯少轩,讲事情再讲一遍。 “复家送马了?”柯少轩坐在檐下,看那檐角雕像下水珠滴落,好像想起什么事情。 “你带我去看看那马。”柯少轩赶紧起身,让小虫子带路。 叶游好不容易才找到适合这三匹马吃食的粮草,刚拿起扫帚,便看见一脸痴呆的柯少轩。 “那姓复的你认识?”叶游开门见山的问。 “认识,全家我都认识。”柯少轩点点头,走近那黑马,一脸迷恋的把脸贴上去,不断摸上摸下,摸那马鞍那马缰那脚蹬。 “老大,你爱上这马了?”小虫子挠挠脑袋,他可没见过柯少轩对某些物体如此着迷,就像禁欲已久的男人见了****的美妇一般。 “那复家欠了你们家什么债,那家主竟亲自登门。”叶游再问。 “姓复的进门了?!”柯少轩放下马缰,沉着脸问小虫子。 “没,没!”小虫子说道,柯少轩这脸色像是要杀人一般。 “那就好。”柯少轩继续转向下一匹马。 叶游深吸一口气,早已习惯被柯少轩无视问题。 “那女人!会骑马不?教我。”柯少轩半个身子挂在那马颈上,那马似训练有素竟然不躲不闪也不焦躁。 “呵,你这兵阀世家出身,你爷爷和你爹都是开国英雄,你居然不会骑马?”叶游终于被他逗笑了。 当下也没有问姓柯为何不让复家人进门,高高兴兴教他上马。 三只马儿打了个响鼻,似在嗤笑。 “小虫你笑个屁,去练剑!”柯少轩一只脚挂在马镫上,半个身子却摔在草堆中。 第八章 一丈长刀七尺好男! 距收到复家当家的马匹又过去半个月,七月初,夜。 “小虫,你这名儿啊,得改改。”柯少轩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采来的狗尾巴草,对着正稀里糊涂练刀的小虫说。 “啊?”小虫子停下。 “你想啊,以后你要是成了那啥天下第一,得有名号吧。”柯少轩正儿八经的翘起二郎腿说, “总不能说你叫小虫吧。” “可我这啥章法也没有乱练的,练到啥时候才能打赢别人还说不准。”小虫儿挠挠脑袋。 “练刀么,能保住自己的宝物,那咋练都一样。”柯少轩说,“你看,哑仆到我身边那会儿, 连提两桶水都不成,天天被骂,现在么,空手赤拳都能打得那乌蛮服服帖帖。” “说到底,我都没见过哑仆练功的,但人家就这么强。”柯少轩说。 “老大,您这样一比我更没信心了。”小虫子说。 “别啊,殃儿不是说你是那啥小龙人么?”柯少轩说,再指了指那刀,“你随便一劈,能把 我家老头花大工夫造起来的四方来客一下就砍倒。” 柯少轩顿了顿,看向那片倒下以后再也没有搭建起来的会客堂,补充道,“看,你这刀下去,谁也补救不了。” 小虫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鼓励。 “那对了,你姓什么?”柯少轩问。 “夭,夭小虫。”小虫子笑道,这个姓是那个一路带着他的病死老头的。 “夭!?夭寿的夭?”柯少轩有点惊诧,显然第一次听到这个姓。 小虫子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行,你以后叫夭小龙好了!”柯少轩不容置疑的说。 既然都是这么俗气,那为什么不叫大龙?小虫子憋住自己的疑惑。 “你得叫小龙,虫变龙,很大进步了。”柯少轩说,“别想着大,你老大我才是大的,哈哈哈。” 说完站起来,挠一下屁股。 小龙笑了一下,刀抓的更紧了。 夜月无思,叶游收拾好碗筷后,跟着哑仆一起把廊中和房间的蜡烛点亮,这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半年,每日差不多的内容,枯燥倒是不乏味,甚至有点安心。 教中一直没有派人来找她,她也不知道外面的江湖已经发生了多大的变故,但是对她来说, 每天帮着下厨,扫地,收拾碗筷,这宅子虽然荒了,但还是令她很安心。 除了偶然上门的访客,这宅子里的日子安逸的很,是得用安逸这个词,叶游不用像教中那样去费心费力猜权贵们的心思,也没有趁机要占她便宜的大客卿,甚至连师父画夜老人的任务也不用考虑。 每天打打杂,在这里生活下去,很好,很舒服,抬抬头看看天,就有月亮,不用防着随时偷袭的同门。重虚宫允许弟子在殿外较量,甚至杀人也无需担心,一切实力至上,每天都提心吊胆,叶游因击败了画夜老人的门人而取代了他,之后几乎每天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袭杀。 正跟随着哑仆点燃了后院的第一只蜡烛,后者突然停顿,叶游也一个不注意撞了上去,哑仆貌似没有发觉般仍然愣住。 叶游惊诧,这是她和这一身黑衣包裹着的哑仆第一次接触,感觉没有想象中的僵硬,而是类似撞进了被布包裹着的温水一般。 哑仆忽然扔下蜡烛,烛台在地上翻滚了几个身,后院马厩传来几匹马的嘶吼。 叶游抱着已经熄灭的烛台,看哑仆一个瞬息间消失不见,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哑仆用这身法跑走,她感觉从来不慌不慢的哑仆忽然一下变的着急了。 廊边嵌在墙里的烛台,火光在不断抖动,仔细看,就连烛台也不断抖动。 火,全是火,木质的屋子被烧的噼啪作响,母亲拼命推着如何也推不开的门扉,火光将屋中的黑暗燃成致命的红,女孩在睡梦中被浓烟呛醒。 “秀,秀儿!”王秀母亲几乎用尽了力气要撞开那薄薄的门扉,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屋里所有可以通向外面的门窗都被无知觉中从外面被钉死加牢。 王秀蜷缩着身子,看着火舌从门窗的缝隙中伸进来****,火光中她窥见母亲满脸的泪与汗水。 “娘亲,娘亲!我好怕,我好怕!”王秀在床上哭着,烟味呛人。手中紧紧抓着那枚玉佩“云平天鉴”,仿佛抓着它就能期盼到英雄降临。 终于,母亲不动了,张着嘴喊着秀儿,却叫不出声音。 王秀艰难爬过去,左手握着那枚玉佩,右手握住母亲的手,火焰终于破墙而入,整片木质的墙都坍塌下来。 母亲好似突然有了力气一般,突然站起,拦在王秀身前。 母亲背着熊熊烈烈的火焰,从脸上掉到王秀脸上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滑落在王秀稚嫩的脸上,又掉进嘴里味道又咸又苦。 王秀看着母亲的头发开始燃烧,听见那近在耳边噼啪作响正欢快跳舞的火焰烧得母亲的血肉滋滋作响。 王秀不敢看,低着头啜泣,即使娘亲已经竭力忍住痛苦在笑。可王秀受不了,看着母亲为她撑着那片火海。 终于,那成长为巨人的火焰魔头将小屋屋顶扯下,王秀闭上了眼,也看不到母亲还强撑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王秀被脸上,身上传来的痛苦刺激醒,她看不见,她的眼睛被包住了,她感 觉到全身都被布包住了,也闻到了那股清新到呛人的药味。 见她稍有动静的身躯,有人说话了,“你醒了,我是柯少轩的叔叔,柯征宇的弟弟柯征博。” 柯征博和少轩爹死前的名气不相上下,是柯老将军的二儿子。 王秀听着,没有动,她年幼的脑子里只知道是柯家救了她,是少轩的叔叔,她想握住手中的玉佩,却感觉不到手的活动,好像已经没了。 察觉到她的异样,柯征博说,“那枚玉佩,在你床边桌案上。” 柯征博叹了口气,是柯家害了她,但王秀尚且年幼和她说这些有害无益。 王秀听言,松了一口气。 “你娘亲她为了救你,唉。”柯征博从没见过那样惨烈死法的尸体,即使在战场上也没有见过。 王秀想哭,却一点眼泪也流不出了,身上的疼痛不断传来,她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麻木了。 “别辜负了你娘,你身上的药是医圣陆柏游亲手配制的,养两年伤就可以恢复了。”柯征博说,叹了一口气,“但是你的脸,救不回来了。不要自寻短见。” 王秀的手不知是疼痛还是无意抽动了一下。 柯征博继续说,“少轩他把他仅剩的遗物交给你,你知道你在他心里有重要吧。那小子为此还差点让老爷子打死。现在满天找你,我也不知道该告诉他,罢了,还是等你告诉他吧。” 王秀想起来,那家伙几天不见又穿着厚厚的衣服,是这个原因。 王秀又想起来娘亲将火焰全部扛在背上,又忍着痛对她笑。 又想起来,柯少轩说要娶她当媳妇,要王秀的娘过上好日子。 又想起来,娘亲推不开那薄薄门扉时的无能为力,嘴里沙哑地喊着“秀儿!” 王秀觉得痛苦,想听那个成天要当大侠,当将军保护她的柯少轩的声音,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那张少轩说的“这天下第一好看的脸蛋!” 火,满天都是火,唰唰唰的下起火焰的雨,那是拖着火焰尾巴的数万支羽箭。 有一身影,陡然越上半空欲与月亮齐平,运一大气搅乱那一大片波涛而来的火箭,数万支拖 着火焰的羽箭被无形的力凝在一起,再被齐齐从天空中拍下。 柯府门前,数万只带火羽箭笃笃笃地掉落在地,俨然在柯府门前形成一片低矮火海。 有带甲兵士数万,密密麻麻从山上排阵到山脚,似与一国相战的气势以待命。 有鲜衣怒马一骑,冲至前排,高举旗帜,上绣着龙飞凤舞的一个玄黑“顾”字。 “柯家孽子,出来受刑!”他吼道。 “轩哥。”小龙两腿发抖,右手背着握住刀把。 “小龙,握着刀的时候就别怕了。”柯少轩说,独自走向前院角落中从未去过的一间小屋。 黑衣哑仆从天而降,动作不带一丝多余,转眼找不到柯少轩,扭头看向夭小龙。 夭小龙被吓的摔倒在地上瘫坐,原来哑仆越上天空运功引走那波箭雨时把面纱抖落了。 此时露出一张几乎融化成泥状的脸,口鼻只剩一个空荡荡的洞,由几只散落在院子里的火箭映着,就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 见小龙不语,哑仆也只好站在原地待定。 这时候,那叶游总算运着轻功飞来,她见那欲盖天穹的火焰箭雨也是被震惊一跳。 此时靠近,猛地一见丢落面纱的哑仆,当下就亮出袖中剑,就要刺上。 谁料哑仆朝她一瞪眼,叶游硬生生被那无眼睑的恐怖眼球给吓掉了剑。 这才明白了是哑仆。 有喘气声,在身边发出。 大伙向后一看,柯少轩气喘吁吁双手抓住一柄长刀,足足有一丈长,是柯老将军曾经的沙场武器,刀下亡魂无数,纵然过了十数年,也丝毫不减利度。 好一个七尺男儿扛起一丈刀! 第九章 我没有温柔 唯独有这点英勇 眼前隐隐约约有朦朦胧胧的光亮,王秀已经忘了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见过光了。 “看得清不?”那人话音清晰温暖,在王秀眼里只是朦朦胧胧一团。 “王秀,试试看站起来。”这个声音是柯征博。 王秀听语,撑着床沿要站起,几次欲摔倒后,方才站稳了,只是偶尔还会有灼烧的痛感。 “陆神医,多谢你了。”柯征博说道,对着陆柏游鞠了一躬。 “哪里,行医救民,我辈本分。”陆柏游穿着朴素,却干干净净,倒是像个文雅书生。 “神医,这事还不能说出去。”柯征博暗叹一声,要是让那些目中无人的家伙知道自己暗中 救下了这王秀,恐怕王秀会更惨,也是柯家欠了她太多。 “呵咳咳咳。”王秀欲开口说话,却感觉喉咙变成了一块枯木般。 “王秀,这也许对你而言很难接受。”柯征博正了正身子,“可今天,有位方士来到府上。” 柯征博顿了顿,似在酝酿言辞,又继续说,“此事关乎我们柯家上下性命,少轩他怕是只能托你照顾了。” 王秀身子一震,就算三岁孩童也知道柯家马踏沙场,替皇帝拿下大好河山的事迹,这柯家二当家的脑子被烧坏了? “这事情还有些时间,你的身子,陆神医说了,大约过多十日便可如常人。”柯征博说,语气愧疚,分明连累了王秀一家,不好说出,现今又要依靠刚刚勉强可以站起的王秀。 “这事,柯家对不起你,但少轩他背负着一国百姓的命运。”柯征博说,“从今往后,你要作为他的仆侍,照看好他,至于你的身份告诉他与否,你自己决定。” 王秀方才九岁,对世事认知尚且不多,方死了最爱的娘亲,只剩下了最爱的少轩,哪会有异议,当下点头。 此后,王秀着黑衣戴面纱,忍住一身旧痛,习武练功,却仍然不够,直至柯家抄斩前一天。 柯征博急匆匆地从柯少轩身边借走王秀,那一身黑衣加上面纱在夜的掩护下,无人知晓他们去了哪,王秀得到了一个关乎柯家上下被抄斩的秘密。 王秀在那天后,变强了。 而柯家满门抄斩。 柯老爷子此生唯一做的一件违心事儿,便是以一老将的孩儿代替了柯少轩赴刑。 当天,柯少轩被黑衣哑仆掠去后山断崖,任凭柯少轩如何撕扯打闹哭喊,那王秀始终不动,以身护着柯少轩。 “你放开我啊!!”少轩一个巴掌扇掉了哑仆的面纱,面纱直坠入崖下。 见到了这一直以来只以面纱示人的哑巴仆从的真面目,柯少轩一愣,接着又怒。 王秀正担忧会被看出身份,却无奈多想了,身上被怒急攻心的少轩踹了一脚。 “丑八怪!你带我回去啊!我不要待在这!我爷爷要死了啊!!”少轩当然知道柯征博为什么让哑仆带着自己躲起来。 “好!你不带我回去!我自己回去!”柯少轩欲往断崖下一跳。 一双布满恐怖烧伤的手环住了他的腰,将他紧紧抱住。 “你这个丑八怪,为什么,为什么拦着我啊!!!”柯少轩怒,稚嫩的脸上眼泪和鼻涕横流。 “丑八怪!!!放开我啊!!放开!”柯少轩拼命的打那个正紧紧抱着自己的黑衣哑仆。 断崖的风很冷,柯少轩挣扎的很用力,甚至在王秀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上抓出血,可身份为哑 仆的王秀抱得很用力。 少轩靠在她肩头流出的眼泪和鼻涕沾湿了她的衣服,王秀早已经在那场大火中失去了眼泪,兀自在心里哭的很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就算被少轩骂成丑八怪,她也不会离开了,就算不再是那个少轩说天下第一漂亮的王秀,她也不会离开了。 就算被打死也不放开,早从两年前开始,少轩就是她唯一的宝物了。 柯征博把一方秘修告诉王秀,王秀得天独厚,年纪轻轻便学会识气,拓展自身气海。 柯家抄斩后,她为了变强,竟学会透支气海,以消耗寿元为代价,不要命地变强! 那个一身伤痕的柔软小姑娘王秀,硬生生变成天下第一的哑巴仆从,心甘情愿地陪在柯少轩身边,死也不离开。 “愣着干什么?!”柯少轩喝到,从那拨箭雨的数量他就估测到柯府外面应有好几万兵士正拔刀待命。 门外熊熊火光,叶游只觉得脑袋要炸了,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柯少轩究竟做了什么,令那位山高皇帝远的九五之尊动用如此阵势,以伐一国之军征讨柯少轩一人。 夭小龙瘫坐在地,嘴巴张着,双脚颤抖,龙刃摔在一旁,人生第一次感觉如此害怕。 哑仆没了面纱,那双眼无论怎么看都是在用瞪的,甚是吓人。 “行了,叶游,你带着小虫子往后山跑。”柯少轩努力将那一丈长刀扛到肩膀。 这刀多年未曾见光,从来被锁在库房里,自柯老爷子解甲归田后便没有再碰过了。 此时少轩却感觉得到,刀锋上那强烈的饮血欲望,还有一股豪情万丈。 “老,老大,那你呢?”听柯少轩这么一说,小虫子结巴的问道。 “我有要等的人!”柯少轩扛着长刀气喘吁吁,语气倒是很坚定 他要等王秀! 说罢,扛刀迈步至门前,火光艳艳印着这年轻人躯体,似有豪情万丈。 “老大,我怕死。”夭小龙抽着鼻子说,哭地落花流水,却还是颤颤巍巍抓着刀。 “小龙,我也怕。但不去做的话,再也没有机会了。”柯少轩猛吸一口气,正欲迈前。 忽然,身体力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柯少轩整个人软坐在地。 身后哑仆,柯少轩知是这哑仆搞鬼,正要破口大骂这丑八怪,却见眼前晃下一物。 是一块玉,雕龙琢凤,在火光中旋转变得金黄金黄。 忽然间,柯少轩整个脑子空了,像是被大火烧光了所有念头。 哑仆将那块玉佩挂在他脖子上,轻轻系好。 哑仆有生以来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轻轻摸摸柯少轩的头。 好像在说,“乖,我回来了。” 紧接一瞬,哑仆已闪了出去,门前大火忽的一灭,。 等火光再次燃起的时候,脑袋空白的柯少轩,瞬间痛哭流涕。 把长刀紧握手里。 王秀!这个名字,这个女孩的脸他都要忘记了。 他一直在等,一直等,甚至在刚刚还想着要是死了就等不到王秀了。 前一刻还豪情万丈无所畏惧的他,突然像个稚童般手足无措,坐在原地大哭。 王秀守了他十多年,硬是从三品侍卫都打不过的家伙,到如今轻轻松松便击败天生金刚境的魔头乌蛮,天晓得这家伙吃了多大苦头! 第一次骂丑八怪煮饭难吃,哑仆几乎每次都要弄地一手是伤,才让柯少轩心软吃饭了。 没有语言,哪怕少轩没有一次肯去叫她一起做点什么,从来是少轩一个人去做完那些从前能逗王秀笑的事情。 在六月十七的时候淋着大雨,在榕树下发呆等着。 那个哑仆,不,是王秀,总会悄无声息的为他撑着雨伞,不让他淋湿一点一滴。 柯少轩哪里知道,他骂着丑八怪的时候。 王秀就是哭也哭不出来,平时练功也不会出汗,病痛几欲让她昏过去。 可看着柯少轩每天做着从前会逗王秀笑的事情,王秀就算脸上笑不出,但心里总会暖。 王秀要守护这样的少轩,从第一次有刺客入府,王秀就知道要变强,哪怕自己的生命会因此变短。 王秀认为上天很公平,要守护爱人,必须要有所牺牲。 每年六月十七,她看着少轩冒着大雨等那个不再出现的王秀,她心里暖地不得了,几乎要把那雨气化了。 王秀从那天起,强到连刺客在府外五百米内的气息都能感受到。 强到连凶名震慑整个江湖的乌蛮也半点取不到好处,强到天下第一。 却也知道,时间快没了,再也不能让这个人安心地做那些幼稚事儿。 原来王秀一直在身边。 柯少轩喃喃自语,“媳妇,你拿了三个天下第一,说什么这次我也要拿一个天下第一男子汉吧。” 柯少轩哭着笑:“王秀你真是天下第一好看,又天下第一丑,但就是天下第一厉害。” 想着想着,好像有股气力,突然注入渐软的双臂。 不知觉,他坐在这已有一个时辰,外边声音惨烈,有千军万马! 那个昔日柯少轩说要守护的姑娘,此刻正独自面对千军万马。 猛地呼吸,体内某处猛颤,若有高人在此,定然会发现柯少轩体内气海瞬间拓展,金光充盈! 于无知无觉间,从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平常人,一瞬间跨越三品,自展气海。 这柯少轩,确实得天独厚! 气海已拓,被哑仆灌进的一股气也瞬间消散。 “小龙,男人拿刀的时候,不能哭啊!”柯少轩突然站起。 那柄百斤重的长刀被他握住斜劈,气势可当千军万马。 “老大,你也在哭啊!”哭着抓住龙魂刀的夭小龙,喊着对同样哭地很惨烈的柯少轩说。 “我这是高兴!”柯少轩第二次,吸气。 跨出门槛,喝道:“哈!你们这些家伙,我一个不放过!” 摆了个手势,叶游会意,快速向夭小龙颈脖砍出一记手刀。 后者一下昏过去,叶游将夭小龙拎起,再一手捡起龙刀。 柯少轩浑身上下忽然绕着一圈圈蓝光文字,一点不像平日只顾吃喝玩乐的傻缺货。 气势被拔高到极点。 如果说从前的柯少轩二品都不如,那么此刻境界一下越过一品、金刚、化气、融气,直达霸王境! 叶游忽觉这柯少轩,一人可敌一国。 或许,这就是京城那位派出如此大阵仗都要灭掉柯少轩的原因吧! 叶游提着夭小龙往后山走后,柯少轩抓着那柄原来重似千斤,此时却轻如羽的长刀,跨出府门,往那片插在地上燃烧的羽箭轻轻一劈。 火光无,影动,前边举盾的几排甲士毫无声息地被削成两半。 “柯家刀剑从不向大梁子民。”柯少轩念着这柯家家规,“可你们从来不拿我们柯家当大梁人!” 有气在烧,柯少轩青筋暴起,血脉之中有火焰狂热,心脏几欲蹦出胸膛,气势万人不可阻挡,一刀横在柯府门前,谁也挡不住! 我柯少轩,就是拼了命!也不能叫你们伤害王秀! 经咒铭文从柯家府邸各处浮起,环绕几周后,通通冲进了柯少轩身体! 一股无人可敌的气势覆在他身上,霸气更盛,一人可当一国! 第十章 柯家秘辛,一气敌国的柯家嫡孙! 大军后方,马车上。 顾成恩看着那铺天盖地的火焰箭雨被神奇的带离原来轨道掉落在柯府门前,不由啧啧称奇: “爹,看来皇上让咱三万顾家军出马还真有道理。” 车上门帐后那位将军却也不看那箭雨如何神奇地被带下,只微微一叹气,道:“成恩,今天咱就待这车里哪也不去了,由他们打吧。” “爹,为啥啊?”顾成恩问,他还想骑马上去看看那柯家逆子的风光。 “就因为他是柯家最后一人。”顾将军说,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跟你讲讲当年柯家满家抄斩的情形吧。” 大梁,荣丰肆年,天下局势稳定,战功累累的柯家受到弹劾,有权臣揭发其通敌叛国,恒征皇帝下令柯家满门抄斩。 那时的镇国公早就解甲归田,柯家云骑编入云野军镇守边疆。 那一天,朝野几位大将军都不愿领兵押解镇国公一家,仅在棠商周围州府了一千五百普通官 兵前往棠商押解镇国公一家。 哪知道,那跟随了镇国公差不多十年又被打散编入边军的柯家云骑,不顾军中管制,不顾被按上叛国的罪名,硬生生从被打散的伙伴中恢复了原来的编制。 回想起来,那只柯字云骑的大纛,至今也十分骇人。 几万柯家云骑,弃守边疆南下,沿途遭遇好几股朝廷名将率领的大军,也依旧不怕,无日无夜向柯府挺进。 惊得京城那位连连下十几道圣旨,调兵遣将要把那云骑拦下。 但毫无例外,无人敢拦。 等到最后,几万兵马的柯家云骑终于在湘朗碰到了那一千五百人押解的镇国公眼前。 “你猜,那镇国公说啥?”顾将军回想当时,不经笑了,也不在意军队前方那黑衣哑仆入阵 如杀鸡宰羊般的阵势。 “爹您快说完吧。”顾成恩倒是很在意那些被撞得乱七八糟的火把,意味着那阵型早已被打乱了,心中焦急不能亲自上阵。 “成恩,不让你上阵,是为父已经接了这等招人厌的圣旨,你再上去,恐怕这朝野上下就没有人看得起你了。”顾将军说。 顾将军当年也是其中一名解差,他看得见那柯家老少即使在囚车中也依旧不减傲气,沿途老百姓纷纷跪下求情,即使是他们这些奉命押送镇国公的官兵也心动不已。 不知是出发第几天了,负责柯将军囚车的顾解差忽然感觉脚下一阵晃动,犹如地震般,过了好久不动了,眼前忽然出现一支大纛,上秀黑体流云柯字。 再看周围,浩浩荡荡都是骑军,每位将士都视死如归,身上毫无惧怕,甚是惊人。 就是他们这些官兵也有当下就尿裤子,哭爹喊娘求饶的。 忽然,对方有一将翻身下马,单膝跪向镇国公。 “末将李成元恳请柯将军领云骑出战!”是一位身材魁梧身着破甲的中年人。 “末将何守恳请柯将军领云骑出战!”是一位戴着一边眼罩的中年人。 “末将单战前恳请柯将军领云骑出战!”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 “末将……”十多位将军翻身下马请柯老将军。 十多日未曾入眠的镇国公,撑着满眼血丝,原本虚弱的神态好像立刻好了许多,却是破口大 骂:“你们这些个兔崽子!老子领你们入军说什么了?!” 沉默片刻,一股气势由然而至,几万云骑齐声道:“保家卫国!身不畏死!” “好,好!好一个保家卫国,身不畏死!”镇国公气极,须发颤抖。 “我柯家刀剑,从不向大梁子民!你们这是做什么!”镇国公怒。 众将无言,收起寒光咧咧的刀兵。 “都回去吧!”镇国公说,闭眼不再看他们。 那一天,几万名柯家云骑旧部,默声跪地送走柯家老少,完全没有在意周围已经包围他们的大梁兵士。 顾将军等一千五百名官差,押着十几辆囚车从他们当中走过。 官差,柯家云骑,以及包围云骑的大梁兵士都默契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当时要是柯将军振臂一呼,说不得这天下会不会姓柯,也说不得还有没有你爹了。”顾将军也不顾忌讳,说出这些平日不敢说出口的话。 “爹,说话顾着点,咱都姓顾,你咋这么不顾咱身家性命嘞。”顾成恩说。 忽然,天空有一无声霹雳,照的整个山谷亮如白昼,三个呼吸间才暗了下来。 山谷内的温度却好像冷了不少,顾将军忽然皱皱眉头,说:“成恩,你现在骑马回京!” 顾成恩诧异,正欲回头反驳,却见自家老爹一脸肃穆,悻悻然下了马车,借过一旁军士的高马,快速离开军队,往京城跑去。 老爹的话一向很对,要不怎能从小小一介解差攀升至如今军中重位。 “十多年来,天下要忘了你们柯家,我顾蒙知没有忘。今个儿,顾蒙知连同这三万兵马都给你陪葬,也算替天下还了你家的债了。”顾将军好似如释重负。 柯府门外,黑衣哑仆空手入阵,所过之处无人可挡,众兵士几乎刚刚见着这黑衣仆从的恐怖面容,连惊吓都来不及,便被撕碎。 面对四面八方刺来刀枪剑盾,哑仆全然不顾防守,目之所及无人可挡,一时之间就连那些原先只见对方只有一人就信心满满的兵士们,哑然失色。 本着保家卫国,谁曾想死在这从没听过的敌人手下,忿恨之间有一将大吼:“****娘的!咱几万人马还怕了这丑八怪!跟我来!” 那年轻将军从鞍旁抄过两支短矛,左右各一只,用力夹紧马肚,领后一众骑军上至阵前。 这令辛苦招架那如入无人之境的黑衣仆从的步兵将士们安了一颗心,想到有骑军将至,当下更不畏死,几千步兵包围了那狂徒。 十几人举盾成墙,盾与盾之间夹着三两根枪头锋利的长枪,向着闯入阵内的那可怕怪物推进。 哑仆凭着自身功夫,举手投足间便破了一阵,奈何又被下一群十几人的小阵包围,面对这几乎等同人海的阵势,即使力大无穷也终有尽时。 忽然,有一声沉闷而至,“退开!”。 训练有素的十几座步阵快速散开,留下那黑衣狂奴一人。 哑仆抬头,步军退开就好像凭空冒出密密麻麻的好几千高头大马,身披银甲,配亮剑持良刃。 “冲!”那年轻将士才不管那一人多厉害,他的目标是那府门中藏着的柯家贼子。 山谷不算宽也不算窄,矮小树木极多,就是骑兵冲刺也不能如在草原上那么自如,这骑将怕是贪功急士。 随着那一声令下,整个山谷都在颤动,连生长在谷壁两旁的树木也几乎要站不稳。 但哑仆没有动,王秀没有动,她等着那千军万马,谁敢来,谁死! 随着那马蹄踏地声越近,马上将士落刀声也越近,第一匹马被王秀一拳轰穿,马上兵士连刀都未来的及落下,整个人便翻下马被后面袍泽踏成肉泥。 王秀心知阻挡不了,但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下,留给柯少轩逃跑的机会。 黑衣哑仆轻轻一跃,横身一脚正中一名骑军胸甲,那兵士整个胸甲向内凹陷,还未明白怎么 死的就变成一枚炮弹,连连砸翻向前冲刺的十几名袍泽。 王秀落地,闪过好几次要落在头上的寒刀和欲踏在身上的马蹄,见那十几人被撞翻,顿时觉悟,伸手去抓那马蹄。 几百斤重的军马,加上无畏冲刺的速度,居然被她当初毛绒玩具般抓起,再甩好几圈荡倒好 几批冲刺而来的骑军,再奋力甩出,砸下一列正奋不顾身要冲进柯府的骑军。 但,整只几千人的骑军并没有受到影响,冲刺阵营如一进行,哪怕脚下是活生生的战友袍泽也毫不犹豫踏过,要取敌方首级! 见状,王秀深吸一口气,有源源滚滚的力量从身心深处迸发,如果她有头发的话那此时她的头发一定倒着向天空飞扬。 王秀不能说话,但是她很愤怒。 躲过好几十次临面砍来的冷刀,但是从不闪过这些要撞上自己的马匹,她不能让这么些骑军过去,哪怕以身相阻! 事实上,王秀周围已经是个小规模地狱了,竟是被踩烂被踩死的兵士,和被同伴马匹绊倒的军马,还有被破裂军甲刺进身体被马蹄踩碎身躯哭嚎着等死的士兵。 后面羽箭燃烧,一片火海,骑军军马同样不畏火,要踏过去。 一股气将王秀精瘦的躯体撑得无比巨大,王秀朝着那几千冲刺的骑军愤恨一拳,锤在了地。 随着一声滔天巨响,地面碎裂,而一条巨大裂痕瞬间出现吞噬了好几拨冲刺的骑军,顺便把胳膊大腿都弄丢的残兵们都吃了进去。 刹那间,巨大裂缝中填满死尸和残兵,一时之间尽是惨痛哀嚎,哭爹喊娘。 奈何天黑黑看不到里边什么情景,八成是被尸体和活人活生生压死埋住了。 王秀弯着腰喘气,如果她的身体没有被火烧过,那此时一定看得到那些从她血管里蒸发出来的气体。 这么多年来,很久没有这样累了。 刚刚那拳,砸在地上,总算是拦住了那些骑军。 王秀好想坐下休息一会,可是不行,他们仍然跃跃欲试,以尸体堆满那几丈深的裂缝。 王秀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身上如果可以冒汗,此时肯定像瀑布一样。 她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好似就要到这就完了。 不行,她得再多做一个晚上的天下第一!不,一个时辰就够! 她调动身心深处的气韵,却发现空空如也,都用完了? 王秀摇晃着身体,很着急,却没有力气,力量在消散。 当了这么多年的天下第一,怎么可以在这时候倒下!! 王秀咬着牙,想大吼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那股支撑她十来年强大的气,缓缓消失了,像烧完的蜡烛般。 眼前逐渐昏暗下来,身体也变得沉重。 又忽然间,有强大山风吹拂,刮起腥风血雨,王秀瞬间察觉到一股更为强大的气,在身后! 王秀艰难扭头去看,柯府门前掉落的那些箭,火光全无。 只见一把无上刀光,一个七尺男儿,和最好听的声音。 “王秀,我来吧!”我一言可当一国,我一刀可战万人,柯少轩身上幽光浮现。 第十一章 气运加身霸王境 五十里外,一座破败庙中,有熟睡道人猛然从梦惊醒,抬头看看从屋顶漏下的夜空,居然没有看到一个星星,唯有一轮白耀圆月。 道人站起,月光沐在他身上,方才看清这道人模样,他除身着绿色道袍外无一点像是个常年修于山中的道人。 他目光如隼,鼻梁高挺,一身肌肉饱满,倒像是个常年厮杀沙场的好将,说他是道士,除了那件道袍可做证据外,怕是没人肯信。 此时他眉头紧皱,不必掐指,便知道了凶相在哪边呈现。 在他脑海中听到几万乃至几十万个亡魂在哀嚎,这哪里是人间,分明是惨不忍睹的地狱! 他抓起一丈二长刀,这刀做工精细,材质居然是桃木。 民间道人多以桃木剑作法器,这奇怪道人的法器居然是一把丈二偃月刀,再看他那凶悍无匹的长相,说这人是沙场战将,怕是有人点头就信。 凶悍道人倒提桃木刀,再卷起地上包袱,急匆匆地赶路。 众人见柯府门前火忽然隐灭,靠着圆满月光倒是看清了那人模样,是个二十来岁的清秀青年,脸上分明稚气未脱,但身上一股气势却可当万人敌。 一时间,双方安静无匹,唯有摔落在巨大裂缝中被活活压住的残兵们嚎叫不已。 “我就是柯少轩!”柯少轩将长刀立于门前土,看见那哑仆站不起却仍要站起的弯腰模样,心中一股怒意。 “顾家歩军!”位于骑兵后方步兵阵型中传来沉闷声音,那密密麻麻骑军听声而散,散而不乱,退在一旁等候机会,即使是那贪功骑将,此时见那贼子气势,也不敢贸然抢功。 有整齐步履声至少轩耳中,柯少轩沉住气无敢动,只要他吸引了对方注意力,那么此时力竭的哑仆穿着那身黑衣,想必也不会有人注意。 “退!”突然,步兵分迎两列站开快速退后。 “放!”有数十架粗壮床弩,从后退步兵中冒出头来,那上头捆着几十只尖锐长矛,破空而至。 柯少轩见状,却是嗤笑一声,道:“朝廷为了拿我这一人,当真是拿出了灭上金国的架势啊!哈哈哈。” 上金国位于大梁国北部,数十年来与中原大小战争不于三百次以下。 那数十架床弩上射出的箭矛,无比快速朝他射来,这过程中又分解成几十、几十一组凌厉长矛。 几千只欲要撕裂空气的长矛要至,哪有躲壁空间! 柯少轩二话不说,步履一踏便先于那急速锋矛到哑仆身旁。 不论如何,要挡下来! 柯少轩看不清那密密麻麻,又劲力十足的千支长矛,只是胡乱用长刀在面前一扫,便听当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长矛被荡开后,柯少轩身后府墙全数崩溃,好不惊人?! 柯少轩拦在哑仆身前,拼命拿刀挥砍,荡掉不少射来长矛,但仍有几只箭矛射穿胳膊,小腿,以及拳背位置。 被这样散乱又快速根本挡无可挡的箭矛带走了身上几块血肉后,柯少轩只觉火辣辣的疼,却又怒意更盛,这该死朝廷,我柯家对你尽心尽力,竟拿对付蛮夷的家伙对我一人?! 柯少轩惨笑,道:“好,今天你们不当我是大梁人。” 少轩大呼一口气,藏匿于柯府各处的玄字漂浮,纷纷涌入他体内,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 “那通通都下地狱去吧!”怒到极点。 大刀一扫,剑气挥出,拍飞一大波射来的箭矛,又顺势将那数十架床弩扇起,好几十位甲士也被猛然飞起的床弩拍成肉饼。 哑仆见状,心中多有恐惧,柯少轩此法应和柯征博告诉她的此法相同,以窦方士在柯府留下的各种禁制提升自己功力,再以自身元气补充禁制需要。 但,又不尽相同,王秀能感觉到,柯少轩身上的力量不是来自他体内,反而似乎无穷无尽取自他方。 瞧着原本瘦小身材的柯少轩,身上肌肉盈盈鼓鼓,哑仆已觉不好。 一股霸道无匹的凶戾之气迅速覆在柯少轩身上,使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战场屠夫,十分骇人。 “布阵!”步军将领见大多数床弩已经被毁,虽说众多兵士仍在惊骇中,但已不容等待了。 呼的一声,盾牌架起,俨如玄黑城墙,逐渐形成包围往前推进,长枪密密麻麻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一步一步整齐划一,朝着那个一身戾气的年轻人推进。 贪功的骑军将领额上一抹冷汗,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圣上要动用这么大阵势的原因了,这世上当真有万人敌,当真有怪力乱神这回事。 柯府后院,将一黑一白两马牵出,叶游将小虫扔上黑马,同时使袖剑往白马臀部一刺,驱赶白马向后山跑路,自己骑上黑马,带着小虫策马而去。 茫茫黑夜中,只能依靠马的眼睛前行,柯府前方的哀嚎声远远地就传到她耳中,甚是吓人,也不知当年姓窦的方士究竟在这柯府里下了什么秘藏。 叫那柯少轩瞬间变强,也教那满门忠烈的柯府被抄斩? 只是无法探究那个中玄秘了,就算平时在柯府为婢,她也光顾享受这平淡日子。 柯少轩的慵懒,哑仆的勤恳,小虫的憨愚,以及偶尔擦灰拜访的神奇访客,比如那仅仅当了一天的天下第一刀客,那毒行如命的圣医之子陆群殃,那万两银子一句话的复大当家。 叶游叹了一口气,当初若没有那窦姓方士来访,那如今的柯家光景该如何灿烂? 由不得想了,也没时间去回味,叶游驯着马匹钻进森林,听着山谷下不断传来震天动静,也不敢去观看,怕是柯少轩那家伙身上又藏着什么秘密吧。 在那“天下第一温”池子下,叶游借着月光瞧瞧这几个字,歪歪扭扭又懒懒散散,苦笑一声,取下水壶装水,再度翻身上马。 消失了几个月,自己画夜门下弟子的身份怕是早就被剥夺,此次要回去,又是一番厮杀。 再带个拖油瓶夭小龙? 不了,叶游低头闪过一支横来枝丫,等过两天此番事了,将小虫放回棠商镇就此别过吧。 就在此时,马匹嘶鸣忽然停下,叶游也回头看去那山下柯府宅邸。 整座柯府宅邸蓝色幽光浮现,似浮现出什么铭文,叶游仿似幻觉般听见一声惨叫,从那柯府中传出,令座下马匹躁动不安。 那惨叫声再传出时,院子上的蓝色幽光又更盛了,那个铭文似乎在镇压着声音来源。 叶游没有再看,策动马匹继续前行。 “将军,步军已经撑不住了!”马车外,有一员将士参拜,身上处处挂着袍泽血液。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顾将军终是不忍这么多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在此白白丢了性命。 “勾!镰!”顾将军喝令道,“你们去收了那柯少轩!” 听令,蚁附于山谷两旁黑影策动,迅速消失。 不知不觉,少轩脚下累起断肢残体越来越多,到处都有在哀嚎残兵,这些本以为可以上战场杀敌寇拿战功的年轻士兵此时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入伍。 王秀趁着柯少轩挥舞长刀时,已经慢慢调息过来,体内气海慢慢回升,虽说远远不够,但足以击杀那些想要趁机扰乱柯少轩的甲卫。 三万兵马对阵一主一仆两人,局势竟然是被单方面屠杀,饶是蚁附山谷两壁的“勾”、“镰”两支特殊军也暗暗咂舌。 “席玉!”勾的首领在黑暗中比了个手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另一边“镰”的首领席玉耳中。 在黑暗中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席玉不费功夫便看清了那方勾之首领的手势。 席玉模仿出一声山中一种夜虫鸣叫,三个瞬息后,后边数百位攀于陡峭山壁的“镰”悄无声息、动作一致地拿出了武器。 镰,这镰由宫内能人改造,头尾各有双刃镰刀,材质清影却不易断裂,中间用秘制蚕丝结绳栓住,那双刃镰刀用料也考究,稍稍用力便可无阻破甲。  此支队伍,乃皇家秘手之一。 席玉瞧着底下一刀便砍破一片甲士的柯少轩,此人到底是何能耐,教朝廷各方都不敢接受这道圣旨?! 席玉扔出自己的镰刀。 紧跟着,一大波旋转镰刀,趁着黑夜划破空气,带着月光的寒冷朝着柯少轩割去。 “铛!”毫无察觉,但柯少轩反手就是一劈,一股战斗直觉跟着那股戾气覆在身上,教他不用眼睛便感受到敌意在哪里。 那被柯少轩荡走的镰刀居然力度不减,在空中回旋一圈后,仿佛被无形的手操作着,又有意无意从柯少轩脚下,肋下划过。 根本来不及招架,镰刀密如蝗群般扑来,那既防不住,索性豁出去拼了! 大刀挥砍间速度越来越快,武器与武器之间相杀激荡出灿烂又密集的火花。 一时之间,柯少轩衣衫破烂,周遭充斥着“嗖嗖嗖”的镰刀旋转声,和“乓乓乓”的拍飞镰刀声。 柯少轩泪已干,身上全是血汗,从未练武的躯体此刻满载着可敌万人的无上气运。 忽然,有一枪从镰刀群的包围中闯了进来。 是恢复些力气的哑仆又执起地上散落长枪,欲为爱人尽死。 “走!走啊!不要来打扰我啊!”柯少轩好不容易才将敌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在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将命豁出去,救这世爱人。 可王秀打死也不走,恢复一分力气便逞能,柯少轩哪能不气。 “滚啊!丑八怪!十七年前拦我一次,让我全家死光!”柯少轩挥着长刀,说着说着便嘴唇发抖,心里不忍却还是吼了出来!“王秀!你个丑八怪又要阻我一次?!” 王秀舞着被镰刀斩去枪头的长枪,听见柯少轩刺耳言语,愣住了。 一把镰刀趁机刮走她手臂上的一片肉,又在回旋间深深砍在王秀瘦弱胳膊上,卡住了。 见状,柯少轩大吼一声:“你就不知道我担心你?!” 堂堂七尺男儿,不畏与国为敌,不畏千军万马,偏偏受不了一人受伤,有泪盈眶,却不敢落下,大步流星不顾后背,将刀放下。 他一生人,第一次背人,不由分说将王秀扛在肩上。 一股无形霸气,以他为中心,似龙卷般朝四周扩散。 柯少轩差点身形不稳,此般强势运气,于现在的他而言过于早。 霸道无匹的气,卷住那些镰刀,相互搅杀,拧成废铁。 柯少轩心脏快要爆了,他身上温度越来越高,甚至烫人。 蝗虫般卷起那数百镰刀,席玉抓住手中蚕丝不明所以,一时间失去了和武器之间的联系。 没有人可以从那里抽回武器,席玉见状,忙向对面伺机而动的“勾”做出了手势求援。 同时抽出背上短刀,悄悄滑落谷内。 柯少轩将哑仆背至库房,轻轻放在地上,将那支砍在哑仆胳膊的镰刀快速拿出,再使气逼住气血,止住了那伤口。 王秀呆坐,力气无几,柯少轩还是第一次看到哑仆黑衣之下的皮肤。 干瘪又丑陋,遍布可怕伤痕。 柯少轩解下先前哑仆挂于他脖上的云平天鉴,说道:“乖,我就回来。” 站起身,背对哑仆,挺直走出柯府。 这时,那凝聚在半空的镰刀群,才瞬间掉落。 柯少轩瞳孔有血泪,此时流出,不敢叫那王秀看见。 整个身体仿佛重了万斤,一步一脚印,取回长刀。 千军万马在嘶吼,手中刀剑即使在黑夜中也明晃耀眼,柯少轩横刀立马,站于府门前。 背后有王秀,有曾经的家。 身前有敌上万,少轩无惧。 就算让这股凶戾气运撑破羸弱身体,也要拦下所有敌人。 柯少轩意志坚定。 背后是你,身前只能是地狱了。 第十二章 毫无意义的战斗 恐怕经此一夜后再无教席玉恐惧之人了。 当解凉看着席玉带着几百位“镰”飞蛾扑火般用断刃急刺那气势惊涨的柯少轩,解凉也拿出 自己的武器,那是带满倒刺的一根细长无比的绳,只要鞭打在敌人身上缠上了,那就得狠狠扒下一层肉。 “勾”的武器,甚是歹毒,却也要依靠“镰”的庇护,才可暗暗出手,蚁附于谷壁上的几百位“勾”们,等候着最佳时机,随时准备伸出数百只将敌人拖向地狱的舌头。 席玉第三次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冲过那柯少轩身旁时,出刀之时,那柯少轩几乎在他出刀的瞬间,将上百斤的大刀甩出,当下便砍断了席玉的短刀和一位镰的身体。 席玉身上沾满了同为“镰”的伙伴的血液、肠子、脑髓,并不难受,捡起来伙伴的短刀,准备再次以身作镰,冲向那疯狂屠杀自己袍泽的霸王。 就在这时,在千军嘶吼、哀嚎声中,席玉听到了一声暗号,是解凉! 紧接着,一只游荡在黑暗的鞭子猛地攀上那柄掌管这处地狱的大刀,似蛇一般盘旋而上,要 借机缠上柯少轩的身体,刺破他的喉咙。 解凉的出手,教席玉有了再次出击的机会,他当下抓紧机会,一步弹出,趁着黑暗和混乱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出刀。 柯少轩的身形凝住,席玉在欢喜过后,还未来来得及惊恐,便发现,自己的右手臂扔抓着那插进柯少轩大腿的短刃。 席玉重重摔倒在地上,浇在地上的血腥无比浓烈地充斥他的嗅觉。 席玉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赖以生存的右臂,居然被一息时间内被夺走,恐惧让他连失去手臂的巨大痛楚都忽略了。 席玉倒在地上,看几百位同为“镰”的部下飞儿扑火。 席玉也看见那紧紧缠绕在那位地狱爬上来的“霸王”身上十多条带着倒刺的坚韧绳索,正努力的抓紧那家伙的肢体。 可惜如蚁附大象般,柯少轩丝毫感觉不到那铁刺入肉刺骨的痛感,只有谁来谁死的杀意充斥脑中,此时的柯少轩双眼通红,耳廓、鼻窍也流出些些血迹。 却仍如地狱爬来的霸王一般! 无数被砍断的铁绳,无数被大刀撕裂的躯体,红色和血腥味似乎要赶走占据黑夜的黑色。 很快,解凉带领的“勾”也不得不从谷壁上下来,席玉睁着眼,脸上、身上被同伴踩了好几脚,甚至有袍泽趁着被他绊倒的机会躺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 席玉感觉到他们的害怕。 时间变得漫长,足够席玉忘记从前在军中、宫中接受过的种种训练,此刻,席玉居然不想再做皇帝的刺客了。 解凉同样是优秀的刺客,他的大脑仿佛只装得下任务,和席玉不同,解凉被砍到剩下两只腿,也要咬着刀,踏着同伴的尸体完成任务。 甩出去的“勾”有几百根,缠在柯少轩身上的却只有数十根,解凉根本不相信,多年刻苦训练的结果只是稍稍绊住了那天下第一一下?! 就连席玉那怕死的家伙也把刀子狠狠留在这魔王腿上,凭什么自己被砍断的双手也伤不到那家伙一分?! 解凉踩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肠子、断肢、以及无数被砍断的带着倒刺的绳子,咬着刀要拿下那家伙的人头! 席玉眼前的土地又多了一分狂热、血腥以及乱七八糟的肠子和尸体,褐色的泥土被染的透彻, 席玉再也不想站起来,就这样闻着那些血气,再坚持一下下就好了。 解凉整个人从下到上,被撕成两半,席玉分不清地上乱七八糟的肠子、内脏哪些才是他的。 处处血肉模糊。 柯少轩眼中的黑夜,月光不再皎洁,黑夜不再黑暗,狂风血热,刮起阵阵血腥刺鼻的味道,处处鲜红和哀嚎。 柯少轩没有理会那些求饶声,只要能动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些梁兵所着兵甲,居然比他爷爷遗留下来的将军甲还要好,此刻把他当做比戎蛮还要可怕的敌人,简直不能原谅。  柯少轩也不清楚自己身上索来的巨大力量到底来自何方,他未曾学过武,此刻抄着上百斤的大刀却是虎虎生风。 柯少轩觉得自己所杀的人要超过自己爹爹了,那个孤守云平的男人。 柯少轩麻木得看着死在周围叠的越来越高的尸体,脚下粘稠的血液黏住他的鞋子了,毫不在乎身上被刺透的伤。 使刀快速一提,将插在大腿上那柄刀子挑的远远的,没入黑暗中。 血腥气随着他挥舞大刀的次数而越来越浓烈,梁兵层出不穷的计量丝毫没有影响他,伤痛而 无感,这是那股气覆在自己身上最大的优势。 即使战斗已经过半,柯少轩遍体鳞伤,但行动依旧,一刀就收割好几条性命,俨如战神。 忽然,脑中响起炸雷般的声音:“够了!少轩!” 柯少轩狂舞的身姿一顿,数十把刀砍在身上,割肉至骨。 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仿佛就看到那老家伙正板着脸,要拿出长杖体罚他,老家伙一生气就会拂起的胡子,红着脸喝道:“胡闹够了没?!柯少轩!” 什么叫胡闹?!老头!柯少轩大吼一声:“从小到大!你这个老家伙什么也做不了!” 柯少轩一把大刀拍烂眼前一片趁机伤他的梁兵,血腥气又浓一分,步履快速再冲入敌群,仿佛狼入羊群般,大刀阔斧收割人命。 柯少轩一刀横劈,连人带马将那还未来得及落刀的毛头小子砍成四半。 什么叫胡闹?!从小到大,你保护不了我爹,保护不了我娘,连你自己家人都保护不了! 柯少轩眼眶渐渐湿润,啜泣道:“人人都说你是大英雄,人人都说这江山有你一半。” “可是,老头,到最后你什么也不是。” 柯少轩第一次从脑中回忆起来,爹爹死的时候,云平因爹爹而守下,自己的爷爷居然说什么 替那小子喝庆功酒,连爹爹的棺都不见。 柯征宇没有留下尸体,送回来的时候,棺材里只装着一副盔甲。 柯少轩从未见自家爷爷提起爹的名字,还有娘的事情,就好像那个大英雄什么事情喝一杯酒都可以忘掉,然后继续当他的英雄,问心无愧。 “老头,我不会像你,你要保这天下,我只要保护好她就可以了。” 想起偷盗爹爹的云平天鉴拿去送人被爷爷打得昏过去的时候,二叔说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老 头帮别人上药。 一股做气间,又暗自消气了。 “将军,我军死伤已过半,勾镰全灭。”马车帘帐外,有一年轻士卒报道。 “我知道了。”顾蒙知暗叹一口气,着上将军甲。 门帘披起,有一健壮汉子下车,铁履踩在沙土上,单膝跪地的年轻士卒心中惊奇,自家将军居然下马车了。 血腥味随风刮来,顾将军闻着自家士兵血肉的味道,说道:“负了你们,是顾某罪过。” 将军忽然跪地,郑重地朝着前方军士磕了三个响头。 报信士卒与周围亲兵不知所措,也一齐跪倒。 待将军重新站起,才跟着站起。 柯家嫡孙,待你来到这阵前,便取走我这项上人头吧。 又一个时辰过去,柯家山谷内,满眼望去已无黄土,遍地残尸与哀嚎,浓稠血液仿佛流成河,兵士们一脚脚踩去,不是自家尚未断气的袍泽内脏,就是粘稠的血液。 目标很明确,他去哪儿,哪儿就血流一片。 几位手执枪戟的新兵,已经被吓得裤腿儿都湿了。 这哪儿是讨伐,根本就是上去送死。 “阿陋,不如我们躺下来装死吧!”说话的是成伦,他今年初因家里交不起税而入伍,此时 脚上踩着不知哪位袍泽的肠子,双手拿着长戟不断发抖。 “是啊,阿陋!标长不在,那个怪物我们不去招惹他就行了。”再次劝起阿陋的是 农浓,他和阿陋同村,因阿陋当了小队长,才跟着来混些成绩。 小队十二人,已经不见了七位,在万人敌一的战斗中,被冲散了,不知死活。 剩下的几位都以为天下刚刚太平,不会有仗打,才入了伍,才没有那些天天刻苦训练的木头士兵觉悟高。 阿陋头盔下是一张还稚嫩的脸庞,他是村子有名帅气小伙,已和青梅竹马成过亲。 阿陋狠心将长戟插在地上,他本就为了保家卫国而入伍,如今知晓自己要讨伐的敌人竟然是镇国公的嫡孙,怎么不生气? 要知道,村口的说书先生可是只讲那镇国公豪气干云的种种事迹,讲到镇国公私结外敌,预谋不轨的时候,那老先生一声“呸!” 就说明了镇国公在众小伙心中的地位了。 “干!”阿陋骂道,“不干了!” 成伦和农浓几人懵然,干还是不干。 “我才不要为这种事情死掉,我是要保家卫国才当兵的!”阿陋往地上一躺,毫不在意一地血腥,甚至拿起来旁边烂掉的肠子往身上糊。 “干!阿陋!等下会不会被骑兵踩死啊!”成伦心中却是一喜,也抓过死掉袍泽的肠子往身上一糊,躺在一旁。 “他娘的!骑兵哪里会来这里踩我们,都忙着去死嘞!”农浓也躺下,干脆直接把那具劈开 两半的尸体压在身上。 隐隐约约,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新兵趁着夜色正黑,趁着万人赶死,顺势装死。 毕竟这场战斗,不会有胜利,也毫无荣誉感可言,数万袍泽不去镇守国门保家卫国,却挤在 这小小山谷忙着送死。 阿陋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无知无觉,柯少轩只是一味地劈杀,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管身上伤势,和体内几乎要 崩裂的内脏,杀倒一人就踩过去,杀倒一片就跨过去。 没人挡得住,柯少轩艰难的喘着气,已然不觉自己快杀到尾了。 只要眼前还有一人,他就不能倒下,能死,但是不能放任何人进那府门! 柯少轩眼前充斥着士兵不畏死的吼叫和明晃刺眼的兵器,密密麻麻,密密麻麻,杀了又起,杀了又起。 身上汗臭,血腥,还有挂着大梁士兵的内脏、骨髓、脑髓,又红又黄又白,完全是一尊杀神。 众将士越见他身上血腥越多久越坚信,柯少轩必然是快撑不住。 谁又想到这一波一波送死都没有让柯少轩倒下。 可恶,骑军中将暗骂,带上十几亲兵,趁着步军包围柯少轩做肉盾的时候,抄着长枪居高临下从外面往中间的血人儿猛刺。 柯少轩对身上的伤无感,但是对那些如苍蝇般烦人又措不及防的攻势感到愤怒。 大吼一声,转身顺势一刀三百六十度,硬是砍断那层兵甲后的步军。 对上贪婪的骑军中将,柯少轩一刻也没有犹豫,丝毫不给那骑在马上的中将机会,一刀翻身上挑,连马带人都劈成两半。 其他十几位骑兵见状,抄起长枪就刺,自家将领一瞬之间就被夺走性命,对于身为亲卫的他们来说是种耻辱。 柯少轩也不给他们感受耻辱的机会。 一阵刀光闪过,遍地横尸。 踩着地上堆积的内脏走过。 那刀在这晚上饮饱了血,又在柯少轩身上再次体会到战场的味道,此刻刀身赤红,不断颤鸣。 柯少轩身上戾气也越盛,如有开眼的法师方士在场,定然可见这年轻人身上背负着一国亡魂的气韵,是霸王气!万人亡魂堆积而成的霸王气运! 柯少轩凭着一具羸弱的凡人之躯,借这份埋藏不知许久的霸王气运一下成了地狱杀神。 虽说那股气仍然源源不断覆到他身上,但身体承受 到了极限,不死在他们刀下,恐怕也要爆体而亡了。 必须快点杀完这几万人!要杀到再也没人! 然,他也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第十三章 气运溃散,道僧镇小龙 但凡有奇特气运加身者,方可成大事,建功立业不在话下,可也有衰败、凶蛮之气,轻者一生不平,重者遗臭万年。 天空赤红,顾将军有种黎明来早的幻觉,整片天空与地下血肉横流的景象不相上下,天与地之间充斥刺眼、难闻的血腥臭气。 那个镇国公遗留在世的嫡孙,携带一身血污,俨然成了一血人,围着顾将军的亲兵举着长枪铁盾,已经做好被乱杀一通的准备。 顾将军站在这一方没有被鲜血渲染的土地上等候了一宿,才等到这个霸气凛然的年轻人。 柯少轩不说话,他浑身酸痛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但要再杀人,他可以继续! 顾蒙知与他对视,半刻不语,柯少轩身后也已经站满了疲惫的顾家军,随时迎击这个男人的下一步行动。 终于,他说话了:“是不是,只要,我死了,其他人,你都,会,放过。” 几位将领齐齐望向顾蒙知,眼中或多或少带着期盼,不要再打这场没意义的战争了。 顾蒙知松一口气,说道:“圣旨只要你一人身死。” 柯少轩心中叹一口气,回头望向毁于枪戟刀盾的柯家。 他气力已竭,再也承受不住那股霸道无匹的气。 柯少轩沙哑说道:“干、他娘、的、狗屁、皇帝!” 虽然很想撑着身体,学那位天下第一刀客站着去死。 但被气运撑破身体的柯少轩闭上眼,重重摔倒。 借一国气运,以三品武夫都不及身体底子,攀升至霸王境。 体内气海与经脉,被这气运撑地处处破裂。 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连稍微站立都不行。 闷一声响,躺在死人堆中,头发、脸上沾着黄白之物。 “死、死了?”有一将持着流星锤,满脸不可思议。 “你、你、你上去、去、去看看”另一将指使一小兵道。 小兵踩过一干尸体,上去一探气息,方才回将军话,禀道:“回将军话,气息全无,心脏也不跳了。” 忽然,有一阵骚乱。 竟然是那黑衣怪仆!此刻脚步不稳,仿佛随时会跌倒一般,一步步走过重重包围的顾家军,痴心妄想着要救回那柯少轩。 只是王秀比谁都清楚,那股气消失了,那道霸可敌国的气势,在黎明降临的刹那间弥散了,再感觉不到柯少轩的气了。 是死是活,她王秀都要带回去! “将军!”有一员校尉下马请示。 “罢了。”顾蒙知摆摆手,示意众人让那仆人一条路。 等候的时间漫长到众袍泽的尸体开始发臭,哑仆才艰难的走到那死人堆中柯少轩身前。 在众将眼前弯腰屈膝将柯少轩背起,此刻才真正知道了背上这人真的死了。 她守护了那么多年,为之透支了自身奇奇气运,甚至付出一生为代价要守护的人,此刻趴在 她背上,再也无声息,再无心跳。 王秀背着他,要走回那荒山中的家里去。 这十几年柯少轩本就是慵懒的性子,也许这次真的懒得活着了,那她王秀也要陪他一起懒。 “将军,这样好吗?”有一将提醒道,圣旨上分明要见尸,就算烂成骨头也要带回去! “哼,在场的你们全部都欠柯家一条命!有何不可?!”顾蒙知说道,当初随着他一起从千 五解差中攀升到今天地位的也有在场十几位。 “找一位小兄弟的尸体,名字记下来,押送回京。”有一谋士模样的将领对着旁人说。 丝毫不怕此事泄露,成欺君之罪。 梁京,皇宫,奉天殿内。 皇家府邸其奢华程度自不必多说,大梁朝的九五之尊正在顶上金漆龙椅上坐着。 这位一国之君此刻脸色惨白,似不久便会一命呜呼,鹰隼似的双眼布满血丝,满是旧疾的身 体却不甘于疲劳。 老皇帝身上此时有股肃杀气势,令殿内所有宫臣侍婢不敢放肆呼吸。 虽说锦衣玉食几十年,但依旧可见老皇帝当年四处征战的痕迹,起码他身上没有累赘的大肚子。 皇帝在殿内坐了一宿,他在等一个消息,黎明之时方才松了一口气。 明知结果的等待最是耐人心。 有一老人踩着黎明趔趔趄趄撞入殿内,因老人早已被皇帝许了特权,所以殿内侍卫丝毫不在意老人的任何行动。 “皇,皇上!”他小跑许久才走到皇帝座下,声音枯如秋叶。 可这老人叫了一声皇上后,却一下子坐在那白玉台阶上喘气。 皇帝虽然心急,却无妨老人坐下喘息,静候老人消息。 “皇上!”老人重新站起再郑重跪下施礼。 “爱卿,请起。”皇帝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喜悦,等候这消息太久了,十多年了。 “那悬在咱大梁国祚上的那股气,正如窦国师所说,已经消失了!”老人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皇帝疲惫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精神,恨不得马上下旨嘉奖。 “传下去朕今日身体有恙,停上早朝!”皇帝声音洪亮。 不多会,琼楼宇内便有衣袖飘荡,鸣钟击磬,歌舞清平。 “将军,伤残三千,战死袍泽约有二万一。”有将士禀报。 “嗯。”顾蒙知暗暗握拳,“就地埋葬吧。” 带来三万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为了这么一道无人敢接的圣旨,就这样莫名其妙死去了二万一千。 且连死状如何拟报他们家人,就连尸体也不知如何带回他们家人,没有战争,平白无故便剥削了那些百姓孩儿的性命。 顾蒙知岂能不气?! 这命令一下,剩下的七千人就算心有不满,也齐齐出力挖坑。 铲土声势浩荡,众将士惊恐地发现这山谷内数十尺的地下都被染出红土,甚是骇人,阳至初生,恶心的血腥气便冲晕了十几位正挖土动工的汉子。 又不久,有诈尸三百,硬生生挂着满身采从死尸中站起。 当下便有袍泽举着铲子要将诈尸者重新敲下。 待他们解释清楚那装死经过,才被负责掩埋的袍泽放过,此事并未上报,活着的士兵甚至有 些庆幸,幸好还有这么多人会装死。 又有单臂席玉从尸堆中爬出,携镰而逃。 有背着桃木偃月刀的粗犷道士临崖相看。 有去又复返的小乞儿满脸痴呆,迟迟不敢进府。 有一去不返的白衣美人策马而去,只留两泪轻痕。 有一貌相素朴的中年人不紧不慢朝着棠商走来。 有一白头妖媚老人观星摇头,却又再抬头见日。 “喂,小子!”有一手着长戟的卫兵吼道。 有一少年背刀前进,一身麻布衣,走得踉踉跄跄。 夭小龙抬头,一脸麻木和难以置信,见着那卫兵喊他,便停下来,成了木人一般。 “别在这碍事,小子!”卫兵走前,一把把他推开。 夭小龙摔倒在地上,干净的麻布衣沾染上灰尘,夭小龙抬头,看着这卫兵。 卫兵既高大强壮,武器盔甲也鲜亮坚韧。 密密麻麻,密密麻麻,都是强壮的卫兵! “不去保家卫国!来打搅我们干什么!!!”夭小龙吼道。 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扑向卫兵,刹那间哭得鼻涕横流,死死地顶住这卫兵冰冷的盔甲。 好像这样就能为那位天下第一的大哥尽一份力。 但卫兵仅仅是后撤一下,一只大手便抓住了夭小龙瘦弱的肩膀,一把将他甩了出去。 “妈的!小鬼,不要给我添乱!”卫兵本就为死了不少弟兄而气愤,这小鬼还莫名其妙的添乱。 夭小龙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身上、脸上被锐利的石子沙粒刮伤。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干什么要几万个人欺负我老大!!”夭小龙气道。 明明好不容易有了安身之处,明明好不容易有个天下第一的大哥,明明好不容易感觉有个家,却在一个晚上被莫名其妙的几万人捣乱了! 夭小龙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要是柯少轩死了,那他就是不要了这条命也要拉上几个给大哥陪葬! 夭老头好不容易养大他,教他圆滑世故,教他奸诈做事,就去世了。柯老大令他堂堂正正, 给他一份安稳,一份成为江湖大侠要与老大齐名的梦想。 夭小龙站起来,抽出背后的刀,虽然身子还因啜泣而颤抖,但他已经抹掉了脸上的泪水鼻涕,颤抖也要抓稳刀。 男人拿着刀的时候,不可以哭! 夭小龙吞了一下口水,以压下心中的紧张,龙刀微微颤鸣,有一丝白气蒸出。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见这小鬼居然抽刀,那好心相劝的士兵火气更大,当下抄戟作势要教训这孩子。 “让、我、过、去!”夭小龙一字一顿,咬着牙说。 眼神狠厉,刀上传来一股暴戾之感,令他颤抖的瘦弱身体一下变得坚定起来。 士兵愣住了,这小鬼身上有古怪,却说不出,士兵犹豫着要不要让他过去。 忽然,晒在小龙身上的日光都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就连愣住的士兵也没有发现这人是何时出现的。 一只大手悄无声息的按住了夭小龙亮出的刀。 似正欲熊熊燃起的小火苗一下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夭小龙看着那只手。 大手粗壮,筋肉似乎铜铸般坚固。 夭小龙发现上面六个有戒疤,没错,是和尚头上那种戒疤。 “别乱来,除非你想和那人一样暴亡。”声音粗犷有力。 夭小龙回头,去看那声音的主人。 这人生的一副彪悍模样,身材高大,有佛家戒疤却着一身道袍,背上背着一把桃木质的偃月刀,甚至是别扭。 但夭小龙又觉得这别扭恰如其分,又不太别扭。 “什么人!?”士兵终于发话了,声音提高几度引来不远处袍泽注意。 “贫道李道阳,字厉害,法号度空,道号无阳子。”着墨绿道袍的粗壮汉子双手合十郑重一礼。 第十四章 道僧李道阳 正在动工的几千士兵们纷纷侧目,瞧着那一身悍匪气息般的道士牵着一少年从尚未掩埋的尸山穿过。 步履不急不躁,那少年一脸怒容也完全不在意血腥冲鼻的尸山,踏入处处是内脏横飞,断体残肢密密麻麻的战场。 顾将军为了不节外生枝放了这奇怪道士过去。 这道士手上捻了串佛珠,嘴中念着佛号,却不断大声朗出道德经。 众将士本以为这道士特意来添乱,却没想到他这一念道德经,心底反而安分许多。 对顾将军的异见也不在意了。 夭小龙听着这李道阳一会儿佛号,一会儿道德经,心底那份怒意竟慢慢消除,顺带连那份对 真相的恐惧也被安抚一二。 道士走过一处众多兵士守卫的阵地时,忽然心意一动,朝着那营帐直直走去。 守营亲兵横戟相对,李道阳一手拉着小龙一手捻着佛珠,朝着守营亲兵微微鞠躬。 “能否让贫道取一样东西?” “军营重地,生人勿进!”亲兵警告。 “这样东西不能落入常人之手,恕小僧无礼了。”李道阳手上佛珠滑入袖袍,手上青筋凸起, 须发也径自浮起。 “歪门邪道!”几位亲兵本就因这场仗心烦意怒,早就看这装模作样的假道士不顺眼了。 几把长戟齐齐刺去,却没想到这魁梧道士竟然闪了过去,又齐齐砍下。 “合!”李道阳喝道,将小龙拉向身后,原本捻着佛珠的右手一掌劈去。 几把精钢质地的长戟居然被一掌劈的歪曲,从亲兵手中飞了出去。 骚乱引起更多把手阵营的军士们注意,不自觉地抄起兵器赶来。 见状如此,顾将军从巡视中快速折回阵营,这才止住了骚乱。 “你这道士,我分明放你过去了,为何还要起乱?”顾蒙知气喘吁吁地说道,身后跟班慢慢赶来。 “将军,贫道只是要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顾蒙知恼了,这军营阵地还有你一介假道士要的东西? “将军,这道士莫不是得寸进尺罢了?!”跟班至。 “就是,理他作甚,来人,把他轰出去!” “等等。”顾蒙知要不是看这道士气势惊人,也不会放他入营。 “说说看,什么东西?” “那把刀。”话音刚落,一阵风起,刮开那营帐门帘,正好将那一丈长刀露了出来。 这一丈长刀,竟与道士背上的桃木长刀造型一致。 “呵,你这道士倒是贪心,这刀可是镇国公遗留下来的。”顾蒙知也不怕明提镇国公。 “贪心倒不是,只是这刀不能离开这地。”李道阳说。 夭小龙也认出那把染血长刀,正是叶游将他砍晕前,柯少轩费力提起的那把。 心中怒意再至,柯老大恐怕多半已经不再了。 “怎说?”顾蒙知说道,拍拍手,有一骑奔来。 “那便试试。”李道阳见状,说道,多少已经感觉到手中牵着的夭小龙气势再聚。 “如果你说对了,本将军仍你拿这刀去。”顾蒙知也来了兴趣,想试看这道士多大本事,“要是此刀离了此谷,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你便负上扰乱皇命之罪。” “自然!” 骑兵取了那重达百斤的长刀,脚力强大的军马在一刻钟内背着长刀冲出了山谷。 军马正消失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李道阳松开手,夭小龙被扯着的手滑落下来。 只是谁也没注意,脸色阴沉的夭小龙,浑身青筋凸起,眼球布满血丝,身子不自然的抖动,欲要抽出背后龙刃。 “哈?!假道士,让你莫要装模作样,让你得寸进尺。”有一将嘲弄道,“待会拿你这道士祭了我的弟兄,也算你做了件好事。” 他这话音一落,忽然,一阵晴天霹雳,竟然吓得军中所有马匹嘶鸣不止,欲要挣脱缰绳。 原本的大阳天,居然有即刻变天的迹象! 李道阳周围,众将士脸色一变,当下便有人颤抖不止,欲恐那柯姓魔王重新又至。 “好了,道士!刀归你了!”不由顾蒙知开口,李道阳悄悄解开背上包裹着桃木刀的长布。 一把与那魔王凶器造型一般的偃月刀露出,众将面面相觑。 李道阳双手合十,还礼。 口中有低吼:“相野!” 桃木长刀凭空御出,好一个仙家手段。 不由解释,当下再有聒噪,也马上信服了。 李道阳只手伏上夭小龙额头,低声说道:“好了,小子。” 天上乌云忽然消散,马匹也安静下来。 周遭众人当下再也不敢说什么了,毕竟昨夜一战,对世上奇怪事物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不多时,相野长刀居然带着那把万人敌的凶器御空折返。 就连夭小龙也从怒意中失了神,这道人似乎真有本事。 收起两把刀捆在背上,拉着夭小龙继续穿过尸山血海,往那破落宅邸走去。 无人相拦。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终于走进了被长矛、利箭射满漏洞的柯家府门。 “夭小、龙!”果一犹豫后,夭小龙报上姓名。 “是个好名字。”李道阳打量着这昔日镇国公的府邸。 府门前原本就断裂狮头的石狮此刻已经算是粉身碎骨了,只留下两个伤痕累累的底座。 柯家府门连同墙壁都被摧残得不堪入目,从前是荒败,此刻就成了废墟,而那金漆二字门匾,碎了三段。 无数长矛利箭插落庭院回廊间,几座老旧的房子坍塌无存,原本习武的前院空地慌乱的插着十几只长矛、镰刀。 府门前不远处泥土被血液沾染成黏糊糊的泥巴,道士的草鞋踩上去感觉陷入了一团肉泥一般。 腥气冲鼻,随处晃眼便可发现那些还未腐烂就已经被踩烂的内脏、肠子等等黄白之物。 李道阳皱眉,夭小龙无视周围,径直走进柯府大门。 李道阳刚刚想跨入府门,谁知少年夭小龙回头怒视。 “先生,请、遵、规、矩!”夭小龙一字一顿。 “嗯?”李道阳不解,但仍是停下脚步。 夭小龙捡起断掉的一块匾,认认真真擦拭,不由得一丁点血污沾染这两个字。 李道阳见状,也捡起来,丝毫不顾忌血污和灰尘沾上自己道袍,认认真真的把剩下两块匾擦好。 擦好后,夭小龙把三段匾搬进府,轻轻拼凑,摆好。 这才又继续走着。 虽然多半知道了结果,但此刻仍然害怕,走着走着就见到死状惨烈的柯少轩。 又怕再怎么走,也见不到那人。 打死他也不信,那么强的两个人,一夜之间再也不见了。 “小龙,你相信运气吗?”李道阳说。 “嗯。”夭小龙点头。 “那别怕,越怕运气这东西就越跑。” 背着两柄加起来几百斤的刀,李道阳还若无其事。 眼前正努力寻人的这小子,引得他提前下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光明正大、丝毫不低调的在几千人的注视下,踏过森严的尸山血海,带这小子进柯府。 不为别的,单纯是这小子身上气运竟可以和这滔天凶戾的一国气运共鸣。 要不是李道阳出现,恐怕那残存的一国气运加上这刀上霸道无比的数十万战死怨灵就会趁机覆在夭小龙身上,再次重演柯少轩的戏码。 那剩下的几千大梁军也无法班师回朝。 不过,李道阳倒是产生了教这小子识气的兴趣。 走遍了前院,走过了那塌下再也没有搭起来的“四方来客”,再找遍后院每个房间,都不见那悠哉悠哉的身影。 夭小龙叹气,又庆幸又期待,也许是哑仆带着重伤的柯少轩往后山躲起来呢? 李道阳继续跟随小龙,慢慢上山。 走了许久,过了那天下第一刀客的墓,再上去些。 是那处温泉,“天下第一温。”李道阳念出来。 “天下第一温泉。”夭小龙说。 举目四望,心中松了一口气。 在石壁背后,看见了两人。 哑仆背靠着石壁坐着,双眼无神望着前方,丝毫没发现两人的到来。 而她的腿上,枕着沾染一身血污的柯少轩,双目紧闭似在沉睡。 只是仔细看看,两人身上或多或少有毛孔被气血冲裂的伤。 “一个强自透支自身气运,一个强制承受一国气运。”李道阳见到这两人,叹气道。 自八岁便会识气的李道阳又怎么会看不出,眼前这两人一个已甄至融气境,一个借助一国气运跨越至霸王境。 两个都是傻子,常人连识气都做不到,这两人竟然如此不珍惜。 可惜,可惜! “哑仆。”夭小龙开口,看见没了面纱露出丑陋原貌的哑仆。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无助的哑仆。 又见到哑仆脖子上那块雕龙琢凤的云平天鉴,眼眶湿润。 “王、王秀姐、姐姐?”夭小龙生怕王秀说出那句话,所幸王秀早就哑巴。 王秀没有反应。 夭小龙一下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爬向前。 小手颤抖的伸向柯少轩鼻孔,抽泣间,不敢相信的再次伏在柯少轩胸前。 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没有暖暖体温。 只剩下凝结成块的黄白之物,和冰冷的躯体。 夭小龙难以置信看向王秀,王秀就像个痴儿一般看着空气丝毫反应也没有,若不是她胸前一起一伏,夭小龙都以为她死了。 “咣!”加起来几百斤的刀被解开,扔到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李道阳单膝跪下,一只铁掌猛得拍向躺在王秀腿上的柯少轩胸前。 布满烧伤的胳膊,自残破黑衣中闪电笔直飞出,似如铁钳般硬生生制住了李道阳力劈华山的一掌。 丑陋手臂上有血气渗出,是王秀仍然在榨干气海,强撑。 “你干嘛!”少年人一怒,一拳朝李道阳脸上击去。 李道阳虎背熊腰居然被一个小子打翻在地,差点没被打晕于此。 趁着小龙还未打出下一拳。 道僧李道阳咳着血说:“他没死!” 第十五章 以身化刀,人定胜天 哑仆这才松手,李道阳手臂上立刻乌青一圈,足见气力之大。 夭小龙忍住心中怒气,只是对这二话不说就上手劈掌的道士好感全无了。 李道阳顾不上脸上的伤,吞下嘴中血水。 “相信贫道,就一掌。” 哑仆收回手,算作默认了,夭小龙死死盯着他。 李道阳再次气盈肺腑,集自身一气于股掌间,须发颤抖,面色红润,额上涔涔冷汗。 “虽此举有违天意,不过我李道阳一向信奉人定胜天。” 不知是太阳的缘故,夭小龙逐渐感觉到一股灼热之感,就连哑仆也从木鸡状态中回了神,扭头看着这道士 柯少轩确是死了,无心跳无呼吸。 但他一气尚在,只是体内气海被那一国气运撑破,自身气运被挤压消散。 只要这一气在,那他李道阳便有方法要那阎王不敢收这魂! 李道阳将自身气运集于一掌,猛然击出,拍在柯少轩冰凉躯体上,一声闷响! 一掌毕,柯少轩喉间涌动,扑一声,呕出了浓浓一滩鲜血。 夭小龙当下便要失控,只是被哑仆双眼一瞪,便狠狠咬牙忍住。 李道阳宣一声佛号,开始诵出地藏经。 属于李道阳的那股气在柯少轩体内四处游走,以地藏经为渡,要引出属于柯少轩自身气运。 李道阳双手合十,眼睛紧闭,脸呈凶煞之相。 念经同时,一旁桃木偃月刀自地上飞起,凭空而立。 李道阳眉头紧皱,自己费尽心思的一股气击入柯少轩那单薄体内竟然如石沉大海,丝毫游走不动。 柯少轩体内气海,强制承受一国气运,长达一夜之久,照理说李道阳的气应该畅游无阻。 且柯少轩此前并无锻体练功,就算借一国气运,一夜直达霸王境,也堪称奇迹。 李道阳暗暗称奇,这柯少轩自身命奇,难怪窦国师盗来一国气运都会被截胡。 他李道阳自信己身气运已算是天下上乘了,竟也未能引出柯少轩己身气运。 李道阳以己身气运做饵,引出柯少轩自身气运,但并没有如愿,柯少轩的气运根本看不上他。 此刻,有一股吼叫声从府邸中传出,有几股玄奇铭文自柯府邸基浮现。 御空而立的桃木偃月刀在空中翻了几个圈,劲风厉厉,刮得尘土飞起。 “窦国师好手段!竟以镇国公刀下亡魂结下此阵。”李道阳赞叹。 镇国公为苏家打下半壁江山,其刀下亡魂何止几十万,居然被窦国师结阵引来,封于柯府宅邸中。 李道阳见阵,心中了然。 窦国师此举定然花费不少功夫,甚至说服了镇国公本人为人介,引那百万冤魂集中此地。 其目的,必然是要镇压被柯少轩截胡的一国气运。 早年间,柯府上下被抄斩,自家师傅便告诉了李道阳,柯家子弟中必然有人携霸王气运出生。 将那窦国师盗猎的前朝气运巧取横夺过去。 这才结下了柯府满门抄斩的果。 任谁当皇帝,听了那姓窦的话,都睡不稳。 既携有霸王气运,又夺取前朝气运,难怪苏家皇帝能背着万民之意抄斩忠烈的柯家满门。 此时,除了李道阳和他那把桃木刀,谁也没有听见柯府中传出阵阵吼叫。 柯老将军刀下数百万冤魂,此刻欲要撑破阵印,阻止李道阳手中活动。 “相野!”李道阳喝道,桃木长刀空中挥舞,似有隐形人拿刀立于前。 “守阵!”桃木刀凛然而立。 就连夭小龙也被这玄奇一幕消去怒意。 哑仆侧目,见这道士玄奇手段,说不定真有方法可以让少轩死而复返。 见他喊了守阵,便也要站起。 “你就别逞强了,那些东西你看不到也摸不着。”李道阳仍然闭眼。 柯府传出又一声怒吼,夭小龙与哑仆只觉一阵阴风刮来。 猛然,相野长刀朝空中猛劈,似有无形冤魂光天化日下猛扑而来。 李道阳脸上汗水狂流,自身气海滚滚暗涌,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李道阳猛地吞下,继续诵经,不过由地藏经转成道德经。 “那些东西是什么?”夭小龙见烈日当头,那名叫相野的刀胡乱挥舞,不禁问道。 “气运。”李道阳说道,便再不说话,继续念经。 有佛珠自道人袍袖中滚落一地,道人无视。 夭小龙见状也不语,王秀自感体中气运流逝,却又不能帮上忙。 两人无言听道人诵经,桃木大刀烈日下狂舞。 至傍晚。 柯府门前山谷内,巨大万人坑被填好。 尚可行动的步甲七千连带十数位将领,站于落寞夕阳下默然不语。 队伍整齐,谷内腥气也静止了一般。 这二万为保家卫国加入军伍的热血儿郎,死后不可立坟,甚至身死也不能告之家乡。 七千顾家军,此刻努力将死去袍泽的碑坟立于心中。 没有人搞得懂这道圣旨意义何在。 尽君命,是臣责。 几千人心中不约而同为这场战役找一个保家卫国的借口。 或许是皇上早就看出这万人敌的怪兽迟早有一天会冲出山谷,祸国殃民吧? 铲除了这妖魔,也算是尽忠职守,保家卫国了。 没有人敢想起,他们家人现今所享受的太平,是柯老将军斩杀了上百万前朝兵士带来的。 没有人敢想起,那旨意明确说的,柯家孽贼余子的身份。 只要想着那是一个怪物,那么他们的战斗也就有了价值。 但,没人感到荣耀,只是庆幸自己还活着。 从成伦到顾蒙知,每个人都一样。 三万大梁朝保家卫国的儿郎,急匆匆南下。 九千伤兵残将庆幸自己活着,灰溜溜回京。 “啊~啊啊啊!!哈~!”锁住那股百万冤魂的铭文终于被打散一方。 李道阳猛然咳出鲜血,又继续诵经。 空中桃木长刀狂舞,夭小龙都看不清那凌乱又睥睨的刀影。 见状,哑仆也站起来了。 “你要是真想帮忙的话。”李道阳艰难说话。 他已经看出了这丑陋奴仆命不久矣,过度透支气运,即使身上背负再奇特、再被眷顾的气运,也会变成催命的诅咒。 “我将你炼魂,融入那刀吧。”李道阳说,无力举手,只是扭头看向那柯少轩昨夜所持一丈长刀。 这百万冤魂死于此刀下,以哑仆为魂,说不得能驾驭此物,马上天黑也只有如此,才可继续作法、 “臭道士!你说什么胡话?!”夭小龙怒道,这道士分明妖言惑众,要取王秀姐姐性命。 “小龙,若不如此,她今夜身死,这柯家嫡孙也多半保不住!” 夭小龙握拳,心情复杂无比。 分明王秀那么强,分明柯少轩天下第一,分明大哥说他是天下第一的朋友。 此时竟要一个外人帮忙,说什么气运,什么冤魂,什么阵。 “狗屁!王秀姐姐!我们去找陆哥儿,去找陆圣医!”夭小龙朝着李道阳猛踹一脚。 却硬生生停在半空,踩在王秀丑陋手臂上。 王秀替那道士挡下了夭小龙这一脚。 “王秀姐姐,我们、我不要这狗屁道士救大哥了!”夭小龙终于是哭了,泪水和着鼻涕边说边梗咽。 王秀站起,从脖上摘下一物,轻轻系于夭小龙纤细稚嫩的脖子上。 “王秀姐,老大,老大,他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夭小龙坐倒在地,一手捂着眼睛,嘴巴颤抖。 大哥他天下第一不会死的。。 王秀走向沉重长刀,乖乖摸了夭小龙杂乱的头发,你还真是他的好兄弟。 无法说出口,但夭小龙被摸到头上的一刻,哭到崩溃。 拿起一身血渍的百斤长刀,扭头看那坐着也似巨熊般的道人。 “你只需拿着它,朝心口刺,运你融气境的手段,将气运通通融入这刀里。”李道阳仍旧闭眼。 但一只手上已有幽光浮现,上有道家铭文百万,似蚂蚁搬涌动。 随时做好准备,将王秀之魂印在这把杀过上百万人的刀中。 王秀执刀,毫不犹豫,运起体内所有气,有血丝从满目疮痍的体表渗出,是榨干自身气海的表现。 再以不可及地速度,将百斤长刀刺入心内。 夭小龙不敢看,只听到一声闷响,他就知道再也见不到那强悍到无敌的哑仆了。 夭小龙抱着头,边哭边将头往地上撞,但磕出了血也无法将自己撞晕。 王秀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枯。 “咄!”在王秀身体干枯一刹那,李道阳右手幽光射出。 仔细一看,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的道家铭文,源源不断环着王秀身形,令她身死而不倒。 一丈长刀发出寒光,像是吃到了上乘的新血,气势厉人。 铭文射出后,李道阳右手被刻下八卦,与左手戒疤位置对等。 夭小龙在一旁抱头拼命撞地,一边狂吼,一边惨哭。 已会识气手段的李道阳暗叫不好,这小子气性不稳,那残存的一国气运竟有覆于这小子身上的迹象! 见状,李道阳毫不犹豫指令相野朝夭小龙一击。 夭小在霸道一刀下昏厥。 那被抽取血气、被大刀吸成人干的仆从,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 被道家手段印到了此刀中,成了刀魂,与那桃木相野刀一致。 李道阳不必说出,心意一会,长刀寒光凛冽,当空立起。 山中狂风怒号,似有百万将士嘶吼其中! 凡人要战气运,只能如此。 夜至,窦姓国师二十年前以秘法锁进柯府宅邸的百万冤魂,终于借着那暴戾的一国气运挣脱了束缚。 朝身死,却气运犹在的柯少轩扑来! 露马山上空一片腥气冲天,整座山都在颤动,鸟惊而飞,虫畜野兽不胫而走。 唯有道士不动、刀不动。 融合了王秀魂魄的柯家长刀,与桃木相野刀,齐齐御空,守卫正在诵咒的李道阳。 李道阳早早就布阵,为柯少轩掩藏气运,以免有观天大手瞧出此处端倪。 体内气血胡乱涌动,李道阳很是不安,面色苍白。 眼下柯家府邸,亭台楼阁不断倒塌,尘灰四起,幽光逼人。 头一次面对这么大阵仗。 即使是师傅,也想不到吧。 李道阳的禅和李道阳的道。 相野与哑仆。 怨气冲天百万冤魂,与消失不散的前朝气运。 李道阳泼墨般的黑发和络腮胡须,渐渐斑白。 二十多年前,师傅称他背负着正道气运。 他却说:我背负着自己的道,不需任何气运影响我的道、我的禅。 人定胜天! 第十六章 我的禅与道。 夕阳西下。 整整过去了三天,此时从昏迷中醒来,夭小龙脑子一片浑噩,肚子饥饿、口舌干瘪。 艰难撑起身子,浑身酸痛,似被狠狠揍了一顿。 待眼睛看清楚了些,心中骇然! 原本虎背熊腰的彪悍道士,此刻仍然打坐诵经,座前泥地插着两把丈余长刀,一把桃木,一把精钢。 相野与王秀。 但,李道阳身体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原本彪悍如沙场战将的道士,此刻头上只留几缕稀疏白发,露出干瘪程亮的头顶。 苍白眉毛颀长,络腮胡变成一堆稀拉白须。 整个身子缩水了两倍、三倍有余。 “你、你,发生什么事情了?”夭小龙再看周围,树木枯萎,寸草不生,黄沙弥漫。 惊恐地往山下柯府宅邸一看。 就连那座宅子中所有荒草、树木都不在了,一片枯萎。 各个院落坍塌的坍塌、破碎的破碎,比之前受到的攻击可怕一百倍。 “过、过、过去多久了?”忍住饥渴,夭小龙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李道阳从鼻孔中呼出一口气,吹得白须白眉拂起,这才对他说:“三天。” 道士声音苍老,没有之前响亮。 “为什么?” “气运!” “王秀姐呢?!” “在刀里。” “我大哥呢?!” 李道阳忽然心意一动,说道:“死了。” “你这狗屁道士!?不是说会救我大哥吗?!怎么?!让王秀姐白死了?!”夭小龙举步不稳,正气急攻心要站起教训这道士,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十几年前,一座破旧道观中。 有鹤发老人与一身傲然的青年,坐在高崖望月。 “道阳,为师教你佛你听不进,为师教你道你听不进。什么才叫你放下心中躁动呢?”师傅说。 “师傅,我的目标是要拯救苍生,你也说过我背负着天下正道的气运,那修禅问道有何用呢?” “没用,道阳。”师傅笑道。 “既然没用,那师傅为何总是要我修禅问道?!” “你总会知道。” “那师傅别多嘴了,我自有我的禅,我的道。” 师傅叹了一口气,说:“气运气运,运气运气,其实很大差别啊。道阳。” “别叫我李道阳了,我字厉害,叫我李厉害!” 师傅摇头,一笑。 回到如今,李道阳身旁柯少轩肚子起伏,是有了呼吸,但却没有心跳。 李道阳也不知道这算活着还是死了,或者是昏迷了? 夭小龙再次站起来,一拳挥过来时候,那把相野刀横拍而过,夭小龙被拍飞几丈。 疼地不得了,依旧耐着痛苦爬来,要给他这道士一个教训。 一爬一拍、一拍又爬。 这样十几个回合后,夭小龙终于是躺下不动了。 “狗屁道士!你说那气运能让人变强?!”夭小龙吼道,眼睛干枯。 “能。”苍老的李道阳淡然道。 “没有骗我?!” “没。”  “那你教我!”夭小龙猛一翻身,双拳锤地,对着李道阳一跪,尘土飞扬。 李道阳等的就是这句话! “教你做什么?!”李道阳音量提高,总算有那彪悍道士的样子。 “做天下第一,进皇宫为大哥报仇!”夭小龙磕了一个响头,流出涔涔鲜血的额上沾满沙土。 “好,你来。”李道阳笑。 夭小龙乖乖过去,没有再要揍这道士的举动。 李道阳命他脱衣,夭小龙照做。 见小龙背生鳞甲,李道阳藏于胡须间的嘴角勾起。 心中安然:这小子果然背负奇运。 便快速咬破手指,以血为文,画上五行八卦。 此举花费了半个时辰。 完后,李道阳脸上皱纹更深几分。 终于集气于一掌,朝着小龙背后狠狠一击。 夭小龙一口鲜血喷出,同时李道阳画于他背上的血色咒文也隐入肌肤之中。 “好了。”李道阳帮他穿好衣服。 “这样就可以了?”夭小龙诧异。 他丝毫没有感受到体内有什么变化,一点变强的感觉都没有。 “气运气运,你若被它牵着走,就成了运气。”李道阳说。 实则,他那一番举措,是封住了小龙体内气海。 早在夭小龙被士兵挡在山谷外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小子身上藏着的秘密。 只不过不希望他如柯少轩、王秀般过早夭折。 “有什么不同?”夭小龙问。 “恩,但凡伟大人物,都有气运加身,或成枭雄,或成权臣,或成大侠。”李道阳说,“但,那些空有气运却无动于衷等着气运加身,都不过是贩夫走卒类口中运气罢了。” 李道阳抬头,万里无云。 师傅,这便是你要说的吧? 李道阳看着自己苍老的身体,再看看眼前尚且少年气正盛的夭小龙说,“你身上背负了很强的气运,不要只为了报仇而活着。” 但夭小龙并未感受到强大,只怕这老道糊弄他罢了。 “怎么证明?”夭小龙问。 李道阳见他问这个问题,皱眉片刻,终于释然,眉头一松。 慢慢站起身,手握相野长刀。 身子虽老,但是力气犹在,一把抄起百斤长刀。 狠狠往夭小龙身上劈,夭小龙错愕都来不及,猛地吃痛。 当下抓起泥沙往李道阳脸上招呼。 但李道阳脸上凶煞毕现,虽已苍老,凶煞犹存! 一阵罡风吹散了那泥沙。 再执木刀往夭小龙背上砍去。 “狗屁道士?!你干什么?!”夭小龙恼怒,分明前一刻还是自己师傅。 李道阳不语,只是一味地打他。 夭小龙从一开始恼羞成怒,拳脚相对,再频频恶语,任那桃木刀拍断自己肋骨也无惧。 但他越骂老道士就越打的凶狠。 “你不是要做那天下第一么?!”李道阳吼。 李道阳心中响起来师傅的声音,“你不是背负天下正道气运?!” “爬不起来?!骂老子?!” 就如十几年前  老师傅怒极一啸:“你的道呢?!你的禅呢?!骂?!我让你骂?!” 夭小龙浑身颤抖,抱着身子啜泣,再也不敢言语一句。 就如李道阳当初咬牙切齿,心中忿恨。 当夭小龙仍是小乞儿的时候,成天为温饱奔波,为了生活受尽白眼和艰难,学会圆滑世故,会和地盘上老乞丐打好关系,日子也就过来了。 当他进入柯府的时候,那个天天不用练功的柯少轩拿他当天下第一的兄弟,陆群殃指导他练功习武,甚至叶游也没有如何为难他,整个柯府,唯有哑仆会认真些,打到肉上比较疼。 令他觉得,天下第一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 令他觉得,轩哥儿不用如何努力便成了天下第一。 令他觉得,叶游的身手在柯府也不过为添茶备饭的奴婢。 令他觉得,毒术惊人的药王公子陆群殃也只会胡乱吹侃。 但,当他被普通小卒一下推倒在地,没办法反驳之力时。 当他看到柯少轩与王秀背倚石壁默然等死,而他帮不上忙时。 只配害怕颤抖到哭泣。 当李道阳收他为徒,说他身负强大气运时。 夭小龙觉得,自己或许一出江湖,凭着强大气运,加上稍微努力一番便当真可以登上天下第一了。 不过,当李道阳打得他毫无反驳之力,甚至口语而出毁灭他那点幻想时候。 夭小龙真的明白了,什么气运都是假的,这个老道士还没拿出真本事就将自己打抱头投降。 夭小龙抽搐着身体,等着下一次挨打。 但桃木长刀没有落下,只有一句话掉在他耳朵。 “你走吧。”李道阳说。 就像十几年前,师傅打得李道阳只剩下爬的力气,对他说,“滚!” 夭小龙颤颤巍巍站起身子,不敢回头,不敢再质问,捡起自己的刀,绑在背上。 不知是否错觉,这刀竟然比之前沉了几十斤。 李道阳手持相野长刀站立,看着少年带着一身伤痕和被浇灭的希望,吃力地背起刀,狼狈地走下山,再一瘸一拐穿过已成废墟的柯府。 直到李道阳看不见他的身影,李道阳这才大气喘喘,身形一下佝偻起来,像个百岁老人。 当年那老头赶自己出宗门时候。 想必也在背后看他吃力抱着自己的法器,一步一趔趄滚下山门吧。 只是当时他不敢回头,带着气愤和羞愧,于长久之中忍耐,吃苦受劳,这才找到自己的禅,自己的道。 这才对抗得了,那百万可怕冤魂,和那残留却仍旧强大的一国气运。 再花费了他自身的三十年时光,将柯少轩的命悬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少轩南柯一梦要多久才能醒来,也许等那小子真成了龙? 与当时的李道阳不同,小乞儿只要一怒就便会吸引这凶戾气运。 他可不希望日后夭小龙闯荡江湖,游历天下时候再次碰上这次类似事件,再次吸引其他凶戾气运,变成另外一个柯少轩。 只要那小子还坚持,那么属于他自己的气运,迟早会找到他。 李道阳所做的,只不过不希望他夭折。 毕竟那老家伙的宗门就这样传到夭小龙手上了。 第十七章 不去做,就再没机会了 顾师回京,举城欢庆。 虽未有消息传出,但顾蒙知俨然成为苏家皇帝眼前红人。 宫前,朝街上,六部尚书除开兵部尚书严如怯,齐齐到顾府道贺。 哪知顾大人并未在府中,留下尚书大人们领头数十位文官领袖面面相觑。 又一日朝上,顾将军借病解甲,百官嘘声不止,唯几位手握兵权的大将淡笑。 而顾将军之子顾承恩仍留于京中,官位品秩连升三级。 此事不止,又一事震倒百官。 坐于皇位长达四十年之久的恒征皇帝苏煜让帝位于太子苏净。 朝堂中有群臣喜,有群臣哀。 庙堂外,举国同庆。 江湖上,传闻重虚宫教主出关,境界已至大化之境,仅差霸王境一步。 于长湖设宴,邀武林各派齐齐前往。 又小道消息称,神医陆柏游于宫中暴毙。 文渊阁上下七百墨客,皆召回阁。 西域蚩乌族,满族抄斩,其族公主乌怜儿被俘回京。 江湖大魔头乌蛮于西域疆外连杀两千惊羽军,朝廷悬三万银两捉其项上头颅。 又惊起江湖一片波澜。 距天下第一柯少轩身死已过半年,夭小龙曾试过去找一起乞讨的伙伴。 但毫无意外都找不到,有臭官兵到处搜人,只要有点力气走得了路的家伙都被强制征走。 传闻,那些被征走的家伙,都被送至东海省内,进行某项关乎大梁朝存亡的事情。 此后,南下三省,再无乞丐游街,百姓闭户不闻。 只要听到马蹄声,定然有百姓跟着颤颤发抖。 就连夭小龙也曾被好几骑马官兵追铺,所幸他逃功了得,脑子也不笨。 一路上,当山贼都被强悍的官兵连人带武器被强征入伍,配至东海省。 夭小龙半年所过村庄,只见空房、狗吠、荒田满草,偶尔才见饿至眼红连泥土都吃的残人。 这朝廷恨不得连山中猴子都一块抓了去,发配东海。 真是疯了。 夭小龙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一偏僻小镇,寻了个客栈跑堂。 说是跑堂,实至也要去收柴,砍柴,包揽厨房内务。 小镇客少,多半是掌柜相熟,小龙亦要帮着讨好,有时捏肩按摩也必须。 掌柜一家,夫人极其刁纵,倒是有个儿子,天生残障,智比七岁小儿有余。 夭小龙却没少吃这少爷苦头,被掌柜夫人命做马与他骑的事情常有。 少爷智力有限,常常被镇上同伙欺辱,掌柜夫人常令夭小龙替他出头。 得罪不少员外公子,竟又要他去负荆请罪。 这份跑堂薪水一月八钱,通通都去做了那医药费赔偿人家。 至今还欠了掌柜二两银子。 夭小龙越想越气,却无可奈何。 心有所想,便好受多了。 吃残渣剩菜也好,比在外奔波,找不到吃的日子好受多了。 睡柴房枕硬木也好,比在外头,成天躲闪官兵、露宿荒郊好多了。 只有偶尔看那把沦为砍柴刀的龙刀,心中五味杂陈。 “嘿嘿嘿,娘,娘,我要骑马~!”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好嘞,乖宝,娘这就去牵马。”是掌柜夫人的声音。 夭小龙放下木柴。 穿着碎花衣裙,肌黑苦面的老板娘出现在眼前,声音尖酸:“好你个臭虫!一会不见,你就偷懒了是吧?!这个月薪别要了!” 夭小龙望向一壁摆放整齐,切口不一,已劈好的木柴。 也不回话,早就麻木了。 “咱少爷要骑马,你赶紧出来!”老板娘催促。 夭小龙放下刀,低头走出柴房。 昨夜刚下过雨,地上泥泞湿滑。 面前穿着贵气却邋遢,脸上挂着憨笑与浓黄鼻涕的肥猪,就是年有十八,智比七岁的少爷。 “嘿嘿嘿,我的大马!”又傻又重的肥猪笑道。 夭小龙低头看地上。 老板娘狠狠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喝骂:“还不快趴下!少爷要骑马,你愣着干嘛?!” 夭小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呦呵,你还有脾气了?!吃我家的用我家的,没管你要钱,现在要你服侍我宝贝儿子还有脾气了?!”老板娘说着,就走着去拿院边扫帚。 肥胖少爷哭喊,竟把鼻涕吃进嘴里也不在意,吵着:“娘,娘!我要马,要骑马!” 夭小龙低头看足尖,草鞋上露出三只肮脏的脚趾头。 忽然,背后一阵吃痛。 “叫你不跪!还不趴下?!”老板娘打得毫不留情,夭小龙踉跄几下。 “宝儿别哭,马就来啦!”老板娘把扫帚都打歪了。 夭小龙终于是摔了个狗吃屎,那肥猪这才止住哭啼,喜滋滋就要跨上来。 突然,客栈前一阵躁急敲门声传来,“掌柜,掌柜!开门开门!!” 听这声音,那老板娘马上一副淑女样子摆出,声音刻意娇柔起来:“唉,客官,就来,就来啦~!” 同时让小龙去叫那厨子起床。 刚刚坐上夭小龙背上的宝贝少爷,又是一阵哭啼。 “宝儿不哭,娘这去赚钱,赚够了钱就可以买好几匹马给你骑。” 听言,这才不哭。 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厨子,一被他摇醒,二话不说便扇了他一巴掌。 夭小龙脸上肿胀半边。 夭小龙说完有客人来以后,再默然走回柴房,换上一身干净的跑堂衣服。 一进客栈,却见老板娘脸上面红,气急发抖。 面前两位人高马大的官兵,面色不悦。 “他!你们带他走就行了!”见夭小龙钻出门帘,老板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两官兵面面相觑,领头那位慢吞吞道:“大人的指令是,每户一丁。” 另一位接上,面色无奈道:“这小子是不是你们家的啊?!” 看似无意,却朝老板娘摊开手掌。 “是是是,官爷,我儿子今年十八!你看,准没错!”老板娘从柜下搜出一串铜钱,悄悄放在那只手掌上。 “唉,不像啊?”另一位摊开两只手掌。 老板娘又忙搜出两块沉重银锭,朝两位官差手上放。 “嗯,老王,仔细一瞧还是挺像的。”官差将银两放入怀中,笑道。 “李家长子,李圆跟我们走吧!”官差搭上手来。 夭小龙肩上犹如上了一副铁夹,吃痛,由不得抵抗。 想骂些什么,却偏偏不敢开口,夭小龙咬破嘴唇。 见他被官兵押出客栈后,老板娘马上闭门下闩,连忙喘气疏散心中紧张。 “怎的,老板娘,客人呢?”厨子正打着哈欠出来。 “还什么客人!这三天不开门了!”老板娘不敢抱怨,又庆幸自家儿子逃过一劫。 “怎的,不做生意了?”厨子问道,好不容易才穿好衣服。 老板娘忽然一阵胸闷,明明关了门,却有股不安伸了进来。 “砰!”厚实的木门连闩一块儿倒地,客栈内灰尘四起,亮光也闯了进来。 老板娘还未有反应,又有两物飞入客栈,正好落在木质柜台上。 待老板娘和厨子看清那圆滚两物,当下双脚发软,那厨子更是吓得直接倒地。 是两位官差的头颅,脸上还带着嚣张气焰。 似乎还沉于嚣张中未醒来,就被人扯下头颅。 其头顶,头皮被扯开一大口子,面上全是血污,颈脖之下还连着筋肉,一颤一颤。 “掌柜的,拿酒来~!”有声豪迈,踏着初晨阳光大大咧咧闯进。 夭小龙门外瘫坐,脸上血迹斑斑,两具无头尸体横在一旁,犹在不断抽搐。 客栈门前青石板路上,血流一地。 夭小龙手中有冷汗,不敢把头抬起来。  刚刚那两个官差只不过是骂了句不长眼,话都没说完便被摘掉头颅。 一股压迫感袭来,夭小龙感到胸闷,喘不过气来。 再回头看那一袭青衫黑发。 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甚是爽朗。 就是这样一个爽朗人物,竟杀人都不眨眼。 完完全全没事人一般,就踹开客栈门扉,甩头颅要酒喝。 凶残,也厉害! 夭小龙突然站起,竟不自觉走进客栈。 老板娘声音颤抖,尖尖说道:“虫子!去,去拿酒!” 夭小龙一步步走过那人身边,心脏快要爆炸。 “慢着。”这青衫男子说道。 夭小龙身形一顿,冷汗浸湿衣衫,仍然不敢抬头,只看向那人黑布鞋子。 “再要五斤牛肉!”青衫男子说道。 夭小龙点点头,去拿酒。 同时老板娘暗踹那厨子一脚,那厨子屁滚尿流地跑进厨房。 夭小龙于柜台上拿酒折返,放于青衫客身前桌上。 栈内一时冷静无言,夭小龙准备去柴房搬木。 刚一掀门帘,就被老板娘扯住衣角。 “客官,厨房只剩些熟肉,奴家得去隔壁买些,一会就好。”老板娘笑着说,脚下却是猛颤不止。 “快去快去。”青衫客毫不在意,端起酒壶就喝。 如释重负的老板娘马上先夭小龙一步跑走。 留下他与柜台上血淋淋的头颅对视。 夭小龙站直,面色苍白,心中仍然喘不过气,身上冷汗不止,压迫感笼罩了整间客栈。 忽然,有一物猛然撞入客栈,直直朝青杉客飞来。 厚实的木门门柱被撞缺了一块,连带碎木屑都变成弩箭一般射向青杉客。 青杉客头也不抬,凭空一掌,一股掌风就把来势汹汹的物件打散,钉入门墙。 夭小龙被动静吸引,一看钉入墙上的物件,竟然是一块石头。 “郑毅!你还敢杀人撒泼!真当目中无人了?!”有浑厚声音而至。 “得了,温如良!追命薄上都划掉我名字了,你还追来做甚!”青杉客言语间带着不奈何。 “魔头!滥杀无辜还有理了!”光亮被遮掩,门口现出一具精壮身体。 一身黑色短打劲装,一圈棉布将泼墨长发束起,一张棱角分明的干净脸庞,一双绑腿踩在倒下的门板上。 “喝酒吗?”青杉客问道,伸出酒壶。 “喝!”温如良喝道,踢起一张长凳,向青杉客飞去,“喝个屁!” “你都追着我杀了两年了,还不够?!”青杉客收回酒壶,身形稍稍一躲,擦边闪过那张长凳。 长凳拍在客栈墙上散成木条。 “不杀你,温某誓不回阁!”温如良拍向旁边桌上筷筒,几十只筷子连带那木筒似铁箭般射向青杉客。 “你这脾气,比乌蛮好不了多少!”青杉客似猴一般,拎着酒壶跳开。 铁箭般的筷子咄咄插在木桌长凳上,后那木筒竟直接把厚实木桌打散了! “少废话,你敢不敢和我打?!”温如良怒道,终于欺身相前。 “打打打。”青杉客郑毅回应,轻轻一跳坐于客栈梁上,又喝一口酒。 “下来!”温如良气极,脚踢木桌。 那几十斤重的沉木桌竟被急速踢上高梁。 郑毅见状,无奈道:“这就下来。” 一招贵妃躺,竟然躺在急速上升的桌台上。 桌台落地,轰一声散成几十木片,温如良抬腿往下一跺。 郑毅一个翻滚,堪堪站起,扶在门柱上,又喝一口。 柜台边,夭小龙早已经无视桌上人头,目不转睛盯着两人相杀。 有冰凉一物贴于衫内胸前,是那枚云平天鉴。 夭小龙脑中想起一个声音,脑中迷迷糊糊有七尺男儿一丈长刀的影子晃动。 “不去做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十八章 郑毅,你这贼人! 就在温如良与那郑毅死缠烂打之时。 夭小龙全身颤抖,悄悄摸摸绕过柜台,脸上惨白至极,身上衬衫更是湿成一片。 冷汗狂流,夭小龙脑袋空白,似乎要做一件蠢不可及之事。 “砰!”一声巨响。 店内空气静止。 郑毅扭头看去,脸上不经意挨了温如良一拳。 温如良也看向那声音来处,手上拳头不经意打在郑毅脸上。 夭小龙重重跪在地上,额头磕在石板地上,鲜血直流。 这一磕,就连那厚厚石板地也微微碎裂。 “求求你们,教我武功!”夭小龙忽然感觉头晕老眩,眼前昏黑一片,却感受不到疼痛。 郑毅回过神来,见温如良不打了,就近坐在长凳上,酒壶却是空空。 看向地上夭小龙,手指微微一动,锡壶凭空压扁。 郑毅砸砸嘴一皱眉,眼中精光一闪,惊起杀气。 温如良暗忖:“不好!这魔头又要杀人!” “乓!”夭小龙整个身子射穿了柜台,径直撞毁背后酒柜深嵌其中。 十几坛酒破碎一地,酒香四溢。 郑毅忽感意外,因为动手者居然是温如良。 “别浪费酒嘛。”郑毅可惜那十几坛酒。 温如良不去看他,只盯着那被打进酒柜中的小跑堂,脸上嫌恶。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 “个个以为自己得天独厚,以为习武就比这平淡日子好受多了。” “以为当了大侠就能万人敬仰?!告诉你,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一个两个,不甘于平凡?!听着说书先生讲故事,便心血来潮,要闯荡江湖?!” “要是习武能变强,这天下间岂不是乱套?!” 郑毅手捉扁平锡壶,在眼前晃上摇下,企图再找一滴滴酒水。 可什么也没有。 温如良冷哼一声,转身寻张凳子便要坐下。 忽听背后稀里哗啦倒翻一片之声,温如良转头看去,一脸不可思议。 那关节扭曲不成样子的手自破碎木柜伸出,其中穿插尖利木碎。 又一脚伸出,衣袍破碎,鲜血涔涔。 烂成碎片的酒坛子摔在地上,声音吵杂,温如良却没有注意。 “首席墨客,连个酒店跑堂都打不死嚄。”郑毅挑眉,看着温如良。 温如良屁股悬在凳上,久久不坐。 只是看着嵌进去的小跑堂一点一点把自己身躯从酒柜中拔出。 这跑堂的,脱出酒柜后,一身血污趴在地上,像只虫子一样蠕动。 他气若游丝,嘴唇一动一动,只吐出轻轻一气。 温如良却是听清了。 “教我功夫。” “求求你了。” 重复了好几十遍,扭曲错位的手指敲在石板上。 咄咄咄。 就像磕头一般。 忽然,门外一阵骚动。 郑毅撇过头去,是终于被巨大动静吸引过来的一群左邻右舍。 脸上尽是兴奋,瞧着地上两具未凉的无头尸体,指指点点,高谈阔论,却又不敢进门来。 郑毅嗤笑。 “喂,小子,去杀个人,我就教你功夫。”郑毅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教那看热闹的群众听见。 地上动弹不得的夭小龙听言一怔,收回手,撑着在地上,身体成弓形。 头贴着地,用尽气力企图撑起身子。 温如良终于是回过神来。 “小子,就算几十次被打成这样,也不一定能成为大侠。”温如良启唇。 “习武练功走江湖,无缘无故死掉的,如过江之鲫。” “别以为你以前受的委屈、欺辱能和江湖相提并论。” 话毕,温如良弯下身子,蹲在地上,叹了一口气,一下背起这残而不废的酒店跑堂。 “文渊阁有你这等首席墨客,真没辱没威名,温如良~”郑毅慢悠悠说道,嘴上弯起一抹浅笑。 温如良背着这小子,心中奇道,这小子身子这么这么轻,才七十斤有余。 夭小龙面无情表,身上痛苦不堪,仿佛被大锤猛锤身子几十下,不过心底却松了一口气。 鲜血自口鼻流下,拖延一地,也沾到温如良衣襟上。 夭小龙抬手,整个胳膊扭曲地不成样子,却仍然抬起指着门帘后面。 “那。”夭小龙气若游丝,口中满是腥甜。 温如良顺着他手指处看去,穿过门帘。 夭小龙指着他走到厨房,在柴堆上找到一把刀。 这才昏厥过去。 温如良一手拿刀,一手扛着这酒店跑堂。 此时才道:“自己扛着吧,这就是江湖。” 折返店内,却未见郑毅人影。 温如良心中一叹:“竟又叫这恶人跑走。” 此时伸脚去,勾张长凳坐下,将夭小龙扔到桌上。 且不管他伤势,只是愁眉:“那郑毅一走,八成又得死人。” 坐在长凳上,亦不急着去追那郑毅踪迹,想了又想,从怀中摸出一本簿子。 黑皮黄纸,仅十数页,温如良轻轻翻开,上头只有一个名字。 “大阁主当真疯了不成?”温如良盯着这名字发呆,喃道。 忽然,猛觉不对,一下自长凳弹起,抬腿一迈,身形已至客栈门外。 见两具无头尸体周围,横倒一片看戏百姓。 温如良心中骇然,“郑毅这厮,当真杀人不眨眼!” 忙跌下身去,挨个试探鼻息,这才松了口气。 众位只是让强气震晕罢了,温如良走回客栈内。 那跑堂小哥被他临胸一脚踹成重伤,却仍爬着求他教功夫,倒是叫温如良心软了。 捏额唉声,心道:“唉,真是犯了大忌。” 他那时见那郑毅杀念已动,迫不得已才先手将这小二踹进酒柜。 毕竟入阁多年,自他领了追命薄起,这郑毅的恶名便愈来愈烈。 追了两年,只感这郑毅功夫确实了得,境界怕也比他高,略一猜测恐有融气之境。 但却奇在从不与他正面交锋。 想不透,温如良也就不去想了。 伸手探去,见夭小龙气息逐渐平稳,心中诧异:“这小子,分明挨了我五成力度,竟这么快恢复了。” 便使上识气功夫,朝这小跑堂身上一搭,掌上发热,闭目专注。 温如良以气代眼,游经行脉,要看看这小子身上古怪,顺带瞧瞧筋骨如何。 这一探,游走数十息之久,竟然寻不到小子气海所在? 温如良心中惊诧,“难道是我踏足识气境尚浅?” 仍然难以置信,再运气长游。 约莫一盏茶时间,夭小龙胳膊腿上扭曲关节处因血脉不通,高高肿起。 温如良见状,索性放弃了本着让这小子醒来后自个正骨的念头。 此时他要再不帮着正骨,那小子醒来八成要残废了。 温如良心间斗念,争执片刻,鼻息一重。 “小子,只救你这次!”当下便手如疾蛇,上下翻飞间,劲力不减,小跑堂身上咔哒声响不绝。 少顷。  夭小龙身上数十处骨折与手腿上扭曲关节竟通通叫这墨客正骨接好,好不惊奇! “骨已给你接好,至于内伤,看你自己的了。”温如良抹去额上汗滴,抽手摸上酒壶。 这才发现,这锡壶早叫郑毅那厮喝空挤扁了。 只得砸砸嘴,舔舔干裂嘴唇。 这时候,门前一阵骚动,温如良不必回头看去,便察觉到十七人气息。 “大人,你看。。这一地,还有地上那两位大人,哎呦,真是吓死小娘子了。”声音尖酸,自然是偷偷溜去官府告状的客栈老板娘。 “不必你说,本捕头自有双眼。”领班捕头当下命人蹲守门口。 这酒肆方位不好,朝阳初生,竟也晒不进去,捕头好不容易才瞧清里头角落处,似乎真藏有人。 “大人,那贼人就在里头,”老板娘说着,便一声哭啼,欲靠在这捕头身上,道,“哎呦,大人,我这酒肆辛苦经营几十年,竟毁于我这手上,教我夫君回来如何是好?” “噤声!”一把推开这年老还不知羞的老板娘,捕头跨过地上横尸。 忽然,一阵惊喳。 捕头儿竟教地上一人抓住裤腿,险些摔倒。 那头昏老眩的老头儿扶着捕头裤腿,混混吞吞站起。 脸上茫然,等认出那捕快服装,这才“啊”了一声。 地上昏倒群众陆续站起,一色懵然,见着捕快班子,这才回过神来,散在一旁不愿离开。 要继续看看这后续。 倒也没人议论刚刚怎么昏过去的。 捕头深知镇子百姓秉性,当下也不计较,跨入门槛,踩着地上门板吱呀作响。 昏暗店内,桌凳柜椅无一幸免,通通被打烂一地,柜台更是被狠狠撞散,酒柜凹陷,陶碎一地,酒香四溢。这么一扫,哪有贼人影子? 当下便教众捕快进店搜寻,尽无所得后才堪堪散去。 捕头命人带走台上人头和两具无头尸体,遣退周遭群众。 “掌柜夫人,这多半是江湖悍匪行径了,回头我到堂上查查到底哪路鬼神胆敢于我眼下闹事。静候消息。”捕头儿查勘一番后,方才告辞。 老板娘心中暗骂,早知道这捕头套路,此事多半没有下文,这店又被砸不成样。 正想着要去钱家接回自己儿子,往乡下住一阵子等掌柜回来。 梁上忽然影动,落下后伏于地上一动不动,老板娘心中一凛。 上前一看,见是夭小龙,当下便恨踹一脚。 “呸!你个晦气东西,一出门就给老娘招恶惹鬼,早不该死!”当下又啐一口水,啪嗒一下吐到夭小龙脸上。 “老板娘,落井下石也不准你这样的。”有温雅声音至,梁上又滑下一道身影。 泼墨长发束起,一身玄黑短打劲装,一副温雅皮囊,三四十岁样子却比那些白皮书生好看许多。 自然就是一直躲在梁上的温如良。 那老板娘本身骇然,以为悍匪又至。待看清这人模样又消去七分惊吓,只当是行侠仗义好男儿。 “哈哈哈哈!还有酒没?!” 猛一听这声音,老板娘只觉胸中砰砰乱撞,呼吸不上。 温如良瞳孔一缩,回头看去。 来者气度豪迈,脸上点点血色,一身青衫随形不动,端得一手好轻功。 更骇人的是,他单手扛起一只庞然大物。 轰然放在地上,温如良两人看清,才惊觉是头五百来斤的黄牛。 温如良心中一气,老板娘眼前一黑直直倒下,夭小龙被压在牛下只发出一声闷哼。 “郑毅,你这贼人,又偷宰了哪家耕牛!” 第十九章 温大哥?! 晃过一月半,夭小龙才堪堪可行如常人,只是浑身疼痛。 那老板娘已许久没见自家宝贝儿,生恐自家儿子在那钱家受委屈,却又悄悄送上银两与钱府管家,托他再照顾一阵。 温如良成天与那郑毅斗技,郑毅倒是不嫌烦,一月半来吃喝不愁,酒肆封门倒也无人打扰。 这日,夭小龙行至柴房,见那肥胖厨子正独自劈柴,走上前去也捡过一段木柴。 “小二,从前多有得罪,勿要见怪啊,实际那老板娘才是心黑,至今还拖欠我半年薪水。”厨子手上通红,劈柴堪堪使劲。 “嗯。”夭小龙也没计在心上,从前那段时光却是麻木,不愿再提。 夭小龙盯着竖起圆木,略一思索,猛然使手做刀,狠狠劈去。 木头没有一丝痕迹,只发出啪嗒声响。 厨子听音回过头来,讪笑道:“小二哥,要不还是我来吧?” 夭小龙摇头,他只是觉得自身有异,这么用力劈在这木头上,却未觉多少疼痛,掌缘只是浅浅白印。 然而继续,直到劈肿了手掌,这才换手。 继续使手刀劈柴。 温如良告诉他,作为一等墨客,江湖上最好的杀手,一双拳头,一副身子,便是最好武器。其次,周遭一切皆可以用做武器。 温如良能使枯叶射碎杯盏,能使手刀劈倒院墙,都只是基本功夫而已。 便叫他徒手劈木,使手做刀劈柴炒菜,都只是锻体手段。 不过,他夭小龙被温如良一脚踹成重伤,半月就可下床行走,恢复实在骇人。 就连那恶魔郑毅都侧目。 温如良称,江湖武夫莫非分成三品,一品体魄被收于各大派门卿,二品小宗师也可独当一面,至于三品武夫如过江之鲫,身强力壮便是。 这一品以上境界倒是不说了,寥寥数十人而。 夭小龙曾问温如良,这世上可有神仙。 却被郑毅一巴掌打飞好几丈,这之后便不敢再开口,那温如良也不曾阻止。 夭小龙摸摸脸上肿胀,心道:“唉,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夭小龙猜测这郑毅,肯定有一品境界了。 伸手便拿一双头颅的狠厉手段,不知比做当初那蒙面的王秀姐姐该谁厉害。 想起露马山柯府一事,夭小龙脑袋生疼,狠狠皱眉,猛地朝地上横木一劈。 啪一下,竟然断成两瓣了,那厨子也是一惊。 “小二哥,兄弟我真是狗眼不识英雄,这巴掌你要还我,怕是兄弟这一身肉都受不起啊!”厨子身上横肉冷颤,想起他时常往小龙脸上招巴掌,不由凛然。 夭小龙倒不理他,只是心中鄙然,这世上人多是如此,得势便捧,失足便踩,这才是现实。 弱者说错一句话,便教人毫不在意就扯掉头颅。 强如王秀少轩叶游等人,只不过个例心善,这江湖本就浑浊,此时想起露马山上事,方知各客凶然。 想起那捉弄自己的道士李道阳,却如何也恨不起来。 他此时还未入江湖,居于这小小酒肆,没有武功秘籍没有口诀心境,只凭一身力气生硬锻体。 温如良不知何时站立门扉,见这夭小龙不过半日间,已能使手刀劈木。 “温大哥。”夭小龙手上劲力过头,此时止不住抖,又怕温如良瞧出,便藏于身后。 温如良一把拉住他胳膊,看他手上木刺颇多,破损淤伤,心头蔚然。 “再劈十五段木,方准歇息,明天日出随我行走。”温如良道。 留个背影与他,片刻就钻进栈内,只听那郑毅鼎铭喝酒。 夭小龙抬头,日头正烈。 这一段木,便劈了半日,还有十五段,也不知明天日出能否做完。 暗暗叫苦,不得不去做。 肥胖厨子数着旁边木头,不多不少整好十五。 当下心喜,便拍拍夭小龙肩头:“小二哥,兄弟我先去做道好菜招呼大家,就先走走啦!” 夭小龙焦头烂额,哪有空理他,当下便抄起一段木头,不管手上肿痛,生生劈下。 “这就开始了?”见温如良坐下旁边,郑毅不禁好奇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五十天不到,他就可以徒手劈木了?!” “哦,怎的?”温如良淡然,一手扯过桌上酒壶,往碗里倒。 “倒让你捡到宝了。”郑毅道,脸上虽不屑,但心底痒痒,谁不想找个根骨精奇,一教便通的好徒儿。 “两位大侠,牛肉来咯~!”却是那肥胖厨子端上菜盘,一阵肉香扑鼻,倒见厨艺不虚。 “呦,胖子,那老板娘呢?”郑毅道。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嘛。”肥胖厨子憨笑道,却不敢去见这郑毅的正脸。 “呦呵,晦气,叫她离老子远点,五里之外都不要见到她,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了。”郑毅夹了一块牛肉,也不怕烫口,直接扔进嘴里。 “你敢?!”听此言出,温如良喝道,一脸正气。 “你这等性子,怎的不去那离玄宗,昊阳寺当个正道弟子,偏偏进文渊阁当杀手。”郑毅不屑,一口酒一把肉往嘴里倒。 “要你管?!”温如良道,当下一只筷子咄咄插进菜盘,钉住郑毅正欲夹起的牛肉。 那肥胖厨子满是汗颜,悄摸告退,吓得肥肉乱颤。 虽说温、郑二人这一个半月来动手不下五十次,但仍然骇人,还是早早离去,以免波及。 郑毅冷哼一声,抽起筷子,索性不去吃肉了,光喝酒。 气氛冷凝片刻,温如良才开口罢:“你这厮要去云平做甚?” “我回老家要你管?!”郑毅道。 气氛又冷,温如良却不知这郑毅是云平人士。 “我带你去,切不可伤及无辜!”温如良道。 郑毅赶忙哈哈答应。 两人喝酒吃肉,只言片语间,温如良就知这郑毅是个路痴罢了。 云平在北,这渔阳镇在南,郑毅偏不问路,只顾一头走到底,一路上人挡杀人,路见不平便杀人。 真是江湖人人闻之色变“兴起既杀”郑毅。 若不是有善家重金买他命,阁主也不会派温如良来截他,这一追,从江末至渔阳,整整两年,温如良都没弄明这恶人到底要去哪。 只是当他行踪不定,兴起便杀人的头等恶徒。 昨日一问,才知这郑毅要到北方云平关去,温如良心中苦笑,任谁也没想到恶贯满盈的大魔头郑毅,原来是个路痴。 翌日正午,渔阳镇进财酒肆柴房。 “哗!”一盆冷水泼下,夭小龙猛地从一堆木柴中跳起,一身湿漉漉,尚不明白状况。 “哼,你这厮,仗着那两强盗,以为老娘不敢对你如何了是吗?!”是老板娘尖酸的声音。  夭小龙脑袋一炸,昨日凌晨他才堪堪将木劈完,便沉沉睡去。 此时双手犹肿,不理这肌黑老板娘,径直走了出去。 “你,你还嚣张?!目中无人了是吧!”老板娘猛一水桶拍向他后脑。 夭小龙圆目一瞪,且不管手上肿痛,一拳打穿木桶,毫不客气喝道:“我温大哥呢?!” 见这夭小龙半年来第一次发怒,一拳就穿木桶的力气,老板娘怔怔道:“一早便走了。” 夭小龙且不管她,甩下木桶,奔上街去。 跑遍渔阳穿街过巷也没找到那两人,是以错失良机,后悔不已。 当下返回客栈,径直闯进温如良原先住房,且不管那老板娘如何叫唤,夭小龙此时气势汹汹根本不咻她。 任他如何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柄被温如良代管的龙刀。 心中已是气极。 走下堂厅,一片昏暗,大门已修好但仍然未营业,夭小龙从那新置柜台中翻出三两银子。 “小贼,你敢!”老板娘追下楼来,却见他在这翻箱倒柜强盗行径,不由得豁出,拦在他身前。 “你敢拿这银子,想走出这门,有种地杀了老娘!”老板娘气冲斗牛,手指大力戳在夭小龙脸上,“否则,凭你这小虫儿,看我不报官府?!” “滚!”夭小龙已然怒极,半年来为人做牛马,从未得声谢谢,这家人得寸进尺要踩他鼻子上也忍住了。 此时好不容易才看到希望,又叫它跑了,怎能不气?!当下一巴推开那丑陋泼妇。 老板娘急急倒退几丈,摔在一张长凳上,一下晕去。 夭小龙走出渔阳镇时,太阳只留了一片红霞。 他急不可耐,当下赶着夜也要找到那温如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才争来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也不管于重伤之中刚刚恢复过来的身子,硬是行走了几里路途,行至人烟少见处,方寻一土坡矮丘歇息。 此时高空挂月,他衣裳单薄渐感寒冷,既累又睡不着,想了个笨法子,找了颗矮树,便用手刀劈去。 这一锻体,方才浑身暖和起来。 只是他也未觉,手臂边缘处伤口结痂后,又从底下缓缓长出晶莹鳞甲,薄薄一层难以发现,却令他自己也感受不到使力过大带来的疼痛。 只当是磨难后体魄又更强罢了。 直到朝晨,矮脖树轰然而倒,夭小龙这才自觉疼痛,细看双手手臂,却未有出血,只是肿痛而已。 心道:“温大哥这番逼我练功确是有他道理。” 心中又对那温如良相信更重了。 踩着朝阳,往北,继续赶路。 直至中午,见到一片油绿,心中诧然:“怎的还有良田好地?”想想略通,越是往北而去,那官兵倒越不强横抢人,这番油绿瓜地便是证明。 夭小龙本就一夜未眠,又连续赶路,此时见满地西瓜,不由饥渴上喉,迈步走近。 这一走近瓜田,才见有一汉子带笠帽蹲在瓜田翻着藤根,料理西瓜。 夭小龙见这汉子****上身,本没在意,却见他周身上下处处可怕伤痕,整个身子仿佛饱经刀剑磨炼而成。 定然是个绝世高手! “这位大哥?可以卖瓜给我?” 汉子转身,抬起斗笠下一张棱角分明宛如刀刻般的脸。 相互对视。 “温大哥?!” 第二十章 初出江湖二三事 “温大哥?你怎么在这?!”夭小龙心中何止惊奇,简直要跪了好吗。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行走江湖不做点短工哪来的盘缠?”温如良面色如常,心中却尴尬至极。 实则是那郑毅,趁这瓜地老农睡着,胡吃海喝一番,他本以为那老农未发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那郑毅既打嗝,又放响屁,这还好,那老农未醒。 郑毅见自己在温如良面前放屁了,居然捶地大笑,那身功力连农地都险些被锤坏,这才招惹来那瓜地老农。 所幸,这郑毅虽有杀意,却守他一诺,不伤无辜。 两人留在瓜地帮忙,以替瓜钱。 “噢,那郑大哥呢?”夭小龙问,手上已经抓好一只瓜,稍稍一用力便掰开了。 “那厮今晨就不见了!”温如良暗骂,却也朝小龙手上拿瓜。 两人坐在瓜棚吃了起来。 夭小龙见那刀好端端包裹着,放于小台上,也放心了。 这刀也是他于柯府中,少轩赠他的器物,万万不可丢失。 “小二,你姓名如何?”温如良这才问起,本来见这小跑堂一觉睡过时间,便觉这人未把他话语放在心上,转身就走。 “夭小龙。”夭小龙回一句,爽朗呼一大口气,一瓜下肚,瞬间便解了身上燥热。 “人妖的妖?” “是夭寿的夭!” 温如良暗暗点头,又指着那刀,说:“这刀制工精良,其上有玄家手段,倒是一把罕见好刀。你祖上传下的?” 夭小龙噗一声,刚刚入口的西瓜喷出,连忙道:“不不不,温大哥,这是别人不要了才给我的。” 当初那王秀、柯老大就是制不住这刀,才扔给他的,确是实话。 温如良无言,默默想道,自己初出江湖时,连一把趁手武器也没钱买,实至如今,迫不得已才说最好的武器便是自己。 不过现今他就算有钱了,也不想去买刀剑罢了,一拳一脚已叫他成为文渊阁江末楼首席墨客,头等杀手,不用靠外物,杀意起,就连枯叶也可做上乘暗器。 “小伙,你这趁着老农不在,又偷我西瓜吃?这你儿子?”一张土色老脸佝偻着钻进瓜棚,对着温如良和夭小龙说。 夭小龙心中无言,这老农八成老眼昏花,温如良这帅气脸皮怎的被当他爹了。 连忙站起,道:“不不不,这是我温大哥,我只是随他学功夫的小弟罢了。” 夭小龙本想开口道,是温如良的徒弟罢了,但一来他已拜入李道阳门下,虽被逐出,但不知为何总感觉那老道士正待在露马山等他。二来,温如良从来未有要收他为徒的念头,只是指导他练功罢。 “噢,小伙,你这又吃了我三只凉瓜,连带昨个那泼猴糟蹋我二十三只瓜,老农算算这又多少钱了。”老农摸着头发稀疏的脑壳,便没了声音,盯着地上瓜皮入神。 温如良内心煎熬,心道:“这糊涂老儿,一只瓜两钱,昨个他这一入神心算,便等了四个时辰,幸好那会儿郑毅这魔头吃好就睡了。” 此刻见夭小龙如他昨日般,在旁处等那老农开口要价。 温如良即使再正气,也不免想要怼死这老头。 约莫有一炷香时间,夭小龙终于是忍不住了,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塞入这老头一双糙手中,也不叫他找钱。 拉起温如良就走瓜棚,说道:“温大哥,这会儿往哪走?” “等等啊,小子,老农算算还有找多少钱给你。”那干老声音传出瓜棚。 夭小龙本想等他说找多少钱后,再豪气一句不必找了。 不出温如良意料,那老农又陷进沉思,没有话音了。 “这儿往北再走一路,约莫两天左右到湘朗城,郑毅这厮轻功了得,八成已在城中。” 温如良说到,当下一脚迈出,已是十步外。 夭小龙只得狠命追上。 路上,温如良说了些江湖事,当真与夭小龙想象不一样。 江湖上所谓侠士,九成都是穷光蛋,像他这般行走江湖途中还要打短工挣取盘缠之事,乃是常事。遂,经常在某大城中,铁铺,杂活,码头,客栈都常常有三品好手驻店打工。 夭小龙问道,难道高手也要如此? 温如良摇头,这江湖,武功高强者不惧王法,不怕恶名冠头,敢做那强盗行径的,在江湖上有更加强大的侠义之士会为名除害。此外,每一个名声劣迹之徒,官府有悬赏,民间也有财主悬赏,倒是有许多囊中羞涩的侠士去捉拿。 温如良还道,别听那说书的把江湖讲得天花乱坠,事实上每个行走江湖的侠客身上都有股躁臭,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见过了,个别名声响亮的大侠,一身衣衫年头穿到年尾,都不见换。 就好比,绿衣菩提这个人,昊阳寺出身,名门正派。实际上此人一年到头只穿一件绿衣,身上臭的不得了。 女侠更是少有,就算有,也绝非说书先生所说如天仙下凡般亮丽。这江湖浑浊着呢。 不知为何,见着这夭小龙气喘吁吁的样子,温如良心头宽慰许多,不仅是因为那郑毅说他捡到个宝,更多是因为这相貌平平的小跑堂竟真徒手劈了那十五木柴,而又拼命赶上他。 他哪里知道夭小龙此刻心中对于江湖的憧憬又减灭两三分。 夭小龙只想,难怪柯老大甘愿深居山中也不愿淌这江湖。 要真闯江湖,怕只传到别人耳朵才有潇洒之气,就如夭小龙从说书先生口中讲那江湖义气,豪气干云。 两人赶路一宿,方才停下,夭小龙腿肚子不停打颤,喉咙似被火烧了般燥渴,身上臭汗连连,脸色惨淡,脑中只觉晕乎。 反观温如良脸色如常,这般赶路因顾着夭小龙已算是放慢了速度,对他来说一丁点汗渍都未出,俊逸模样依旧。 当下夭小龙就觉,这温如良可真如说书先生所讲般,俊朗潇洒。 他们于一片农庄旁歇息,此时天微微亮起。 夭小龙又寻了一颗矮脖子树,徒手练起,斩击声不绝于耳。 温如良瞧在眼底,倒也不说,只是寻了个凉快地方闭目思冥,这小跑堂如此用功,出乎他意料,怕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罢了。温如良想着想着,便想到当初他自己初出江湖时也是这般光景,没有心法没有师傅靠着自己瞎几把练,近二十年于战乱中打滚,加入文渊阁一步一个人头慢慢爬上首席位置。 这江湖,听着挺大,置身其中,方觉自身渺小。 第二十一章 我叫白小官 梁国以南,湘朗城, 镇上河水清清,环境幽雅,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岸上贩夫走卒熙熙攘攘,桥下大小舟行穿梭,素有江南水乡之称。游学才子、达官贵人无不慕名而至,携眷游河喝茶对簿,饮酒酿诗,好不文雅? 时不时有头系红巾的赤膊大汉其中游走,恶恶怖人,巡逻官兵却当看不见。这便是当地蛇头,长青帮罢。 长青帮主金错于江湖上素有侠义之友的称号,身上功夫甚是了得,长青帮据地湘朗,在金错管制下,十多年来未曾出过大祸,就连江湖黑道匪首、盗帮也给他三分面子,岂是了得。 金错帮主膝下两子,大儿入伍从军已在关外取得不菲军工。二儿子却飞横跋扈,目无王法,强占民女之事常有,就连知府大人也托信金错,但金错帮主溺爱非常,全然不听。 今日,瑶湘楼上至老鸨下至龟爪子无不担忧。那长青帮二公子昨夜携众掠走花魁韩秋玉,为不生事端,韩秋玉只予他弹曲一宿,长青二公子当下便说好,如今一宿已过,却未见秋玉回楼。 当下便派去龟奴探探究竟。 湘朗城外,有竹林潭水飞瀑,旁有一座别致院府。乃长青帮二儿子金江阔偷偷花重金建造,连他老爹都不知,不过此时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告诉自己老爹这郊外别府的事情。 竹林院落内,并未雅致气氛,处处笼罩着一股肃杀之气,院中之人无不惊恐。 肥肉流油的金江阔坐在太师椅上狠狠颤抖,潘二死了、金子亮也死了,两位都是爹爹派给他的贴身扈从,一等一的江湖好手,帮内不多的二品境顶尖高手。 都无缘无故死在院外,此时竹林小院内只余七人,但金江阔完全不寄希望予剩下六人,因为连武功最高的两位都死了,若不是他察觉古怪,率人去那竹林一探发现那两人尸体,恐怕至今也蒙在鼓 里。 其余帮众心内打鼓,都猜是那韩秋玉的魂魄于深潭中爬起,趁他们睡眠之时,夺去那潘、金两人性命。 金江阔一身冷汗、内心惊恐无比,但若再不出这竹林,那便只能等死。想到如此便坐不住了,当下喊道:“你们,跟我一齐出去罢!” 说是一齐,却是要他们这六个帮众先打头。 金公子才跟着六帮众战战兢兢地走出院外不过十步,只听扑通一声,最前那人身影不见了。 金江阔一身肥肉瘫坐在地,裆下湿了一片,脸上横肉打滚,舌齿乱颤,本想说些求饶话语却如何将不出来。 其余五人均腿脚打颤,却忠诚地围在金公子身前。 眼前这人,一身青衫仪表堂堂,倒像个读书郎。不过此时身上杀气纵横,与那身文雅皮囊反差强烈,右拳裹血不断下落,一双丹凤眼杀意汹汹。 “大,大,大侠饶命!”金公子连颤三声,方才吐出这话。 虽说来者只此一人,但就这一人于瞬息间,讲自己手下一拳打死,百来斤的躯体也被打飞十几丈,足以说明眼前人实力,绝对不比自家老爹低。 “肥猪,你知道自己犯了啥错吗?”长青帮六人松了口气,这青衫公子说出话来却没有那股凶人杀气了,反而口气吊儿郎当。 金公子当下心想,此人莫不是要财罢?昨夜做那事时候,潘、金二人并未察觉周围有异。那便是前来要财的。 “这位大侠,好说好说,我爹乃江南长青帮主金错,如愿结交,今日我便去爹爹那给您请辞,”金二公子也不在意裆下湿漉,连忙站起,于衣襟中摸出一锭黄金,往他身上抛去,“小小意思,不 成敬意。” 五位帮众皆是眼红,又不得说出,不过倒是心中一松,期盼这青衫客能早点离去。 “确实不成敬意,狗屁意思!”青衫客握黄金于掌,咬牙切齿道。 当下众人见到骇人一幕,这青衫客握掌为拳,竟然一下将那锭黄金捻为金粉,内功劲力吓破这干人等。 “昨夜丑时,强要那姑娘行苟且之事,她稍不从,你便把她杀了,弃于这深潭。是不是!”青杉客喝道,脸上杀气凛然。 怒目一瞪之下,竟叫那五人都胆破心惊,脑中轰鸣,实在内力惊人。 “大侠!她只是一介青楼女子,难道大侠要为了区区一风尘女子就与我长青帮为敌?”金公子瞧他这架势俨然是动了杀意,当下也顾不上害怕,连忙搬上长青帮的名头试图喝退这青衫客。 “滚你的长青帮!我还道金错为人正直,却生出你这猪狗东西!”说这话间,那五人皆是上前试图钳制,郑毅一巴掌去,连连扇死两人。 “长青帮不会放过你!”金公子见势已然无救,大喝一声,卷腿就跑。 剩下三人,拳来脚去悍不畏死,却也说明金帮主识人有眼。 “滚你的长青帮,郑某从来不惧!”当下一拳轰出,并无特别招式,纯纯以力气贯穿一人胸口。 鲜血撒染,也不躲剩下两人拳脚,只手伸出拧烂两只大好人头。 施展身法轻轻一迈,一脚踢出。 那正在跑路的肥胖二公子连翻跟头,好不狼狈。 “你到底是谁?!”比起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而杀他,金二公子更愿意相信是长青帮哪位仇家寻上门来。 郑毅嫌恶地看向这瘫肥肉,当下狠狠一脚踢出。 “我是郑毅!” 一颗圆滚人头随着血液喷洒,被踢上空,好久才落于身后水潭,扑通一声没了影。 两日后,潇湘客栈内。 对于温如良和夭小龙来说,这处店内只有七八张台的小酒店已算是上好住处。实则是深巷小弄内一处偏僻小栈,偏偏宁静。 温、龙两人坐于窗边,窗下琼琼流水,时不时小舟泛过,桌上三两小菜,无酒有茶,十分惬意。 店内只坐了两桌客人,客栈小二连连打盹。 不过温如良两天以来穷皱眉头,连带夭小龙也不好说话。 这与外边时时刻刻在搜查的赤膊红巾汉有关,长青帮这几天在找一个人,这人武功极强,手段暴虐,长青帮主宝贵的二儿子命丧此人手中,连带手下九名帮中好手都无全尸。 红巾汉子以十一人为一票,上下一百二十几票人,此时已经有三名票头搜查过这潇湘客栈。 温如良早就知晓这定然是郑毅那厮干的,进城一天便换着方法追寻郑毅,奈何人山人海哪里找得到那人踪迹。 桌上素菜早就凉下,夭小龙也仅仅扒下两口饭,便陪着温如良发呆。 温如良所思,便是去找这湘朗城内文渊阁文眼,探取情报推展出三两踪迹。 所谓文眼,实则上与墨客一般,是忌讳的说法。墨客为杀手,文眼则是文渊阁培育多年的线人。 不过文眼早就随着半年前文渊阁召回令,一起消逝罢了,没有任务,阁内自然不会提供文眼所在。 墨客杀人,最是讲究方法、计划。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文眼提供的情报上,方好制定。 现下梁朝无文眼,追命簿上只一人,名字不是郑毅,便没法找文眼。 温如良愁眉不展,便想依着这两年探得的郑毅脾性,去寻下处他所要杀之人。 想不如做,那便去做,温如良愁眉苦展,当机立断,哗一下站起,撞得桌上瓷壶落地。 夭小龙一心沉着武林幻想之中,全然不觉温如良所想,此时被陶瓷破碎声惊醒,当下也即刻站起。 满脸懵然,见这温如良脚步坚定,几步间距就已跨出门外,当下便要追去。 “欸,欸!”店小二奔将过来,一脸惺忪,扯着夭小龙袖子道,“这茶壶和饭钱还没结呢?!” 夭小龙也不二话,当下摸出一锭银两交予他。 小二接过后,默一掂量,便收下松手了。 夭小龙仍站在原地,见那小二并无找钱念头,心道:“这城里,一餐饭就要了我一两银子,我还只剩些碎银,待会温大哥回来后无钱住店,那可怎好?!” 遂一计较间,再想起去追温如良,便再也见不到人影。 又跨进酒店欲寻一张角落凳子,坐等温大哥回来。 堪堪转身,肩膀上忽然被轻轻一拍,触觉柔软,风挟香气过,夭小龙回头,是一个十六七岁姑娘。 好一张精致脸庞!夭小龙心内赞然。 这女孩柳眉星眸牢牢盯住夭小龙,淡色红裳配上堪堪才到夭小龙肩头的个子,恰到好处。 此时并无二话,琼鼻微翘,樱唇圆润,翕张间玉齿毫不羞涩地外露,两颗小虎牙煞是可爱,只见这小姑娘琼鼻一嗅一嗅,竟越靠近小龙脸庞。 夭小龙只觉内心砰砰作响,脑袋一片空白,只是看着这姑娘眼睛,便像痴呆了一般不敢妄动。 待得这姑娘琼鼻几欲贴上夭小龙鼻尖时,只见她微启朱唇,大喇喇吹了一口气,哈哈大笑。 “小子,我叫白小官,来找我师父,”她这一笑,便顺势坐了下来,两颗白洁虎牙既调皮又好看,见着夭小龙仍然痴呆原地,小腿一伸,踢到小龙小腿上,说,“你身上有他味道,定是见过他罢 !” 第二十二章 小龙初遇玄离宗 白小官要了间上等客房,随手一掏便是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豪气地说道:“小二,不必找了。” 小二哥立马来了精神,连连说是,便要带白小官上楼,同时嫌弃地瞟了眼尚处于痴呆状态的夭小龙,心道,“这人浑身上下,包袱行囊没有,倒有一身臭气,要不赶走他罢,免得这位贵小姐生气。” 当下小二哥便要过来扯他胳膊,要将他轰出店外。 “欸,小二,这我朋友呢!”白小官声音灵动,悦耳可人,小二一听马上就扇了个嘴巴,连连道,小的狗眼不识泰山。 夭小龙脑中一片混沌,乖乖,这可是第一次被姑娘家贴近,尚有一尺便亲上去了。此时仍然背贴墙壁,心中乱跳,连小官说话也未听进去,只觉似天籁之音。 白小官取下包袱与腰间佩剑便丢予小二,道:“替我放到房间去,晚点便回来。千万保管好!” 小二哥连声说是,便拿着包袱佩剑上楼了。 白小官见这木讷小子仍然贴在墙壁不敢妄动,当下又噗呲一笑,站起身来,举起玉藕般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浅齿微笑道:“嘿,傻小子!你听没听我说话,我叫白小官。” 夭小龙见眼前晃上晃下白白一物,这才从痴呆中回了过来,连忙说:“你要找你师傅?是温大哥吗?!” 夭小龙心底里盼她说是,温如良虽说练功时候极严厉但骨子里便透着善良,这一点他近日便感受到了。至于郑毅,那厮动不动就教他去杀人,行为古怪,脾性阴晴,难以琢磨,夭小龙心底里就很不喜欢这人。 “温如良?!他还追着我师傅跑呐!?”白小官难以置信,两只水灵眸子满是不可思议。 夭小龙立时便凉了一口气,心心念念道:“她是郑毅徒弟,她是郑毅徒弟,她是郑毅徒弟……”,夭小龙难掩失望,点了点头。 “这温如良,啧啧啧,两年多了还追着我师傅,追命薄上都销去我师傅名儿了,还穷追不舍,莫非真对我师傅有非分之想?!”白小官说着说着,便自个笑起来了,两颗白洁虎牙儿煞是好看。 “温大哥,他应是没有这个念头的。”夭小龙也不知如何与姑娘交谈,只讷讷为温如良辩解道。 “是了,趁着温如良不在,咱走吧,找师傅去!”白小官猛地站起,一把拉过夭小龙骨节棱棱的手。 夭小龙脑中正酝酿着下一句话,哪能反应过来,当下一个趔趄,便要摔倒在地。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哎呦,丢脸了。” 但却立时被小官一手托上额头,扶正回来。 “呆子,看好脚下凳子!”白小官语气严厉,却是藏不住笑意。 夭小龙仍然感到额上温暖,连连说是,方一跨过条条板凳,只见一只白洁手臂又伸将过来。 白小官头也不回,拉着夭小龙往外闯。 小龙平生第一次被姑娘家拉住手,当下表情十分可笑,只见他黝黑脸上挂着傻笑表情,平淡无奇的眼中却泛着光彩。 白小官见后面这憨货如何没有自个儿走路的觉悟,拉一下走一下,就要回头骂他,才一回头,又一下哈哈大笑出来道:“呆子,你呀傻笑啥?!”  夭小龙本想停下脸上傻笑,待一见白小官脸上笑容,又止不住笑了。 两人对视一会儿,就哈哈大笑一会,如此徘徊约莫一炷香后。 白小官这才捂着肚子别过身去,喘气道:“别,呆子别笑了,刚去找我师父了。” 夭小龙也抬起头来,见那袭淡色衣裳,心头便安定下来终于不笑了,这才想起介绍,只见他站直身板,端端正正道:“我叫夭小龙!” “夭?夭寿的夭?”小官回过头来。 夭小龙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白小官又是一阵笑。 待到长巷冷灯挂出,白小官拉着夭小龙左钻右进,好不容易才钻出大街,街上黄灯接踵,行人不断偶有豪华轿子穿梭,左右小贩争相呼喝。街旁楼宇店铺挂下灯笼,照亮各自招牌,比之白天还要热闹。 白小官站在拱桥上观看,桥洞下方正缓缓穿过一艘船舫,河流两边摆档酒肆接连,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夭小龙却没在意河上桥下灯灯盏盏,只是想看又不敢望地悄悄瞧着这袭淡色衣裳。 “真好看啊。”白小官道,抬头浅笑,目光已经转向天上皓月明星。 夭小龙见着她抬头微笑,两颗虎牙儿比这街上所有灯盏还好看,便也感叹道:“是啊,真好看啊。” “这儿很凉,爽啊!”白小官闭上眼仍旧笑着,琼鼻一嗅一嗅。 夭小龙知道这会儿该给女孩儿披上一件衣服,但他身上只穿了一身啊!此刻内心戏十足,恨不得立马抢上旁人一件。 忽然,白小官跳上拱桥拦柱,踩在石雕小狮头上稳稳站立,惹得周边行人一阵侧目。凉风轻挂,淡色红衣微微扬起,只见她轻轻启唇,笑容自信道:“小龙,跟我来,我闻到师傅的味道了!” 夭小龙从她身影痴醉中回醒过来,连忙点头道:“好,去哪儿?” 拱桥下,画舫才缓缓钻出一半,舫上亭台具备,人影躁动皆着华贵衣衫,或摇玉扇观景,或捉杯品茶高谈,热闹兼且。 白小官忽然朝着月亮高高跃起,淡色红裳紧接着翻了个跟头,乖乖落于舫上亭盖,而亭下品茗五人毫无察觉。这一幕引得桥上群众连声叫好,夭小龙更是看得如痴如醉,心内也是哀伤:“她武功这么好,人也这么好看,唉,八成我又乱想了。” 又有三两红巾汉子见着这边人声热闹,连忙奔来。 白小官单膝跪于亭盖上,朝着夭小龙努嘴,同时手势示意,叫他快跟来。 夭小龙左顾右望,内心糟焦不已,眼见桥下画舫就要穿梭过去,当下也顾不上出丑,翻上拦柱往下一摔。 “轰!”一声,舫上一桌被砸烂,夭小龙呈大字型爬着,身下一片湿漉,料想是打烂人家茶几。 “这谁啊?!” “什么情况这是?” “吓死我嘞。” 舫上人家连连惊呼,白小官跪于亭盖上连连扶额,她既想笑出,也不好笑出,哪里想到这夭小龙原来不会轻功,这下害惨人家了。 刚想下去替小龙解难,猛一听其中一言,又顿住身形,在亭上观望。 “方兄,不好意思啊,让玄离宗见笑了。”说话者是中年人,脸上讪笑。 “哪里哪里,不过是上面失足摔落下来罢,意外而已,咱们再来一盘吧。”接话的却是个玄服青年,这中年人喊他方兄,好不古怪。 “是了是了,来人,将他抛下去。”中年人一瞧便是这画舫主人,振臂一呼便有两位高大仆从钻出。 “见笑了。”见方姓青年侧目,中年人讪笑道,伸手将他引进阁内,华贵装饰中只摆一张棋台,周边客人皆站无座,显然这棋台便是为方姓青年准备的。 当下见这玄离宗青年走入,周围看客人头涌动,皆挤上前,争相观望,已没人注意从桥上摔将下来的夭小龙。 夭小龙从高处摔下砸烂一张台子,此时周身麻痹,那两大汉前来捉他下船,哪有反抗之力。 “这人还真臭,真是丢了刘大人的面子了。”汉子说道,去抓小龙胳膊。 “好不容易才请来玄离宗的门人弟子,都叫你搅和了,今晚爷们八成得扣粮。”另一汉子骂道,也钳住他胳膊。 两人就要将夭小龙丢下船去,猛然发现,这小子胳膊劲不小,居然还和他们拗力。 夭小龙只觉此时让人丢下船去,未免在那白小官眼中要掉一层印象,当下死也不肯被两汉子扔下,凭着重伤初愈后越来越大的力气死拗。 “嘿,小子,再给老爷丢人,咱可就不客气了!”汉子喝骂道,心中悻悻,船上客人都叫那方姓青年吸睛过去,当下没人注意这边囧状。 夭小龙执力顽抗,双臂劲力奇大,就连人高马大的汉子也暗暗诧异,这瘦小身板居然如何都奈何不了。 “你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当下一拳揍了过去。 夭小龙见眼前一只大拳头冲来,连忙收回手臂,同时一掌手刀辟出,只当他那拳如平时练功的木头般斩去。 那粗壮家丁见他身板瘦小,哪里有想到夭小龙平时练功以手代刀劈柴破木,当下不以为然,一拳仍旧打去。 只听啪嗒一声,那只粗壮拳头竟然被夭小龙单薄手刀打得变形。壮汉嗷呜倒地,痛叫不已,引来舫上人群注意。 另一壮汉见状,连忙一脚横踢,试图将他一脚踹下船去。 夭小龙哪能让他如愿,当下右手成刀,又一下劈出,这一下就像他劈倒矮脖子树般用力,连那八尺壮汉都被一掌劈翻好几圈,倒地哀嚎。 夭小龙这一掌倾力,连打得自身下盘都不稳,险些掉落下去。 不过这两下倒是令小龙内心满意,起码捡回了些面子,抬头去看,那白小官果然朝自己竖出大拇指。 灯影摇晃,人声渐沸,阁中揖让出一条道来。 “臭小子,谁允你在此撒泼横野了?!”刘大人怒道,一身贵服无风自动,气冲上脸,须鬓横飞。 “等等,刘大人。”温雅声音传出,一身玄服跨出阁门,正是那方姓青年,玄离宗弟子。 “小弟,你这两手还不错,请问师从?”他问道,白净脸上堆满关切,显然有意交好。 忽然楼上落下一道淡红身影,紧接着方姓青年身前一阵横风,是白小官一脚踢出。 “去你娘的还不错!” 第二十三章 无缘的正义,小龙的尊严! 湘朗知府,入夜。 陈知府今年五十有一,身材微胖,政途平稳,治下湘朗蒸蒸日上,平民百姓安慰度日,于湘朗一州赞誉连连,朝野上下无一不看好陈知府一步登天,平步青云。 陈知府此刻真离一步登天不远了,但他仍然沉得住气。 即使眼前青衫刺客两手提着他妻儿头颅,一身血污甚是骇人。而厅外,陈家上下六十八口人,无一活口,皆丧命此人手下。 陈知府虽怒,但多年来混迹朝野早就将一身养气功夫修炼到极点,坐于太师椅上,目不斜视盯住眼前青衫。 “湘朗知府陈达,你可知我一路走来,民不聊生,各村各镇只余伤残老人,一点民气也无。都叫你这狗爪强征兵丁了去!”郑毅正气凛然。 “哼,那是朝廷命令,君命难违!何况我陈达上任十余年,湘朗一州蒸蒸日上,百姓有目共睹,你这贼人要杀便杀了罢,我陈达自问心无愧!”陈知府所言确实,那强征民丁一事他也有所微词,但举朝上下都默认了,就算他如何上书,也改变不了事实。 “狗官强词夺理,郑某要为民除害!”郑毅道,当下甩开手中人头,怒气勃然踹起旁边一张木椅朝陈知府飞去。 陈知府见他此言出,索性闭目等死,身板挺直不卑不亢,即死亦无愧。 陈知府闭眼过去三四呼吸间,那张结实木椅却未有砸来。 这才睁眼看去,只见眼前多了一位身穿黑色短打劲装人物,背影冷酷,气势肃杀,裤腿衣袖无风自动,一看便知是武功了得的人物。 但见他自衣袖中伸出抓住一张梨花木椅的手上青筋暴起,一身上下散发出不寻常的斗气。 “郑毅,你言而无信!”温如良沉声喝道,见这府邸上下横尸数十,心中怒气陡然直升。 “温如良,你这是狗拿耗子!”郑毅仍然一身正气,从来不觉自身所做有错。 陈知府暗道,这狗拿耗子用的不对啊。 “恶贼,拿命来!”温如良甩去手中椅子,运气其中,霸道无匹。 郑毅横身一闪,那张椅子拍在厅门柱上,四散开来,碎屑激射打烂厅内好几只贵重瓷器。 郑毅伸手抓住一把陶瓷碎,猛地往前一散,犹如万千钢珠射出,势不可挡。 温如良见势,躲也不是,不躲也不行。只因陈知府在身后,好碍手脚,当下容不得考虑,将陈知府一脚踹翻,再运强气抵住好几只陶瓷碎片。 陈知府摔的披头散发,脸上扑灰,座下太师椅也已烂成木条,好不狼狈,只不过一下明白过来,自身在此,怕是妨碍了这叫温如良的侠客施展身手。 当下便爬开了。 郑毅见那知府就要离开,当下自嘴里射出一口口水,暗加气劲,就要射穿知府脑袋,同时一迈脚步,瞬间身至温如良跟前,翻个跟头,一脚踹上温如良额头。 眼见陈知府就要叫郑毅一口水吐死,温如良自身又让郑毅缠住,当下便拍出一道掌罡,将那口水拍散,陈知府脸上顿时布满郑毅这厮唾沫。同时,额前一脚教他伸手抓住,倒提郑毅右脚。 郑毅早就料想他会上钩抓自己的脚,当下左脚也缠上,弓腰爬起,攀在温如良手上,一拳揍向温如良脸上。 温如良哪想到他如猴般攀上自身手臂,也不顾那拳,将手上郑毅拍向墙壁。若不这样,温如良手臂定叫郑毅废了不可。 果然,郑毅松腿,击至半途的拳头也不得不收回,一脚踹向了厚重墙壁,借力后退,而那厚重石墙轰然而倒。 温如良见状,暗道不好。只见郑毅这厮,居然借势冲向陈知府。 陈知府尚且不觉后头状态,已爬到门外。 郑毅朝温如良轻蔑一笑,右手握爪,朝陈知府头上捉去。 温如良一脚弹出,见势状难救,已在暗暗叹息。 陈知府尚且匍匐地上,见脚旁一对黑布鞋猛地踩上,就知那郑毅恶贼已经迈近,当下又做好等死准备,却忽然感到头上一凉。 郑毅一把抓向陈知府头顶,本要叫他开天光,谁教这一狠狠抓起,竟抓掉了陈知府头顶假发。 温如良来不及笑,当下一脚踹出。 郑毅忿然,哼一声将这顶假发往温如良脚上塞去,转身便飞走。 温如良将脚上缠着假发撕下,重新交给陈知府。 当下也不多言,脚下使劲瞬间也奔将追上。 陈知府光着头,不知是悻然,还是愤恨,呼吸逐渐加重,便要站起去府衙设令。这才一转身,背后厅堂轰然倒塌,原来这厅堂早就承不住郑毅气运威压,叫那温如良狠狠顶住了,方才不塌,这温如良一走,郑毅气势犹存,硬生生将重金修建的厅堂狠狠压塌。 陈知府咬牙,满心愤然,家族上下六十八口人,一夜被屠,仅仅是因为这郑毅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家族一夜倒塌,此官何用?! 当真侠以武乱禁! 画舫上。 河道两岸人头涌动,有群众追逐相看,道上酒摊灯笼盏盏待画舫一经过间便摇晃起来,众人须得专心致志才能看清这华丽船舫上的争斗。 刘大人与其他客人站在画舫舷边,既恐阁外争斗殃及,又不舍错过这场说出去仿佛天方夜谭般的比斗。 夭小龙亦站在一旁,看白小官与这方姓玄离宗弟子争斗,其中方姓青年使用的玄家手段御剑攻击,他早于露马山中李道阳使过。 此时见方姓青年驭气控剑,夭小龙心中估计,八成李道阳提过的气运便是御剑玄机所在,只是这玄离宗弟子比起李道阳当日驭相野长刀又有所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倒是说不出来。应是境界有所差别罢,李道阳所驭相野长刀,犹如刀上有魂般灵活自如,而这玄离宗弟子御剑而行,招招式式间规规矩矩甚是生硬。倒是大家未瞧出来,争相喝彩。 白小官身形灵动,要躲过那七尺青锋轻而易举,可她偏偏不躲不闪,引得那方姓青年御剑而刺却不得中之,好生气恼。白小官脸上笑容不断,身姿轻盈且自信,时而如猛虎扑前,却不真的去打这人,时而灵动如猫,却不闪御空长剑。 方姓玄离宗弟子此时骑虎难下,他本意是使些玄家手段喝退这不知礼仪的刁蛮姑娘,顺便掠些刘大人等看客群众喝彩。不过此时他额上豆粒大小的汗珠累累,体内气海就要枯竭,其身已是站稳都难,却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出丑。同时心心念念期盼师傅能早点归来,或这姑娘早点离去。 忽然眼前一黑,脸上吃痛,似被拂尘甩过,待御剑而来,才退去。原来是白小官戏耍他,使长发甩了他个大嘴巴子。 方姓青年恼怒不已,当下驭剑刺去,脚下运起“玄离迷踪步”形影古怪起来,却十分快速。顷刻间便追上在画舫亭台之间来回跳跃如灵猫般的白小官。 “嘿嘿,”小官在画舫桅杆上倒立起来又转了个圈对着追奔相来的玄离宗弟子嘿嘿一笑,两颗小虎牙随即隐没,“你的剑呢?” 方姓青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伸展轻功上来后却忘了御剑,当下好不丢人,只得狠狠道:“我就是不用剑,也能打赢你。” 此时圆月高挂,小官再翻个跟斗,站于桅杆上琼鼻微嗅,忽见圆月中有身影一闪而过,甩下一句话,“不和你闹了!” 当下便只留淡色背影予他,单腿轻轻一迈,竟跃得十分遥远,隐没深巷中,再也瞧不到踪迹。 姓方的这才又跳下去,见自家佩剑掉落一旁,观看者又多有嗤笑,心中恼怒不已。 刘大人迎将上来,脸上堆笑:“方小友,这手仙家手段耍的好生威风,叫我等大开眼界啊。” 话虽这么说,称呼却已从方兄转为方小友了,方姓青年黑脸以对不去理他,捡起佩剑的时候,眼光余角又留意到一人。 夭小龙自然是见到桅杆上远远跃去不复返的白小官,心内暗暗叫苦,她这般身法了得,欺辱那玄离宗弟子后,说走就走,却将我忘在这处,等那姓方的回过神来还不整死我了。 苦恼间,猛一见玄服青年走近,他话语不善:“哼,那人是你师姐么?叫一女人出头,你好生意思。” “不不不,我真是从桥上不小心掉下来的!”夭小龙见这人大有动手的势头,连忙挥手道。 “信你有鬼!”一拳揍过去,方姓青年还从未出过这么大的丑,也不在意刘大人等眼中异样,反正待会师父回来这般凡夫俗子还不都恭恭敬敬的。 “等等!”夭小龙双手竖起,也不去激恼他,眼下白小官走了他也不必再逞能,平日吃够了温如良的苦头,此时要再吃亏决计不肯了。 方姓青年哪里肯听他这落魄小子话语,猛一拳将他砸倒,踩在夭小龙头上,狠狠喘气。 “方小友果然好身手,我那两个汉子都搞不定,眼下你一会儿工夫就将他砸倒,厉害厉害。”刘大人拍起马屁来,好生了得,也不脸红。 方姓青年施施然,“刘大人,好好注意舫上动静,莫要叫那怪人再来行丑。”抽回脚去,转身走向阁楼。 夭小龙却慢慢站起,喝道:“狗屁玄离宗,别走!” 夭小龙内心虽贪生怕死,胆小怕事,但有一底线,便是谁也不许触他尊严。自他被温如良一脚踹翻起,他就下定决心,这辈习武,最起码不再弄丢尊严! 第二十四章 你不退群,我不断更! 方姓青年见他又站起,冷哼一声,却是不屑与他打斗了。 “你不敢和我打了么?!”夭小龙喝问,拍去头上灰尘,他辛辛苦苦练功习武,不去想天下第一,但决计不能丢了尊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随温如良习武,果这一阵叫人踩在头上扔下船去,也不计较的话,说不得温如良该看他如何。 刘大人颔首微笑,却也不叫人插手,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一来自己碍于面子,不好去探,也不敢去探这玄离宗到底如何玄奇,是否真当值得他低声下气去结交。二来,自己与舫上客人皆未见过玄家出手,方才这方小友御剑似乎只是基本,倒要看看是否有其他手段。 果然,方姓青年回转身来,连剑也不屑出了,冷哼道:“玄离宗方致勿赐教!” 当下迈步,一瞬一拳击去,这一拳挟带着玄离迷踪步的速度,攻势惊人,身形先至,刮起一阵横风,就连一旁观战的刘大人等衣摆也被风扬起。 夭小龙嘴里还含着句“在下夭小龙。”还未出口,就见这玄服青年厉声而至,木讷如他哪里反应过来,当下脸上便狠狠挨了一拳,捂鼻闷哼。 方姓青年并不罢休,趁夭小龙还未倒地间,又蹬出一脚朝他小腹踹去,意图将夭小龙一脚踹下船去。 夭小龙一手捂着鼻子,另外一手却不知为何挡着裆部,显然是会错意了,果一见他这脚踹来,当下挥手成刀劈去。 方姓青年轻蔑一笑,腿上劲力不减,啪的一下,夭小龙后退三步,只差一些便要掉进河里。 河道两岸群众一阵吁嘘,方姓青年使劲一听,全是在讲他为甚不用御剑手段,当下便是恼极:“要看就别多嘴,再吵休要怪方某御剑无情!” 随机,冷眼扫过岸上舫上等等群众,众人心底便是更瞧他不起,又恐他真使那玄家手段御剑伤人,瞬时噤声。 “唉,方小友莫要生气,我湘朗百姓从来未见过玄离宗这等仙家手段,自然是看不过瘾才此起哄。莫怪莫怪啊。”刘大人见势一笑。 方姓青年冷哼一声,轰一下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原来夭小龙趁他这一恼怒间,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下一拳朝他擂去。 方姓青年吃痛,闷哼一声坐在甲板上,那甲板上本就被小龙压破茶台一件,瓷器碎片于茶汤倒撒一地未来得及收拾。这玄离宗弟子一坐下便被碎器刺穿屁股,猛地又跳起。 这一坐一跳间,惹来众人一阵哄笑,当下衣摆又是湿漉漉一片,他心内简直气炸,只觉气海内一阵翻滚,手从衣襟摸去,眼中恶狠狠盯着夭小龙。 他本身于玄离宗内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宗门内那些心高气傲师兄师姐又都瞧他不起,甚至还有资质聪颖的师弟仗着师傅宠爱对他作威作福,此时一出宗门,便被仰望,心中自然桀骜,不将刘大人等看在眼里。 此时出丑,这些凡夫俗子们居然敢取笑他,要他弄一两手御剑术取乐,想到这里,方姓青年就再也不顾忌了。 当下摸出一张道符,上有蜉蝣铭文,乃是长辈花了重金从高人手中购得,予他的礼物,其中奥妙无穷,平日里单是摸一下就能感知其中霸道力量。 想不到竟要在此时用上,不过比起脸面大失,辱没了玄离宗这个牌子,那便算不得什么。 “便宜你了,小乞!”只见这方姓青年捏出道符,左手掐诀,嘴唇微颤,显然低声念咒,眼神死盯夭小龙。 夭小龙自打还了他一拳,赢得河道上看众喝彩后,心中意气已消,见这玄服青年站起,便以为他又要战过,当下摆好迎战姿态,双手成刀以备攻击。 不过,眼见这玄服青年手掐道符,半天不动,便又以为他要招剑来刺,眼神移到他腰间佩剑时刻警惕。 周边看众也是凝住呼吸,睁大眼睛于灯光摇曳中费力看清青年身影,不想错过一眼。 约莫过去十个呼吸间,夭小龙见那剑并未有动,等候糟焦间,心想,这家伙不是在求神附体,或者请哪位道尊保佑吧?瞧他一身正派服装,不像是要来虚的啊。 夭小龙沉住呼吸,随时准备这青年会使出什么手段。只不过这一沉住呼吸间,肚中竟咕咕作响,当下汗颜,心道:“完了,当时温大哥烦恼,我也未吃多少饭,这下饿极。” 周边看众都噤声凝神关注那玄离宗弟子会弄出什么动静,此时异常安静,就听这阵咕咕声从舫上那小子肚中发出,轰一下一阵哄笑连连。 “喂,小子,上岸来吃饱再去和他斗吧!” “就是就是,瞧他这架势,你吃饱了他还未做好准备呢!” 随之一阵哈哈大笑,周边看众已然倾心夭小龙了。 夭小龙只觉脸上发热,一阵不好意思,那方姓青年仍死死盯他,夭小龙身上无来由地一阵恶寒,口中憋着句话,要不,先吃顿饭再打吧。 “笑够了没?!”方姓青年喝道,指间符咒径自燃烧,冷哼一声便叫一干看众停止哄笑。 “你这般无依无势,便是死了也不足惜,今日你辱我玄离宗,就是你最大罪过!”他喝出这句话,指间符咒已燃烧殆尽。 周边看众还未反应过来,一眨眼间,夜空一阵昼明,整个湘朗城黯然失色,天地间再无一声喧杂声音,凡人唯恐出声便惹恼神明。 正齐齐举头看天,只见一道粗约丈许黄雷自高天降下,抢去月光明头,砸在湘朗某处船舫之上。雷先降而声后至,那道粗雷降下后,诸人还未醒将过来,一声炸响震动整个湘朗城,是以百姓不敢出声,而后心惊胆裂。 湘朗深巷,民屋矮房成群,有墨客身影穿梭正追一袭迅疾如电的青衫武人,双方在屋顶瓦楼见不断跳跃飞梭,追逐间又不断朝对方踢去瓦片,妨碍身法。 温如良刚刚跃过湘朗城河,一落下瓦屋房顶,凭着锻炼多年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牢牢盯住郑毅身影,即使对方窜进民房深巷中,也能分毫不差踢一张瓦片射去。 郑毅不与他在瓦房顶上追逐,被温如良追杀两年,他已然知晓文渊阁墨客追杀目标,追第一,杀第二。这温如良内心善良,又不会殃及无辜,所以跑进巷内扰民,对温如良来说就是最大阻碍。 温如良见他左穿右撞下,已凭身撞塌好几处民房,其中民众好几次被梁柱砸到,都叫他使气劲弹开了,只是这么一磨蹭,又让郑毅拉开距离,气恼至极。 猛一迈步,脚上加劲不去踢瓦射他,欲追回距离。猛一察觉有异,稍稍回头一瞥,是一袭淡色红裳,迈着小步,如灵猫般跟来。 “姓温的,我师父呢?!”声音稚雅。 “白小官,郑毅不是早早就叫你去做那啥,不要跟来么?!”温如良心里一叹,脚下未停。 “那家人早就让我杀完了!他是我师父,凭甚不要追来!”白小官道,身法灵敏却是半点不输温如良。 “什么,郑毅那厮原是叫你去杀人?!”当下又想到渔阳客栈时,郑毅要夭小龙去杀人才教他功夫,心中一凛。脚步更加急促了,“小官,你为什么要这种人作师父?!” “为什么不能?” “一年半前,就因为李员外欠了半两饭钱,他就把人全家杀了!”温如良道,郑毅这厮荒唐之事极多。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白小官正然。 “可那李员外只是忘了!”温如良吼道。 “连饭钱都能赊的人,多半对手下人不好,师父杀的是!”小官仍旧辩解,灵猫般的身姿却是微微一颤,被温如良拉开了些距离。 “他连李员外手下人都杀了!” “那多半是他手下人品行不正!” “你干嘛为他辩解!” “他是我师父。”白小官道,调整步伐又追上。 “一年前,他喝酒不起,复家分号票当叫他屠了个干净,抢了三两银子去付那酒钱!”温如良越说越觉这郑毅行事荒唐前所未有,那复家当时以十万银两的价格来文渊阁买郑毅人头,引起好大震动,只不过半年前文渊阁销去追命簿上所有目标,这才让郑毅少了些苦恼。 “唉。”白小官道,身影于矮房瓦屋上跳跃,半霎无言。 不知不觉已追至巷道尽头,隐隐约约看见街上行人游众。 “所以小官,你这么执着于他,有甚好处?”温如良见着郑毅朝一家悬挂高灯,堂内明亮的客栈奔去。 “师父救了我。”白小官说,温如良却没听见了。 只听轰一声,这家三层客栈倒塌,剩着一层,其中住客打杂人等纷纷哀叫。 郑毅身上一尘不沾,于废墟中冲出,丝毫不影响身形步伐。温如良内心苦恼间,又见一袍墨色服装追出,看其身形是个功夫了得的道士。 “哪来贼人,敢在玄离宗眼下犯事!”那道士声音洪亮,可见内气了得。 温如良、白小官听见这玄离宗名头,纷纷暗道不好。郑毅这厮又与玄离宗接上梁子了。 “去你的狗屁玄离宗!哈哈哈,你郑毅爷爷正要上你们宗门放屁~”郑毅听见后头道士洪亮声音,一溜间哈哈大笑。 此下,温如良,白小官,与那玄离宗道士一同追赶郑毅。 不过一盏茶功夫,那道士首先停下脚步不追过去,温如良诧异身形稍稍凝迟,白小官见状内心也奇怪。 忽然,整个湘朗城黯然失色,郑毅也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一道丈许粗状黄雷轰然砸下,温如良、白小官脚下瓦片震落好几块,温如良惊奇,白小官面色惨淡。 而那玄离宗道士,大叫:“不好,是我那师侄儿!”,随之雷声降下,叫人心惊胆裂,道士大步一迈使出宗门步法朝那黄雷落处疾去。 白小官猛然想起一事,脑中轰鸣:“不好,小龙在那儿!” 温如良听言,脸上难以置信:“什么?!” 白小官二话不说,朝着画舫奔去,温如良只听她语关夭小龙,又见这落雷架势甚大,忧心小龙安危,也掉头跟去。 郑毅见这落雷声势惊人,倒是满脸不在乎,不过转念想想,也好去凑个热闹,随即跟去罢。 (题外话,有在看书的三好朋友们加一下群噢:591871815) 第二十五章 小龙游魂,初学识气 湘朗城河,刘大人画舫上,众目呆鸡,那道黄雷朝着船上寻衅小子砸下,甲板上只留丈许焦黑漏洞,到未直接打穿船底,只是那贫瘦小子身影不见,似被雷轰成碎末。 空气中弥漫呛人焦味,方致勿冷哼一声,脸上得意,瞧周围群众或惊或怕,转身见到眼睛圆瞪、嘴唇微张的刘大人,更是不屑,慢慢走向阁内,轻声道:“刘大人,继续下棋罢。” 刘大人不敢言语,只连连点头,在他眼中瞧这玄离宗弟子,一下施展神法,降下天谴轰死那黑瘦小子。他心中岂止惊骇,悔青肠肚刚刚得罪这方姓弟子的举止。 方致勿越界放下这道粗约一丈的“沐天神雷”,自身岂能好过,只觉身内气海枯竭欲裂,胸中如火烧般难受。只是瞧瞧周围百姓目瞪口呆的样子,好不得意,横下心来要忍过去,只待师叔瞧见这道神雷也会愕然,乖乖许他一粒补丸。 这时候,舫上岸上围观群众斗时反应过来,脸上苍白一片。皆是市井凡人,这等召雷手法,只从说书先生口中听过,当下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便有七八人腿软发麻吓倒在地,再不敢出声嘲笑罢,轰然四散,唯恐那玄离宗来的仙人怒气波及。 圆月当空,夜上无云。 夭小龙自迷迷糊糊中醒转过来时,只觉周身飘然,一点重量也无,自以为在梦中罢了,又待昏昏沉沉睡去,忽然道:“方才我让这玄服小子一招雷劈,只觉周身一痛,便甚么也不知了,莫不成我此时已成孤魂野鬼了?” 小龙愕然一惊,猛地朝周围看去,只见周围黑暗一片,再一转头,又瞧见好大一轮圆月,当下醒然,往地下一望,神州大地唯余星星点点,心道:“啊!我不会是叫那雷霆轰死,此时正升天罢。” 再瞅周围,竟真望见旁边云彩披着月光冷冷的嫁衣,孤零零地穿过自己。夭小龙骇然:“唉,罢了,看来我真的死了,这时一死真如那人所言,死不足惜,没人会为我难受。” 夭小龙想着,只觉自身一飘,又是升高几许,照这速度,再过一盏茶功夫便要和月亮齐平了,这上头一点儿星光也无,唯有孤零零在黑暗中前行的云彩。夭小龙只觉自身如那云彩般,在浩瀚无边的黑夜中前行,无人发觉,只是孤零零前行罢。 又这样过去许久,夭小龙内心已过千万念头,其中最多便是于露马山柯府度过的那些时日,又想:“这下死了,也不知轩哥儿是下去了还是上去了,要是下去了,我这般上天又怎能找到他?”当下又是叹气。 “喂,小子!你莫要上天了,你要是上天去,那这副躯壳儿便归了我。”有粗声响起。 夭小龙骇然,当下于空中四处观望,并未发现人影。又好笑,道:“是了,这空中哪会有人,就算有,不是仙人那也是死在路上与我作伴的鬼魂罢。” 夭小龙想起这时死了,路上有仙人作伴,心中蔚然,似乎也不那么伤感了,起码这天上比之地下好受多了,不必孤零零度日,便再好不过。 “我去你个仙人板板,小子,你要再不回来,可当真死了!”那粗声又至。 夭小龙不敢相信,颤声道:“仙人,你在哪儿啊?我怎看不见你,还有我这会儿不是死了吗?你又怎么说我当真死了?”夭小龙只觉自己又上升好多,地下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已难看见了。 “你看不见我,你看看你自己,看得见否?你要当真上去了,不下来便真的死了。”  夭小龙听他一言,当下看向自己身体,这一看,心中大骇。他看不见自己的手脚身躯了,但是又能察觉到自身手足犹存,着手摸去,却如何也感觉不到,当真古怪。又一想:“这便是死后状况了吗?” “死你个大头鬼,赶紧给相爷下来,你柯老大的仇还报不报了?!”这粗狂声音不知从哪儿响起,像是在旁边有人语,却又不似。 夭小龙琢磨这声音从哪里传来,正想到:“既然我看不见自己,那看不见他也正常。”,猛一听他讲起轩哥儿,赶忙道:“你当真是神仙了?我藏于心中这秘密,除了叶游姐和那臭道士知晓,便再无人知道。” 夭小龙以为他是洞察过去未来的金罗大仙,心底好不崇拜。 “神仙你个板板,老子教无阳子封在你体内,自然知道你的过去,有甚惊奇!”这声音骂道。 夭小龙听他讲起无阳子这名字,好一阵子才想起来是那古怪道僧的道号。 “你还不下来?!真不报你轩哥儿的仇了!”这声音已经非常捉急了。 夭小龙听他讲起柯少轩的仇,便回忆起在露马山中的种种,他此时无身也无目,但能感到眼眶一阵湿润,心道:“是了,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侠,为我大哥报仇雪恨!” 柯少轩在他还是一介酸臭乞儿时,便说他是天下第一的朋友,这份情谊,岂敢忘却! “好好好,你赶紧下来罢。”那声音缓了下来。 小龙却想如何下去,这时候只听那声音道:“你想起你在凡间时过去种种,便能下来,有什么难!” 小龙听他语言,想起与少轩初识,被罚落打杂。 身体便沉重了些,自觉在慢慢下降。 又想起与他一块斗蛐蛐,抓青蛙,埋葬那豪气刀客,重修“四方来客”…… 此间种种回忆不断,夭小龙自觉满脸是泪,伸手要抹去,又想起此时无身亦然无手,方才呵呵一笑。 这下子已经下降到湘朗上空,夭小龙看下方河道走岸廊坊夜市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但却安静异常,怎么也听不见一丝吵杂声音。 估摸是知晓夭小龙想法,那粗声又至:“你又未返身,没有凡人耳朵,没有凡人手脚,怎么能感知凡间一切?!” 夭小龙醒悟了,只道原来如此。 此时他已经飘到湘朗城河上空,自动寻着那只华丽船舫,趁这空隙,问道:“你究竟是谁?我师父为何将你封到我体内?”他这时知道这声音主人与李道阳有关,便把师父二字搬出。 “哈哈,是了,无阳子那厮收了你做徒弟,小子,我们有过一面之缘,至于你师父为何将我封在你体内,我倒是有些猜想。” 夭小龙想破脑子也想不出,究竟何时听过这人声音,怎的一点印象也无。这一想,竟凝在半空,又在向上漂浮,奔月而去。 “好了好了,小子,我叫相野!”那声音有些促急,似乎见他身形又往上飘游,担心了。 夭小龙听了他说,他叫相野,猛地想起来那把百斤桃木刀,骇然道:“你是那把刀?!” “什么那把刀那把刀,只是我的身体罢了。” “你的身体?你不是人啊?!” “哼,这世间不是人的东西多了去,桌子椅子凳子都不是,有何奇怪罢。”那粗狂声音不屑道。 夭小龙真觉天方夜谭,又忽一下上升几许,忙不迭继续回想当初那位哑仆教他练刀,又做菜与他吃,虽然严厉却也对他极好,这样一想,又想到哑仆真实身份其实是王秀。 叹了一口气,又往下降,问:“既然你是那把刀了,那我王秀姐姐如何了?” 他急急追问,当初只道是王秀被那道士骗了自杀,这时听见相野的声音,倒相信了李道阳的话。 “王秀,那小妞?她不错,几十万冤魂教她一人斩去,那一国气运也不敢再来,李道阳真是一手妙着。”相野赞然。 夭小龙轻下心中一个秘密,王秀姐还在,就好。 “是了,你还未回答我问题。”夭小龙问,这时他又降道河道上空,周围人影熙熙攘攘,道旁酒摊灯盏摇曳。 “哦,那李道阳干么要把我封在你体内是吧,小子,你睁眼看看周围。” 夭小龙只道他古怪,此时自己没有眼睛如何睁眼,如何闭眼都不知。 “小子,用心啊!”相野提醒道。 夭小龙听他这言,更是迷糊,便不去理他,什么都不想,就安安静静去看。 初时,他什么都没感觉,又过许久,终于瞧出些端倪,周边一切竟然如他心境般,安安静静一点举动也没有。 岸边活泼小孩就要滑倒在地,身形却凝在半空不动。街边老妪开腔呼喝,吐出星星唾沫停滞半空。堤上柳树被风刮起,柳絮凭空定格。道上摊子高灯挂起,生生斜在空中。 又再细细看去,这些儿景物身上略略有光,或深或浅,大多灰白,如那老妪身上便有白白浅浅一层微光,那稚嫩小童身上有深深灰色光点,柳树周身却是半黑光芒,那酒摊灯盏上竟绿光斑驳。 “这些,便是气运了。”相野说道。 周围忽然一下动静起来,都恢复行动。 但夭小龙还是看得见这些人、物身上的微光,不知不觉小龙已经飘回那只船舫上头。 只见上头人影攒动,其上客人挤在阁内,空旷甲板上四个身影来回。 夭小龙认出那袭红裳是小官的,黑色劲装则是温大哥,至于那狂傲桀桀的青杉客自然是郑毅,还有一道宽大玄服道袍周旋其中却不知是谁了,不过这定然是那玄离宗方姓青年的师辈前来。 四人相斗好一会儿,夭小龙只看小官脸上带有哭痕,泪光闪闪惹人怜悯,再细看甲板是一处焦黑洞穴旁一具黑瘦身体安静躺着,夭小龙心头蔚然:“小官她为我哭过,这死一次,也值得了。” 忽然又觉眼前不对,不想其他,又见这四人身上光彩大有不同,温如良身上蓝色光芒深邃,那玄离宗高手则是黄色幽光重重,而郑毅身上一股股火红光芒,凛然而烧,而小官身上光芒最弱,一层耀眼金色浅浅披着。 正欲开口相问,便听相野粗声道:“小子,你已会了识气,眼下这四人都是身俱大气运之人,只是时间不多,我不与你多说,你再瞧瞧自己身上是否一点光芒也无?” 夭小龙朝自己身体看去,当真一点光芒也无。这称为气运的东西,就连船板上也有薄薄一层灰色,但他身上却一点也无,好不奇怪。就像置身色彩世界,周围一切都有颜色,只他一人留有空白,不是灰色也不是白色,当真是什么也没有! “赶紧去罢!”相野催促道,“无阳子将我置于你这空白之躯,自有他的道理,别多想了!” 第二十六章 返魂未时,气运占身 虽相野是这么说,夭小龙往着自己身体飘去,却无从下手。 微微一想,小龙索性直接躺上自己身体,但眼前世界仍然安静,此法并未奏效。夭小龙苦一思虑,眼神落在面前正在争斗的四人。 只见温如良追打郑毅,而郑毅与温如良盘旋中仍有余力对付玄离宗老道。白小官眼见自家师傅一打二,也参与其中,身法了得,却不能阻止温如良和那老道,堪堪扰乱他二人身形罢。 温如良对这误拜郑毅为师的小姑娘并未有多深异见,小官时不时以身作盾挡住他的攻势,温如良不好对小官下手,几次要击到郑毅都被小官挡了去。 而郑毅那厮趁机捉弄那玄离宗老道,那老道的国字脸上已挨了郑毅几个巴掌,当正要举力施展手脚时,白小官又跳出来挡在面前,他又不好对女流小辈下手。 虽说是二打一,两人却因白小官而碍手碍脚,丝毫便宜未占到,倒是郑毅占了上风。 夭小龙见白小官游走其中,丝毫无惧,灵猫身法了得,一边羡慕时又一边叹气:“唉,没想到小官她身手这么好。”,心中既高兴又自卑。 瞧着那袭淡红衣裳,在争斗中如蝴蝶起舞,又如灵猫活泼调皮,甚是可爱,夭小龙这么一瞧,怔怔出神。 忽然间,船舫似是遇到暗流,船上一阵颠簸,除去争斗中的四人,其余人皆是阵脚不稳,好几个摔得狼狈。 夭小龙处于游魂状态,浑然不觉,除了一众看客埋怨骂娘,小官四人都未在意,仍在角逐。 “小子,你还不回来?!”小龙发愣间,相野的声音响起。 夭小龙这才回过神来,问道:“相野前辈,我这该如何返身啊?” “我哪儿知道,你怎么出去便怎么回来罢!”相野声音变得暴躁。 忽然,河道两岸正争相拥挤看这画舫斗争的群众一下散开,让出一条道来,是几十官兵捕快赶至,正对着舫上人员大声呼喝,夭小龙听不见那为首捕头呼喝啥。 不过舫上几十人眼神都定到青衫郑毅身上,而那郑毅满面喜色哈哈大笑,温如良面有愠怒,小官脸上汗颜,那玄离宗老道微微吃惊。 夭小龙心想:“多半是郑毅大哥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紧接着,温如良竟然一脚踏破甲板,碎木四裂,他伸手一抓,将一条木板捉将在手变作武器,狠狠挥去,这一击竟然带着某种精妙刀法,以至于白小官不敢上前阻拦。 夭小龙看着,赞叹:“温大哥不愧首席墨客,身边一切都可做武器,尽为己用。” 郑毅不躲不闪,脚下轻轻一点,竟如猴儿般踩上那块船板,而那玄离宗老道见状,当下也从袍袖中变出一样物件,竟使一件拂尘。 那拂尘挥出,于空中变长,宛如大蛇般朝郑毅卷去,郑毅踩在船板上又再跃起,温如良一怒将手中船板狠狠上劈,这两人都用上武器,却都奈何不了那猴儿一般的郑毅。 白小官见状,已然不可能再阻拦他们,反而有可能妨碍师父,索性让郑毅尽兴而战,于是她唉了一口气,即是苦恼又是无奈,乖乖坐于夭小龙尸首旁。 夭小龙见小官坐在旁边,也无暇顾着那三人打,目不转睛看着小官,借着舫上灯盏,小官肌肤白得便如透明一般,她看着夭小龙尸首怔怔不语,脸上既自责又哀伤,隐隐透出来一层晕红。 夭小龙正待叹道,“如有她这般可爱妹子为我伤心,我便是回不去这躯壳,也足够了。” 就在此时,又一阵大动静,舫上客人东颠西倒,即刻有几人从楼上摔落水去。夭小龙一看,原来是温如良一掌击向郑毅,被他躲闪后,掌罡击在船身,引起好大一阵摇晃。 而那老道此刻也毫不保留,拂尘挥去,连带郑毅在内裹住整个舫上小亭,好生玄奇,阁中方致勿也撑着内伤叫好。 但仅二息间,郑毅破开亭盖,飞身上阁,指着那老道哈哈大笑,楼上看客纷纷惊吓失色。 温如良正待点脚飞去,玄离宗老道也待再拂一击,却在这时,又一阵摇晃。 不是郑毅,不是温如良,亦不是玄离宗老道引起,刘大人脸色惨白,他处于舷首瞧见河水仿似烧开了般翻滚,以至于船身不断动荡,众人皆站不稳。 温如良与那老道见此异状,都停下攻势,以防变故,而郑毅仍待楼上朝他二人挑衅。 白小官见此也是偷笑,夭小龙见她一笑,心内又是一醉:“真希望以后能天天看到这般笑容。” “看看看,看你恁娘亲嘞!这湘朗大爷要占你身啦!”相野声音又气又着急。 “什么什么湘朗大爷,要占我身?”夭小龙问道。 忽然间,岸上人群又无故摔倒在地,那几十名官差都不经意跌了个狗吃屎,更有好几名看客摔落河去,一下被冲走。 “恁娘咧,这湘朗城老怪要占你身体,借身作人啦!”相野骂道。 “什么意思?!”夭小龙尚且一头雾水。 “罢了罢了,我给你说清楚,你身上气运空白,你这时魂又离了去,这湘朗城气运当然要趁此机会,夺你躯舍,好生为人。” “为什么?这气运也这么狡猾?”夭小龙不由得担心。 这时候他安心一看,周围草木建筑上灰灰光芒越来越盛,而且源源不断朝着自己涌来,抬头一看,更不得了,明星皓月都叫一股股黑色气雾蒙住了,什么看不到。 “你看,湘朗城气运聚于天空,周遭气运也朝你涌来,多半它要夺你躯壳,生而为人。” 夭小龙不由一惊,心道:“这多半是说书中常常出现的大妖了,此时趁我未在体内,要占我躯壳,我又不知怎么回去,该当如何是好?”经过李道阳之前展出的玄奇,他已然不觉这些凡人所未能见到的事物有多神气骇人了,此时愈想愈害怕。 “小子,这可和妖不一样啊,气运这玩意没有自身意性,附到你身上,那便犹如刚刚出生的婴儿。多半要闹出大动静,偏偏这一城气运强大,便是眼下这几人要制住这婴儿也不容易。” 夭小龙啊了一声,见着身旁时而伤心时而又被师父逗笑的白小官,心道:“如果这湘朗城气运占了我身,而温大哥他们又制不住,况且小官姑娘肯定欣喜,不会多加防备,要是伤了她,我可怎么是好?” 轰隆一声巨响,只见两岸堤坝决裂,现出好大一道裂缝,又有好几人、好几桌酒摊子摔将进去,河水倒灌进去,那些人儿连个哼响都未来得及发出。 河上船舫摇摆剧烈,所幸船体巨大并未倾覆,但后面小舟却被猛然湍急起来的河水冲倒,几只船儿一块撞向船舫。 温如良见状,首先跳到舫尾,再跃到其中一条船上,将其他小船一脚一只踢上岸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身功夫叫那老道也心中赞然。 正当此时,又一阵摇晃,湘朗城河两旁居民瓦房矮楼皆有震倒塌裂,百姓埋掩其中,惨惨哀嚎。 然而,地震未止,又一波强大地震接踵而来,舫上岸上皆无所站立之人,除了那三人余外,白小官坐在夭小龙旁边,琼鼻微嗅,竟是花容失色。 夭小龙只见好多黑灰气体,纷纷从那些缝隙之中钻出,或朝他涌来,会汇聚夜空,浓浓烈烈很是骇人。 “喂,小子,赶紧回来罢,让这玩意占住身体,就再无法夺回了,瞧这架势,湘朗城约莫八百年气运,你一身无功,甚至气海未拓,这叫它占了去,那李道阳答应我的事情多半得胡了!” 夭小龙见湘朗城异象迭生,竟都因他而起,想起李道阳对他说过的话,当下既惊喜,又害怕。 忙不迭问道:“气运这东西真是万物皆有,可唯独我身上却一丝光点没有,这是为何?” “问恁娘去,正因为你没有,这湘朗才好借身做人,不受此世煎熬。” “什么此世煎熬?这湘朗城当真有自身魂魄?”夭小龙还欲要问。 “这就好似你投胎,投到了路边石头上,万物死而轮回,这石头怎么能死?同理,这湘朗城怎么死,才能投胎去做人?当下有了做人机会,它岂能放过?好了,你莫要问了,再不抓紧真没机会了!”相野急急催促。 “好好好,我这想想我怎生被那厮打出体魄。”夭小龙见他如此着急,周围景观皆因湘朗城汇集气运而崩裂,自身也着急起来。 他只想到,当时那玄离宗弟子唠唠叨叨,不知念甚咒语,窃以为玄奇手段只存于神怪故事中,便不以为然,全然放松。 直到肚子咕咕作响,便被一阵黄雷轰倒。 那时他周身疼痛,眼前皆是昏黑,然后便晕倒了。 忽然周围大震,连带这只船舫都差点摇倒,舫上客人瞬时掉落一半被激流冲走,而岸上群众或抱树,或瘫在地上哭嚎,紧接着好几千只蛤蟆、青蛙、老鼠等等都不知从哪儿奔出,场面混乱。 天上那股浑浊气运,越涨越大,浑圆威压,温如良与那玄离宗老道抬头望天,脸上肃穆,连那平时只有嬉笑之色的郑毅也好整以暇,站在歪倒桅杆上观天不语,白小官显然也感受到了,只是死死抱住夭小龙尸首,不让他掉下船去,毫不惧怕这可怕天象。 夭小龙心中感动,当下便道:“相野前辈,你如有一下就能至我全身疼痛的法子,尽管使来!” “干甚!?” 第二十七章 游魂未返,气运占身 季清道长受玄离宗掌门师兄南下办事看望友人,而方致勿的父亲又于他惠泽这才带上方致勿,一齐涨涨眼界。返程途经湘朗城,季清便住店歇息,岂料那湘朗户房刘大人崇拜道门,一下便认出他们这身宗服打扮,连连盛请,邀约城河游舫共赏湘朗岸。 季清碍于礼不拒不受,然方致勿却贪这虚名,悄悄随了刘大人去,还留下纸条与他,盼望季清一块前往。 季清自然不去理会,坐于店房中修心念诀,无论身在宗内宗外他这十多年来始终勿忘功课,一步一脚印,慢慢于宗内境界身法皆有排名,早就习惯每天打坐悟道。 然而才入夜不过两个时辰,便感到一股强大威压,在他还未从冥思潜想中醒将过来时,就压塌了整家客栈。玄离宗与昊阳寺齐为正道之首,这野蛮行径又发生于自己眼皮底下,季清作为玄离宗季字辈弟子焉能放过,当下便追起那强悍贼人。 然这时又生变故,自己那致字辈师侄竟不知用何方法降下神谴,那一丈粗黄雷分明是已臻化境的前辈高人才能召来,是以这师侄用了甚么法子强降神雷,他胆战心惊好生不安,于是放下这贼人,快速赶至舫上。 那时,就见船上甲板被轰了大洞,而季清师侄又讲不出话来。季清识气探去,方致勿体内空空如也,气海微裂,元气大伤,只来得及喂下两颗大补丹,那着淡红衣裳的姑娘于底舱内捞出生死未知的穷瘦小子。 紧接着,那蛮贼赶来二话不说就与他开大,幸好又有另一青年赶来与他一块招架,这才没丢脸了去。 斗了半个时辰,天生变故,季清修道十几年观天色变,自是知晓即有大妖出没,以至于地震河奔,蛙逃鼠溃。 季清并不知晓将生何故,已然将自家师侄抛于脑后,掐算连连竟如何也算不出今日一着因何而起,当真是自家师侄召来神雷惊扰当地妖神? 季清自会识气,只不过各人识气方法不同,感官不同,眼界也不一致,季清眼中天空依旧,只凭自身气运感知周围气动异常,方推测有大妖将生。 这势头,怕是他也对付不了,若要再行本宗秘法“沐天神雷”,他自身又未到境界,岂能奏效。而那悍贼站于桅杆,脸上狂战色起,怕是又要横生一乱。 季清当下脑子混乱,既不知如何阻拦变故,亦不知如何应变。 而在此时,只见那被红裳姑娘抱于怀中的黑瘦小子一阵抽搐,四肢忽一下伸直,忽一下蜷缩。 小姑娘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即刻晕了过去,温如良与郑毅皆未发现,季清暗道不好,莫非这小子妖变?! 当下也不由思考,挥出拂尘法器,向船首席卷而去。 温如良、郑毅同时喝道:“卑鄙!” 当下两人齐齐朝玄离宗季清道长攻去,温如良摸出腰间悬摆的判官笔迎上愈渐变宽变长的拂尘,而郑毅于桅杆上淡然一跳,径直朝季清头上挥击。 季清方才就暗想这黑衣青年拳脚了得,周身一切都可化作武器,又见他招招杀着皆冲要害,此时他又拿出判官笔,这就笃定了季清的猜测,这人真是文渊阁墨客。 当下抽回拂尘,朝头上挥去。但郑毅并不在乎,仍然一拳朝着他头上打来,拂尘卷上他拳头竟然丝毫拉扯不住,季清心中惊骇,只得身形躲闪而去。 “臭道士,你玄离宗也兴偷袭暗杀么?”郑毅道,揉揉拳头,其上被凌厉拂尘刮擦,已淡出涔涔血丝。 “郑毅,你莫要引我注意,道长是其次,你杀金错二公子,又杀陈知府一家,罪大恶极!”温如良却挂回判官笔,只手朝郑毅攻击。 郑毅脸上一阵抽搐,朝温如良喝骂:“你这固执脾气,怎的又帮这老道!”郑毅朝后弓身,堪堪躲过温如良一脚横踢。 船身又是一阵摇晃,舷边避战的刘大人等皆是惊呼一声便摔将下去,叫河水一下冲远了去。 而船首上,那夭小龙不被周围异象影响,船摇剧烈他身子怪异扭曲,堪堪站立,却行若活尸,眼中暗淡无神,张口吐息,而郑、温二人打斗中却未发觉。 季清本来听这“郑毅”名头,心中骇然想起江湖上一份榜单,正要援手温如良,却见被自家师侄轰倒的瘦黑小子兀自站起,浑身抽搐行为古怪,犹似活尸。 而船上众人重心早已不在他们争斗中,都紧抓身旁牢靠之物防止跌下船去,此生变故,可是人生头等噩梦,是以除了季清谁也未注意到怪异的夭小龙。 当下季清毫不犹豫,用拂尘细丝割破手指,坐倒在地于粗糙甲板上狠狠画符,眼下时间紧迫,只能画个最简单的“季璃禁妖阵”。 “干甚,你这老道也要放雷轰倒我家小弟么?!”郑毅纵身越上楼阁间,见这玄离宗老道坐地画符,又见夭小龙苦苦站起,显然受了重伤,便喝骂道。 “道长,我敬你名门正派,休要行这鬼祟之事,否则勿怪温某簿上多添一人!”温如良脚踩桅柱借力越上楼阁,听郑毅呼喝,又见那老道士兀自画符,也出口警示。 季清心中苦涩,只是画这阵法时候,岂能开口分心。他自身也明白,若被文渊阁载在追命簿上,会是什么后果。天下间唯有皇帝的圣旨与文渊阁的追命簿最要人命。 时间不多,难以解释,季清又换手,拿拂尘狠狠一拉,尽然割破手上血脉,雷厉风行布阵,大敌当前,勿及其他。 夭小龙终于是站稳了,却目瞪圆月,大口呼吸。 旁人却是看不见他呼吸进嘴的却是什么,只有一旁魂态的夭小龙清晰见到,这副躯壳正大口大口吸进湘朗城河周围冒出的气运,而天上那团越渐浓烈的气雾却迟迟不降。 “靠,你为何将小官电倒!”夭小龙骂道,方才船身摇晃,白小官抱紧他身子以防落下河去,夭小龙又令相野施法试图激魂回身。 谁曾想到,竟把小官电晕过去。 “我怎知道!那姓方的屯了一股电在你体内,又叫我一瞬击痛你全身,相野爷爷没其他法子只能这样,这下让湘朗占身,你小子罪大恶极!”相野喝骂道,夭小龙榆木脑袋,想出个破法子还害了那姑娘。 “我怎知道你要用电!都是你教我如何出便如何入,现在我照着法子使,却一点用都没有,还害倒小官!”夭小龙已不加前辈了,眼见那躯壳径自站起,好生心急。 “罢了罢了,要那老道画阵召雷把这湘朗轰出身外,你趁时而入,千万不要错过了。”相野无法,语气也软下来,盼那玄离宗道士再降雷引轰掉这正占身的妖气。 “你怎知他是画阵降雷?”夭小龙问,只见自己身子站起大口吸进周围气运,他此时无身无躯,居然会感到胸中体内,七经八脉都欲涨裂了般难受。 “哼,小子,此下咱们只能盼这老道士降雷,妖邪惧雷不是没有道理的。”相野冷哼道。 “糟糕,温大哥他二人还在各打各的,见我站起多半欣喜,却又打的更凶了。”夭小龙苦恼,温、郑二人从船下一路打上桅杆高处,双方奇招不止,虽然精彩,却也太不忌时候。 且在此时,周围祟动的黑灰气芒缓了下来,船边似乎有无形障碍阻拦,邪气窒滞,直到最后竟然半分不动,而被湘朗气运占据的夭小龙身躯兀自张着嘴,半点也吸不动周围弥散的气运了。 夭小龙见阁前坐着的老道,双手血淋,国字脸上浓密胡须中露出轻松笑容,想来已然大功告成,只待他如那方姓弟子念咒一起,就可召下神雷。 “准备了,小子,这道士了得,这座小型禁妖阵若未有修道高人血引,不可能有止滞气运的威力,待会他多半要降雷除妖,小子接好!”相野语气轻喜。 “那我可要怎么接,方才那道雷将我轰死,这老道士定然比那小道士更厉害,万一降雷把我那躯壳轰焦了怎么返魂?要是返了一具焦臭躯体,我以后还怎么习武练功,怎么和小官她……”夭小龙脑子越叨越乱。 “我怎知道!待会便知!小子莫要聒噪!”相野喝道。 果然,季清道士此时无忌其他,口中念念有词。 而夭小龙的躯体也转过身来,圆目瞪他,微张干口,似乎已察觉季清做下阵法阻他气运占身,便掉头对付他。 季清顾不上紧张,口中念着玄离宗雷法要诀“冲雷引”,即念咒时间愈长,则威力也愈强,无及其他,一举灭了这邪魔才是。 然,此时突生变故。 两双脚直直踩烂他身前好不容易以血为引,画下的“季璃封妖阵”,季清只见眼前板甲四裂,碎木弹射。 季清只顾眼前邪祟,哪敢分心其他,此时被这两人一下袭来,防不胜防。 季清只觉胸中有口老血要吐出,将未喷出口前,又一双拳头顿在胸前。季清圆目凸出,身子弓尽,倏地朝后飞去,接连撞飞好几个躲在阁内的看客,最后陷在坚木壁中,他的师侄方致勿见状陡然倒地,吓昏过去。 “狗道士!”温、郑二人齐声道,相视一眼,又摆开阵势开打起来。 “他娘的,这两崽子,脑子进屎了不成?!”相野见那玄离宗老道被他二人齐齐轰拳打飞,气极骂道。 “完了完了,温大哥两人怎的如此糊涂!见面就打,打也罢了还不容他人插手。”夭小龙只觉脑子一炸,啥也想不出了,虽然知道温大哥二人以为那道士要偷袭自己,实乃一片好心,却也坏了大事。 只见被湘朗占体的夭小龙躯壳,一步一趔趄,朝温、郑二人走去。 第二十八章 游魂不返,气运占身 郑毅低头躲过凌厉一击,紧接着温如良使膝盖朝他额头撞来,攻势十分紧凑。 郑毅想也不用想,迅速用右手搭上,借他这一膝盖力度,一下冲着温如良脸上弹去,温如良朝后弯腰,堪堪躲过。 此时船身一阵剧烈摇晃,温如良后弯同时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便顺势跳起一个后空翻,在空中倒挂一脚朝郑毅背上踢去。 同在半空中的郑毅只觉背后一阵劲风,便知温如良使招袭来,只是他在空中不好躲闪,猛一挣扎凭着腰力,狠狠将身子旋返过来,左手伸出一抓,企图抓住温如良这倒挂一脚。 温如良右脚被抓,此时身子还处于半空中倒翻状态,当下使力狠踢,管他郑毅如何招架。 只听轰一声,郑毅左手托住温如良脚背,半个身子却破开甲板踩在底舱货箱上。 温如良倒地,只手撑地,冷哼一声后跳收腿。 郑毅被卡在甲板之中,倒也不如何紧张,他双手撑住两边甲板,力图自拔,只听咔嚓几声,居然把整整三重约莫一尺厚的松木甲板凭手掰烂。 若不是因变故发生,周围人已经无心看热闹,或者跳上岸,或者躲夹角避险,郑毅这一手功夫怕是要惊掉舫上众人下巴。 郑毅嘿地一声脱困跃出,温如良早知奈何不了他,已然摆好架势,准备下一回合进攻。 只见郑毅连续几轮后跳,每跳动一次脚下船舫就跟着狠狠震动,仿佛要拆掉这艘华丽画舫。 温如良知他每次出手必然要毁掉一处场合,现下船上无辜者众多,他也不好全力出手。 忽然,郑毅停住了。 温如良看见一具瘦小身子站在他背后,舫上黄灯大多已因变故突生而熄灭了,温如良并未看清郑毅后头那人是谁,不过有些眼熟。 又猛然发现,郑毅的徒弟白小官未在捣乱,已不见身影许久,当下温如良眼神四处寻找,只见船首倒下一具模糊身影,光影黯淡,实分不出是谁。 只不过,倏地一下。一袭青衫猛地朝自己射来,速度之快,让温如良反应不及,还道是郑毅猛然反击,企图一击之下将他打倒,不过郑毅却与他错身而开,弹射在温如良头上门廊。 郑毅横身屈膝,脚下门廊爆裂,青衫落下,站在温如良身旁,一身严肃,全无方才耍性放肆的样子。 温如良见他毫无与战斗的势头,不禁诧异,又见他站到自己身旁一脸肃穆,借着阁内一盏微弱黄灯,居然瞧见郑毅肩头被狠狠抓出一个漏洞,露出底下肌肤。 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郑毅不是朝着自己弹射而来,是被那模模糊糊站于船首的身影扔了过来。 “是你那小弟。”郑毅语气严肃,眉头皱紧。 方才他几个跟头翻到船首,脚下猛然察觉踩着一物,回头一看,是夭小龙,便嘿嘿朝他一笑。只见他脸上痴呆,目瞪口张,像是被雷轰傻了般,郑毅见他被那丈粗黄雷轰倒,居然毫无伤势。 好奇心驱使,捉上夭小龙肩膀,以自身气运探他伤势。岂料方一运气,肩膀上才感觉一阵剧痛,眼前便天旋地转,竟让这瘦小子一下抓住肩膀,狠狠丢出,射在门廊上。  郑毅本身毫无防范,被他突袭一下也不觉意外,但他意外的是,他一探识气,只觉夭小龙体内涌乱,气脉翻滚,体表冰冷惊人,还未触及气海,就被夭小龙猛然一下抓住肩膀狠狠丢出。 这才收起放肆性子,严谨以对。 “怎么?”温如良问,却也不向郑毅动手。他作为墨客,骨子里却一股堂堂正正的男儿风范,从不弄下毒暗杀这些手段,从来正面挑战,以武杀敌,若那人并无战意,或无状态下,温如良决计不会趁人之危。正因如此,才堪堪追杀郑毅两年还未返过文渊阁交替任务。 “那小子,邪气。”郑毅道。 几丈外,夭小龙正慢慢吞吞走来,身前呆滞,却携带着一股无形压力,郑毅这么一说,温如良也察觉到四周的诡异了。 湘朗城河两道混乱依旧,哀嚎吵闹等繁杂之音却不入温、郑两人耳,他两人只见船上安静异常。 就好似这夭小龙身前与船外世界全然切断了联系,温、郑二人眼中、耳中唯余夭小龙,一瞬间释放出所有气势。 画舫阁内数人竟齐齐停下哀嚎,一声也不敢发出,就如躲避狼群的猎物般生怕被发现气息。堪堪回转过来的季清道士,运气缓住胸口被温、郑二人齐齐打出的内伤,见旁边早已经昏过去的方致勿,哀叹一口气,摸出宗门给予的补丹,吞下,慢吞吞朝阁外走去。 温如良顾及后方阁内数人,当下抢先一步,一息之间已至小龙身旁。只见小龙双目圆瞪黯淡无神,身躯僵直,温如良探出手去,道:“小龙?!” 夭小龙未理他,依然呆呆行走。温如良迅速探手朝他脉上一搭,识气渡入,辨他体内状况。 温如良搭在他手上,只觉如触冰块般冷凉,自身气势竟然半点入不得夭小龙气脉,且被狠狠排斥,温如良自身手上气脉一阵刺痛。 猛然,夭小龙另外一只手毫无征兆朝他胸口刺来,温如良大惊。幸好他见郑毅先前状况早有准备,只是未有想到小龙这一手居然直直插向他胸口,挟带破裂之势,若是以掌替挡,怕是连掌穿透,温如良不容多想,凭多年战斗经验侧身躲过。 但仍然迟了些,温如良只觉胸前一阵辣痛,眼角余光所及,胸前布匹尽然撕裂,露出白皙胸膛,好不尴尬。 仅仅是被小龙着手擦伤便擦破衣服,温如良略一估计,当下提起警惕,再也不当他是那无知少年。 温如良趁机抓上夭小龙方才袭来的左手,使擒拿技要制住小龙,刚一锁上夭小龙胳膊手肘。猛然,一袭青衫奔来,郑毅一脚踢向小龙胸口,只听一声闷响。 温如良以为郑毅这脚朝小龙胸口踢来,必然要了小龙的性命,当下要发作,却见夭小龙好像丝毫不受影响。 夭小龙一点不顾忌被温如良挟断胳膊的危险,居然将温如良连人带拳朝郑毅轰去。 温如良本想使他胳膊脱臼,不料小龙细瘦胳膊居然如钢筋般坚固,亦不被温如良影响,右拳朝郑毅狠狠甩出,连带温如良整个身子被挟上半空。 温如良心中岂止惊骇可言。郑毅踢出那一脚后,见夭小龙并未受影响,反倒一拳轰来,挟带温如良整个身子,郑毅不好招架,倘若郑毅还将一击,温如良必定受害。 “啊,痛痛痛!”一旁处于游魂状态的夭小龙猛然觉痛,那郑毅一脚踹上他胸口,虽他魂游体外,但也脱不了痛苦,夭小龙没有眼睛,此时却觉得自己痛到眼泪都飙出了。 “哈,你小子莫不成以为成了游魂,那湘朗占你身子,就与你无关了?”相野幸灾乐祸,此时除了笑,他也毫无方法挽救了。“这身子是你的,不管是谁占了你身子,只要受伤,你都得受痛,它却毫无影响。” 夭小龙痛的龇牙咧嘴无法还语,虽然他没有嘴巴。郑毅这一脚踹到他胸肺皲裂都不奇怪,时下心中暗骂:“凭甚,霸占我的身体,又要我来受痛!为什么郑毅大哥就想一脚踹死我?!” 只见温如良于空中撕裂上衣,一身筋肉毫无赘余,每一道伤疤都代表曾经生死相向的搏斗。郑毅却偷笑了声,实知是温如良衣服破裂的地方太过难堪。 当下二人同时奔起,形如疾电,郑毅高高跃起,向夭小龙头顶拍出一掌,温如良一脚横踢,向夭小龙腹部袭去,二人攻势凌厉,默契配合。 砰!砰!两声,郑毅单手按在夭小龙头上身体凌空倒立,温如良单脚站立一脚踢在小龙腹部停住。两人都十分惊骇,夭小龙多半中邪了。时下双方凌厉一击虽说有所留情,但都足以让他瘫上三五个月,谁知夭小龙半点不躲,任凭他二人攻击。 “我,我,我去。”一旁处于游魂状态的夭小龙只觉脑袋晕眩,一片轰鸣,鼻窍好似流血了,腹中如遭重锤轰击,疼痛不已,此下话间已经气若游丝。 “小子,你看你的身体,半点不受影响,跟铁人似得。”相野幽幽地说,无法挽救的他已然作壁上观,“这两人,都入超凡,如若加上那老道士,三个超凡战一个尚未清醒八百年城运,尚有一看。” 转眼间,夭小龙身上又挨了温、郑二人一招。 “啥,什么,超凡?”夭小龙将晕未晕,游魂身外的他想晕也晕不了,只能白白受痛。 “你莫不是以为凡人武者只有三个品秩可分?”见夭小龙越来越痛苦,相野倒轻松了,“小子,一品武者确实可称高手,但是一品以上才堪堪有资格称王作霸。” “你要讲就讲完,我听着。”夭小龙低声道,苦苦忍痛。 “哈,小子,这会儿受痛是幸啊!”相野道,夭小龙处于游魂状态尚且和躯体痛觉相连,说明返魂几率还是很大的,笑道,“一品以上入超凡,识气,融气,化境,乃至霸王。皆是超凡,你眼前这两人已入超凡,我看,这湘朗未敢吞下空中那股气,这下多半要被制住。” 夭小龙抬头看去,那股从湘朗四处汲来的浑浊气运已变成一只巨球,笼罩了小龙眼界,恐怖异常,虽一顷过去,挨了温、郑二人不少招数。但听相野如此一说,又松了一口气。 此时,有玄服宽袍于阁中缓慢走出,身形窒滞,正是挨了温、郑二人当胸一拳的季清道长。 他刚一出来,温如良、郑毅便被夭小龙甩至阁楼,拍在松木墙壁上,摔落下来。 见老道士走出,当下齐齐喝道:“你这臭道士,为甚不早点作法?!” 季清道长只觉胸中一股血气涌上喉头。 第二十九章 微不足道的道义 “二位,事前未先说明,是贫道不对,现下事况严重,来不及多说,烦请二位放下成见,助老道制住这小友。”季清须上有血,话音气若游丝,遭了温、郑二人齐齐一拳,怎可能一粒大补丹就能好起来的。 阁内昏灯摇晃,温、郑二人看不清道长的脸上,却也知晓他在强撑身体,当下也放下对玄离宗的成见。郑毅无趣地吐了口气,“好吧”。 趁着夭小龙仍然慢慢吞吞汲取四周气运,季清也不多说,若这瘦黑小子还未完全妖变,他得即刻准备布阵,甚至殉道也在所不惜。 瞧着旁边吓坏的方致勿,季清冷哼一声,多半是这小子使了什么歪法子,这才害了那无辜小子被大妖附体。 季清坐下,划开手脉,口诵真经,再以拂尘代笔,以血代墨。事发突然,他这等在玄离宗只能排到中间的实力,无论如何都难以制服眼下有吞天之势的妖头,只能如此。 船身又一阵摇晃,河水湍急,两岸柳树草地迅速枯萎,甚至那些酒摊幌子桌凳都一一泛黄,几欲弥散,这便是气运被汲取干净的结果了。 温如良、郑毅瞧着季清道长用一只果盘装盛自己的血液,又以拂尘做笔,狠狠蘸上,在甲板上用力写下一道铭文。季清写完一字后,又再站起,又坐下再写一道,如此重复。 温如良、郑毅皆看出季清这是要围着夭小龙做一圈道法阵,当下不克犹豫,一人一招,往小龙身上招呼,不让他走出这道圈子。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躲?不是八百年气运吗?为甚看起来就跟傻子似的?!”夭小龙浑身叫痛,温如良、郑毅两人打在他身上的伤害,他是迫切感受地到。 “哈,你以为,它这还没算出手,就好比还待在女人肚里的胎儿,胎儿懂啥啊?”相野道。 虽然他这么说很有道理,但是夭小龙还是难以接受温、郑二人都摆不平的胎儿,这若是完全苏醒过来,那还得了。 少顷,夭小龙已经哀嚎了上百遍,而那老道士还只画了半圈,就已经难撑身体,仿似随时会跌倒一般。 温如良、郑毅虽说不敢用上全力,但已经用上七分力了,眼下小龙身上一点儿伤痕都无,心底暗暗惊讶,更加笃定小龙定是让那玄离宗小道士下了什么法咒,中邪了。 等到那圈子画了四分之三时,浑浊夜空中突然降下一道细细白线。夭小龙清楚看见是那只弥盖天空的浑浊圆球,以沙漏般细细滴在夭小龙身上,占据他躯体的湘朗终于开始汲取那团巨大气运了。 温如良、郑毅脸色有变,他们也清晰地看到那根细细白线降在夭小龙头上,准确来说是连接,天空与小龙以这根线连接,郑毅一掌拍去,那线儿也毫不影响,仍然跟从小龙。 有形无质,季清也看见了,他身在道门十数年,修心悟道虽未赶上其他同辈中人,却也有一定造诣。这根线,多半是那只妖的气运。 季清若有抬头看,也一定看不到月亮,只可惜他身上力气已经少的可怜,心中明白就好,抓紧时间画阵。 季清修道十几年,悟性一般,和他同辈的师兄师弟们无一不比他境界高,无论道法、身法,季清都差了一层,但他却是最勤劳的,虽成果很差。 却从未放下过心中道义,师父曾说他这人毫无悟性,怕是一辈子也道场无缘。季清心下也相信,却从未放弃过,他最好的师兄已臻化境,而他十数年来才堪堪识气而已。 笨人有笨人的方法。季清边画符,边想着。十来年前迫于战争,饥寒交加走投无路的少年,只求一处容身,晕倒在玄离宗前,被师父救起,赐下道号,遁入道门。 师父说他心中无道,只求温饱,毫无上进。实际也如此,国战之后,民无房,幼无粮,季清见过太多路边饿死骨,只求温饱有何不可。 季清的道义,不是降妖除魔,不是求长生、求超凡。季清只求有朝一日,以自身道法渡天下苍生。他入超凡境界后停留识气久久不能上融气、臻化,同辈无不嘲笑他每天白费气力修心悟道,就连师父也暗暗叹气。 实则,季清超凡识气后,便夜夜听到停留凡间不入轮回的孤魂野鬼之音,都是当年镇国公助苏家夺取中原导致生数百万惨死生灵无**回,弥留世间夜夜哭诉。 他曾问过最聪颖的师兄,是否夜夜听到怨灵哭嚎哀诉,但已臻化境的师兄只对他淡然一笑道,修道者若停留难为之事上,恐怕穷尽一生也难有道果。 渡天下冤魂怨灵入轮回,便是季清的难为之事。而他的同辈师兄师弟们无一不以前朝方士后土为楷模,方士后土年过半百便入了长生境,成千古以来超凡入圣第一人,上天问仙,下海捕龙,这才是修道人的榜样。 这一想着想着,那圈中的夭小龙忽然行动鬼魅,猛地朝季清袭来,温如良急急追上,伸手扒上夭小龙肩膀,郑毅于空中一跃,落于季清身前,一掌顶在小龙胸口。 两人共同出招,都是急促之间,为保季清而出手,手下毫无留力,郑毅一掌拍出,小龙胸前一声闷响竟然盖过船上河内所有吵杂之音,足见这掌威力。 已经冷静下来开目识气的夭小龙游魂在一旁清清楚楚瞧见,郑毅身上气运如火大盛,那一掌夹杂焚天之势狠狠打出,而温如良身上蓝色幽芒如海,一手搭在夭小龙身上时候,竟然如海倒灌。 小龙只觉身如火烧、如水溺,五脏六腑皆然被冲散了般,当下欲要呕吐,却又只有感觉,而自己身体被那湘朗巨妖占据,毫发无损,只退了七步,待在圈中。 而空中气运接连下来的白线也一阵摇晃,引起小龙躯壳连连吼叫十分恼怒。季清点头谢意,郑毅大声喝骂:“你这小子,中邪了这么牛气,待会打得你七八五个月都下不来床!” 郑毅自感刚刚一掌毫无余力,而夭小龙却仅仅后退七步,身上衣衫半点不烂,只留下一道掌印。郑毅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从未超凡,身法武魄一直停留一品境内。 两人这一合击虽然将小龙退回圈内,却也大大诧异小龙体魄何以进步如此神速,不是神速,简直一步登天。 温如良与郑毅将夭小龙击回圈内,自身也跟着入圈,试图与小龙纠缠,为季清道士挣取时间。不过小龙却不理会他,径直朝季清道士奔去。  两人几次阻拦,都知晓小龙定然是杀季清阻他布阵,顿时信心大增。对这甘愿用自身血液做墨画阵的道士也肃然起敬,无论老道士道行多深,都是凡人尔,是凡人,流血过多不死也晕,可这老道士硬生生坚持了约莫一个时辰。 季清几次身形不稳,脑目晕眩,手下拂尘难以抓紧,却仍然画准每条勾勒,不想出一分差错。 季清是笨人,他没有掌握大阵法,只是将所有学过的、记下来的阵法,道符,心咒,都一道道摆出来。 季清从未接触过玄离宗高深道法,就连那“沐天神雷”也只是听师弟说过而已。此时船上只画有“冲雷引”,“季璃封妖阵”,“玄离普清咒”等等中小阶道法。 船只不断晃动,地震也偶尔起没,但他画写的符咒却是稳稳当当。季清的世界却是安安静静,唯有当下一道道符咒,力求不出半分差错,再殃及无辜。 此事既然由玄离宗起,那便由玄离宗结。毋庸置疑,无论是方致勿,还是他季清起的祸,既然发生了,那就不能逃避,玄离宗与昊阳寺齐为天下正道之首,岂能躲避。 是以一人之力,以身殉道,也要阻止这场方致勿误打误撞出来的祸祸。 一炷香时间,小龙已经和温如良、郑毅双方交手上百招了,季清画阵越圆,夭小龙体内湘朗越不安分,已经怒极。是以温如良、郑毅这等超凡强人,都不经吃痛,身上热汗涔涔。 “小子,若那湘朗被逼的等不及这样慢慢吞吞汲取气运,令那只大球砸下,那这船人全都得爆体而亡。”相野便看,便说。 夭小龙嗯了一声,无力说话。虽处于游魂状态,却不断挨痛,他本体虽毫发无损,但他魂魄已经感体内器官四分五裂,筋骨寸裂骨折,痛苦不已。 季清已经画完阵了,二十道他平生所学的大小道法全都画上,笨人的法子,便是胡乱拼凑。 季清眼前一晃,几欲昏倒,当下砰一声坐倒在甲板上,船舫昏暗,而他却清晰感受了自己血液画的法阵。顷刻也不犹豫,即使失血过多,兼且受了重伤胸骨断裂,也要念完咒。 他并不开口,闭目心念,脑中是二十多道经咒同时响起。 只见圈中独斗温如良、郑毅不落下风的夭小龙突然朝天大吼,霎时,周围空气猛然一顿,一切仿佛暂停了般。而同时,季清画的血阵亮起幽幽红芒,咒文竟如有形体般,从甲板上慢慢“站”起,飘向小龙本体。 夭小龙游魂却倍感头疼,脑袋欲裂,当下想要往自己脑子狠狠抓去,却无手无头,不知从何抓起,是也大声吼叫。 只见二十道玄离宗道法符阵,亮着红芒齐齐飞起,以夭小龙身躯为圆心,越转越快,也越贴近夭小龙身体。 随着夭小龙身体一声大吼,凝聚于天空那浑浊球体,忽然倾盆而下,有如天塌,相比之下,季清道士辛苦画下的血阵显得微不足道。 季清闭眼了,什么也听不见,再也听不见了。季清只愿做那数百万死于战祸久不能轮回的冤魂一员,为那些冤魂引道,这才是他的道义。 第三十章 吞占气运,蓦然返魂。 季清死了,弥盖湘朗城夜空的浑浊气运倾斜而下。 夭小龙眼中坐在甲板上的老道士身上黄色光芒顷刻消失,只剩一具毫无气息的躯体。而温如良、郑毅身上蓝、红气焰正盛。 占据夭小龙的湘朗大妖被二十道铭文紧紧束缚,朝着夜空嘶吼时候,那团巨大气运犹如天崩,轰然砸下。 只觉一阵重风砸下,就连温如良、郑毅两人也要靠着不俗的轻功才堪堪稳住身形。船舫木质阁顶瞬间被掀翻,刮跑。又见好几人被刮上天空,后又被狠狠抛落在地,摔成肉泥。而季清老道的躯体却仍然牢固地钉在甲板上,方致勿被突如其来的怪风轰倒,砸在松木壁上不省人事。 忽然,摇晃中的船体砰地一声定住了,整艘船瞬间倾斜。夭小龙移动身形,却看见本该暗流湍急的河道,瞬间干涸,船下一点水渍都没有,而河底淤泥干硬皲裂,好似突然遭遇了百年旱灾一般。 “这气运被抽离的结果。”相野说道。 河道两岸柳树草木瞬间枯萎,堤坝纷纷化成尘土粉碎,百丈河道内瞬间干涸,上百条大船小舟突然搁浅,有百姓趁此机会迅速跳出船,企图爬上岸逃生。 顷刻间,河水从远处急涌而来,而夭小龙眼前一阵黑灰朦胧,自是知晓那团浓厚的八白年气运从天空浇灌而下,自己已经被这些有形无质的气雾包围了。 只是他开了识气境的眼界,方能见到这些气雾。而温如良、郑毅两人眼中只有干涸的河道,搁浅的船舶以及两岸不断老去化成尘土的房屋建筑,十分诡异。 只听轰隆隆声袭来,郑毅借着昏暗月光瞧见远处仿佛有洪水袭来,再凝气望向夭小龙。被老道士符文紧紧束缚的夭小龙,身体被一股黑气笼罩,那团黑气居然在朦朦黑暗中发出幽暗光芒,清晰可见。 眼见夭小龙持续嘶吼间,脚下甲板寸寸断裂,碎屑居然反向升起,一股无形威压降临,画舫上两层阁楼瞬间被无形气质挤压粉碎,无数木板碎片漂浮于空中。 温如良、郑毅久经江湖磨炼,此时陡然感觉中邪后的夭小龙境界直直攀升,暗道不好,又庆幸玄离宗老道士画的阵法将他紧紧束缚,二人不约而同想到,要竭力将小龙打昏。 只是之前喂了那么多招给小龙,他身上毫发无损,岂能是想打昏就打昏过去的。郑毅右手握了握,温如良知他是苦于没有一把趁手武器,否则鼎鼎大名的凶徒郑毅又怎么会拿一个中邪孩子没有丝毫方法。 郑毅使棍,只是一年前发生了一件轰动武林的事件,那根玄铁棍于那场战斗中折断毁灭。是以,温如良从不趁人之危,对手没有武器,那他也不用判官笔。 而一旁处于游魂状态的夭小龙,耳中静谧,胸中却犹如业火燃烧,一阵酷烈难受之感袭来。他不断往身上抓去,只是无手无躯壳的他又怎能抓到。 侵占夭小龙身躯的湘朗大妖,被季清道长设下的二十道符文牵制,牢牢束缚丝毫不奈何。它已令那聚集天空的气运浇灌而下,试图急急吸取磅礴气运增加境界挣脱束缚,好以为人。 只是它自身未知,若是它化作人,那这湘朗一城定会寸草不生,房屋皆废,河流井水全都干涸,百姓丧失,生灵涂炭。一夜之间便成一座废城,一座死城。季清虽未知晓,这占夭小龙身首的大妖是何物,但见两岸景致皆非,就已识得这只大妖必然牵扯这河道周围百姓性命。 只听夭小龙轰一声,嘴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张开,其吼声居然连处于游魂状态的夭小龙也听到了。 夭小龙本体中的湘朗大妖正在大口大口吞噬气运,身上紧缚道文居然瞬间崩裂一道,气焰更盛。 猛然间,船体一阵激荡,郑毅、温如良二人早已做好准备高高跃起后,待得船体稳定才又落下。阁内方致勿滚落到一张固定好脚底的柏木桌下,其余人等皆被劲风刮晕吹落。 原来是那汹涌洪水赶至,河道内,上百船只激撞,又夹着不幸落水的老百姓。 尚处于游魂态的夭小龙只见周围浑浊气运,类似漩涡一般朝着自己身体旋转,那只大妖居然想以这种方式增强。 “哼哼,这只妖只怕会将你的躯体撑破罢。”相野见状冷哼一声。 但夭小龙身上道符已经减少到十七道了,占据小龙身躯的湘朗也越来越疯狂,空中漂浮的船舫碎片急速旋转,温如良与郑毅一息间就已经出了上百招击打急速刮来的碎片。 湘朗城磅礴的八百年气运正滔滔不竭灌入夭小龙口内,其威压越来越大,似以郑毅这般不畏天地的狂妄男子也不自觉肃穆以待。 而处于游魂状态的夭小龙胸中仿佛塞进了上千把锋利匕首般不断绞割心肺,只觉五脏六腑被搅碎成百上千片。听闻相野说那湘朗继续汲取气运,随时会把自己身体撑破,爆体而亡。 他不得不信,虽然他现下已经是个游魂,但身体知觉还是跟随着他的,倘若还要体验一把爆体而亡的滋味,那他宁愿现在就上天,再也不理会这世间事了。 四周气运倒灌而入,导致河水也越来湍急,只听轰一声。整只船舫被横了过来,卡在河道中央,随后撞来上百只小船,只过一两息时间,就将这艘花了重金打造的船舫撞上几个窟窿,河水倒灌而入,船舫慢慢下沉。 索性这船构架结实,并未被小船冲撞散架。 船上众人此刻眼神皆看向被黑灰色幽光包围的夭小龙身躯,只见他手一摆,周遭空气好像凝固住一般,急速旋转的碎片也停了下来。 温如良二人本以为他就要动手对杀,岂知他手放下时,那黑芒更盛,撞在画舫上的小舟以及上千斤重的河水被一股无形力量拎上半空。 紧接着,夭小龙撑开双手,眼中红光毕露,朝天嘶吼间上身衣衫尽数破碎,露出一具肌肉分明的上身。温如良、郑毅这晚上已经诧异无数次了,哪怕前一天还瘦弱如柴的夭小龙此时瞬间肌肉饱满,筋骨分明,他们也不大惊讶了。 游魂态的夭小龙见自己本来瘦骨嶙峋的身体瞬间变得肌肉饱满,心里居然有丝惊喜。只是他眼前所见所有气运,已经不单单气雾状了,俨然成了一座森严堡垒,正护着其中湘朗大妖。 夭小龙勾勾手指,两艘小舟以迅雷之势朝温如良、郑毅砸去,温如良冷哼一声跳开,执起腰间判官笔朝夭小龙奔去。郑毅伸出一拳轻而易举将来势汹汹的小舟轰碎,即刻也朝夭小龙奔去。 两名超凡境高手,对抗气运占身后境界直直攀升的夭小龙。 夭小龙身上缠着的道符此时已经剩下十三道,湘朗大妖只有上身才能活动,但意识比起初醒时灵活许多。 郑毅、温如良两人几次逼近都让夭小龙操控器物,狠狠逼退,只郑毅好几次凭着灵活强悍的身手在钢筋铁骨似的小龙身上打了几招,但毫无效果可言。 夭小龙身上血色道文瞬间又被销去三道,剩下十道。在已经能识气的夭小龙眼中,不仅是占据自己身躯的湘朗气运大盛,郑毅、温如良身上一个热炎似阳,一个深邃如海,竟毫不输于湘朗大妖。 又过去少顷,三人已经交手上百招,皆拿对方无可奈何。只不过季清老道士以命设下的二十道血符,已被挣脱十五道了,此时剩下五道。 温如良越来越难占到便宜,而郑毅却大大振奋,此时红光满面仿似战狂一般,无数次凌厉攻向小龙,即使小龙身上仅剩五道血符,竟然也有招架不住郑毅的势头。 又挨了郑毅一拳,此时小龙身上居然逐渐有了乌青以及判官笔打出的伤痕。 占据夭小龙的湘朗大妖不禁大怒,竟然不顾爆体的危险,迅速汲取尚留在体外的滂沱气运。 只见周遭事物开始迅速老化,成泥化土,河水又开始干涸,十几只撞上来的小舟瞬间崩裂,连这华丽船帆也开始迅速老化,金漆蜕下,老木枯裂。 仅仅一息间,连续破除了剩余五道血符,而那钉坐在甲板上的季清道士尸体,竟然迅速变为一具枯骨。阁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听音是方致勿。 方致勿只见自己的皮肤迅速皱起变得干瘪,须发迅速长出又快速斑白,落在地上,身上玄离宗道服瞬间变得老旧陈臭,此时一摸上自己脸颊,竟然沟壑连连,瞬间老去几十年。 心中又恨又怕,对那夭小龙更是咬牙切齿,如果逃过这劫,那他必定要夭小龙还上百倍的代价! 游魂状的夭小龙眼见本来磅礴如实物般的气运,瞬间被吸取变得稀薄,而自己又感受到体内仿佛被塞进了一只大象般气脉涨裂,便知道了那湘朗大妖几乎将气运吞下肚去了。 此时,本处于游魂状态的夭小龙忽感眼前一黑。 此时,温如良、郑毅见那中邪了夭小龙又是满脸痴呆,露出百般破绽。 此时,卡在船首处昏过去白小官醒转过来,见到温如良、郑毅两人朝小龙脸上揍去。 夭小龙再次睁开眼睛,只见到两只来势凌厉的拳头,一句话也未来的说出,便不醒人事了。 第三十一章 答应逍遥的加更,有点少了 小龙醒过来的时候,小官正满脸关切地看着他,秀丽脸庞上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对不起,小龙,害你差点死掉。” 夭小龙只觉浑身酸痛,五脏六腑简直要爆炸了般,喉中藏着上千把匕首,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听见小官的声音这才怔怔点头,打量四周环境。 只见地上潮湿,三面铁栅栏,背后一堵石墙,空气陈腐。 这才反应过来,竟然在牢里!他细细回想着当时船舫上的情形,其中一幕,有几十官差挟岸相拦,而郑毅哈哈大笑。 这便想:“莫不是郑毅大哥惹了祸端,这时拿我们顶罪了?”正疑惑着。 白小官见他不说话而是懵然看着四周,便把事情简单地说了。 原来,自夭小龙被温如良、郑毅两人齐齐合力揍了一拳后,便不省人事,所有异动都消失了。 白小官醒来只见到夭小龙被郑毅两人齐力揍晕,便把他们一阵骂,紧接着有上百官差追来,小官才明白原来郑毅杀了陈知府一家。 当下温如良便和官差齐齐捉郑毅,实则温如良顾忌郑毅伤及无辜,两人又开始追打,现下不知去向。 白小官抱着夭小龙离开,也追不上郑毅,就返回客栈取包袱。没想到刚出客栈间,便遇到七名长青帮一品境高手,而小官一手拎着夭小龙,一手拎着包袱和刀,自然三两下间便被制服。 小官本可以自己跑,凭她的身法少有人可以追上,但小龙让自己害的毫无意识,便乖乖束手就擒。 两人共处一间牢房,看样子不是在山洞中,便是在地下。 夭小龙听她说完,登时又对白小官多增几分好感,虽然事由她起,但白小官在可以自己逃走的情况下,仍然顾及他,宁愿被擒入地牢。 夭小龙与她多说几句话便不知怎么接下话题聊天,实在尴尬,而白小官亦然不知,坐在一旁呆呆发愣。 索性,夭小龙回想一下当时情况。当时,占据他身体的湘朗大妖一下子汲取所有气运,他本以为自己会爆体而亡,却没想到猛然间就返回自己身躯了,然后就挨了郑毅、温如良全力一击,便什么也不知了。 夭小龙悄声呼喊相野,直到一炷香后,白小官怀疑他脑子被打傻了过来关心他,这才止住了。 自己内心也怀疑,其实之前只是一场幻觉?但身上的新衣服,和各种疼痛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不是幻觉,他真的挨了温如良、郑毅两人几百招,虽然身上丝毫未伤,但是他无时不刻以为自己已经骨折,行动间也变得小心翼翼。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夭小龙急忙掀开自己衣服,又失望地盖上。心里叹道:“唉,怎么可能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他以为湘朗占他身时候,那身饱满肌肉还依旧存在,不曾想翻看衣服一看还是那副皮包骨。 白小官本就十分郁闷,当下见到夭小龙又是自言自语,又是掀开衣服叹气,不禁觉又笑了起来。 “小官,我晕过去几天了?”夭小龙问,脑子却还想着之前的玄奇事情。 “六、七天吧,我也不知道关了我们多久。”白小官道,她本身是活泼好玩的性子,这几日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牢中丝毫都不自由,饭菜只有一个馒头。 夭小龙一听到六七天这么久,忽然肚中一阵绞痛,咕咕声响动,才知道自己已经这么久未进食了,而小官只喂他喝水,毫无方法。 “嗯,再过几个时辰就有人送饭菜了。”小官笑道。 夭小龙索性不去想肚子饿这事情,反正从前也饿过。当下便静下心来,盯着牢柱发呆,企图用相野教他的识气之法,看看这些器物之间的气运。 直到他瞪得眼睛生疼,迷迷糊糊,又引得小官一阵笑,当下只怕小官真把他当成被揍傻了似得,只好停下来。 小龙时不时就依着疼痛感去检查身上部位,连连翻身,撸起袖子,甚至还想脱下裤子看看,这些疼痛感太真实,而伤害却是虚假的,好不玄奇。 小龙猜测,只有游魂状态中才能和相野沟通,才能开启识气眼界。只是怎么离魂,又怎么面对离魂后占据自己身体的气运,他都不明白。 唯一想到的是,濒死状态下,他的魂魄才会离身。就比如那一丈雷轰下,一刹那全身剧痛,这才引得他魂魄离身。又想到,也许是那湘朗一举吞下磅礴的八百年气运,让他有爆体而亡的危险才返身。 无一不离濒死状态,但是又不是寻常受了重伤濒死,而是被玄奇道法、气运轰击到濒死才行。若如他被一刀割下头颅,离魂是离了,但是返魂却不可能。 且又想到,那相野说自己乃是空白之躯,这世上所有轮回成死物的气运都会挣着抢着趁他游魂占他躯体,当下又骇然,这次是湘朗这座八百年历史的城池占身欲为人,下一次是什么?几万年的高山? 那他这趟走江湖算什么,为何老遇到这些离奇事物? 李道阳说他背负大气运,但他却是明明白白看清楚了自己身上一星半点气运光芒都没有,全然空白。不知是福还是祸。 再者,李道阳将相野种在他体内的用意是什么?夭小龙竟然越想越不安,若如相野也是妖,欲要占他身躯为人,这该如何,以后再有这种情形该相信相野? 夭小龙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以后碰上这些妖啊、道士、和尚什么的远远离开就是了,若是他身子无缘无故被占用了,那还谈什么成为天下第一,为柯老大报仇? 不过,倘若能利用这些强大的气运使自己变强,有何不可?想着想着,夭小龙紧紧抓挠自己头脑,想法混乱异常,这一切都颠倒他的世界观了。 “喂,帮主要见你们,醒醒!”头戴红巾的赤膊大汉突然进来喝道。 此时小龙已经想了两个时辰,小官伏在一旁睡着了,此时被大声一喝,登时怒视大汉,“你们公子是我师父杀的,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 我让凳子占身了? 二人被带至长青帮总堂,途经一路都是四通八达的隧道,两壁上插着陆续不断的火把,就像走在地下墓道中,其间红巾汉子把守重重,皆是神情警戒。 长青帮总堂中并无多余装饰,仅仅五张椅子,中间一张太师椅后挂着义字大旗。长青帮主金错坐在太师椅上,他白发愁容却自有威严,高大的身躯藏于黑衣马褂中,按在把手上的手骨节棱棱,其上厚厚老茧,显然练武多年。 四名堂主分坐左右,亦然愁容。 小官二人被带入这处室内多时,金错帮主仍未发话,苍老有力的手按在太师椅把手上摩挲,苦苦思虑。 自二公子金江阔死于城郊金竹林,长青帮就不断于湘朗城搜寻凶手,直到几天前瑶湘楼花魁韩秋玉狼狈回楼,金错与四位堂主才从那位本该沉入深潭却又被救起的花魁口中得知真凶。 四位堂主早早准备好倾尽长青帮之力,一举捉拿真凶,叫他血债血偿。但从韩秋玉口中得知了真凶姓名,长青帮四位堂主连同金错帮主皆然沉默,派去瑶湘楼捣乱的人手也通通召回,且让一位堂主亲自上门道歉。 郑毅,这个名字说出来都骇人听闻,即使是被称为侠义之友的金错也不敢妄自菲薄去找郑毅还了这笔债。自家两个儿子,大公子参与军伍保家卫国,军功不浅,留下二儿子在身旁自然溺爱非常,突然让恶首踢飞了头颅,留下个尸首不全。金错气极,这些日子以来仿佛老了十来岁。 眼前这小姑娘据自家手下帮众讲,是那郑毅的徒弟。恶贯满盈的江湖恶首郑毅居然有个徒弟,还是颇为可爱的女徒弟,却是出乎意料了。 长青帮将总堂设在地下,却是这几日的事情,皆是因为手下人抓了郑毅的女徒弟与那瘦黑小子。盘踞湘朗城十来年的长青帮,上下近千帮众这几日都召回总堂,严加把守。几位堂主心下亦是气馁。 郑毅杀了金错帮主儿子,当爹的居然连报仇的勇气都不敢有,金错又恨又气。此事传出去,让道上朋友知晓,大名鼎鼎的侠义之友长青帮主金错,被恶首杀了自己儿子,却一声不敢吭,岂不笑煞人也? 只是金错也知道,自己自六岁学武,直到五十岁才跨入超凡,这几年才堪堪摸到融气境的边缘。去向成名已久正道、白道皆无可奈何的郑毅报仇,却也是不过人家几招之内。 此仇不报也不是,报也不够能力。想着想着,金错额头青筋暴起,实木把手居然被捏出一个手印,只是那小姑娘左右打量间,才又收敛起心底愤怒。 其实金错和四位堂主几日来脑中都是想着同一件事情,既然凭自己一帮之力报不了仇,那么再加上此时正在湘朗城寻找郑毅的另外一帮人呢? 那伙从玄离宗火速赶来的季字辈弟子,与昊阳寺同为正道之首的玄离宗,几乎将整个宗门的中间力量都派出来,找那郑毅。何况郑毅杀了陈知府一家,已经惊扰朝廷,发布一万两悬赏,且派出宫内听夜鉴高手追杀郑毅。 而自己手上有了郑毅徒弟这么个筹码,要和玄离宗、听夜鉴共同捉拿恶首郑毅,似乎也无不可。 思虑间,又对那恶首郑毅不禁觉佩服起来。郑毅出道以来,江湖一片浑浊,早年惊扰昊阳寺,又与复家结仇,一年前发生那件滔天大事更是令江湖人闻郑毅之名皆丧胆。时下又杀朝廷命官,又杀玄离宗中坚弟子。 不愧为江湖恶人榜首,武林第一大魔头郑毅。 此时夭小龙、白小官已跪坐地上半个时辰,只是金错帮主与四位堂主都未开口,哪怕是喝骂一声也无,沉默却诡异。 “咕咕咕~”夭小龙肚中传出声响,饿到前胸贴后背的他神色不变,那长青帮主金错终于抬起头来,一双布满血丝却锐利如刀般的眸子看向白小官。 “哼,你师父为何还不来救你?”金错冷哼一声。 四位堂主齐齐看向金错,试图揣测金错内心想法。 “我师父他要来早就把你们头颅摘下,不来多半是你们长青帮不敢散布信息,藏在这地下,是谁能猜到呢?”白小官道,神色不屑。 夭小龙肚中又发出咕咕声。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嘴硬,你那师父作恶多端,怕是这会藏在哪个旮旯,躲避我们长青帮和玄离宗吧。”坐于左首的一位堂主说道,他身材肥胖说起话来还特意收腹挺胸。 “躲你们长青帮?我师父谁啊,你们又是什么东西?师父他杀你们还嫌手脏呢。” 白小官话音一落,又听一阵咕咕声响,小龙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行,小姑娘,算你有胆色,到了长青帮地头还敢说这话,看在你宠辱不惊的份上,我玄武堂不与你为难了。”右首边一个粗汉子说道。 白小官本想回应,宠辱不惊不该这样用吧。 谁知金错突然站起来,虽然苍老但仍旧高大的身躯瞬间笼罩白小官与夭小龙,他居高临下看着小官,道:“我放你们出去,告诉郑毅,金某誓报此仇。” 他转过身,对右首座上的粗汉道:“老二,放了他们罢。我长青帮还不至于为难小孩。” 那粗汉本来想再说一两句成语,显摆才能,又见金错脸色阴沉,当下便吞回去。就站起身子从一旁石柜中取出一包袱和那把刀,丢到夭小龙身前。 “哼,小子,我大哥有容乃大,胸有成竹,才放虎归山。你二人真该谢过他不杀之恩,从今以后好好做人才是。”这粗汉说道。 金错与其他三位堂主脸色尴尬,只得摆摆手,命人将夭小龙二人带出去。 小龙、小官眼上被蒙了布,双手反架在背,被两名大汉押离总堂。 金错才又道:“老三,待他们一出城门,便放出消息与官府和玄离宗,不要打草惊蛇。” 粗汉老二刚一坐下椅子,一听此言,又立刻站起,拍手道:“老大果然老奸巨猾,口蜜腹剑,心怀叵测啊!二弟好生佩服,大哥犬子之仇,老二我拼了命也要叫郑毅慷慨赴死!” 金错脑门青筋凸起。 肥胖老三叹了一口气,道:“二哥,你那孩儿真不该送学。” 约莫蒙布行走东拐西弯半个时辰后,眼上布巾解开,夭小龙、白小官背后被猛地一推:“滚吧。” 眼前豁然开朗,人来人往,接踵不暇,除了不断巡游的骑马捕快,和带刀官差,白小官还真看不出来这热闹的湘朗城发生了如此重大事故。 小官舒服地伸伸懒腰,深吸空气,道:“这长青帮主还算不错,没拿我要挟师父。” 夭小龙被推了一下后险些摔倒在地,此时饿地无力伸腰,只能以咕咕声回应。 “啊,是了,你还没吃东西!”小官这才想起,赶忙背着刀和包袱,走上大街,就近找了家客栈。 点了几斤肉菜再要间房,小官豪爽地从包袱中取出一锭银两抛到小二手上,叫道不用找了。 看得夭小龙目瞪口呆,要知道他和温如良出来行走,身上盘缠还都得靠打工挣取,毫无大侠风范。此时小官哈哈一笑间,就扔出一锭银子,还不用找了。小龙内心说不出的羡慕,想来也释然,郑毅大哥是恶贯满盈的恶首,他的弟子行走江湖还用得着打工么?真是勤取不如豪夺。 小官让小龙在堂中先吃了,自己上房洗澡去。连续几天没洗澡,白小官可受不了。 夭小龙当下也没力气去吐槽,只将身子挂在长凳上,伏在桌上手中按着干瘪的肚子,以至于不那么饿。等待饭菜间,便竖起耳朵听着店内几位客人说话。 “那郑毅,这几日来到湘朗,先是杀金帮主的公子,又屠陈知府一家,昨晚与玄离宗斗法,闹得整条城河天翻地覆,又杀了玄离宗季姓弟子,啧啧,当真了得。” “哼,孤陋寡闻了吧,这郑毅一年前就登上恶人榜榜首,那杀了两千惊羽军的乌蛮才堪堪排第三,郑毅有这实力有什么出奇?” “是了,当今天下,怕是只有剑神伊高绪,亦或玄离宗天才弟子季璃,以及昊阳寺方丈才能治得了他吧?” “哼,这也难说,伊先生入宫护卫,季璃专心修道,昊阳寺方丈不问世俗,谁也能治得了他?!” 这几日,郑毅连连害下狂妄之举,又将湘朗城河道搅得面目全非,加上群众口口相传,添油加醋间早就闹的沸沸扬扬。有说书先生将他所有犯事编成故事,当下就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夭小龙对于季清的死有些争议,但确确实实挨了郑毅、温如良合力一拳,打的胸骨尽断,但却死于季清自身阵法上。 夭小龙再听片刻,却丝毫未听到温如良的传言,皆是郑毅的狂妄事迹,当下闻到菜香,便提起精神,不在意客人传言了。 小二将一道亨熟牛肉送上,摆好酱料后就退下。 夭小龙早就饿不可耐,当下伸手抓去,猛一抓到牛肉,刚送到嘴边,忽然眼前一晃。 夭小龙视觉一变,他看见自己的身子慢慢蹲在地上,又慢慢伸出手和膝盖一起撑在地上,就像一只狗。 “狗?那是凳子!”一道粗声响起,夭小龙十分熟悉,这是相野。 当下反应过来,自己无知无觉间便游魂出身了! 而自己座下木凳化成一堆灰烬,是气运干涸的结果。 这下,夭小龙只觉脑子一炸,大骂:“他娘的,我让凳子占身了?!” 第三十三章 小龙子变成小傻子 夭小龙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无知无觉中竟然让屁股底下的一张凳子占身了!但在一旁确确实实地看见自己身子四肢伸直杵在地上,背上居然平整如案板。 而地上一堆木灰,已然是气运汲取干净的结果。 夭小龙本体像张木凳一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一眨也不眨。游魂状的夭小龙仍然与本体保有联系,过不了多久,小龙只觉自己四肢关节僵痛,几欲抽筋,而长久不眨眼导致他一双眸子,变得又干又痛,且自己几天未入肚,那满桌肉菜近在眼前,他只有饿肚的份。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桌下笔直地趴着个少年,小二于一旁见到后还以为他只是蹲下身子捡东西了,一点也不好奇。游魂状态的夭小龙脑袋简直要炸裂,这算什么事情?! “那我以后岂不是会被桌子、轿子、蟑螂老鼠什么的占身?!”他气愤的问道。 “被蟑螂老鼠占身倒是不会,至于其他死物,石头,木头什么的,却是可以。”相野正正经经地说,声音沉重一字一顿。 “我!我,我!”夭小龙本想骂李道阳他娘的,但想相野也是李道阳安插进自己身体里的“人”这一点后,夭小龙连吐三声我,就闭上了嘴,只得涩涩问道,“那我师父有说什么方法可以返魂吗?” 被凳子占据的感觉比被湘朗城占据的感觉实在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起码湘朗还有八百年气运,占住了自己身子后还想做人,而且强悍地不得了,连温如良、郑毅、以及那玄离宗老道都奈何不了。 所以眼下被一张平凡至极的酒肆长凳占了自己身子,夭小龙从根本思想上就接受不了,他若是能将游魂状态的自己杀死,那肯定马上就下手了,任谁也受不了被一张几千个屁股坐过的长凳站住自己身子吧。 “我怎么知道,无阳子肯定有他的安排,毋庸担心,那只八百年的湘朗都占不了你的身子,这八年都没有的凳子怎么能占住?”相野说,夭小龙想想也是,这凳子怎可能比湘朗城厉害? 时间过去一炷香,小二终于发现了不正常,首先过来与夭小龙一齐蹲在地上,连问三声“客官,有什么需要吗?” 被木凳占住了身子的夭小龙当然不会理会,小二哥摸不着头脑只当他是个奇怪的客人,便忙着招呼别人去了。 “相野前辈,它占住我的躯体后,难道就一直这么杵在地上?”夭小龙只觉手臂僵痛麻痹,眼睛生疼,但是没有一丝办法可以舒缓。 “哈,当然,它只是张凳子,不像那湘朗经历了人间八百年,又怎知自己已然为人?!”相野道。 如果夭小龙的脑子真会炸的话,那么此刻客栈中早就满满都是他的脑浆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何止是不可思议,真他娘的信了邪!这凳子占住自己身体,还当自己是张凳子。 那八成不会进食,肚饿眼痛胳膊酸都让自己这个游魂承担了,那占据自己身体的那张凳子又怎么会有身为人的感知。 “那我要活生生饿死?!”夭小龙醒悟过来。 他试着努力眨眨自己眼皮,免得眼睛先干枯而死。不出意料,一点用都没,连自我安慰的作用都没有。 “这倒是有可能。”相野道。 夭小龙心里一万句问候不敢说出口,又想起那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被湘朗占住的身躯,又问:“那天晚上,湘朗又为何退走?” 是的,当时还未返身的一刹那,那湘朗巨妖一举吞下所有气运的一刹那。 他可是清晰地看到四周气运倏然四散而开,重新遁入湘朗城河、房屋、草地等等,那之后一瞬间才突然返魂,让温如良、郑毅揍晕过去。 “这我可不知道了,但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无阳子封印了你的气海,至于其他的东西,本相爷爷看不懂。”相野道。 “我的气海?”夭小龙又仔细想想,那夜身上背负大气运的四人——温如良、郑毅、季清、白小官,身上气运的颜色与周遭截然不同。 温如良似海,郑毅如火,季清正黄,白小官淡色金光,有细细回想,他四人身上气运都由腹下丹田附近发出,源源不断输向身上各处。 那神秘地方便是气海了。 “我,难道我身上一片空白,都是师父他?”夭小龙问道。若是气海被封了,身上一点气运也无,说不定就是李道阳那老匪做的手脚。 “哼,小子,无阳子虽然厉害,但是还没厉害到那个地步,”相野冷哼一声反驳,不屑道,“睁开眼,看看你周围吃菜喝酒的俗世人,他们可是连气海都未开拓的凡人。” 夭小龙忍住身上痛感,朝四周看去,首先见那正在高谈论阔的长衫大叔,身上只有淡淡青色,腹下气海毫无光亮。 再看旁边满脸不屑正待反驳的一人,身上也只有薄薄一层暗绿,腹下气海亦然半点不光。 皆是气海未拓,与自己一样。 夭小龙看向仍然杵在地上的自己,虽然被长凳的气运占据了身体,但仍旧毫无光泽,一旁空白。 那李道阳多此一举是为何? “无阳子封住了你的气海多半是不忍让你过早拓开,免得爆体而亡,”相野道,“你是身体,几乎是这天下间最宝贵的宝物,万物求而不得之,若不是无阳子那厮有托,那本相爷也要监守自盗了。” 夭小龙想了想,确实。这天下万种死物,若如想正常堕入轮回重新做人,唯有先占住自己的身体,才能做人。听他说爆体而亡,又想起那晚上湘朗占身,自己身上气脉几乎撑裂,五脏六腑间只觉塞了一只牛进去,十分难受。 倘若不是那一瞬间,湘朗气运倾散而尽,爆体身亡是必然。 “为何我碰见师父后,才发生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夭小龙问,这倒是真的,由小到大,他跟着夭老头四处流浪,都未曾被占过身,兼且一点怪力乱神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我怎知道,那露马山古怪地紧,无阳子连三十年阳寿都耗尽了,就为了……”相野道,忽然停顿,显然不愿说下去,又跳开话题,“若是你有那温如良、郑毅的体魄,那这天下皆你所得。这气海自然解开,到时候就知得无阳子图啥了。” 夭小龙听他欲言又止,显然李道阳肯定不只是将自己气海封印了那么简单,但要拓开气海,又岂是一朝一夕间的事情。 他目前而知,自己的体魄、身法都只是堪堪三品而已,要练到温如良、郑毅那般超凡,怕是十年都不能跨进一品步入超凡。 “小子,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男子汉想做的事情,唯有兢兢业业、堂堂正正的坚持下去,才能做到。”相野道,语气豪迈。 夭小龙虽懂这道理,但现今连三岁孩童都知道苏煜病重退位,居于养心殿中不问朝事,恐怕命不久矣。再等得十年,小龙天下无敌,那苏煜老狗早就变成一具枯骨了,谈何报仇? 夭小龙正沮丧,忽然楼上下来一袭黑衣长衫,泼墨长发盘起,一条光滑绸缎束住纤腰,勾勒出颇为诱人的线条。从黑衣中露出的肌肤如玉白洁,盈盈一笑间,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夭小龙惊为天人,看得痴了,竟一时忘记了自己眼中的干痛,与四肢麻木僵痛。 难怪白小官包袱这么重,原来装了些好看衣服。这江湖上还真有跳脱出温如良邋遢法则的仙子。只是他想到,白小官要如此行走江湖,所花银两光是购置衣物就顶上普通人家几年生活所用,当初重虚宫叶游也不缺钱。 是以,夭小龙又为温如良的邋遢规则多添一条,江湖女仙若非名门,便是大盗! 白小官洗漱完又加上打扮,已经花去近乎一个时辰时间,她本以为小龙早就吃完一桌菜了,这时从楼上下来见到小龙笔直地爬在地上,一动不动,便以为他在捡东西。 当下蹦跳间跑了过去,这道炫目身影倒是引起栈内好多人的目光,当下连说着的话题也停下了,只顾将眼睛留在小官身上,多瞧几眼,生怕漏了一分一毫。 “小龙子!捡啥呢?怎么不吃了,不饿了?”小官笑笑拍拍夭小龙肩膀,见桌上一大桌菜还未开吃,还道是小龙等她一起上桌,心里欣喜不已。 但是夭小龙丝毫不动,四肢于背仍然直直如案板,丝毫一点也没感觉到小官拍在背上。 倒是一旁游魂状态的夭小龙感觉到白小官拍上自己肩膀上的手,柔若无骨,温暖至极,竟然心头猛跳。 “怎,怎么了?小龙子,不要这样吓我啦。”她脸上虽还挂着笑容,只当夭小龙与她开玩笑,但表情已经凝滞。 因为杵在地上的夭小龙一点也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嘴巴微张。 “小,小龙子?”小官坐下旁边长凳,呆呆地说,“我师父真把你揍傻了。” 小龙子变成小傻子了,想着想着,这一切都因小官拉着小龙去找郑毅,这才落到画舫上,才有后来的事情。 “都是因为我。”见夭小龙仍旧杵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官喃喃,晶莹眼珠溢出。 周遭看客皆是暗暗摇头。 第三十四章 谁敢再骂傻子! 白小官不理会周围异样眼光,一大桌菜一点也未动,背上包袱系好刀,拎起夭小龙就走。 游魂状的夭小龙于一旁看地目瞪口呆。 “大哥,请问湘朗城最好的医生在何处?”白小官刚出店门,扯住一位眼神锁在自己身上的汉子问。 那大汉光是看着白小官都心动不已,眼下又被美女主动搭讪,脸上哂笑朝东边指点道:“玉脂林,玉脂林!” 大汉本想多说两句,但白小官谢过以后单手拎着夭小龙就急匆匆往东边走去,扔下众人异样眼光,任谁看到这么位小姑娘轻轻松松拎起个八九十斤的少年,都会惊讶。 穿过湘朗河道,众多工人正忙于修补,河内船舟禁行,桥上群众无一不在谈论前一日郑毅独斗玄离宗七季弟子,本就被搅得一团糟糕的湘朗河道于前日大战过后更加惨不忍睹了。 白小官无暇多听,急促过桥间从只言片语中听得一些消息。自家师父连伤七位玄离宗季字辈弟子后,又大摇大摆走开了,一名装黑短打的侠客又追踪而上,与恶首郑毅打的不可开交,打着打着就离开了众人视线。 现下数百名群众应复家票号分行的号召,纷纷前来修补,倒是让本就被屠尽全家的陈知府得了一些抚慰,除此之外,朝廷还升了陈达的官。 夭小龙于一旁看着劳劳碌碌修补河道的群众,一头雾水,现场状况比他那晚上被湘朗占身的时候更加惨烈,整条百丈长的河几无完好,似乎有人故意从头打到尾,为的就是将湘朗河道打成支离破碎。 那天晚上七位得知自己同门师兄弟季清死于武林恶首之手,便自告奋勇奔将而来,本欲剿杀郑毅,为季清报仇又为自己挣些名堂,好叫最近风头大盛的重虚宫收收气焰。 但谁知这郑毅,以一敌七仍占上风,玄离宗七人皆然哑巴吃黄连。莫说为季清报仇,连伤郑毅一根汗毛都做不到,七人受伤程度各有不同,打着打着便退散了。 谁知那晚动静太大,这场本意为季清报仇的扬名之战,一日间被传的沸沸扬扬。恐怕这几日内,全天下都会知晓正道之首玄离宗高手七打一,被那郑毅打得昏头转向,毫无反击之力。 这场扬名之战,倒是扬了郑毅的名头,那恶首劣迹传上又添了不得了的事。而玄离宗凭着这场战斗也长了些名气,特别是季字辈弟子。 夭小龙当然听不到,但是他开眼识气间,只见河道上下燃着百丈火焰,其源头当然是来自于郑毅。这如火气运,夭小龙唯有在郑毅身上见过,此时见整条河道支离破碎,布满残余火焰,将那些原本灰灰白白的湘朗城河本身气运蚕食殆尽。 夭小龙心中惊骇不已,恐怕郑毅这场战斗比之那晚被湘朗占身时更加激烈,以至于湘朗城河上下破裂,禁停河运,劳民动众修补。 “那魔头一身三味真火,气焰嚣张,罕见至极,小子你能撞上这么个魔神,真不知幸祸。”相野道。 “三味真火?”夭小龙问,撞上郑毅是不知幸祸,但撞上李道阳后,当真只有祸了。 “是气运之相,唯你、我、李道阳能开眼所见,凡人眼睛可瞧不见。”相野道。 “师父他凭肉眼也能瞧见?”夭小龙问。 “无阳子这厮,手段多着。暂不说他,天下间识气境能以眼识气看见气相的少有人尔,”相野顿了顿,说“小子,虽说你倒霉了些,但能见气相,也算步入超凡了。” 夭小龙眼见自己身躯像张凳子一般被白小官拎着,于热闹人群中穿梭惹来无数嘲笑眼光。心中纳闷这哪止倒霉了些,且天下步入超凡的,无一不是从一品境升上的高手吧。 “小子,超凡境,顾名思义超脱凡人,你能识气便算超凡。至于其他,融气境以上皆需一副好躯体,不然只是昙花一现罢了。”相野再次强调体魄的重要。 这时白小官已然过桥穿了三条大街,才找到玉脂林。 这玉脂林医馆,本是湘朗城最气派的医馆,单单是规模就已经比旁边两家酒肆加起来还大。 只是前几日湘朗城河中,夭小龙险些化妖,令河道上下百来艘船倾翻冲烂,而后又有地震,死伤者众。 所以小官进去的时候,几无立足之地,十几名药童煎药敷膏上下忙碌,医者伤患争相呼喝,比起来,集市街头还算安静。 小官拎着夭小龙左穿右闪,堪堪找到一名正在为伤患换药的大夫,这伤者一条腿断裂,血流不止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早已昏了过去。 小官等他换完药,当下就拍上这大夫肩膀:“大夫,我朋友他生病了,请你帮我看一下。” 那大夫正喘息间猛然被拍一下,面有不悦。但见来者是位秀丽女子,长相俏皮可爱,也只好欣然点头。 白小官将四肢杵直的夭小龙放在拥挤的医馆地上,那大夫凑上瞧他几眼,道:“这小朋友,只是痴呆了而已,从几岁开始的?” 大夫说着便要拉过夭小龙胳膊把脉,谁知用尽气力,扯得自己脸色都青了,夭小龙仍然想张铁凳般分毫不动,大夫只得将就。 将手搭上夭小龙手脉,片刻后,说:“恩,脾胃虚寒脾阳虚,几日未饮食了吧,又劳倦过度。姑娘你带他吃些饭就好了。” “大夫,还请慎重医诊,我朋友前几日挨了我师父一拳,但今天才痴呆成这个样子。”白小官道,确实挨了自家师父一拳,到酒馆之前还好好的,不可能一下功夫就傻了过去。 “姑娘,恕老夫直白地说了,你这朋友上上下下没有一点病根,健康至极。至于挨了你师父一拳,老夫也没看出一点损伤,”大夫站起,跨过病人,走到另外一名伤患身前俯下身子,语言不悦道,“姑娘,老夫医术有限,另请高就吧。” 老大夫修习医术几十年,头一次被毛头姑娘怀疑医术,岂能不气。还以为这姑娘特意拿个傻子消遣他。 “就是,平大夫手上几十条命,哪有功夫救这傻子,姑娘你就别添乱了。”靠在医馆大堂柱边的一个患者说道,神情厌恶。 “你再说一次小龙是傻子!”白小官朝他吼道,声如虎啸,哪像孱弱小丫头的声音。 医馆众伤患本就碍于伤痛十分疲倦,此时又被大声嘶吼打搅一番,忿怨声起,那本欲张口息声的平大夫也阻止不了,或是懒得阻止。 “丫头,这上下几十条性命等着平大夫救治,凭什么先救你那傻子朋友?” “快拎着你那傻子朋友出去罢!少在这给大夫添乱了。” “就是,傻子救过来又能怎样?” …… 白小官心中一股怒气横生,抓在夭小龙背上的右手不禁觉力度变大。 游魂状的夭小龙于一旁只觉背上让老虎抓了一般疼痛,但见白小官身上金色气相越来越盛,像是起了杀意,当下暗道不好,这若是为了他夭小龙杀人,又得惹出大麻烦了。 白小官有万分把握能杀光这些人,但是不知为何,久久不敢动手,周围鸦声鹊起。 不知为何,她觉得“傻子”二字特别刺耳。 白小官鼻子一抽一抽,放下了杀念,眼界迷糊。于一片忿怨声中拎着夭小龙,默然走到门口。 忽然回过头,用尽小姑娘的力气,大吼道:“谁在骂他傻子,我就杀谁!” 这家湘朗城最大的医馆晃了晃,玉脂林三字牌匾歪了下来,白小官气势大盛,一时之间医馆内雅雀无声。 白小官这才走了。 她在湘朗大街上见人就问湘朗何处有医馆,又拎着夭小龙大街小巷穿梭,不理会世人异样眼光,几乎将湘朗城医馆翻遍了。 得到的答案无外乎另谋高就,痴傻不医。 游魂状的夭小龙久久不语,内心五味杂陈,疼痛疲劳皆不在乎了。 直到晚上,整个湘朗城都打烊收档,熄灯入眠。 白小官才罢休,拎着夭小龙绕过夜禁巡游的官兵,翻越城墙。 斑白月光下,白小官拎着夭小龙,喃喃道:“小龙子,就是翻遍天下,也要治好你。” 这事由她起,她虽平时与郑毅般喜欢强取豪夺,任性妄为,但却十分义气。 黑衣窈窕,于夜下奔出城外。 八道玄服道袍,于城郊矮丘现身。旁边高大男子凝视那道黑衣急促出城而去,也跳上矮丘。 月光照耀下,显露出高大男子的样貌,他虽白头,却依旧强健,双眼如隼锐利,却布满血丝。正是长青帮主,金错。 而金错旁边,是一枯瘦老者,这老人看起来比金错还要年长,可他却对身着玄服道袍的其余七人说:“各位师叔,这就是那妖孽女子,那夜正是她帮着郑毅,欺杀季清师父。” 这人正是气运被汲取而失去三十年阳寿的方致勿,只听他故作悲痛地说:“若不是季清师叔见她一介小姑娘,手下留情了,就不会中了妖法,化骨而去了。” 七名季字辈弟子齐齐默然,当先一人对金错说道:“金帮主,季渔替过玄离宗多谢长青帮。帮主丧子之仇,与我那季清师弟的仇,季渔非报不可!” 金错狠狠点头,当先一步追出。剩下八人也施展玄离迷踪步跟上。 正在急促赶赴下一个城池医治的白小官,丝毫未觉自身被八名已达超凡境界的高手追踪。 第三十五章 被包围了 夜已深,白小官拎着夭小龙连夜赶路。 为早些到达建安城,白小官放弃行走宽阔平坦的官道,只身走入大山。与郑毅路痴不同,白小官天生方向感极强,所以也就不怕会在山林中迷路。 这群山叫棘谷嶂,山势陡峭,从林密集,几乎无路可走,就连湘朗城郊边小村的居民也不敢贸然进山。层峦叠嶂,群山深处更是雾霭横生,若是毫无准备就进去恐怕八九十年都难以走出。 时不可待,白小官相信自己身手,高山群嶂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她更怕的是肚中不断发出咕咕声却丝毫不肯吃食的夭小龙,若是耽搁久了,恐怕小龙就活生生饿死了,间接等于死在白小官手中。看着眼前恍如黑暗巨人的棘谷嶂,白小官毫不犹豫地闯进去。 身后百丈处,长青帮主金错连同玄离宗弟子九人见状诧异,这姑娘好好的官道不走,偏偏走那偏险山路。借着幽冷的月光,本身就穿着黑衣的白小官几乎将身影融进了茂密丛林,若不是众人品境高超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恐怕真叫白小官逃了去。 “季渔道长,那丫头似乎发现了我们,若纵她隐入山林,她又身着黑衣,恐怕难以追踪。”金错道,众人已经不禁觉加快步法,身至丛林边缘。 “金帮主所言有理,若叫这姑娘逃了去,那我们与恶首郑毅的仇,便无期可报。”季渔道,别了一眼正气喘吁吁的枯瘦老人方致勿,显然嫌他太过给玄离宗丢人。 这还几里路都不到,就几乎喘断气了,而且用的还是本宗步法迷踪步,被这长青帮主瞧在眼里,当真是丢人。 季渔七位季字辈弟子没有等方致勿喘过气来,而是命他于棘谷嶂外等待。 方致勿瞧着八人身影没入山林,握紧枯槁干瘪的拳头,心下对那夭小龙、白小官恨之入骨。他才二十出头,就算在玄离宗内无人看得起他,但若出了玄离宗,凭着自家父亲的威势,加上这份玄离宗外家弟子的履历,在那帮纨绔圈中定然会被奉为上宾。 这次求着父亲打通人情,让他随季清师叔出游,本意逃脱玄离宗酷戾功课,出来潇洒一番。岂料被那夭小龙横出事端,白花一张无上道符,且中妖法害得自己一夜之间老去三四十年。 连赶这几里路都被几位师父嫌恶,心下只盼几位师叔能将那两人碎尸万段。他虽将季清死因嫁祸郑毅,但是论起至恨之人,唯有那瘦黑小子,那个长相平凡,无权无势的夭小龙。 方致勿摸了摸衣襟中的两张道符,对着早已经钻入丛林的八人冷笑一声。 丛林中,长势密集的大树用叶子将高天之上撒下的月光兜住,抖落在白小官眼前的光点可以忽略不计。地上处处是厚厚枯叶,层层叠叠不知过了好几百年,时不时有粗壮树根几次将急促赶路的白小官绊倒。 其间,白小官将夭小龙扛在肩上,因丛林地上不止有粗壮树根与松软的枯叶层,更由于太过黑暗以至于肉眼难辨的尖锐植物横生。白小官裙摆已经被划烂几块,露出一截白皙小腿,其上又新添几道被尖锐枝杈划出的长痕。 林中静谧,偶有乌鸦叫声于深处传出,其他弱弱可闻的虫鸣倒是叫白小官有些害怕。对于两天不洗澡就浑身难受的白女侠来说,此时踏入深林弄得浑身污垢,又怕有蜘蛛蜈蚣等小虫爬上身来,白小官肠子都悔青了。只是想到肩上扛着随时会饿死过去的夭小龙,只得咬咬牙挺过去。 已不知走了多久,仍然感觉处于棘谷嶂外围丛林,白小官凭着自己的方向感往北走,只是此时仍未察觉地势上升,有些气馁。林中枝叶陈腐的气息百年不散,充斥口鼻,令她好生难受。 一旁处于游魂状的夭小龙感觉更是不好,他只觉自己眼睛几乎干裂成石头了,而腹中空空无几,若不是白小官时不时还会喂些水给予他喝,恐怕真要饿死过去。 夭小龙头晕老眩,按理说那张凳子占据他身体杵直四肢那么久了,那他四肢应该早已失去知觉的。但是他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手脚犹如抽筋般不断绞痛,当真是死不去活不来。 “相野前辈,你若真是没办法救我,就设法将我杀了吧!”这一路上,夭小龙已经无数次央求相野想办法拯救他了,他到现在都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让一张凳子占了身体,这么前无古人,肯定也后无来者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爷真么法子救你,要杀了你,爷自己也没法活啊。”相野粗犷的声音已经软了许多,至于为什么,因为他的能量竟也与夭小龙身体状况相连,若是小龙身死,那他也必定逃脱不了。 啪的一声,夭小龙只觉脸上一痛。原来是撞上了一根横长的丫杈,底下的白小官连声道歉。不过夭小龙却是因祸得福,这该死的凳子居然闭眼了,让他眼球干裂的感觉得到拯救,当下松了一口气。任谁被迫睁开眼睛整整一天都不眨眼,恐怕这就是最折煞的酷刑吧。 白小官内心其实有些惊恐和慌张,她越是惊慌,脚下也越乱,几次都差点崴着脚了。原来一袭好看的黑衣,此时早已让锋利的枝杈划破好几处,露出来的肌肤更是被划出条条红痕,身上时不时生痒,多半被蚊虫叮咬了。 但她却缓过气来,于黑暗与乱林中对自己大声鼓励:“本女侠,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天地和那道士都杀不死我,还怕这又脏又臭虫子又多的树林?!”白小官抱紧肩上的夭小龙,对自己嘿嘿一笑露出两颗俏皮可爱的虎牙,以缓和自己紧张惶恐的心情。 游魂状的夭小龙虽置于黑夜,视线却半点都不为黑暗阻碍,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白小官自己为自己鼓气的样子,心下又好笑,又感动。 忽然后方丛林影动,虽然置于黑夜,夭小龙却清晰看清了他们身上的气相,七道大黄,一道浅绿。当下辨认出是玄离宗的人,而那道却不认识。 “姑娘,别再往前走了。”声音于一片黑暗的丛林中传出,白小官未见其人,却知其声。 是金错,此外还有七道与金错实力不分伯仲的气息,分布白小官四周。 这八人悄无声息地把自己包围,周围枝繁叶茂竟然一丝声响也未发出,若不是白小官使起识气手段,闻到他们的气息,恐怕也发现不了他们的方位。 此时白小官扛着夭小龙的右手有些抖动,因为这八人,各个实力都比她高。 白小官被包围了,她现在就像掉入狼群的羔羊。 第三十六章 怪森 冷风在张牙舞爪的森林中逃窜,撞得松树古柏斜摇不止,其间一道道身影穿梭,偶然从林叶缝隙间抖落的月光都来不及捕捉他们的身影。 白小官提着夭小龙高高跃起,瞬间跳上一处横枝,身形虽有滞阻但反应极快,在站上枝丫的一刹又纵身一跃,跳往下一处枝杈,只留下摇曳不止的古树枝杈与尚未反应过来的八人。 白小官明白此时让八位高手围困住,若是凭她自己或许可以逃脱,但肩膀上还扛着夭小龙,身形已然不如从前灵猫般活跃。却又不愿放下夭小龙只身逃脱。 “妖女!还敢逃?!”季渔一声喝道,有法符幽光闪现,动若疾风急急追上。 “追!金帮主在前,季康季准,季玄季幸你们四人各一边,其余人跟我在后,莫要叫这丫头逃了!”季渔喝令道。 金错冷哼一声,脚步一震,身形重重落于前方。他本身就是占据湘朗地头十数年之久的蛇头,此时季渔居然喝令他,自然不悦。虽说玄离宗乃是天下正道之首,与他这等一城小帮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对方只是区区内门弟子,连长老都不是,却将自己与他相提并论。 白小官身形极快,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在树林中生存而练就的身法,即使此时肩上夭小龙时不时被树叉阻滞,白小官凭着本能几乎都能找到准确的落脚点。 无论是任何生物,在碰到死亡威胁的时候,潜力都会瞬间爆发。白小官紧张不已,瘦弱的肩膀上已经微微颤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周身血液沸腾起来,呼吸加速,细瘦的小腿爆发出了与这个躯体不符合的力量。每次落下身形,脚下的树叉甚至来不及摇曳,到白小官瞬间弹射而出时候,整棵大树都颤动不已,所到之处落叶纷纷。 季渔射出的符咒左避右闪,带着幽幽冷光跟随着白小官穿梭林间,竟然如何也甩不掉。只有身后七位玄离宗弟子才知晓,季渔这一道符咒,乃是玄离宗赫赫有名的玄离追妖符。千年前,玄离宗祖师凭着这手追妖符,驱慑天下妖魔,乃是玄离宗立宗之本。 追妖符一旦附上那人气运,便会追逐不停,虽说本身毫无攻击作用,但用作追寻妖物魔人卓卓有余,再要御剑刺去,也不会找不到目标。 白小官当然看见一旁冷光幽幽宛若苍蝇咄咄不休的追妖符,无奈既甩不开,也无法伸出手去打落。身后还有紧追不舍,隐隐要追上她的金错,虽然金错已老,但就凭这份灵敏身法与反应力,白小官就可以笃定这老家伙比之那玄离宗七人水平还要高些。 借着丛林中的大树枝杈,白小官与身后众人先后踏入棘谷嶂山内,山势陡峭,好歹能见斜月,判断山体路径。 白小官毫不犹豫往山上跳去,山上较之山下森林树木倒是少了许多,怪石嶙峋间仍有矮树从夹缝中长出。月亮趁着此间树木稀疏,赶紧将月光撒下,为大山铺上冷冷的银色外衣。 白小官窜至半山腰,此处以上孤峰耸立,无路可走了。金错追上冷冷一笑:“姑娘,停下罢,你也逃不到哪去。” 白小官瘦小的样子扛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夭小龙十分滑稽,但她脸上坚毅,纵身后跳,身影在斜月中翻了个身,朝着悬崖下重重跃下。 金错脸色大变,脚步急急向前,追至崖边,朝下望去。 只见沟壑万丈,深不见底,就连月光也透不进去,白小官身着黑衣,跳进这万丈深渊,纵然不死,也极难寻找。 夭小龙魂随身走,此时见白小官如此不要命的举动,早已经将心脏提至嗓子眼,一股重重的离心力让他恨不得抱紧白小官。 而一旁追妖符仍然急急追来,冷光不灭速度不减。、 “金帮主!”季渔追来,而后季康季幸等人也赶至,见金错站立悬崖不动,心中诧异。不过倒都暗暗佩服金错,一把年纪仍然老当益壮,脚下身法丝毫不比他们这些年轻人弱上丝毫,甚至更胜半分。 “师兄,那妖女跳崖了。”季康道,他跟在白小官左边预防她绕行逃走,与山峰另处也看见白小官朝着深渊纵身一跃,消失不见。 季渔点头,默念心诀,不过一息,便感到了追妖符传递回来的气息,当下喝道:“追!” 众人面面相觑,金错抱胸于一旁,冷眼相看。 季渔唉了一口气,当下一步身至崖边,也毫不犹豫就纵身一跳,劲风打在他玄服道袍上厉厉作响,人已跃进万丈深渊,不见踪影了。 见师兄如此无畏,想必是心有成竹,季康众人稍微犹豫下,便也跃下深渊。 金错紧皱眉头,紧随其后。 众人已然翻过棘谷嶂第一重山,深渊下仍然是万林耸立,不见尽头,只是这处树木长势更是疯狂,装牙舞抓已十分嚣张,树上枝叶少见,但多是尖锐树枝,纵生横长有如千只矛刺。 白小官跃下悬崖间,倒不是悍不畏死,而是早早就瞧见了崖下不远一处隐没在黑暗中的突兀岩石,她身法极妙犹如一只悄无声息的灵猫,轻轻落于岩石上,又再次找到下次落脚处。 如此循环,倒真让她落到了悬崖底下。就连一旁夭小龙见着,也忘记身上传来的疼痛感觉,暗暗赞然。 白小官本想趁着这点时间,去把穷追不舍的追妖符捻灭,但无可奈何这追妖符好像有灵性一般竟会躲闪,任她左扑右抓都碰不到半点。 苦恼间又有细小落石跌宕而下,砸落身旁碎成几块,当下便反应过来,原来金错几人也效仿她法,要追下崖来。 当下狠狠咬牙,背起夭小龙又钻进丛林。 这片树林比之棘谷嶂外围的树林还要古怪些,这片树林树叶颓败,枝杈成矛长有恶意,而地上也无半片落下的叶子,土地皲裂空气森冷。 用毫无生气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夭小龙见此势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处气运,好像被汲取干了,以至于毫无生机。”相野粗声响起。 第三十七章 仙音谷 起雾了。 夭小龙孤零零地被丢到一座峡谷前,谷前立有一座碑,上书:仙音谷。 约莫两个时辰前,白小官将他奋力一丢,他就被这层层白雾吞进去了。游魂被牢牢阻凝在谷口迷雾中,与不能动的身体一起等待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内,夭小龙都忘记了身上所有感知,只有担心。 白小官被金错与季康追上时候,将他狠狠甩开,自己一人面对八位高手,让他担心不已。而幸好,那追妖符既然随着他的身体追来,一起掉入这迷雾中。 此外,夭小龙发现一些事情,即使处于游魂状,但他居然能伸手捻灭了那道追妖符。虽然他无手无脚无身体,但意念到处,便直接将那只苍蝇一样的追妖符,像拍苍蝇一样,一下就拍死了。 但他走不了,凭着自己意念走不出这座怪森后面的迷雾。迷雾里中有种力量,限制了他的行动,令他不能凭着意识移动自己灵魂,只能和自己身体待在原地。 一个时辰之前,棘谷嶂怪森中穿来巨大虎啸声,夭小龙不免更加担忧了。他虽没有见过老虎威势,但是从小到大耳听目染,老虎本是山中大王,说不定比金帮主还凶狠。 而自从进入这迷雾后,相野也没有再吭声,但是夭小龙不断听到他的咳嗽声,似乎他一说话便被这雾气呛住了。 不知白小官那边如何了。 夭小龙操控自己意念坐在自己被长凳占住的身体背上,静静思虑。在这迷雾中,不论他如何使用识气手段,迷雾始终是迷雾,一点气相都看不出。 白小官一敌八,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其间虎啸不断,声势若雷,即使是魂状的他居然也能听见,当真奇怪。以相野的话来说,八成是只身俱大气运的老虎。 这迷雾给夭小龙的感觉很奇怪,若说前面怪森是气运被汲取干净的结果,那么这些迷雾,就像将气运满满当当,已经能让他身为游魂都能感觉到黏黏糊糊,好不自然。 眼前界碑,高有三丈,上书仙音谷三个古体字。小龙虽然不识字,但这三字苍劲有力,矫若惊龙,刻在这不知何质地的石碑上堪称鬼斧神工。界碑周围蔓藤不断,植物包围,却不敢将根脚置于界碑上。好像这界碑有自己的威严,令周遭一切都不敢侵犯,即使是这浓浓迷雾也不知为何乖乖让出三丈地,露出界碑。 “雾,有毒!”相野冷不丁冒出一句,后面就接连不断地咳嗽。 “雾有毒?!”夭小龙首先看向座下四肢伸直,稳稳杵在地上的自己身体,但见他腹间起伏,分明有在呼吸,但却未有感觉到一点中毒迹象。 就算有毒,那他置身于这迷雾中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怕是早就毒死了吧。眼下,被饿死的可能性比被毒死的要大。夭小龙又听相野猛烈咳嗽,心想:“难不成,这毒雾只对相野这样的灵体有效果?” 后又猛摇头,若是这样,他也是灵体,却是丝毫未有事情。 吼一声,又是一声虎啸。夭小龙急急朝后冲去,他担忧白小官,来不及多想,又撞上白雾,被狠狠弹回来。 这雾气分明不是实质,偶尔还穿过他身体,但不知为何,只要他有意念要冲出去就被迷雾阻拦弹回身躯旁。好不气人? 当下更是笃定,那凭着他灵魂都能听见的虎啸,定然是个令八大高手都头疼的存在。但夭小龙不论如何都冲不破,就算冲出去了这副什么都碰不到的灵体,却又怎么帮到小官呢? “小官她,一定在苦战吧,”夭小龙想,随之又摇摇头,“不会的,小官把我丢到这,肯定是因为要跑的更快些,一定不会和他们交手的。” 越是乱想,他越是焦急。被白雾弥漫的地上,忽然有阵阵微弱光芒,沿着夭小龙撑在地上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导入身体中,但夭小龙没发现,这迷雾遮住他的视觉。 夭小龙忽然感觉麻痹了许久的双手变得有些奇怪,居然有一阵阵温热感觉传入,有些舒服。而他却不知道,这股气,无端端被他导入体内,竟将他手臂气脉撑大了一倍有余,若他取回自己身体,定然发现气力比从前大了许多。 而他还感觉到手上,背上都有些发痒,只是迷雾中,他也不知为何,只是以为山谷中的虫蚁作怪。若是此时仔细看他手臂或者揭开他的衣衫看他的背上。定然会发现一点一点的晶莹鳞片从皮肤中长出,又很快脱落。 他若有心回想陆群殃曾经讲过他背上鳞片与那个龙人传说,就会知道身为小龙人的他开始蜕变了,谁也不知道龙的生命周期多长,于这十七八岁开始蜕鳞算不算迟,亦或是早了些。 但毋庸置疑的是,龙开始成长了。 忽然间,有一袭黑衣破开了迷雾,五张光芒炽烈的道符紧随而来。 夭小龙眼疾手快,认出那是白小官,再凭着自己灵体感觉,将那五张来势凌厉的道符一一捻灭,轻轻松松毫无费劲,就像扯烂五张黄纸一般。 若他能听见雾外声音,定然会惊讶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情。 “金帮主,师弟!别追了!”季渔愕然,呆呆杵立雾外十丈。 金帮主与几位师弟回头看他。 季渔叹气又惊异:“玄机符,冲雷引,追妖,慑孽,刍狗,五符入雾后通通被消去了。这雾里,多半有危险。” 金错冷哼一声,折过一旁树叉,朝着迷雾伸去,再抽回来时,那树叉已变作碳灰状。 当下众人都错愕不已,若是季渔没有喊住他们,恐怕此时冲进雾里,命有危矣。 “不过,这妖女或有方法避毒。”季渔皱着眉头,他道袍上有一道爪印。 “众位季道长,这丫头跑遍了湘朗医馆,定然是要救那白痴小子,我们不妨先到建安城候着吧。”金错说道,却是首先动身,朝着棘谷嶂外跑去。 季渔等人面面相觑,季渔点头后,才又跟上。 八人退出棘谷嶂,朝着建安城前去。 白雾内,白小官背上插着一把剑,透胸而出,身上衣衫破烂不已,定然是经过苦战。此时她却不去处理背上穿胸而过的剑,咳出一滩血水后,抱起小龙身躯往仙音谷走去。 才没走几步又猛然跌倒,昏迷不醒。 夭小龙错愕失神时,猛又见两只灯笼从仙音谷中透出,灯光朦胧却是照着白小官的方向前来。 第三十八章 宁宁与能能 “宁宁,宁宁!”当中一盏灯笼靠了上来,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宁宁去看看。” “能能,能能,你太胆小了,婆婆说的客人应该是这两位了。”另外一盏灯笼也靠了过来,同样奶声奶气的声音。 白雾像是被驱散般退开,让出一条三丈宽的道路,夭小龙总算看见拎着灯笼的人了。依稀可辨是两个小孩,随着他们靠近,小龙这才看清了两个孩子的模样。 他们脸上挂着好奇,两人表情一样,同样是黑色短发遮到耳朵,干净的肌肤上长着同样乖巧的五官。 “双胞胎?”夭小龙好奇道。 “宁宁,宁宁,这位姐姐受了重伤,”其中有个孩子惊呼,另外一个孩子也是同样的惊讶,“宁宁,宁宁你背姐姐吧。” 只见其中一个孩子乖乖点头,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白小官背到小小的背上,模样有些滑稽。 另外一个小孩拎着灯笼,屁颠屁颠地跑到自己身旁。 只见他对自己的身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奶声奶气道:“哥哥,哥哥,对不起了,能能奉婆婆之命,要请你们到谷里去。” “能能,能能,你好啰嗦啊,地上的行李别忘了。”背着白小官的宁宁回过头来,催促道。 “哦。”能能点头,把地上的包袱和刀也一齐挂在身上,小小的身子背着比自己长一倍身高的夭小龙,居然毫不费力。 夭小龙于一旁飘过身来,见这两个童子气力不凡,心中也松了一分,白小官应该得救了。 忽然间,前头背着白小官的宁宁回头看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托着夭小龙的能能刚刚起步,却见宁宁皱着眉头,两张奶稚脸庞都是不解。 “哥哥?”宁宁对着夭小龙说。 没错,不是对着夭小龙身躯说,而是紧紧盯着夭小龙身躯旁边的夭小龙游魂说。 宁宁两只眼睛干干净净,毫无一丝杂质,硕大的黑色眸子里紧紧锁着夭小龙身旁的白雾。 “宁宁,宁宁?你又看见什么?”背着夭小龙身躯的能能,干净的脸庞上有一丝紧张和不安,夭小龙隐隐约约感觉到底下那具小小的身子在颤抖。 “能能,能能旁边有个哥哥噢,”宁宁温温吞吞地说,夭小龙虽难以置信,但确确实实感觉这小孩的眼光落到自己灵魂上了。 “啊,宁宁,宁宁!”能能扑通一下往后摔倒,似乎被宁宁吓坏了,他才看不见周围有什么哥哥。 “噢,还有个拼命咳嗽的青脸大叔。能能,我先走了,姐姐伤势很重,要早点送到婆婆那里去。”宁宁对着被吓倒在地上的能能又补充道,就回过身去,手提灯笼背着白小官先走了。 “宁宁,宁宁,等我等我。”能能见宁宁要先跑了,赶忙站起身来,重新背起夭小龙。 后又奶声奶气念叨着:“各位神仙爷爷,妖怪爷爷,鬼爷爷,能能不懂事,不要责怪能能。” 夭小龙却在一旁震惊中,因为相野确确实实在一旁咳嗽不止。当下心想:“见鬼了,这小孩居然能看见他!?”又想到,相野居然是个青脸大叔? 两个小孩分别背着白小官和夭小龙,一前一后,手提灯笼驱散白雾,背上身重于他们两倍的重量,居然丝毫不减速度。 只是一路上,背着夭小龙的能能唠唠叨叨求着各路牛鬼蛇神放过自己,而前头背着白小官的宁宁对他的反应司空见惯,只道:“能能,能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胆小,婆婆的烟在这,哪个牛鬼蛇神敢冒犯婆婆?” “嘘!宁宁,宁宁,不要讲这么大声,”能能脚步也轻了些,生怕被什么人发现一样,又小小声道,“各位神仙爷爷,不要怪宁宁,宁宁也还小,童言无忌见怪不怪。” 宁宁冷哼一声,根本没有回头看来。 夭小龙暗道:“这白雾是他们婆婆制造的?能把相野呛得说不出话,那这婆婆也是大隐的能人了。” 两个孩童背着白小官与夭小龙不知走了多久,这白雾依旧没有见到尽头,仿佛无止境般。 突然间,宁宁停下身来,道:“能能,能能,你那有没有止血药?姐姐她流了好多血。” 宁宁晃着灯笼驱散好大一片白雾,露出一颗老树,将白小官小心翼翼地放在树旁倚靠着。 “能能没有带,婆婆又没说有人受伤。”能能背着夭小龙也靠近了老树。 夭小龙看见了宁宁青衣背上竟全是血渍,都是从白小官身上流下的,而那把剑仍然插在白小官背上。夭小龙不免火气有些大,恨不得立刻出去杀光那些道士,但此时他一不能控制自己身体,二就是回了魂也不知如何杀掉那八个家伙。 保护不了喜欢的女孩子,还反倒连累她,害她生命垂危。夭小龙越想越恼怒,不知不觉间,白雾居然兀自散开,一股黯淡幽光从地面爬上他的身躯,隐隐约约他身上有些变化了。 猛然间,右手被抓住,夭小龙惊骇不已。 因为不是身体被抓住,而是游魂状态的自己居然被抓住了!从前游魂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凡间一切都叫他穿梭过去,视若无物般,有形无质。 此时被一只小手紧紧握住了,他还能感觉到这只瘦小白皙的手上传来暖暖的体温,宁宁抓住他了,而旁边靠着夭小龙正在歇息的能能脸上惨白,惊恐地看着宁宁。 “哥哥,你要是动这里的气,会被婆婆杀掉的。”宁宁握着他的手腕,一股清新的气流冲进他体内心灵,让他本来烦躁的心情瞬间安稳下来。 宁宁的身高只够到他大腿处,可是握着他手腕的小手却很有力度,干净的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乖乖地盯着他。 夭小龙看不见游魂状态下的自己肢体,而这看起来才七、八岁不到的宁宁居然一下就抓准了他的手腕,且还紧盯他的眼睛,当真是神奇。 宁宁安安静静的眼神中隐约倒影出夭小龙的面容,她牢牢盯住夭小龙内心的气氛,奶声奶气地说道。 “哥哥喜欢姐姐吧,放心好了,宁宁会救姐姐的。” 第三十九章 仙音谷到了 宁宁端坐原地,稚嫩的脸庞摆满了认真,模样很是乖巧。 “能能,能能,准备把剑拔开。”宁宁奶声奶气地命令道。 能能哦了一声,屁颠屁颠爬到白小官身后,两只小手紧紧握住剑柄,脸上凝重等候着宁宁的动作。 “姐姐,剑上有仲妖令,你要忍点。宁宁要开始了。”宁宁端坐在白小官对面,两只手分别握住白小官的左右手,对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白小官道。 “宁宁要开始了。”宁宁深呼一口气,开始用功。 夭小龙忽然觉得周围有些怪异,又不知哪里怪异,刚想开启识气眼界,瞧瞧周围气相,却又想起这周围气相都叫白雾弥盖了。他的识气手段等同于瞎子。 约莫一炷香,宁宁手上有气雾产生,慢慢从白小官手心钻进身体。而这时,能能猛地拔剑,玄铁长剑一瞬被拔出。 白小官身上伤口溢出血来,有几滴甚至溅到宁宁白皙的脸上。宁宁抽了一下鼻子别着嘴,好像要哭了,但她马上加劲,脸上惨白异常,不断有白色气旋自白小官手心钻入她体内。 长剑被能能拔出后,甩在半空时,异变突生。 长剑仿佛有灵性般,竟在半空中径自掉头,疾速朝着能能后心刺去。 能能拔出长剑后,正帮着白小官摁住伤口,运功止血。哪里注意到身后长剑凌空而立,径自刺来。 夭小龙眼见不好,身体本能自动自觉就只手抓去。没想到本来无身无体的他,居然像捻住一只蜻蜓一般,摸住了剑柄,让本来势若疾风的长剑登时停住,定在能能后心半尺。 宁宁干净的脸上涔涔冷汗,面色惨白,像是运功过度。此时见到夭小龙救了能能一命也没敢吭声,一怕能能发现那柄剑后乱动,二怕自己开口说话时会分心。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个小朋友认认真真地检查一遍白小官的伤口不再出血后,又一齐默契地坐下重重地喘一口气。 “谢谢哥哥。”宁宁站起来,对着夭小龙魂处深深鞠躬。 能能惊恐地望着那个方向,稚嫩脸上既茫然又慌张,嘴里又念着牛鬼蛇神那一套。 夭小龙早就将剑扔到一边,里头埋藏着的仲妖令被他轻而易举就捻灭了,整把剑就失去了灵魂般。 “哥哥你很厉害,为什么保护不了姐姐啊?”宁宁皱着眉头,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疑问,夭小龙举手投足就捻掉了仲妖令,这份实力当然很强。 夭小龙哑然,他能有多厉害?让姓方的一拳揍倒,一阵雷法就轰出魂,而后又莫名其妙被凳子占身,哪里来的厉害? 所幸这时候夭小龙身体中发出咕咕声音,肚子已经扁得不能再扁了,两个孩子很快被吸引过去。 “能能,能能,哥哥体内有张凳子。”一抹无邪的笑爬上宁宁累得惨白的脸上。 “宁宁,宁宁,你胡说,总是吓我!”能能本来见夭小龙痴傻的样子有些好笑,此时被宁宁一说,登时吓倒在地。 “哥哥,你的身体让凳子占住了啊。”宁宁转头看向一旁夭小龙游魂。 夭小龙点点头,脸色尴尬。 宁宁很快就笑倒在地,“哈哈哈哈,哥哥,以前婆婆就讲过很多古怪的故事,但都没有你这个古怪。” 虽然这两个小孩肯定非平常人,但是笑起来天真无邪的样子确实缓解了夭小龙心中的忧虑。 两个小朋友歇息过后,继续背起白小官与夭小龙,提着绿皮灯笼驱赶着白雾行走。 白雾绵绵无尽,两个小朋友不知走了多久,其间争争吵吵。宁宁总拿出夭小龙与相野的灵体吓得能能颤颤发抖,能能虽然总是反驳,但奈何嘴笨,无论如何都落下风。 夭小龙看在心中,一阵艳羡。若是以后有孩子,不知会不会如此乖巧可爱,想到这,又看向宁宁背上的白小官。 小官还是昏迷不醒,身子伏在宁宁小小的背上,几乎要磕到地面。夭小龙从未想过会有个女孩子,愿意为他这么个平凡无用的人,豁出生命。“我一定得变强,不能再让小官受伤了。”夭小龙暗下决心,“白小官,谢谢你。” 看着那袭几近破碎,沾满斑斑血渍的黑衣,夭小龙紧握手心,意思白气又不自觉擅自导入夭小龙体内。 “哥哥,要是再这样偷偷摸摸盗我谷内气运,那宁宁真要生气了 !”宁宁左手拎着灯笼,忽然发现身前白雾驱散速度变得缓慢,就知道了夭小龙在动这仙音谷内的气运,两根毛都未长齐的秀眉狠狠皱起。 夭小龙“啊?”了一声,刚刚一股狠劲消散不见。他刚刚才察觉到四肢八脉有些温暖,有些舒服,就被宁宁一声喝停,难道自己不自觉间竟然吸引了这片山谷的气运? “是了,那天湘朗大妖占身时凝聚天空的就是这样的气雾,不过那是浑浊不清黑灰混杂的气雾,不像这谷内弥漫的白色气雾。这就是气运了,能将气运聚成肉眼可见的雾气,那山谷主人肯定有办法治自己身体的毛病。” 这样想着,夭小龙恨不得马上就见到宁宁和能能口中不断提起的“婆婆”。 “哥哥,婆婆最恨的就是这样偷偷盗盗的行为,宁宁先告诉哥哥,待会婆婆可能会生气,”宁宁又继续晃着灯笼前行,奶声奶气的声音一点都不会隐藏不悦,“哥哥这样真的很不礼貌。” 能能见宁宁无缘无故就生气,也是摸不着头脑,摇着青灯喃喃:“神仙爷爷,妖怪爷爷,鬼大哥,都不要怪宁宁,宁宁她很怪,能能也经常无缘无故被骂。” “能能,不要给婆婆丢脸,只是一个哥哥和一个青脸大叔而已,不是什么神鬼大哥大爷。”宁宁相当老成地教训。 “哦。”能能低声下气地道。 忽然,白雾滚滚散开,一束阳光打了进来,眼前豁然开朗,一面湛蓝大湖涛涛之声不绝,远处轰隆响亮的飞瀑声音传来,隐隐约约间夭小龙见到好几十袭华丽衣裳飞跃湖面,此景犹如仙境。 “哥哥,姐姐,以及那位青脸大叔,仙音谷到了。”宁宁说道。 第四十章 仙音婆婆 仙音谷中有一片湛蓝湖泊,两岸悬崖下是一片河滩,河滩上零零散散坐落着木屋,其中男女居民都着古服,朴素雅致。偶尔有羌笛弦瑟之音,穿过浩浩荡荡的瀑布声传到夭小龙耳中。 游魂状态时候,凡音不能入他耳,所以夭小龙断定吹奏着定是个超然人物,或是仙家也不一定。 “哼,故弄玄虚。”一旁传来相野的声音,离开了那片白雾后,相野总算可以出声了,只是声音略显沙哑。 宁宁和能能沿着河滩边悬崖下移动,不过多时,山壁上露出一段缺口,缺口里是一段环绕石阶。 “青脸叔叔,你这话很没礼貌噢。”宁宁背负白小官走在前头的阶梯上,听见这话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奶声奶气却不失认真。 “哼,小屁孩懂什么。”相野道,夭小龙发现自从进了那片白雾后,相野的脾气就上来了。 “宁宁,宁宁,嘘~!”能能脸上尽然害怕,他知道宁宁能看见灵体。知道那位牛鬼蛇神爷爷就在身后,而宁宁又这样教训人家,不免担惊受怕。 “能能,能能真是太胆小了,婆婆就在上面,你怕什么。”宁宁老气横秋地说道。 能能背着夭小龙,本来小小的身子为了不让夭小龙肢体磕到地面就努力伸直。此时被宁宁一说,就乖乖低头弯腰,一不小心让夭小龙后脑勺磕在石阶上。 霎时间,又赶紧连说几句对不起,又遭来宁宁几句胆小鬼。 小龙感觉这盘圆而上的石阶,起码转了二十多圈,才到了顶上。 顶面是一片广阔草原,此时宁宁能能两人正位于悬崖边,底下是一面圆镜似得的湛蓝湖泊,几十袭华丽衣裳蜻蜓点水般越过湖面时不时朝湖里伸手捞着什么,对面是一处宽阔浩荡的瀑布,瀑布与湖面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而瀑布两旁围有几圈衣着古素的人,被包围之人皆手扶琴瑟羌笛等乐器和着瀑布之声演奏。入了夭小龙游魂之耳的声乐便是来自此处。 真是好一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草原临崖处,一幅宽敞木屋临崖而建,宁宁和能能两个孩子各背着夭小龙和白小官进屋,他们恭恭敬敬的将灯笼熄灭挂在玄关壁上,小心翼翼踢掉鞋子,轻手轻脚踩上木质地板。 “婆婆,婆婆,宁宁和能能把客人背来了。”宁宁在玄关外停住,朝里头乖乖问道。 “嗯。”屋子里传来声音,这声音夭小龙居然也能听见,但这声音辨不出说话之人的年级,说是此人年轻也过得去,说是此人年老也可以,若不是宁宁一直提起婆婆,夭小龙甚至辨不出这人性别。 宁宁背着白小官首先跑了进去,看得出来很为白小官的伤势着急。 能能也背着夭小龙进去,小龙游魂随身游走,绕过长廊后来到里间。 这是处宽敞大厅。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帷长长薄纱,将宽敞的大厅分成两半,有光透过薄纱将整个木质大厅照的敞亮,夭小龙依稀可见大厅临崖处并无墙壁。 山风拂过湖面就径直跳上这处木屋,从这处大厅穿堂而过,神奇的是薄纱并未受山风影响被拂起,而是静静沉淀任风吹过。 夭小龙隐约看见厅中临崖处,阳光勾勒出一具窈窕身影坐在崖边,静静享受着山风与阳光的沐浴,她的眼下一定就是大湖和瀑布,耳中一定是听着仙音一般的琴瑟之音。 仙境不过如此。 宁宁掀开帷纱,背着白小官跑向那窈窕身影,白皙的脚丫在地上踩不出一丝声音。 “婆婆,婆婆,宁宁背着姐姐受了很重的伤?”宁宁慌张开口道。 那位被称作婆婆的窈窕身影似乎轻轻一笑,道:“宁宁受了伤还是这位姐姐受伤了?” “是姐姐,是姐姐,姐姐让臭道士打伤了!”宁宁赶忙道。 婆婆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透过帷纱,夭小龙眼见她身材极好,方才坐着才见纤腰,此时站起居然隐约要触到木房天花,而她举手投足间妖而不媚,手中拎着一细长物体。 宁宁将白小官放置一旁,夭小龙才发现那边角落有只吊床,宁宁将重伤的白小官放在吊床上。 固定好后,宁宁乖乖跪坐一旁,静静等着婆婆动作。 只见那袭窈窕身影靠近角落吊床,叹了一声,却仍是那把不辨年纪的声音:“宁宁,你又动了本源去救人?” “婆婆,婆婆,宁宁知错,但是姐姐流血,流了很多,”宁宁道,仍然正襟危坐,“臭道士还种了仲妖令!” “嗯,婆婆不怪你。”婆婆道,坐在白小官身旁。夭小龙隐约看见她将手放在白小官身上,估摸是在替白小官疗伤。 过了好一会儿,那位婆婆轻轻呼了一口气,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像是完成了。 只见她手上又执起那根细长物体,朝着夭小龙走来。 “小龙!”相野突然出声,夭小龙感觉到他声音里头有些不安。 隐隐约约也感觉到正背着自己身躯挺直腰杆的能能也在颤抖,似乎都对这婆婆敬畏交加。 “能能,怎么了?”透着帷纱,那袭窈窕身体宛若天仙般,明明这层帷纱很薄,但夭小龙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婆婆的面容,但依稀可见是张秀丽绝伦的倾国面容。 “能能,能能刚刚在谷中胆小了!丢了婆婆的脸,对不起。”能能说道,脸色涨得青紫才憋出这句话。 那位与夭小龙隔着一层薄纱的婆婆轻笑出声。 一只细长物体揭开帷纱,浑身金漆低调奢华。最前头一小圈中隐隐暗红,冒出烟来。 这是杆烟斗。 “两位客人,别来无恙噢。”声音轻巧,夭小龙却感觉到了不说话的相野传来一些紧张。 “小朋友,你当真有趣,老身活了这么些年头,倒是头一次见到人被凳子夺舍的。”婆婆嗤笑出声。 夭小龙瞧不出她有多老,又见她称自己为小朋友,心道这肯定是一位驻颜有术的仙人罢! “罢了罢了,你的事还没那位小姑娘严重。”婆婆将烟斗伸到夭小龙身体旁。 细长的烟斗前端立刻燃起暗红,肉眼可见,一丝丝白气从夭小龙身躯中被抽了出来,吸入烟斗。 只不过几息间,夭小龙眨了眨眼,僵直的四肢恢复活动,却一阵抽筋,从能能背上翻倒在地,肚中绞痛更烈。 不过他终于返魂了! “小朋友,你还偷吸了老身布在谷中的气啊,”婆婆语气终于有些好奇,不过她罢了罢手,“能能,你带他下去吃些东西吧。” 婆婆站起身走向吊床,能能哦了一声又背起返了魂却仍然不能活动的夭小龙退出屋外。 第四十一章 能能一掌 能能背着夭小龙下崖后,仙音谷婆婆重新走到白小官身前坐下。 “行了,小妮子,他走了,不用硬撑了。”婆婆开口道,执着烟杆的手掩住朱唇打了个呵欠,眼帘半垂。 宁宁见状立刻站起,跑到婆婆身后,娴熟地用自己粉嫩的拳头帮着婆婆捶背。 “中了这么重的伤,金源都破损了,小妮子,你别担心,不必硬撑着。”婆婆皱着秀眉,见白小官还是毫无反应,就将烟斗敲在木质地板上,只听笃笃笃三声。 一大波白色气雾从烟斗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宁宁被呛得一阵咳嗽,眼睛被气雾刺痛,道:“婆婆,婆婆,你怎么抽了这么多烟?!” “不抽会死噢。”婆婆笑道,宁宁还是有节奏地锤到婆婆肩膀上,惹地婆婆眯眼享受。 白雾很快弥漫了整个木质大厅,临崖空壁,山风居然吹不散这气雾。气雾其中,比之仙音谷道中的白雾更甚,令人根本见不到眼前事物,犹如失明了般。 气雾之中,只听婆婆言语。 “好了,小妮子,这会儿没人能看见。”婆婆说。 “你倒也不必防着我,你应是白家的子孙吧,嗯,当年参天之战白氏夫妻出了大力。”婆婆喃喃道,听语气已经回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婆婆说完此话后,白雾之中久久无言,就连宁宁轻敲的捶背声都可听见。 少顷,临崖木厅中,茫茫白雾内仿佛多了一只庞然大物,潜伏在白雾中,叫人欲辨难识。 “谢谢前辈相救。”白小官的声音猛然打破宁静,只是原来清脆好听的声音沙哑许多。 “这倒不必了,我只是好奇你怎么跟这个小子搭上。”是婆婆的声音。 “回禀前辈,小官也不知为何,第一次闻到他的味道就有亲近之感,自那以后,就……”小官叹了一口气。 “亲近感?嗯,当然会有亲近感,毕竟他是……”婆婆轻笑一声,顿住了,“以后你便会知晓,只是此时你金源破损,宁宁这丫头功夫也不到位,仲妖令还残余你体内。” “小官知晓得,小官是什么,他又是什么人。”小官道,语气失落。 “小妮子,你们的事儿先不管,婆婆能帮你凝住金源,但时间只有一年,这一年后,该当如何你自行负责。”婆婆道。 “小官谢谢婆婆,只是婆婆为何如此帮助我?” “嗯。没什么,只是你有些像我当年,他也有些像他,”婆婆道,依旧是毫无情绪的语气,“再说,天道式微,咱这些存在,不照顾一下可就越来越难生存了。” “婆婆。”说话的是宁宁。 婆婆嗯了一声,猛然间气雾盛开,盖住整座悬崖。 河滩上,能能刚背着夭小龙下来,正准备带他去吃食,就见白茫茫的气雾从悬崖上蔓延到河滩,周遭身着古素衣服的居民都面带敬意地朝悬崖上的木屋方向施礼。 “哥哥,婆婆好久没这么认真了,姐姐会得救的,放心吧。”看着白色气雾漫天,能能跟背上的夭小龙开口道。 时光飞速,夭小龙的身体几乎花了半个月才好转过来,此时跟着能能走在河滩上,预备找片树林练功。 路过那处临崖而建的木屋下,夭小龙自然而然抬头望去,仍见白雾漫漫。白小官仍在救治中,孤孤单单置身于陌生人之手,已经过去十五天了,夭小龙仍然没有听到小官的消息。 仙音谷中的生活确似仙境,不受官兵劳役,不受纷争涉乱,居民自给自足,不问世事,好一处世外桃源。 若是替柯老大报了仇,到这谷中终老也未必不可。夭小龙想着,却又想到自身懦弱,体魄武功全然上不了台面,还连累白小官受此重伤。不禁为此事气恼。 “小龙哥,婆婆在你们到达谷中一天前就知得你们有两人,神通广大着呢,不用担心,婆婆不会救治不好的人。”能能回头朝着夭小龙嘿嘿一笑,示意他放下担忧。 夭小龙点点头,继续跟着能能行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能能带着夭小龙绕过河滩,爬上一处石壁登上顶后,方才发现一处柏树林。 夭小龙谢过能能后,便不再浪费一丝时光,用粗厚的柏树锻炼手刀。能能跪坐在一只圆滑巨石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夭小龙汗如雨下地练习着。 夭小龙全然不顾粗糙树皮上的棱节,以肉身之躯狠狠与百年树木相撞。 皮肤与树皮相撞摩擦,很快就红肿一旁,一人腰粗的柏树分毫不动,夭小龙双手已是血迹斑斑。只见他狠狠咬牙,眼角不知是汗还是泪,动作也已经变慢许多,但是手上力道仍然不减。 约莫过去两个时辰,夭小龙已经腿脚并用了,柏树根旁的土地上已经被打落下很大一片破碎树皮,粗壮的柏树干上沾染了许多夭小龙的血,而小龙的衣衫也刮蹭破碎了。 本来要练功的他,此时只剩泄愤而已,夭小龙喘着粗气,鼻涕时不时冒出,身躯因抽啜而颤抖。 他只是越来越讨厌一点都帮不上忙,保护不了对于自己重要的人,又害得自己喜欢的女孩受伤。半年前,那个给他体验了一个家的感觉的柯少轩不在了。半年后,白小官与他萍水相逢,却不离不弃。 夭小龙怕,太怕了,怕面对柯老大和王秀相继死去时候的无助。对他而言,重要的东西如果保护不了,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得到就好了。 白小官与他相识不足十天,几乎为了他豁出命去。这份恩情,他如何能还?!夭小龙不敢停滞一丝,只是麻木地往柏树身上打去,用着最笨的方法锻炼体魄。 他对自己说道:“不能再有下一次了,一定不能让小官再受伤了!” 重要的东西既然得到了,那么拼了命也要保护好她! 夭小龙狠狠一拳砸在柏树上,居然在粗糙的树皮上留下一道拳印,可同时他的手也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形,怕是骨折了。 他见右手手指扭曲,重新握拳都难,当下换成左拳,预备再轰出一拳。 暗藏了夭小龙心中满满忿恨的一拳狠狠砸出! “啪嗒!”一声,被接住了。 那是只粉嫩的手掌,手掌大小还不足夭小龙拳头一半。 但却硬生生接住了夭小龙这一拳,能能不知何时出现在夭小龙身下,右手举高挡着夭小龙的拳头。 能能稚嫩的脸上很疑惑,随后见着夭小龙脸上因为害怕和忿恨的狼狈表情,随即释然。 能能嘿嘿一笑,奶声奶气道:“哥哥,这样练十年也打不过能能噢。” 夭小龙错愕,看着能能脸上嘿嘿笑容。 能能转身,深吸一口气,粉嫩的掌心中隐隐有一股能量产生,能能矮小的身体堂堂正正地摆好起手式。 接着,平淡无奇的一掌拍出,端端正正,毫无气势可言,但夭小龙却惊骇不已。 那颗夭小龙狠力打击了两个时辰的百年柏树,被能能一掌击到后,慢慢折倒在地。 一瞬之间尘土飞扬,能能脸上风轻云淡,仿佛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一样,仍然对着夭小龙哂笑。 第四十二章 一拳揍出魂!宁宁 “哥哥,你练的方法不对。”能能一本正经地说道,虽然身高还不及夭小龙的腰,但已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循循教导。 夭小龙自觉尴尬,他这半天都劈不动这颗树,且弄得自己一身狼狈,然而能能一个七岁小孩轻而易举一掌就劈倒了。 夭小龙当下默然不语,心中忿恨只余下自卑。 他夭小龙竟然连个七岁孩儿都不如,这要如何保护白小官?如何不让她再受伤?柯老大的仇何时当报?! 夭小龙甚至不敢看向能能。当一个七岁孩子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努力化为笑谈,夭小龙如何能接受,若是平常,他还能开朗地羡慕,此时刚刚下定决心好好用功,就被一个七岁孩童湮灭了希望。 自卑之余,耳际间又响起了当初温如良对他说的:“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江湖?!” 既然温如良依靠着一次次生死相杀,磨炼出了一身杀伐本领。那他夭小龙既然豁出命去,哪怕依靠气运之力也要变强!想着想着,一股白色气旋从地上升起,趁着夭小龙想法入神时候,悄悄潜入夭小龙的手心。 夭小龙脑际一片混沌,想不透到底如何努力才最有效果?凭着温如良所说的笨法子,固然有效,但短时间难以有大的进步,更别说保护白小官了。 那八个追踪而来的人,不论是金错帮主,还是玄离宗七位季姓弟子,要杀死他夭小龙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而白小官伤势恢复后定然不会在仙音谷久留,毕竟她追寻郑毅两年多,一定不会再放过机会,且肯定有要事和她师父相商,不然不会纠缠这么久。 还说不定,白小官其实与郑毅之间的师徒情谊超脱父女,现在全天下都在追杀郑毅。白小官这么热心的人对自己尚且能豁出命去,对身为她师父的郑毅说不定更加着急。 夭小龙还未感觉到在体内横冲直撞的一股炽烈之感,正是气运在夭小龙神游思虑之时无意间被吸引进。夭小龙摇摇头,心想:“不行,我一定要趁小官伤势未好之前变得比现在强一百倍!” 又再想:“师父他既然将跟随他很久的相野置于我体内,一定有方法变得更强。说不定与那些道法有关!” 心境稍稍平复,深深吐出一口气,脑子却有一个新的想法产生:“既然是从玄离宗的雷法开始我身体变得异常,那么以后一定要有机会去一趟玄离宗,也许能知道师父封印我的原因。” 夭小龙从失神中恢复过来,正对上能能疑惑的眼光,准备说声谢谢。 猛然间,他忽然感觉腰间一阵剧痛,似有七八根肋骨齐齐断裂般痛苦不已。眼前世界忽然晃了晃,夭小龙忙向自己腰间看去。 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他伸出双手朝脸上摸摸,大骂:“我他娘?!又出魂了?!” 的的确确是处于出魂状态了! “这小孩儿有点意思。”相野忽然出声。 “什么?!”夭小龙还未明白过来,朝自己身体看去。 一个和能能长相一模一样的孩子从空中翻落,看动作推测,方才就是这小子踢向他的腰! 紧接着,这孩子叉着腰径直朝他走来,准确来说,是朝着夭小龙的身躯走来。 夭小龙暗道不好,只见自己的身体双臂夹紧,整个身子伸地笔直,目光呆滞。而旁边的大树,化成灰烬随风散开。 他的身子让树占了去!夭小龙忽然感觉脑子一炸,才摆脱了占身的凳子,刚刚恢复过来就让一颗柏树占了去。 能能蹲在他身子一旁,脸上既是关切又是紧张害怕。 那个一脚把夭小龙魂魄踢出身外的正是宁宁。 宁宁稚嫩的脸上满是杀气四溢,一点都不像那个天真的小孩,反而像尊小杀神。遮耳短发倒飞,本来水灵灵的眼神充满杀戮。 凶神恶煞四个字用在这孩子身上一点都不为过。 “哥哥,我说过三次了,你还偷偷摸摸盗我谷中气运,宁宁不客气了。”宁宁阴着脸,沉声道。“青脸大叔,别插手!” 夭小龙只听相野沉声一句嗯,就不再言语,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紧接着,夭小龙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觉自己右手被抓住了,宁宁看起来十分瘦弱的身子居然藏着无比强大的力量,捏得他无形无质的游魂痛苦不已! 宁宁将他一个过肩摔在地上,登时尘土飞扬。能能在一旁愕然坐倒,愣愣地盯着这边,他倒是知道了宁宁在做什么。 宁宁在打鬼!这个念头在能能脑子中炸现,他能能不怕天不怕地唯一就怕神鬼。 他和宁宁长相一致,那鬼要报复的话,到时候不会认错人才真的有鬼!只是宁宁此时凶神恶煞般浑身上下都是杀气,连他都不好去劝导,万一被宁宁揍了,那可不是一般的疼! 夭小龙被宁宁捉住后左摔右打,宁宁那小小的身子动起来飞快,身法移行宛如鬼魅。奇怪地倒是他自己想要凭着意念逃脱,却丝毫不能动弹,被宁宁抓住后,无论如何都逃不了。 宁宁抓住他的灵魂,左右开弓。 有时候他被摔落地上,还未接触到地面就被狠狠一脚踢上半空,在半空中还未完全落下,就被宁宁横来一脚踢得远远地。 如此循环,夭小龙像只被猫把玩的老鼠般,如何拼命逃脱还是逃不过猫的掌心。 “宁宁,好了。”一道冷如冰霜的声音响起。 夭小龙停在半空,看向声音主人,宁宁也显然一愣停住了打击,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能能早就发现了这人,只是此人示意他噤声。 这个人身后背着剑匣,身材与夭小龙差不多,身着夭小龙从未见过的古服,头梳四方髻,麦色肌肤。整个人的感觉如冰山一般坚毅,若不是五官太过精致,与胸前高高隆起的特征。 夭小龙会将这个人当做战场上的剑士,当做一个毫无畏惧的汉子也无不可。 “宋师姐。”宁宁见到此人后乖乖站在一旁,低头道。 “婆婆那边,麻烦能能去通报一下吧。”剑士语气中透着疲惫。 眼神扫了扫地上身子笔直被柏树占身的夭小龙,在半空中停留片刻,最后诧异地看着宁宁。 “哥哥不好,偷了谷内气运强身。宁宁才教训他的。”宁宁低声下气地解释道。 “嗯,倒也没什么,你给他救回来吧。”这位姓宋的剑士说完以后,朝着柏树林深处走去。 宁宁背着夭小龙的身子慢慢朝着婆婆木屋走去,那上处还散着白雾。 第四十三章 最后的皇族,宋怂怂 临崖木屋中,白气弥漫。 能能跪坐厅外,向着婆婆禀报道。 “丫头这么快就回来了,不会怪我骗了她罢。”婆婆语气之中带着些头疼,白雾弥漫能能朦胧地看见婆婆扶额。 “婆婆,那是谁?”是白小官的声音,听起来恢复了不少,但依旧未恢复。 “好久以前捡来的一个丫头,算是我的弟子吧。”婆婆喃喃,似乎回忆起来,烟杆微晃,屋内白雾又浓厚几分。 “她没和你带来的那个小子打起来倒是奇怪了,莫非传说有误?”婆婆奇怪道。 “前辈婆婆,为什么她会和小龙打起来?”白小官道,她身上的伤大致上被婆婆治好,只是有些事情无法弥补,只能靠时间恢复了。 “噢,因为她是皇族啊,最后的皇族。”婆婆道,语气轻松,倒是显得这个身份毫无重量一般。 而能能听见皇族这两个字身上一阵哆嗦,但又不敢言语,在厅外门廊乖乖候着。 “婆婆……”白小官欲要问什么皇族,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婆婆,婆婆。哥哥他,”宁宁也不禀报就冲入了厅内,脸上不情不愿地说,“哥哥他偷盗气运,被宁宁打出体外了。” 宁宁说完就低下头,将夭小龙扔在一旁。 夭小龙的游魂自从进入木屋后就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处于白雾之中,总感觉浑身黏黏糊糊,啥也看不见。他本欲想趁这机会看看白小官的状况如何,可惜碍于白雾什么也看不见。 “噢,是了,这小哥也是那类人,这年纪控制不了身体也难怪嘛。”婆婆轻笑道,又想起一事,“这位小哥,你体内的禁制需要解开吗?” 宁宁唔了一声不语,夭小龙听婆婆说她能解开李道阳设下的禁制,心头一震。若是她解开了,那说不定就能自拓气海,步入超凡了。 但又不知从哪里来的直觉告诉他,此法欠妥,若是让这位婆婆解开了,好像会发生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夭小龙仔细思虑,李道阳肯定有他的道理,不然不会轻易设下禁制封印他的气海。 这样一想,便沉吟道:“小龙谢过前辈,这个禁制,晚生还是希望自行解开。” “嗯~,”婆婆好像又伸了个懒腰,夭小龙隐隐约约看见细长的烟杆伸到自己身旁,只听婆婆懒洋洋道,“那好吧。” 侵占夭小龙身躯的柏树一息间被烟斗吸了进去,再从婆婆口中吐出,成了茫茫白雾中的一片。 夭小龙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跟着眼前一晃就自觉回复了自己身躯。 谢过婆婆后,他朝着雾内一望,担忧道:“婆婆,晚辈的,的朋友伤势如何了?” 婆婆略有思虑,似乎等着白小官说话,但久不听白小官出声,便道:“比我想象中的严重多了,要治好还得需一些时日。” 夭小龙默然,掩过心中失落,朝婆婆敬意一谢。 “能能,你这些时日就跟着这位小哥住吧。”婆婆吩咐道。 能能哦了一声站起,随着小龙走出屋外。 宁宁仍待在原地,低头不语,仿佛受了委屈。 “好了,宁宁,婆婆谢谢你,但是两位都是客,将来说不定是贵客噢,麻烦宁宁去叫一下你宋师姐吧。”婆婆道。 宁宁不情不愿地走开。 “小妮子,为什么隐瞒他?”婆婆道。 “我也不知道,婆婆,现在反倒不想见他。”白小官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呦。”婆婆执起烟杆,细细吸了一口。 夭小龙走后一炷香时间,宁宁去叫宋师姐途中,正巧撞上她也赶来临崖阁,两人便一齐登上崖。 路上,宁宁与她说了夭小龙与白小官的来由。 “婆婆,弟子回来了。”这位挺拔坚毅的剑士于厅外门廊站住,对着白雾里头的仙音婆婆鞠一躬,一表敬意。 宁宁拧着眉头看着这位宋师姐背后的剑,师姐从来不会摘下那把“来仪”,即使进入师傅座下也不会。 宋师姐随时准备拔剑。 “恩,进来吧,”婆婆道,语气略显惆怅,待宋师姐入堂端坐后,才开口道,“怂怂,极北冰原一无所获?” 在她来之前,婆婆就与白小官说过这位姓宋的大弟子。 婆婆说她倨傲,但此时白小官倒见她恭恭敬敬,礼仪有加,但是不感觉如何倨傲。白雾弥漫中,也瞧不出她的面容,但是从仅仅从举止来看,还是很有礼貌的。不过这个名字,宋怂怂,白小官怀疑婆婆随口起的,这么一个不知如何形容的名字,居然是一个女子所有。白小官欲笑不敢,待在婆婆身后安静处事。 只听宋怂怂一句话,差点没把白小官憋出眼泪来。 “回婆婆,有个屁!”宋怂怂脸上恭敬,嘴上却不饶人。 婆婆先前打发她去北冰原寻鲲,她宋怂怂一人一剑信誓旦旦地出发了。越过北境,穿过上金国,再过荒芜的北漠,途中还被土著骗了,若不是一身狼狈,被当成汉子,恐怕贞节不保。 想起此事,她就一肚子气。 后又历经一年,沿途吃食都是随意搜刮树皮果叶,这才到了极北冰原。 此后四年几经奇遇,虽有收获,但并未有婆婆所说大鲲的信息。磨砺剑心过后才又千里迢迢赶来差不多两年时间,这才回到仙音谷。 这一来一回,花费了七年多时间,只证明了婆婆的话是谎言,岂能不气。 “欸?!唉,怂怂,婆婆也不是特意骗你,只是那天随意提了一下,谁知你那么固执就出发了。”仙音谷婆婆被呛道,原本计算没有个十几年,宋怂怂是不会回来的。 但八年前,她真的是随口讲了一个传说而已,宋怂怂便为了这个传说的真相说走就走,一人一剑出发了。 真是个固执的狂人。 “哼,婆婆,此事就不究了,你且回答我,”宋怂怂冷哼一句,话锋一转,“那龙,夭小龙,你为何召他进谷?” 白小官心中一紧,宋怂语气如此不客气,难道是小龙在外与她争斗了? “婆婆又不对了?怂怂,你是皇族,他也……。”婆婆略一沉思,想到有外人在场,不好揭示夭小龙与宋怂怂的身份。 “婆婆,怂怂虽明白你的好意,但我且望只我一人便可报得大仇,勿须他人相助,就算你找了他们那一族,怂怂也决意不改。”宋怂怂毫不客气地说道,站起身来径直走出厅外。 长廊上,宁宁早已听到宋师姐对婆婆的冒犯,心中一阵气。瞧着那道坚毅的背影走出木屋,又不好言语。 少顷,厅内婆婆才唤宁宁进来。 “宁宁,婆婆有事嘱咐你,今夜你去东涯,那位小哥住处……” 第四十四章 明月高崖宁来访 夜班,夭小龙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心中是焦虑,身上是伤痛,都不好过。已在石床上翻来覆去几十回了。 能能熟睡的呼吸声在一旁响起,小孩子每天无忧无虑倒是睡得深沉,羡煞了夭小龙。 也不知他是如何才到了一掌就劈倒了一颗百年柏树,夭小龙叹了一口气,只道是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差距。他这闯荡江湖差不多两个月了,虽然说过程动魄惊心,撞见的人也大有来头,恶人榜榜首郑毅,文渊阁首席墨客温如良,又间接害死了一位玄离宗的高人。 但,他自身反倒没有提升多少。只是皮糙肉厚了许多,或许是湘朗占他身体时候带来的后果,令他气脉大张,体肌精炼许多。 夭小龙靠在石壁上,屁股旁边是那把天下第一刀客送给哑仆又转手赠与他的刀。夭小龙叹气,已经很久没有摸过这把刀了。 当初在露马山镇国公府中,这刀上有一股气息和他很亲近,狂暴不驯,甚至于他随手一挥就能把那股气化成刀气,一举将偌大的四方来客劈成两半。 只是自从他被李道阳踢下山后,流浪半年跌跌撞撞,为了混饭吃做了小二。这其中过程,那刀刃上的龙纹就再也不见了,那股狂暴之气也消散不见了,这刀随着他的气志消沉变得一齐沉默了,似乎它也看不起他。 夭小龙将它包裹在几层破布中,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夭小龙只是觉得自己不配打开它,配不上那股天下第一刀客遗留下来的豪迈气息,那股就算死也要挑战柯少轩的胆魄。 “我究竟,为什么要弱成这样?!”夭小龙抓着头,指甲抓破了头皮不知不觉渗出血来,但他不在意,他在痛恨自己的弱小。 弱小的人,保护不了对于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夭小龙想,白小官的伤势比他所想象的严重多了。 那个女孩,一路背着自己问药问医,为了抄近路,不畏长途跋涉,毅然而然要穿过重重大山,就为了赶时间给自己医治。那个两天不洗澡就难受的白小官,居然为了他甘愿弄得浑身狼狈。 被八位高手追杀时候,也没有抛下等同于累赘的夭小龙,又为了他去与那几人缠斗,受了一身重伤。 这样的经历早就让夭小龙把白小官摆上了心头一等一的位置了,哪里还敢奢求什么。 “一定,一定要变强!”夭小龙狠狠握拳,指甲陷进肉里握出血来也毫不在意。这就决定不浪费时间,立刻再去柏树林锻体! 他白天的伤还未好,右手拳头才刚刚被接好,浑身肌肉尚未恢复过来,只是沉浸在悔恨中,只会更加悔恨罢了。 他与能能住在东边悬崖上一个山洞中,洞内摆设与平民百姓家中无异,该有的都有,对于住惯了柴房或者习惯了风餐露宿的夭小龙来说好太多了。 洞门用上好的绸缎帷帘掩住,并无门扉。山风不进,月光也被挡在帷帘外。 夭小龙轻手轻脚绕过能能,慢慢走到洞口,掀开帷帘。 山风爽快地刮过脸庞,只见偌大仙音谷中,大湖如镜,将天上圆月也倒映进湖中,湖面风平浪静,白天弹奏锦瑟的谷中居民也都回了家,瀑布声轰隆轰隆不绝于耳。 夭小龙看着这幅桃源美景,只觉得一阵心旷神怡。闭上眼神,仔细听听这仙音谷的动静。月夜静谧,星光密集,风轻无云,不时有虫鸣和奏。 “要是小官也在,该有多好,”有美景,却无佳人,夭小龙睁开眼,苦笑一阵,“我这说的什么话,得赶紧去练功。” 却又拧了拧眉头,这瀑布声?! “这瀑布声,为何是一阵一阵的?和白天不同了!”夭小龙才听出来对面那座大瀑布声音怪异,轰隆声虽不绝于耳,却是一阵接着一阵。 虽然声音间隔不过一息,但那一息之间的安静就足以让夭小龙感到诧异。借着魅惑的月光,夭小龙隐约看见那座大瀑布像是一张不断被剪刀剪断,又自动接续上,如此循环。 由于月光太暗,夭小龙也要去练功,不妨顺便去瞧瞧这瀑布怪异的真相。之前住在这山洞中十几天,他也没有发现对面那座大瀑布到了晚上会变成这样。 夭小龙转身向旁边绳梯抓去。 这东面悬崖有十几处被凿出的山洞住所,每一个都如他的住处一般,面临大湖,面对大瀑布,下面就河滩,河滩那一处崖上就是婆婆的住处。 只不过除了婆婆的木屋那有旋转石梯,其他悬崖上的洞穴都只能靠着绳梯上下。 夭小龙正抓上绳梯,忽然绳上一阵抖动,似乎有人要下来或者要上去。为了不与这人撞上,只好稍等一会了。 只是一下功夫,有一道人影猛地翻转到眼前,身子极矮,只够到了夭小龙的大腿部位。来人稚嫩的脸上,一双水灵灵大眼睛倒映着圆月和小龙的身影。 宁宁与夭小龙眼瞪眼,道:“哥哥,你要逃走?” 夭小龙连忙解释,说自己要去练功,顺便去看看瀑布。 宁宁诧异地看了夭小龙一眼,心道:“这人倒不是想象中那么颓废懒惰。”反倒是超乎了宁宁意料,本以为这夭小龙会在睡觉,谁料他趁着能能睡着要去练功。 心中也不那么鄙视这位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人,又导致那位姐姐受伤的夭小龙。毕竟,软弱不是罪,软弱却不改变,想依靠着别人庇护,这就很让宁宁看不起了。 宁宁脸色和悦起来,语气中也少了那股以礼仪作为壁垒的隔阂,对着夭小龙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哥哥,那瀑布是因宋师姐在练剑,才导致这声音时而断续。” 宁宁解释道,宋怂怂在瀑布一端举剑一劈,就砍断了整条瀑布。 夭小龙简直要惊掉下巴,白天见到那位古服严谨的女剑士,原来实力如此惊人! 这座瀑布,少说也有百丈长!可那位见不着人影的宋师姐,一挥剑就将整条瀑布切断了一息!这个剑气不用说就知道有多惊人! “宋师姐是要击败伊高绪的人。”宁宁道,就算对宋师姐有所不喜,也不由得敬佩她的实力。 “剑神伊高绪。”夭小龙喃喃道,那天在湘朗酒肆中他是听过这个名字的,传说中可以治郑毅大魔头的人,可惜已经被皇上请入宫了。 “嗯,不说她了,婆婆是让我来教你的!”宁宁说道,一拳揍出! 瞬间,夭小龙眼前一晃,灵魂退出了身体!脚下地毯化为尘埃,占了他的身体。 第四十五章 超凡入圣 “怎,怎么回事?”夭小龙问。 宁宁二话不说就将他魂魄打出身体,令他十分费解。 “小子,很久不见啊。”是相野的声音。的确是许久不见了,半个月他都没有出魂,所以也就没有机会听到相野的声音。 “婆婆说的果然没错,青脸大叔,你是他的魂界,”宁宁脸上一抹自信的笑容,好像早就料到如此,“哥哥,你身上做的这个封印,婆婆说是种千年前的古老法印——魂不离兮,本来婆婆以为早已经失传,看来还有传人再世。” 夭小龙骇然,原来李道阳那天以血做咒,画在他身上渗进肌肤里的是这个叫做“魂不离兮”的法印。且有千年的传承,夭小龙不禁猜想李道阳身后的师承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小鬼,倒是让你猜到了又如何?”相野道,语气轻佻,丝毫不在意别人揭穿。似乎还隐隐约约引以为傲。 “婆婆说,这个法印必须要有魂界,才不至于被天地喝令迫入轮回或者升天道。”宁宁说着,抬头看着夭小龙与他旁边的相野。 夭小龙知晓宁宁这双干净眸子确实能看见他的魂魄,只见宁宁说完这句话后脸上悠悠然,十足吊着夭小龙的胃口,他确实是十分想知道这个法印的秘密。 “婆婆说,这个魂界必须得由冥界的存在作为主体,才能支持得住这个法印,让魂不离兮,而你,青脸大叔,”宁宁冷笑,小巧的鼻子哼了一声,“要是我猜的没有错。” “好了,小鬼,猜谜的事情到这吧!”相野突然打断,语气有些暴躁。 夭小龙正待宁宁揭晓相野的面目,此时听相野的语气已有不悦了,也不好让宁宁继续揭示,叹一口气。 宁宁果真不继续说了,听相野的语气躁急,脸上更傲一分,道:“这个法印,说好不好,能让你一世都浑浑噩噩,气运衰到极点,求死不能烂活着!哥哥,你去赌的话,说不定手脚都会输的留不住。” 夭小龙登时脑袋一炸,而相野也没有表态仿佛是默认了。若不是仙音婆婆真的手段玄奇,实力高强,他真要去怀疑了。 不过回顾被李道阳种下法印后,真是如宁宁所说,他真是倒霉到极点。初时下山被官兵四处逮追,险些被抓充军发配东海,又四处流浪,无粮无钱,甚至吃了好些日子树皮,后面好歹走到官兵不那么狂肆的渔阳镇,又被克扣工钱,又欠上掌柜好多钱。 等到运气好点,碰到温如良、郑毅,才下决心习武,就被温如良踢成重伤。后面又得罪玄离宗,被凳子占身,又险些活生生饿死。 “倒真是像你说的,我这些日子以来倒霉透顶,魂魄被打离了身,那晚险些升天,又让相野前辈引导回来了。”夭小龙语气难以置信,他先是认为李道阳不过是戏耍他,后面到相野出现就又相信李道阳在考验他,只不过李道阳是个怪人,方式也有些怪而已。如今宁宁这么一说,自己一路以来都倒霉透顶,倒真是李道阳搞得鬼。 究竟李道阳是什么用意? “哥哥,你也别慌。宁宁虽然不认识那位前辈高人,但却知道他这不是恶意,甚至他对你用意极深,颇有寄托与你。”宁宁道,小小的身子坐在洞外悬崖,山风吹拂起短短黑发,秀逸飘扬。 “恩,小鬼猜的不错。”相野道,听起来松了一口气,宁宁不揭穿他的身份,那就放下了他心口的一块大石头。 宁宁随意的扫了眼,虽看的是帷帘,但夭小龙知道她的眼神在旁边相野身上一扫而过。 “这魂不离兮虽然能算是最恶毒的诅咒,不过却也是道术一种,千年前,道圣用它镇压邪魔,不过为什么这位高人前辈镇在你气海里,宁宁也不知晓。”宁宁说道。 “不过,哥哥你能识气,且是识气境大成,能辨气相,将来说不定能提前入圣,可他却封住了你的气海,导致你只能停留识气境界。”宁宁不说话了,仿佛陷入了沉思。 夭小龙也想不明白,要问相野,他肯定知道,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说,只好转移话题,“请问,那个入圣和识气境界是什么?” 夭小龙却是至今还不明白这些所谓了境界是什么,他只知晓温如良告诉他的武夫境界三品至一品。 宁宁脸上像是见鬼了的表情,虽然她确实见到鬼了。那双干净纯洁的眼睛在夭小龙身上上下转动片刻,才相信了夭小龙的话,他确实是个连常识都不知道的人。 宁宁叹了一口气,小小的手扶额,模仿婆婆头疼的模样道,“武夫分三品,你应该知道。一品以上是超凡,超凡三境界,一融气,二化境,三霸王。霸王以上是长生境,长生境界就是入圣。” “识气严格来说算是超凡境,不过大多数人只能使自己的气去识人的气,多用于游筋走脉,探穴摸骨所用。只是初入识气境罢了,也不妨碍武人步入融气,所以常人也就不把识气算入超凡境界了。” “而小成识气境,能闻到气运味道,能嗅出人身上的特殊气运,比如人的兴衰好坏,都能闻到。”宁宁说。 “而大成识气境,如你如我,我能看灵体且能看穿灵体境界,只不过少有人会被宁宁打出魂魄而已。”宁宁看了一眼倒在旁边的夭小龙身体。 夭小龙脸上只觉尴尬。 “哥哥,宁宁一眼就看出你能识气相,不过弱成这样的识气境大成,却是少见。”宁宁道。 “哼,这小子确实很弱,你这小鬼三更半夜爬上来,不是奉你婆婆之命教他什么么?”相野提醒道。 “是了,宁宁差点忘了。”宁宁猛一拍额头,先前一拳揍出夭小龙的魂魄,只是为了检验一下这个青脸大叔是否是法印魂界,才会确定这个法印是“魂不离兮”,一成功反而得意忘形,忘了正事了。 宁宁猛吸一口气,道:“哥哥,你想不想不通过气海就步入融气境?” 第四十六章 牵魂入梦 “哼,小鬼,开什么玩笑,凡人之躯哪里可能绕过气海就进入融气境界?!”相野不屑,语气中根本不相信有什么方法能让气海被法印封印的夭小龙进入融气境界。 “青脸大叔,宁宁知道,但是哥哥他不是人噢。”宁宁道。 夭小龙只觉一口气呛住了讲不出话来,什么叫他不是人!?若如能看见他脸色,那么他此时脸色一定尴尬至极。 “不不,宁宁是说哥哥现在是灵体状态,所以并不算是人。”宁宁连忙解释道,脸色也尴尬至极。 “嗯,这个方法叫入梦,哥哥现在的灵体能直接进入梦境,至于具体怎么样,宁宁也不知道,不过婆婆说哥哥一定很需要变强的机会。”宁宁说,眼神和夭小龙对上。 “哥哥,这个方法说不好,就会死掉。婆婆也是偶然才想起来,忘记了详细,不过能在梦里修炼,哥哥能很快变强。”宁宁说,语气平淡,似乎已经做好了被夭小龙拒绝的准备。 夭小龙心里一团乱麻,不知如何决定,听宁宁自己说,婆婆也不一定有把握,而且就是进入梦境以后要如何,他也不知道如何进行。 只不过,“只有这个方法是吧?”夭小龙嘴唇微颤。 死,他怕吗?怕,死了就不能报仇,死了就再也不能看到白小官了。不过,不变强的话,将来白小官还会受伤,而柯大哥和王秀姐的仇也不报不了。 “不,哥哥还能让婆婆解开法印,不过那位高人种在哥哥气海深处,难免会让哥哥气海受损,也许只能停留融气境。看哥哥如何选择了,宁宁只是奉了婆婆的嘱咐,教哥哥而已。”宁宁很平静地说。 “小子,后果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有一样我可以确确实实告诉你,解开无阳子的法印,你相爷会魂飞魄散,你的身子也不一定是你的!想想湘朗城里的事情!”相野粗声道,语气中带了些威胁。 夭小龙苦一思虑,若是停留融气境。他虽不明白这个境界有多强,但是这是超凡境界中的第一个境界而已,将来遇到的敌人一定会越来越强,肯定不是融气境界能比。 而解开气海法印,听相野说的这么信誓旦旦,那肯定会被比湘朗更加强悍的气运占他的身躯,生而为人。虽然强大,如温如良、郑毅联手都制不住,但是身体已不受他控制了,那有何用。 说不定,那天晚上湘朗没有成功占身,就是与李道阳植入他气海中的“魂不离兮”法印有关。若是解开以后,还可能会伤害小官和能能、宁宁等人。 夭小龙苦笑一下,毅然道:“那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嗯,宁宁请哥哥进入梦境吧。”宁宁笑了起来,明亮干净的眼睛和月亮一样皎洁,笑容与仙音谷的风景相当和衬。宁宁本以为夭小龙要退缩了,准备就此算数,没想到夭小龙还算有骨气。 “那,请问怎么进入?”夭小龙问,他处于游魂状态,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着的,如何能安眠入梦? 宁宁扶额:“哥哥,是进入别人的梦境!”心想,这哥哥真是蠢到家了,怎么可能自己睡进了梦里就能变强,何况灵体怎么会需要睡眠! “噢,噢!”夭小龙哂笑,为自己的蠢笨感到不好意思。 “哥哥,据婆婆推测,别人梦里的世界,和我们所处的现世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你进去以后,只要不被杀死,就安全了。”宁宁说。 夭小龙做好了准备,冲着宁宁点头。耳边响起那一阵一阵的瀑布声,心想:“那个宋师姐,已经这么厉害了,剑气能被我灵体听见,已然不是凡音了。”,也不知何时能赶上那个一气切断百丈瀑布的境界。 “所以,婆婆说为了安全,就进入能能的梦境吧。”宁宁朝着夭小龙一笑,自己的同胞兄弟,能做出什么梦,宁宁了如指掌。若如换做他人,就是这谷中居民的任何一位,宁宁都不敢保证他们会做出什么梦来。夭小龙点点头,魂魄穿越帷帘,移动到熟睡中的能能旁边,能能侧着身子,抱着被子睡得十分香醇,那张与宁宁一模一样的稚嫩脸蛋上流着揦子,也不知做了什么梦,挂着笑容。 宁宁轻手轻脚地进来,借着微光看到能能睡成这个样子,捏着眉头只感觉一阵丢人,毕竟那张脸可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蛋。 叹了口气,宁宁轻声道:“哥哥,你就慢慢躺在能能身上,就能入他的梦境了。” 夭小龙照着样子慢慢躺上去,只觉身体一阵怪异的感觉。 只是瞬间,就感觉自己如同小溪涓流汇入大河一般,被溶解了,这种感觉还未完全过去,紧接着眼前就一亮,十分刺眼。 “糟糕!宁宁忘了告诉哥哥,一定要趁能能醒来前退出梦境,不然再也出不来了,”宁宁痴呆状,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猛一拍脑袋,“还忘了告诉哥哥如何出来。” 宁宁左顾右看,那位青脸大叔也消失了,看样子做为“魂不离兮”的魂界,相野得跟着夭小龙走。宁宁喃喃道:“有这位来头不小的大叔在,哥哥他应该,估计没事吧。” 喃喃一会儿,又猛然想起来,一拍额头,恼道:“都忘了能能有夜尿的习惯,待会要是醒来了,唉!” 猛然,宁宁从怀里掏出一只香,道:“安魂香能让人沉眠,能能,为了不让哥哥出事,只能委屈能能尿床了。” 宁宁朝着那根香小小吹一口气,香头暗红,径自燃起了。 宁宁将它搁在洞中桌上香炉内,掩着鼻子走出洞外,坐在夭小龙身体旁,守着洞口,以防万一。 西面宽阔瀑布剑声厉厉,宋怂怂一剑接着一剑把百丈宽的瀑布切成一段又一段。东面悬崖与西面瀑布中间的河滩上方,临崖木屋婆婆住处白雾袅绕,其中隐隐约约有巨型动物身影,月光下瞧不清。 临崖木屋正面大湖如镜,波光粼粼,十分安详。 第四十七章 八臂凶神与黑龙 夭小龙眼前的世界很是奇怪,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如果没有猜错,脚下长有棱角的巨大果实应该是橡果,夭小龙踩在橡树果实上,眼前的世界只有无穷无尽的橡果与松果、以及剥好壳儿的花生果子。 天空中,橡果组成的云朵散发着灿烂的光芒,懒懒散散地经过头顶,天上没有太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太阳一般大小的发光松果。 慢慢地,下起了细细碎碎的雨,从头上橡果组成的云朵中,不断挤出一颗一颗常人拳头大小的花生米,不断砸落在眼前世界,层层叠叠。 啪嗒之声不绝于耳,夭小龙知晓这是处于能能的梦中世界。先前宁宁所说会发生怪异事情,让他早已就做好了面对离奇古怪,或者牛鬼蛇神的准备,但此时此景还是大出他的意料。 “小子,你这第一次牵魂入梦就完完全全脱离了原来世界,相爷我也不晓得这里是啥状况,当心了。”相野忽然道,身为魂界的他也必须跟着夭小龙的魂魄游走,这才是魂不离兮。 夭小龙听言,忽然转身看去。 眼前一个身材及其高大的凶煞鬼神。他青脸獠牙,赤裸着青灰色皮肤的上身肌肉横轧,两边各有四只手臂,每只手臂的肌肉中都充斥着一股爆炸之感,一股蛮霸的煞气不怒自威。 此时比夭小龙还高两个身子的凶煞鬼神,青脸怒容上两只如同阴天乌雷的眼瞳瞪着他。 这凶煞像一座小山一般,挡住了光芒。 “我天,能能梦境中居然有这么可怕的鬼神!难怪他这么怕牛鬼蛇神,原来是天天都有梦到这种凶神恶煞。”夭小龙喃喃道,幸亏是在梦境中,有如此骇然的存在也就说得过去了,心中也坦然几分。 “鬼神你大爷,老子是你相野爷爷!”那座小山般的身影沉声道,两只獠牙在青色脸庞上摇动,正居高临下地朝着夭小龙说话。 “你,你,你就是相野?!”夭小龙难以置信,李道阳植入他体内的“魂不离兮”所做魂界,居然是这么一个悍然存在。这便是一直听其声不见其人的相野么?他的真面目居然是这八臂凶神! “哼,小子,不敢相信么?”相野冷哼,虽然他站在两三颗橡果上,但是丝毫不减威严。那股气势仿佛从地狱中带来一般,令夭小龙看上一眼就觉得不舒服。 “是了,是了,这是在梦中,相野前辈应只是梦中的样子而已,定然是能能怕鬼怕神,这般胡思乱想才将你想象成这个模样!”夭小龙慌乱道,虽然已经见到相野真容,但仍然难以置信。 “哈,你小子倒也有趣,瞧瞧你自己的样子吧!”相野青脸怒容居然笑了一下,似乎被夭小龙的反应逗笑了。 “啊?!”夭小龙只是随便一瞧自己双手,这下子便更加惊讶了。 只见他自己的双手,已经覆盖上层层叠叠的黑色鳞甲,五只手指已经变成了五只尖锐利爪,爪上发出锋芒。夭小龙再往自己腿上看去,这哪里还有腿了。 只见他腹下浅浅灰色,鳞甲覆盖了整个胸部腹部,一直延伸到自己下身的位置都是灰色鳞甲。 腿没有了,也已经化成了矫健的爪子。身子已经不能用高来丈量了,此时他瞧着自己的身子,悬浮在半空中,布满黑色鳞甲的身子约莫有一丈二长。 “我,我我发病了?!”夭小龙哑然,想起自己原先身体的后背,亦然是长满了浅浅的黑色鳞甲,坚硬又不舒服,偶尔还会发出阵阵腐臭。 他哪里知道自己的身体背上鳞甲在蜕化的时候,新甲换旧甲,又没处理好,才会发出臭味。 “你这小子,当真是不知道?还是怕被收了,才装傻?!”相野冷哼一声,显然也难以相信。夭小龙已经化成龙了,却还是不明白自己身体的变化从何而来。 甚至还以为是能能那小鬼的梦中想象,相野还道是这小子大智如愚在装傻呢。 “好了,小子,别装了,这里是梦境。你不用装,它也发现不了。”相野道,脸上好笑,巨大的身子微微颤抖,八只手臂或握拳或者成掌,周身散发着不可见的煞气。 “相野前辈,我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夭小龙抬起头,猛然间身形如意动,漂浮上空,与相野齐平。 相野对上那黑色的玄龙头,这是夭小龙的龙身,两只龙角才微微露出端倪形成隆起的小小硬硬的肉块,金色的瞳子对上相野的眼神。 夭小龙有些心虚,他倒不是故意飞上来和相野对视,这滋味一点都不好受。他感觉相野像个凶残的屠夫,而自己像只乖巧的绵羊一样。 不过相野也不多在意,仿佛习以为常,道:“这梦里,你不必怕天道,它没办法感应到咱两。” “前辈,能说明白点吗?”夭小龙悄声道,他见相野抬头看着天皱眉,神色肃穆像是思虑些什么,倒也不敢大声问,生怕打搅了相野。 “你小子真是不知道自己啥身份,从小到大没有发现自己背上的鳞甲?”相野粗声道,眼神从布满橡果云的天空重新落在眼前小龙身上。 夭小龙摇摇头:“晚辈从小到大都以为是绝症,直到半年多前,有位兄弟告诉我,这不是绝症,还说我是什么小龙人,晚辈以为他是开玩笑的。” 陆群殃专爱琢磨些奇怪新鲜玩意,又喜爱侃大山,性子与柯少轩相近。想起来柯家院子中,陆群殃说他不是得绝症的时候,倒是解开了夭小龙心中一颗结。 想起陆群殃,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药王暴毙宫中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江湖,他也有所耳闻。也有猜测说,那是苏煜皇帝为了保密,才将药王陆柏游杀了。 夭小龙叹了一口气,语气低落道:“我真是如陆哥儿所说,是小龙人?” “哼,小龙人?这是凡人对你们这一族的贬称,龙族高高在上,当年天道也……”相野还未说到开头,脸色一变,猛然看向天空。 夭小龙被他所吸引,也看向天空。 一道巨大的阴影覆盖了半边天,越来越大。这道巨大阴影,从远处天边落下仿佛朝着他们冲来! 第四十八章 梦怪 “那,那是什么?!”夭小龙慌张道,相野脚下的巨型坚果蠢蠢欲动,他巨大的身体也随之微微斜倒。 随着那片阴影靠近,地面也慢慢隆起耸动,无数橡果、松果以及花生组成的陆地如波涛起伏。再一看那从天边开始接近的阴影,它的底部与地平线接触,原来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冒出了身子。 夭小龙头皮发麻,这家伙冒出地面的部分就已经遮住了半边天了,等它完全出现该有多大?这种可怕的体型,辛苦是在能能的梦中才会出现。 “小子,还等什么,飞去看看!”相野肃穆的神色中有股贪婪,如同乌雷般的瞳孔隐隐约约绽放出求战的色彩。 “飞?”夭小龙恍惚,是了,他如今在梦中是一条黑色的龙,随意想想就能飞身上天。只是,让他飞去看看? “犹豫什么,这在梦里,怕什么呢,都是假的罢了!”相野八条手臂八只拳头握着咔咔作响,脸上好战本色展露,已经跃跃欲试了。谁让他憋屈了那么久,大概几十年了,无论是蜗居在那柄桃木刀中,还是作为魂界蛰伏在夭小龙体内,都太憋屈了。 “但是,相野前辈,梦虽然是假的,我们可是真真切切的灵魂,这很容易就被打得魂飞魄散啊。”夭小龙抬起头,估摸着那道渐渐靠近、越来越大的阴影。 他倒是猜中了一点,虽然宁宁漏了说,但是他这想法误打误撞猜对了,死在梦中当真是魂飞魄散。 “你小子,贪生怕死,哪里还有你们这族的傲气。”相野冲着夭小龙鄙夷道。想当年,龙族可是傲然天地的存在,就连那群天神都要避让三分,如今却有这么个一点都没有傲气的后裔,当真是没落地没丝没影了。 相野浑身上下肌肉鼓起,经脉在青色的肌肤下陡然凸起,充满力量的狂暴血液在浑身流转,八只肌肉快要爆炸一样的手臂挥舞。相野两颗獠牙耸动,满脸藏不住的喜色,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实在太难得了。 一直以来听令于李道阳,作为器灵,失去了原本的身体,虽然还有魂魄,但是无法拥有自由。这种重新拥有凶神身躯的感觉,简直无与伦比! 相野哈哈大笑间,肌肉饱满的腿部瞬间绷紧压缩,待腿上肌肉重新鼓起时,已经猛然弹出,速度之快,就连夭小龙的眼睛都难以捕捉。 而这些动作,不过只是一息之间,毫无犹豫。当真是自信满满的杀神人物。 夭小龙见他毫无顾虑间就冲着那道遮天阴影奔出,坚果组成的陆地都承受不来相野脚上巨大作用力,被弹射得到处晃散,地上一条刺目的大裂缝就是相野刚刚急射而出的痕迹。 随着波涛在这坚果大陆上再起卷来,夭小龙生怕就此就被覆盖了裂缝,失去相野的踪迹,一咬牙就跟上! 毕竟宁宁说,作为法印“魂不离兮”的魂界,必须是冥界的高然存在,虽然未有点明身份,但是相野这八臂之躯,已经证明了他拥有的悍然力量。 夭小龙虽然在飞,但仍然追赶不上相野那转眼即逝的速度,甚至望其项背都难,这下更加坚信了相野定然是李道阳植入他身中的强悍存在。 “魂不离兮”所带来的倒霉至极的气运,也不在意了。造化如何,还是他夭小龙自己决定的。 人定胜天,夭小龙想起李道阳曾对他说的这句话。 夭小龙边飞边想,自己的人生轨迹已经脱离了他的常识,首先是李道阳的出现,接着是湘朗占身,误打误撞差点顺应天道而去,这才引发了作为魂界的相野现身。 接下来被凳子占身,学会识气,碰到神秘的仙音谷,入梦等等,冥冥之中将他引导到一条非常人能比的道路。 将来肯定比说书先生说的故事还精彩,只是夭小龙懵然不知,只当自己倒霉至极,再怎么玄奇的际遇出现都是为了折磨他而出现,岂能往好的方面想。 当下相野已经不见影了,夭小龙意念所想自身速度居然也提高了,而且丝毫不费劲力,这份控制飞行的能力仿佛天生般随心自如。 再飞行片刻,底下坚果大陆波涛汹涌,面前一片阴影。 已然身至那庞然大物身前,夭小龙仔细看看,只见这宛如巍峨大山般的大物,上天密密麻麻宛若无数参天大树。这无数根细长的灰色物体,单单从肉眼判断就有十来丈。 夭小龙观起全身,尚且不能看遍整个身子,只是认出了那无数根宛如参天大树般细长的灰色物体,只是它的皮毛罢了。 底下坚果大陆波涛汹涌,夭小龙马上就知道了这家伙还在移动,只不过体型太过巨大骇人,看不出来罢了。如此一来,便明白了这家伙不是冲着自己和相野两个梦境入侵者而来的。 夭小龙没见着相野的身体,很奇怪八臂凶神的体型居然这么难找到,夭小龙决定环绕这个庞然大物飞走一圈看看。 实际上,夭小龙若是抬头看看上空,就会看见这个庞然大物整个就是只松鼠。难以形容的巨大体积,唯有在梦境中才会出现。而它的两只上臂爪子,不停地朝着背后挠去,无奈爪子太短,根本够不着自己的背部。 没错,正是相野在它的背上捣乱。本来相野体型是及其高大的,但与之相比下,相野高大的体型钻进了一根毛发就粗有几寸,长十来丈的毛发森林里。简直就像是个跳蚤般。 相野的八只手臂分别抓紧它背上的毛发,凶煞的身子在其上摇摇晃晃,使得八只手臂的气力更大抓得更紧了,只是让这个大松鼠感觉背上痒痒而已。 原本打算跑到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引起它的注意,跟它宣战一番,方才好大打出手,这才符合他的战斗。 无奈这个家伙根本看不见相野,巨大如山的身子直接碾来,让他狼狈躲避到它的背部,这才决定攀爬到它的面前。 “前辈,前辈~!”夭小龙不怕这个庞然大物会发现自己,绕着它的体表大声呼喊。即使如此,也还是找不到相野那大块体型。 忽然间,夭小龙侥幸心理破灭了。 两只无比巨大的爪子破空而来,直直拍向他的面前! 第四十九章 大松鼠 夭小龙只觉一阵强风压制面前,令他在空中也要漂浮摇晃,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肉掌,其上掌纹犹如一道道山沟丘壑,黑色坚硬又锋利的爪子发着锐利的光芒,撕破了空气直直而来。 夭小龙意念一动,一丈多长的黑龙身体随之一摆就瞬间疾飞到一边,这个爪子拍在面前几丈处猛然停下,那只毛绒巨爪晃动片刻后慢悠悠地朝坚果大陆上抓去。 阴影将夭小龙整个眼见之处都盖住了,而它一爪捞起,就将旁边坚果大陆硬生生刨出了一个巨坑,夭小龙往那又将被其它坚果填满的巨坑一看,只看见底下仍然是它巨大的身子,毛茸茸黑乎乎。可见这家伙完全起来会有多大只。 “好家伙,幸好这是在能能梦里,只有小孩的梦中才会出现这样离奇巨型的松鼠吧,真不知道那小子脑子想什么。”夭小龙感叹道。从体型轮廓等等特征中,他已经判断出这是只鼠类,然而它还会吃这些松果、橡果、花生等等。那多半是只松鼠了。 夭小龙见这巨型松鼠刨了一把坚果,往高耸入云见不着真面目的上身伸去,必然是要开吃了。索性直接提升速度,从背后飞上去,看看这家伙到底是和是恶,说不定相野顺着它身子攀爬而上。 以夭小龙对相野的性子揣摩,这相野大叔平时在他出魂状态时候表现多为不屑,甚至他被湘朗占身时候也只是稍稍提醒他而已,丝毫没有见过他出手。当然,相野也处于他看不见的游魂状态,无身无躯,不排除帮不了他的可能。 但是刚刚一见相野真身,八臂上身青脸獠牙,双瞳如雷,浑身散发着惊人的战意。分明就是个好战的主儿!也不知道李道阳经历了什么,才将这座凶神收服。 夭小龙此刻找不到相野,便也觉得相野朝着这松鼠上头跑去,为的就是引起战斗。 他心里有点复杂,分明就是宁宁引导他入梦锻炼自己的,可为什么相野比自己还积极。 “也不知道这副身体要怎么和它动手,这一被拍死就是魂飞魄散吧,”夭小龙想,“要是它再小些,说不定我就可以像蛇一样把它绞死?” 要是相野知道了他的想法,肯定被他气死,作为高高在上的龙族,居然想像蛇一般行驶绞杀手段,那么龙族的一身天生神通用来做什么?! 约莫快要一炷香时间,夭小龙才堪堪看见了这只鼠类的头部轮廓,夭小龙处于它的背后只能从后面来判断,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它就是一只松鼠。 只见它两手伸在身前,夭小龙猜出它是在吃食刚刚捞起的坚果,从背后只看到,两个如同山坡的腮帮子高高鼓起不断涌动。那便是在讲坚果塞进了嘴巴里。 夭小龙正想冒着危险冲到它面前一看,忽然看见这松鼠的巨大背部上,如无数密集参天大树般的灰色毛绒背部上,毛发正一阵抖动,好像有什么正在它背后皮毛之中大行其道。 这只松鼠也因背上这阵骚动,停止了嚼食,耸耸肩又晃晃身子企图将背上这个“大跳蚤”晃下去。 但是不见效,索性空出一只爪子朝后背挠来。在它后背远处的夭小龙又飞远了些,就怕它误打误着把自己无缘无故就抓个魂飞魄散。只见它伸长了灰色的巨大爪子,无奈就是够不着。作为一只松鼠,无论如何努力都抓不到自己的背部,它肯定就很烦。 夭小龙正被它这举动逗笑了,猛然一看那阵阵耸动的毛发丛中好像有一个青色轮廓。夭小龙观察好久才发现,那隐藏在松鼠背上皮毛丛中的青色轮廓有着八只手臂。 必定是相野无疑,早该猜到相野会这样攀爬而上,八条手臂齐齐使力居然比他飞行上来费不了多少时间。 相野一心想着求战,只顾着向这巨型松鼠面前爬去。好久没有淋漓尽致地大打一回,他血液里暴躁的基因怎么能按捺得住,只恨不能快速一战。 天天陪着那窝囊小子也够受气的,被一帮子还未入圣的毛头凡人欺辱,还看不到出头之日。且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夭小龙要入圣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而每次夭小龙回魂他相野都要陷入睡眠状态,守在夭小龙气海内,分毫不可以动弹。 只有夭小龙离魂时候,作为魂界的他才有资格跟着苏醒,拥有片刻的自由。不得不怀疑自己被无阳子那小子诓骗了,怕是这夭小龙虽然贵为龙族,却丝毫没有作为龙族的神通与觉悟。 如此憋屈,如今在梦境重新拥有身躯的他,更加奋力往着松鼠面前爬去。 说什么魂飞魄散,他相野还真未爬过,要不然也不会与李道阳打赌,甘愿化为器灵为李道阳降服。 想到马上就要来临的大战,相野青脸獠牙一笑,眼中绽放着炽烈的战意。此时也已经差不多到了巨型松鼠的颈部,只见他八臂肌肉猛然胀起,齐齐使力下,身子已经上升了十几丈,瞬间跨越到松鼠的头部。 这里的毛发变短许多,但是仍然陡直,他双手抓住粗粗的松鼠皮毛,双腿也一震,弹射而出。 瞬间就跳到了这只松鼠的面前,几丈高的身子直直站在这正一边咀嚼着腮中坚果,一边朝后背努力挠痒的巨大松鼠鼻子上。 松鼠两颗大如烈阳的眼睛呆呆不动,一直等到嘴腮不再一鼓一鼓咀嚼了才反应过来,两个大大的棕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自己鼻子上,像一只极其嚣张的“跳蚤”的相野身上。 夭小龙跟着相野的身形移动也飞到了松鼠正面,四颗小小的眼睛对上松鼠呆滞的巨大目光。夭小龙只见它鼻子一吸,两腮的长长胡须就一阵搅动,朝着自己挥打而来。 待急忙退开后,夭小龙已经看不到相野的身体了,似乎被它的呼吸吹走了。 “喂!松鼠,一战如何?”相野青色脸上燃起战意,站在松鼠面前一朵坚果云上。 但是,松鼠朝着那朵云狠狠一抓,速度之快连一旁远处的夭小龙都意想不到。 一心求战的八臂凶神相野,就被这样拍了下去,陷进了坚果大陆中只看见了两只手臂。 松鼠的眼睛忽然转向空中的夭小龙,鼻子又是一吸一吐。 夭小龙暗道不好! 第五十章 龙族本能 松鼠巨大的棕色眼睛中映出了漂浮在空中化为龙身的夭小龙,双方正直勾勾地对峙着。夭小龙不敢妄动,企图让这松鼠以为他只是天空中一朵云而已。 “夭小龙,你这个怂货!”相野不知道何时从坚果中爬出来,八只手臂齐齐指着正在装傻扮云不敢妄动的夭小龙,他的声音有如雷轰,一下就传到了夭小龙耳中。 那只松鼠更是被他吸引过去,头一低下就直视着相野。 夭小龙心中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是很难面对啊。”不禁鄙视自己一番,打算待会相野先动手了他再趁乱使坏。噢,不是使坏,是打击! 这个身体,他还不知道如何使用,辛苦练习的手刀没有多大用处,化身为龙两只手都特别短,这爪子也还未完全长出,晶莹透彻如黑曜石一般,看上去一碰就会碎,他可想不到究竟有什么法子好用。 这只体型遮天的巨型松鼠注意力从夭小龙身上被吸引到底下相野那头,似乎真的将夭小龙当成一朵云了。 相野见此时大吼一声就吸引了这家伙的注意力,不免心中抱怨,他那么费劲爬上去做什么。 忽然间,坚果陆地上起伏不止,成堆成堆如同海浪般的坚果波涛汹涌,坚果相互之间摩擦出巨大声响,声音吵杂震耳欲聋,就连相野站在其中一只巨大橡果上也空出两只手去按住自己耳朵,可见这只巨大家伙就是只是移动,也能引起滔天的动静。 在能看清松鼠身上的皮屑时候,它停下来了,相野做好了满心准备八只手臂肌肉绷紧,以防它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青脸獠牙上满满战意,总算可以一战了。 夭小龙松了一口气,巨型松鼠和相野对峙着了,于是他便意念一动,便要远离。 龙尾摇摆间,忽然夭小龙内心一紧,自己视线所及被一片阴影盖住,有强风从后面压制,这股强风几乎将御空而行的夭小龙飞行轨迹都刮歪了。这一刹,夭小龙能做的就是苦笑。谁能想到,这个松鼠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明明都走到了嚣张的相野身边,剑拔弩张的样子随时都会开打,夭小龙以为这是个好时机,却没想到恰恰挑上了它最紧张的时候岂能不被注意。 在双方对峙的时候,只有点风吹草动,那么就会马上引来注意。尤其是松鼠这种极其敏感的动物,一点异动都会马上被发觉。 夭小龙正巧就被发现了,松鼠一只大爪子就猛然袭来,根本来不及反应,夭小龙只觉得浑身一痛,眼界事物急速向后面倒退而去。身子被急速击飞,像个被投石机投掷出去的石头一般,轻而易举就被弹射地远远的。 轰隆!轰隆!夭小龙周身都痛,好似几百根骨头都齐齐断裂了般,此时眼前只见到星星点点漏落下来的阳光,周身被几百个坚果压制着。 自己被那松鼠一下就打飞,射进了坚果大陆地下,夭小龙暗暗叫苦:“明明和你叫嚣的是相野大叔,为什么先打我?”他检查不到自己伤势,只是感觉还可以动。 那种疼痛犹在,只是身体行动仍然是可以照着自己意念的,眼下轻而易举就钻出了坚果地面。 天空中巨大松果太阳所散发光芒都是脆香脆香的,夭小龙周身上下也沾满了坚果的味道,令他一阵哆嗦。不过自己身体却安然无恙,倒是奇怪了。 夭小龙被那一爪子拍来,只来得及苦笑以及感受几百根骨头齐齐断裂的痛楚,都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此刻漂浮在空中,追着自己尾巴不断绕圈检查伤势,只见自己周身上下根本没有一点伤势。 周身玄黑色鳞甲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出刺目的光芒,刚刚的打击甚至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要不是那阵疼痛太过真实,他都差点以为是在做梦了。 嗯,虽然是能能在做梦。 实则,夭小龙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同那天在渔阳镇酒肆他下跪求郑毅、温如良带他行走江湖时候,被温如良一脚差点踢成残废的情况相同。 他的身体,恢复能力极其强大,那次被踢成重伤,以温如良的判断,一年半载之内都别想起来了。温如良实则是要抢在郑毅杀他之前动手,好叫郑毅收手。顺便告诉他安分守己,别做大侠梦了,这个江湖没那么便宜。 但是夭小龙的体质太过特殊了,简直比温如良行走江湖十数年都还是第一次相信有天生金刚这种体魄。就连郑毅也赞道温如良捡了好料子,因为郑毅唯一碰到过的天生金刚体魄,便是恶人榜第三的乌蛮。 夭小龙的身体资质和乌蛮比肩,所以温如良也将就着带上这个拖油瓶。但,此时在梦中,夭小龙完完全全化成了龙形状态,虽然才堪堪一丈来长,但是恢复能力已经比在梦境之外的身体强了无数倍。 夭小龙生为人身的时候,恢复能力已经让郑毅这样的大魔头惊讶了,此时化成龙形,才只不过触发了身为龙族最强大的本能之一——超强的恢复能力。 实则,他感受到自己身上几百根骨头齐齐断裂的痛楚也是真实的,在被那只巨爪拍飞的时候,他周身上下几百根骨头已经被打碎打断,身子也变成扭曲古怪。 只是,这种身受重伤,对于凡人而言随时会身死的状态,在夭小龙扎进坚果大陆几十丈的时候,就已经完完全全恢复过来。全然没有受伤的样子,如此强大的恢复能力,只是身为龙族身体潜藏本能之一而已。 夭小龙尚未觉悟,只是觉得这就是好运罢了,或者说这是身在梦境之中的原因罢了。相野若是知晓,定然给气死。 这个连天上仙人都嫉妒敬怕三分的种族,在夭小龙这里,居然这么怂,真是枉费了无阳子一番心机。相野也是知晓他身体秘密,才如此大胆行事,去叫嚣那只梦境怪物,却奈何夭小龙不敢妄动,表现的这么怂,一点龙族的威势都没有。 夭小龙意念一起,寻着坚果大陆上浪潮翻涌的方向飞去。 第五十一章 你可是龙。 在飞往相野位置时候,夭小龙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威势正在以波涛扩散的圆点发来,而且距离越来越近体会就越强。这种威势的体会他从前只在哑仆、郑毅身上有过感觉。 对于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这是超凡强者的力量啊。以他推测,这股力量远远比他在郑毅、哑仆身上感受得要强大得多,不知道是否由于置身梦境的原因,所有禁制都消失了。 冥冥之中,他与相野之间有股难以形容的联系,是以他也察觉不出,但就是感觉到了相野那里有股狂热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来。一道坚果组成的海啸飒然崛起,喧闹声轰隆不绝于耳,那刚刚的黄色坚果组成的海啸几乎就要将漂浮于高空之中的夭小龙扑倒。 可见,这些波涛的中心正在进行着一股多么宏伟的战斗,导致距离战场如此远的地方都受到波及。 这片坚果大陆变作了不安分的海一般,坚果之间相互摩擦磕磕碰碰,发出不断的巨大声响,全都是因为相野与这梦境中巨大松鼠的战斗而起。 夭小龙很快就看见了那高大欲遮盖天空的身形轮廓,不过矮了许多,仔细一看,它居然躺下了。噢,不!应该是被相野打倒了! 夭小龙如此判断,意念更加急促,身如疾电般窜到了更加近的地方,只听见一阵狂傲的笑声。 “哈哈哈,你这家伙,还不够你相野爷爷塞牙缝的!不够,不够,再起来罢!”相野青脸笑动,两只惨白的獠牙一阵抖动,八只手臂充满了爆炸性的肌肉,小山般的身子像是从地狱中欲杀不饱的煞神般。 夭小龙端于高天,远远就看到了相野狂傲的身影,那青色皮肤之下隐藏着最狂热的血统,从骨子就好战到底的天性。他自冥间来,躲于天道下,欲要天翻地覆! 相野埋藏了几十年的血性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发泄,他为了无阳子的赌约,胆敢擅自从冥界闯进人间,因惧怕堕入天道轮回灰飞烟灭,甘愿化作器灵避入桃木刀与无阳子行道。 此时,得此机缘巧合,在他人梦中重新拥有在冥界的种种力量,又不用被天道发现,那么还憋着做什么?战,战到这梦境中的天翻地覆,那才是男子汉该做的! 大松鼠四脚朝天,正对着天上的巨大松果太阳发呆,似乎连它自己也未想到,为什么这一个嚣张的“跳蚤”居然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一把就将它从坚果海中拔出,然后一举撂翻。 夭小龙也是一阵震撼与无语,他震撼地是李道阳植入他身体内的煞神相野,竟然还有这么强的力量。无语的是,这个相野为何在他出魂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除了看不起他以外啥事都没有做。 “嘿嘿,小子,你回来,果然嘛,无阳子那厮没有说错,你小子很能挨打,这大老鼠都没把你怎样,”相野高超的境界下,一早就察觉到了漂浮而来,端于高天远远看戏的夭小龙了,只见他咧嘴一笑,朝着夭小龙甩了记阴损的眼光,“小子,这是你的主场了!” 相野说完这句话后,小山般的身子一跃而起,朝着大松鼠的脚掌狠狠八拳齐齐锤去!这一拳,用尽了相野的力气,地狱煞神的力量全然爆发,硬生生将那身形遮天的大松鼠击退了好几十丈,坚果大陆到处是破碎壳儿,掀起海浪无数,吵杂声音好比无数雷轰源源不绝轰击着夭小龙的耳膜。 大松鼠横倒的身体被相野狠狠八拳齐齐轰倒退几十丈后,猛然跳起,两只大如圆盘烈日的棕色眼瞳,瞬间充血变作了红色眸子,充斥着愤怒与狂暴。 它从痴呆中醒来,直接进入了狂暴状态! 相野的八只手臂齐齐朝着夭小龙比了个“交给你了”的手势,再阴损一笑,周身开始变得虚无气化。这是在进入魂魄状态,相野真真正正在梦境中掌握了自己身体,随时可以魂魄化,亦然可以具象化,这才是冥界大大有名的煞神。 他从自己一举就撂倒了这只大松鼠开始,就知道了对方的实力,不过是只气力稍微大些的松鼠罢了,对他而言连热热身都不足。所以相野只是把它激怒了,自己再魂魄化。 这样做,找不到敌人的愤怒松鼠肯定会将夭小龙当做唯一的发泄口。毕竟这是属于夭小龙的试炼,那只龙族完完全全就不知道自己身体是怎么回事啊。 相野不免感到头疼,心中不禁感叹。几百年前境界入圣问仙的方士后土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就连他在冥界也大闻其名恨不得跳上人间与后土一决死战。不过自从东海捕龙以后,后土就消失不见了,相野难免遗憾,那等入圣问仙的人物定然被天界早早看中纳入仙界了罢。 “哼,人间界要么不出大能,要么就出来一个轰动三界的人物,这人间的气运真让无阳子搅动了,那我相野也不算看错人。”相野道。 坚果大陆上,夭小龙本以为自己端坐高天不会被波及,但是松鼠就是松鼠,不论体型多么强大,还是很敏捷,瞬间就跳跃到天空之上,一爪就将侥幸的他一把给拍到几十丈深的坚果大陆深处。 相野看着,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喃喃道:“小子,后土将你这族残杀殆尽,虽不知你小子为何逃脱一劫,没被天道发现,但希望你能找回骨子里的龙族尊严!” 几百年前,天界对于迟迟不肯归入仙界统辖的东海龙族忌怕三分,早就有了铲除之心。只是不能插手凡间事,设下一系列计谋差不多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才让一个凡人方士——后土,超凡入圣直达问仙,以凡人之手铲除了蛰伏东海的龙族。 三界只流传了后土捕龙的传说,对于天界那一系列计谋只字未提,就连相野在冥界的地位,也只是仅仅知道些皮毛。 “小子,别让老子赌输了啊!”看着像只蚯蚓一样不断被狂怒的松鼠拍飞抓裂的黑色龙身,相野就算再自信也不免心虚,大声吼道。 你可是龙。 第五十二章 脱胎换骨 夭小龙这还未有反应过来,那只松鼠就猛然跃上高空,令他措不及防一下被大松鼠的爪子给拍下,从高天直接被拍进坚果陆地深处不过一息之间。 夭小龙连惊讶都来不及,就直接感受到了一种痛到死的恐怖。因为他已经化作完全龙形的原因,恢复速度也已经变作龙族本能的最快速度,在被拍进大陆深处时候,浑身骨节就恢复过来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狂暴的大松鼠一下将他刨出,又将他一爪子拍得粉身碎骨,再趁他并未完全恢复过来的事情又一下将他拍出重伤。 夭小龙不断在恢复与重伤的过程中循环,他的龙身不断恢复并且每次恢复过程中都要比上一次的身体强壮一丝,只是他察觉不到这一丝。 其实这种情况在半个月前那个晚上,湘朗城八百年的气妖在占据他身躯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来,湘朗依靠自身强大气运硬生生激发出了他的龙族本能,让温如良、郑毅以及那位玄离宗高手季清都无法伤及一丝。 而那时候夭小龙还见到自己身躯被湘朗占身时候,满是肌肉。那便是龙族本能在湘朗大妖的全力激发下而显露。 此时也是一样,夭小龙被迫激发龙族本能,不断不断地被打成重伤,又不断不断地恢复过来,像是铁匠在打造一柄绝世兵器一般一次又一次锤炼。 只是这过程远远比被铁匠锤炼的兵器还要痛苦百倍,因为夭小龙的意识完完全全是清醒的,完完全全地能感受到每根骨头、每一寸肌肤上所触发的伤口疼痛,他的神经完完全全被绷紧了,脑中全无其他想法。 甚至,他的脑子也一次次被这只大松鼠一爪一爪拍成碎末,在他还沉浸在痛苦的时候又恢复过来,又再一次被大松鼠碾成碎末。他周身几百上千的骨头,在狂暴的大松鼠愤怒地拍击打抓下,一次次断裂。 此时夭小龙一身玄甲下包裹着的不过是无数被拍成粉碎的骨头,甚至他的眼球都被狠狠挤扁,压成血汁在黑龙头颅里粉碎,一丈多长的龙身变得干瘪,七窍齐齐流出红白之物。 夭小龙以为自己死了,但是这远远比死了还要恐怖一百倍。他原先以为自己怕死,眼下只希望自己早点死了还好,这种疼痛根本不是人可以受得了的。 他能感受到自己浑身上下每根骨头、每个关节,每寸肌肤受伤所带来的疼痛,龙族身躯本能将他体内血液迅速重造,将他浑身骨头快速重铸,甚至他原本被挤扁压碎的头颅和眼球都在这种恐怖的不死本能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塑造出来。 “啊啊啊啊!!”夭小龙每次重新恢复过来只来及喊叫,连眼泪都不能流出就又被大松鼠几千几万斤的爪力给压成粉碎。 为什么这松鼠身高体重身形是他夭小龙的几千万倍大,还能发觉得了他的存在,且将他一次又一次从无数坚果中翻出打裂,这全都是因为万物生灵都对着龙族有种本能的感应。这种源自于祖上万代遗传自基因里对于龙族的敬畏,通通都化成天性本能,是以夭小龙不论身形多小,只要他化成龙身都会被发觉。 如果有机会,夭小龙就不会再让宁宁使这个坏法子了,这仅仅是刚刚开始,而且还听说是整个仙音谷最安全的梦境,一个七岁孩童能能的梦境。 就已经如此恐怖了,他已经懒得动了,只要每次动了意念身形一漂动起来,这只狂暴地眼睛发红的大松鼠总能一下就将他扯下。若不是他身子太小,不过一丈来长,那么这只大松鼠肯定会将他扯成碎片。 在不断被重铸身体的过程中,夭小龙还未有发觉的是自己身上鳞片隐隐约约有了些光泽,那些重击虽然对他身上鳞甲损伤有限,但是已经开始让他周身的鳞甲蜕变,生出更加坚硬的甲片,保护这具龙身下的几千几百根骨头与内脏。 看着这只松鼠在浩瀚无垠的坚果大陆上搅得天翻地覆,不断跃上又不断刨地,相野虽然看不到那只身长不过一丈的龙身,但是他作为魂界,与夭小龙身上有感应,知道他并未有魂飞魄散的危险,甚至他还感受到了夭小龙身上蓬勃的生命力正在茁壮成长。 “小子,虽然痛,但是以后的架,只会越来越难打,除了人间界的高手,还有天道这家伙在盯着,没有一副好身躯可是不行的。”相野遥遥看着不断被狂暴大松鼠折磨的夭小龙,脸上“哼”地笑了。 忽然间,又想到一件事,相野青脸獠牙上全是懵然,喃喃道:“他娘的,这是在梦里,老子这样锻炼他身体,虽然此时是龙形,但是出去以后还是那副弱鸡身体啊!” 相野隐隐有些头疼,这在梦里锻炼激发夭小龙的龙族本能,不知道出去以后他会否还有效果,不然这疼痛夭小龙是白白挨了。 实则不然,夭小龙牵魂入梦,虽然是入了他人梦境,但是他本身灵魂却是实实在在的,若如让这梦境境主发觉一下子就天崩地裂,操控这梦中世界的生死,要夭小龙魂飞魄散轻而易举。 所以,激发夭小龙的龙族本能是全然正确的选择,虽说只是锤炼了魂魄,但日后有大作用也说不定。 说到这,宁宁所说的这法子太过凶险的原因也在于此,梦境主人若是醒悟过来,一下就可以判定夭小龙的生死,只需要梦境境主的一个念头,那么侵入梦境者断然不可活。 身体中已经不知道重铸了多少次,脱胎换骨多少次,夭小龙也记不清了,他沉浸在痛苦当中已经过去三四个时辰了。夭小龙心中也是一团怒火,任谁被不断折腾死去活来,都会有这种杀人或者自杀的念头。 偏偏在这梦中,他自杀不了,谁也杀他不了!身体中逐渐有那么几根骨头不再破裂了。 那几根骨头重铸过后,被这体重不知多少万斤的松鼠一爪子拍下都不再断裂了。 虽然只有几根骨头,跟一身上下好几千的骨头比起来微不足道,但是已经让夭小龙减少了一些痛楚了。 脱胎还不知道,但是换骨已经成了。 第五十三章 变强?你他娘做梦吧! 第一根骨头重新修复长出的时候,夭小龙意识已经有些醒悟过来,但却仍然被粉身碎骨的痛苦弥盖住。等到第二根骨头在体内被重新塑造出来时候,第一根骨头却又开始碎裂。 体内不断重生蜕变的龙骨在狂暴的巨型松鼠打击下又不断崩坏,相野于一旁丝毫不担心夭小龙被打得魂飞魄散,但是眉头微微皱起。 他作为魂界,是察觉到了夭小龙体内一股源源不断地强盛生命力,但是更多的却感觉到了夭小龙始终沉浸于那不断被打成粉身碎骨的痛楚中,那一声声灵魂里的咆哮挣扎,没有一丝自身意识的夭小龙,让相野有些担心。 若是夭小龙未醒悟过来,被活生生逼疯了,那却不也行。 “喂,小子!你是龙,该反击了!”相野迅速具现化,一座小山般的青身八臂凶神现出,站在一颗因为大松鼠狂暴举动而摇摆不定的橡果上朝着夭小龙的方向大声喝道。 大松鼠也听到了这声宛如山洪般的喝声,好比泰山般高大,高耸入云的头颅瞬间回转过来,它狂暴的红色眸子盯着相野方向。这个嚣张的“跳蚤”居然又出现了,而且身上散发着一股凛然斗气,像是向它挑衅般,稳稳站着丝毫不惧它狂暴的眼神。 下一瞬间,相野左下一只手臂一按,爆炸性肌肉里力量充盈,这个动作惹来一阵狂风,这座八臂凶神四周的坚果都化作了粉末。 而他的身前,松鼠大如山岳般头颅深深陷进了身前坚果陆地里,相野左下的一只手死死摁住。轻轻松了一口气,似乎费了些气力。 原来在刚刚他大声呼喝完的一瞬间,这松鼠毫不犹豫就朝他奔来,身形巨大速度却丝毫不输普通鼠类。在旁人只看到它转头的一瞬间,它就已经窜到了相野的身前,一只爪子高高竖起准备拍下,就被后发先至的相野一举摁进了坚果陆地里。 周遭一时寂静,似乎被相野按进坚果地的松鼠也一时懵然了,相野一只手按着底下大松鼠,眼神朝着夭小龙的方向望去。 “差不多恢复了吧。”相野喃喃道,他原来打算就这样一直让这只松鼠锤炼夭小龙,但眼下若是不让夭小龙有个喘气的机会,那夭小龙被活活逼疯过去也有可能。 这寂静不过有十个吐息间,但是让夭小龙再次脱胎换骨全全足矣。三四个时辰的时间内,夭小龙已经不知道被这只狂暴的松鼠拍打抓捻几百回了,浑身上下恢复能力已经大大超脱之前,且重新铸造的龙身比之以前要坚固不少。 相野身上散发着一股让野兽莫名敬畏的气息,将这原本暴怒的松鼠暂时镇压下来。 “喂,小子,醒过来没有~那我就放了啊~!”相野喊道,身躯由下至上逐渐虚无化,重新归入魂魄状态。他在这里,对夭小龙必然不会有多大益处,或者害处。唯一的好处,便是让这松鼠不用分心对付他相野,而专心致志地血虐夭小龙。 夭小龙经过二十多个呼吸间的喘息时间,全身上下的骨头内脏都已经恢复过来,周身上下就好像从未受过伤一般。夭小龙这次不会把这个当做幻觉了,因为他切切实实看到自己的脑浆从被挤爆的眼眶里溅射出来,而自己的眼球更是被挤碎,掉进了坚果大陆之间的缝隙中。 三四个时辰中不断重复被粉身碎骨的痛苦,他只觉脑袋生疼,眼前昏黑一片,几欲要疯,这种感觉比死要难受地多。 而此时听到相野的喊话,夭小龙毫不犹豫,马上就想到要跑。这次的速度比起之前要快上几倍,简直快如疾电。夭小龙不再想被这只松鼠抓到,再也不想去体会那种反反复复,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的痛楚。 这种想想都恐怖的痛苦,给他一万个理由,他都不想再去经历了。随着脑子念头一闪,眼前世界已经是急速变化,变作一片浩瀚无边的……? “这,这是森林?”夭小龙诧异道,方才他啥也不管,就顾着往天空中飞去,料想这只松鼠就算弹跳力再大都会有极限的一刻,于是就不顾一切都要往天空飞去。 他是不知道自己方才的速度快若闪电,若不是相野与他有“魂不离兮”的联系,恐怕此时两人就永远都失散在能能的梦境之中了。 “你!你小子,当真是胆小如鼠,不,老鼠也不如!老子没见过这么怂的龙类。”相野利用“魂不离兮”与夭小龙身上的联系瞬间就移动过来了,在夭小龙身旁骂道。 “哼,你那么厉害,你去试试啊,脑子被挤成渣的感觉你试过吗?”夭小龙讽刺道,瞬间这相野在心中的好感度全无,甚至产生厌恶感。 李道阳那厮也多半不是好东西,把一个这么用心险恶的家伙植进自己身里。 他还想需要些时间,慢慢来,慢慢练习一下。就着晚上的时光,日夜兼程,肯定会变强的。而自己身上的超强恢复能力也被他归为在梦境中的原因,但是这痛苦却是切切实实,可见灵魂也是有痛觉的。 “小子,你不是说要变强么?才这点程度就怕了?”相野讥笑道,他显露出身形来,站在一颗参天大树下。 “你没体会过,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夭小龙反驳,他的身子居然凭空倒立起来了,长长的龙身被凭空悬吊。 周遭的大树草木也都没有逻辑可言地倒着长,或从空中长出,或从地下猛然横出树根,周遭无光却又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草木。兼且他们都发现了一个事情,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影子。 这是梦境的哪里? “呵,嘴上心里都说着想要变强,想要那位姑娘不再受伤,自己却贪生怕死,”相野小山般的身子也开始不自觉的漂浮,逐渐倒立。 “你小子怕这怕那,还他娘的说什么要变强的屁话!你他娘的做梦吧,怂成这屁样,老子不干了!”相野声若雷轰,整个凭空漂浮毫无逻辑的森林瞬间犹如鸟惊离散。 夭小龙随着相野的雷轰一声,眼前瞬间一闪。 第五十四章 梦中半天,梦外一柱香 宁宁这才点上安魂香没多久,安安静静地坐在崖洞外头等候着天亮,能能梦醒或者夭小龙突然间返魂。 其实宁宁也说不定夭小龙能不能趁着能能还未醒过来之前就自己学会返魂了,衣襟中还有一道婆婆为了保险而赠她的护身引,若是夭小龙黎明之前还未自觉返魂,她就只好牺牲自己的护身引,渡夭小龙回魂了。 听着西面百丈瀑布断断续续的轰隆巨响,宁宁叹了口气,在那里练习剑术的宋师姐是宁宁讨厌的人,却又是不得不佩服的人。讨厌宋师姐自骨子里就清高示人的骄傲性子,佩服的是宋师姐从小到大没有一刻偷懒过,天赋既高,又不懒惰。 虽然宁宁也从婆婆那里知晓宋怂怂的高贵身份,但是婆婆是她自出生以来就无比恭敬爱护的长辈,宋怂怂对婆婆从来都是由着性子来,还敢对婆婆摆脸色。所以宁宁自然而然就对宋怂怂讨厌起来了。 “最后的皇族啊~”宁宁跪坐着,幼小的身板挺直。望着西边瀑布的方向,思虑着。 宋怂怂自她出生起,就已经是婆婆的首徒了,那时宁宁不过三四岁,就已经见到婆婆为了宋师姐愁得几乎天天都会捏着眉头,语气尽数无可奈可。那时候,谷中所有居民敬爱无比的仙音婆婆唯一头疼的便是这位宋师姐。 无论婆婆让宋师姐做什么练习,宋师姐都能出色的完成,仙音会武每一届都是宋怂怂夺冠,导致这项仙音会武完全变成了宋怂怂一人的剑术秀场。 他们仙音谷传承千年,若不是当年与人有约,答应不涉世事,方才甘愿隐于这重重棘谷嶂中,不为人知。若是与外界比起来,他们仙音谷比那玄离宗、昊阳寺,甚至最近隐隐崛起的重虚宫都要强上一截。 谷中弟子秀杰辈出,代代放出去都是天骄。因为某些原因,那些弟子最后无一不落得个凋零下场,枯死谷中,坐化身亡,身上气运全都被锁进了仙音谷地脉,形成多年久积不散的气运之雾。 那些每天都会在湖中蜻蜓点水般踩过镜湖的姐姐们。她们捞起湖中的一些物质,一些细小而零碎的怪异杂质,漂浮在这镜湖上,唯有她们才有特殊方法将之捞起。 那些杂质,是由历代天骄弟子不化之身,置于湖底,被湖中的阴缘鱼吃食,然后产生出来的杂质。那一份份细碎杂质都是弥足珍贵的气运攒机,最后的下场便是成了婆婆烟斗里的白烟。 婆婆说,历代最杰出的弟子最后无不坐化枯身,气海竭尽而死,都是千年前一个承诺。噢!不,是诅咒,才造成的。 婆婆还说,她这一生恐怕都会因为那个诅咒,而困于这重重棘谷嶂中,不可而出。 宁宁也听闻谷中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过,仙音婆婆每次入世都必定有大变,伴随而来的便是无数动荡。 总而言之,天道在看。 宋怂怂是唯一有可能打破这个诅咒的弟子,她是谷外人,由缘而来,无意中闯进仙音谷,被婆婆收为弟子。 同时,宋怂怂还知晓自身身份,明白自身使命,身俱天赋,婆婆一高兴就赏了件有“有凤来仪”来仪剑。身负重任,一脚一步,宋师姐将来定然是超越婆婆的人,即使再讨厌她,宁宁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而婆婆最近心情极好的原因,在于来临谷中的两位客人,白小官与夭小龙。白小官的祖辈,也与仙音谷有些牵连,听婆婆讲是缘于很久以前一场很是传奇的战役,而这个传奇战役,现在已经无人知晓了,和仙音谷的诅咒一样为人所忌讳。 再说夭小龙,这个在宁宁眼中有些鄙夷的弱鸡家伙,却在婆婆眼中是个能和宋师姐相当的人物。想起之前这个哥哥,被凳子占身差点活活饿死,又想起他被能能惊到,最后还被自己一脚把灵魂给打出。 若不是婆婆说他体质特异,气海又被高人施以禁术封印,宁宁才勉强半信半疑婆婆的看法。半边呈大字型瘫倒在地上的夭小龙身躯,让宁宁简直无法想象这人能和那个整个仙音谷最优秀弟子的宋师姐并肩。刚看向夭小龙的身躯,思绪刚刚回过来,就见夭小龙撑着自己身躯苦苦站起。若不是他开口说话了,宁宁还道是那占了他身子的毛毯自个儿有了意识。 “相野,你居然,居然能让我回魂!!”夭小龙从龙身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人身,站起身子后,仍然有些不适应,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诧异。 相野居然能让他夭小龙灵魂归位,那他之前受的苦算什么?难道相野就是为了看他出丑才袖手旁观,若是这样,那白小官所受的伤也有他相野的一份! 其实夭小龙并不知道,相野是在能能梦境当中才解除了所有限制,记忆中的某些事情也才想起来,一些本身就会的法术也自然而然会了。 宁宁十分诧异地盯着夭小龙,稚嫩的脸蛋尽然疑惑,毫无杂质空灵的眸子充满惊讶。 夭小龙魂魄归位后,相野自然也失去意识陷入沉睡,所以他也等不到相野的回应。不过双方都生气着,就算有了回应也不好继续下去。 还是这样让相野沉睡着好。 “哥哥,你,你怎么出来了?!”宁宁几乎是质问的语气,这才过去多久?从她将夭小龙送入能能梦境不过半个时辰还有盈余,怎么这么快夭小龙就能自己返魂了?! “这,这过去了多久?”夭小龙先是看见了洞崖外高高挂起的圆月,仍然是那个位置,仍然是惨白静谧的亮度。首先是心中一股压制不住的惊讶,还以为这已经到了第二天晚上了,后又听到西面瀑布的练剑之声,这才反问起来。 “哥哥,离你入梦,这才过去一炷香多一些。”宁宁压住惊诧,回复到,定然是夭小龙在能能梦中有了些奇遇,才会这么问的。 “才一炷香?!”夭小龙不可置信地问道,他方才在梦中起码死去活来三四个时辰。 “嗯,是啊。”宁宁期待地回应,看来夭小龙是有了些收获才这么快回来的。 夭小龙几乎要晕过去,喃喃道:“梦中半天,梦外一柱香。” 第五十五章 两人一心才会怂 从震惊中回复过来,他的气愤无处可撒,又冷静了些。 夭小龙唉地叹了口气。 “哥哥,哥哥!”宁宁一脸兴奋,还以为夭小龙这么快就进步飞速了,“怎么样了?!” 如果这个方法有效果,那么婆婆一定会很高兴,宁宁脸上嬉笑,空灵的眸子也有一丝神采。 “嗯。”夭小龙没有回答宁宁,他现在心情复杂,不知如何回答。 “我太怯懦了,”夭小龙内心所想,“唉,为什么就撑不住痛苦?虽然那样确确实实让我快要疯掉,但是体内不多不少的确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好像稍微强上那么一丝了。” 夭小龙既懊悔,又不想再去承受痛苦,至于相野,他也不知做何应对。他确实是心中怒气冲冲,但是相野最后说的几句话又切实刺进他心里了。 不变强,就什么都保护不了。但是要变强,可不仅仅是嘴上说说身体就能自动自觉地去做到,他是人,不是傲然于世的龙族。他怕死,又怕累,又经常出尔反尔将自己下定的决心,一遇到承受不住的痛苦就想逃跑,逃出来之后又十分看不起自己,又十分悔恨,但是要他再次返回梦境承受脱胎换骨之痛就决计不肯了。 他想跟相野再骂几句,为何就一刻都不肯出手?!要看着他白白送死那么久,为什么明明就有返魂的方子却偏偏要隐瞒不说,到底还有什么瞒着他的? 夭小龙头痛欲裂,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摇摇头,往旁边绳梯抓去。 “哥哥?”宁宁见他神色不对,又看他要往悬崖下走,欲要问其发生何事了,却又见夭小龙摇摇头。 “没事,我去走走。”夭小龙道,轻轻拉了一下绳梯,确认上下没人后才将身子踩上去。 冷月高挂,森然光芒照在夭小龙略显疲惫的年轻脸庞上,山风将他简单系好的头发吹拂起来,宁宁忽然看见了这个年轻人眸子中的自卑。 和宋师姐完全是一种反方向的极端。宋师姐眼中的傲,像一柄欲要劈开尘世的利剑,夭小龙眼中的卑,像是尘世间最不起眼的泥。婆婆怎么会将这个人和宋师姐比呢?宁宁疑惑着,目送夭小龙下崖去。 这个年轻又卑微的男人,身子慢慢吞吞地往下爬,脚下小心翼翼踩着绳梯每层阶级,每个动作都很笨拙,好像心不在焉一般。 “这个哥哥在想什么呢?”宁宁见他浑身上下的气势与之前下决心要入梦时候那个年轻人又不同了,也不禁猜想他到底在能能梦中遇到了什么,以至于如此失望和自卑。 夭小龙一步步小心翼翼往下爬,脑子之中却毫无感觉,只是麻木地往下爬。 他在想一个问题,他到底是怕武功卑微毫无骨气的自己,还是怕死怕痛怕累?明明是不想让白小官再受伤,明明是下定了决心,明明是说好了付出怎样的代价也好,都要拼了命变强! 可是那几个时辰死去活来的痛苦一下子就把他所有的誓言和决心动摇了,他很痛苦,很看不起自己,自卑到连宁宁一个小孩的眼神也不敢对视。 胸间一块凉凉的玉佩贴在心前,是王秀临死前送他的“云平天鉴”,那个王秀姐姐为了守护柯少轩甘愿化成为器,为了保护爱人硬生生变成了天下第一的哑仆。 “王秀姐,我究竟该怎么办!”夭小龙咬着牙说,他现在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比较让他痛苦了。方才在梦境中,是无数次粉身碎骨让他觉得这就是最痛苦的事情了,让他立刻就想逃脱。现在逃出了能能的梦境,却觉得自己什么都保护不了的弱小比什么都要痛恨。 到底,什么才是他要选择的?! “个个都以为自己得天独厚,以为习武就比这平淡日子好受多?” “都以为当了大侠就能万人敬仰?!告诉你,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江湖?!” 温如良与他初次见面时候,夭小龙跪下求温如良教他武功,让他变强,就被温如良一脚踢成重伤狠狠呵斥。此时,温如良这几句话像根针一样,扎着他的心。 不知不觉,脚下再也没有能踩到的绳梯。他落了个空,直接滚在了地上,惹来一身狼狈也不在意,只是站起来继续走罢了。 他走过夜色下十分静谧的河滩,百丈瀑布冲撞镜湖湖面拍出滩边一阵阵潮水。几座木屋也不知何人居住,衣杆上白天晒的衣服到了晚上也没人收,就这样随着风摇摆。 夭小龙踩着河滩上铺满的鹅卵石,却感觉不到一点舒服。他的心仍然紧皱,不知去向何处。 他毫无知觉,就这样随着自己的脚步走。他没有想去的地方,他内心没有时间去想,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仍然挣扎,痛苦地不得了。 不知不觉他走近了那座百丈宽阔布满西崖的瀑布,旁有一小径可以通向他白天所行的柏树林子,据说那里是那位宋师姐的住处。 是了,瀑布声不知何时从断断续续的轰隆声,恢复了绵绵不绝的轰轰声。 夭小龙走近了才想起来那位宋师姐在此练剑,不过什么时候停下的就不知道了。 想了想,看那位宋师姐的样子,定然很讨厌别人打搅她。便想转身就走。 “喂,你叫什么名字。”身后传来声音,是一把藏着傲气的声音,夭小龙转头。 见到头束四方髻,脸上坚毅傲然的宋怂怂。 “夭小龙。”夭小龙回复,并不想多说话。 “夭寿的夭?”宋怂怂轻哼一下,笑了。虽然从婆婆那里知晓这个呆子的名字,但此刻他自己说出来倒是比较有趣。 夭小龙点点头。 “我叫宋怂怂,”宋怂怂挂着笑容,那是一抹看着同类的笑容,就像一位王看到另一位王的样子,再补充道,“两人一心的怂。” 两人一心才会怂。宋怂怂入仙音谷前,另外有一个名字,不过婆婆胡乱给她起的这名字,倒是意外地喜欢,那之后便将名字改了过来。 宋怂怂朝夭小龙伸出手,那只从来只会握剑的手。 第五十六章 说你弱怎么了 夭小龙怔怔地看着那只手,瞬间有些失神。这是第一次有人以这样平等相待的方式要与他握手,使得他一时之间走神了。 东面悬崖上,临崖而建的木屋阁楼中,镂空的大厅正对着明月镜湖,厅内烟云缭绕。平整木台伸延而出,凸出悬崖壁面半丈左右,其上有案台小桌,桌上摆放一只茶壶和两只杯盏。旁边两张华贵席子分别坐着两位年纪相差十多岁的女子。 妖而不娆,面目清丽的那位是仙音谷的主人,谷中人称作婆婆。婆婆对面的女孩,虽然面目严谨但是却藏不住她的俏皮可爱,月光下使得她因受伤而惨白的脸色更加发白。 婆婆将一只茶杯举到嘴边,抿了一口,一只如白玉儿的腿钻出衣裙在木台上朝着地下晃荡,底下是距离这三十多丈高的河滩。婆婆的眼神飘落在瀑布旁蜿蜒的小径上,脸色有些惊奇,又带着些欣慰。 “喏,小官,婆婆就说嘛,这小子是龙族,和我家怂怂那族天生亲近,门当户对。谁传说的,他们两族见面就打?啊呵呵呵~”婆婆心中一块大石头倒是放下了,语气中藏不住的高兴,她还以为宋怂怂会和夭小龙不对付。 白小官沉默不语,一口喝完了热茶,将杯沿咬住,眼神有些气愤地看着夭小龙的方向。 婆婆命宁宁教他练功的事情她也知道,可是她没想到之后夭小龙的背影这么落魄,也不知道他是拒绝了还是怎样了。婆婆让宁宁把这个“牵魂入梦”的弊处也告诉他了,那个死亡性很大的危险法子。 看夭小龙一路落寞的背影,应当是拒绝了那个小孩。白小官不知道他已经在梦中度过了死去活来的四个时辰,才导致夭小龙心境不稳,失望后悔至极。 由于梦中半天,梦外才一炷香的时间差,所以婆婆和白小官都认为夭小龙是拒绝了那个提议。不过夜色当晚,夭小龙又朝着瀑布小径去,两人都道是夭小龙要去白天的柏树林练功。 虽然有些贪生怕死之嫌,但婆婆和白小官也都理解。毕竟要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变强,不是谁都可以坦然接受的,尤其是夭小龙这样的年轻人,宁肯踏踏实实练功,也是不错。 认为夭小龙放弃了那个荒唐的方法,白小官虽然轻松了一口气,但是隐约有些失望的意味。看来自己倒是没有在他心中有那么重要,白小官眉头拧了一下,背上贯穿至胸口的伤还隐隐作痛。 关于夭小龙和宋怂怂的身份,婆婆也和白小官道尽了。他二人命运相差无几,他们背后的两族命运差不多,两族都是天骄,都让仙界忌惮,都是流落人间的最后一人。 也难怪,自己跟他第一次见面之时,就亲近上了他的气味,很好闻,有一些强者的气息。不过,有那样令人惊诧的身份,夭小龙本人却是木讷的不行,而且武功修为完全就不入眼。 想到这里,白小官有些头疼。自己的父母被一个高强的道士所杀,从此见到道士便痛恨,尤其是天下正道之首玄离宗的道士,个个眼高于顶。郑毅将她从那位道士手中救下之时,她便拜了这位恶首为师父,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变强为父母报仇雪恨。 而眼下救了夭小龙自己身受重伤,仙音谷外那八位超凡境高手定然设下埋伏,等着他们现身。白小官如今金源受损,运功亦难,要突出重围踏上郑毅的脚步更是不可能。 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夭小龙身上,期许他这些日子能有所突破。之前她是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可以突破到超凡境,但是此刻听婆婆声明他了的身份。 夭小龙是龙,那么就有些希望了。这一族,自古以来就留下了无数传说,夭小龙是传说中的龙族族人,定然会有不同于凡人的命运。 “妈的。”白小官暗骂,自己竟然这么想,有些自私了。 忽然,听见啪嗒一下,白小官赶紧放下茶杯朝着婆婆看去。 只见婆婆一只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显然头疼不已,只听婆婆原本高兴的语气满是哀愁:“看来传说是真的了,这两人天生就不和,婆婆我真是老得脑子生锈了会觉得他们会合得来!” 婆婆的语气就像是闯下大祸的孩子一样,白小官轻笑,挪一下身子,朝着夭小龙的方向看去。 只见夭小龙狗吃屎一般摔在地上,面前铲了高高一堆泥土,狼狈不已。 “喂,龙,你就这么点能耐?弱的不行啊,你们这一族后裔一点都不够看的。”宋怂怂语气轻佻,像是利剑藏不住的锋芒。 早在白天,她与这夭小龙第一次见面起,骨子里就有种想要相杀一场的欲望,只是碍于礼数,才忍下来。 夭小龙摔倒在地上,脸上被泥土搓痛,难以置信刚刚还是礼遇有加,让他感觉遇到知音一般。 结果握上那只伸来的手,瞬间就被摔飞了!这一个狗吃屎,扑了两丈长,地上一道长长的痕迹足以证明他多狼狈。 “你,你这是要摔死我?!你什么意思?!”夭小龙气愤道,欲要动手却又不敢动。一是碍于对方是一名女子,二是由于对方是在武功高强,自己与她相差的不止一截两截。 当即便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喝道。不过由于他此时十分狼狈,在宋怂怂眼中倒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宋怂怂轻哼一声,脸上尽然不屑:“龙,你这么弱,又怕死,婆婆想要我与你共同努力,现在看来我的直觉才是对的,你根本就不堪一击!” 夭小龙本来就十分自卑又气愤,听听宋怂怂的语气之中又十足的看不起他,全然不在意婆婆和宋怂怂说了些什么,一身怒气都被牵引而出。 “你他妈再说一次!”夭小龙狠狠道,眼睛发红。他虽自卑,但是被一个女子揭穿他的伪装,这一番侮辱与讥讽,瞬间将他积郁已久的怒气点燃。 “噢,说你弱怎么了?”宋怂怂眼神冰冷,她的剑绑在背后,并不准备使剑。这样不堪一击的对手,不配她使剑。 夭小龙喝了一声就飞扑而上,毫无章法就凭着皮糙肉厚的手刀砍去! 第五十七章 不会水性的后裔 这只凭着蛮力进行的一击对于练武从小到大从未松懈过的宋怂怂来说破绽百出。宋怂怂不屑用手去招架,只是歪过身子小腿一勾,就又将夭小龙摔了个狗吃屎。 同时,宋怂怂眼神轻蔑,居高临下地对夭小龙道:“就凭这功夫,你一辈子都碰不到我。” 宋怂怂冷笑,夭小龙趴在地上背上颤抖,不知是因为被戳中了内心脆弱而愤怒还是自卑,都不可而知。 临崖木屋平台上,婆婆连那茶放凉了都忘记喝,只是恶狠狠拧着自己眉头。她的修为境界超然,耳力自然也不弱,底下两人的交谈,尤其是宋怂怂的刺耳语气都不差丝毫地被她听见了。 白小官坐在她对面,桌下的拳头握得紧紧,脸上对着她维持笑容,其实婆婆知道只要自己不在,那这姑娘就肯定会跑下去帮夭小龙的。 只得无奈赔笑道:“白姑娘,宋妮子她底性还是好的,这样没有礼貌还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见笑了。” 婆婆扶额,心里巴不得将宋怂怂拎上来训一顿。 白小官眼神一落在底下夭小龙身上,虽是入夜,但是仙音谷内明月高照,辨清夭小龙的身形并不难。 只见夭小龙大喝一声又朝着宋怂怂扑将过去,手刀举起,又被宋怂怂闪了过去一脚踹在他屁股身上,将他第三次摔了个狗吃屎。 白小官内心忿然,哪有这样欺负人的?方才还对这宋怂怂有所敬佩,此时只有厌恶,欺负弱者算什么? 只是自己身上有伤,婆婆也未说要阻止,可能就是要让宋怂怂羞辱夭小龙一番罢了?这样做,用意何在? 眼见白小官僵硬的笑容底下藏着随时就会爆粗骂人的冲动,婆婆咳嗽两下道:“嗯,白姑娘,你也别着急,咱先看看也不迟,怂怂这行为,婆婆代仙音谷给你赔个不是。” 仙音婆婆郑重其事地朝着白小官正了正腰板,再端端正正地欠了欠身,以示歉意。 白小官本就是为对方所救,此时被恩人鞠躬道歉,连忙道:“婆婆言重了,我也认为小龙欠揍,没事没事~” 白小官的反应让婆婆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方才还是个为那男孩紧张到剑拔弩张的小姑娘,让她一道歉,反而来个翻转,就这样对她拼命保护的夭小龙“见死不救”了。 白小官见婆婆笑了,心底的紧张也松了,看样子那位宋怂怂也不是身怀恶意才对夭小龙如此的。 “怂怂她从小到大,待人礼仪到位,为人稳重,练功也是踏踏实实,虽然心傲了些,但她没有恶意的,是个好姑娘。”婆婆道,虽然有王婆卖瓜的嫌疑,但是她面不改心不慌的样子十分认真。 白小官的眼神继续落在被宋怂怂辱虐的夭小龙身上,含糊地点点头。婆婆端起凉掉的茶一口喝完,道:“怂怂她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再说她两族自古以来就颇有渊源,姑娘,你也放下心来。” “可他是我朋友,欸。”白小官左手支着下巴,唉了一口气。 “不只是朋友吧。”婆婆轻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白小官。 白小官唰一下脸红了。 婆婆继续道:“男人嘛,总不能一点侮辱都没受过,这小子也是,要变强又怕死又怕累,怂怂激他一下效果莫不好?你那师傅也是一路打着上来的,背后的丢脸事多着呢。只是成了恶首,恶名盖过了污名,谁会在意他做了些什么丢脸的事情。” 婆婆打了呵欠,眨巴一下眼睛,站起身来执起一旁挂着的细长烟杆,就准备入屋休息了。 “婆婆知道我师父的事情?”白小官道,郑毅的从前她可是一点都不知道,郑毅什么都不会说。只是近期才从温如良口中得知郑毅的老家在云平,所以此时十分好奇。注意力也从底下夭小龙身上收回来了,反正不会出人命就还好。 “恶首郑毅,成名五年。一路南下一路杀人,婆婆猜呀,你师父的境界已经和剑神相当了。”婆婆左手捉着细长烟杆,伸了个懒腰,颀长的身段在薄雾当中十分诱人,用月下美人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婆婆丢下这句话后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慢慢走进里屋,将白小官一人留在临崖木台上。 自从见到婆婆第一眼起,婆婆的样子就十分疲惫,这倒不是装的,白小官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位婆婆累得好像随时都可以睡着。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婆婆撑着眼皮都很困难。 “剑神,伊高绪。”白小官喃喃道,这个名字天下人无所不知,自从镇国公助苏煜皇帝拿下江山开起就成名了。剑神一剑,可当万敌,这句话可不是虚的。当年伊高绪只身一人就将蜀川小国万名士卒斩杀,让如今位列八向大将的慕将军赶上了,将身居险山的蜀川小国一举灭掉了。 所以伊高绪的名头在天下间都是响当当地,只要看见有人使剑,都会下意识浮现起这个名字,剑神伊高绪。 师父郑毅五年前才成名,婆婆居然评价能和剑神相比了。 白小官不由地出神,一时之间忘记了底下的夭小龙。 只听底下轰然一声,瀑布前的镜湖水面上炸起数十丈的水花,白小官瞬间将眼睛转过去,就连河滩上的十几间木屋里的古服居民也被惊醒,纷纷跑出河滩朝着湖面观望。 “是怂怂!怂怂在练剑!” “搞什么。怂怂你练剑不要吵到大家睡觉。” “是啊,怂怂你砍瀑布就好了,你黄叔白天干活很累的。” …… 众人一出门就见到宋怂怂背着剑面朝镜湖,都以为宋怂怂在练剑,当下你一言我一语抱怨道。 宋怂怂脸上凝重,却隐隐有喜色,只朝着大家深深鞠躬道歉。 众位古服居民见状,也收了嘴,只是道不要扰民就好了,宋怂怂乖乖点头后才进屋继续休息。 这事情一过,宋怂怂扑通一下跳进水里,浑然不顾身上衣衫会湿透。方才夭小龙做了件让她倍感意外的事情,一下救被她打进水里了,这一会儿都没浮出水面,八成是个旱鸭子。 宋怂怂在水中潜行,不免笑道:“以东海为家的龙族,居然有个不会水性的后裔,真是荒了个唐。” 第五十八章 镜湖之中 白小官是第一个急匆匆就飘落下崖的,却因为伤势,一个趔趄扑将在地。白皙的膝盖与坚硬的鹅卵石磕碰,登时一片乌青红肿,可她不在意,慌忙站起身子后朝着湖边跑去。 宋怂怂下去救人的时候她也看见了,虽然未看见夭小龙落下水去,但是她第一个感觉就精确地知道那是夭小龙。 镜湖与它的静谧一般冰冷,白小官浸入冰冷的湖水,浑身哆嗦脸上苍白不已,这镜湖的温度却堪堪比冰块还要冰。 当湖水漫上白小官颈项时,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姐姐,别去了,镜湖中间不能去!” 宁宁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她也是听到了那声轰隆巨响就匆匆赶来。待居民回屋后方才走近,却猛然发觉湖面上熟悉的身影,稍一辨认才知是白小官先一步踏入镜湖内,这便着急了。 白小官还道:“没事,小龙还在那边!” 待她急欲赶去,却忽然感觉周身一紧,朝身下一瞧。 镜湖平静的水面下,自己的身子被一圈圈红色发亮的红绳束缚,动弹不得,白小官顺着绳子的来头望去。 宁宁脸上憋足了气力,一把接着一把将红绳往岸上拖,咬着牙关的样子十分可爱。 白小官本想反抗,却不知为何被这绳子束缚后竟然感觉周身无力兼且舒服至极,连镜湖带给她的冰冷都消散无踪,这红绳子中藏着一股玄秘。 待一炷香后,宁宁才将白小官扯上了岸,一下子坐在鹅卵石河滩上,气喘吁吁。 白小官本想再扑进水里去寻夭小龙,毕竟距离宋怂怂扑进镜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炷香时间了。 却被宁宁扯住了裙角,宁宁身上汗水涔涔,稚嫩的脸上一抹红晕,水灵的大眼睛几乎要翻过去。而那根红绳,在拉白小官上岸之后就缩小缩短,被宁宁系在脚踝上用衣摆遮掩。 “啊~累死宁宁了,要是能能在,一下就能把姐姐拉起来了,”宁宁喘过气来先抱怨一句,再拉住白小官湿漉漉的衣角说,“姐姐,湖中间不能进,镜湖中间是历代师兄师姐们的安息之所。” 宁宁说,认真地解释道:“那里连鱼都会冻死。” 白小官哆嗦道,“为什么?” 宁宁耸肩,“宁宁也不知道,但是谷中除了采集星料的姐姐们,谁都不能去的。” 白小官听过婆婆说过,星料就是婆婆烟杆里的烟料,吸食吐雾后会变成一种玄奇的气,令这谷中气机勃勃。 “不过,哥哥和宋师姐他们应该不会受影响。”宁宁朝着白小官别有深意地一笑,婆婆应该和这位姐姐说过宋师姐和夭小龙是什么体质了。 白小官嗯了一声,浑身湿漉漉都是冰冷的镜湖湖水。 “是啊,他们……”白小官语气中透着某种失落,此时才感觉身上冰冷地不得了。 朝着宁宁讪笑,两颗俏皮的小虎牙亮出,别嘴道:“真是白担心了。” “嘻嘻,姐姐等等,宁宁去生火。”宁宁高兴道,屁颠屁颠跑到一旁木屋,从基座下抽出好一些木头。 白小官坐在地上抱着自己膝盖,若有所思看着湖面。 宁宁朝着灯灭昏暗的木屋认真地鞠躬道谢,希望木屋主人早上起来不要发现了才好。这才抱着木头跑回白小官旁边坐下。 宁宁朝着小堆木头呵了一口气,右手粉嫩的手指在掌心位置搓搓了,把白小官神游的思绪都吸引回来。 只见火焰像是流沙一般,从宁宁手心漏落下来,被宁宁“浇”在几根木头搭建的小堆柴火上。 宁宁像个尽心的熟练工匠一般,一圈一圈将火焰“浇”在木头堆上,月光下镜湖河滩上这一小堆简陋篝火像是一件做工精良的工艺品。 白小官看的着迷,浑然忘记了身上的冰冷,或者说随着这堆宁宁浇出来的温吞火焰已经不知不觉中驱散了那股寒冷。 镜湖湖面刮来的风带着湖中千年不散的仙音谷弟子灵魂的寒意,朝着河滩吹来,不过怎么也吹不倒这些温吞的火焰,它就像是燃烧的水一般。 “好嘞,完成!”宁宁邀功似地看向白小官,脸上开怀一笑。 白小官赞然,摸摸宁宁顺滑的头发:“很好看,可以教我吗?” “好,姐姐,宁宁教姐姐这招温心火,不过姐姐不要教那个笨哥哥。”宁宁道,她自一开始就对白小官有些好感,比之对宋怂怂的嫌恶,夭小龙的鄙视。还是这位为了男人甘愿受伤,笑起来又极好看的白姐姐好多了。 宁宁边教边说,小孩儿认真起来的模样十分可爱。时不时还板着严肃的脸庞指正白小官的动作,还悄悄贴近白小官的耳朵轻轻告诉心法口诀,以及一些必要的事项,那模样生怕别人发现似得。 其实宁宁哪里被人请教过,谷中居民大多又不愿意学这些麻烦又用不着的玩意,而能能更是干脆的去锻炼武魄,宋怂怂几年都没回来,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和她请教。 所以此时让白小官赞赏,宁宁是十分骄傲的。能能那个笨蛋,除了让宁宁生火取暖以外从未夸过她,而且一点好奇的心思都没有。这让宁宁既失落又无可奈何,谷中人生火没有她这么慢的,这么一圈圈浇筑,哪里费得了这个功夫。 几乎都让宁宁自卑了,而能能力能扛鼎,谷中居民绝大多数还要宁宁请能能帮忙。所以宁宁比起憨厚的能能,一直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 宁宁和白小官讲起自己和能能的不同,言语之下透露着自己比能能还要强些的意味。 宁宁自小就因为眸子灵净,能见到一些不该出现在人间的东西,婆婆称他们为灵体。其实能能小时候也能,不过因为天天都因为见鬼而吓得天天哭闹。 然后被某位姐姐带上临崖阁,让婆婆作法蒙蔽了灵瞳,之后走上了锻体的武道。 说着说着,宁宁朝着镜湖望去,温心火安安静静地燃烧,在她干净的眼瞳中跳耀。 “唉,其实能能以前看到过湖中间的灵体,差点吓疯了,才被婆婆封住了眼。” 第五十九章 江湖之远,镜湖之下 镜湖之中,夭小龙被宋怂怂一招打入湖底,沉浸在昏迷状态之中。而宋怂怂随即入水相救。 究其原因,还是夭小龙无意间将仙音之内葱郁的气运吸来,附在掌上化成手刀挥出,弄巧成拙变成一股霸戾的刀气,宋怂怂本能间便拔剑迎击。 不料两股气劲相撞,宋怂怂倒是没有事情般,而夭小龙轰一下被击飞几十丈远,落在镜湖中间去了。本以为夭小龙的龙人体质,水流的控制是本能,不料待宋怂怂向被吵醒的居民们道完歉后都未能浮上水面,这才难以置信地下水了。 冰冷的水流不断穿过宋怂怂衣衫,像千百把锋利的一厘小剑般刺穿她的皮肤。这种温度比起她在北冰原上还要冷,这镜湖就像自黄泉之中涌出一般,寒冷彻骨。 镜湖表面平静,实则水流湍急,据说镜湖底下有更深一层湖泊,以至于忌惮这上面的暗流,仙音谷居民都不敢在这湖面泛舟。 流水轰隆在宋怂怂耳边作响,她思绪沉稳,只是想着这个不禁一击的小子,便想到过去的自己。 流浪生活不知多久的宋怂怂听了某位道士所言,越过重重山嶂,穿过带毒白雾,坚韧地闯进仙音谷找到婆婆。婆婆那时面带惊诧又十分欣喜,当即便让她更名宋怂怂,取自婆婆所说,两人一心才会怂。 婆婆自然待她极好,无论身法剑法都肯授予她,知道她喜好剑法,更是将一把传承久远,做工精良称得上是鬼斧神工的来仪剑赠予她,而婆婆亦说这剑与她颇有渊源。宋怂怂也是极爱这把剑,以至于无论睡觉吃饭都要背在身后,贴身不离。 很快,宋怂怂凭着自身天姿习剑两年便跨入了超凡境界,但是却久久停滞融气境不前。融气境虽说已超越天下间极大多数武夫,但是进入超凡境的武夫却大多停滞于融气境数十年不前一步都是有的。 原因在于那大化之境太过于玄奥,绝大多数人连这层境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都不知晓,所以宋怂怂至少花了三年时间去琢磨,至于瀑布下静静打坐修心之类的事情没少干。 最后迫不得己,拉下骄傲的性子去求婆婆解答,一年时间软磨硬泡将婆婆闹得头疼不已,整个仙音谷都知晓了大闹临崖阁一年的宋怂怂名头。 这才从婆婆嘴里套出点东西,原来大化境与被称为超凡境鸡肋的识气境有所关联,只有在识气境上有所突破才有可能摸到大化境的门槛。 仅仅是可能而已,多少在识气境上有所造诣的前辈高人都去做了混吃混合声名远播的神算子,替人看相观气。 这些人虽然在识气境有所造诣,约莫碰到了大化境的门槛,却绝大多数都卡在了一品境界,甚至连三品都大有人在。都是因为体质,或者说和自身品性有关。 一副不输金刚的体魄,一副能将自身气海开拓并且引导自身气运融入奇经八脉的体魄,其中艰苦不亚于凡间最痛苦的刑罚。这便将大多数不敢擅自开拓气海。 更何况开拓气海以后,引气渡穴,运气活脉都需要引导,这些引导的方法皆为大宗大派所握。就如两大正首玄离宗、昊阳寺都有自己特殊的心法具典为弟子引导,那是宗门中上千年来的传承,一次次先辈高人探寻出的法子又怎会轻易流入江湖。 而仙音谷隐蔽上千年,直到世人所忘,但谷中秘传宝典皆是上古传承,其中引气渡穴之法也有不少,这才让占了体魄先优的宋怂怂飞速跨进了超凡境,兼且站立融气境顶端。 只是识气境的东西,与大化境一样,太过玄乎。就连仙音谷中的秘传典籍也是描述生涩,难以形容。 不过偶然一个晚上婆婆与她说起外世江湖,婆婆临崖阁平台上沐月而做,执着烟杆像是一位老仙般点评当今江湖大能,而那时她还未被骗去北冰原,所以婆婆只是说起大梁国的江湖,却让她一个心气高傲的女子神往。 婆婆说那识气境最有造诣的重虚宫画夜老人,说那偷偷步入大化境,且有小成的天下第一刀客候胜弗,说那天生金刚,身俱融气大成不输化境的魔头乌蛮,还说了一个有能力去争天下第一,却不要命的小姑娘。 不过说着说着,便说那姑娘很快便夭折。此后,婆婆又说起这百年间能入长生境,入圣的大能。先说那闲游世间无奈天道的粗糙道僧,再说那为皇卖命,触犯天道的窦姓国师,又说那即将出关的重虚宫主,再哀怨地说那无知的昊阳寺方丈,又说起玄离宗的天才季璃。 不过,要数最让宋怂怂崇拜,且当做最终对手,一定要打倒的大能。便是那一剑当万敌,以剑问长生的剑神伊高绪。 那晚婆婆絮絮叨叨像是喝醉了一般说了很多很多,那天窦国师方才从京城动身向东海而去,那天是昊阳寺方丈刚刚上任的日子,那天剑神伊高绪决定封剑的日子,也是画夜老人满心欣喜的日子。 不过宋怂怂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不过在谷中典库中听到了太多传说,古往今来那些超凡入圣的大能,最是耀眼当是长生问仙灭龙的方士后土,再听婆婆说起这江湖之中大有能超越后土的人,心下也跃跃欲试。 带着她骄傲的身份,她宋怂怂可是最后的“皇族”!身体资质丝毫不输夭小龙的龙人体质,更是先一步将自身气海拓开,自身境界已然至融气大成,身上引气渡穴更是达到了七十处。 这已经在天下最顶尖的一批人中能排得上号了,能不骄傲。宋怂怂越潜越深,寒冷的水流不断穿过她身体,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在镜湖之中潜入已久,但对她而言,融气境的手段施展,闭气根本不算什么。 她整齐的四方髻已经被湍急的暗流冲地散乱,但是心下却十分欣喜,因为夭小龙被她一激,居然使出了借气的手段。 “要是成为第一条被淹死的龙,不知道婆婆会怎么想。”宋怂怂四处漆黑,只是凭着感受夭小龙的微弱气息去寻找。 忽然,她已经发现镜湖水底下方一圈圈亮起,是星料!无数闪烁着冷光的星料,照射出一片镜湖水底一处巨大的洞穴。 镜湖地下真如居民所说还有一处湖! 第六十章 镜湖之人 夭小龙处于一个梦幻的世界,被水淹没的他完全没有不适感,甚至稍微挣扎后都未有呛水的感觉,等到他完完全全随着水流沉入镜湖地下之中,他才惊觉自己未有被淹死。 他无意中将气运集于掌中朝宋怂怂使手刀砍去,结果却被一击打飞几十丈,意识也被震得昏呼,镜湖冰冷的水流将他冲醒,但又将不会水性的他卷入地下湖之中。 夭小龙身边是无尽的虚黑,发着幽冷光芒的星料在四周沉浮,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只不过夭小龙感觉到了这些无尽星料的冰冷。它们来源于一个个消散不去的灵魂,那些仙音谷历代背负着大气运的弟子,一个个夭折后,在这湖中徘徊守候着水下无尽的空虚与黑暗。 夭小龙自落在湍急的水中之后就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被水流快速地带入镜湖之下,无数星料也随着水流旋转起来,就像旋风之中的无数萤火虫,形成了发着幽芒的漩涡。 “唉。”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叹息,只不过湍急的水流将夭小龙的耳膜不断冲击,令他忽略了。 “唉。”又一声叹息,就轻轻落于夭小龙耳边,转瞬即逝。这回他倒是听见了,只觉毛骨悚然,任谁在这漆黑一片,又不明白这个空间里有些什么存在,猛然听见有人在叹息,都会毛骨悚然。 这把声音像是从远古之中传来一般,既沧桑又无奈,夭小龙不敢妄动了,他停下了徒劳挣扎的手脚,乖乖地任由水流带着自己身体走,生怕被发觉。 这时的他已经从激愤中回醒过来,知晓自己已经处于一个危险的地方,虽然眼下并没有被淹死的兆头,但是谁知道这下头会有些什么? 刚刚那一声沧桑的叹息无缘无故地出现,虽然他早就进入过灵体状态,听过看过相野那凶神的法身。但是此时此刻只身一人置于这无尽黑暗的湖底中,碰到了那些鬼什么的,心里头还是会虚。 这片镜湖好像是没有尽头似得,深不见底,夭小龙不知觉身体被水流往下带,掉躲多久了。此时他也未有知道镜湖之下还有一片湖的存在,毕竟那是谷中居民才会传闻的事儿。 “唉。”那声叹息又猛然出现,只不过声音的方位变了,这声音仿佛来于夭小龙身后两丈处,而且这个声音没有沧桑感,反而带着些幽怨。 不止一个“人”,夭小龙想。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身上一阵哆嗦,倒不是因为镜湖冰冷的水流,而是因为这些诡异的叹息声。 难道仙音谷的人就从未发现这湖底下有这么诡异恐怖的事情,风景如画的仙音谷镜湖之中居然有这么恐怖的地方。 与此同时,在他落入湖中时,夭小龙并未发觉自己周身上下一层层难以看见细小的鳞甲在慢慢蜕变。与其说是蜕变,倒不如说是在换一种适合水下的皮鳞,这些平时与他肌肤相同颜色的微小鳞甲,一层层地都慢慢变成黑色,与水中的颜色相近。 夭小龙自落水之后就开始发现自己身上开始痒痒了,他只以为水中不干净,有虫子之类的作祟。事实上,他从来未有觉得泡在水里是舒服的存在,除了在露马山柯府后山与柯少轩一起泡温泉那回。 他的背一层厚厚鳞甲,像是肮脏的肌瘤一样,一碰到水就会发痒,令他不自在。事实上,他背上那一个个肌瘤一样的鳞甲,其实是他的背鳍。 而发痒的原因,其实是周身鳞甲在进行转换,变成一种更适合在水下行动的鳞甲属性。龙族,自上古与天人交战,划东海为界,举族居海。广袤无垠且深达万丈的东海,是个比陆地要大上百倍的广大世界,龙族大行其中,身体之中天生就对水有感知。 一入水,就开始转换成适于水下行动的属性,夭小龙不知道,只当是这水中有微小游虫。而且他也不知道那些发光的是星料,便下意识地以为是虫子。 “唉。”这一声叹息自远处传来,带着麻木的感觉。夭小龙眼中无数发光的星星点点,但都未能让他看清这水下的模样,而且相比宋怂怂等人使肉身就能识气感知的优势,夭小龙要使识气手段来探这下头情形,还是得处于灵体状态才行。 况且要进入灵体状态,一直以来都是外力使然,比如被强大的雷击,在宁宁那小丫头的玄奇手法之下,或者肚子饿的时候,才会进入灵体状态。再说,这时候灵魂出了身体,夭小龙的身体就会一直随着水流冲走,而相野八成还在气恼,说不得还不会相救,对,他夭小龙才不会去求相野。 在梦中,相野的见死不救,以及李道阳的“居心估测”,都让他对李道阳和相野产生了厌恶之感。 水流不知不觉间缓慢下来,实则是夭小龙周身鳞甲所致,那些冰冷的水流在经过他身上时候都自动地变缓。此时他的身上蜕变状态已经接近完成,周身上下都变成黑色的鳞甲,在水下世界中即使有星料的冷芒也让他发现不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他的身子在完成蜕变之后,变得和石头一样,快速下沉了。以一种相比方才要快速不少的速度,降在水底。他的身体忽然间不痒痒了,无数星料形成的冷芒漩涡像是碰上了一块硬石头一样,硬生生被划破,星料在水流冲击下像是逃生的萤火虫一般四处逃散。 “唉。”声音就自前方传来! 夭小龙的脚步已经落于镜湖底下,在无数绒草似的地面踩出一个稀烂的脚印。 但是他并未感觉到水下行动有多难,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似乎他的身形可以变得更快一般,比在陆地上还自由,像是骨子之中有一种对于水的依赖。 面前猛然响起的沉闷叹息,令夭小龙来不及享受蜕变过后回归水下的快感,就瞬间惊醒了。 他的腿,在伸出的一刻间碰到了什么东西,令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面前漆黑之中,那个叹息传来之处,有一个人! 第六十一章 镜湖怨灵 “唉。”身前声音传来,夭小龙手脚完全定住了,是被这个叹息吓呆了。 一片漆黑之中,突然发现面前坐着个人,而且被自己一脚踩上了,夭小龙的胆汁都要吓出了。 镜湖湖底水流倒是没有太急湍,但也不缓。可夭小龙却没有发现自己身形已经完全不受水流影响,周围水流对他过而不及,像是空气般。 甚至由于惊吓,夭小龙还忘了去好奇自己为什么能在水下呼吸而完全不会被呛到。这里太过骇人,如果方才耳边还有“咚咚咚”响起水流经过的声音,那现在他全身鳞甲完全转变过来了,周遭环境水流的急湍声音消失,变得安静无比,更使得这一声声不同的叹息声更加吓人。 夭小龙心中紧绷好一阵子,见那身前人影没有动静,周遭也都安静下来了,才决定轻手轻脚游上去。 不料,他刚松一口气,手脚顺势一摆,准备上游的时刻,突生异变! “嗯?”是那声叹息,不过却是变成惊奇之意,好像置于这千年不见天日的湖底之中突然发现了什么好奇玩意一样,嗯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嗯”,让准备上游的夭小龙身形一滞。他只觉得心中一紧,自己心脏好像突然被什么抓住了,喘息不过来,眼神星星点点的昏暗世界一闪一闪,不断变化。 “糟糕!”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回事,这感觉太过熟悉,分明就是平常出魂时候被侵占身体的感觉,眼前世界不断晃动,于灵体与肉身状态之间徘徊。 眼前世界一下变得和冰一样的苍白幽蓝,一下变回昏昏暗暗星星点点的镜湖之底。那一片的苍白幽蓝是灵体状态夭小龙自动识气的世界,然后又返回肉身失去识气眼界,如此循环。 他的灵魂不断离开他的身体,又不断回归。每一次出魂,夭小龙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拉扯自己的灵体,不让自己的灵魂离开身体。 “小子!”是相野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但是夭小龙毫无疑问地就知道是相野,他的语气很急促,传到他耳边能听到的声音虚虚幻幻,就像不存在一般。 “小子!”像是担心夭小龙听不清一般,相野趁着夭小龙出魂的一瞬间又喊了一遍!夭小龙的身体四肢,置于水中不断抽搐身体,是体内灵魂不断变换的结果。 夭小龙眼前简直被晃花了,不明白怎么回事,而且有些晕乎,能感觉到的就是镜湖底下在拉扯自己灵体的力量,还有身体里另外一股拉扯自己灵魂不让自己出魂的力量。 “啊啊啊!!!”那原先叹息的主人仿佛有些愤怒,发出了咆哮。 这一次夭小龙眼前的世界停留在苍白冰蓝的识气眼界里有一息的时间。 “你他娘的赶紧游上去!”趁着这次夭小龙出魂的时间长了些,相野也嘶吼道。他来不及多解释,可见这次事件确实危险,以至于他相野已经不生夭小龙窝囊的气了。 听到相野的声音,夭小龙趁着自己回魂的一瞬间就划一下手臂,试图游上水面。他回魂的时间不过仅仅一息而已,却靠着这一瞬间的反应一下子向上游了一丈! 兼且这是在有急湍的水流之下往上游的一丈,好不惊人?!也是他全是身体体赋全部转换成水下状态的成果,虽然只是第一次全部转变成功,但是已经非常好了,龙族占据东海为宫,控水本就是天赋。 “啊!参天,参天!大王,弟子等你好苦啊,大王!”那把咆哮的声音继续响起,却是说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但是相野的声音响起:“尔等宵小,见我相野,岂敢放肆!” 有一瞬间夭小龙出魂时,那识气眼界中惨白冰蓝的世界一下被一片血气冲天的红色充斥。 “啊!参天,大王!” “大王,我也等了你好久啊!” “大王,我不甘心,不甘心!!”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来!” “啊!已经上千年了啊!”更多的声音响起,他们的声音既沧桑又怨愤,语气之中藏着无尽的悔恨与怨毒。这些声音在相野还未出手前只有一个,但是在相野出手之后却涌现出无数个,都在埋怨,都在嫉恨,都在愤怒,一个个沉积千年的灵魂在这千年不见天日的湖底之中守候了无尽岁月。 “小子,上游!”相野吼道,他完全未有想到这下面会有这么多怨灵聚集,仙音谷镜湖到底是个什么存在?!那些个怨灵,居然连他的法身都无惧。 紧接着,夭小龙的身体像是被雷电到一般不断抽搐,原因就在于他的身体不断处于出魂和返魂的状态,以至于夭小龙能听到相野的声音也才只有短短一瞬间。 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他之所以不断返魂是因相野在动用“魂不离兮”的法印来牵引他,让他的魂魄回归。 “小子,你要是在这里被抢走身体,那永远都别想见到太阳了!”相野沉声道,语气之中有一丝疲惫了。与那些怨灵抢夺夭小龙的身体太过消耗他的元气,不断动用“魂不离兮”,虽说消耗不大,但是动用多了也会累。 “什么?!”夭小龙回应,他的意识在慢慢涣散中,头颅内的脑筋不断跳跃收紧膨胀,像是快炸了一般。怨灵们一个个轮流侵入夭小龙的身体,企图成为这副身躯的主人,却不断被相野驱赶而出。 驱走一个进来一个,相野也没有这力气,要是他有法身,就算是李道阳原先那把桃木刀都好,他都可以反击,将这些个不给面子的怨灵挨个砍得灰飞烟灭。 但是此时他只是一个屈居夭小龙体内气海的小小魂界而已,只是与小龙的魂魄有些联系,除此以外便没有其他力量,而那一闪而过的血光法身不过是个唬唬人的幻相。 夭小龙脑中沸裂,快疯了一般,甚至分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在体内,而什么时候是处于灵体状态,所以他的身体只是往上游了一丈,又沉回湖底。 “各位前辈们!多有得罪!”是宋怂怂的声音,她的声音不知为何穿过这轰隆水流清晰无比地传到夭小龙耳中。 夭小龙在那惨白世界之中见到一团炽烈的火焰! 第六十二章 宋怂怂的周焰 宋怂怂像是一团从天而降的火球,硬生生将这静谧黑暗的水下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她的周身散发着火焰,那些白色的火焰从她周身上下凭空而出,炽烈的高温与寒冷彻骨的镜湖水流相撞,一瞬间便被蒸发,然后变成大量气泡往上浮动。 “各位前辈,弟子宋怂怂多有得罪了!”宋怂怂的声音坚定不移,来仪长剑倏然出鞘,划破周围白色火焰,剑气在水中弥散,将湖底密集的幽光星料一瞬搅乱,有一刹那,宋怂怂的剑气像是将镜湖的水下划成了两半一样。 夭小龙的身体像是瞬间得到了解放一样,他瞬间被相野拉进身体。被地下怨灵占身的次数随着宋怂怂的闯入消减许多,夭小龙的眩晕状态在二十息内便恢复了过来, 他先是环视四周,发现周围的地形已经被宋怂怂周身上下的一层白色焰火照耀通明,看了一眼就知晓这湖底其实是镜湖中的一个巨大坑洞。 而在坑洞中,四面八方,隐约有八十好几的坐状古尸,他们穿着比之仙音谷居民还要古素的衣服,以至于夭小龙都不知如何称呼形容,但和宋怂怂那身古剑士装扮有几分相像,应该是琼代之前的装束。 奇怪的是,他们被泡在水中,肉身丝毫不受水流影响,不会膨胀,亦然不会泡烂,而是像是一种干枯的状态。看着他们隐隐约约有秩序的坐位,像是依照着某种隐秘的阵法而坐,在仔细一看,这几十具古尸坐位中间,他们围着而坐的中心有一处泛着幽蓝光芒的小洞。 这幽蓝光芒比起星料的光芒有些像,以至于夭小龙差点看走眼,不过它倒是比星料的光芒更加湛蓝,这个湖底散发着的阵阵寒意像是它发出的一般。 眼前一阵恍惚,夭小龙突然浑身哆嗦,忽见眼前世界变成了苍白幽蓝的世界,水流都静止了,而星料变成绿色的星星悬挂在夜空一般。 他登时知晓,这是在灵体状态,而且开始识气眼界了,暂时不管自己的肉身就连相野好像也不着急瞬间就将他魂魄扯回体内,而陪着他一块看着宋怂怂的方向。 识气境界的夭小龙,看这镜湖世界已经不大相同,他眼中宋怂怂身上散发的那一层火焰,简直就是这苍白世界的太阳一般刺眼,驱散了所有的幽冷,不断有寒白的气运被她燃烧殆尽,化作棘谷嶂外一样的白色气雾。 这种看似能将周遭一切和自己一起燃烧殆尽的火焰,就连夭小龙都看不清,只体会到了那股子强势。即使要将自己烧死也要叫这天地毁灭的气势。 还有那一股股黑影从镜湖底下巨大坑洞中的古尸之中脱出,朝着那股耀眼炽烈的“太阳”扑去,夭小龙看见宋怂怂每次与那些黑影交手,身上的火焰都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熄灭,似乎这些黑影带着强大能量能将这焚毁天地的白色火焰扑灭。 但是火焰终究是强势了些,任这些黑影如何出手,都熊熊燃起。湖水淹不灭,黑影打不灭,白色火焰像是有强劲生命力的怪物一般,不死不休。 而白色火焰当中不断出剑的宋怂怂,一道紧接一道的剑气,从那层白色火焰中破出,在镜湖水里激荡,每一道剑气出现,这底下的星料都一阵翻滚。而那黑影居然毫无畏惧,带着不甘心的忿恨一次又一次穿过剑气朝着白色火焰扑去。 “这小丫头,比起你来,那真是厉害了一百倍不止,”相野的声音带着赞赏,夭小龙仿佛看到了他八臂交叉点头赞扬的样子,只听他顿了顿,就道,“不过,她们那族自生下来就能继承父辈的记忆与本领,比起你这丝毫不醒悟,还怂到家里的龙族后裔来说好多了。” “你老是说,我是龙,我是龙,又说她那一族怎么怎么样,能不能把事情全部告诉我?”夭小龙抱怨道,两人好像完全忘记了在能能梦境中的争吵一般。 其实就在相野不断扯回夭小龙灵魂,不让他离魂怕出危险的时候,夭小龙就知道这家伙刀子嘴豆腐心,还是怕他出事,心中的芥蒂也就消失了。 “告诉你也不相信,以后你臻化境再告诉你吧,这些东西玄而又玄,知道了又对你没好处,留着那闲工夫练功吧。”相野语带不屑。 “哼,你不告诉我,要我怎么相信我是龙什么的?!”夭小龙冷哼道,心中还是带着些好奇的。 “不相信,小子,你在这水中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没被淹死不是证据?”相野道,“回去了,小子,赶紧游上去,这个地儿真他娘的玄乎,哪个大王居然这么大胆,造了这个阵!” 忽然不知道为何,夭小龙身上那股彻骨的寒意消失了,反而觉得周身上下有些儿暖,准确地说暖的烫人! 相野虽然怕夭小龙的肉身因被湖底怨灵占身时间久了而出现危险,但他倒是语气中带着对这个阵势的赞赏,还有佩服,似乎这个阵法的设计者颇对他胃口。 夭小龙想,那一定就是个好战的主儿了,毕竟这伙湖底怨灵一个个大王大王的叫,看他们身上装扮一定是个不知道多少个朝代前的君主。 夭小龙正想着,忽然眼前一晃,已经被相野用“魂不离兮”作为牵引,回魂了。 眼前一片炽烈,白色光芒刺着眼睛让他睁不开来,但是浑身都感觉置身于火炉一般,让他感觉浑身都在焚烧一般。 他的手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朝着那层白色光芒扑去,夭小龙先是看到自己手上的黑色鳞甲,这才反应过来这眼前既刺眼又烫人的白色光芒,是那宋怂怂周身上下的白色火焰。 那个占用他身体的怨灵,居然用他的身体向宋怂怂扑击!幸好相野及时将夭小龙的魂魄牵回,让他夺回了身体的主权,不过那怨灵还是得逞了一步。 夭小龙的手掌,带着一股霸戾之气,碰到了那层白色火焰。 瞬间,这熊熊燃烧,要殆尽这天地的火焰,像是被一层真正的水扑灭一般。 消逝了一半,其中的宋怂怂看见偷袭而来的是夭小龙,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很快,变成了一丝愤怒! 第六十三章 莽撞?宋怂怂的涅槃! 宋怂怂眼中冒着火,带着惊诧看着破开白焰的夭小龙。她的周身白焰炽热耀眼,不断侵入白焰内的湖水无止境蒸成气泡往上爬。 在宋怂怂的眼中,水中的夭小龙已经变了一个样子,他的脸上以及裸露出的手臂都遍布着黑色的细小鳞甲。这些鳞甲随着水流涌动而发生微小的变幻,而且这层黑色鳞甲更是保护了夭小龙在这层白焰面前安然无恙,仅仅是感觉到发烫而已。 夭小龙丝毫不觉自身的变化,眼眶中瞳孔已变作黄金般眼色,带着龙的霸气,眼神却依旧是那股二愣子。 宋怂怂惊诧于夭小龙的龙化,夭小龙更是吃惊于宋怂怂的火焰。 破开白色周焰的夭小龙,切切的看见了浑身上下冒出白色火焰的宋怂怂,从她的肌肤毛孔,她的七窍,她的头顶,那些白色的火焰不断从中冒出,在宋怂怂周围形成一层白色周焰。 而且,夭小龙还看见了宋怂怂并不白皙的皮肤上,那从来只和剑打交道的手上,一些一些细小的水泡不断冒出,破裂,出血,血丝被白焰蒸化,她的皮肤上又不断冒出新的水泡,以及一些烧伤。 “你在做什么?!”尽管和宋怂怂有一丝芥蒂,但这个傲人女子居然甘愿湿身下湖救自己,眼下也顾不得这些。夭小龙清楚地看见宋怂怂身上那些不断涌出又不断添加的烧伤,这些宋怂怂所带来的白色火焰除了能抵御那些怨魂还能伤害她自己。 “浴,火,重,生!”宋怂怂一字一顿地说,语气坚决就像她出剑一般毫不迟疑。但是语气之中又带着些伤痛,烧伤让这个骄傲的女子也有些难受。 “上去,滚!别回来。”宋怂怂墨色瞳孔中冒出白色火焰。 瞪住夭小龙的时候,就连夭小龙都感觉到了那一股炙热感,一时之间忍不住眨了眼。 这一下眨眼,夭小龙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将他往后推,将他推离周焰的范围,又有一股被蒸开的气将他慢慢上托。夭小龙所见最后一个画面,是无尽黑暗幽冷的镜湖水底之中,那团宛如太阳的白色周焰,重新愈合,像一个蛋一样将其中的执剑少女包裹起来。那周围,无数的鬼影疯了一样向它扑去,像飞蛾赴火一般。 夭小龙所见眨眼前的一幕,是那高傲女子梳得整齐的四方髻慢慢耸拉下来缓缓燃烧,那坚毅的脸庞上慢慢浮现一块块红肿和水疱 ,那柄被她握在手中从来不放的宝剑“来仪”微微发红。 夭小龙所见最后画面,是宋怂怂毫无停滞的剑法。那剑法灵动,上挑横削,在刺目炽热的白焰之中激荡出一阵又一阵的剑气,其中剑气与水的相撞,竟然有一丝声音被夭小龙捕获,那声音仿似有凤来仪。 夭小龙距离水面越来越近,也能看见镜湖之上那轮饱满的月亮了,只不过比起来,镜湖底下的那团白色周焰丝毫不弱。湖下白焰不输月,有凤来仪笑四方。 宋怂怂在做什么,夭小龙好像有些明悟了。 而快要浮出水面时候,夭小龙身上黑色鳞甲已经慢慢褪下,变作了平常皮肤,看不出一点龙化的模样。 镜湖水面沸腾,平常冰冷异常的镜湖湖水像是被烧开了般,无数的气泡滚滚而出,蒸汽在圆月下慢慢升起,倒是像一处冬日里的温泉。 夭小龙脸庞已经浮出水面,此时平躺在湖面上盯着这轮饱满的圆月发呆,任由水浪把自己的身躯带走。那股子暗流好像被宋怂怂这么一搅以后就变得乖巧起来,也不去打搅随波逐流的夭小龙。 镜湖之下,夜如白昼。 光芒的来源是宋怂怂,准确地说,是宋怂怂的周焰。 有一丝声音以玄秘的方式传导其中,而周围的怨灵黑影不断扑前的动作也有了些迟疑,但是宋怂怂舞剑的果决倒是像意料到了这个声音的出现。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大胆,就敢在参天阵涅槃?”是婆婆的声音,语气有些头疼又有些无可奈何,但似乎没有担心。 “回婆婆,怂怂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但是一直躲避的话,这一关连过不过得都不知道。”宋怂怂说道,一剑凌厉劈出,穿过几位呆滞的怨灵黑影,对他们却毫无影响。 “嗯,难受吧?” “还好。”白色周焰内,已经没有了空隙,尽是白色火焰。这颗白焰圆蛋内,宋怂怂的衣衫被焚烬,握剑的手掌,皮肤溶烂,指甲被烧裂脱落焚毁,手臂上肌肉不再连成一起,使得宋怂怂的动作开始迟疑起来,但是每一剑依旧凌厉。 “你这一族,尽是折在求死之路,你这小丫头还未掌握你家父上的记忆,就敢这么鲁莽,婆婆我给你起个怂名,完全管不住。”婆婆倒吸一口气,语气痛心。毕竟宋怂怂的成长她也有参与。 “没事,宋怂怂谢过婆婆赐名之恩,谢过婆婆养育之恩,谢过婆婆不杀之恩,谢过婆婆收留之恩,谢过婆婆……”宋怂怂还待继续说下去,但是白焰充斥,她的喉咙之间已经尽是火焰。 “嗯……”婆婆仿似重重地忍住了啜泣,“小妮子,敢不上来谢恩,婆婆就真生气了!” 宋怂怂微微一笑,脸上肌肉被白焰焚焦掉落,最后弯腰恭敬鞠躬,将剑杵于身前,剑尖朝下,一剑谢恩。 天不待我我殆天! 婆婆的声音消失了,但是宋怂怂的周焰依旧在,燃烧在镜湖水下。将这窝黄泉之水烧的滚烫,就连星料都发软沉在湖底,无数小鱼却消失不见,仿似这镜湖还有另一处避难之所。 她本就是最后的皇族,对,凰族。 唯有浴火重生才能获取更强的力量以及解开父上传承的记忆,那里有关于天道、重火、凰族消逝的记忆,她本想等打败伊高绪再进入涅槃,却碍于识气境,停滞融气境。 “是莽撞,是勇敢。变强,现下唯有这条路了,你也一样,龙。”宋怂怂的眼睛变成汁液被蒸发掉。 第六十四章 涅槃无生 凰族,传说中高于九天的种族,他们生来就继承了父辈记忆与战技,神通无限可比仙。 千百年来,凰族早已经消失匿迹,只存于一些图腾壁画的传说里。任谁也只知道那是故事中百鸟之皇,却不知晓凰族真正存在。 如果说龙族偶尔还可从一些遗迹野史中,甚至在一些龙族枯骨可以证明他们的存在。 但凰族从来未曾留下一丝存在过的证据,仅仅存在于一些人们幻想杜撰的传说里。 他们的存在比之龙族更加神秘。 传说中凰族要从自己身上获取父辈遗传下的记忆以及战技神通,只能从一场毫无生还可能的涅槃获取。 是以那能蒸发黄泉水的白色周焰,将自身包裹,完完全全地泯灭自身生机,将所有的一切都付诸死亡。 周焰生生不息,其中凰族早就烧得空空如也,除非凰族从这毫无生机的周焰中涅槃重生,亦或放弃生念。 白色周焰才会消逝。 凰族的向死而生,就好比一场从一变作无,再从无变作万的豪赌。 “所以,这位宋怂怂她已经死了,涅槃的可能性很低。”白小官看着湖中心闪耀的白焰,怀中躺着刚刚捞上来的夭小龙。 “嗯。”夭小龙沉默,白小官将婆婆告与她宋怂怂的身份说明了。 夭小龙身上的水仍然冰冷,一层温吞火焰像薄薄的外衣一般覆盖他身上——是白小官方才学到手的温心火。 宁宁坐于火堆旁,同时凝视镜湖中心那团燃烧于水下不灭的白色周焰。 那里是刚刚宋怂怂自焚的位置,是她那么看不惯的宋师姐。 宁宁自幼看不惯宋怂怂对婆婆的不屑举止,她眼中的宋怂怂从来就是一个为了变强而千方百计的女子。 不论在谷中修行或是北上千里至极洲,何种艰险都拦不住那个女子的脚步。 就像一个悍不畏死、誓要变强的战神,只因为了弄清楚自己的来历,就敢踏上这条艰险的路。 与其说宋师姐击败伊高绪是一个目标,不如说那只是宋师姐为了变强的手段而已。婆婆就曾说过,当今天下胆敢以剑问长生,以剑问仙者,唯伊高绪一人矣。 所以,宋师姐执起了来仪,誓比伊高绪更先一步。 她宋怂怂选定的路,只能让她第一个走到!无论谁在前方,一律杀不赦! 夭小龙心情十分复杂,宋怂怂涅槃产生的周焰,他先前有所触碰,那是连冰冷的镜湖湖水都能蒸发掉的温度。 如今,那颗白焰包裹成的球状,在深夜里如太阳般耀眼,就连深邃的湖水都无法掩藏它的光芒。 任谁都知道,宋怂怂在其中必然蒸发得尸骨无存。 只是谷中的任何一位都清楚,仙音谷宋怂怂求胜心念最强,所以谁都没有担心起来。 若有一日,这无尽冰冷的镜湖之水被蒸发殆尽,那宋怂怂必然涅槃重生,以更强者的姿态回归人间。 这之前,她需要在无尽的死亡中寻找生念。 整个镜湖都被白焰射出的光芒染成惨白,夭小龙十分清楚那种活生生被火焰燃成灰烬的痛楚,比他在梦境之中受的伤害有过之而无不及。漫漫死亡,唯有生机。 对于夭小龙来说,宋怂怂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仅仅认识了一天不足。 但是已经让夭小龙心头颤憾了,他以前也曾见过,这种为了变强而不怕死的豪气。 在柯府之中,那个受了重伤不愈的刀客,宁死都不肯倒下的豪迈。 温如良也曾告诉他,行走江湖所要付出的代价,不只是身体上而已。 或许对于宋怂怂来说,不能变强才是最痛苦的。但是对此,夭小龙先前觉得在梦境之中反复粉身碎骨,所带来的痛苦比世间一切都要可怕。 “我这是...在逃避...吗?”夭小龙望着湖中心耀眼的白焰,心底里对着自己道,他的眼眶中开始湿润,不知是被刺眼的白焰所致,亦或心有所感。 他扭头,从白小官的怀中站了起来,背向那映染仙音谷的小太阳,一道坚毅的身影矗立在白小官身前。 “小官,你好好养伤,待你伤好之日,便是我变强之时!”夭小龙道,他再无任何借口。 白小官轻笑,点头。夭小龙的身上,一股气质油然而生,像是一座坚毅的城墙般,拦在她身前。 夭小龙头也不回,只道:“宁宁,我们走吧。” 白小官,待你伤好之时,我必定要变强!夭小龙紧紧握住拳头,他的心里再无恐惧。 凰族自燃为求更强更盛的生命,那他就算不是龙族,也是个立志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能比这宋怂怂还要怂! 宁宁愣住了,尚未从宋师姐的涅槃中恢复过来,又见夭小龙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一股坚毅气质。 “哥哥等等,宁宁要去通报婆婆。”宁宁说道,这边宋怂怂擅自闯入湖心,还自燃了,婆婆到现在还没有回应。 趁着谷中居民还未醒过来,她很想去听听婆婆的见解。 “宁宁去吧,姐姐去和婆婆说。”白小官一笑,就知道这心智早熟的小孩想些什么。 “唔,好吧。”宁宁拢拉着肩,跟着小龙的脚步走。 “夭小龙,受不了痛苦就算了吧,姐姐会保护你!”白小官看着夭小龙的身影越走越小,忽然大喊道。 只见惨白的光线之中,夭小龙朝后罢了罢手,却没回头。 “居然耍帅。”白小官气笑,不过那背影确实跟换了一个人似得,坚毅起来,更像个男人了。 白小官站起来,拍去腿上沾染的灰尘,舒服的舒展一下腰肩。 再朝着临崖阁中茫茫白雾弥盖的平台,她知道,那个神秘的婆婆也在关注着宋怂怂的涅槃。 对她来说,宋怂怂是她最骄傲的弟子,亦是这辈弟子中最杰出的,未来成就肯定不低于伊高绪。却在此时选择了涅槃,那个毫无生路的路子。 想必婆婆心中也是一阵酸楚,虽然大家都不当成一回事,但唯有抚养宋怂怂成人的婆婆才知道这孩子的艰辛。 白小官朝着崖间的旋梯走去。 这夜残酷,宛如白昼。 回到东面崖洞内,宁宁运起自己独特的天赋,为夭小龙牵魂入梦。 “小子,想清楚了?”相野的声音响起,已不再那样忿恨。夭小龙点头,低声道:“嗯,早想清楚了。” 语气之中带着低沉,心绪仍然未有自信,继续道:“只是我既卑微又懒惰,底子里还带着怯弱,你知道,我多胆小吧?” 相野不语,宁宁亦然不知道他们心绪之间的交流,牵着夭小龙的魂魄,小心翼翼地朝着地上已经睡歪了的能能走去。 夭小龙心情并未像先前在白小官面前表现那么自信,他仍旧知道自己的差距。 “谁不是呢,小子,不怕死的可不多,人人都贪生怕死,这是人性。”相野道。 他其实很欣慰,这小子总算看清自己,认清自己心中那些弱点。 夭小龙虽然低声下气,毫无自信。但在相野眼中反倒成长一些,认清楚弱小的自己总比盲目逃避好些。 “哥哥,准备了。”宁宁说道,她也不知道夭小龙和宋师姐之间在湖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居然让夭小龙改头换面一般。 “嗯。”夭小龙沉吟道,心中也做好万般准备,纵使粉身碎骨也坦然相对了,反正怎么样都死不了。那就坦坦荡荡面对,像个男人一般。 一道清光闪过,能能微小的酣睡声在一刹那暂停,有那么一刻周围空气也停止流动。 等到夭小龙完全进入了能能的梦境之中,周遭才恢复正常。 这一切不过一息尔。 送夭小龙进入梦境后,宁宁弯着腰,扶着自己的肚子大喘一气。 “真是,累死宁宁了。唉~”牵魂入梦本就十分高阶的法术,失传的原因也是找不到灵力强大之人。 一晚上连续施展两次牵魂入梦,对于宁宁一个七八岁小孩来说实在太过于费劲,更何况宁宁这才刚刚从婆婆手中拿到这本牵魂入梦的法门。 “也不知道婆婆多伤心。”宁宁缓缓坐下呢喃着,心中却是想着临崖阁上的仙音婆婆。 忽然,她屁股刚刚坐到地上,又猛地弹起。 伸出一只稚嫩的手掌往地上一摸,登时又苦恼道:“啊!能能这个家伙,怎么就...,真是忘了他晚上拉夜尿的习惯。” 童子尿不骚不腥,宁宁也没有嗅出空气中的味道,所以湿了崖洞内的毯子也发觉不着。 而她自己则要在这个崖洞内待到天亮,在黎明之前将夭小龙的灵体重新牵出来,不然的话后果很严重。 …… 晨朝,镜湖之中仍旧温度惊人,其中湖底一颗闪耀的“小太阳”与东方的日出争相锋对。 有无数水泡从湖底冒出,足以见镜湖温度惊人。 河滩上,一位古朴居民方一推开木门,打着呵欠习惯性地朝湖中走去,准备拉个起床尿。 却猛然看见天上湖中两个太阳,猛地惊醒再揉揉眼睛,仍不可置信地惊掉下巴。 “古笙,你通知谷中各位,湖边三丈都不许靠近,违者依照仙音谷规罚仗三百。” 名为古笙的居民听见这声音,慌忙转头朝着临崖阁恭敬一拜称是,连憋了一晚的尿也忘记拉了。 婆婆坐在临崖阁中一宿,在迷雾之中关注宋怂怂的涅槃一晚上也不曾闭目,身后是白小官,本想陪婆婆一起看湖,却因劳累而先睡着的白小官。 第六十五章 我也误以为是宁宁 宁宁守候了一晚上,待朝阳升起时已经疲惫不堪。 她昨晚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此时伏在能能身旁拢拉着两只睡眼,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猛然见外头阳光照射进来,才惊觉已然天亮。 顾不得抱怨被能能尿湿的肮脏毯子,感觉运功,施展出牵魂入梦的法门。 夭小龙的身子斜斜倒在一旁,身上不断抽搐,显然是在梦境之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让宁宁很是慌张,再见能能横七竖八的睡姿,多半也不是什么好梦。 一阵清风徐来,吹起帷帘。 “我了个去!差点就被淹死了!”夭小龙从地上猛地弹起来,一边大喘粗气一边惊叫。 他身上衣襟都被冷汗浸湿了,此时狠狠眨眨双眼,趁机呼吸新鲜空气。 那梦中情形太过真实,差点令他分不清真实和梦境,此时还没反应过来。 “想想也是,身处于那梦境之中,整整一宿的时间几乎等于现实中十几年的时间。”夭小龙想到,再狠力揉揉自己的四肢和脑袋。 宁宁见他安稳地醒来,精神也没有收多大伤害,于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外走去——她还要去和婆婆汇报才能休息。 能能在夭小龙醒来大叫的同时就被吵醒了,他还未完全醒转过来,昨晚的梦不是太好。 能能的精神状态尚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眼见夭小龙自己又叫又闹四处揉捏自己的躯体,还以为这是夭小龙独特的练功法门。 于是拖着既稚嫩又疲惫的声音道:“哥哥,能能觉得...你虽然起这么早,但是这么瞎练,不管什么用处的。” 夭小龙完全没有听见他这稚嫩的声音,继续在找身上缺少了什么部位或者受到了什么损害。 忽然之间,能能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伸手往裤裆下一摸。 “哇啊!~!!”一声足以震荡仙音谷的奶稚哭声霎时从夭小龙的崖洞之中传出。 仙音谷居民还沉浸在宋怂怂于镜湖涅槃的惊叹之中,突然被这么一声惊叫吸引,纷纷对着夭小龙崖洞侧目。 谁都知道这位外乡人和能能在东崖洞之中居住了半个月之久。 此时纷纷耳语,能能哭喊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却是引起居民们的议论。 “古荥,刚刚我没听错的话,是宁宁的哭声?”声音的主人是位樵夫打扮的粗糙大汉。 “不会吧,杉老头,宁宁那娃打小就没哭过,这会儿?”古荥也是充满疑问,他的哥哥古笙今早发现镜湖中的“小太阳”。 众人本是围绕镜湖之中闪耀的小太阳议论起来的,这会猛然听见杉老头说这是宁宁的哭声,登时又被吸引了过来。 七嘴八舌起来,说起宁宁那孩子,表面乖巧,实际上就天不怕地不怕,打娘胎落地就没哭过一声。 “二哥,不会是那位外乡人吧?”古荥朝着身旁的古笙问道。 古笙还沉浸在婆婆命令他传颂命令的荣耀之中,一脸的自我满足,见三弟古荥来问,便沉吟道:“是了,婆婆十分看重两位外乡人,这两个外乡人自从进谷后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地紧。” 他说着,眼珠儿一转。 古荥会意,道:“我先去看看东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古荥,你别又听古笙在这放臭尿,趁机想探探那外乡小子的底吧!”说话的是位抱琴的柔美女子,语气之中带着对古笙的怀疑。 纵使是仙音谷这等桃源仙境,也都有油滑之人,那古笙便是其中之一。一大早往镜湖撒尿,尔后居民又不曾发觉,要在湖边洗菜,不知吃了他多少的加料。 “琴妮,你这话说的,好歹将来是一家人,趁我大哥还在做活,还说我损话呢,待我同大哥参你一帐!”古笙戏谑说道。 “我...我哪有,你敢向古素哥哥说,看我不向古伯伯揭你坏账!”提起古素,琴妮脸蛋一红。 “别,嫂子!不敢了不敢了。”古笙认怂,要是让他父亲知晓他成天做得捣蛋事,说不定今晚膝盖都得跪肿咯。 “啊,琴妮,他做了些啥事啊?”杉老头好奇道,这帮孩子表面看着都挺乖巧,倒不像是捣蛋的孩子。 “他呀,上回躲在玉心池……” “嫂!嫂!嫂子!我今晚一定多劝劝我大哥!” “哈哈哈哈哈~!”看着古笙认怂的样子,众人八成已经猜到了古笙在玉心池做什么。 玉心池是仙音谷中一处山泉,灵气洋溢,甚至听闻婆婆年轻时也喜爱在那池子之中洗浴。是谷中女子最爱的洗浴圣地。 众人哄笑着,古荥已经爬上了绳梯,攀到夭小龙崖洞外往里头看着。 登时他脸色青紫,脑门汗颜,像是见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众人在崖底见他忽然不动,如遭雷击,也好奇他看到了些什么。 七八个小伙,连同本想出去砍樵的杉老头都施展出各自轻功,一忽儿全都轻轻扒在夭小龙崖洞外边。 众人都好奇的朝着帷帘的缝隙朝里看去,一见都青红了脸。 夭小龙正蹲在地上,慢慢地褪去能能的裤子,而能能一边抽泣着一边不情不愿地别过身子。 “好你个外乡佬!”随着这声暴喝而来的还有一根蚕丝织成的细弦,琴妮背着琴,芊芊细手抓着一根琴弦朝着夭小龙挥去。 一声惊人的破空声,夭小龙还背对着洞口,完全不知道这根琴弦宛如疾雷袭来。 但他的身躯却本能的一闪,好像早就料到了这根细细琴弦的袭击。 听见这琴妮的暴喝,夭小龙也是懵然。他不过是给能能换个裤子穿,由于找不到裤子才好一阵忙活。 居然被人当成猥亵儿童。 “做什么!”夭小龙问道,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就莫名其妙地被人攻击。 “看你还装!”见夭小龙居然躲过那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击,琴妮立刻拿出全部功夫。 登时,手中多出了七八根琴弦,从上下左右铺盖而去,方向看似散乱,实际上对力道的控制精确到琴弦每寸。 这琴妮,也是个中高手! 这时候,古笙等人也随着琴妮的出手而进入崖洞,就见琴妮气愤地朝着外乡小子再一甩出七八根琴弦。 夭小龙心中也紧张不已,面对这七八根进入阴暗崖洞就开始变得隐形之物的凶器,他毫无办法。 破空声烈烈,力道很是准确。琴妮虽在力道上缺少男子的刚劲之力,却对于使用的力有着独特的控制法门,使得每一分力都不会浪费,恰到好处地发挥出去。 古笙心中连连苦叫道:“不愧是看中大哥的女人,琴妮这女人,看来以后得早点成家了!” “琴姐,等等!”说话的是古荥,他倒是想出手阻止,却也和古笙一样不敢出手,一是怕被误伤,二也是敬这位未来嫂子。 “哼!你这登徒子,枉我仙音谷好心好意待你,给你安息养伤之处,为你躲避仇杀,居然敢这样对我小妹!”琴妮恼羞成怒,早已经不管手上多大力道,只顾着全力抽打这外乡的登徒子。 宁宁的父母早早去世,她和能能便是谷中所有青年的弟弟妹妹,谁都当成宝贝对待。 可是夭小龙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婆婆让宁宁照顾你,真是瞎了眼!”夭小龙诡异地躲过头上鞭来的一二琴弦。 “等等,小妮子!”杉老头也说话了,手中的砍柴刀稍稍往前伸出,想要阻止一分。 啪!一丝白色痕迹印在布满铁锈的柴刀上,可见力度一斑。 杉老头也知道这妮子确实气在头上了,毕竟平时最宠溺宁宁的除了婆婆就是琴妮,现在见宁宁哭成这样,裤子也被褪掉了。 说不得多愤怒,杉老头唉了一声也不好阻止。 七八人见着琴妮以琴弦为鞭,击打这前不久还伤重不能起床的外乡客,都是纷纷一叹。 只有古荥捂了额头,不断汗颜,他却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提醒,心中不断判衡。 夭小龙的身体经过一晚上在梦境之中的死去活来,硬生生地锻炼出了一身战斗本能。 虽说身体仍然是那副病怏怏的身体,但是反射神经已经提升了好几倍。 毕竟梦中四个时辰还顶不到现实中的一炷香,他在梦中已经战斗了一宿,相当于现实中的十多年,且没有休息时间。 就算是龙躯,总归都是自己在控制,所以他的战斗神经已经升华了好几倍。 对于琴妮甩来的七八根细致到看不见的琴弦,他的身体本能地就能避开。 但是由于他的身体强度还未达到一品甚至二品的程度,所以若是挨了琴妮这几击说不得也要躺上半天。 夭小龙移行换步闪躲的功夫十分诡异,就连琴妮怒在头上也看出这外乡佬的轻功确实不差。 实质上,夭小龙在梦里习惯了那副龙躯,此时闪躲之间也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那条小黑龙。 相野于梦中对他不断用来躲避攻击的这个身法戏称为游龙步。 确实似如野龙盘壁,霸道灵活。若是夭小龙身体再好些,八成能仗着强壮的身躯近身击倒琴妮,让她措不及防。 眼见夭小龙奇怪的步法躲过了那精准到每寸的琴弦,琴妮和一众后生都纷纷惊讶。 琴妮见他这般躲闪,却没有还击,气也消了一些,只喝问道:“你为何这般恩将仇报!” “我...我只是帮能能换个裤子啊!”夭小龙苦着脸。 “能能?!”除了古笙以外,琴妮等人才惊觉那光溜溜没穿裤子的地方确实长了一小“鸽儿”。 “哥哥姐姐们,杉伯伯,能能没事儿。”能能囧魄道,他也是第一次尿床... 众人齐齐怒道:“古笙!” 能能与宁宁不仅是长相相同,若不细听,就连声音也是相同的。 “什...什么,我也误以为是宁宁...” 第六十六章 进来容易出去难 夭小龙与一众仙音谷后生一齐下崖,琴妮等人直接施展轻功纵身跃下,待夭小龙小心翼翼爬下绳梯时候。杉老头早就把心中对这外乡小子的好奇消磨殆尽,看来也没有多好的功夫。 杉老头赶着去谷外砍樵,便先离开了。而能能虽说沉沉闷闷睡了一整晚,但终究是因为夭小龙的原因没睡太好,因此继续窝在崖洞内补觉。 “你这功夫,哪里学来的?”琴妮好奇道,夭小龙的“游龙步”确实神奇,全全不像是一般身法武功。 夭小龙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也没啥,被打多了,就学会躲开了。” 众人听他一言,便大声哄笑。其实何止是打多了,简直被打死好几千回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能能这么一个稚嫩孩儿,能做出这么凶残古怪的梦。 昨晚他重新入梦时候,一进去便沉溺海底,涛涛海水无天无底,辛苦只是梦境到底也淹不死他。 紧接着,便是成千上万只海松鼠像是离弦的箭一般急急射来,在水中好几次穿透他的身躯。究他在水中多么灵活也躲不开死去活来几千遍的命运。 这才活生生地,无意之中才练出这般游龙步。 古笙见他不愿说出这身法的来源,便也不再追问,只是道:“嘿,你这外乡佬,跟我们去瀑布崖瑶琴玩耍不?” “什么外乡佬,你叫什么名字?”另一小伙用手肘撞了古笙肋间,朝夭小龙问道。 “姓夭,名小龙。”夭小龙如诚回答。 “嗯,我叫月怕,他是古笙,那是他弟弟古荥,拿琴弦打你的是琴妮,还有击水儿,符瑶儿。刚刚走掉的是杉老头。”月怕向夭小龙介绍道。 月怕倒是像是他们之中最为成熟的,一双剑眉俊脸蛋儿,显得正气凛然。 古笙长得稍黑,倒像是常常走在日头下,一道坏笑的笑容时常挂着。 古荥倒与他相反,长得一张长脸,整个人的气质倒也是呆板,倒不如古笙那般活泼。 琴妮哼了一声,却不好意思地低头表示歉意,背上一把古朴琴包裹着。看得出也是个俊俏姑娘。 击水儿和符瑶儿是一对兄妹,两人十分亲热,分别都会耍些不知名堂的功夫,其父母也是功夫了得的人家。 七人笑嘻嘻地邀请夭小龙,倒是自顾自得和他交上朋友了。 夭小龙心中一阵舒服,便答应下来。 心中也对成天在大瀑布那头瑶琴弦曲的人群感到好奇,原来弹琴的是这帮子后生。 他们走下河滩,看见湖边围满了人,便好奇走过去。 原来,藏在镜湖之中潜游的几百只鱼儿在这时候被烫的跳上了岸。 “这些鱼儿,可吃不得。”见夭小龙目光停留在被活活烫熟的一条彩色斑鱼上,击水儿提示道。 “吃得倒是吃得,小龙子,你要是吃得下的话。”符瑶儿嬉笑道。 “别胡闹”月怕别了一眼符瑶儿,后者登时便低头了,月怕解释,“这鱼儿吃在那湖底下吃着我们先辈的骨肉长大,所以谷中人并不会去打这鱼来吃。” 月怕解释完,夭小龙点点头表示明白,他昨晚却是在湖底看见很多很多盘坐着的尸骨。 “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变故了。”琴妮望着湖心那闪耀的白色焰团说道。 婆婆让古笙告诫谷中居民不可靠近湖边三丈内,也没说出是什么原因。大家也不好过问,婆婆也没说危险,那便不去理他便是了。 古笙啦了啦月怕,示意他快走,还指了指人群之中某个穿着儒雅的中年大叔。 那是他的父亲。 众人偷笑,便准备走了。 “古笙!”听这声音严厉,古笙背上也是一紧,收起脸上笑容,恭恭敬敬停下步伐,转过身来。 古心,古笙的父亲,在谷中一向以严肃著名,此时一脸肃穆对着古笙说道:“晚上早点回来,有话问你。” “好的,父亲大人。”古笙乖巧的样子,简直像是个乖宝宝。与他的秉性全全不同。 此事了,众人边走边问:“你父亲要问你什么?” “天知道,我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损事?”古笙却是朝着古荥问道。 “嗯,除了往大哥的早餐里掺沙子,往娘的妆花里掺水,把父亲的子读书掉包,在玉心池里……” “停停停!”古笙咳嗽一声将古荥打断,他可知道这位实诚的弟弟可真会什么都往外说。 众人也是哄笑,对他们的话习以为常,这对活宝兄弟可一点不像他们优秀的哥哥。 “你还真是坑爹又坑娘。”琴妮说道。 “还不知道谁喜欢我哥不敢说出来咧。”古笙说道,紧接着一声惨叫。 琴妮踩住他的脚背。 百丈瀑布旁,有条小道盘上。 夭小龙经过时候,看见了瀑布底下坚硬的石壁上千百道被凌厉剑气划出的剑痕,狰狞且美丽。 月怕见他目光停留,便说道:“这是谷中一辈弟子最厉害的那位留下的,那是位厉害人儿,可惜已经只身北上还未归来。” 月怕说着,脸上就带着对这剑痕主人的神往。 “胡说,黄叔昨晚不是被宋师姐炸醒了吗?昨晚镜湖那么大动静。”古笙说道,他住在河滩,倒也知晓昨晚深夜河滩上的声响。 月怕眨眨眼睛,竟对此事一点不知道。其余各人也是,也就古笙兄弟知晓一些,但昨夜碍于家规不敢出去瞧瞧。 带着对宋怂怂的讨论慢慢沿着小道而上。 达顶处,忽然停下,此处有岔道,左边通向橡树林,那里是宋怂怂的居处,右边是条羊肠小道,沿着前行百米便是瀑布崖。 众人停下,却是因为古笙不声不吭说了一句把众人惊倒的话:“不如,我们往这边去瞧瞧?” 此话一出,就连呆板的古荥都自动自觉地咽下一口口水,心道:“二哥这是要作死吗?” 虽然大家都抱着敬怕之心,但是都犹豫了,说明大家还是有好奇心的。 夭小龙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算起来他到那地方有三次多了,也未发觉不妥。 其实谁知道,宋怂怂昨晚与他在河滩有过一番较量,那是他一场转折,亦是宋怂怂人生的决断。 “那走吧。”见大家都没有回绝,月怕便做下决断。 众人方才起步,便听后头一阵稀碎的声响,像是有一伙人走来。 “大哥!”月怕、古笙以及古荥同时开口。 对方带头两人都颔首示意。其中一人面色冷峻,麦色肌肤,表情之中带着一丝漠然,是古笙的大哥古素。他似乎对于自己的兄弟并无太多情感,或者说带着一些瞧不起? 另一人却是脸上嬉笑,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下有一颗泪痣,皮肤白皙地像个女孩,对着月怕等人挂着的笑容有些虚假。就像是隐藏着戏谑。 这人是鬼怕,月怕的大哥。 两个人都是这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分属于不同的山系。 虽说和古素、月怕是家人,实际上都有些代沟,所以双方见面其实并未有多少话说。 “去仙踪林吗?”见他们的方向,古素说道。语气平平淡淡,却藏不住一股子霸气。 就连琴妮也不敢直视这个男人,而是低下头不敢言语。 “噢,宋怂怂回来了?”鬼怕一脸兴趣盎然的样子,言语之中也并未像古笙他们般将宋怂怂敬若鬼神。 本来么,双方也隔着些年龄,有着师兄弟之差,何况究其根本宋怂怂就不是仙音谷中人。 先是被婆婆收做门下弟子,又快速进入了超凡境,当时他们才堪堪进入超凡境门槛,无一不以为婆婆偏心给予了那宋怂怂什么好处。 所以此后,虽然表面上摆着对宋怂怂的首席弟子身份的客气,背地里却是十分不屑。 “是,是的。”见哥哥问道,月怕和古笙齐齐回道。 “嚄,她回来了?”鬼怕问道,心中却想着什么时候与宋怂怂较量一番。 “听说是。”月怕回应道,心里对大哥和宋怂怂的芥蒂有所了解,也是不好过问。 “这位是?”古素问起,七上八下,九不搭八的对话终于结束,注意力落在夭小龙身上。 “是半个月前婆婆接进的外乡客人。”古笙回应道。 “你好。”古素对夭小龙笑道,伸出一只手,筋骨分明的手掌遍布着难以察见的伤痕,是练习某种拳法的痕迹。 “嗯,你好。”夭小龙也伸出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古笙等人却是紧张万分。 若是将仙音谷分为两派,一派便是古笙这样对于外人十分好奇又热络的,一派便像是古笙父亲古心以及大哥古素这样对于外人来临十分芥蒂。 某种意义上来说,外乡人发现这里对于仙音谷来说,是个灭顶之灾。曾经很久,就有人叛出仙音谷,害的仙音谷被天下门派齐齐围剿。 这个地界,实在太过玄奇,这里的存在,对于外乡人来说,也太过骇人。 所以,有识气大成者,能见此地气运无不变色胆寒。 夭小龙手上也尽是些老茧,那是靠着手劈生木练习掌刀留下的。 古笙稍稍用力一握,便知晓这位外乡客的斤两。 客气一番便带着鬼怕等人离开,而鬼怕在离开时还故意落后,扔给夭小龙一句话:“进来容易,出去难嚄。” 第六十七章 仙音各位 夭小龙对他一笑,心中也毫不在意。这两年他见过的事情,比之一句小小的威胁,根本算不了什么。 待鬼怕走远后,大家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嗯,那个,你别见怪啊。”月怕道,偷偷瞄了一眼鬼怕等人远去的方向,确定他们走远了,才继续道,“我哥他们虽然有些排外,但不是什么坏人。” 月怕道,虽对哥哥有所成见,却也为他说话。 “他说的出去难是什么意思?”夭小龙道。 “唉,别听他哥胡说,你看宋师姐要出去就出去,要回来就回来,就算是婆婆也无可奈何。”古笙哈哈道,心中却是在嘀咕着,那也要有宋怂怂的本事才行。 仙音谷隐世千年,从不出世,偶尔有大炼气士掌观气运才能发现此地。而进入仙音谷,知晓这里的人少之又少,出去的人也得经过一些特殊考验。 若是考验失败,轻则喝下遗忘药水,重则杀无赦。古往今来,客客气气被当成客人迎来,又被当过故知送出的,只有那号称入圣问仙的方士后土。 以及住下仙踪林的宋怂怂。 琴妮瞟了一眼没说实话的古笙,却也不揭穿他,只是道:“我仙音谷一向避世,不想外人知晓,所以古素大哥他们也并不希望你出去以后会多言。” 琴妮讪讪道,说到古素不禁觉脸红了,也自动地带上大哥两个字。 “嗯,就是这么回事。”古笙咳嗽一声,顺着琴妮的话语说下去。 “走吧,拜见归来不久的宋师姐。”月怕说道,心底却有些虚,这位宋师姐实话说,很高傲也很彪悍。 就是他的大哥鬼怕,也曾因为贫嘴被宋师姐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很是丢人。 “平日宋师姐以西里长瀑练剑,不知日夜,成千上万遍练习那套来仪剑法。”月怕说道,手指了指后边轰隆声不绝的百丈瀑布。 “原来它叫西里长瀑。”夭小龙记下这个名字。 符瑶儿,击水儿两兄妹在后头朝着夭小龙摇头晃脑表示不耐烦,显然是对月怕左一句宋师姐右一句宋师姐习以为常了。 “大约是四年前,宋师姐突破融气境时,一道剑气将百丈长的西里长瀑拦腰斩断。”月怕脸上又是一阵神往色彩。 “说起来,当日我和众友临崖瑶琴,真被当日气冲斗牛的剑气吓了好一大跳。”月怕说着,也差不多走到了路尽头。 这才停下了。 小木屋藏在橡木林之中,长相与宋怂怂的气质一般朴素无特异,只是月怕古笙等人心中对它敬畏不已。 因为这是连他们大哥也远远难以匹敌的宋师姐,而这橡树林小木屋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圣地一般的存在。 没有人去敲门,一众小伙就这么紧张兮兮地傻站在门外。 夭小龙见到此状,对于当时他在此练功而没有人来打搅的疑惑也解开了。 原来那位宋怂怂在这仙音谷中地位如此之高,难怪大家平日都不敢来此打搅。 于是夭小龙道:“说不定那位宋师姐此刻不在这,或许是受到婆婆待见也说不定。众位还是一起去瑶琴玩耍吧。” 他瞄了瞄旁边被能能一掌打断的橡木,生怕他们发觉这是夭小龙所害得。 天知道对于破坏他们心中圣地会受到什么待见。 夭小龙转移话题,还是去那瀑布崖上瑶琴好些。初到此地,除了慌慌张张练功,还未曾探寻过仙音谷各处。 众人稍一思量,也觉是,宋师姐那等天才,若是一回来便上临崖阁拜见婆婆去了。哪里有空理会他们。 说着,夭小龙便提出让他们带领自己好好游寻一下这个世外桃源,说一说那仙音谷玉心池,藏经山,炼器房,天桖瑶池等等宝地。 这些个地方,能能在梦中瞌睡时候提起那天桖瑶池就直流口水。 琴妮听夭小龙这么说,就乐笑了:“能能那小子,自然是喜欢吃食婆婆种的灵药灵果,整个天桖瑶池可是仙音谷灵气最丰富的地方。” “说起来,我也给你讲一下吧,玉心池只有女性谷民才能进入,那就是洗澡的地方。”古笙说到只有女性才能进入的时候,古荥呆呆地瞟了一眼给这位二哥。 “咳咳,再说炼器房,那地方在棘谷嶂另一边,比较远,由归年长老主管,门下弟子就有我哥古素以及月怕的哥哥鬼怕。仙音谷之中,所有弟子到了一定年龄和阶段就可以去领取自己的武器。”古笙说着,便指了指琴妮背上的瑶琴。 “那把七弦琴,以及击水儿的水葫芦,符瑶儿的五行符,月怕的利兵剑,古荥的惊堂木都是凭着各自的实力由炼器房派发的。”古笙介绍道,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带过去了。 “嗯,古笙除外,他得了一把绣花针。”琴妮笑道,并不让他得逞。 夭小龙也跟着笑了,也不知道这猴儿般捣蛋的古笙耍起一把绣花针是何等模样。 月怕等人也是憋不住笑了,击水儿哄笑,拍上古笙的背,“赶紧,给贵客瞧瞧你有几把针子。” 古笙面色尴尬,忽然手指一动,击水儿哎呦一声,搭在古笙背上的手吃痛缩回。 琴妮与月怕哈哈哈大笑,符瑶儿见击水儿吃了亏,赶紧拎出一张符,鬼魅般移形换影朝古笙背上一贴。 古笙登时浑身哆嗦,“好你个瑶儿,居然贴冰符!古荥,还不帮你二哥的忙。” 古荥哦了一声,抽出惊堂木就要往古笙身上拍。 惊堂木正气凛然,重重挥出之下可以驱散鬼邪,是镇住鬼邪的好法器。 用来驱散一些小把戏也只是小菜一碟,只是古笙可不愿意自己三弟那不知轻重一下把自己拍出内伤,躲了过去。 这般戏耍下来,路途便到了瀑布崖。 瀑布崖由一处凸起的完整花岗岩形成,在瀑布之上河水不能淹上,也是一处可观镜湖美景的好地处。 向来是仙音谷后生门瑶琴玩耍的好地方。 月怕越过急湍的河水,在崖上稳稳站住。琴妮也熟练的纵身一跃,于半空就将瑶琴的裹布解开,待落在花岗岩上已经坐好捏弦了。 古荥、击水儿等人也越了过去,古笙留在夭小龙旁对他言语了一句,“和你一齐进谷的那位姑娘,她伤势很重。” 夭小龙错愕,实不知古笙这番话语的用意。 古笙扶额道,“待到傍晚,你我一齐从这过去,可以直接到藏经山。” 又小声说道:“宁宁那丫头,每天天在瑶池、炼器谷、临崖阁来回奔走好几趟,若是我猜的不错,定然是你那位伙伴时日不多。” 古笙作为古素的弟弟,也常常暗中观察大哥的工作。 炼器房虽叫炼器房,但是却有一座山头为界,地方比之仙音谷犹有过之,内还有炼丹师。古素便是炼器房,炼丹炉的收关弟子,每次丹药出炉,必须由大哥亲手记载,每次取出与使用,也必须由大哥亲手册上,才可带出炼器房。 所以,大哥的那本厚厚册子他也有见过,这些天婆婆命宁宁取走那些丹丸,无一例外都有续命保气的功效。 况且,那日婆婆虽说只派了能能与宁宁两人去迎接夭小龙与白小官。 但是那架势简直是兴师动众,首先布下噬灵雾阵,又施展搬山神功,活活“造”出一条通往仙音谷的道路。 而后,又再一次将通道填上。 一切显得风轻云淡,但瞧在仙音谷众人眼里,却是惊悚不已。 四位长老首先反对,认为如此兴师动众不异于直接将仙音谷的气运暴露了,天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诸如方士后土那般的神仙人物存在。 若是那样,免不了一场恶战。 但是,婆婆反驳都没有,直接就做了,将仙音谷全部气运藏于湖底,化作星料,慢慢吸收就是了。 反正那些儿怨气也迟早得由她来消受。 于是,当夭小龙等人来到谷中时候,虽然婆婆下令一切如常,却免不得某些人的眼光已经落在这些外乡人身上。 但四大长老却没有什么异言了,必然有些特殊理由。 所以,除了那些仍然对外乡人怀有警惕之心的人以外,大家也照常过日子。 “什么意思!?”夭小龙猛地抓住古笙的衣领,怒目相对。什么叫时日不多!昨夜不还见到白小官好好地坐在河滩上和他讲话么?! 月怕等人忽见这一幕,各自手上扶上了武器。 “你别激动,我也不是咒她。”古笙拍拍夭小龙的手,谁知道他会这么激动,那位八成是他的小相好。 “对不起。”夭小龙松手,对他来说,拼死救了他一命的白小官对他而言太过重要了。那一幕幕为他受伤的经过,一幕幕为救他而努力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没事,理解理解。”古笙笑道,转头对月怕等人说道,“没事,我就是想看看小龙手上功夫多厉害,方才大哥那样捏他都没反应。” 众人恍然,古笙朝夭小龙眨眨眼,夭小龙明了,道:“是了,我这些个月常拿生木练手,所以练出一些儿蛮劲。” 两人暗暗约定黄昏后直接绕进藏经山。 第六十八章 冰如都 众人面朝镜湖,边聊这镜湖小日轮边以瑶琴奏乐。 在座各位,除了夭小龙以外都不知道那平日生人勿进的镜湖湖心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道是婆婆在修炼功法罢了。 婆婆神通广大,能移山填谷,又能将积郁湖底千年的怨气作成星料活活吸入体内。如今将镜湖烧光光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谷中居民顶多几天就能接受了。 待这几天新鲜劲一过,大伙儿也就习以为常了。 聊着聊着,夭小龙望向那白雾缭绕看不见里面情形的临崖阁。 那里有他所见过最厉害、最接近神仙人物的仙音谷主人,也有他此时最希望保护好的重要之人。 临崖阁,气雾缭绕,愈渐浓郁。 却不妨碍这仙音谷主人观望镜湖之中,宋怂怂的涅槃周焰,绝世容颜上有一丝淡愁。 就算是宁宁成天陪在婆婆身旁,也很少见到婆婆的愁容,所以宋师姐突然之间的涅槃对婆婆来说,很是担忧。 在座的白小官已经身受重伤,还未痊愈,体内仲妖之气横冲直撞有很大关系是因为身处仙音谷的原因。 婆婆一时间也只是暂时压制住了,时间一久还是有性命之忧。 此刻白小官眉头紧锁,宁宁也一脸紧张。 婆婆抓着细长的烟杆已经抽了一晚上,周围气雾越来越浓。谁都知道一言不发的仙音婆婆此时很焦虑。 宋怂怂的周焰之中毫无生机,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杀”死了。在那白色火焰之中,宋怂怂再也没有一丝和这世界关联的气运。 宋怂怂的生命,她的一切都在燃烧。 婆婆原先并不担心,但是仅仅过去了一个晚上。 事情有了些变化,她逐渐忘记关于宋怂怂初临的事情,虽然是一些微小的事情,但绝对不可能会忘记。 仙音婆婆对于谷中所有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未遗忘过一丝一点。 而如今,随着宋怂怂的涅槃,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事物再窃取她的记忆。 仅仅是一些小事,宁宁和谷中与宋怂怂接触过的众人都没有察觉,关于宋怂怂的记忆在一点一点磨灭。 若不是仙音婆婆识气功夫实在了得,绝对发现不了这事情,但是谷中各位包括宁宁,也没有察觉到那些失去的记忆。 例如,几年前宋怂怂曾因为修行的一些小事情,与鬼怕等人闹翻。 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事情导致他们闹翻。 包括鬼怕本人也笑嘻嘻地说道确实不记得了,所以此时就连宁宁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 如此下去,随着时间推移,彻底忘记宋怂怂只是时间问题。婆婆想不出对策。 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傲然九天的凰族曾与称霸东海的龙族齐肩,如今东海让后土一闹,龙族消逝了,却依旧留下了很多存在的痕迹。 但是凰族,自始至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仅仅是少数图腾以及黎民的想象。 婆婆好像知道了为何凰族会消逝地如此彻底,一个凰族若是涅槃,便会斩断与世间的一切联系,就连关于他们存在的痕迹也会随着周焰慢慢销毁。 也就是说,再过去不久,所有认识宋怂怂的人将会彻彻底底忘掉这个人。 “真烦。”婆婆吐了口烟,阁内的烟雾又浓郁几分,倒是不呛人,还有些清香。 “婆婆别烦了,宁宁担心婆婆。”宁宁说道,强撑着精神使劲挺直腰杆跪坐一旁。 “傻宁宁,婆婆又不会有事,你还不休息,婆婆就真要担心你了。”婆婆笑了,这丫头还是很贴心,比起来那倔强的宋怂怂要暖心不少。 婆婆别了眼那依旧闪耀湖底的日轮,心道:“臭丫头,得赶快醒过来啊,说不得待你醒来,我这老家伙就把你忘得精光了。” 宋怂怂可是她的心血所在,因为宋怂怂的个性与天赋,仙音婆婆将毕生所学都交到她手上,将来也希望她来接管仙音谷。 唉,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自古以来,就没有具体听过某个凰族的生平与传说。 说不得就在涅槃途中被消磨去了。 宋怂怂涅槃以后,在湖底搅起滔天气运,几乎就要冲破天了。婆婆也是利用了湖心阵法才将这股气运遮挡下来。 那些个鼻子灵敏,眼睛有神的家伙顶多就看出些不妥,就是看不出具体方位。 如此就好。 婆婆又看一下白小官,这妮子也是强撑一股气,残余在她体内的仲妖符花了好大功夫耗费不少药物,才冲散了大部分。 剩下的,也像慢性毒物一般慢慢侵蚀她的五脏六腑,这样下去。 “你很难维持这个样子,”婆婆说道,白小官也陪了她一晚上,她不忍便说了一个法子,便说出了一个有些强人所难的办法,“你若是要彻底导出这股仲妖正气,唯有前往昊阳寺,让那个臭和尚帮你导出。” 白小官愣了一下,倒不是婆婆提议她说去昊阳寺求助太过惊人,而是婆婆在说出那个“臭和尚”时有丝不易察觉的哀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婆婆堵住了白小官的话,继续道,“就算你去那求助的话,昊阳寺和玄离宗同为正道之首,哪有帮你的道理是吧?” “但是,让那个小子去求情,那臭和尚定然会答应的。”婆婆道,“我也正是看在这小子的份上,才破例迎你们进入仙音谷,否则你们就算不让玄离宗的道士打死,也八成被这气雾毒死。” 婆婆道,白小官也不言语了。 她就猜,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这位大能会出手相救。原来都是看在夭小龙的份上。 直到现在,白小官也还未看出夭小龙的不凡之处。 那样一个又怂又不帅气又呆板的家伙,哪里来的这么大面子,莫非他真是前途莫测的大贵人? 白小官想了想,想到那小子让别人一拳揍晕,之后又犯了什么病吃喝不得,差点活生生把自己饿死的样子以后猛地摇摇头,心道:“算了吧。” “我不想连累他,再说了他现在可是连二品的武夫都打不过。”小官说道,言语之中自然而然为夭小龙辩解。 婆婆见她这样,不由得轻笑道:“小妮子,别小看认真的男人呀。” “昨晚,他不是在梦中挨了一晚上的打吗?”婆婆道,想也知道,夭小龙肯定会在梦中挨揍。 “我...我怎么知道!?”白小官只道他夜间练武,并不知道那牵魂入梦会如何。 “宁宁,你给这位姐姐说一下,然后带她去休息吧,你也早些休息。”婆婆终于放下烟杆,伸了个懒腰,打算浅息一会。 宁宁松了一口气,也不担心了,拉着白小官的手就往厅外走去。要与白小官解释那牵魂入梦的凶险,以及夭小龙毫不畏惧的身影。 正待婆婆休息时候,木屋墙上挂着的一把旧木剑慢慢悬起,竟自动自觉地漂浮到婆婆身前。 婆婆看看旧木剑,剑身由楠木削成,久年不失光泽,但是制剑人手艺稀疏显得这把木剑很是丑陋。 上面却有浅浅金光显现,一字悬浮而出。 “都。”,代表了一位长老的请示。 婆婆皱眉,又藏不住好笑的表情,无奈地笑笑摇摇头,道:“这两个小鬼真是找不来一点好事。” 婆婆伸手往金色字体上轻轻一点,那浅色金字便彻底地离开了旧木剑往临崖阁外飞去,方向正是藏经山。 婆婆想了想,又伸出手。 白雾在她面前汇聚,形成一句话:“冰如都,玩玩就好,不要认真了。” 此时,正是古笙与夭小龙约定的黄昏时刻。 好不容易编了个借口摆脱了月怕琴妮他们,古笙总算在黄昏前逮到机会与夭小龙一齐跃过西里长河,从瀑布上游跨过去。 “要我说,瑶池里的仙花灵果加上炼器房的丹药都救不了的伤势,那就只有藏经山里一些不开放的秘卷才能救得了你的小相好了。”古笙自顾自的说。 夭小龙已经不去辩解了,这家伙已经说了好一阵子白小官真是个漂亮女孩,亏得他找得到这么的老婆。 说着一跃,古笙站到一颗树上。 “喏,那个小山头底下就是藏经山”古笙朝前一指出来,道,“不过藏经山究竟是在山里头,我们还要从后面挖过去。” 古笙说着,跳到树底下,在杂草和乱石之中一阵翻找。 居然让他摸出两把亮堂的铲子,夭小龙怀疑他早就有所预谋,只是一直在找机会什么时候行动罢了。 “嘿嘿,本来想和击水儿去的,不过那小子肯定会带上符瑶儿,符瑶儿嘴巴可藏不住,如今你也正好要去藏经山,就顺便吧。”古笙朝夭小龙嘿嘿一笑,说道。 夭小龙心道:“我要是直接与宁宁或者婆婆说一声也不用挖地道进藏经山吧,罢了罢了。” 二人翻过小山头,于一座全是花岗岩的石山下停住。 夭小龙始终难以置信,古笙那铲子全然没有用上,单单以绣花针一点一点准确地找到了最薄弱受力最多的点逐个击破。 居然花了不多的功夫将坚硬的花岗岩挖穿了。 而那铲子只是用来运走碎土的。 古笙便铲碎石,边说道:“别看这功夫花起来没有用多少力气,但是老子,真是一把气都喘不上了。” 古笙大力呼吸,这个后劲来了:“待会,你小心点,藏经山长老冰如都,被她发现了,咱两得兜着走。” 第六十九章 藏书山第十三层禁地 “看来你对这地方很了解。”夭小龙道,古笙非常清楚这个地方所有的机关设置,守卫巡查时间,以及哪里是常年无人及止的藏匿之处。 “那当然,都长老可是我的师傅,我从小到大都在这修行修心。”古笙脸色傲然。 夭小龙可没有看出来,这家伙哪里有修心了,尽是走些奇怪的路数。 “不过嘛,后来惹了些师傅,被她老人家赶出去了。”古笙小心翼翼地走出一个过道,确认没有人之后才将夭小龙从陋小洞室内唤出。 藏经山顾名思义是一座藏着心经、具典的大山,修建于一座坚固的花岗岩山下,挖空山体而建。 其中道法经书上千,多数已失传于世的具典藏经山中也有载具抄本。说不得若被外世所知,便会引起浩大的纷争。 不过出乎夭小龙意料的是,偌大的仙音谷巡查人员居然一个都没有。不得不说古笙挑了个好时机。 于是,两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上了过道,那样子像是光明正大前来借阅的谷民一般。 古笙便开始为夭小龙介绍,他指着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他们现在于藏经山第一层,周围灯火通明常年不熄,这一层放着今朝百年内的具典与野密,谷中教导幼小孩童的书籍也放置于此,对古笙来说,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这一层有六室七斗八廊,就是在外世,也称得上藏书奢侈。 不过古笙七摇八摆间已经将这一层的藏书,不论是名目内容还是来由具体都说了出来,完了还由似博识大家一般狠狠贬了某些书籍简直是胡言乱语。 “幸好平日守门巡查的三位师兄都不在。”古笙逛了好几圈仍然不敢从旁边楼梯下去,反复确认巡查的弟子已经不在藏经山了。 “三,三位?”夭小龙错愕道,以为古笙已经知道此刻有多少师兄在此巡游,但是潜伏在某处。 守株待兔般候着他们。 岂料古笙言之谆谆道:“对啊,三位,藏经山就三位弟子,鬼怕,独七,生三,三位弟子。” 夭小龙哑然以对,对于外世人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般的存在,居然就只有三位弟子镇守。 那么,请问,古笙如此费尽周折要闯进这里是为了什么? “呀,你别小看这三位,月怕大哥的实力跟我大哥可差不了多少,是都长老座下第一,”见夭小龙如此反应,古笙解释道,“独七,生三也都是身法敏捷的主儿,听音辨位的能力很是了得,号称夜瞎子。所以以上三位,只要灭掉了这藏经山里的烛火,就是谁也都难逃他们手下了。” 古笙说道,他今日见到鬼怕以及跟在自己大哥身后的独七、生三,就多半知道此时此刻,藏经山没有人在了。 而镜湖之中发生这么大事情,四位长老也没有露面,而婆婆也仅仅在早上让自己传令便退去了。 古笙就多半推测,婆婆今日定然与四位长老在临崖阁内密谈。 如此,才敢私自开凿密道潜入藏经山,否则纵使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进来藏经山。 两个人的脚步踏在藏经山修建千年的楠木阶梯上,踩出沉闷的声响。 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溜达与反复确认,古笙已经确认了藏经山内已经空无一人。 这时便放开了天性,大喇喇地朝夭小龙介绍道:“每一百年往下挖一层,把几百年的书全都挪下去,再放置新书到第一层。” “第二层便是外世前朝末年以及大梁国崛起前这段时间的书籍,也没有多大好看的。” 楠木阶梯修建在藏经山外围,绕着一层又一层的书库,倒像是座倒过来的书塔,修建于地下。 墙壁镶嵌着古朴不知道年月的灯盏,长年不熄灭,两人的影子随着他们的移动而摇晃。 时而被古笙快速下楼带起的风吹灭,时而被古笙故意去沾染这灯盏而熄灭。 但不论如何,烛火不多时便会重新燃起,丝毫不受影响。 “藏经山到现今,一共十三层,越往下,空间就越大。”古笙说道。 确实,夭小龙发现之前走几步路就可走到下层的阶梯,现今花了小半柱香才到了下一层,不得不说是空间越来越大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修建的,竟然历经千年没有坍塌,还如此坚固耐用。 “说起这个藏经山的修建者,那是个很聪明,也很榆木脑袋的家伙,后世称他为班先,具体名字不知了。”见夭小龙如此疑问,古笙便为他解答。 夭小龙脑子轰隆震了一下,说起班先,这是个传奇人物,就连许多木匠也入师之前也要先拜过班仙才能开始做工。 据说班先所造之物,使木鸟能活与燕齐飞,使石鱼能潜不输活鱼,使车无马而策动,使犁无牛而耕地。 班先之才艺,当比天上神仙的神通,是以,后世匠师无一不奉为祖师。 入行当先对班先起誓。 不过,如今过去了上千年,班先所留之物鲜少,据闻本朝皇室曾有一件活龙玉。 是一块偌大玉壁,上雕九丈玉龙,传说若是往玉璧上浇上一定温度的温水,仅仅一杯,那玉石雕作的龙便会不停游转,像是真龙一般。 也有识气大家,外敌炼气士等放出谣言,大梁皇室收获了相比原来一隅之地的梁国土地都还要大上几十倍的国土面积,多半是借了藏于此玉龙壁里的庞大真龙之气。 才夺得那么一大片江山,开拓疆土,迎来一片歌舞升平。 但也有谣言道,终有一日真龙会向苏家收回那股借出去的龙气,到时,国之气运将倾,苏家天下终会易主。 那班先所造的物品都能被神化成了助苏家夺得江山的神器,说明了班先的大能。 但是在古笙口中居然被说成了一个榆木脑袋的家伙,想来这家伙一进了藏经山就各种贬低这些书籍的样子,夭小龙也就不奇怪了。 “班先留下了图纸,每过一百年,就会开放新的一层。”古笙说道。 夭小龙注意到,他说的是开放,而不是挖掘。 古笙像是知道了他的困惑,便道:“就算是现在,最底下的那一层也仍在挖掘,用一些班先留下的特殊器械。” “必须是一百年才能打开,否则,整座藏经山都会崩塌。”古笙突然严肃道。 夭小龙懵然,为何告诉他? “那个门,不能上锁,所以待会到了底下,你不能动那个门,据说有机关,一碰便会开。”古笙的表情非常严肃而且有些难以察就的悔意,似乎说到这件事情他就非常忌讳夭小龙会不会动那扇门。 那扇门为什么设置成这样,当然是因为班先不想让人发现里面的东西,故而宁愿全部毁掉也不想被人闯进去看那挖掘过程。 唯独这件事情,对于仙音谷人来说,是最严重的忌讳,所以提起这个,古笙完全变了一个人似得。 “所以,提前的一层会关闭,也就是说一千三百年的书层是封闭的,对于我们来说,是禁地。”古笙说道,将那层设为禁地是保险的选择。 夭小龙也表示理解,但是古笙说道:“我们要去的,就是一千三百年前!” 空气开始变得潮湿,奇怪的是墙壁与书库之间并没有受到影响。 夭小龙呆了一下便明悟了,放置在那里的,多半是连婆婆也不愿动用的禁书之列罢。 他们沿着楠木台阶往下转了好几圈,但是还未看到底,若是没记错,这已经走到了第十层了。 下层便是一千一百年前的书库。 台阶像是没有尽头般旋转下去,墙壁的烛火有规律的排序让两人有些疲劳。 “这些地方,怕是鬼怕大哥他们也不曾下来过。你我二人尽量小心。”古笙说道,下来第十层已经属于要像四长老通报,并且获得同意才可进入的地区了。 “古笙兄弟,你有没有察觉到,这地方,有些不舒服。”夭小龙不知道是否由于空气的原因,导致他浑身的皮肤开始不自在。 说着他便开始挠着身上的皮肤。 “那倒没有发现,只是空气有些潮湿罢了,这地方越往下阴气越是重。加上很久没有人来过,一点生气也无,兄弟你初来乍到,不适应也正常。”古笙说道。 “不对,不对,”夭小龙若是没有感觉错误的话,他觉得有人往他脖子上吹凉气,又不时拿着些绒毛物体挠他痒痒。 “停!”夭小龙道。 古笙见他神情紧张,也是突然停下来转身望着他。 “你有没有觉得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夭小龙说道,他其实想说有没有看见有人在我背后。 但是古笙摇摇头,只是说:“你太紧张了,若是先前那番关于第十四层禁地的话,让你紧张了,那待会你跟着我就好了。” “唉!不对,古笙,你停下!”见古笙继续走,夭小龙急忙喊道。 不是感觉有人,这回他真真切切感觉到有人穿过他的身体,一片衣纱拂过他的肌肤。 “!”古笙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夭小龙! 第七十章 那臭道士 “小龙,别转头...”古笙呆呆地说道。 夭小龙感觉到脖子上有纱拂过一般,但见古笙此言,却更想转头去瞧瞧了。 “小龙,我们继续走,只是千万别转头。”古笙内心一阵奔溃,天知道为什么那玩意会跟着他们,明明这个时候本不该是它出来。 夭小龙心中一千万个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让生性顽劣的古笙如此谨慎。 唯一确定的是,脖子边上这东西轻如薄纱,而且行动鬼魅,若不是他识气有成体有所感,定然发觉不了。 “师傅曾告诫我,这层有书引神兽,若是不理会它,便相安无事,若是被它所激只怕会被引入书层幻界,加上藏经山十层以上常年无人所致,恐怕一万年也没人发现得了。”古笙说道,看着夭小龙脖子上那若隐若现的鸟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个东西,便是书引神兽,年代已久由大贤圣人所修著的书而化。 亦是天地造化之精华,甚是神奇,然则无人可驯,亦无人敢驯。 这东西,在前人大方士后土先生入谷曾经来此藏经山借阅文本时才被他所发现,若不是他,恐怕谁也察觉不了这些神鬼莫测的东西。 传说书引神兽愿意现身人前时,一是为了勾引玩伴进入那书中世界陪玩。 二是对贤人大能有所感应,希冀对方能带它出游。 “我小时候,曾经跟着一个黑背大叔,穿过了十二层的禁制,直接去到了十三层,差点就碰到了那尚在挖掘的第十四层门迎。”古笙说道,见到此物若隐若现的身形有所感。 “你是说,那位大叔也是这书引神兽?”夭小龙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古笙点头道:“只是那以后,我挨了师父一顿揍,我爹爹回家又把我揍了一顿,之后我便再也不许进入藏经山了。” 夭小龙看他的样子还有些痛意,说不得当初被打得有多痛苦。 “当日我说了好几遍我是被人带到那里的,但是守关的都长老却始终没有见到一个人,只是往下巡查的时候才发现我。”古笙说起这事还心有余悸。若不是第一日认识这外乡客,知晓他会走,不然也不会交付秘密给他。 夭小龙看着就老老实实,不过比古荥好,为人尚可。又得婆婆看重,说不定还能给自己一洗冤屈重返藏经山。 “于是我爹爹也不肯信我,将我好一顿揍,要不是娘亲苦苦哀求三日,说不定爹爹他早就将我扔出谷外自生自灭。”古笙提起这些事情,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随即便笑了,他与夭小龙道:“那以后我就成天捣乱、撒谎给他们看。” 小孩子的谎言往往是由大人不相信他们的实话而养成的。 “你想引起注意?”夭小龙道,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已经慢慢上升了。 说出秘密确实是快速提升关系、破除隔阂的好法子。 “我至少还想爹爹再注意下我。”古笙笑道。 这些年来,古心最是看重古素,对他和三弟古荥都漠然相对。 完完全全是居住在同一个家里的陌生人,岂有血情之亲可言? 父亲关心大哥的一切,甚至认为大哥日后必然超凡乃至入圣,成为解救仙音谷的大能。 这种事情,其实在他被冰如都长老选入藏经山的时候,也曾发生过。 那是第一次看见严肃的父亲露出喜悦之情,就像自己随便捡来的废品经过了鉴定马上变成了绝世珍宝一般。 尤其是被性情古怪的冰如都长老选中,这种事情发生在当时看着木讷不清懵懵懂懂的小古笙身上,简直是奇迹。 父亲马上为他猎来了山谷之中难见的花斑鹿马,整整三天都为他加餐,那样子就像对真正的孩子一般。 古笙自嘲:“那时候,就连大哥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对他来说,亲人对他好,他便高兴。 小孩哪里懂这么多花花肠子(当然除了宁宁那鬼灵小丫头),古笙只是认为自己哪里不乖惹了大哥生气。 两人慢慢地下阶梯,一步一步,灯影摇曳。 古笙的语气也慢慢沉了下来,夭小龙听着他说,亦知道人人都有难过的时候。 古笙的话让夭小龙有所沉思。 比起来,或许夭小龙的过去也很艰苦,也曾面临过饿死的危机,也曾饱受歧视。 但是人情温暖,他觉得至少还是很幸福的,比起古笙可有可无的亲情来说。 从前,他也曾有个夭老头为他要到最好的饭。 两碗饭,能吃的,温热的,便留给他。 不能吃的,散发恶臭的,便是夭老头自己吃。 讨来一碗饭,那便是又坏又臭有脏,便灌着也要夭小龙吃下去。 迫不得已时,哪怕是看见凶悍的野狗,夭老头一把老骨头也敢上前一搏。 只要夭小龙饿不死,让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牺牲一切都行。 夭小龙眼眶湿润,老头儿一生为善,周身顽疾到头来也不得善终,连个好的草席都没有。 他夭小龙即使是挖穿了手掌心,也挖不深夭老头的坟,只好守着候着,也不让野狗刨了。 “人呐,总得有点感觉幸福的念想才好活下去吧。你说是不是,古笙兄弟。”夭小龙一笑,对着古笙道。 “小龙兄说得也是,再怎么济,我娘她对我最好,即使我爹看我不成器,我娘还是最疼我和古荥。”古荥也一笑。 夭小龙便于他讲后来在露马山镇国公府的种种,“说起来,我后来遇到一位大哥,他是外世我朝绝世大功臣的嫡孙,只是受到迫害……” 夭小龙讲那豪情刀客,讲那不会武功的毒公子,讲那被柯大哥收做婢女的画仙叶游。 讲的最多便是哑仆王秀对于柯少轩二十多年的不离不弃,以及柯少轩为了等她归来,二十多年也不愿离开露马山,直至朝廷发兵,方才发现身边竟是最爱人的悲剧。 “你那柯大哥与王秀姐,当真是绝世无双,此情当比金坚。” 夭小龙接着又道:“柯大哥与王秀姐姐先后伤重而逝去,我后来便遇到一个叫李道阳的怪道士。” 两人说了不知道多久,早已经走进了十二层,正于十三层门前停留。 此时,忽有一声而至:“你居然认识那臭道士?!” 第七十一章 长老冰如都 “你是他什么人,既然知晓无阳子的本名,为何敢来这仙音谷?”声音的主人从暗处慢慢显现身影。 古笙低下头,衣衫下早已经是冷汗湿杉,颤抖不已。 因为这把声音老得不能再老,亦然因为这把声音的老气像是从棺材底带出的阴森一般。 问夭小龙这话的主人是一个老妪,皮肤松弛,随着她缓缓走近,借着壁旁烛火,夭小龙看见她枯如秋叶的皮肤上斑斑点点。 再仔细一瞧,夭小龙只觉得头皮发麻,原来这老人的皮肤看着远远比一般老妪还要苍老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这老妪皮肤上密密麻麻全是伤疤,深浅不一,刀枪棍剑全全都有。 夭小龙想不出究竟这老人经过了怎么样的一声,才会落得如此一身伤痕。 “你来干什么?”老妪盯着夭小龙,完完全全地无视了一同而来的古笙。 但是古笙闻言,立刻拜倒在地,声音颤颤巍巍:“回...回长老话...古笙只是不甘当年被逐出藏经山,想...借此次镜湖动乱,重新潜入藏经山,一洗当年真相。” 夭小龙倒是没想到,古笙居然这么没有骨气,一下子全都给吐露了。 等等,方才古笙称这老人叫长老?!莫非这位就是都长老? 夭小龙心中一紧,也想跟着古笙下跪算了,但转念一想,“这老妪全然像是痴癫一般,若是一跪下便让她偷袭了,那可不好。” 都长老没有理睬古笙,继续盯着夭小龙看,一边看一边笑道:“嚄,我明了,无阳子那厮是要你继他衣钵,哈哈哈哈哈哈~” 这老妪一会儿苦着脸一会儿又笑哈哈,让夭小龙更觉得这是个疯婆子。 心里更是猜测,莫非当年那个半日师父李道阳与这老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么一想,夭小龙便拱了个礼,道:“回都长老话,李道阳确实当过小子半日师父,之后便赶我走了!” 夭小龙将“赶我走”三字咬地清清楚楚,摆明了关系不管如何也站在这位老妪这边。 “哈哈哈哈哈~”老妪没理他,而是继续大笑道。 夭小龙一时半会猜不透这老妪的心思,只道是:“难不成师父他当年负了这老妪,半路出家做道士?才让这老妪如此癫狂?” 忽然间,夭小龙感觉下衣裙摆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古笙在拉他衣裳。 古笙朝他一阵挤眉弄眼,似乎在暗示他快趁此机会逃走。 于是趁着这老妪还在哈哈大笑间,夭小龙半蹲下来,轻声耳语道:“古兄弟是要我一人先走?” “是,你赶紧走,这时候的师父最可怕,你是无辜的,古笙拖累了你,龙兄先走吧。”古笙说话急促,眼睛却时刻注意着都长老那边。 若是有必要,冰如都师父对夭小龙欲加伤害,那么他古笙随时就准备奋起为夭小龙挡刀。 “傻了,你我同来,有难便是同当,偷生苟且之事我再也不会干了。”夭小龙说道,语气果决。 古笙想起夭小龙曾说过露马山之中,那次夭小龙的大哥便是让夭小龙一人逃生,令他悔恨至今。 便点点头,两人伺机而动。 “他居然,居然会找人传承?那个被天地消亡地只剩一人的天正宗?!哈哈哈哈,他...他,小子!?”老妪笑着笑着便瞬间提升了一个音调,充满了愤怒,两只干枯的眼睛似乎随时会跳出干裂的眼眶一样。 老妪忽如其来的一声大吼,让夭小龙两人一下把心脏拉到喉咙,和这老怪物同处一室简直是太吓人了。 不光是从小就被收入古笙有心理阴影,就是夭小龙初来乍到也被吓得一身汗毛惊得竖起。 比起来,当初第一次看见哑仆那层层包裹下的溶烂皮肤还比较可爱些。这婆婆就像是说书先生故事之中所描述的鬼怪一般,着实让人不敢怠慢。 古笙小时被挑中,跟着阴气森森的冰如都长老修炼心经法术,刚开始确实是哭着喊着不要去的。 后面便因为看见爹爹的笑容,便乖乖接受了。 再后面因差点闯下大祸被冰如都长老依谷规惩戒,对尚是孩童的他用下千淹万勉的酷刑,在那镜湖之中狠狠地呛了一整天。 其时古笙父亲掩面以对,古笙母亲哭得心力交瘁晕了过去,而大哥古笙扶着娘亲毫无表情,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唯独小弟古荥还会傻愣愣地去揪着父亲,让父亲求情。 却被父亲推开。 事后古笙父亲非但不给休息时间,还将他饱打一顿,再来一个闭门不见。 让古笙很是寒心,认为都是当初那个黑背大叔的错,若非是他,古笙根本不会前往第十三层。 所以古笙一直等着,等着揪出那位大叔,澄清自己,让父亲重新看起自己,便足矣。 “是,是!...小子便是那无良李道阳的半日徒弟!”见冰如都忽然转身走来,夭小龙急忙道。 古笙却突然一下站起,一把推开夭小龙,紧接着自己的身体向前飞去。就好像后面有什么人忽然朝他背心猛地拍了一掌似得。 古笙登时趴在地上,冰如都直接无视,从他身上踏过,身形之鬼魅,步法之轻盈,居然没有在古笙衣衫上留下一个脚踏! 夭小龙见古笙忽然往反方向弹出,却没有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的气息,当下便知晓这老妪功夫古怪。 当下便知道不能以常理应对,就只有躲开了。 谁知道夭小龙方一躲闪,由牵魂入梦中所学的“游龙步”步法施展而出,竟然直直地投入冰如都长老的攻击之中。 夭小龙内心来不及诧异,猛地反手拍出一掌,他的手刀经过了不少时日的反复磨炼,早就练出了一些名堂了,就是普通二十年生的树木也有自信劈断了。 谁知道,他这蓄力满满的一掌下去,就像一掌打在棉花上,半点感觉不到对方有没有被自己击中。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只累累伤害,遍身粗糙砺砺的禅杖。 咚!一声闷响,直接击得夭小龙五脏六腑翻天覆地,让他当下只想呕吐。 明明从头到尾就没有见到这老妪手上有抓着禅杖! 夭小龙当下也没有多想,趁着有力气,就赶紧躲开,若不然再挨一下就有够呛。 夭小龙在倒地的一瞬,几乎快与地面接触时,身子忽然往左翻越,且毫无支撑就重新站起了。 “咦?”冰如都小小诧异,这门游龙步身法确实奇怪,不论躲避游记,还是移行换步,都不能以常理相对。 “嚄,无阳子教你的?倒是很像天正宗的夜正阳生步,好!”婆婆忽然又高兴起来,紧接着扔出禅杖。 夜正阳生步?天正宗?这游龙步是他在梦境之中所领悟的,但是要仔细算起来,倒是与李道阳关系暧昧的相野凶神所指点的。 而这天正宗?他从没有听说过,江湖上市井之中也没有这个词汇,倒是这位都长老像是师父的老相好。 现下夭小龙以为透支气运过度而变作苍老的李道阳才是真正的李道阳,因为没有法术支撑才露出真相。 实际年龄与这位老妪相同,便误以为老妪是李道阳曾经负心的家伙。 眼下师父的债,徒弟来尝,却好像没有什么不妥。 不过,这算什么师父?! 首先什么也不和他说,其次什么也没教,顺带封住他的气海,就将他驱逐了。 实际上,根本就不知道那原本彪悍似匪的道僧是什么人。 “无阳子教出了个好徒弟,可是我女儿已经不在世上了!”冰如都瞬间又愤怒起来。 女人心,海底针!夭小龙骂道,根本就搞不清一个老女人究竟想些什么,一会儿怒一会儿笑。 但不管怎样,他夭小龙都得挨打。 禅杖急急戳过来的一瞬,冰如都也动了,这回夭小龙看得清楚,这老妪的行动确实像个老妪,举手投足间慢慢吞吞,按理说他应该在这老妪出手时连续打出十拳。 可是,眼下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夭小龙在闪避这疾飞禅杖的同时,身躯却向着老妪躲去。 他分明就见这老妪行动缓慢,就算给多一柱香也跟不上自己敏捷的身法。 但是,眼下却突然闪到了自己躲避的方向! 冰如都的拳头并不像个慈祥老奶奶,倒是跟她一样的又坏又臭,几乎只剩一层皮的拳头,就直直地击打在夭小龙面颊。 让夭小龙有过那么一刹那的晕眩感。 夭小龙明明白白地看见,在那皮包骨的拳头击来的同时,自己分明摇头闪避,却不知为何竟然直直地撞上了那拳头。 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 迄今为止,夭小龙所有的闪避都最终会撞上这老妪,就好像自己故意被她揍一般。 可怕! 夭小龙的身子居然被一个腐朽老妪一下击飞,在空中连续腾翻了两周,才猛然倒地。 夭小龙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八成站起来就会撞到冰如都又臭又硬的脚板,只好唉了一声,朝同样趴在地上的古笙看去。 却见古笙显然是憋不住朝他嘿嘿一下笑了,紧接着古笙就挨了老妪一记又老又臭的脚板。 “无阳子的徒弟看来也是如此嘛,九幽你回去罢。”冰如都朝着尾随夭小龙而来的书引神兽九幽烈雀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