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欲把相思说似谁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三天。 小夭在相柳战死的海岛上找了整整三天。 被黑血浸染的泥土带着剧毒,腥臭无比,令所有的飞鸟走兽游鱼浮虫都退避三舍,岛上更是草木皆衰,百兽皆亡,宛如人间炼狱。可是她双手双脚在黑土中摸索行走三天,却毫发无损,好像无形中被人保护起来,除了一身青色的衣裙被黑血浸染的斑斑驳驳。 小夭遥望着空空荡荡的海岛,思绪如潮——相柳,你不是有九条命吗?你不是大荒的战神吗?怎会那么轻易就死了?你肯定还活着对不对?你是不是气我用箭伤了你,所以才故意躲起来不想见我的是吗?对,九头怪,肯定是的,以你无赖又狡诈的性子,你指不定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看我笑话呢! 小夭仔细扒拉着每一寸已经被血染黑的泥土。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会发现相柳残魂的地方。双手已经渗血颤抖,但她仍然没有一丝停下来的意思。 她不信,不信这个狡猾的九头妖就这样死了。像个傻子似的,把所有的命都给了别人,就这么傻傻的死了。 由于三天没合眼,滴水未食,粒米未进。此刻的小夭脸色惨白,唇瓣干裂。半晌过后,她终于体力不支仰倒在地。 小夭任由四肢耷拉在地,污血浸染了发丝也毫不在意。她抬眸呆呆望着天空,此时云很低,仿若触手可及,灰色的乌云连绵一片,似乎将要垂落雨滴。 海,是相柳的家。普天之下,人人都在为杀掉了大魔头--九命相柳而庆贺,唯有他的家,大海,在为海底妖王的离去而悲伤。 有时候,她亦无法分辨,她对相柳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她一直不是一个主动的人,甚至对任何事都很冷淡,凡事都讲究顺其自然,不想付出太多,什么事都是被动在接受,认玱玹是这样,等涂山璟是这样,嫁给赤水丰隆也是这样。可唯独对相柳,她是愿意主动的。但,他们是对手,是敌人,注定势不两立。她害怕,不敢,也不愿去想最后的结局。可是,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残酷。辰荣义军的军师和西炎的王,注定要生死决斗。 因此,当小夭每一次面对相柳,历经怦然心动的瞬间,她就不断告诫自己,他不过是公平交易而已,他从未把自己放在他的心间。只有这样,她才能给自己裹上厚厚的茧,唯有这样,才能阻断相柳走进她的梦里的机缘。 暗示的话说久了就信了,看着再假的谎言,说多了就成了真。 小夭以为,自己已经伪装的足够好,丝茧已经包裹的足够厚。可一听到相柳战死,她所有的努力最终都土崩瓦解。 她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像无边绝望笼罩着她,丝茧紧紧包裹着她,拽着她一点一点沉入海底,直到不见天日,直到心脏窒息,直到好似有两个野兽在极限拉扯,一不留神就会爆体而亡。 小夭即便知道战死是相柳的结局,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虽然相柳说过,战死是战士的归宿。她也清楚,相柳那么骄傲的一个将军又怎会抛下袍泽恩义苟且偷生呢?但她明明都求玱玹答应了,会饶他一命,可为什么,他还是一心求死,甚至连她最后的回忆,也要残忍的抹去? “九头怪!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毛球给炖了。”小夭威胁道,但声音却如石沉大海,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回应,仅有海风从耳边轻掠而过。 泪水从小夭眼角悄然滑落:“你不是睚眦必报吗?我都说要杀了你的毛球,你也不肯出现吗?我们就那么不值得你挂念吗?” 小夭以为她此生都不会再流眼泪,知道玱玹为了阿念而折磨她的时候,她没有哭,涂山璟失约的时候她没有哭,甚至被沐斐虐杀的时候她亦没有哭。 相柳在海底陪伴小夭三十七年,纵使海水冰冷黑暗,但是有他陪伴的日子,小夭海底的生活并不算糟糕。而后,相柳唤醒了她,在她满心欢喜等着相柳来见她的时候,等到的却只有他让毛球送自己离开的消息。 小夭心如刀割,趴在似乎还残存着相柳体温的海贝床上。泪水从眼眶里疯狂窜出,簌簌而下,颗颗滴落在他的贝壳床。没想到,从那以后,她的眼泪竟也像东流之水,流之不尽了。 泪珠划过小夭耳鬓,滴落在黑土里。慢慢的,竟有片片纯净清冽、美如梦幻的六瓣冰晶雪花从眼泪滴落处旖旎而起,互相缠绕,浮动。 晶莹如玉的雪花倒映进小夭的瞳孔,她的眼眸一缩,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冰晶从黑土里钻出来,夹杂着点点稀疏的金色萤光,如飞絮般轻柔,萦绕在小夭眼前。 小夭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景象,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怦怦……怦怦……好似有另一颗心脏在慢慢靠近,轻柔的附和着她的节奏。而后,一团小小的,被金色灵力包裹着的冰珠,萦绕着片片冰晶雪花,从一摊黑血中冒出来,缓缓漂浮到小夭眼前,和点点细腻的金色萤光汇聚在一起。 晶莹剔透的冰珠里面,有一缕淡淡的,几不可察的微弱游丝,犹如一团小小的火焰,缓缓地在澄莹的冰珠里游动。 “找到了,相柳,我终于找到你了。”小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明明在笑,眼泪却夺眶而出。 这是……小夭眸光忽的一抖,震惊的看着冰珠,将冰珠揽到掌心。 小夭竟不知相柳会把自己流在他贝壳床上的眼泪炼成冰珠,即便身死,居然也在用灵力紧紧护着这颗珠子。更未料到,相柳的残魂,竟然就在这颗她眼泪炼制而成的冰珠里。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席卷心头。 你不是说我们之间只是公平交易吗?你不是凡事都算的一清二楚,与谁都泾渭分明吗?你不是只在乎你的大义吗?为什么,我的一滴眼泪你竟然也能保护至此。 太多疑问,来不及细想。 小夭小心翼翼把相柳的残魂护到心脏上,如释重负的大笑起来,眼泪却也不停的坠落。 九头怪,你在海底护了我三十七年,现在,也该我来护你了。 小夭带着相柳的残魂游到大海深处,玳瑁与她擦身而过,鱼群在她身边簇拥游移,海葵的嘴巴一张一合,红蓝交错。 在这里,他们可以免于被任何人打扰,大海,是相柳的家,也是最适合重聚相柳神魂的地方。 小夭找到一个很漂亮海贝壳,虽然比不上相柳之前的大海贝,也没有浪花般卷起的边角,更没有漂亮的纹路,但容纳两人,足够了。 小夭划破手掌,念动咒语,在海贝上布下血咒。这带有妖王气息的血液是海岛最好的防御罩,任何海怪鲛人闻到都要退避三舍。 小夭坐在贝壳里,施法唤出被她温养在心脏上的残魂。散发淡淡莹白柔光的冰珠里,游动着一缕微弱的,几不可见的红色残魂。 她默念咒语,殷红的血滴落在冰珠上,瞬间渗进冰珠,隐隐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小夭兴奋的看着这一变化,也顾不上包扎被她再次划破的手掌。 虽然反应很小,但起码还有用。 她再次把冰珠融进心脏里温养,哪怕冰珠冻得心脏并不好受。 小夭曾在五神山的一本古籍上看过,心脏融精血,可生肌,养神魂,以血可温形,以心可塑形,以心换心,能成人。 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她不后悔。相柳不也舍了一命救她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一颗心,能换他新生与自由,便是死了,也值得! 听说海底深处有种鱼,名叫何罗鱼,是海中的神兽,长着一个脑袋,却有十个身子,叫声如同犬吠一般,传说吃了它的肉能包治百病,于是小夭每天变着法的去给相柳捕猎何罗鱼,海里的何罗鱼见了小夭都得躲起来绕道走,好几次,小夭还差点被海底凶残的滑鱼当猎物吃掉,每次均是惊险逃脱。 小夭名义上是捕来给相柳补身体,实际上却都进了自己的肚子。用她的话来说,反正现在他吃不了,只能喝她的血,那么她吃就等同于相柳也吃了,一人吃两人补,划算。 闲暇时,小夭就带着冰珠一起欣赏海岛风景,一起去偷听鲛人定情后的合唱,一起探险偷鱼怪的卵,一起撬珍珠贝,贝壳里面的珍珠又大又圆,肯定能卖不少钱。小夭眉飞眼笑,对冰珠说,“九头怪,你肯定想不到你自己家那么有钱,堂堂一个海底妖王,坐拥整个大海的奇珍异宝,请我吃饭竟然还要去当玉佩!”想起相柳当时黑着脸窘迫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这样的日子好像回到了海底的那三十七年,没有算计,没有立场,没有纷争。 当初她在梅园被沐斐虐杀,相柳割心头血救她,陪她在冰冷漆黑的海底三十七年,夜夜相伴,虽然一个话很少,虽然一个在永远沉默的听,没想到,他们如今却反了过来,此刻变成九头妖永远沉默的听,而小夭在不停的讲。不过好一点的是,小夭话多,每天都能滔滔不绝的讲一大堆,不至于那么寂寞。要是相柳听得到的话,定会相信当初她逼得猴子自杀的事了。 在海底就这样用心和喂血温养了十年,相柳的残魂终于强壮了许多。小夭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好像也有感应似的在冰珠里转的快了一点。 “九头妖,你是不是也无聊了。要不我也带你去海面看看月亮吧!今日是十五,满月了,海面的月亮肯定又大又圆。” 小夭用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已经可以漂浮在空中的冰珠,眉眼弯弯,笑着说道。 不大的海岛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北面隔海就是一望无际的冰川,极北之地,那是相柳曾经流浪过的地方,他说那是世界上拥有最美的风景却也最恐怖的地方。 海面静谧,月光如鲛纱般轻轻浮在海面上。漫天星河,美如画卷。 “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看的月亮吗?也是这么圆,这么大,那时候我就跟你说,再稀罕的景色看多了也腻,除非有人陪我一块儿看才有意思。 景永远是死的,只有人才会赋予景意义。你也说,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可你这个傻子,道理说得一大堆,却还是为了别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就这么傻傻的沉睡了。” 小夭的笑一点点淡下来,神情看起来有些许飘忽。 “也不知道十七现在和她相处的怎么样了?” 小夭叹口气。 “肯定是好的吧。十七那么温润如玉还好脾气的一个人,肯定会好好待她,说不定,现在的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在来海岛之前,小夭就已经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和涂山璟新婚不久,她就不辞而别,如果涂山璟知道的话,定会难过,甚至会恨她的吧。 和涂山璟新婚以来,她一直没有和璟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但涂山璟竟然也没在意,总是笑着说,慢慢来,未来日子还长。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很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以为涂山璟回归,自己也顺利嫁给了他,她会是很欢喜的,她也应该是欢喜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纠结着一股思绪,杂乱无章。直到听到相柳战死的消息,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害怕来自何处。 知道了心中所想,小夭便当机立断,决定去海岛寻找相柳神魂。她想,只要能顺利找到相柳,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哪怕花十年、百年、甚至千年,只要能救活他,她愿意继续浪迹江湖,依旧做回那个清水镇的玟小六。如果找不到,那就一直找,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可是,她这一走,也许就会是永别。她知道涂山璟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但如果涂山璟知道她所行之事,定会阻止,甚至也可能会将他害死。她已经欠了相柳无法偿还的恩情,她不能再害了涂山璟。于是,当小夭知道相柳战死的那一夜,她便偷偷用自己精血炼化了一个傀儡,让分身傀儡代替自己,代替自己好好照顾十七,代替自己永远陪在十七身边,同十七去找海上仙岛。让分身和涂山璟相依相伴一生,也算是全了自己有人可依的心愿。她,将是这世上唯一的小夭,而自己,永远只是茫茫大荒中的一个无名小卒。 而精血炼化的分身傀儡,实际上就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她有独立的灵魂,独立的思想,但同时也会继承本体的记忆。是一种基于本体却又超脱于外的一种存在。 这种制作分身的秘术,是她当初在百黎的巫族秘术上无意间看到的,本来也只是觉得有趣就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却用上了。知道相柳战死的那夜,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抽了自己的一缕神魂,一根灵骨和半身精血炼成了这个傀儡。 小夭知道这样做对不起涂山璟。但她不能告诉涂山璟,也不敢告诉璟,毕竟,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如此大度,能容忍自己的新婚妻子抛弃一切去救别的男人,甚至日夜想的是另一个男人呢?哪怕涂山璟现在已经变回那个清水镇的叶十七。 但只要涂山璟能好好活着,即便他发现自己欺骗他,恨她,她也能笑着接受。 而小夭亦没时间瞻前顾后,现在的她,只想拼尽全力,救活相柳。是报恩也好,是魔怔了也罢。就这一次,她想勇敢遵循自己的心意。只要能救活相柳,即便让她放弃现有的一切,依旧做回那个无情冷漠之人,甚至遭世人唾弃,她也在所不惜。 小夭嘴角溢出苦笑:“九头怪,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因为我总是在伤害你,伤害涂山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既绝情,冷血,又无赖?” 冰珠漂浮到小夭眼前,珠内的残魂也似乎游快了一些,微微闪了闪雪花般的萤光。 “你是在安慰我吗?没想到你这九头妖冰冰冷冷的,竟然还会关心人!” 小夭笑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冰珠。 “九头妖,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小夭轻启朱唇,一首悠扬动听的山歌慢悠悠的飘向远方。 奈何世间有悲欢 缘何人生有聚散 此情若是昭如雪 唯愿与君长相见 不分离…… 山歌悦耳动听,悠悠飘荡在海面,但却透着一丝丝忧伤。 小夭将头侧枕在膝盖上,凝望着如水晶般清莹秀澈的冰珠。 “希望你回来以后,不要总是那么冰冷淡漠,拒人千里之外。我希望你还能做那个热情开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开开心心的防风邶。” 冰珠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上下轻轻晃了晃。 嗷~ 突然,一声巨兽的吼叫从海岛附近传来,一瞬间地动山摇。 海岛四周的海水剧烈翻滚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流,掀起一阵狂风,海岛摇摇欲坠,似乎很快就会被涡流瓦解。 小夭拽着冰珠用灵力护到心脏。 这十年里,小夭也遇到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涡流,也算经验丰富。 正在小夭思考如何逃生之际,冰珠竟然直接从小夭心上钻出来,直直飞往涡流。 “相柳!” 小夭大骇,想抓住冰珠,指尖在擦到冰珠边缘时,她却直接摔趴在了海岸边,眼睁睁的看着涡流将冰珠吞噬其中。 小夭悲痛欲绝。 忽的,海浪突然剧烈翻涌,一道道银白的光柱自海底穿透涡流直直射入夜空。 一只巨大的鲲鹏从海底跃出,无数的水珠从它身上落回海里,巨大的身躯霎时遮挡住了夜空,四周瞬间一片黑暗,仅看到黑暗处似乎有一道刺眼的亮光陡然迸出。 鲲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扭动着身体跌落海里,它巨大的翅膀扑棱着,拍打出层层巨浪,直直朝小夭袭去。 小夭目瞪口呆,定定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自觉站起身往后退,但还是瞬间被巨浪卷进海里。 翻滚的海浪卷得她头昏脑胀,她拼命的挣扎想逃离,却还是被强劲的水力带走。 相柳。 小夭心里默念。 突然,不知被什么砸中,小夭眼前一黑,晕晕乎乎,只能无意识的随着水波旋转流动。 难道,这就是结局了吗? 她还没有让相柳真正回来,难道,自己就这样葬身于此了吗? 小夭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就快要晕厥。 突然,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了,身体稳稳的浮在了水中。耳朵嗡嗡的听不清声音,小夭努力睁开眼,但沉重疲惫的眼睑,只能勉强撑开一个缝,看到一点模糊的剪影。 混沌的视线中,恍惚有一条巨大的白色九头蛇正紧紧缠着一只鲲鹏,鲲鹏也被巨蛇绞的剧烈挣扎。 九头蛇困住鲲鹏,其中一个头直接张开森寒的獠牙,一口咬在鲲鹏心窝之处。鲲鹏撕心裂肺的鸣叫,随即,九头蛇尖锐的獠牙直接将鲲鹏心窝那块柔软的皮肤撕破,霎时鲜血如注,将海水染红,而后九头蛇一口直击心脏,将鲲鹏内丹吞噬腹中。 下一刻,白光乍现,刺的小夭彻底没了意识。 二、生当复来归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九头怪!” 小夭从混沌中惊醒,大叫一声,腾地坐直身体,缓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陌生的海域。海珊瑚五彩斑斓,海葵红艳艳开了一片,像铺了一块巨型的灯毯。 各式各样的游鱼海怪围绕在小夭的周围,距离不远不近,它们缓缓游动,伴随着一群群水母,不断游移在小夭四周,缤纷的水母像是一盏盏晶莹剔透的琉璃宫灯,照亮了深海的海底。苍莽的海草在浅浅浮动,仿佛是在朝拜,在迎接,在庆祝。 小夭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晕厥前最后一刻的画面。 一条巨大的白色九头蛇死死缠住同样巨大的鲲鹏。 是相柳!是九头怪! 小夭的心脏狂跳着,眼泪随着簌簌而下。 回来了!九命相柳回来了!海底的妖王终于又回来了! 小夭喜不自禁,四下环顾,却没发现相柳的踪迹。 小夭擦干眼泪,压抑住狂躁激动的心,她正欲起身寻找相柳,却忽然觉察有东西在自己怀里蠕动。 接着,她看到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圆滚滚的小蛇脑袋从自己怀里探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九个。 九个小脑袋齐齐吐着信子,左右摇晃,小夭瞬间一惊,呆怔在原地。 霎时间,海底热闹非凡,张灯结彩。游鱼海怪拼命释放灵力,照的海底绚烂多姿,鲛人齐齐合鸣,天籁之音空灵悠扬,随着大海的波浪飘荡而去。 小九头蛇眨着九双兽眸,怔怔看着小夭,虽然相柳已恢复真身,但视线却模糊不清。他的眼前好似覆盖了一层朦胧雾气,让他看不真切。 此刻的九头蛇看不清任何东西,仅凭着蛇类的嗅觉,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但他怔愣片刻,又甩了甩脑袋,九张脸都写满不可置信,小小的蛇唇似乎还隐隐扬起一抹几不可察、自嘲的苦涩之意。 小夭将九头蛇捧入手心,突然的失重感让九头蛇微愣,蛇头一歪,跌在小夭手里。 小夭嗤笑一声,笑眸微弯,眼里还残留着盈盈鳞鳞的水汽。九头蛇似乎有丝尴尬,他急忙咻~的立起身,九脸均是桀骜不驯,盘立在小夭的手心。 相柳停留片刻,随即蛇身被一团雪花般的灵力包裹,漂浮到半空。他高傲的仰起九颗头颅,神色自如,似是在接受海底万物的朝礼。 这一刻,海底彻底沸腾。大海翻滚着巨浪,海妖在深海里热情舞蹈,纷纷庆祝海底妖王再度回归! 小夭凝望着小小的九头蛇,笑了,脸上还挂着她喜极而泣的泪痕。 终于,相柳终于可以摆脱束缚,摆脱恩义,为自己好好的活一次。 小夭脑海回荡起,当初她在死斗场外对防风邶说的话: 如果你从死斗场里逃出来时,是我救了你该多好!如果是我救了你,我一定让你只做防风邶!自由自在的防风邶…… 现在的他,可以做相柳,可以做防风邶,可以做任何他想成为的人。 一人一蛇的日子在宁静祥和中度过。 转睫间,时光荏苒,又是一个四季的轮替。 自共工洪江怒触不周山,天地不再共通,人神不再混居,神居天,人居地。但人和妖还未划分明确的界限,依旧杂糅共存于大荒之间。而人亦不再能通过天梯参拜神灵。由于天地不通,颛顼( ZhUān Xū )玱玹命南正重主管天,火正黎主管地,并佐以四神辅之,方恢复天上人间的秩序。 自相柳化形,小夭便带着相柳离开了海底。 小夭每天带着未恢复人形的相柳到处去搜罗灵芝仙草,给相柳制作毒药。他的血天生剧毒,只有毒药能让他的灵力越来越强大,相柳才能尽早化成人形。 小夭带着相柳来到百黎,在赤宸寨内爹娘住的竹楼旁,也盖了一间小小的凤尾楼,这是她和相柳在百黎的落脚地。 百黎山高林密,长年布满毒瘴,各种毒物灵草遍布森林,十分适合相柳恢复灵力。 小夭利用驻颜花,幻形成一个相貌平平的百黎少女,化名柳。 现在的相柳还是条小蛇,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依靠气味分辨她。即便相柳察觉到一丝端倪,小夭也总有办法搪塞过去。不过,小夭隐藏身份最主要的目的,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相柳。 小夭想起那一夜,在葫芦湖边,月华皎洁,湖面上波光粼粼,而相柳为了储备打仗疗伤用的血丸,几乎要了她全身的血。可小夭却依旧倔强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地对相柳怒吼道:“你最好一次要够了!今夜之后,你我陌路,此生此世我永不想再见你!” 自相柳战死后,小夭不止一次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困惑不解,明明那天她恨他至极,明明她说过再也不想见他,明明相柳亦讨厌她入骨。可自己却依旧糊里糊涂,不管不顾的来到他的身边。 相柳战死后,一幕幕过往不断闪现在小夭脑海。她仔细想了很多,包括她把银箭射入相柳胸口的那晚。也许,她一直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是啊,如果相柳真的想杀她,真的那么冷血,在自己亲手把箭射入他胸膛的时候,他就会杀了自己,怎么会容忍我对他一次次的冒犯? 当初被璟和丰隆的死刺激到心力交瘁,对相柳只有满腔的愤怒,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细细推敲。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小夭的心怦怦直跳,可她不敢确定,甚至害怕确定。 小夭不知道相柳什么时候能化为人形,只能先变换容貌,以免突然面对他的时候手足无措。 变成男人?凭相柳野兽的直觉,他一定会发现柳儿就是小夭。还是化成女子保险些,相柳定不会相信,那个在清水镇咒他喝水呛死,走路跌死,吃饭噎死的玟小六,和眼里只有涂山璟的小夭,会为他放弃一切。 清晨,小夭准备出门。 “柳儿,又去找草药啊?” 一个百黎老妇手抬着木盆,亲切的和小夭打招呼,看样子准备去河边盥洗衣服。 “是啊,燕婶,你身体好点了么?”小夭提了提背篓带子,礼貌寒暄。 “多亏了你的草药,我已经好多了。” 燕婶露出质朴感激的笑容。 “不客气,燕婶,应该的,邻里之间本就应该互相帮助,再说,我住的竹楼也是各位叔伯们帮忙搭建的,我都还没好好感谢你们,你们也别跟我客气。” “哪里的话,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们百黎人什么没有,力气有的是。” “行,那我就先谢谢燕婶啦。” 小夭露出甜美的笑。 燕婶又说了一些感激的话,转身离开。 小夭目送燕婶远去的背影,闭上眼,静静感受百黎的一切。 也许是百黎族连绵伟岸的群山;也许是山间清澈秀丽的水;也许是每一张善良热情的笑脸;也许是粗犷热情的山歌;也许是浓烈醇厚的酒;也许是少女们服饰上环佩叮当的银饰;也许是孩童们抓着她裙角的小手;也许只是田埂边那头青牛哞哞的叫声……都让小夭感受到了难得的烟火温情。 玱玹不愧是众望所归的君王。自从蓐收打败辰荣义军,收复辰荣山,洪江触不周山而亡以来,大荒正式宣布一统,他真正成了天下共主。但由于天地不再相通,接下来的几年里,他颁布了多项法令,以稳固人间秩序。其中一项,就是解除百黎巫族的奴籍,奉百黎为神使,即传达上神旨意的使者。百黎再也不是恶名昭著的民族,更是奉蚩尤赤宸为战神,受世间香火,赤宸和王姬大将军凄美的爱情故事,也将得以被外人知晓。 玱玹对百黎的偏爱,小夭是心存感激的。 每个深夜,小夭都伏在案前为相柳制作毒药。烛光摇曳,照亮了小夭认真制毒的脸。 小九头蛇就窝在小夭为他做的竹萝里打盹,身下是软绵绵的垫子,内芯填满了毒草,闻起来,还有股淡淡的清香。 小九头蛇时不时抬起一个头,吐着信子,看着小夭在影绰烛光下的身影。 同样的日子不断重复。 一个制药,一个陪伴,一个喂,一个吃。一个逗,一个滚来滚去的配合。 竹楼里常常飘出悦耳的笑声。 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她不再是西陵玖瑶,他也不再是九命相柳。他们不用站在对立面,他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 渐渐的,相柳似乎觉得自己的眼睛看得清楚了些,甩甩头,努力眨了眨兽眼,透过昏暗的烛光,想将眼前人看得更清楚些。 “小九,来,吃了它,该睡觉啦!” 小九是小夭给相柳取的绰号。 小夭给相柳取名的时候,笑的前俯后仰,谁叫你有九颗脑袋呢!以后就叫小九吧。 相柳还没看清楚眼前人便被一把捞了起来。 相柳乖巧的张开一张蛇嘴,把药吞了下去。许是药效发挥了,相柳扭了扭尾巴,从小夭手中滑到竹萝里,枕着药枕睡着炼化药性去了。 自从相柳化成蛇形,小夭再也没有喂过他自己的血。 “小九啊,你吃了我那么多毒草毒兽,除了长胖了一点,却一点化形的迹象也没有,你是真的在努力修炼灵力吗?” 小夭浅笑,摸了摸他其中一个脑袋,转身收拾起了东西。来百黎已经大半年,相柳除了变得强壮了一点,变得圆润了一点,却半点化形的迹象都没有。明日,她想到更远的深山里去,百黎北边是昆仑山,山上终年有雪,多珍奇植兽。传说山中有不死树,千年花开,千年结果,妖兽食之能化形,人食之能得永生,运气好的话,若是再得一枚灵兽内丹,相柳就能成功化成人形。 清晨,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斑。 “小九,过了这座山,就是昆仑山啦。只要找到不死树的果子,你就能化成人形,高兴吗?” 小夭眺望着眼前连绵不绝的莽莽雪山,巍峨壮观,越往里积雪越厚,似乎还刮着风雪。 看来要提前给九头蛇做个保暖的袋子了,听说蛇怕冷,会冬眠。虽然相柳以前不怕冷,但现在他还只是条宝宝蛇,应该也是怕冷的吧! 小夭架起火炙烤她猎到的兔子,香气四溢,用刀切了烤肉里最嫩部分,递到趴在她肩头的相柳嘴边。相柳下意识用一个头把嫰肉推到小夭嘴边。 小夭看了看被推到眼前的肉,一瞬怔愣,似乎和相柳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总是把最柔软最嫩的肉给她,连吃饼的时候,也是他吃硬的,最软的那一部分,永远在她的盘子里。 “你吃吧,我放了毒的。” 小夭晃了晃手里的一个小瓷瓶。那是她给相柳做的调料毒药,走到哪带到哪。 九个蛇头左右晃晃,眼睛齐齐盯着小夭,似乎思考了一下,便张口把肉尽数吞进了肚子里。 相柳盯着小夭的脸,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相柳的眼睛已经可以看清东西。但他却看不清她的真容。上一个他辨不清真容的,还是…… 相柳的蛇头耷拉下来。她怎么会是她呢?现在的她,估计已经和她最爱的叶十七双宿双飞去了吧,说不定已经儿女成群,又怎么会在这里呢?相柳啊相柳,你注定要孤独一生,别再痴心妄想,你所愿的,不就是她有人可依,有力自保,有处可去吗?只要她幸福,过得好,不就可以了吗?当初你把她一步步推给别人,怎么如今重活一世,反而看不清了,竟然变得贪心了。 还没苏醒的时候,相柳就听到有人天天在他耳边说话,很聒噪,虽然听不清都说了些什么,但他竟一点也不觉得烦,甚至还隐隐觉得很开心。因为在她身上,相柳感觉到了小夭的气息,感觉好像回到了和小夭海底相伴的那三十七年,他甚至固执的以为她就是小夭,哪怕是一个梦,他也想这样告诉自己。所以,明明可以提前苏醒,他仍旧故意保持残魂状态,一保持就是十年。因为他怕自己一睁眼,这个美梦就碎了。直至遇到鲲鹏制造的涡流,她被卷入海里,相柳觉察到她可能会有危险,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他就突破了禁制,化身九头妖原形,和鲲鹏战斗。但也因为得到鲲鹏内丹,他得以重塑实体。 梦,也该醒了。 小夭感受到九头怪的蛇头搭在她肩上,似乎心情不好。 “小九,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相柳没回应。 “让我猜猜,是烤肉不好吃?” 相柳依旧无精打采的趴着,没给回应。 “还是毒药不够毒,不合你胃口?” 依旧没回应。 “难道……是思春了?” 小夭的话一出口,相柳就被惊得一个踉跄,真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怎的能毫不害臊的在一个男人,不,在条男蛇面前说出这些话的。 “都说春天是发情的季节,要不我给你抓条母蛇作伴?” 小夭一脸贼笑,故意逗他:“哎!小九,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母蛇?花的?麻的?黑的?还是白的?” 小夭见相柳没反应,以为他是害羞,自顾自暗忖,没想到,大名鼎鼎杀人不眨眼的九命相柳,竟然会害羞,真想看看他恢复人形之后害羞的样子,光想想就觉得有趣。于是小夭越发大胆起来,“小九,别害羞嘛,你跟我唠唠,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我去给你抓来,还是……你不喜欢母蛇,喜欢的是公蛇?” 相柳的九张蛇脸透着森寒,从小夭身上游下来。他必须得离她远点,不然他真的怕自己会忍不住想一口咬死眼前这个女人。 “小九,你别走呀!等等我!” 小夭嘴里叼着没吃完的烤兔,说话含糊不清,一边手忙脚乱的灭火,一边背上背篓,赶紧追上相柳。 “小九,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相柳扭动着蛇尾往前游走,不理小夭。 “你等等我呀,小九,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小夭追的气喘吁吁。 相柳停了下来。 “小九,我错了,我保证,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说给你找母蛇的话。” 相柳这才摇摇头,转身爬到了小夭肩上。 “请小九大人笑纳!” 小夭谄媚的递上一块撒了毒药的烤肉。 相柳傲气的瞥了瞥烤肉,一个蛇头一口将烤肉吞食入腹。 “既然小九大人都接受小女子的道歉了,那咱们就走吧。” 小夭笑颜如花,眉眼弯弯,一身粗布衣裳,竟没掩了她眼里的芳华。 相柳怔怔看着小夭,有一瞬间的愣神。 她不是她。 相柳甩甩头,告诫自己。自己竟又把柳儿错当成了她。 但是柳儿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让他修成人形呢?难道是想让他当她的妖奴? 妖奴? 相柳眯着兽眸,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这个痴心妄想的女人,等他恢复人形,满足她一个愿望,报答了她的照养之情,就离她越远越好。 寒风凛冽,小夭拄着拐杖,艰难的在风雪中朝昆仑深山一步步走去。头发上,袄子上,睫毛上都覆了一层白白的雪。身后的雪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渐渐也被雪覆盖,了无踪迹。 春天快到了,昆仑山竟然还在下着鹅毛大雪。 相柳被她装在兔皮做的口袋里,防风又保暖。 蛇会冬眠,所以应该也是怕冷吧!不然相柳怎么会缩在袋子里不肯露头呢?还好她提前把猎到的兔皮做成了袋子,刚好能够容纳这条小九头蛇。 相柳趴在袋子里,九张脸生无可恋。 如果要他把戴着九个兔毛披帛的头露出来,他宁愿缩在袋子里冬眠一辈子。 “小九,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去里面避避。” 明明她自己灵力低微最怕冷,脸都已经被刺骨的风雪冻得通红,但她却一直将相柳紧紧护在怀里,用体温让他更舒服些。 山洞里,洞顶缀满了冰柱。 没有了寒风的侵蚀,小夭觉得暖和了许多。 可惜,没找到干柴,升不了火,小夭只能将就穿被雪水浸湿的鞋袜。 小夭放下背篓,解了袄子外罩铺在地上,盘腿坐下,强行把相柳从兔皮袋里拿出来,放到大腿上,把仅剩的唯一一块兔肉递到相柳嘴边。 “来,小九,补充体力啦。” 小夭眼睑上的雪还未融化,小脸鼻子通红,对着相柳绽开一个干净温暖的笑容。 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硬饼,艰难的扯了一块咀嚼。 相柳的兽眸一深,晦暗不明。 他没有张口吃掉那块兔肉,只是默默顺着小夭的腿滑下。 灵力扫过,衣物瞬间变得温暖干燥。 小夭感动的摸了摸相柳的蛇头,嘴里还包着一嘴硬饼子,撑的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竟然还有点可爱。 相柳的蛇嘴似乎扬了扬。 “借借你,脚九。” 小夭随即把兔肉递到相柳嘴边。 相柳一口吞掉,竟然还是温的。 没有吃到肉的几个蛇头吐着信子,互相呲牙。吞肉的那个蛇头猛一回头,露出獠牙,妖瞳出现,其他几个头瞬间蔫了。 小夭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想起自己曾经不怕死的问相柳。 你说你九个头怎么长的呢?是横长一排,还是竖长一排?或者左右排列,左三个,右三个?你吃饭的时候,哪个头先用?哪个头后用…… 那时候,她还只是回春堂的玟小六,吊儿郎当,只会替妇人治疗不孕不育。而他,是辰荣义军的军师,俊美无俦,一头白发似雪,衣服干净到妖异变态。 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却已然经过了百年的沧海桑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风雪已停,一轮银月挂在高高的天上,洒落下几缕洁白的光芒,倒使得雪地里面一片的光亮,寒风渐停,皎洁的月光洒进山洞 ,照在小夭光洁嫩滑的肌肤上。 小夭已经躺在外罩上进入了梦乡,寂静的山洞中回荡着她浅浅的呼吸声。 月光下,小夭怀里的相柳妖瞳骤现,九个头齐齐竖起来,像是警惕什么入侵,九个头上的披帛兔毛在风下疯狂浮动。 九头蛇箭一样窜出洞外,几声猫叫似的哀嚎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小夭还在熟睡。 一件白色外袍被灵力包裹,缓缓落在小夭身上。 洞口月光下,玉立着一个挺拔的背影,他背立着手,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高贵不容侵犯,他的衣角被风微微掀动,雪白的发丝在皎月下泛出银光,沐浴在月辉下的五官俊美无俦。 三、人面不知何处去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小夭是被肉粥的香气叫醒的。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洞口,经过白雪折射而去,洞内瞬间变得锃亮,洞顶的冰柱也闪烁着耀眼的七彩之光。空气中透着一丝凉意,二人呼吸间喷薄出团团绵软的白雾。 相柳一身白衣,脸上依旧戴着九命相柳曾经佩戴的冰面具,动作缓慢优雅的搅动着篝火上的肉粥。 “你你你……”小夭惊的往后仰,连话都没说完整。 她的心脏怦怦狂跳,他真的回来了吗?还是自己又在做梦?自从相柳死后,她几乎每晚都会梦到他们过去的事。一件件、一桩桩、一幕幕。和相柳、和防风邶相处的过往,如幻影术在梦里轮番回放,直到最后一幕,相柳满身鲜血,像是一支破碎的花,孤零零的躺在洁白的雪地里。孤独、哀伤,又凄凉。 几乎每一夜,她都是哭着醒来。 但自从找到相柳残魂,她已经好几年没梦到往事了。小夭偷偷用力掐了下自己的胳膊,“嘶~痛!”她皱着眉眼轻呼。 小夭忽的反应过来,霎时间,她呼吸微促,心脏急跳起来,呆呆盯着眼前这个不食人间烟火、超凡脱俗、俊美无俦的男子,眸光里不断涌现出激动、高兴、难以置信、纷繁复杂的情绪,清澈的眼眸里亦蓄起朦胧的雾气。 “怕了?” 相柳没看她,嘴角微勾,似笑非笑,语气平淡,声音里辨不出情绪。他用灵力凝成一只透明的冰碗,慢条斯理地盛了一碗肉粥。 小夭用力摇头:“不怕。”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喉头却仍然涌出阵阵酸涩。她愣愣接过相柳递过来用冰碗盛的肉粥,对上相柳眼睛时立马别开脑袋,默默的吃起来。 小夭无数次幻想过,相柳恢复人形之后,她应该和他说些什么,可是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些演练了无数次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相柳轻笑。 “也不怕我下毒?” 相柳的话轻轻飘出来,小夭不慎呛了一下,咳得脸有些红。“咳咳咳……你是小九,所以……你不会的。” 小夭调整好呼吸,声音里有丝几不可察的哽咽。 “你怎么确定我就是……小九?” 小九!是的,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九命相柳,从前的九命相柳已经战死。 小夭指了指地上整整齐齐的九个小小的、圆圆的、兔毛做的保暖披帛。那是她一针一线,做了好几个时辰的成果。她不善女工,做的很费力,手指还被扎了几针。小夭一做好便迫不及待给相柳的九个脑袋一个脖子上套了一个,也不顾相柳想要吃了她的表情,自顾自的便欣赏起自己的杰作,剩下相柳九个戴着兔毛披帛的蛇头在风中凌乱。相柳想把披帛扯掉,却在看到她手指上的针眼时默默缩回了自己的獠牙。 相柳顺着小夭指的方向看去,想起自己戴着兔毛披帛的样子,脸上一阵青黑。 小夭看到相柳愠怒的表情,缩了缩脖子。见他没继续说,小夭也识趣的闭上嘴巴。 相柳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指握着冰勺,优雅的给自己盛了一碗。肉粥冒着腾腾的热气,相柳微微吹了吹,如烟的白雾随着气息一卷,随后又四散而开。相柳正欲入口,一只素白的手突然窜到他面前,手里还握着一个黑色瓷瓶。 相柳望着眼前嘴角带笑,眼神清澈的柳儿,竟有些像清水镇的玟小六。 相柳有一瞬的失神。 “是毒药。”小夭解释道。 相柳定定望着小夭的眼睛,忽的闪现猩红妖瞳,想探查小夭识海。小夭知道相柳想窥视她内心的想法,赶紧埋下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相柳却感觉心脏刺痛了一瞬,捂着心口,妖瞳褪去。虽然本命精血已经回归,也恢复人形,但灵力严重受损,还需要继续修炼一段时间,探灵是极其耗费灵力心神的事,看来眼下是无法继续使用灵力探查识海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小夭捕捉到相柳微微皱了皱眉头的神情,清澈的眼眸里探出一丝担忧和焦急。 相柳蓦地抬头,眯着眼眸,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他语气阴沉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相柳冷冰冰的盯着小夭,想从她表情里看出什么,心脏却抑制不住的快了几分,心里竟有些许期待。会是……她吗? 小夭下意识的想缩回给相柳把脉的手,她愣了一瞬,仍然将手伸向他。 小夭嘴角牵起,悠然清远:“我是柳儿,只是云游四方的游医。” 相柳不信,灵力一吸,小夭还没碰到相柳脉搏,身体就被灵力带着向前,脖子被他狠狠掐住。 相柳一脸轻蔑:“游医?”他的桃眸森寒,将小夭拉近自己,邪肆的勾起唇角,眸光扫了扫她的脖颈,语气里透露出威胁的气息,“你知道……欺骗妖……会有什么下场吗?” 小夭暗忖,还是那么爱掐人脖子。 小夭呼吸不顺,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轻……轻点,有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相柳看到小夭憋红的脸,一时不忍,松开小夭的脖子,重获呼吸的小夭捂着脖子咳了咳:“咳咳……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人……从不说假话。” 少时,不见相柳回话。小夭偷偷瞥了眼相柳,看他没什么表情,鼓起勇气一把拉过他的手,细细为他把起了脉。 相柳微怔,内心隐隐的期待变成嘴角的自嘲,但他却没有甩开小夭搭在他脉搏上的手。 柳儿怎么可能会是她。小夭的眼里除了涂山璟还有谁?他的眼里覆上一层哀伤,纤长的手指握了握拳。 他想起葫芦湖边,他的獠牙刺进小夭白皙的肌肤,几乎要了她全身的血,小夭几近是厌恶的对他说,今夜之后,你我陌路,此生此世我永不想再见你! 是啊,他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可能性,他亲手把她推到涂山璟身边,他亲手毁去一切他存在过的痕迹……她怎么还可能会抛弃她最爱的涂山璟出现在这里?相柳闭眼遮住眼里的情绪,嘴角隐隐扬起有点嘲讽的笑,你以为你是她的谁?更何况她也从来不知道你对她的情意! 相柳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亲手湮灭了他会进入小夭梦里的机会。除了情爱,他还有恩义,小夭想要的,他给不了,所以他只能把她推向更好的涂山璟,而他,甘愿做个恶人,甘愿做个暗处的守护者。 小夭仔细诊疗,还好,只是身体还有点虚弱,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她悬起的心也落回肚子里。 “你倒是有趣,荒山野岭,身边多出一个陌生男人,你也不怕。”相柳轻笑一声。 “我知道你是小九,所以才不害怕。” “也不怕我吃了你?”相柳眼神一凛,眸光森森的盯着小夭。 小夭扬唇笑道,恭敬的双手奉上毒药:“您要是想吃了我,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是实话。 相柳玩味的看着小夭,鬼使神差伸手接过毒药,倒在了肉粥里,优雅的吃起来。 小夭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她害怕自己再看他的脸会情绪失控。 平时在他面前凶巴巴的,现在怂了? 挺可爱,倒有几分……像她…… 相柳蓦地褪去笑容,眼眸里尽是冰冷,沉默的一口干了剩下的粥。 “你……怎么突然化成人形了?”小夭瞥见相柳心情不好,一边低头喝粥,一边小心翼翼转移话题。 她也好奇,明明之前他一点恢复人形的迹象都没有。 “是诸犍,昨夜一头诸犍躲在洞外想偷袭,我把它杀了,吃了它的内丹。”相柳回过神,淡淡的解释,又舀了一勺肉粥添到小夭碗里。 “那你有没有受伤?”小夭放下碗,紧张的想查看相柳身体。 相柳看着眼前放大的脸,白皙的肌肤,阳光下能看到细腻柔软的绒毛,饱满红润的唇瓣如浸润朝露的玫瑰。相柳喉结不自觉的微微滚动,感觉一丝口渴。 “没有。”相柳一把推开小夭,不自觉的用拳头抵在嘴边轻咳一声,声音有一丝暗哑。 小夭被相柳推开,屁股坐到地上,也没生气,只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她喃喃自语道:“没有就好。”小夭没发觉相柳脸上的微红,继续喝起了粥。 难怪,妖兽的内丹也是疗愈妖兽的良药。只是之前灵力低微,小夭并不能为他猎来高级的兽丹,只能委屈相柳吃低等级的灵兽。诸犍是雪山上最凶猛的妖兽,妖丹不是低等级妖兽可比的,也难怪相柳能那么快恢复人形。 “手腕怎么了?”相柳头也没抬的问,好像从认识她开始,她的手腕上就一直缠着厚厚的绷带。 小夭一时没反应过来,摸了摸手腕上缠的绷带。藏在绷带下的,是她弓箭认主的月牙印记。这个弓箭是金天氏打造了三十五年的神器,据说铸造弓箭的每一样材料都稀世难寻,什么鲛人骨、海妖丹、玳瑁血、海底竹、星星砂、还有什么能凝聚月华的极品月光石……小夭不懂,这些东西,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过,只听金天星沉说,就算是王,想要全部集齐这些材料也难如登天。但弓箭却需要妖王的三滴精血才能认主,因此无人问津,倒是让小夭白白捡了个便宜。弓箭成功认主后,亦留下这个月牙印记。 “啊?没,没事,保护手腕而已。”小夭头埋得更低了些,有些心虚。 不知相柳在想什么,许是在考虑她话里有几分可信。但他没继续追问,小夭暗暗舒了口气。 半晌,相柳开口说道,依旧是冷冷的语气。:“说吧,想要什么。” 小夭一时没明白,愣愣看着相柳的脸。 相柳扬起笑,似有讥嘲,却藏着隐隐的期待:“你不会告诉我,你费尽心思让我化成人形,什么都不要?” 原来,他以为自己救他是想交换什么。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他活,他肯定不会相信,他那么精明的人,凡事精打细算、锱铢必较,怎么可能会信。 小夭佯装思考片刻,抬眸说道:“我……还没想好,不如你就让我跟着你,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跟着他?相柳眉梢微微一动,眼波流转,怔愣一瞬,也就意味着,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而她,并没有用救命之恩强迫他。 不过相柳很快恢复一贯的冰冷,嘴角扬起嘲讽,果然对他还是有所求,人啊,左右逃不出利益两字。 “你为什么救我?”相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因为我怕寂寞。”小夭漫不经心的随口说道,低头喝着粥。“想着将你救了,有个人同我说说话也不错。” 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在相柳心里像水滴砸在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曾经,小夭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这句话他记了一生。 “好。”相柳鬼使神差的突然说了一字。 “好什么?”小夭听到相柳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诧愕的抬头。 “在你想到想要什么之前,你可以跟着我。”相柳压下心中那股异样,若无其事喝起粥,语气平淡,没有情绪。 小夭诧异的看着相柳——是我没睡醒还是他没睡醒?九头怪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了? 吃完,相柳白袖一挥,煮粥喝粥的所有器具都化成晶莹剔透的雪花,消失无踪。 灵力高就是好,这样吃饭还不用洗碗,多好。从还是清水镇的玟小六起,她就不喜欢洗碗。她不明白,碗吃完下顿还要用,被子叠了,睡觉时也还要再扯开,洗了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她被子从来不叠,也不喜欢洗碗。因此总是被老木追着打,怒骂不成器。 还是在清水镇的日子最让人舒心啊。 小夭背上背篓,正准备迈脚踏出洞外,一张诸犍披风砸在怀里。 “怕你冻死。”相柳面若寒霜的讥嘲道。他瞥了一眼小夭背上的背篓,手一挥,背篓便消失无踪。而后,抬腿走出洞外。 小夭眼波微动,无奈的勾唇浅笑,这个九头怪,还是一样心口不一,明明是关心的话,却非要使用冰冷的语气。 洞外,白雪皑皑,放眼望去,千里冰封,美不胜收。凌冽的风雪已停,四周寂静,少了刺骨的寒冷,倒让怕冷的小夭难得涌起赏雪的闲心。 相柳撮嘴成哨。 小夭知道他在召唤坐骑,便蹲在一边捏起雪球。 两人谁也没说话,安静的只能听到小夭捏雪球的稀疏声。 啪! 一个雪球猝不及防砸在相柳白色的外袍上,瞬间散开。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小夭玩兴大发上扬的唇角,在看到相柳直勾勾的眼神时,猛的僵在原地,不自觉吞口口水。 生气了?应该……不疼吧! 小夭正思索如何安抚相柳,才能让他消气,一颗雪球就砸在了自己脸上,又冰又凉。 相柳看着满脸白雪的柳儿,勾唇浅笑,暗戳戳的收起施灵力的手指,目光移到远处,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片刻,一只巨大的白羽金冠雕从远处飞来。 毛球以为相柳已经身死,绝望的躲在深山,不闻世事。方才听到主人熟悉的哨声,它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忽的兽眸一亮,立即飞奔而来,片刻都不敢耽搁。 毛球远眺的视力极好,远远便看到白发如雪的相柳,完好无损的站在那儿,一时激动难以自控,没有掌控好平衡,猛的一头扎进雪地里,溅起一浪雪花。刚把雪擦掉的小夭又被糊一脸。 相柳回望一眼僵在原地想揍人的小夭,咧嘴扬起舒心的笑。 毛球呆萌的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把头上的雪甩干净,无视小夭,自顾自飞奔到相柳身边,围着他蹦来蹦去,高兴的发出叽叽叽的叫声,手舞足蹈。 “你还好吗?毛球。”相柳顺着毛球的翎羽。 毛球委屈巴巴的耷拉着脑袋,左右看看翅膀。像是说——你看我好吗?你没看到我都瘦了吗? 要是毛球能说话,估计要对着相柳破口大骂。——不是说战士的归宿是战死沙场吗?我是你的坐骑!是你的伙伴!那也是战士啊!怎么能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把我丢在深山,自己就这么孤零零的死了。 也许不是孤零零的死去,同他死去的还有他的袍泽,他的战友,他的亲人。孤零零的,实际上只有我这只被遗弃的孤鸟而已。 相柳笑嘲:“怎么那么多年,还没有修成人形?” 相柳眼神柔和伤感,他摸了又摸毛球的头,久别重逢的老友,许多话哽在心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毛球跺脚,不满的叫一声,似是指责。还不是你这个臭妖怪,这些年只顾伤心躺平了,哪里还有兴趣修炼。 相柳安抚笑道:“好了好了!别生气!这次回来,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礼物? 一听有礼物,还是相柳这个一毛不拔的老妖怪送的,瞬间什么怨气都没了。 等等,礼物?难道是旁边这个瘦不拉几的女人? 毛球眯着眼睛看向小夭,目光里满是嫌弃。 这还不够我一口吞的,果然还是那个抠门的妖怪。不过蚂蚱也是肉,好歹可以充饥。 小夭看着毛球想吃了自己的神情,咽了咽口水,僵硬的扯着嘴角和他打了声招呼。“雕……雕兄,你好。” 相柳噗嗤一声笑出来。阳光下,相柳俊美的脸却扬起防风邶爽朗不羁的笑意。 小夭一下看呆了眼,她还从未见过白发相柳有过这样“可爱”的表情,嗯,可爱!她竟然在相柳脸上,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两个字。小夭一时内心五味杂陈,一时又觉得和平素里冷若冰霜的样子反差太大,赶忙用手抵住嘴角即将抑制不住的笑意。 相柳勾唇浅笑道:“毛球,别吓她,你的礼物是这个。” 毛球看着相柳手里艳红如血的果子。 “龙血果?你什么时候找到的?” 小夭一脸诧异,他什么时候找到的? 不死树结的果子艳红如血,因此也叫龙血果。 毛球作为妖兽,自然知道龙血果的妙用,瞬间兴奋的扇动翅膀,在空中盘旋鸣叫。 这老妖怪终于干了件好事了。 “是诸犍,他应该是在抢夺这个果子时受了伤,所以没打过我,杀了它的时候,发现旁边还有这枚他没来得及吃的龙血果,白捡了个便宜。”相柳付之一笑,解释道,一脸的淡然。 相柳说的云淡风轻,实际上,他为这颗果子,还被诸犍抓伤了手臂。 这颗龙血果在成熟的那刻,会散发出来极其诱人的气味。出于野兽的本能,相柳自然也是闻到了,所以才本能冲出洞外。所幸诸犍已算是昆仑山霸主,其他妖兽自然不敢觊觎他的东西,只敢远远的垂涎看着。正在诸犍以为志在必得思想松懈,想在这帮低等妖兽前炫耀享受美食,大快朵颐之时,不知从哪儿突然蹿出一头九头蛇妖兽,死死的的咬住了它的脖子,诸犍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挣扎反抗,只有挥舞的爪子挠了九头蛇一下,便在九头妖兽的嘴下没了动静。只是可怜诸犍死了还要背锅。 骄兵必败!九头蛇冷冷的腹诽。 确定诸犍气绝,九头蛇松开獠牙,吐着信子,高昂头颅,傲视一切。其他妖兽哪里还敢停留,早就慌忙四散而逃。看来这个果子,也不是谁都有福气享用。 相柳本想吃掉龙血果,但没想到他先吃了诸犍的内丹后,不用龙血果,也恢复了人身。正好,还有个人,更适合这颗果子。 “那你的运气可真不是一般好。”小夭朝相柳竖起拇指,感叹相柳的好运气,自己在昆仑山摸索十多天,什么都没找到,而他一出手,就得俩。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这运气和实力,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相柳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而小夭不知道的是,这一路她之所以那么顺利,就是相柳在不断为她扫除障碍。夜晚,她睡得香甜,相柳就为她守岗,但凡靠近她的蛇虫蚁兽,都被相柳吃的吃,杀的杀,剩下的就是惧怕九头妖王压根儿不敢靠近,见到他们都只能远远绕道而行。 毛球兴奋够了,飞回相柳身边。相柳催动灵力,将龙血果炼化输送到毛球嘴里。生吃当然也好,只是还需自己克化,灵力低微的妖兽需要耗费更多的力气和精力,炼化后的龙血果直接就能发挥最大的药效。 龙血果的药效几乎是立竿见影。 只见金色的灵力不断从毛球身上绽放,复又扭转回来,形成巨型的红色花苞,紧紧包裹住毛球,片刻后,花瓣缓缓打开,一个赤裸的美少年出现在二人眼前,唇红肤白,五官精致。都说两人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相像,想来这毛球也是沾了九头妖的光了。 小夭看到毛球的脸惊的“哇~”了一声,视线再扫到一丝不挂的裸体时,吓得立马转过身去。 相柳眉心一蹙,黑着脸抬手一挥,小夭身上的诸犍袄就到了毛球身上。看到柳儿盯着毛球快流口水的样子,自己心里竟有点烦躁。 没了兽皮披风,小夭冷的缩了缩脖子。 相柳心中有些许不忍,但想起她刚才的样子,脸色又沉了几分。觉得惩罚一下也好,让她记住,非礼勿视。 毛球也被小夭吓得腾的红了脸,还好老妖怪还有点眼力见。看来得去弄两身好衣裳了。 毛球看了看身上的兽皮大衣,很满意,就是颜色丑了点,灰褐色的皮上满是一块块黑斑。 “老……”妖怪两字还没出口,相柳猛一挥手,毛球瞬间又变回了雕。 喜怒无常的老妖怪!毛球扇着翅膀腹诽。 相柳一手拎着小夭后背的衣服,纵身越到毛球背上。 毛球扇动翅膀飞向高空,昆仑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我们去哪儿?”小夭趴在雕背上,抬头问相柳。 相柳一手负立在前,一手背在身后,他稳稳玉立在雕背,遥望着远方,雪白的发丝迎着清风肆意飞舞,白到妖异的袍子衣袂飘飘。 是啊,去哪? 四、英魂归何处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毛球驮着他们飞进苍苍莽莽的深山,高大茂密的树叶掩盖地面,他俯冲向山林,惊起一群山鸟。 毛球还未平稳落地,相柳已经率先跃下。 相柳让毛球带着他们来到了辰荣士兵埋葬的深山。 这里和辰荣义军在清水镇的营地一样。周围都是高高的树,如海一般无边无际。 林中散落着一些衰败破烂的木屋,但轮廓尚在,仿佛还能依稀让人想象到它们当初座落在这里的模样。 可惜,如今只剩断垣残壁,以及一座座拱起的坟茔。荒坟上长满了青草,像一座座小小的山丘,唯有树上的乌鸦在林中阵阵悲鸣。 小夭从毛球背上滑下,看相柳正亲手拔掉坟茔上的荒草。她快步向前,帮忙清理坟上的杂物。 小夭心有不忍,这片土地,以及长眠于此的士兵,曾经都承载着相柳的责任和信仰。 信仰是什么,信仰,是在绝望黑暗的生活中,残存的那一缕微渺希望,是人活下去的动力和方向,是人为它奉献一生也甘之如饴,可以为它抛头颅,洒热血,甚至为它牺牲自己的性命。 为此,相柳奉献了一生,直至最后魂飞魄散。 她难以想象相柳此刻的心情,只能默默陪着他,为一座座荒坟清理快将其掩盖的青草。 荒坟没有碑牌,不知道谁是谁,没有名字,没有家人,即便现在知道是辰荣的战士,最后也会慢慢被人遗忘。没人知道他们的坚持,他们的信仰,他们的渴望。 一座座荒坟慢慢现出轮廓。玱玹很守信,所有战死的辰荣士兵都被葬到了这里。密密麻麻的坟茔像整齐排列的军队,仿佛是在述说曾经的悲壮不朽。 小夭似乎还能听到士兵们并不整齐的歌声,像是反复吟哦。 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 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荣辱谁知晓? 小夭当时还觉得他们很傻,甚至觉得他们很可悲,明明放下武器,他们也可以安稳一生。但当真正了解了辰荣义军,却又不得不对他们肃然起敬。 这世间,有些精神可以被打败,可以被摧毁,却永不可以被轻蔑嘲弄! 战事不分胜败,精神理应长存。 相柳盘腿坐在坟茔面前,静静的看着。 像当初的军师,永远立于阵前,那抹白,永远是士兵的支柱和安慰。 毛球果然很懂相柳,送他们到这里又折回去,买了许多祭祀用品,还有相柳爱喝的酒。 小夭主动给所有的坟头挂上纸幡。白色的纸幡一个个竖起,远远望去,就像排列整齐的士兵。 相柳看到柳儿瘦弱的背影映入眼帘,飘远的思绪被收回。他看着她穿梭在坟地里,每挂一个纸幡,就恭敬的鞠一个躬,内心微动,五味杂陈。 毛球斟满酒,递到相柳手中,默默站在旁边,满脸哀伤,他也曾和这些战士出生入死,也曾和他们风餐露宿,有的士兵还偷偷把伙食匀给他,就是为了跟他套近乎,摸一摸他的毛。 相柳轻启朱唇,嘹亮苍凉的山歌从他嘴里飘出,悠悠回荡在山林,似是呓语,似是低啜。 昨暮同衣袍,今旦分鬼录。 英魂今何在,枯骨寄垒土。 即生亦有死,生死何所怵。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相柳将一杯酒洒向泥土,又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毛球与小夭双手端起一杯清酒,恭敬的向烈士拱手,将杯中酒尽饮。 林间刮起微风,轻轻撩动坟头的白纸幡,风中舞动的白幡,像飘在空中的一面面军旗,像战士铁盔上随风舞动的盔缨,更像是辰荣战士对军师相柳的回敬。 今朝薄酒敬归途,来日相见天涯路。 云卷了又展,夕阳透过茂密的枝叶,投下一簇簇细细的光柱,照亮了辰荣战士归去的路。 世间从此再无辰荣义军!但只要历史还在前进,只要朝代不断更迭,只要文明不断进步,便仍会有无数的辰荣义军不断涌现,这是一种对家国的情怀,对信仰的执着,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相柳又带着小夭到了清水镇的深山,辰荣义军百年前驻扎的营地。 小夭第一次被相柳正式带到这里,她不敢睁眼,她怕自己一睁眼就给了相柳杀她的理由。但真正的第一次,却是被相柳抓住,命士兵捆了来,还被他命人抽了四十鞭,逼她为他办事。当时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报复回去,抽他个一百八十鞭子。 那个时候,这里还坐落着一个个木屋子,散落在又高又密的树林里。有的屋子大,有的屋子小,样子都一模一样,从外面看,的确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要别四处勘察,根本看不出此刻到底在哪里。如今,也只余下碎瓦颓垣。 相柳幻化出海贝,带走了一捧沾有辰荣士兵骨灰的泥土,在白羽金冠雕背上,将泥土撒向他们曾经誓死捍卫的国度。 做完一切,天色已晚,人间灯火逐渐四起。相柳看了一眼在毛球背上昏昏欲睡的小夭,让毛球驮着他们到了清水镇。 “怎么来清水镇了?”小夭揉着疲倦的眼睛问道。 相柳面无表情,不经意瞥了一眼座落在清水镇河边的一座小木屋,眸光暗沉,他轻启朱唇道:“天色已晚,先在清水镇休息几日。” “好吧……” 小夭深深打了个哈欠,她实在太困,此刻只想尽快躺到床上和周公见面。 三人在清水镇的客栈里住下。 翌日,炙热的阳光渐渐移至树梢。 “毛球,你去给小九送点吃的吧!”小夭把放有毒药的饭菜递到毛球面前。 相柳从辰荣山来到清水镇就闭门不出,小夭担心他会饿,精心为相柳准备了饭菜。 “你怎么不去?”毛球不悦的说。 毛球双手环抱,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女人,他心里就莫名有气,就像看见西陵玖瑶那臭女人一样,看不顺眼。 自从主人一颗真心被西陵玖瑶那女人践踏的稀碎,他对女人就没什么好感。他反正是顿悟了,红颜祸水,他这辈子,离女人越远越好。 说完,一手玩着耳后垂下的一根小辫子,一蹦一蹦自顾自的扬长而去,好不容易变成人形,可不得好好逛逛。 小夭在毛球背后握拳做了个想揍他的表情,暗暗咬牙切齿的咒骂道:“死鸟!” “进来。” 小夭正犹豫怎么进去。相柳略带威慑的声音就从门内传来。 小夭调整呼吸,轻轻推开门。 此刻,相柳正用手撑着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银白的发丝如瀑布般撒在脑后。 似乎他一直就喜欢这样休息。 小夭想起曾经他也是这个姿势,霸占了他回春堂的小床,而她趁他运功疗伤不能动,用灶膅里的炭疽在他脸上画了七只眼睛 ,加上他自己的两只眼睛,正好九只,象征他有九个脑袋。 想到当时他脸上的滑稽样,小夭手指轻抵嘴唇,噗嗤笑出声来。 “什么事那么好笑?”相柳语气冰冷。 他缓缓睁开眼,眸光暗沉的看着小夭。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一些好笑的事。”小夭抿唇,解释道。 相柳没有八卦的兴趣,起了身,坐到桌前吃起了柳儿做的“美食”。 “你是第二个。”相柳冷不丁的说道。 “第二个什么?” 小夭对相柳无头无尾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全天下只有我能欣赏的好厨艺,你排第二。” 相柳一边慢条斯理的吃,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相柳眼里笼上一层细腻的月色。想到小夭曾经为了道歉,专门给他做了毒食,用毒药弄了一幅荷塘月色,有游鱼、荷花、还有莲蓬,他笑着调侃,“天下也只有我能欣赏你的好厨艺!”。思及此,相柳的唇角溢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第一个是谁呀?” 小夭趴在桌上,双手杵着下巴,一脸想听八卦的样子。 相柳看到离自己不远的红唇,饱满润泽,竟有一种诱惑力,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相柳喉结微微滚动,不自在的避开眼神,而后,他忽的又玩味四起。相柳桃眸漾满戏谑,望着小夭勾了勾嘴角。 “你很想知道?”相柳眯着笑眸问道。 小夭频频点头。 相柳扬起魅惑的笑,他欺身靠近小夭的脸,越来越近。小夭惊的不敢动,只差一丁点,相柳就会碰上她的唇。 相柳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小夭白皙的肌肤上,此刻,小夭只觉得体内传来一波一波的热流,酥酥麻麻,身体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栗。 “吻我……我就告诉你。”相柳充满磁性的嗓音,在此刻极具诱惑。 小夭愣怔片刻,眸光有些慌乱,她脸颊染红,呼吸也变得微微急促,清浅的眼眸里浮起一丝被戏弄的愠怒,一把将相柳推开。 “流氓!” 被推开的相柳不怒反笑。 “机会给你了,是你不要。” 相柳说完,扬着邪魅的笑继续品尝起放了毒药的饭食。 小夭捏起拳头,暗咬银牙,这九头妖还是一样欠揍。 可是,小夭纳闷,为什么,相柳靠近自己的时候,她不排斥,甚至心里竟然还有隐隐的悸动和欣喜。 “我谢谢你,爱说不说!” 小夭气呼呼的抱手坐下。 相柳看着柳儿嘟嘴生气的样子,心情莫名的愉快起来,不再逗她。 “像你这么干瘪的,我看不上。”相柳悠悠开口说道。 小夭抽了抽嘴角,干瘪?她惊愕的盯着相柳,腹议道——这厮是怎么顶着这副姿容,说出浪荡公子哥防风邶才会说的话的? 小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材……也……还算可以吧?即便说不上婀娜多姿,那也算是凹凸有致吧!小夭愤愤瞥望相柳,这可恶的九头怪…… 不过……逗人……谁不会呀?知道相柳在耍她,小夭眼里蓦地闪过狡黠,她欺身向前,一手勾住相柳的脖子,就把自己温暖柔软的红唇贴到了相柳冰冰凉凉的唇瓣上面。 相柳的唇猝不及防被一片柔软覆盖,心一滞,瞳孔骤然一缩,脑袋瞬间失了神。 而眼前的柳儿阖着眼眸,双颊绯红,纤长睫毛如蝶翅轻轻颤抖。她嫣红的唇清甜柔软,像花里的蜜,一直甜到人的心里。又像一团火,不断游走在血脉里,诱使他的血液一点点沸腾,无法压抑。相柳的腹部瞬间涌出一股热流,点燃了他内心的渴望,猩红的妖瞳若隐若现,似乎即将迸发野兽的本能。 小夭…… 相柳的手不自觉慢慢靠近柳儿的背,但还没碰上,小夭就放开了他,放肆的扬着唇角,瞅着他,一脸得意。 “说吧!” 不就一个吻吗?在她决定放弃一切的时候,这些事就已经没有什么坚持的意义。 温暖的触感抽离,相柳唇瓣一凉,方才回过神。相柳的心里纠缠起一丝慌乱,他强压下身体的异样,眼神恢复清明,他竟然,又再次把她当成了小夭。 相柳用拇指抹了抹唇,姿态有丝邪魅,他的舌头轻抵脸颊内侧的肉,讥笑出声。 “你这是为了八卦,连女子名节也不要了?” “不就一个吻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我一女子都没说什么,你一大男人干嘛磨磨唧唧的,那大不了,你就当被鸟啄了一口呗。” 小夭佯装无所谓,其实内心早已兵荒马乱。 “你就那么想知道?”相柳微收唇角,沉眸问道。 小夭点头如捣蒜,她忙不迭挪开凳子坐下,一脸期待。 “第一个是我喜欢的人。” 相柳一边吃东西,一边淡淡的说道。语气里有丝几不可察的伤感之情。 小夭秀眉一挑,怔愣一瞬,她实在摸不清,相柳喜欢的第一个……到底是谁?毕竟作为浪荡子的防风邶,他最不缺乏的就是红颜知己。 可是为什么,当自己亲耳听到相柳说他有喜欢的女子时,自己的心口竟莫名的像针扎一样难受。 小夭暗暗握了握手指,压下心中的异样。她已经越来越摸不清楚,自己对相柳到底是朋友的喜欢,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小夭发现自己是第一次有这种情绪,因而心中有些分辨不清,她只觉着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人踹了一脚似的,淤得难受…… “你第一个喜欢的女子,是谁?” 小夭试探的问道。 “她已经嫁人了!估计……孩子都能下海捕猎了。”相柳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头也不抬的说道。 小夭笑嘲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癖好。” 相柳昂首冷瞥,小夭立即抿唇闭嘴。 “收起你的猜测和臆想,”相柳冷言道,而后薄唇微勾,“她只是像你一样,会用毒做各种饭菜给我,大概天下也就只有我能欣赏她这样的厨艺了吧。” 嗡~ 小夭脑袋一空。 他喜欢的人……是我? 小夭困惑不解,他明明说过,他们是等价交换而已。相柳教她射箭十二年,目的是想要自己陪他玩儿;相柳海底护她三十七年,目的是跟玱玹要辰荣的一座山峰,以让战死的辰荣义军能回归到他们心心念念的故土。 “你……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小夭小心翼翼询问。 相柳蓦地抬起头,冷眼盯着小夭。他不喜欢被人窥探隐私,何况这些情愫,他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谁知……刚刚看到柳儿期待的神情,他就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个秘密。 这些,应该是也必须是永久的秘密。 “你想知道的太多了。”相柳目光转冷,拎着柳儿后脖颈的衣襟,把她扔到门口,关上了门。 “哼!喜怒无常的九头怪,你不说,自然有人说。”小夭嗤鼻。 小夭粲然一笑,心情愉悦的往楼下走去。 相柳心情烦闷,索性盘腿坐到床上,闭上眼,双手运转,克化毒药修炼灵力。 清水镇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家成衣店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 “没钱还试什么衣服,走走走,真是晦气。” 店铺前,一个俊秀的少年被黄鼠狼一把推倒在地。 眼细脸尖,留着八字须,真身是只黄鼠狼的掌柜,对着眼前的人羞辱道,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 周围之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小夭挤进围观人群,本想凑凑热闹,却没想到,看到地上的少年竟是毛球,他听着周围人的嘲讽和议论,脸一阵青,一阵红,眼眶荡起一抹猩红,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握拳,青筋凸起,似要隐隐爆发妖性。 小夭赶忙上前拉住他,毛球才反应过来,霎时敛了戾气。 “老板,老板,他的钱我替他给,你看这个够吗?” 小夭掏出海底顺手牵羊的一颗又大又圆的紫珍珠。 “够了够了。”老板从没见过那么大那么圆的珍珠,还是品相一级的紫珍珠,倒手卖给其他世族,还能赚不少差价。黄鼠狼立即笑眯眯的说道,“小的这就去把小公子看中的衣服包起来。” 小夭扶起地上的毛球。 黄鼠狼满脸谄笑,将包起的两套衣裳递给毛球。 毛球心里的气还没消,冷哼一声,没有接,傲气的抱着手,别过头。 “谢谢老板。” 小夭笑着接过黄鼠狼手里的衣服,在难以察觉的地方,一点萤光缓缓飞到黄鼠狼的衣袖里。 人群散去,小夭领着毛球,缓步走在清水镇的街道上。 自从玱玹一统大荒,清水镇自然也不再是无人可管辖之地。清水镇虽坐落在人间,但仍有不少神族妖族混迹其间。 但,清水镇的房产始终是涂山家的产业。看着清水镇商铺林立,车水马龙,比百年前还要繁华热闹,小夭不自觉想到涂山璟,心中有些歉疚,她暗自思忖,希望分身小夭能替她多给涂山璟一些安慰吧! “谢啦。”毛球绕转着手指,眼神时不时偷瞄小夭,纠结半天才憋红了脸说出俩字。 小夭看着毛球有丝窘迫的模样,回过神,扬唇轻笑起来。没想到这傻鸟平时气焰熏天、盛气凌人,脸皮竟然也那么薄。 “不用谢,要谢就谢你家主人吧!” 毛球没明白,关那老妖怪啥事? “这些珍珠,是你主人家里的,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 小夭笑颜如花,说着,她把包袱放到毛球怀里。 毛球看着小夭,愣了一瞬,随后嘲笑道:“我就说嘛!你看起来那么寒酸,能有什么钱?” 这话咋就那么不爱听呢? “不知道刚刚是谁被黄鼠狼欺负的?”小夭反驳。 “我……那是……”毛球一噎,想到当时的窘态,脸色沉下来,懊恼的甩过头不想回应小夭。 “好啦!别气了,我刚刚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了!”小夭瞧着毛球,笑着安慰道。 毛球诧异的望向小夭。 小夭偷笑一声,靠近毛球耳边窸窸窣窣的说。 原来,刚刚接过包袱的时候,小夭就偷偷给黄鼠狼下了毒,不过这毒药不会要人命,顶多让他吃点苦头。估计这会儿,他已经全身奇痒难耐,忍不住脱衣抱柱,跳脱衣舞了。 毛球这才好受了些,咒骂了黄鼠狼几句。 “活该。” 小夭笑问:“你出门不带钱的吗?” 说到这里毛球就来气,他手舞足蹈表情夸张的和小夭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毛球抓了灵兽,卖了钱准备来买几身衣裳,未料到遇了扒手,钱被偷不说,还被黄鼠狼羞辱。毛球的牙咬得咯咯作响,他阴恻恻,念念叨叨的说:“要是让本雕抓到那个可恶的小偷,我一定要把他撕碎了,一块块吞噬入腹。” 小夭好笑的看着毛球。 不知不觉走到清水石旁。清水石是清水镇一块屹立了几百年的玉石,不知是哪位神人路过点化,清水石开了灵智,修炼出人形,几百年间,就在清水镇做起了说书先生,上至宫廷秘闻,下至斗鸡走狗,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他说的故事虽不算完整正确,但也八九不离十,加上生动跌宕,不少人还专程大老远来听。 “话说就在西陵玖瑶即将接过王母玉印之时,青丘公子一身青衣,乘着白鹤玉立在漫天云霞,熙彩流光之中。声音如空谷幽兰,传入在场观礼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在下青丘涂山璟,来接晚辈的未婚妻。’西陵玖瑶喜极而泣,摘掉钗镮,跃上白鹤,和青丘公子紧紧相拥。在场之人无不感动潸然泪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西陵玖瑶守得云开见月明,很快与青丘公子完成了未完成的婚礼。据说婚后两人爱情甜蜜,如胶似漆,隐居到一座海上仙岛,并生下一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再也没有踏入世间纷争。” 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说书先生缠绵悱恻的故事之中,一文说罢,几乎人人都在为高陵玖瑶和青丘公子的圆满结局而喝彩。 是啊,在世人眼里,只有像青丘公子这样家世雄厚,风华无二,惊才绝艳的人,才是世间女子最好的归宿!但世间哪有那么多的青丘公子?多的是狗苟蝇营,得过且过,搭伙将就,如飘萍一样随波逐流。纵是青丘公子这般有玲珑七窍巧思般的人物,也免不了俗。 他好就好。 小夭微笑着抬头看看天空,云缓缓飘过,过去的一切,都已与自己无关。 小夭以为听到涂山璟与自己曾经的故事,她会难过,可是并没有,反而像一个局外人,以为听的是别人的故事。 毛球听到是在说西陵玖瑶和涂山璟,气不打一处来。但他骂了些什么,小夭已经听不清。 此刻,人群中的一抹白吸引了她所有的思考和视线。 街道人来人往的叫卖声,儿童嬉笑喧闹声,毛球的骂骂咧咧声,此刻均已被屏蔽在外。四周万籁俱静,人群无声,只有白衣白发的相柳玉立在穿梭的人流间,他没有戴面具,白皙的脸俊美无俦,白发微动。如今,他也不需要戴面具了,毕竟九命相柳已死,谁也没见过他的真容。 小夭凝望着人群里的相柳,只见他嘴角噙笑,神情似宽慰,却又无比忧愁,好似天地之间一叶孤寂又清冷的孤舟。 小夭心没来由痛了一下,她的手捂上心口,再抬头,相柳已玉立在自己面前。 “你,没事吧?”相柳面色缓和,语气却仍然冰冷。 小夭抬头看到相柳的脸,目光游移到他的红唇上,想到刚才和相柳略微旖旎的吻,脸颊瞬间酡红。 “没,没事……” 小夭慌乱埋下头。 相柳看到柳儿躲开的眼神,猜到她在想什么,也不自觉耳尖一红。他用手抵嘴轻咳,掩饰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我要离开一段日子,等我。” 相柳撂下一句话,拽着还在口吐芬芳的毛球,转身融入人群,小夭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没入人群,再寻不到他的踪迹。 好,她等。小夭知道,九命相柳一直是个守信之人。 五、情不知所起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相柳一走,就是一月。 这一个月,她也没闲着,每天鼓捣着她的旷世巨作。 月华皎皎,星疏月朗,烛光在微微晃动。 小夭头趴桌上,笑看着得意之作,想象相柳看到时的表情,心里隐隐期待他能早些回来。 咚咚~ 传来敲门声。 小夭回过神,慌乱的把木盒藏到桌下。 门忽被打开,小夭紧张转身,相柳愠怒带醉的脸就撞入她的眼眸。 “小九,你回来啦!”小夭嘴角藏不住笑意。 相柳身上有浓烈酒气,白皙的脸已经红透,眼框也微微猩红,他反手关上门,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小夭,眼神似有委屈,似有喜悦,又似有痛苦。 小夭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一边怕桌下的惊喜被发现,一边又在诧异相柳身上为何会有浓厚的酒气。 “你怎么……?” 小夭眼神纯澈,好似一汪清泉。话还未说尽,猝不及防的就被相柳拉进怀里,身体瞬间被束缚到一个有力的怀抱。 小夭还没搞清楚状况,唇就被相柳的红唇狠狠封住,冰凉的触感辗转在小夭温润的唇上流连,厮磨,像泄愤,像惩罚,更像是占有。 相柳仿佛用尽毕生气力,紧紧箍住她柔软的身躯,薄有醉意的他看起来异常动情。 相柳微凉的舌灵活探入,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引导着她纠缠萦绕、辗转反侧,仿如冰火交叠的触感,让人的热血不住沸腾。 小夭脑袋一片空白,本能想推开相柳,却只觉得身体一阵一阵发软,说是推,却更像是撒娇,半分也没推动。 相柳一手扣住小夭后脑,一手搂着小夭纤细的腰肢,不让她脱离半分。小夭越是挣扎,他的吻就越紧,越深。灼热的呼吸,急促的交缠在一起。两具身体透过薄薄的衣服紧紧相贴,滚烫感燃着彼此的理智。小夭这才意识到,这是个十分暴烈甚至激烈的吻,带着浓浓的甚至无法控制的情欲。 她以为相柳喝醉了。 清醒的一瞬,她想不通,明明这样火烈而激情的吻,应该发生在有情人之间,应该发生在水到渠成、动情难耐之时,可她和相柳什么都还没说清楚,怎么就有了这样的吻。 而在她分心时,相柳露出獠牙,朝她唇瓣上一刺,小夭痛的低吟一声,相柳一愣,而后动作更加剧烈。渗出的血珠,被他灵活的舌一卷,带入热吻,所到之处尽是旖旎与缱绻。 许是酒气壮了胆,许是窗外的月色渲染了此刻的暧昧,也或许是此刻小夭的低吟诱惑着他犯罪。相柳猛一睁眼,妖瞳闪现,一个反转,就将她压在了门框上。 小夭的双手在头顶被紧紧扣住。相柳一手直接扯散她的系带,探入她光滑纤细的腰间,滚烫的手掌与她的肌肤紧紧相贴。 小夭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终于感到害怕和恐惧。她开始在心底绝望呐喊。 相柳,不要! 相柳火热的唇在不断游移,仿佛是在吃凤凰花的花蜜,一路留下暧昧的印记。 “别……别这样。”小夭哀求的声音带着哭腔,夹杂着一丝呻吟。 小夭的唇又被封住,呜咽被吞吃入腹,眼泪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落。 相柳收回缠在她发丝里面的手,单手一撕,小夭身上的绿色长裙从胸前撕开,露出白色里衣。 唰~一声。 打破了此时动情的氛围。 相柳动作猛的一滞,瞬间敛去妖瞳。 小夭像只受惊的小鹿,乱了发髻,散了衣衫,湿了眼眶,肿了红唇。可怜巴巴的样子撞进他的眼眸,也撞进他的心脏。 夜,很静。 房间里安静异常,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听到自己胸腔里怦跳的心脏,还有月下络纬的鸣叫。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彼此,呼吸微乱。 刚刚暧昧的温度还没散去,小夭咬着唇,捂着露出的里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是在控诉相柳刚才的罪行。 他想落荒而逃,可他本能的舍不得。 “要不你咬一口?”相柳撩起衣袖,伸向小夭。 相柳表情呆萌,双颊绯红,满脸的醉意,看着小夭咧嘴傻笑,眼里覆上一层薄雾,小夭只觉得,此刻的相柳是喝醉了的邶,白头发的邶。 小夭气呼呼的拢起衣裙,毫不客气拽过,横心一咬,但没真用力,只留下浅浅的齿痕。 相柳露出满足的笑意,直直倒了下去。 “相柳!”小夭慌张想拉住他,却被带着摔下,压在了他身上。 “相柳,你怎么了?没事吧?”她慌忙爬起来。 小夭搭了搭相柳脉搏,还好,只是喝醉了,小夭舒了口气。 她换了身衣服,费劲把他拖到床上,累的盘腿坐在他腿边,笑看着他的俊美的睡颜。 “你这脸是怎么长得?比凤凰花还美!”小夭一手拄着下巴,一手的手指轻轻的、慢慢的划过他的鼻梁,划过他的唇。 反正他明天也不会记得,现在可以好好蹂躏。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好好看过他这张脸。每次眼神碰撞,都是刻意避开。 “这样的容颜,不生几个崽延续下去,浪费了岂不可惜。” 小夭觉得相柳不爱惜生命简直是暴遣天物,浪费资源。 “可是你这个傻子,九条命都给了别人,一条也没给自己。真不知该说你精明,还是说你笨。” “别人都说,战士的结局是死在战场上,说你给自己选了最好的结局。” “可我就觉得你傻,你对得起你恩重如山的义父,对得起死去的袍泽,可你对得起自己吗?” “我不是有大爱的人,我的世界很小,小的只能看到我自己。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记仇,墙头草,谁要是对不起我,我一定会报复回去。” “你想同袍泽战死,那我偏要你好好活着,看吧,我是不是很小心眼?” 小夭替相柳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你走了,连狌狌镜里的回忆都不给我留。我以为你是厌恶我,可是那天你却说你喜欢我,我心被你弄乱了。”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可是我能确定的是,如果当初玱玹没有把我带回五神山,若我只是清水镇的玟小六,我定会陪你去流浪。只是这世间万事,却是半点不由人。” 小夭眼神柔和,微扬嘴角。 “你对我那么坏,我竟还想着你的好,你说,你上哪找我这种好闺友。” 小夭轻点相柳鼻尖,还挺自豪。 “你一人九个脑袋,魅力果然非同凡响,竟让一女子为你毁了两次婚,还都是大荒顶顶有名的世族公子。再不从你这里捞点好处,我不亏大了吗?” 想到故去的丰隆,小夭还是伤感。可是她也把箭亲手射进了相柳胸膛。她只想到她对丰隆的愧疚,只想到丰隆是她的朋友。可是没想到,他也是一个将军,战场上,兵戈相见,流血牺牲都是常事,若战争只讲情,还打什么仗。她虽不喜打仗,但相柳作为辰荣义军的军师,又有什么错呢?从头到尾,她不过是仗着相柳不会伤害她,所以才肆无忌惮,把愧对丰隆和瑾死掉的情绪,发泄到他身上而已。九命相柳,想要杀人,不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要不把你的贝壳房给我吧!在海底我找了好多海贝,没有一个像你的那么好看,还没你的那么大。” 小夭带着相柳残魂在海底的时候,就蜗居在不大的海贝里,没有相柳贝壳里凸起的那种床,翻身都不大舒服,还是相柳的海贝好看,有好看的纹路,还有浪花般的边角,主要是够大。 “你把贝壳房给我,我就可以带着房子,去海上旅行,到哪都有住所,多好!” “以前,你背负恩情大义,现在你自由了,海阔天空,你想去哪都可以,或者你想跟我去流浪,我也可以勉强答应。平淡的生活,和你一起斗斗嘴,也不寂寞。” 小夭浅笑,似乎真的只有在相柳面前,她才能表现最真实的一面,不用恪守礼仪规矩,不必担心说的话是否得体。 小夭也开始犯困,替相柳盖了被子,抱了棉褥铺在榻前,灭了灯,沉沉睡去。 黑暗中,相柳猛的睁开清明的眼。 六、有朋自远方来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和煦温暖的阳光透过稠密的枝叶,洒落在屋内的木地板上,形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 小夭一夜好梦醒来,惬意的伸伸懒腰,阳光刺得她眼眸微眯。小夭抬手遮住光线,适应过后,却猛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惊得立即直起上身。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到床上的?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难道是自己还在做梦?小夭狠狠捏了自己的脸,顿时痛得泪眼婆娑。若不是做梦,那难道是梦游?听说就有人曾患过这种怪病,常常睡一个地方,醒来又是另一个地方,对自己做了些什么也完全没有记忆。小夭心想,看来得抽时间好好替自己诊诊脉了。 小夭转头,看到相柳还在熟睡。他侧躺着,脸上醉酒的红晕已褪去,恬静的面容俊美柔和,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凌厉和冷漠。难道是醉酒的缘故,让他此刻身心完全放松,没有了戒备?小夭只觉得此刻的相柳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竟然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小夭嘴角缓缓挑起一个笑容,不由自主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相柳白皙的肌肤,笑容不禁又扩大了一些。 相柳忽的呓语轻哼一声,吓得小夭立马缩回手,心也抑制不住的快了几分,怦怦急跳着。她此刻只想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怕相柳看到自己和他睡在一起会生气。也不知道,自己梦游的时候,有没有祸害相柳,或是强迫相柳做什么事?小夭越想脸色越难看,但她的身体此时却如同灌了铅一般,异常沉重,竟挪动不了半分。 小夭紧紧闭眼,默默等待暴风雨的降临,却半晌也没有动静。她缓缓掀开羽睫,发现相柳依旧沉沉闭着眼睛。小夭暗暗舒口气,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晃了晃,确认相柳并没有醒。于是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起了床,穿上外衣,捻手捻脚的轻声走出门去。片刻后,小夭又鬼鬼祟祟的折了回来,把藏在桌下的木盒子拿了出来,轻手轻脚的放到了桌上,便悄悄转身离去。这样,相柳一起来就能看见 ,她为他准备的大礼。 门轻轻吱呀一声关上。 相柳应声睁开眼,眼波流转,他抬手轻轻摸了摸手腕上那道已经消了踪迹的齿痕,内心竟有丝酸涩。 原来,他混沌之时听到的那些呓语,都不是梦。原来,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原来,真的是她,日夜寸步不离,温养他的神魂。 相柳嘴角扬起苦涩的笑,闭上眼。 小夭,给你铺好的路,为什么不走?给你选的良人,为什么不要?为什么放弃你想要的一切来到我身边?为什么,你总能如此轻易拨动我的心弦,让我失了分寸?你知道,你这一来,就再也走不掉了吗? 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相柳还不敢确定,那个翻腾在脑海里,呼之欲出的答案。 看到桌上摆放的木盒,相柳起身坐到桌边。 红漆木盒算不上精致,可却是精心雕刻了画,画上的是他,戴着冰面具,蹩脚的画功,显然不是出自名师之手。但相柳却很喜欢,掩不住眼底的浓浓笑意。 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枚毒药做的蛋,蛋里是条九头蛇,刚刚破壳,好奇的扬着九颗头,一个少女站在蛋旁,摸着九头蛇的脑袋。 相柳轻笑,总是喜欢搞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 但他眼里却满是笑意,合上盖子,手一挥,木盒上多了一个额前有桃花印记的少女。 回春堂的河边。 阳春三月,嫩柳抽条,迎着风轻轻摆动。 几个少女在河边浣衣,凌凌潋滟的波光下,她们靓丽的容颜看不真切。她们口中哼唱着小曲,唱起清脆悦耳的山歌,又有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笑容纯净的像湛蓝如洗的天空,摇橹打着节拍附和: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 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 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 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小夭蹲在河边听了半天,竟有点羡慕这些情窦初开的青春少女,无所畏惧的憧憬美好的爱情。 她捡起一颗石头扔到河面,咚的一声溅起一波涟漪。 小夭心情有点烦躁,她不知道相柳还记不记得昨日晚上的事。小夭内心纠结,她既希望他记得,却又希望他不要记得。也不知相柳出去的这一个月究竟遇到了何事,竟借酒浇愁,还对自己…… 小夭想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亲手把小银箭射入相柳的胸膛,跟他说此生此世永不相见。 小夭思忖——相柳还会记恨我吗?大概会的吧,换做是自己,我可没那么大度。 心忽的又疼了一瞬,小夭皱着眉揉揉心口。 “柳姐,快救我!” 小夭闻声转身。 见毛球正被一个少女追逐。毛球一个飞奔,躲到柳儿身后。 那少女一身百黎族服饰,衣服上环绕的银坠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浑身透露出一股不受拘束的自由之美。少女一双纤手皓肤如玉,眸里映着绿波,宛如透明一般。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心里说不出的舒适。 少女跑得气虚,上气不接下气:“你跑什么?我是想帮你解蛊。” 毛球哼:“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中蛊了?”小夭疑惑的问道。 她拉过毛球,把完脉:“果然中蛊了。” 小夭虽种过情蛊,但对蛊的了解还不算很多。就连自己种的情蛊是怎么解的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从瑶池醒来,身上的蛊就被王母解了。 “还劳请姑娘为舍弟解蛊。”小夭表情冷淡的拱手说道。 少女说道:“我本来就是要帮他解蛊的,谁知他见到我就跑,我只好追他到这儿啦。我们百黎人虽然擅用蛊,但绝不会用蛊随意残害别族。” “姑娘是百黎人?”小夭柳眉一挑,故意套近乎,问道。 “是啊!我阿爹就是百黎的巫王。” 小夭讶然,不想竟是故人之女。 小夭在百黎居住时就听说巫王的女儿阿瑶从小离经叛道,却有着极高的御蛊天赋,巫王想让阿瑶继任下一任巫女,可阿瑶志不在此,干脆就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八九年,难怪小夭看着她觉得面生。 “原来你就是捭叔的女儿阿瑶。” “你认识我阿爹?”阿瑶笑得格外甜。 捭叔就是百黎巫王。 “年前在百黎住过一段时间。” 遇到老乡,阿瑶有点激动。 “阿姐,那我爹爹他可好?” “那么关心你阿爹,怎么不回家看看呢?”小夭笑问道。 阿瑶撅嘴:“我才不回去,他非逼我当巫女,还让我给隔壁的黑狗哥当媳妇儿,那黑狗哥愣头愣脑,空有蛮劲,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要是回去,这辈子都毁了。” 毛球捂唇嗤笑:“黑狗,什么名字?” 小夭用眼锋瞪了毛球一眼,挑眉,面部表情说的是——还笑别人?你自己的名字也没好听到哪儿去! 这世间事,甲之砒霜,乙之熊掌,爱就是爱了,觉得美也就美了。若非要给爱做梦的姑娘,给配个她讨厌的郎,平时相看两厌,终日活在怨怼之中,那剩下的漫漫日子还怎么过?小夭觉得该做什么选择是阿瑶自己的事,作为外人,她没必要去浪费唇舌。 “我在百黎的时候他身体还可以。不过,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家吧?” “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我要找到心上人再回去。等我把心上人带到我阿爹面前,他就不会逼我嫁给黑狗哥了。” 小夭不再说什么。 阿瑶从包里拿出一个拇指大的小葫芦,靠近毛球,划破手指,将血染在毛球额头和瓶口,嘴里低低念着咒语,一只萤火虫般闪着亮光的蛊虫就从毛球额头飞进葫芦里。 “好啦,你的蛊已经解了。”阿瑶笑着将蛊放进身上的挎包里。 毛球抖了抖身体,果然浑身舒畅。 “毛球,好好的,你是怎么招惹阿瑶的?”小夭疑惑。 毛球恼了,“你问她啊!我好心帮她,她竟然放虫咬我。” “阿姐,真是误会!这蛊本来不是种给他的。只是碰巧被他给种上了,不然我也不会追着他给他解蛊了。我做人还是有底线的,绝不会随随便便就给人下蛊。” 阿瑶解释,“刚才在街上,有地痞流氓想欺负我,我正打算用蛊好好教训他一番,没想到他突然冲到我面前,蛊就被他种上了。我想给他解蛊,谁知他看了我一眼拔腿就跑,我就只能追过来了。” 小夭调侃:“看不出来,小毛球还会英雄救美,不错不错。” 毛球嘟囔:“这好事以后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小夭冷冷瞥了一眼,毛球立马闭嘴。 清水镇街道车水马龙,清水客栈内人来人往。小夭带着阿瑶到了客栈,店内食客满座,店小二笑眯眯的拿来了食单。 “你既叫了我阿姐,那我理应请你吃顿饭,别客气,想吃什么阿姐请客。” 四方桌旁,三人各坐一边,小夭隔在阿瑶和毛球中间。 毛球头甩向一边,看阿瑶不爽。 “老妖怪,你来了?” 毛球看到相柳,高兴的站起来。 相柳一脸淡漠的从楼上走下。俊美的容颜让人忍不住侧颜,许多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看他的时候脸颊染上绯色。 小夭心虚,夺了阿瑶手里的食单遮着头。 阿瑶手里一空,有点懵,我还没点菜呢! 相柳走近几人,他抬手一敲,毛球吃痛,抱着头佯装痛哭。 “下次再敢叫我老妖怪,我就把你炖了。”相柳冷言冷语的威胁道。 毛球腹诽,老妖怪不爱我了。 阿瑶看着相柳,一脸花痴:“这个阿哥也太美了吧!” 相柳淡漠的扫了阿瑶一眼,径直坐到小夭旁边。 毛球瘪嘴,只能坐到小夭对面。 相柳一直盯着躲在食单后面的小夭,悠悠开口。 “你以为,我的眼睛瞎了?” 小夭有丝尴尬,在相柳生气前赶紧合十认错:“对不起,我错了!” 相柳目光扫到小夭竖起的领口,心快了几分。 但相柳依旧冷脸,淡漠道:“错哪了?” 小夭放下食单,鼓足勇气:“我不该瞒着你,我……” 相柳冷冷打断:“柳儿,你趁我醉酒熟睡,咬伤我的手臂,以为道个歉就两清了吗?” 小夭盯着相柳,愣了一瞬,难道,他不记得昨晚的事?但她不敢反驳,反驳太多反而让他想起昨晚的细节,岂不尴尬。 她一边庆幸,一边又有些失落。 “那你想怎么样?这里人那么多,你要是敢动,我就叫。”小夭侧身躲闪。 相柳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轻笑,还和以前一样。 “我保证,没有下次。”小夭竖起手指发誓。 “为什么没有下次?”相柳突然冷脸质问。 小夭腹诽,他这是受虐癖? 阿瑶毛球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人。 阿瑶鸡鸭鱼的点了一大桌菜,色香味俱全,毛球和阿瑶早顾不上斗智,开始埋头大快朵颐。 小夭殷勤给相柳夹菜:“小九,吃菜。” “喂我。” 小夭手一顿,抿唇看着相柳。潜台词,你自己不是有手吗? “手疼。”相柳看着小夭,面无表情。 小夭疑惑,昨天也没用力咬啊。 “我看看,需要给你上药吗?” 小夭手刚搭上相柳手腕,相柳就皱眉娇呼:“嘶~疼~” 小夭吓得不敢动,这是防风邶附体了?她想象不到,有一天,白头发的相柳,会有黑头发的邶才会做的表情。在她印象里,白头发的相柳,永远是冷漠、理智的。 小夭认命夹起一筷子肉,送到相柳嘴里,扯着嘴角,咬牙问:“小九大人,这样,可以了吗?”潜台词~差不多就得了。 相柳勾唇笑:“你伤了我,难道,不该照顾我?” 小夭竟无法反驳:“该,好,我喂。” 她的回答,相柳很满意。 “爹爹,我想要吃这个。”一男童指着客栈柜台插的糖葫芦。 “好,塬儿想吃爹爹给你买。”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夭猛的抬头。 涂山璟一身墨梅长衫,风姿绰绰,怀里正抱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脸蛋粉嫩饱满,扎着两个可爱的圆子发髻。旁边站着一个清丽的女子,双手亲昵的挽着涂山璟的手臂,额间有绯红的桃花印。 相柳盯着小夭的动作,眼神有一丝不悦。 涂山璟买了糖葫芦回过头,对上相柳似笑非笑的脸,愣住。 “相柳?你没死?” “我没死你很遗憾?”相柳笑。 “不是,你误会了,我们夫妻很高兴你还活着。”涂山璟转头看着小夭没什么太多的反应,暗暗松口气。 相柳笑嘲:“难得涂山族长与夫人还记得我,谢了。”相柳举杯一饮而尽。 “我已经不是涂山族长,请不要再叫我族长了,这次我们夫妻二人,只是带孩子回故土祭祀亲人,顺便游历赏玩一番。” 夫妻二人? 相柳笑:“涂山族长倒是好雅兴。” 涂山璟眼神飘到柳儿身上,小夭赶紧低头。涂山璟愣了一瞬,总觉得这女子有一丝熟悉。 “不知这几位是?”涂山璟看看几人。 “我叫阿瑶。”阿瑶嘴里还咬着鸡腿,第一个抢着介绍。 毛球早就不想理他,哼一声,把头甩到一边。 相柳笑着介绍:“毛球。” 说完,相柳顿了顿,一把将小夭揽入怀里,坐在他腿上:“这是我爱妻,柳儿。” 噗~ 小夭刚喝的茶全都喷出来,呛红了脸。 “你看你,还是那么孩子气,让涂山族长夫妇笑话。”相柳温柔的用白袍的袖口擦掉小夭嘴角的茶渍。 毛球也像看怪物似的盯着相柳。乖乖,不愧是我主人,那么快就征服柳姐了。在他眼里,西陵玖瑶怎么能跟柳姐比。 自从小夭为他出头教训黄鼠狼,他就一直叫她柳姐。 涂山璟旁的小夭,看到柳儿,怔愣。 “你们好,我是柳。”她想从相柳怀里站起来,却发现被他紧紧扣住,只能尴尬的以这个姿势问候。 分身小夭看到涂山璟失神,慌忙笑着打招呼:“相柳,我们很高兴,你不仅活着,还娶了妻子,恭喜。” 涂山璟回过神,沉默不语。 相柳微眯眼眸,又恢复一贯的清冷。 “多谢。”相柳勾唇:“不过,多年不见,你倒是变得越发有礼了。” 分身小夭尴尬的笑一下。 “二位不嫌弃的话,不如坐下同我们一道用餐。”相柳笑问, “不了,我们刚吃好,正准备带孩子四处逛逛。”分身小夭礼貌回道。 相柳抬手:“既然如此,那二位自便。” 小夭看在眼里,只觉得他是故意气分身小夭,才说自己是她妻子。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小夭。在他眼里,分身小夭才是那个他爱而不得的人。 小夭心微痛,不自觉皱眉。 “怎么皱眉?哪里不舒服?”相柳担心的扶着小夭肩膀,声音里有一丝着急。 小夭心里怪怪的,相柳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不舒服,她应该高兴的,但心里却又有点闷。扯着唇角说:“没事。” “既然尊夫人身体不适,那我们就不多打搅了,改天再请二位到府上小坐。”分身小夭微微曲身,揽上涂山璟手臂,涂山璟看着满面笑容的小夭,恢复清明,微笑同相柳一行告辞,一家三口转身离开。 “爹爹,他们是谁啊?”涂山塬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他们是爹娘的故友。”涂山璟声音温柔。 “哦,我知道了。” 小夭目送涂山璟的背影消失在客栈门口,心里已没了愧疚,默默说一句,保重。 七、情蛊染,染相思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相柳看着小夭移动的目光,内心烦躁,默默干了几杯酒。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喜欢吗?”相柳冷不丁的问。 “什么?”小夭有点懵。 “没什么。”相柳如赌气般,尽饮杯中酒。 小夭反应过来,内心喜悦,眼神清澈的看着相柳,嘴角含笑:“怎么?我多看两眼,就是喜欢了?” 相柳嘲:“不喜欢还盯着看?” 小夭眼眸一眯,突然很想捉弄他。 她双手跪撑在桌上,靠近相柳的脸,眼神似有万千星辰,亦有戏谑秋波:“那我这样看着你,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相柳心跳仿佛慢了半拍,他怔忡片刻,勾唇笑道:“你这样可是在玩儿火。” “我就是在玩儿火呀,怎么?堂堂的相柳大人,玩儿不起吗?”小夭圆圆清澈的眼睛透着狡黠。 小夭只当是刚刚才知道他是相柳。 相柳的心一滞,眼神无意扫到小夭领口若隐若现的红痕,嘴角扬起隐隐的笑,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 “你想怎么玩儿呢?嗯?”相柳故意勾了勾小夭下巴,邪魅的眼神满是挑逗。 “那什么,我刚逗你的,别当真。” 小夭怂了,红着脸,慌忙坐下。 “可我当了真,”相柳椅身靠近小夭:“美人儿,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 “你当真是你的事,与我何干?”小夭脸红的像天边的晚霞,埋着头。 “可你美人计在先,我若是不当真,岂不是不解风情?” “行了,你……你不要说了,当我错了,闭嘴,吃饭!”小夭红着脸愠怒,夹起菜塞了相柳一嘴。 相柳也不恼,眼睛染笑,乖乖的吃了起来。 他扬唇轻笑,暗嘲一声:“纸老虎。” 这种东西是他们能看的吗?毛球和阿瑶用手遮着眼睛,互相看一眼,只感觉已经饱了,是被喂饱的。 夜晚,阿瑶非要跟小夭睡一张床,小夭想起妹妹阿念,也不知阿念如今在五神山过得怎样,心下柔软,便同意了。 两人躺在床上聊天,阿瑶滔滔不绝的说着她这些年有趣的经历。小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女闺友躺着聊天了,第一次和女闺友深闺夜聊,还是在中原小炎灷神农馨悦的家中,那时候她还是皓翎的大王姬,第一次恢复女身,也是第一次和女人夜聊,但基本只有神农馨悦在说,她笑,她也跟着哈哈笑,因为她没什么经验,既怕说错了话,又怕丢了皓翎王姬的颜面。现在时隔多年,再次和女子躺在闺床上夜聊,竟一时不适应,但很快又聊得兴奋起来。 “阿姐,你和相柳阿哥是情人吗?”阿瑶问。 听涂山璟这么叫相柳,她也跟着叫了。 小夭脸上突然感觉有点热:“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不对啊,就你俩今日的互动,没有奸情,谁相信呀。”阿瑶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一脸疑惑。 小夭笑:“你这小丫头,去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阿瑶调皮吐舌:“相柳阿哥眼里只有你,别的女子跟他搭话,他理都没理。你也是,看到他就会笑的很开心,所以我才觉得你们是情人。” 小夭哼:“他哪是眼里有我,是跟我讨债呢!” “你欠阿哥很多债吗?”阿瑶疑惑看着她。 “嗯,很多,多到无法偿还。我以前自以为已经偿还了,可是现在想想,那点偿还根本微不足道。”小夭想了以前很多事。 “那你喜欢他吗?” 小夭想了一下,眼神似能掐出水:“他很好,比我碰到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好。” 就是因为太好,才不敢轻易说喜欢,因为一旦说了喜欢,她就会陷进自己梦里,永远也走不出去。梦碎之时,只怕是比死都难受。 她想起,在五神山,在她参加完恢复她皓翎大王姬身份的祭告典礼之后,她被阿念推入海中,相柳拽着她沉入深海,而后在她再也呼吸不上来的时候,相柳带着她从海底游上来,质问她为什么宁死也不要他渡气。她说:“我害怕你,虽然可能性很少,但我还是怕,怕你会一不小心走进我的梦里,你绝对不适合走进女子的梦里,那只怕比死还难受。” 她以为自己足够清醒,足够心硬,能够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之中独善其身,能够遵循别人给她铺就的道路平坦一生。可是,早在遇见他的时候,一切就注定了,注定了她会被卷入这滚滚红尘。 人真的很奇怪,拥有的时候不敢说爱,失去了才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如果,当初她再勇敢一点点,早一点认清自己,即便最后非要和玱玹决一死战,那他是不是也会为她留下一命。 “只是他心里可能已经没有我的位置。”小夭语气低下来。 “肯定有啊,你没看阿哥就喜欢和你说话吗?我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的。”阿瑶肯定的说。 “是吗?”小夭眼神迷茫,相柳以前是喜欢她,可她现在是柳儿,她已经不确定相柳喜欢的到底是谁。是小夭,还是现在的柳儿。 “阿哥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大魔头九命相柳吗?”阿瑶翻身看着小夭,眼神疑惑。 “你觉得他是魔头吗?” 阿瑶回想一下回答:“我觉得不是,我和阿哥今天才认识,他虽然看起来冷冷的,不好相处,可是我觉得他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坏。毛球骂他,他也只是嘴上说说,看你的眼神也很温柔。” “温柔?”小夭诧异,她看不出来哪里温柔,每次都捏着她的短处要挟她、逗弄她。可是想想,又好像是。九命相柳杀伐决断,却对她处处忍让,所以 她才会一次次在他面前肆无忌惮。 “是啊,阿姐你不觉得阿哥只会对你笑吗?大概你是当局者迷吧?没有旁观者看得清,我就是看阿哥眼里只看得到你,所以我才觉得你们是情侣啊!我阿爹也是这种眼神看我阿娘的。” 小夭看着阿瑶,愣了一下。 见小夭不说话,阿瑶想了一下,突然兴奋的跑下床,在包里翻找出了一个核桃。 “阿姐,给你个好东西。” “神神秘秘的,是什么?” 阿瑶把山核桃放到小夭手里,钻进被窝。 “情人蛊?”小夭诧异。 “阿姐你知道?”阿瑶惊喜的问道。 “以前偶然得过一枚,后来弄丢了。”小夭拿着情人蛊端详。山核桃一样的壳里,是两只泛着蓝色荧光的情人蛊虫。 她想起,当初想给相柳下蛊,结果蛊虫却跑到玱玹身上,他央求相柳将玱玹身上的情人蛊转到他身上,没想到,一贯冷漠的相柳却答应了。在五神山旁的海面上,两人在相柳的白色大海贝里,对立而坐,各自割破了手指,把血染在核桃上,她念蛊咒,催动自己体内的蛊虫,而后看到山核桃光彩闪动,竟然在逐渐地融化,变成了点点碎光,如流萤一般绕着她和相柳飞舞着。慢慢地,一半落入她手掌,一半落在相柳的手掌中,消失不见,就好似钻进了他们体内。 “那阿姐你肯定知道这情人蛊的用处了吧!” “嗯,大体知道一些。” 小夭突然想到什么,急切的问:“阿瑶,你精通蛊术,倘若,要种情人蛊,不是情人的话能种上吗?” “不可能,我在大荒游历那么多年,做了很多实验,情人蛊必须要一对情人心甘情愿,才能种蛊。” “可他不是我的情人啊!”小夭脱口而出。 “哦?你是想给相柳阿哥种情人蛊吗?”阿瑶打趣。 小夭一时语塞脸红,也不否认。 阿瑶笑:“也不一定非要口头上承认的情人才可以种啊,只要他喜欢你,只要你们心意相通,他自愿给你种蛊,也是可以的。” 小夭喃喃到:“喜欢?自愿?” 小夭想到当初相柳明知道是情人蛊,也还是同意她把玱玹身上的蛊引到自己身上。难道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喜欢自己? 阿瑶面色凝重:“不过,情人蛊脾气古怪,遇强则强,一旦蛊虫进入比另一方用情至深且强大的宿主体内,本来相互制约的力量及平衡就会被打破,一方的蛊虫反而能操控另一方。比方说,若是雄蛊操控雌蛊,本来是能够相互感应的蛊虫,但只要雄蛊不愿意,雌蛊就感受不到雄蛊。换言之,雌蛊受到的伤害,雄蛊会被动承担,无法避免,所有的痛,雄蛊都会一起受,但雄蛊若受伤,它若主动不愿意让雌蛊承担,那雌蛊也无法同受。阿姐你用的时候可要慎重。” 小夭本还在困惑中,一时有些发懵转不过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深情者控蛊。” “深情者……控蛊……”阿瑶的话犹如喝头一棒,让小夭登时清醒,那些盘纡在心中的不解,也仿若尽数化成了噬心的蛊虫,游过五脏六腑,啃得小夭心中阵阵绞痛,背凉一片。自从中蛊,只能相柳感受到她,她却从未感受到过相柳。她一直以为,只是因为相柳特殊…… 原来,是他一直在默默承受一切。原来,是他故意操控雄蛊让我无法感同身受。原来,在我每一次伤心难过之时,都是他感应到我,才每一次都“恰好”出现。原来……他竟对我…… “那可有解蛊之法?”小夭忽想到什么,火急火燎的问道。 “情人蛊一旦种下,就无解。” “不可能。”小夭脱口而出,她和相柳的情人蛊就解了。“你做的试验可能太少了。” “情人蛊要么同心而生,要么离心而死,情人蛊一旦种下,无法可解,除非诱杀。” “诱杀?”小夭的心脏一滞。 “对!情人蛊不但要命,还要心,它飘忽不定,诱杀蛊虫也只能利用宿主本身以命诱杀。我曾抓了二十对双头骄虫,双头骄虫一心两命,我给它们下了蛊之后,诱导蛊虫到它们心脏的位置,一刀击毙,结果你猜怎么着,二十对双头骄虫还活着,蛊也解了,不过也都舍了一命。我阿爹还说无解,但不也被我也破解了!只是这破解方法不是一般人能尝试的。”阿瑶满脸骄傲,想到解蛊的局限,又遗憾摇摇头。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小夭呼吸微乱,慌忙问道。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所以阿姐你要慎重,不然只有一条命的话,就解不了了。” 小夭的心脏砰砰直跳,脸色煞白,她即刻掀被下床。 “阿姐你去哪?” 小夭穿了衣服夺门而出,只留下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状况的阿瑶。 “毛球,开门!”小夭“嗙嗙”拍着毛球的房门。 门内传来毛球回应:“谁啊?来啦!” “柳姐?怎么是你啊?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毛球打着哈欠,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 “送我去趟玉山。” “现在?”毛球疑惑道。 “对,回来给你做鱼干。” “好咧!”一听有鱼干,毛球精神一振,身体兴奋一抖,便化成白羽金冠雕,驮着小夭往玉山方向飞去。 自天地分开,玉山归天,漂浮在虚无缥缈的金光紫雾之中。 玉山脚下,桃花落英缤纷,仙雾袅袅。 “毛球,你在这里等我。” 毛球应允,趴在林中小憩。 小夭独自上了山,无人处褪去假面,恢复真身。红唇皓齿,眸若星辰,青丝飞扬,额间绯红的桃花印记灼灼其华。 两个山门守卫拦住小夭。 “我要见獙君。” 瑶池边,桃花千里,绵延不绝,满月华光流转,洒在湖面泛起粼粼银光。 獙君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小夭已经站在瑶池边等候多时。 “小夭,你怎么来了?涂山璟呢?他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獙君,我有事想问你。”小夭一脸严肃。 獙君笑:“什么事非得大半夜过来问我?” “我身上的蛊,到底是怎么解的?”小夭盯着獙君的脸。 獙君愣了一瞬,又笑:“不是跟你说了吗?是王母替你解的。” 小夭怒道:“你还骗我!告诉我!我要知道真相!” “这就是真相。” “撒谎!你知道你撒谎的时候最喜欢扣手指了吗?” “我哪有?”獙君下意识分开手,而后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小夭的圈套。 小夭就这么直勾勾盯着獙君,眼眶泛红。 良久,獙君叹口气:“他不让我告诉你。” 小夭心头一颤:“他……是谁?獙君,我求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獙君仰头看着夜空,眼里似有雾气:“罢了,今日我便背信弃义一次!对不起,相柳,我曾答应过你,那日之事,除天地你我之外,永不会让小夭知道。可如今你已战死沙场,你的心意也应该让她知晓了。” 獙君把相柳解蛊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小夭。 原来,在涂山璟被涂山篌和防风意映联合杀害后,因小夭知道背后还有亲哥哥玱玹的手笔,悲痛欲绝,选择和玱玹同归于尽。可她还是无法狠心杀害玱玹,于是玱玹最终脱离危险,而她自己却是必死的药量。 在她自杀后,本已无气息,但相柳托阿念送去带有血咒的海贝,保住了小夭的一线生机。因为血咒刁钻古怪,无人能解,玱玹只好命人将小夭和海贝送往玉山,希望王母有法子救小夭。 王母也无法唤醒小夭,但看出小夭体质已和常人不同,便命人将海贝沉入瑶池,布上阵法,沉睡百年,或有一线生机。 玉山之上,千里桃花,蔚然盛开,与夕阳的流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一只白羽金冠雕穿过漫天烟霞,疾驰而来,白衣白发的相柳立在白雕上,衣袂飘扬,宛若天人。 相柳假装来找獙君喝酒聊天,把他们灌醉后,乘月而来,潜入瑶池底,破了王母的阵法,抱着沉睡在海贝里的小夭,将舌尖精血喂给她。情人蛊同命连心,只要一息尚存,精血交融,生机自会延续。小夭因此得以恢复生命。 相柳为了救小夭,为此,还生生受了烈阳一掌,受了重伤。 獙君顿了顿:“相柳说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情人蛊同命连心,的确无法可解。当年他能帮玱玹解蛊,只因为玱玹并非心甘情愿种蛊,你根本没有真正把蛊给他种上。而他却是心甘情愿,真正让你种了蛊。你三番四次要他解蛊,他一直告诉你解不了,他知道你不相信,但他的确没有骗你,他是真解不了蛊。” “不过他又说,虽然他解不了蛊,但是可以杀了它,接着他就唱起蛊咒,无数的蓝色萤光围绕在你们周围,他举起冰刀刺进自己心脏,拔出匕首,鲜血从心口喷涌而出,所有荧光好似嗜血的小虫,争先恐后地附着到他的心口,一点点消失不见,就好似钻进了他的身体中。后来他笑着说,你的蛊解了,还让我替他保密,永生永世不让你知晓。海贝也被他施法同血咒融入了瑶池。” 小夭早已泪流满面,一个踉跄瘫坐在地。 獙君叹气:“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和涂山璟新婚时我送你的那个扶桑木娃娃,也是相柳做好,托我以我的名义送给你的。” 小夭彻底崩溃。 那个扶桑木娃娃是她最喜欢的新婚礼物,大大的脑袋,大大的肚子,穿着个石榴图的肚兜,咧着小嘴,笑得憨态可掬。当时她还很好奇,阿獙为什么不用玉山桃木,却用了扶桑神木。扶桑神木无火自燃,并不适合用来雕刻东西,也不知道阿獙用了什么法术,才能让这块万年扶桑神木不烧手,水火不侵、刀剑不伤。 原来,竟是他做的,石榴石榴,是柳?原来他把一切都悄悄交代清楚了,他在决一死战之前竟还耗费大量灵力去做这个娃娃,是因为他早就做好必死的打算,却又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原来他所说的公平交易,不过是为了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能够和璟活的自在而已。 相柳,你竟把你的心藏得那么好。宁愿让我永远恨你,也不想让我知道你的情意,甚至默默的为我做这些事。可是,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不管你有没有告诉我这些,你都早已牢牢占据了我的心。你抹得去狌狌镜里的回忆,却抹不去我心里的记忆。 这一次,你站在那里就好,这一次,换我来走向你。 还好,她救活了他,还好,他还在,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小夭嚎啕大哭了一通,似要宣泄心中无限的后悔。良久,才红着眼,擦干眼泪,告别獙君,匆匆往山下奔去。 相柳,等我。 獙君看着小夭离去的背影,抬头看看月华皎洁的圆月,喃喃到:“小夭,希望这个决定对你来说是对的。” 八、诉衷情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回春堂的河边,岸边的芦苇随风摆动,影影绰绰,惊扰了月光,碎了河面的鳞光。 相柳站在河边,眉若远黛,眸若桃花,傲然绝世,遗世独立,犹如一朵高贵圣洁的白莲,纤尘不染。 “相柳。”小夭缓步停在相柳身后,抬唇轻唤了一声。 相柳寻声回头,只见眼前的小夭袅袅婷婷,眉眼盈盈。她身穿一套藕红色的软纱罗裙,婀娜妩媚,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相柳桃眸微眯,面容清冷,问道:“不知涂山夫人深夜约相某来此,所为何事?” 小夭小心翼翼靠近相柳:“相柳,你还在生我气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我只是因为丰隆和璟的死,一时迷了心智,后来我仔细想了,错不在你。” 小夭说的是葫芦湖边她拿箭射相柳的事。 相柳微微翘起嘴角,讽刺一笑,眼底没有一丝暖意:“哦?那你觉得错在谁?” 小夭笑容一僵,扯唇干笑道:“打仗嘛,难免会有流血和牺牲,你做的,不过是一个将军该做的,而我却把气撒到你身上,现在我跟你道歉,不要生我气了好吗?” 相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薄唇轻启:“好啊,我原谅你,既然你的道歉我已收到,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相柳转身欲走,小夭突然暧昧的拉住他的手,娇笑道:“别走嘛。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好啊……那你说。” 小夭的手攀上相柳肩膀,手指轻点,暧昧游移在相柳胸膛。 “几日前,在我屋外偷窥的是你吧?”小夭眼含媚笑。 “相柳,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为我做的甚至比璟都多,我……亦心悦于你。之前碍于立场,我才不得不藏起我对你的爱意。后来他们说你战死海岛,我伤心欲绝,好在上天眷顾,让你活过来。如今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不如好好聊聊,别辜负了上天安排我们重逢的美意……” 小夭试探的将手探进相柳胸膛,见他没躲避,红唇慢慢贴近。 相柳面容陡然冰冷,一把甩开小夭的手。 “不过一个假货而已,竟还妄想鸠占鹊巢?” 傀儡小夭潋去微笑,眸光狠厉:“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相柳嘲:“你这种拙劣的演技,也就骗骗涂山家的那只狐狸。” 数日前,傀儡坐在清水镇的宅邸房间里服了养元丹,正在克化修炼灵力,察觉有人偷窥,回头一看,却不见任何人,只模糊看到一抹白一闪而过。直到今日在客栈看到相柳,傀儡才惊觉,那日之人,应该就是相柳,便托店小二送了纸条给相柳,起了试探之心,上面写着:亥时夜至,回春河岸,盼君至,小夭。 原来,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假的,是故意在一边看自己唱独角戏。 傀儡疑惑的问:“那你怎么不直接拆穿我?” “我是想看看,你这么费尽心思的假扮她接近我,到底是什么目的?” 相柳蹲下,勾唇冷笑,用拇指和食指抬起傀儡的下巴左右转一下。 “这么看,还真是一模一样。” “既然一模一样,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假的?” “假的东西,包装的再好,也成不了真。”相柳冷笑,甩开手。 “你旁边的柳儿才是真的小夭吧?”傀儡冷笑。 相柳眼神蓦地一冷,灵力一收,掐着傀儡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和小夭是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你敢伤害她,我必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相柳冷冷警告傀儡,妖瞳骤现。 傀儡双脚离地,呼吸困难:“我知……知道小夭……爱的是谁。” 相柳放开傀儡,潋去妖瞳。 他一直觉得小夭爱的是涂山璟,可是她却抛弃涂山璟来到他身边,他的心再一次因为她凌乱了。相柳潜意识的也想知道,在小夭心里,他到底在什么位置。 傀儡瘫坐在地,一手捂着脖子。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给我一点你的心头血。” 相柳疑惑,要他的心头血做什么?但还是直接答应:“可以。” “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和小夭那么像吗?甚至我陪璟十多年他也没发现我是假的。”傀儡笑道。 “因为他蠢。” 傀儡一噎,但还是怕相柳反悔,娓娓道来。 “其实,我也算是小夭的一部分。你听说过巫族血祭术吗?” 相柳看了傀儡一眼,示意她继续。 “这是巫族的上古禁术,要操作这种禁术,需剜出本体一根灵骨,埋入息壤之中,抽取半身精血浇灌,片刻后,待灵骨生根抽芽,再浸入汤谷之水,割断一缕神魂注入其间,便可生肌造人,造出和本体一模一样的傀儡,且傀儡和本体无异,亦可修炼灵力。但因本体需剜骨断魂,连神族都不堪此痛。这种法术便被遗弃,后被巫族列为禁术。” 傀儡笑道:“你不好奇,小夭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把我造出来吗?” 相柳感觉心剧烈跳动了几下,眼里有了一丝波动。 “因为,她心里真正爱的人是你!”傀儡笑嘲:“可她又觉得对不起璟。小夭知道,璟自从被涂山篌孽待之后,自己就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如果她不顾一切离他而去,涂山璟一定会死,她不想再欠人情,所以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把我造出来,代替她。这样,她不会再有牵挂,可以全心全意去找你。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到璟身边的打算。” “你怎么证明,你所言非虚?”相柳冷眸,手指暗抓袖口,压住内心的波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你的心头血吗?”傀儡笑。 “血祭术造了我的躯体,却没有造我的心,这是我和本体最大的区别,我现在的心跳全是灵力幻化。唯有本体所爱之人月圆之夜的心头血,才能给我一颗心脏,我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人。” 今日恰好是月圆之夜。 相柳嘲:“要心头血,不找你家的狐狸,找我做什么,只怕他的血比我的还要有用吧!” 傀儡苦笑:“我曾假装受伤跟他要了心头血,试过之后,发现他的血根本没用。” 相柳挑眉,眼波流转:“所以你今日看到我,就迫不及待想试试我的血?” “若你能给我你的心头血,我可以答应你,以后和璟走得远远的,绝不打扰你和小夭的生活。” 相柳看着傀儡片刻,而后妖瞳骤现,抬手用灵力扫描傀儡。 果然没有心。 相柳冷笑:“你怎么确信我一定会来?如果我不来,你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你一定会来。只要是关于小夭的事,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不然,当初你怎么会甘愿将玱玹身上的情蛊转到你身上?小夭当局者迷,看不清自己,你藏的太好,她亦没看清。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知道你们的一切过往,自然是看得明白。”傀儡一脸自信。 相柳笑:“有趣。” 相柳蹲下,手撑在膝盖上:“不知道,像你这样高级的傀儡,有没有继承本体的异能?” 他指的是像鲛人般可以在大海里生存的异能以及可以供神族妖族疗伤的血液。 “没有,我只是比普通傀儡更高级一点而已,并没有继承本体的异能。”傀儡看到相柳用妖瞳看她,她竟有丝害怕,说话声也微微颤抖。 相柳收起妖瞳,直起身。 左手上幻化出一个贝壳,右手幻化出一把冰刀,直直刺入心脏。 噗~ 小夭趴在毛球背上飞驰在清冷的夜空,突然心口一痛,吐出一口鲜血。 毛球转头啊的叫一声,似是担心小夭。 “我没事儿。”小夭擦掉嘴角的血,单膝跪在毛球背上,手捂住像被刀刺入的心脏。 小夭莫名有点心慌:“毛球,再快点。” 月影下,毛球仰头发出尖锐的鸣叫,翅膀蓄力一振,冲破影影绰绰的流云,朝清水镇飞奔而去。 心头血涌入贝壳,相柳身形踉跄一下,运转灵力稳住心神。 傀儡激动的接过相柳的心头血,盘腿而坐。双手运转灵力,口中默念咒语,心头血浮动起来,月辉之下,像是一团火焰,融入傀儡胸腔。 相柳妖瞳一现,再次扫视傀儡,一颗由心头血慢慢凝聚而成的心脏,连通血脉,慢慢填充了原本的空白,怦怦怦跳动起来。 相柳愣住,而后嘴角再也藏不住笑意,眼眸里似有万千星河,亦似有潋滟水珠,内心掀起阵阵汹涌波涛。 小夭爱的,竟是我? 一到清水镇客栈,毛球还未落稳,小夭就迫不及待往下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她顾不得其他,往相柳房间奔去。 “相柳!”门猛被她推开,被褥整整齐齐,空无一人。 小夭转身往街上奔去。 夜已深,人已寐。皎皎玉轮高挂夜空,淡淡的月光渲染清冷的街道。 朦胧月光下,一袭青衣的少女奔走在寂静的街道,踏在地面的脚步声,惊起深巷几声犬吠,微凉的空气将她吐出的气息卷成团团绵软的白雾,忽的又被她撞散。 小夭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脸因走得快微微泛红。 她四处环顾,没有发现相柳的踪迹。她顿住脚步,深吸口气平稳呼吸,闭上眼,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静静感受起来。 心脏咚、咚、咚平稳的跳动着,可没过一会儿,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有力,越来越急促,咚咚、咚咚,好像当初和相柳种情蛊时一样,她感受到有另一颗心脏靠的越来越近,和她的心脏在一起跳动。 小夭慢慢睁眼,眼前渐渐浮现出相柳的身影。 相柳眸光潋滟,似有水波,手捂着染血的心脏,唇色苍白,白衣白发在夜风中衣袂翩迁,月光下犹如圣洁的雪莲,俊美异常,微微踉跄的身形,又像是扶风弱柳,惹人生怜。心口处的血将白袍染红,绽开的样子像一朵妖艳的曼陀罗。 “小夭。”相柳满目温柔,嘴角含笑,轻声唤出小夭的名字。 小夭再也止不住泪水,忍不住冲过去紧紧抱住相柳。 猝不及防撞进怀里的柔软,让相柳一愣,随即也紧紧回抱住小夭。 刹时,两人心中如同绽放万千烟火,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两颗孤独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发生碰撞,再次跳动着相同的频率。 而后,相柳松开怀抱,双手慢慢捧起小夭挂满泪水的脸,宛如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吻,又在眼上落下一吻,最后温柔的封住她的润泽饱满的唇。这一刻,似乎所有的疑问,都得到完美的解释。 小夭缓缓闭上眼,给予他同样温柔的回应,辗转间,额头绯红的桃花印记慢慢浮现。 在这个温柔缠绵的吻中,小夭的手轻轻抚摸上相柳的心,辗转的空隙,咬破自己的舌尖,将精血融入了二人温柔缱绻的亲吻中。 天地黯然失色,只余皓月皎洁的光华温柔的氲洒在两人身上。此时,仿若茫茫大荒之中,只剩下一白一绿在月华下紧紧相拥的身影。慢慢的,无数的萤光越过海洋,越过河流,越过树梢,越过墙院……从四面八方飞越而来,点点荧光犹如繁星,一闪一闪,围绕在两人周围。 …… 街角,闪出一个身形修长的人影,看着月下相拥的两人,长袍下的手指咻然握紧。 九、只愿君心似我心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小夭醒来的时候,相柳早就已经起床不知去向。要不是在相柳房间醒来,看到满桌子用灵力温着的饭菜,她可能会觉得昨晚上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昨夜两人还在月下拥吻,相柳却因使用探灵术耗费太多灵力,再加上取心头血损了精气,就这么突然晕倒在小夭怀里。 小夭给相柳把了脉,确定没有大碍,舒了口气,随即将相柳打横抱起,抱回了客栈,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到房间的床上,细心的替他将雪白的发丝理顺,又满脸笑意的看着他的脸片刻。只是她灵力低微,无法使用清洁术,只能到厨房打了水,沾湿了帕子拧干,给他稍稍擦洗了一遍,而后轻轻附上他冰凉的唇,红着脸颊,咬破自己舌尖,又给他喂了点舌尖血。 小夭本想回房和阿瑶睡,但相柳却迷糊中抓住她的手,眉头紧锁,喃喃到:“小夭,别走。”她心有不忍,便合衣躺到了相柳身边,静静看着相柳俊美无俦的睡颜,把他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束到耳后,看他苍白的脸因舌尖血终于恢复了一点红润,她眉眼舒展,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竟迷迷糊糊地也睡了过去。 小夭醒来,看着身边无人,侧身轻轻摸了一下相柳睡过的地方,似乎还能感觉相柳睡过的温度,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再次想起相柳昨夜的吻,如水般温柔,如玉般细腻。心头涌出一丝悸动,身上微微燥热起来,眼含春波,白皙的脸颊也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不经意想起昨晚上诡异的一幕,再次把手放到心上感受。心脏像是有了另一颗心的加入,卖力的跳动着。 情人蛊已解,为何还会有这种同心反应?还有那漫天的萤光。 小夭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准备抽时间再好好跟阿瑶讨教一下,便起身下了床。架子上已放好了水,被灵力温着。她简单梳洗过后,小夭径直坐到木桌旁。这家的木桌,不像传统规规整整的方桌或圆桌,而是截了一段木材,从中间剖开,只是将剖开的表面打磨平整,刷了一层树脂,其余部分都保留最原始的样子,下面做了两个木墩支撑,略有几分野趣和特色。 桌上的饭菜都很简单,但一律是小夭爱吃的。有兔子精家做的包子,有街角传了几代的鸭脖,还有一碗加了蜜糖的甜粥。无一例外盛放到用灵力幻化的冰贝壳里,每一道菜又都多加了一层灵力护着,像罩着一个个晶润透明的水母罩子。她拿起桌上筷枕上的筷子,包裹饭菜的灵力就像有感应似的消失,饭菜都还腾腾冒着热气。 小夭无奈叹口气:“又浪费灵力了。”随即又舒展眉眼,扬唇浅笑:“罢了,你的灵力,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小夭用完饭,所有的冰碗均化成雪花变成雾气,消失在空中,小夭暗想,不用洗碗就是好。小夭准备去找相柳,打开房门却发现他一直站在门口。 小夭诧异:“相柳,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相柳看到小夭还是柳儿的样貌时却怔了一瞬,眸光一暗,沉着脸扶着小夭的肩把她带回房中,小夭被牵引退了几步,相柳在背后把门关上。而后扣住小夭的头,在她柔软的唇上流连片刻,把她揉到怀里。低哑的声音在小夭耳边响起:“我给过你机会了。” “什么机会?”小夭不明所以,心脏因刚刚的吻还在隐隐悸动。 相柳的眼眸似有雾气,头埋在小夭脖颈,手抱的更紧了些:“逃离我的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以后,你休想再从我的身边逃走。” 相柳霸道又不安的语气让小夭心脏猛的一缩,只感觉有一团火焰,在心里灼灼燃烧着,瞬间暖了全身的血脉。她从相柳怀里直起身,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眼睛干净澄澈,认真而温柔:“自决定来到你身边起,我就没有想过逃走,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相柳掩不住心里的激动和狂喜,眉眼唇角止不住流露出笑意。 片刻,相柳笑意淡去,缓缓开口:“小夭,我想带你去见见义父。” 小夭看着相柳,眼神真诚:“好。” 相柳无父无母,洪江是他世上最亲的人,不管之前洪江与玱玹如何敌对,那都已经过去。况且她已经和相柳互明心意,于情于理,也应去拜见。 不周山在昆仑山西北,终年寒冷,常年飘雪。自洪江撞倒不周山天柱,天地分开,不周山成为唯一能够到达天界的路。 毛球驮着二人飞往白雪皑皑的昆仑。小夭灵力低微,体质怕冷,相柳特意寻了一张白狐披风,细心给她穿上,又怕不够暖,一路上把她护在怀里用灵力温着。 很快,他们进入不周山范围。毛球稳稳降落在雪地上,待两人下来,便化成人形。雪花如柳絮般从云层中飘忽而落,倏尔轻轻落在几人身上。相柳一挥手,小夭身上便多了一层灵力防护罩,将冰冰凉凉的雪花隔在了防护之外。 毛球抖了抖自己头上的雪花,朝相柳嗤鼻:“重色轻友!” 相柳斜眼看向碎碎念的毛球,拍了拍落到衣服上的雪花,好像在说——我不是和你一样吗? 小夭抿唇偷笑,牵上相柳的手:“我没事,有这件披风已经很暖和了,不用为这点小事浪费灵力。” 相柳眸光温柔,满是爱意,他紧紧回握小夭的手:“你的事再小,对我来说也是大事。” 小夭心尖一颤,早知道防风邶是个惯会讨好姑娘之人,可如今这些话却是从白头发的相柳嘴里冒出,多少还是让小夭有些意外不习惯,甚至更让她动心,连指尖都在发麻发颤。 小夭红了脸:“我们……还是先去祭拜义父吧!” 听到小夭改口叫洪江义父,相柳愣了一瞬,随即温柔轻声道:“好。” 毛球看着腻歪的两人,打了个寒颤,想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实在想不到,有一天,威震四海,名晓大荒的杀人魔头,会有这么低声下气和别人说话的一天。但他不想打扰相柳和洪江说话,便远远的站到一边。 小夭环顾四周,只见不周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白雪皑皑,莽莽苍苍,放眼望去,宛如一片看不到边际的白色大海。相柳曾说极北之地有着天下最美的风景,看来这不周山也是不遑多让。 相柳牵着小夭来到洪江撞柱身亡的地方,倒塌的擎天柱已被白雪覆盖,再看不到当初惨烈的模样,只余一些林立的怪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地自成的鬼斧神工。 相柳手一挥,变出祭品。有洪江生前爱喝的酒,一些吃食,还有一些香烛。 “义父,我带小夭来看你了。”相柳跪在地上,面色凝重,左手在前,恭敬的俯身,额头碰到左手背,拜了一拜。 小夭也学着相柳,跪到雪地里,恭敬的拜了一拜,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儿媳面见公婆的局促感,但她依旧面带微笑:“义父,我是小夭,你放心吧,他现在很好,以后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相柳凝睇着小夭的脸,满目细碎的星海。他手指一勾,用灵力点燃了青香,插到雪地里,又同小夭恭敬的拜了三拜。 小夭看到一些陈旧的贡品,心下了然:“你之前离开一个月,就是来祭拜义父了吗?” “嗯。”相柳眼眸低垂,淡淡回应。 小夭望着相柳难过的神情,心里不是滋味,她转头凝视着洪江撞倒的不周山,缓缓开口:“相柳。” 相柳听到小夭唤他,转头看向小夭。 “义父一定很开心,”小夭顿了顿,看着眼前的不周山,像是在回忆遥远的事。 “他一定很开心你还活着。从你对他的描述中,我可以感受得到,义父是把你当做亲儿子一样看待的,作为父亲,他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死,哪怕是为了家国大义。” 小夭转头对上相柳深沉的眼眸,继续说道。 “因为父母都是自私的,他们不希望孩子遭受一丁点伤害,但父母也是最伟大的,他们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豁出一切,哪怕让他们上战场,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甚至牺牲性命。你们都说战士的结局应该是战死沙场,这可能是对的,战士训练出来就是为了战斗,可战斗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护家人,保护子女,保护家园和后代吗?如果天下太平,这种战斗还有意义吗?义父就是想到这点,所以他明明已经逃脱围捕,听闻你战死,最后还是选择怒撞不周山。他所坚持的想保护的都不在了,独自苟活还有什么意义?” 小夭牵上相柳的手,握紧。 “如今义父看到你还活着,作为父亲,他定然很欣慰。你已经为辰荣义军付出了全部,他一定希望接下来的日子你能好好活着,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哪怕是为了他,为了战死的袍泽,你也要好好活下去。这样他们才会有人挂念,灵魂才有归处。” 相柳默不作声,看着小夭的侧颜,微微动容。 小夭笑着转头,注视着相柳,眼睛里仿若有浩瀚星河:“相柳,以后我们叫义父爹爹吧。” 相柳的心好似被一股热流填满,所到之处冰山尽融,绚烂的开出一片姹紫嫣红。 小夭这么说也这么做了,她恭敬的又拜了一拜:“爹爹,从今以后我是您的儿媳,我一定会替您好好照顾相柳,绝不让他被人欺负了去。” 相柳笑出声,眼里氲满水波,不知道是在笑小夭灵力低微不自量力,还是笑自己,居然有一天,也有人说要保护他不让他被别人欺负。 小夭瞥了相柳一眼,自顾自斟满一杯酒,缓缓倒在雪地里。 “相柳,你竟还活着!”一个不速之客的声音响起。 相柳和小夭一转头,看到蓐收正满脸敌意的盯着相柳。 毛球一脸警惕的看着蓐收,快步靠近相柳。 蓐收虽然没有见过相柳真容,但毕竟和他近身厮杀过,他太明白相柳身上那种令人胆寒压迫的气质,再加上银发白袍,还在这里祭奠洪江,他已经肯定眼前俊美无俦的人就是相柳。 “蓐收大人,别来无恙。”相柳勾唇。 蓐收手一挥,身边立即多了十个天兵天将,各个手持红缨枪指着相柳与小夭。 “果然不愧是九命相柳,这般的万箭穿心,竟也活下来了。不过辰荣义军已亡,陛下也按照你们的约定把所有辰荣义军的骨骸葬到了辰荣山。你此行来此,到底有何目的?” 相柳淡淡扫一眼天兵天将,略略往前一步,将小夭护到身后,唇角微扬,抬手示意:“如你所见。” 蓐收可不相信相柳只是单纯的来祭奠洪江,毕竟他们恶战那么久,即便辰荣军已所剩无几,仍没有一人投降。对于这点,蓐收对辰荣是敬佩的,尤其是作为军师的相柳,足智多谋,临危不乱,胆识过人。若他不是在敌方阵营,他想,说不定他们可以成为好友。可是世事难料,战场无情,哪怕他再惋惜这位稀世将才,也不得不对他赶尽杀绝。所以他看到相柳,就下意识觉得他可能是想回来复仇,毕竟都说相柳有九张真容,八十一个化身,要想刺杀谁,轻而易举。 小夭上前一步,将相柳护在身后,相柳眸光一柔,小夭朝蓐收拱手道:“蓐收大人,我们此番前来,确实只为祭奠故人。若此行惊扰天厅,我等离去便是。” 蓐收扫了一眼小夭,微微愣了愣,虽然她相貌凡凡,却有一种天生的贵族风范,重要的是,他竟辨不出假面后的真容。最后蓐收也只当相柳又招安了一位能人。 小夭之所以不想起冲突,一是相柳灵力还未恢复,争斗必然吃亏,二是蓐收当年在五神山,也算和她相交,不想引起双方的争执。三是她现在是柳儿,并不想那么早暴露自己的身份,尤其是涂山璟和分身还在清水镇。 蓐收警惕的等了半晌,发现两人没有动武的倾向,手一挥,天兵天将便收起枪戟,身板挺直的站到蓐收身后。 “不论你此行目的,如今天下已然大统,四海皆安,你做再多也只是徒劳。不过,既然辰荣已覆,你若想继续在战场上发挥才干,我自会向陛下举荐你。”蓐收也是存了试探之心。 相柳低头笑了一下,抬头直视蓐收:“如你所说,辰荣已灭,我也厌倦了马革裹尸的日子,现在,我只想和自己心爱的姑娘隐居山林,做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 相柳牵上小夭的手,望着她温柔一笑。也是在告诉蓐收,他对刺杀他们的王没兴趣。 蓐收上下审视二人,看到他们二人眼里流露出的浓情蜜意,警惕的眼神略有缓和。 “既如此,也不强求,你二人便速速离去吧。” 小夭拱手:“多谢蓐收大人。” 小夭拉着相柳走到祭品前,二人又朝洪江拜了三拜,毛球一抖,变成白羽金冠雕,驮着二人离开不周山。 蓐收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手一勾,一个天将俯身上前:“去,盯着相柳,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跟我汇报,切勿打草惊蛇。” “是!”天将抱拳领命,驾着犀牛坐骑朝他们的方向追去。 小夭被相柳紧紧护在怀里,回头探了一眼:“后面有人。” “无妨。” 相柳浅笑,抱紧小夭,手一挥,毛球即刻以更快的速度朝清水镇方向飞去。 天将跟丢了相柳,只得调转回头。 “启禀将军,属下无能,跟丢了,但是看他们去的方向,应是清水镇。”天将单膝跪在蓐收面前,抱拳请罪。 “知道了。”蓐收手一挥,天将起身退了下去。 蓐收早就清楚,跟丢了正常,跟上了反而才有问题,他也不过是变相提醒相柳,他没有完全信任他,若是他有异心,他必定手下无情。 蓐收眯着眼思索,喃喃道:“清水镇。” 十、良辰美景应及时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接下来的几天,相柳瞬间开启了防风邶模式,每天都带着小夭出去约会,一会儿带着她吃东西,一会儿去逛街,一会儿去河里摸鱼,一会儿又到茶馆旁嗑着瓜子听戏。毛球和阿瑶两人对他们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也很识趣的避开他们自己玩儿,不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第一次约会,相柳带着小夭去吃了烤肉,在中原时,他们就常到路边的烤肉摊吃,肋骨上方靠近脖子的嫩肉最是美味,而他也总是将皮烤的金黄酥脆,放到小夭碗里。以前是朋友,而这次不同,奇妙的感觉让两人都觉得无比幸福。 小夭正吃着饭,相柳中途却不见了,小夭环顾一圈,一会儿,相柳又不知从哪悠悠的走出来,身上还多了袋银两。小夭笑疯,估计又是去当了什么东西吧!不过这次,老板来要账的时候,她却夺过相柳手里的银两,放到自己的钱袋里,又拿出饭钱,笑嘻嘻的递给老板:“我们家,我管钱!”老板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笑着接过,看着相柳的表情竟还有点同情,好像在说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相柳望着小夭,内心掀起层层海浪,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心里想着一定要赚更多的钱给媳妇儿花,想到媳妇儿,相柳感觉脸颊忽的烧起来,心下暗忖,看来要尽快把这事儿提上日程。 这样自在温馨的日子过了几天。 相柳突然说有事要办,需出门两日,第三天方能回来。小夭觉得就算是确定亲密关系,也应该给对方自由的空间。于是相柳没说去干嘛,她也没问,就在清水镇乖乖等他。 第三日一早,小夭还没睡醒,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此时天刚亮,街上已经人声鼎沸,嘈杂的喧闹声不绝于耳。小夭起床走到窗边,支起木窗,阳光夺窗而入,暖暖的洒在她身上,她舒服的眯了眯眼,伸了个懒腰,而后目光看向街道。 街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五颜六色的灯笼逐渐被挂起,在街道两侧随风轻轻晃动,有红的,白的,粉的……早点铺刚出炉的早点冒着腾腾热气,雾气慢慢飘向空中,消失在明媚的阳光下。摊贩们支起架子,把自己的货品一一陈列出来,琳琅满目的商品逐一被整整齐齐的放在各自的摊位上,有的是锦缎香囊,有的是玉石首饰,有的是脂粉,有的是品阶不一的灵石水髓……除去行人踏足的地方,目之所及之处皆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红的牡丹,白的茉莉,绿的桔梗,粉的芍药……朵朵鲜花上都泛着萤萤灵光。 小夭手掌撑在窗杦上,勾唇,手指轻点:“看来句芒神君花费了不少灵力呀。” 自洪江怒触不周山,导致天地分开,人间四季混乱,玱玹便命句芒司春、祝融掌夏、蓐收执秋、玄冥主冬,人间四季方恢复正常。 一对挽着手的少女,笑的明媚阳光,粉嫩可爱,如晨曦中含着露珠待放的花朵。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到小夭耳里。 “今日桃花节,你准备送什么给玉哥哥?” “我绣了一个鸳鸯戏水的香囊,你呢?” “我亲手用红绳给他打了个穗子,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两个少女眼眸漾着春意,两腮绯红,羞得低下头互相轻声耳语。 “桃花节又到了。”小夭喃喃道,纤长的眼睫轻颤,眼眸漾上清波,脸颊不自觉染上一抹桃红。 三月三桃花节,又称“上巳节”,原本是中原最重要的节日,后因着这天也是轩辕王的诞辰,是人间百姓为了感激轩辕王玱玹仁政爱民的功德,遂这天成为天上地下最重要的节日。上巳节既是辟邪求福、驱除邪祟的节日,也成了男女求偶定情、互相传达心意的节日。人们佩戴香气袭人的兰草,结伴去水边祓禊,祭祀宴饮、曲水流觞、郊外游春,男女亦可互相赠送芍药,表达爱意。因此这天格外热闹,莺歌燕舞通宵达旦。 小夭恢复了柳儿的样貌,虽不起眼,但是眼睛清亮透澈,给这张面孔添色不少。她今日穿上一套白色轻纱羽衣,长发随意挽起,玉钗松松簪着,肤若凝脂,娇俏淡雅。不过,她自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不知道相柳去了何处,就连毛球阿瑶都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小夭出了客栈,百无聊赖的东看看西瞧瞧。百年前,这条街没人不知道玟小六,回春堂的大夫,一手医术专门治疗不孕不育,走到哪都有人打招呼。百年时光荏苒,还是一样的地方,街道虽更宽敞整洁,然则早已物是人非,已经再无人知晓当初的玟小六了。她不再是皓翎的王姬,也不再是西陵玖瑶,相柳不再是辰荣义军的军师,也不再是防风家的庶子防风邶。他们不再对立,他和她都只会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人。 小夭走到一个玉石摊前,手指滑过温润的玉佩,挑了一只拿在手里细细的看,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着一支栩栩如生的桃花,通体洁白,玉质细腻,通透温润。 “想不到清水镇现在竟也有这种品质的玉了。”小夭感慨,她必须承认,玱玹是位难得的君王。今日,还是哥哥玱玹的诞辰。想到玱玹,小夭内心还是有一丝难过,那个在凤凰树下陪她荡秋千的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姑娘,我这儿的玉,品质都是清水镇最好的,别人那可找不到这种品质的玉。”老板笑眯眯的夸赞自己的商品。 小夭笑:“老板,这是你卖的东西,你当然说好了。” “姑娘你要是不信,可以四处先看看,若是没有中意的,再回来买也成。” “您可真实诚,不怕这样一来就少了单生意?” “我做了几十年的玉石生意了,最讲究诚信,对我的东西也最有信心,做生意就像男女互相定情,那是讲究你情我愿的,来不得半分牵求,不然买了的人看到更好的不舒心,我卖的也不开心。”老板笑的豁达。 “您还真是位有趣的老板。”小夭笑赞道。 “姑娘手里的玉就是我这批货里面最好的玉,送给情郎的话再好不过。” 小夭听老板说情郎,不自觉烧红了脸,还是嘴犟:“谁说礼物一定要送给情郎?我送给自己不行吗?” “使得使得,这人嘛,一生也就几十年,做什么事当然是要自己开心最好。” “您说的对,确实是这个道理。”老板的话难得合小夭胃口:“那麻烦老板帮我包起来吧。” “好咧,姑娘稍等。” 现在她可不缺钱,自从恢复女儿身,她的钱都是别人给的,花着总是没感觉,现在的她,没钱了就到海底弄几颗罕见的珍珠,也够她在人间吃喝玩乐个几年,这种自食其力的感觉,仿佛回到了玟小六的时候,每天为了生计奔波,但却很有趣,一点也不会觉得难过寂寞。忽的,她想起当初相柳还是防风邶时,因吃饭没钱,被小二嘲讽,黑着脸去当玉佩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姑娘,我给您送了两根红绳,你可以做个同心结穗子绑在上面,方便配戴也更好看。”老板殷勤的将用木盒打包好的玉放到小夭手里。 “谢谢老板!”小夭开心的接过玉。 “不客气,您慢走。” 小夭逛到一个开阔的场地。 这里四周拉了隔挡线,卫兵站了岗,防止别人靠近,中间是用桃木搭建的高高的方形祭台,用桃花装饰,呈阶梯状往上依次变窄,上下共四层,底部长宽足有二十丈,中间有步梯可通最顶部祭台,祭台上放有祭品,有全猪、全羊等各种牲畜,五谷花盘、各色瓜果、香蜡纸烛等。祭品后面竖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 轩辕文明,源远流长,帝祖勋德,万古流芳。 夜幕降临之时,大祭司会戴着面具,在祭台唱祭文,引导百姓行参神礼,行供奉礼,行侍神礼。 小夭正打量着这个祭台,旁边两个小哥的对话无意中传到她的耳朵里。 “听说今日桃花节,轩辕王要亲自到我们清水镇观礼。”身形略微丰满的男子说道。 “真的假的?我们这儿的祭祀礼哪比得上轩辕城的盛大壮观?你莫不是得的假消息吧?”另一个略微高挑的男子诧异的问。 “不会,听说轩辕王曾在清水镇住过一段时间,说是十分怀念这里,因此今年的桃花节祭礼就放到清水镇了,轩辕王还特地交代不用大操大办,和往日一样就行。我姑母家的儿子是蓐收大人手下的小兵,是他亲耳听到蓐收大人说的。你看,今日的守卫都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胖小哥悄悄贴近高个子耳语。 “还真是,看来今日终于能一窥王君圣颜了。”高挑男子似乎有点激动:“不知道这位轩辕王是否如传闻中的一样,气宇轩昂,丰神俊朗,相貌不凡。” 后面说什么小夭已经没在意,只听说玱玹要来清水镇,她第一反应是相柳心情会不会因此不好。毕竟,他的袍泽相当于都死在了玱玹的手上。也不知相柳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上次蓐收撞见了他们,也不知玱玹是不是已经知道相柳还活着的消息。 还是避开他们好了。小夭心想。 小夭也没心思继续闲逛,回到清水客栈。 一回房间,小夭便打开羊脂玉木盒,打起了络子。 她打个络子打了近一个时辰,不是不会,而是总觉得没编好,于是便拆了又织,织了又拆。好不容易编好扣子,刚放到盒子里装好。阿瑶叽叽喳喳声音就先从门外冲了进来。 “阿姐,你猜我给你做了什么?” 阿瑶笑脸盈盈,手里拿着一大朵粉色的芍药花灯和一只白色的鸟灯。 “花灯?”小夭诧异。 “听说今年增加了放花灯的节目,就在回春堂附近的河边举行,好多人都在做,我看着有趣,就做了两个,这个给你。”说着阿瑶把芍药花灯递给小夭:“等下你就可以和相柳阿哥一起去放河灯了。” “谢谢。”小夭接过花灯,想到要和相柳一起放灯,心里竟有丝害羞,紧张,还有点隐隐的期待。 小夭看着阿瑶手里的鸟灯,有一丝诧异:“你不喜欢花吗?怎么做个鸟灯?” 阿瑶脸突然刷的红了,结结巴巴道:“是……是啊,我不喜欢花,所以才……才做了只鸟。” 小夭看着阿瑶通红的脸,害羞的语气,一瞬间了然,八卦的笑:“阿瑶,你不会喜欢毛球吧?” 阿瑶急了:“谁喜欢那个自以为是的臭鸟。” “哦?你不喜欢吗?我还以为你喜欢他的话,我多给你们制造独处的机会呢!看来我是瞎操心了。”小夭故意遗憾的摇摇头。 “真的吗?”阿瑶藏不住话,突然激动的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那你还说你不喜欢毛球?”小夭调侃。 “阿姐。”阿瑶跺脚娇嗔,脸颊绯红。 “好了,不逗你了,只是现在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等他回来,阿姐给你俩制造机会。”小夭信誓旦旦的保证。 “谢谢你,阿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阿瑶激动的抱了小夭一下,说着就嘟着嘴想亲到小夭脸上去。 小夭第一次遇到如此大胆热情的女孩,有点不适应,本能想抗拒。 说曹操曹操到,毛球的声音及时响起,解救了小夭:“柳姐,你们在干嘛?” 吓得阿瑶从小夭怀里钻出来,绷直了身体,心虚不敢看毛球。 小夭逃脱魔爪,舒了口气:“没什么,毛球,今日你去哪了?你主人呢?” 毛球想起正事:“对了,老妖怪让我把这个给你。” 毛球递给小夭一个传音螺。 小夭将传音螺贴到耳朵上,相柳低沉充满磁性的嗓音缓缓传来:“今夜酉时,回春堂河边,等我。” 小夭的脸微微热起来,心里竟迫不及待的希望时间能过得快点。 她想起阿瑶的心思,给了毛球一袋银子,让他帮忙照顾阿瑶。看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毛球爽快的答应了。阿瑶高兴的拉着毛球往街上奔去。 夜晚华灯初上,灯笼的光亮将整个清水镇照的犹如白昼,四处都是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有的情意绵绵互赠礼物,有的羞红着脸表达心意,有的戴着恐怖的面具悠哉游玩,有的在昏暗处做着香艳之事,大胆得让看到的人忍不住羞红了脸…… 河边,悠悠传来人们清新欢快的民歌。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 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回春堂河边,一群人绑起衣裙,围绕在河里玩起了流觞曲水的游戏,将煮熟的鸡蛋放在花灯中,任花灯在河内飘移,谁拾到谁食之,并表演节目,或赋诗,或舞蹈,或表演杂技法术,不拘泥形式,没有才艺便罚酒一杯,以示惩罚。因都是陌生人,倒有几分意趣,让许多人跃跃欲试。随着欢呼声响起,也不知花灯眷顾了谁。 小夭如柔夷般的手轻拈着芍药花灯,一袭轻纱羽衣随风轻轻摆动,头发随意挽起,玉簪松松簪着,肤若凝脂,宛若遗落凡尘的仙女。 她缓缓穿过人群,一心只想着与相柳的约定,对周遭的欢声笑语并无多大兴趣。忽的,小夭感觉有人盯着自己,手暗暗捏紧花灯提手,回头看,却只看到一张张恐怖的面具。 戴恐怖面具也是桃花节的习俗,寓意驱鬼避邪,祈福佑吉、除病灭灾、给商业带来无限生机。 她正诧异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忽的,她柔软的手就被人牢牢抓住。 小夭回头,看到一头青丝的男子,戴着恐怖面具,一身绿袍,眼神灼灼直勾勾的盯着她,小夭目光一凌,想挣脱,却发现自己被对方的灵力桎梏,无法动弹,遂皱眉怒到:“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男子垂眸浅笑,俯身靠近小夭,熟悉的声音响起:“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小夭心脏快了几分,在中原的时候,有人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她不可置信的缓缓摘下他的面具,一张防风邶的脸慢慢出现在眼前。 相柳眉眼温柔,眼底浓重的爱意没有一丝一毫遮掩,他握住小夭的手,笑意盈盈:“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可以邀请这位美丽的姑娘一同赏玩? ” 小夭红着脸,轻捶了一下相柳胸膛,质问:“你去哪了?” 相柳把小夭拥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秘密。” 温热的气息喷在小夭耳后,酥酥麻麻的。 “不说拉倒!”小夭嗔道,佯装生气,推开相柳,却也没真正推开,双手还在相柳手里。 相柳耐心哄着,声音温柔如水:“好啦,我带你去看。” 小夭本想假装生气,看到他眉眼如春,嘴角带笑的样子,这下想装也装不下去。她微微咬着唇,却控制不住眼底的笑意:“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的秘密是什么?” 相柳手在小夭面前一挥,一个恐怖面具就戴到了小夭脸上。他将小夭手里的灯笼接过,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想别人盯着你,我会吃醋。” 小夭的脸腾的热起来,染上一酡红晕。 “你怎么把头发变黑了?”小夭诧异。 “不是变的,是草药染的。”相柳解释。 “今日怎么想起来染头发?”小夭诧异,好像相柳自当防风邶的时候,就已经养成用草药染发的习惯了。没想到如今不用再扮演防风邶的角色,他还是习惯这样做。 “今夜我不想有人打扰我们。”相柳勾唇笑,眼里深情款款,拇指在小夭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小夭想起今日听到的消息,玱玹要来,说明很可能已经知道相柳还活着,甚至可能知道涂山璟和“她”就在清水镇。她左右环视了一遍,没发现异常,却总觉得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蓐收会趁机对付你吗?”小夭担心的问。 “蓐收是个磊落的君子,上次在不周山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有杀我们,现下人那么多,他也绝不会轻易动手,就算他有动静,也只是跟踪试探而已。只怕想对付我们的,另有其人。” “谁?”小夭疑惑,难道是玱玹?但如果是玱玹的话,他作为天地共主,大可以悬赏捉拿,大荒有的是高手接这笔生意,没必要暗中动手脚。但是除了玱玹,小夭一时想不出还会有谁想要对他们不利。 相柳看着小夭笑着不语,戴上面具,转身牵着小夭漫步在人群中。 一会儿,相柳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小夭,手扶到她的双肩,似是略微艰难的询问:“小夭,如果,想对我们不利的人,是你熟识之人,你希望我怎么做?” 小夭瞪大眼睛,相柳这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吗?如果自己不希望他动手,难道他就站着给别人打?她的心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有开心,有感动,有震撼,有心疼,她双手环上相柳腰肢,真诚的看着他复杂的眼眸:“无论是谁要对你不利,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你自己,所以请你为了我,不要受伤,也不要再次把你自己置于险地。” 相柳没有预料到小夭会这么说,心里一阵悸动,面具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眼睛里的万千星河慢慢晕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好,”相柳柔声,将小夭拥入怀里,左手搂着她的背,右手掌轻轻抚摸她散在颈后的青丝。 咻~ 参差不齐的响声直冲云霄,嘭的一声绽开,犹如树枝绽开了万千花朵,随风一吹,又像是浩瀚星辰,如雨一般坠落。 小夭直起身,笑着眺望恍如白昼的夜空,她的眼里有万千烟火,而相柳却注视着小夭,眼里已有了自己的浩瀚星河。 估摸着再过一会儿,祭祀就要开始,小夭怕撞见玱玹,便拉着相柳,打趣:“邶,你不是还要带我去看秘密吗?怎么,想蒙混过关啊?” 相柳失笑,语气温柔慵懒:“好,我的小姑奶奶。” 小夭抿唇偷笑,好像又回到了和防风邶无拘无束、四处浪荡、到地下赌场消磨时光的日子。 相柳紧紧握住小夭的手,顺着河流走的无人处,那里不远,便是入海口。 他一拈手,手里芍药花灯就随着如雪花般的灵力飘进河里,伴着灯内影绰的烛光,慢慢向远方飘去。 相柳扬唇一笑,牵着小夭的手跃入河流,以比鲸鱼还快的速度向大海游去。 十一、婉燕欢娱在今夕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转眼,二人已入海。 桃花节的喧嚣都渐渐被隔绝在外,满城烟火晕染在海面的霞光也逐渐淡去。静谧的大海深处,一绿一白的身影慢下来,像鲛人围绕对方,充满爱意缓缓旋转。面具褪去,二人在略显昏暗的深海深情的对望,眼睛干净的都只能看到对方的身影。 “你的秘密呢?”小夭看着比平时还暗的深海调皮的打趣。 相柳眼眸含笑,往前伸出一只手,摊开手心,一枚精美的六瓣冰晶雪花从相柳手心缓缓升到空中,六瓣冰晶雪花在半空不断旋转,瞬间源源不断溢出亮晶晶的萤光,像雨一下往海底坠落。相柳充满爱意的眼神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小夭,柔声说:“你听”。 忽的,幽暗的海底传来鲛人绝美空灵的合唱,小夭转过头,霎时间,整个大海被无数如星辰般的点点萤光填满。数以万计晶莹剔透的水母和鱼群释放着灵力亮光,随波浮动,照亮了海底。脚下是一片苍苍莽莽的海底草原。水母和鱼群排成两排,蜿蜒着,一直延伸到大海的更深处。鲛人像守卫般站在两侧,唱着悦耳动听的歌,各种海生动物在两排水母的外侧欢快的游移,有各种海怪,有玳瑁,有鲸鲨,还有各种五彩斑斓的鱼群……珊瑚散发五彩缤纷的萤光,海葵也红艳艳的开满了整个大海,像是张灯结彩,铺了一块巨大的红毯…… 小夭已经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得目瞪口呆。她以为自己好歹也在海底待了几十年,对海底的美景已经习以为常,可这么壮观的一次,还是头一次见。果然,海底妖王的名字不是白叫的。 “这就是你说的秘密?”小夭眼眸晶亮,笑问。 相柳看向小夭的目光充满爱意,柔和的眸光似能掐出水,他扬唇一笑,手一挥,一条巨大的美的不可方物的白色文鳐鱼翩翩而来,它巨大的鱼翅就像蝴蝶的羽翼,晕着淡淡的粉,轻薄柔美,翅膀后长长的尾羽犹如凤凰的羽翼,在海里随水游移。文鳐鱼围绕她和相柳缓缓旋转一圈,背对着他们停下。 小夭还没从震撼中缓过神来,就已经被相柳牵着踏上了文鳐鱼的背。文鳐鱼在鲛人空灵悦耳的歌声中,沿着水母铺就的方向缓缓前行。 文鳐鱼突然的游动,小夭差点没站稳,幸好相柳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臂,她才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 相柳低笑出声,引来小夭一个怒视。相柳立即手握拳放到嘴边,嘟唇求饶。小夭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相柳双手环住小夭纤细的腰肢,将她拥到怀里,低头凝视小夭充满笑意的眼睛,嗓音低沉又充满磁性:“既然夫人笑了,那是不是可以原谅为夫刚才小小的过错?” 小夭的脸霎时间红透,眼睛慌乱的瞥向一边,咬唇紧张说道:“谁是你夫人?” 看着如此青涩害羞的小夭,相柳只感觉心在一阵阵悸动,忍不住,一手抬起小夭的下巴,就将她的唇封住,流连片刻,才不舍的从她诱人的红唇上挪开。充满诱惑的嗓音低声道:“那我以整个大海作为聘礼,现在娶你,可好?” “现在?”小夭诧异。蓦地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他说的秘密,就是……娶她?小夭只感觉心脏怦怦乱跳,就快要从胸腔中跳出一般,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都涌向大脑,让人眩晕悸动。 “我知道这场婚礼可能有点仓促,委屈了你,既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亲朋好友和长辈的见证和祝福,但我不想让你等,我也不想等。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大海是我唯一的家当,所以我只能以整个大海作为聘礼,求娶你,”相柳此刻的眼眸清澈干净,爱意满满,却隐隐透出一丝不自信:“如果你觉得太过寒酸,那……” “你以整个大海作为娉礼,那是不是我以后就可以在海里为所欲为了?”相柳的话未说完,小夭就笑着打断。 “那是自然,连我都要听娘子的话,何况其他海妖。”相柳紧紧握住小夭的手,拇指不断轻抚她嫩滑的手背。 “那以大海作为我的聘礼我还赚了呢!”小夭扬起灿烂的笑。 相柳的眉眼瞬间弯起,染上激动的笑意:“小夭,你答应了?” 小夭注视着相柳温柔炙热、充满绵绵情意的眼神,小夭只感觉自己像喝醉了似的,迷迷糊糊的轻声“嗯”了一声。 顷刻之间,海底萤光更甚,蓝鲸齐鸣,像是庆贺妖王迎娶妖后。两个美艳的女鲛人摇动尾巴游来,将一袭红色鲛纱缓缓披到小夭身上,鲛纱一上身,即刻将小夭身上的白纱裙染红,像是新娘的喜服。小夭还没反应过来,相柳也被男鲛人披上了红纱,一身绿衣也褪成鲜艳的红。 相柳将唇轻轻印到她的额头,小夭的假面骤然褪去,显露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容颜,绯红的桃花印记散发着红色的萤光,本就绝美的容颜因着此刻羞红了脸,更增添了一抹风情与诱惑。灵力一扫,小夭原本随意簪上的头发,也瞬间变成发髻,戴上了华丽的珍珠凤冠。 相柳慢慢松开唇,一方清透的缀着米粒南珠的红色鲛纱喜帕从空中缓缓降落,盖到小夭头上。 小夭唇角微扬,莞尔一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璀璨含羞的眸光,直到她只能透过鲛纱喜帕看到相柳俊美无俦的轮廓。 小夭虽然已经成过几次亲,走过几次婚礼的流程,可是却没有任何一次让她像现在这样期待、悸动、紧张,甚至害怕,害怕只是一场美丽的梦。如果是梦,那她宁愿一辈子在这个梦里,永远不要醒过来。 相柳的手穿过小夭膝弯下,将她拦腰抱起,稳稳的立在文鳐鱼背上。文鳐鱼在鲛人的歌声中,驮着二人,扇动着巨大的蝶翅,缓缓驶向海底的最深处。 文鳐鱼游的很慢,但一振翅,也能跃至数十里。恍惚间,文鳐鱼已经停在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海贝壳前。 “大海贝?”望着眼前的海贝,小夭讶异到,獙君不是说相柳的海贝已经被他融进瑶池了吗?那这个海贝会是谁的呢?小夭乍看还以为是相柳从前的海贝,可是仔细一看,又有很多差别。不仅比之前的更大,也更漂亮。 白色海贝壳就像一座巨大的宫殿,足够容纳数十人,卷起的边角犹如海浪,线条流畅,贝壳漂亮的纹路里嵌着一颗颗雪白的珍珠,看起来异常奢华。海贝中间放着一张巨大的玳瑁床榻,被白色的轻纱软帐拢着,躺上去定会非常舒服,小夭心想。 “你不是说想要我的海贝吗?之前的海贝被我毁了,这个海贝是我这两日回海底,结合一众妖族为我们用万年珠蚌打造的。”相柳勾唇,眼里溢满爱意。想起那天小夭坐到他身边跟他要贝壳房的样子,他心里就如同吃了蜜糖一般。小夭大概还不知道,在海里,女鲛人跟男鲛人索要贝壳房意味着什么。 “那天你……”小夭脸刷的就红了。 相柳笑着戏谑,轻声细语:“我都听到了。” 小夭羞得埋下头,还好此刻被鲛纱喜帕盖着,别人才没看到她已经烧红的脸。 相柳轻柔的放下小夭,牵着她的手,在众海妖的簇拥注视下,缓缓从文鳐鱼的背上踏进海贝。 小夭一袭宛如天边流霞的嫁衣,外罩着极柔极薄的绯红色鲛纱,缀着米粒儿似的南珠鲛纱喜帕遮了她绝世容颜,若隐若现。拦腰束以流云纱绣凤凰腰带,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玲珑巧致的身材。慢步行走间,裙摆随着水波轻轻起伏,美到令人窒息。 相柳绯红鲛纱外罩下是一身正红细花纹底锦服,大片桃花暗纹在萤光下若隐若现,紫玉金冠将头发高高的遂在脑后,长身玉立,如雕刻般的五官俊美无俦,尤其是一双狭长的桃花凤眼,销魂至极,只让看到他的人直呼妖孽。 二人缓缓踏入海贝,单从二人背影,就已经让人觉得异常般配。 相柳牵着小夭的手,转身面向众海妖,鲛人海怪等齐齐低伏头颅,向妖王及妖后行礼。 礼毕,所有的海妖都开始莺歌燕舞,为妖王的婚礼进行盛大的庆典。无数鱼群围绕在大海贝四周,色彩绚烂,缓缓游动,像是在为妖王的新婚献舞。而后蓝鲸鲛人齐齐鸣唱,歌声空灵悠扬,婉转动听。 此刻若是站在高空俯瞰海面,定能发现,在浩瀚无垠的大海深处,红灿灿的水下霞光之处,正进行着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婚礼。 良久,海中妖王的婚礼庆典结束,海妖逐渐散去,只余白色大海贝沐浴在海葵的霞光之中,静静等待主人的到来。 小夭静坐在玳瑁床上,等待新郎的到来,娴静娇美,摄人心魂。 相柳打发了众海怪,转身来到小夭身边,紧挨着她坐下,眼含爱意的看着她鲛纱喜帕下若隐若现的绝美容颜,感觉内心开始燥热起来。相柳轻轻揭开她头上的鲛纱喜帕。喜帕下,是如美玉般姣美的面容,美眸滟滟,弯似皎月,双唇不点而赤,异常勾魂摄魄。 相柳看着小夭眼含春色,甚至羞涩的不敢看他。喉结滚动,内心如奔腾的洪涛早已躁动,一时情难自禁,直接搂过小夭的肩膀,就动情的吻了上去。小夭清亮羞涩的眼眸愣了一瞬,也缓缓闭上眼温柔回应。两人的唇瓣轻柔辗转,宛若两只在互相吸取花蜜的蝴蝶。 轻吻片刻,相柳附在小夭耳边,嗓音暗哑魅惑:“小夭,你可知女鲛人向男鲛人索要贝壳房意味着什么?” 小夭蓦地羞燥不已,纵然迟钝如她,这么暧昧动情的时刻,她又怎会猜不出。 原来那夜的话,他不仅全都听到了,还记下了。又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给了她这样的壮观的婚礼。再次想起那个激烈的吻,小夭只感觉浑身燥热起来。想起自己竟还跟他索要贝壳房,她又羞得想钻到缝里去。 见小夭羞得说不出话,相柳眼含灼灼爱意,又在她耳边动情说道:“因为那是他们的婚房。” “当初我说的时候,我也也不知道啊。”小夭已经臊得脸通红,声音低如细蚊。 “现在知道了你也逃不掉了。”相柳浅笑,声音低沉诱惑,他在小夭的耳后轻轻落下一吻,又凉又痒,惹的小夭一阵战栗。相柳像是极力隐忍般,声音暗哑低沉,气息灼热,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可以吗?” 小夭反应过来他问的话的含义,羞红了脸,她不是一个传统的人,至少这么多年的经历,让她明白,两个人的真心,比得上任何一种形式。更何况,刚刚他们已然成婚。 她娇羞的低声点头:“嗯。” 随即,小夭的唇就被相柳冰润的唇狠狠封住,狂风骤雨般的侵略便席卷而来,小夭如同浸染晨露的凤凰花,被他温柔且霸道的辗转吸尽了所有花蜜。 相柳妖瞳骤现,两人所有衣衫转睫间尽数脱落,相柳一手撑着床,一手扶着小夭细腻光滑的背,在丝丝缠绕间缓缓躺下。白纱垂落,锁住无限春色。大海贝也随着白纱内的交缠缓缓闭合,在艳丽的霞光中浅浅浮动。这一刻,他妖族的野性终于彻底释放。 大海很美,温柔的浪潮不断迭起,一波推着一波,欲海很深,他们在彼此的牵引之中,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漩涡。 清水镇上巳节,华灯依旧,热闹非凡。 深巷内的暗影处,五六个戴着恐怖面具的黑衣男子从各处聚到一起,互相看了看,摇摇头,其中一人手指一圈放到嘴里,撮嘴成哨,对着暗夜吹出一声哨响,一只海东青从夜空中飞来,黑衣男凝聚灵力,在空中书写,灵字瞬间变成纸卷起。他将纸放到海东青脚上的信筒内,轻拍海东青的背,海东青便扑棱着翅膀向高空飞去。 十二、星辰非昨夜,为谁立中宵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海东青越过皑皑雪山,转瞬进入仙雾缭绕的紫金神宫。 紫金神宫繁花锦簇,溪水潺潺,草木葱茏,山峰巍峨,仙雾似乳如白色薄纱,如梦,如幻,如诗,如画,使人有种飘飘然乘云欲归的感觉。一座雕梁画栋的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月光石,熠熠生辉,似明月一般将整个大殿照的清亮。 殿宇正中,金丝楠木雕刻并髹金漆的金龙宝座上,倚坐着一位眉眼间有俯瞰苍生、不容置喙威仪的男子,在月光石的光辉下批阅奏折,敛眉沉思,只是鬓间生出一缕与他格格不入的白发,却依旧难掩他周身雍贵凌冽之气。 海东青直直飞到玱玹的案桌前停下,收敛了翅膀。 玱玹凌冽的眼眸骤然亮起,迫不及待取下海东青脚下的信。他颤抖着手将信展开,瞬间眼泪就盈满了眼眶。 终于找到她了。 小夭自和涂山璟成婚后便不辞而别,他发疯似的派人寻遍大荒,始终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她说过会一辈子陪着他,可是她走了。玱玹知道,是自己杀了涂山璟伤了她的心,可是他想让她永远陪着他有错吗?他想和她长相守有错吗?也许爱没有错,因为爱本身就是自私的,可他错就错在以爱之名对小夭做出了难以弥补的伤害。可他知道错了,他不会再强求她,也不会再伤害她,只要她陪在自己身边,哪怕只能日日看到她和别人出双入对,他也甘愿。 小夭走后,玱玹震怒,甚至想将涂山家的子孙抓来威胁小夭,可是他怕激怒小夭再一次失去她,无可奈何,便派出暗卫四处寻找,因为既怕惹恼了她,又怕暴露了她的行踪给她引来祸端。可是涂山璟却用狐族秘术掩了他们的踪迹,找了十年,依旧杳无音信,近日暗卫才来信说隐隐查到涂山璟的踪迹,于是他加派暗卫去明察暗访,终于在今日再次传来消息。 “清水镇。”玱玹看着信上的字,喃喃道。又是清水镇?几日前才听蓐收说相柳还活着,他派傀儡假装自己参加清水镇上巳节,欲试探相柳是否有心为辰荣义军和洪江复仇,若是他有复仇之心,就直接将他捉拿击毙,若是无意复仇,相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雄才伟略,若是能招安,那轩辕将再无敌手。 但此时玱玹已无心关注相柳,在看到信上“西陵小姐已至清水镇”几字,他几乎是踉跄着奔出大殿,手一挥,一头巨大的应龙从红云紫雾之中踏云而来,头上的龙角威武坚挺,背上一双巨大的羽翼将云雾卷得翻滚。 玱玹飞跃而上,应龙便驮着玱玹直冲天门,往人间而去。 紫金神殿走廊转角,一位衣着华丽,雍容华贵的貌美女子,眼里满是冰冷的狠戾。 海面经过很久很久的浪潮过后,逐渐风平浪静。 相柳拥着小夭躺在玳瑁榻上,薄薄的流萤白色鲛纱被下不着寸缕,脸上尽是释放之后的慵懒与餍足。 小夭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尽,初经人事后的她眼含媚态,紧紧依偎在相柳结实的胸膛,手指缠绕把玩着他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 “相柳。” “还叫名字?”相柳眼眸布满星辰,微微勾唇。 “夫……夫君。”小夭垂着眸,脸颊酡红,声音低如细蚊,羞燥的轻捶了下相柳的胸。她还是有些不自在,悠悠抬眸问:“九头怪,我一直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真实身份的?” 小夭很疑惑,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伪装得很好,相柳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问他。 相柳扬起桀骜不羁的笑,也不恼。他眼里爱意缱绻,抬手将小夭的头发捋到耳后:“一开始就知道了。” “一开始?” 小夭露出意外而迷茫的神色,仰头看着相柳棱角分明的下颌:“一开始是什么时候?”是海里?百黎?还是在清水镇? 相柳悠悠开口,眸光望向远方:“当我还是游魂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我身边。只是我害怕,害怕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所以一直不愿意醒来而已。之后意外得到鲲鹏内丹,恢复了真身。那时候,我也知道柳儿就是你,可我不敢问你,不敢确认,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那个眼里只有涂山璟的人,会抛弃他,来到我身边。我不确定,你突然的出现,是想要和我长久的相依,还是只是短暂的陪伴。我怕一旦问了你,你就会离我而去,我想,只要我不揭穿这件事,我们是不是就能永远这么相处下去。” “你……真傻。”小夭凝视着相柳,眼里满是粼粼波光。 “那一个月,我先去了不周山祭奠义父,接着回到辰荣山,在辰荣山中待了半月,一个人想了很多。既然辰荣已灭,老天让我活下来,那接下来我就好好为自己活一次。后来我回到大海,找到了海洋之眼,从海洋之眼的镜像中看到了你在海底伴了我十年,我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裂,我想见你,发疯似的想要立刻来到你身边。可是我不敢,因为听说你已经和涂山璟育有一子,我怕我克制不住自己,给你造成困扰,我一直的心愿就是你能幸福、安乐一生。于是辗转打听到了涂山璟的住处,想要探查你们的情况,没想到却发现他身边的是另一个和你相似的女人。我的心彻底凌乱,我做了几天的思想斗争,才决定把自己灌醉,这样就能对你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可是那天一看到你,我就失控了。对你……” “打住!别说了!”小夭用手捂住他的嘴,想起那夜的激情,脸上就忍不住有些燥热。 相柳握住小夭的手,放到唇边轻柔落下一吻。 “小夭,你觉得我自私吗?”相柳神色不宁的看向小夭。 小夭美眸轻扬:“我倒是希望你能自私一点。不要总将一颗心全扑到别人身上。好好爱自己,爱你的人才不会伤心。” 相柳微微讶异,眼底慢慢流露出潋滟光波。是的,还有爱他的人。本来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孑然一身,甚至孤独的死去,可是现在突然又好像拥有了一切,让他拥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动力。 相柳将小夭的头按到胸膛,不让小夭看到他眼里蕴满的朦胧雾气。 “你知道璟身边的那个女子是谁吗?”小夭底气不足,不安的小声问道。 相柳压住情绪:“她是你用血祭术造的傀儡。” “你知道?”小夭略微震惊,从相柳怀里抬头。 相柳将傀儡索要他心头血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小夭心下明了,扬唇淡淡笑道:“看来她如愿以偿,已成为真正的人,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是我的傀儡,而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以后可不许你再这样伤害自己。”相柳冷着脸,想到小夭为了来找他,挖了自己的一根灵骨,他的心就揪得难受。 “我怕疼,以后可不敢再造傀儡啦!”小夭笑嘻嘻的说道。 “离开涂山璟,你……不后悔吗?”相柳思索了半晌问道。 “后悔啊。”小夭故意说道,瞥见相柳僵住的表情,她噗嗤一声,笑着捧上他的脸,眸光清澈澄净:“后悔没早一点抛下一切和你流浪去。” 相柳愣住。 小夭深情款款的望着相柳的眸光,轻语道:“可是你这个傻子怎么会抛弃洪江袍泽和我一起去流浪呢?我知道你的坚持,你的信仰,知道你的责任和担当,也知道你怕自己死了,我会跟着你去死,所以才把我推给别人。我亦是如此,和你一样,也有着无法抛弃的责任和承诺。所以我们走到今天,是必然的结局。你知道的,这百年间,我一直在被动的接受选择,走别人为我选择的路,唯独只有寻你这件事,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甚至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更好,我们还在,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再被任何立场束缚,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去任何地方。” 相柳眼眶微红,哽咽问道:“别人都说我死了,你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拼命来找我?” 小夭靠上相柳心口:“你还记得我们在死斗场看左耳死斗时说过的话吗?你说人心一旦死了,就再无生机。他们都说你已战死,连尸体都化作了血水,流淌之处寸草不生。我不信,因为我强烈感觉到,你的心一定还活着,我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一种很强烈的直觉,你的心一定还在某个角落跳动。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找到你的心。”小夭眼里星火璀璨,目光坚定的看着相柳。 “如果……你没有在海岛找到我的心呢?”相柳深情的桃眸水波涟涟。 “如果找不到你的心,那我就去忘川,听说那里聚集了死者的亡灵,等着度过彼岸,轮回重生。如果找到你的亡灵,那我就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复活,如果你已投胎转世,那我就找到你的转世,暗中护你一世周全。” 相柳震惊凝眸,忘川水腐肌蚀魂,神族妖族都不敢轻易涉足,没想到天天嚷嚷着怕疼的人不仅为他剜了一根灵骨,竟然还想着去忘川找他的神魂。 “小夭……”相柳双手将小夭抱得更紧了些,而后开口说道,语气里似有哽咽:“是义父护住了我的心。” “洪江爹爹?”小夭诧异。 “在我掩护他逃走之前,他让我吃了一颗药,我以为是疗伤的药丸,没想到那颗药是他一身灵力炼制而成,能在关键时刻护住我的心,后来蓐收劝我投降,还说了你为了我求玱玹的事,我承认,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贪生的念头,那一刻我想要活下来,哪怕只能看着你和别人双宿双飞,只要你幸福一生,安乐无忧就好。本以为自己的心可能要沉睡千万年才能恢复生机,没想到你却来了,日日喂血助我疗伤,我才能恢复这么快。” “你的意思是说洪江爹爹早就存了死志?”小夭惊讶的问道。 “嗯,他早就已经清楚意识到,不论我们如何反抗,在天下一统的大势前,都已是垂死挣扎。决战之前,他曾跟我说,要我为自己留下一命。可是,活了千年,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剩几命,你也已经觅得良人,有人可依,也可以在海底生存,有处可去,我还教你学会了射箭,为你量身打造了鲛骨弓,你也已经有力自保,你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世间,我已没了牵挂,活与不活对我来说也已经没有多大区别。所以义父让我留一命的时候,我没有回他的话,他知道,我定不会在战场上苟且偷生,没想到他却以这种方式,把自己的一身灵力给了我,在万箭穿心之时,护住了我的心。”相柳的眉心染上一层伤感。 “我那把鲛骨弓,是你让金天氏做的?”小夭听到相柳说的话,瞳孔一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相柳,想要得到确定的答案。 “嗯。”相柳答的云淡风轻。 小夭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一直以为,那把稀世罕见材料做的弓箭是别人不要的,是她运气好,被她捡了便宜,可事实却是,天下根本不会掉什么馅饼,这弓箭一开始就是相柳为她量身打造,目的就是让她拥有自保之力。是啊,谁制造弓箭会蠢到不要命的去找海底妖王索要精血呢?小夭此刻只觉得是自己太蠢,那么简单的道理,现在才想清,也或许是当时的自己根本不敢去想,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勇气面对如此灼热而克制的爱意。金天星沉说这把弓的每一样材料都稀世难寻,极难得到,就连家世显赫的涂山璟,知道她想要鱼丹红,花费时间金钱却只寻到一枚次品鱼丹紫。她很难想象,当时身无分文的相柳,是如何才能将这些稀世罕见的材料集齐? 她眼眶一酸,扑到相柳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我早该猜到,早该想到的,可是……你怎么能那么坏,竟然什么都不让我知晓,你知道……我们差点就错过一生了吗?” 小夭哇哇大哭,有对自己的恨,有对相柳的心疼埋怨,亦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是我的错。”相柳抱着小夭,手顺着她的背,耐心哄着。 小夭哭了半天才直起身,泪眼汪汪,可怜巴巴,抽抽搭搭的说:“以后……做什么事,再也不许……瞒我。” 相柳看着泪眼婆娑的小夭,内心温柔如水,他抱着小夭,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柔声说道:“好,我以后都听媳妇儿的。” 小夭这才破涕而笑,擦掉眼泪,表情又滑稽又有些可爱。 相柳望着小夭眼含珠泪的可怜样,心中翻涌起阵阵热浪。他灼热的目光,瞥见流萤白色鲛纱被下,那道玲珑有致的曲线,妖瞳一暗,随即翻身而上,又是一场极尽温柔炽烈的缱绻与缠绵。 十三、相逢能几日,重逢是何年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清水镇的上巳节庆典还在如火如荼的举行。 此时傀儡玱玹还端坐在人群之中,被蓐收和一群卫兵保卫着,静静的观赏清水镇百姓为他排练的侍神舞。清水镇百姓都想一睹天君风采,伸长了脖子往观礼台看,但是被守卫挡住,远远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颜。 舞者戴着恐怖面具,穿着兽皮,手里握着金刚铃,一边摇出清脆的铃音,一边整齐的哼唱着古老的歌谣。 忽的,蓐收惊觉真正的轩辕王此刻已到清水镇,慌忙隐入人群,朝着玱玹给他的暗示之处寻去。 暗巷之中,玱玹长身玉立,背着手站在夜幕之下,晈好的月光隐隐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半部分的脸上。 蓐收匆忙上前,握拳跪膝:“陛下,相柳目前还未有动静,请陛下切勿以身犯险。” 玱玹略略往前,整张脸露在月光之下,剑眉星眸,不怒自威。 “蓐收将军请起,我此次来清水镇,不是为了相柳,而是为了小夭。” “小姐在清水镇?”蓐收惊诧道。 “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等会儿你带着傀儡回紫金神宫,由他暂代我在神宫上朝,你在旁辅佐,若有紧急事务,你可命人传信于我,我准备在清水镇待一段时间。” “陛下,不可!”蓐收抱拳直谏。 “我知道你担忧什么,怕相柳发现伺机加害于我。不过就算如此,我也必须在这里待几天。缓一步说,假若相柳无心害我,若想让其忠心归顺,我亲自礼贤下士,才更有诚意。” 蓐收还是担心,万一相柳想刺杀玱玹,还是易如反掌的。 玱玹勾唇,牟若寒星:“与其等蛇出洞,不若打草惊蛇,你将相柳的住处告诉我,等明日我亲自会会他。” “是,陛下。” 蓐收知道玱玹说一不二,只得听从玱玹命令,把相柳居住的客栈告诉了玱玹,又派了近卫暗中保护玱玹。蓐收已经在不周山见过相柳真容,他本以为相柳会使用幻形术进行伪装,结果发现相柳从始至终都没有转换过容貌,来清水镇一打听就知道他住在了哪里。毕竟那么俊美无俦宛若天人的男子,谁遇到也不会轻易忘记的。 蓐收退去,玱玹戴上傩戏恐怖面具,遁入人群,却一夜都没有发现小夭和涂山璟的踪影。 天空慢慢翻出鱼肚白,海面的浪潮也逐渐恢复平静,海平线上的朝霞慢慢变得橙红,随着地平线柔和的阳光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小夭一觉醒来,相柳已经起床,坐在海贝边上运功修炼灵力。 此时,大海贝静静的漂浮在海面,沐浴在温暖的朝霞之中。 小夭直起身,觉得骨头跟散架了似的。她穿上相柳为她准备的绿色交领襦裙,从原来的衣服口袋里拿出瓷瓶,轻拈手指,一颗流光飞舞丸化作流萤散落到经脉各处,酸痛感才稍稍缓解。 小夭坐在玳瑁榻上,看着相柳青丝白袍认真修炼的样子,心中如沐春风,温暖幸福。 这样的日子真好。 忽的,小夭感觉心脏猛的一揪,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食着她的心脏,又像有一团火,将她的心脏炙烤于其中,剧烈的灼痛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身体忍不住颤抖。 小夭捂着心口,咬牙撑着,看着相柳的背影,生怕他看到担心,赶紧吃了颗护心丸。 “怎么了?”相柳修炼完,回头看到小夭手撑着塌沿,似乎不舒服,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到小夭身边,轻声询问。 “没事,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小夭挤出一抹笑。 相柳眼里流露出一丝自责,立即抬手用灵力从她的胸膛一直扫到小腿。 “这样舒服点了吗?”相柳以为是自己昨夜太过放纵:“抱歉,以后,我会尽量轻点。” “已经好多了。”小夭知道相柳误会,红了脸,但也没解释。 相柳浅笑,眼里温柔如波,他绣有暗色桃纹的绿袍袖口轻轻一挥,一张放有海鲜粥的冰桌随着灵力凭空而生。 “等下你还想回清水镇吗?”相柳牵着小夭坐到桌边,拿起冰碗边给小夭盛粥边柔声问。 “嗯。毛球和阿瑶都在那里,总不能把他们扔在那不管吧?”小夭其实是想回去取一样东西。 “对了!你的礼物我还没给你呢!”小夭忽然想起自己为相柳准备的礼物还没有送出去,赶紧从换下来的衣服兜里翻出来。 相柳把羊脂白玉握在手里,手指滑过上面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桃花,眉眼染笑:“桃花夭夭,灼灼其华,不错,为夫甚是喜欢。不过比起这个,为夫更喜欢你。” 小夭看着暧昧挑逗的相柳,心跳如擂鼓,她低头不停喝粥:“你……赶紧吃饭。” 相柳满眼爱意,笑得肆意飞扬。 清水镇街上,经过一夜的狂欢喧闹,随着朝阳的升起反而变得冷清起来,路上已经鲜少有人。那一串串灯笼里的烛火已经慢慢燃尽,只余灯笼罩在清晨微凉的风中轻轻摆动。 玱玹入住了相柳所在的客栈,此刻正端坐在一楼大堂的桌前优雅的享用早餐。 小夭和相柳回到清水镇。刚到客栈,小夭却神神秘秘的说自己有事需要离开一会儿,不让相柳跟着,于是相柳自己回了客栈,腰间还挂着小夭送的羊脂白玉。 防风邶?不,是相柳! 玱玹看到相柳的第一反应就是以为他是防风邶。他差点忘了,防风家的浪荡庶子防风邶就是相柳。 相柳自也是注意到了玱玹,带笑的眼里闪过一丝冰冷,但还是扬起笑意:“院外树上喜鹊鸣叫,不想竟是贵客到访。” 玱玹抬手示意相柳坐下:“相兄如若不嫌弃,不如坐下喝杯清茶。” 相柳也不拘泥,直接坐到玱玹对面,笑道:“相某一介草民,怎敢跟轩辕王称兄道弟?” 玱玹微勾唇角,也不恼,亲自为相柳斟上一杯七分满的茶:“相兄何必妄自菲薄,论起谋略,我还未必及相兄一二。” 相柳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嘴角扬起没有温度的笑意:“轩辕王如此自谦,倒真是让人意外。若轩辕王谋略不及在下,又如何能一统大荒?” “从前你我是敌人,如今辰荣已灭,自然就没有了敌对的立场,也就不需要剑拔弩张。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如若相兄愿意,轩辕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相柳承认,玱玹是一个大度且心怀天下的君王。 “轩辕王说笑了,如你所说,辰荣已灭,成王败寇,我也厌倦了战场马革裹尸的生活,现在只想和妻子隐居山野,平淡度日。” 玱玹微微意外:“相兄竟成婚了?” 相柳想到小夭,轻抿一口茶,眼眸柔和许多,如春风拂过清澈的湖水:“刚成婚。” 玱玹微微讶异相柳眼里流露的柔情:“想必尊夫人定是天人之姿,不然如何能得九命相柳的另眼相待?” “她自是极好。”相柳一脸引以为傲。 玱玹轻笑:“难得从杀伐决断的九命相柳嘴里听到赞美之词,我倒是越发好奇尊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了。不若相兄赏光,届时我安排宴席,请相兄及尊夫人小酌一杯。” 相柳笑:“相某自是不敢推辞,只是拙荆天性害羞,恐怕要愧对陛下的美意了。” 玱玹的脸冷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无妨,不若相兄先问一下尊夫人的意愿,再决定是否赏光赴宴。” 玱玹本想着相柳不答应招安是该杀了斩草除根,还是留下放任自由,直到听到他成了亲反而放下了心。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不会再坚不可摧,而这个女人,就是相柳最大的软肋。 小夭在涂山璟清水镇居住的宅邸前踌躇一会儿,还是请门房进行通传。 不久,门房小厮跑来,说让小夭进去。 小夭跟在小厮身后,经过长长的走廊,路过一个宽敞的庭院。 和百年前一样,庭院内开着各种鲜花,只是更加枝繁叶茂,有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阇婆、薝卜……廊下挂着各种颜色的冰晶风铃,微风吹过,馨香满庭,清凉浸身。 小厮将小夭引到一处房门前,回身对小夭说道:“我家主人在屋内等姑娘。”说完便转身离开。 小夭轻敲了下房门,见无人应答,她心下有点奇怪,但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没有分身小夭的身影。小夭疑惑的轻声唤了一声:“小夭?” 但并没有分身的回应。小夭走到屏风后,看到相柳雕刻的大肚笑娃娃就放在茶几上,便高兴的拿起来,轻轻抚摸着娃娃肚子上的石榴图案。她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回这个娃娃,并不想惊扰他们二人,于是转身准备出门。 突然,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小夭慌忙跑到门口,却发现门被灵力封死,她微弱的灵力根本无法撬动半分。 暗帘处,闪出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墨黑的长眉,清亮的眼眸,笔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身着华服的他宛如兰芝玉树,真堪是明月为身,流水做姿。 “你……”小夭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到是涂山璟,默默收回正想召唤出来的鲛骨弓,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背正好靠在门框上。 “小夭。”涂山璟缓缓开口,声音如空谷幽兰,异常温柔。 “涂山公子认错了,我是柳儿。”小夭心虚,不敢看涂山璟的眼睛。 “我知道,你是小夭。”涂山璟的声音依旧温柔,仿佛还是当年的叶十七。 涂山璟慢慢走近小夭,拈指一挥,如雾般的白色灵力覆到小夭脸上。小夭瞬间便褪去幻形,露出真容。涂山璟温柔的注视着小夭,但在看到小夭锁骨处若隐若现的吻痕时,他愣住,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不动声色的抬手拂去小夭锁骨的吻痕。 “不要用幻形了,一切我都已知晓,以后你也不用再躲着我。”涂山璟语气温和,对上小夭眼眸的时候,依旧是温润如玉,干净清亮的眼睛。 小夭对涂山璟眼里一闪而过的凌厉感到胆寒,她想,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在她面前,涂山璟从来没有过这种表情。 “那小夭呢?”她指的是分身。 “她走了。”涂山璟忽然语气冷淡下来,仿佛在说和他不相关的人。 “走了?她去哪儿了?” “她去哪儿是她的自由,与我无关。”涂山璟淡淡的说。 “怎么会与你无关,她可是你孩子的母亲啊。”小夭对涂山璟的冷淡感到不可思议。 涂山璟蓦地沉下脸,语气冰冷:“若非她生下塬儿,若非她……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我定不会就这样让她完好无损的离开。” 他抓紧袖口,快速闭上眼,掩盖住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与杀气。 小夭震惊的看着涂山璟,眼前这个男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就算被哥哥弄的半死,依旧心肠柔软的叶十七吗? 再睁开眼,涂山璟依旧是那个眼神清澈的犹如汪泉的谦谦公子,姿清逸、骨清绝。 小夭一度以为是自己眼花。清逸出尘的青丘公子,惊才绝艳的涂山璟,在她面前温柔听话甚至有点笨嘴拙舌的叶十七,眼里怎么会有杀意?就连被他亲奶奶设计,和防风意映有了夫妻之实,他也最终未狠的下心杀了那防风家的嫡女。 “可她是一个完整的人,不是我的傀儡。我虽然造出了她,可她却是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的人!好,就算你觉得她是个傀儡,是个假的,可是你们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十年,难道对她就没有一丝丝的怜悯和感情吗?让她就这样离开自己的孩子?”小夭有些气恼。她就是没有母亲的保护,才流落人间,受尽折磨和苦楚,她不想母子分别的惨剧再发生在涂山璟孩子的身上。 “那谁怜悯我呢?”涂山璟的眼神蓦地冰冷,定定盯着小夭。 小夭一时语塞,是啊,造成这局面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涂山璟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小夭,心陡然软了,他把小夭紧紧抱在怀里:“你回来了就行,我只要你。塬儿算起来也是你的骨血,反正相柳也救活了,不如我们一家三口重新回到海上仙岛,过神仙般的隐居生活。” 小夭沉默半晌,随后轻轻推开了涂山璟,看着他带有委屈、不安、甚至祈求神色的眼睛,纠结片刻,还是说道:“十七,我们回不去了。” 涂山璟急了,双手紧紧抓住小夭肩膀:“怎么回不去?你还是小夭,我还是你的叶十七啊!” 小夭抿唇沉默一瞬,盯着涂山璟的眼睛:“十七,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回到从前吗?” 涂山璟愣愣的看着小夭的眼睛,小夭也定定的看着他,就这么互相对视着。 涂山璟看出了小夭眼里的决绝。慢慢的,眼里的希望一点点破碎,光芒也一点点黯淡,他的双手从小夭肩头无力垂落。 “其实,我们早就回不到从前了,发生太多的事,已经消磨了我心中对你的喜欢。我一直跟你说,我是个心狠之人,而我喜欢的也正是你的柔软。可是也也正是你的柔软,伤的我体无完肤。知道你和防风意映有了孩子的时候,我气血攻心,对你已然失望,即便最后你告诉我,她的孩子不是你的,其实我也并不是心无芥蒂。”小夭抿了抿唇,望着涂山璟受伤的眼神,心中有些于心不忍。 涂山璟眸色呆怔,薄唇有些泛白。 小夭继续说:“选择和你成婚,只是发生了太多事,相比之下,你才是那个适合过日子的人。反正我本身就如同飘萍一般,随波逐流,从来都没有权利选择什么,只能是被动的接受,所以觉得和谁成婚都可以。可是,我们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早就被现实消磨殆尽,我以为和你搭伙过日子也不错,至少你对我永远是温柔体贴,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刻,我发现,我依旧还是那个会做梦的女孩儿,我也想要真挚的爱情,我也想被坚定不移的选择和偏爱。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任何人都会因为某些原因,而舍弃别人。你为了你奶奶舍弃我,玱玹为了大业舍弃我,相柳也会为了袍泽恩义舍弃我,而我,也会为了对外祖母的承诺,舍弃你们。我们都是一样的。既在这乱世,便会身不由己。” 小夭注视涂山璟的眼睛:“可是,璟,我宁愿你是为了钱财而舍弃我,宁愿你是为了我是赤宸之女而舍弃我,宁愿你是为了涂山一族的繁荣昌盛而舍弃我,也不愿意你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而舍弃我。如果我们之间有另一个女人的介入,不论你是否爱我,我都做不到毫不介意,因为她的出现,是因为你的默许。” 涂山璟呼吸一滞,他以为,他告诉了小夭真相,她原谅了自己,他们就能回到过去,原来,她一直心有芥蒂,却又把隔阂埋在心里。原来,她所谓的原谅,其实是早就放下了一切,放下了他们的情意。 小夭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时间可真是个好东西,可以消磨一切痕迹,亦证明一切东西。你和小夭同床共枕十年,你也没有发现她和我的区别,可见,你爱的,自始至终都只是我的一个躯体而已,也许,你爱的也不是我的躯体,你爱的只是把你当男人看,让你有男人尊严的人而已。如果当初防风意映没有嫌弃你满身的伤疤,那可能也不会有我们后面的故事了。现在,你和小夭已然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你怎么忍心你的孩子失去亲生母亲呢?就算塬儿身上流的也算是我的血液,可是我没有十月怀胎生下他,更没有日夜辛苦的照料,对他也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就算我们回到过去,塬儿也只会成为下一个涂山篌。你真的忍心涂山塬步涂山篌的后尘吗?” 涂山璟眼里微微有了一丝波澜。是的,就算他再恨小夭和傀儡欺骗他,可是塬儿是无辜的。 小夭看到涂山璟微微缓和的眼神,顿了一顿,说:“我和相柳也已经成亲,有了夫妻之实,所以,十七,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涂山璟如遭受晴天霹雳般,身形微微踉跄,却仍挺若一杆修竹,风姿清绝。 他不愿意接受事实,紧握住秀袍下的拳头:“不……不可能……”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我以为我喜欢的是你,可是当相柳死的时候,我才惊觉,我真正爱的人却是他。正是因为他早就在我心里,所以我们才能种情人蛊。才没有被蛊虫反噬。只是当时的我过于懦弱,不愿意承认而已。” 是了,情人蛊,当初在百黎的时候,他就觉得不简单,即便中蛊人是九命相柳,是海底妖王,如若无情,又怎会不被蛊虫反噬?原来那时的她就已经对相柳情根深种,只是她缺乏恋爱经验,深爱对方却不自知而已,而相柳亦是如此,所以才会以防风邶的身份不断接近她。 涂山璟面若冠玉的脸上浮起苦笑:“既然如此,为何不跟我明说?反而把我蒙在鼓里,当傻子一样玩弄?你是觉得你离开了我,我就活不下去了吗?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对不起。”小夭垂眸,脸上一阵青红。是啊,她从来没问过他的意愿,只是想当然把自己的想法压到他身上,觉得他离不开自己,高看了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谁离开了谁,都一样能好好活下去。 涂山璟拂袖转身,脸上再无笑意,如墨的眸子里尽是冰冷:“既如此,涂某便不留相夫人了,来人,送客。” 小厮应声而入,向小夭躬身摆了个请的手势,小夭沉默不语的看了眼背过身去的涂山璟,还是转身跟小厮出了门。 房间安静的可怕,涂山璟背着手,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地板上,绽成的样子,就像两朵野花。宛如百年前在清水镇时,他因小夭而爱上的,无名而卑微的野花,只是这野花却再也不会因为他而绽放。他本以为小夭这次是想回到他身边,他满怀喜悦匆匆赶来,却没想到现实给了他更致命的一击。 华服下修长的手指咻然握紧,鲜血顺着泛白的指缝一滴一滴坠落在地板上。 十四、斜抱云和月,朦胧隐昭阳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小夭从涂山璟府邸出来,已正值晌午。既然涂山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听说玱玹也回了紫金神宫,她就没有再变换容貌。 她的婚礼办的突然,什么都没有准备,小夭来到糖果铺,想着采买点蜜枣糖糕带给毛球和阿瑶。 “西陵玖瑶!” 小夭正接过老板包好的点心,听到有人叫她,应声回头,就看到毛球怒气冲冲的看着她,表情像只炸了毛的雕。一旁的阿瑶正拽着他的手想把他拖走。 “毛球阿瑶?”小夭笑着想跟他们打招呼。 忽的,双手就被毛球用灵力化成绳子给牢牢捆住。 “你想干嘛?”小夭秀眉微蹙。 “想干嘛?”毛球一脸嘚瑟的痞笑,又甩开阿瑶的手:“哎呀,你放开我。” “要是他那个狐狸夫君打上门,我可不管你。”阿瑶见毛球油盐不进,干脆甩手不管了。 小夭算是弄清楚了事情原委,想来是毛球还不知道她就是柳儿。上次在不周山,他站的远,估计没听到两人对话。现在正琢磨着怎么折磨她给相柳出气呢。 “你们这样绑了我,不怕我夫君找你们算账吗?”小夭突然想逗逗他,故意威胁道。 毛球甩着耳后的小辫子,一脸嘚瑟的绕着小夭蹦了一圈:“就涂山家的那只臭狐狸,还不够老妖怪一口吞的呢!” “你确定?”小夭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毛球。 毛球心中不知为何,竟感觉没来由的胆寒了一下,但是想到终于逮到机会可以给老妖怪出口恶气,他早就把那点胆寒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用灵力变出一根长长的绳子,系在小夭双手之间,一路拖拽着她来到一座荒山。 阿瑶看着树木葱茂,如海般看不到边际的荒山,心中隐隐不安,弱弱的跟毛球小声说:“毛球,算了吧,这里人烟罕至,说不定会有猛兽出没,万一她出了事,只怕到时候不好交代。” “有本雕爷在,怕什么?除了老妖怪,这世上就还没有我怕的。”毛球信誓旦旦的说。 小夭听着毛球的吹嘘笑出声。 毛球猛的回头眯着雕眼瞅了小夭一眼,狠狠道:“死到临头还笑,等下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我劝你现在赶紧放了我,不然等下有你哭的。”小夭眯着美眸笑得肆意,好心提醒毛球。 “哭?长这么大,我还不知道哭字怎么写呢!”毛球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好吧,如果等下我夫君寻来,你一定要像现在这样有底气哦!”小夭露出狡黠的笑。 “让他来,打伤了我,老妖怪也不会放过他的。”毛球一脸有恃无恐。 小夭抿唇憋着笑。 “毛球,悠着点,万一她那狐狸夫君打上来,如果相柳阿哥没及时赶到,你灵力又不敌他,到时候你可是要吃大亏的。”阿瑶劝道。 小夭附和着点头:“阿瑶说的对。” 毛球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出气,被打就被打,他早就想收拾一下这个忘恩负义的臭女人了,反正那臭狐狸打了他,老妖怪也会为他讨回来的,不亏。 想通了,毛球便直接往小夭嘴里塞了块帕子:“叽叽喳喳,比本雕话还多,堵上清静。” 小夭直接给他一个白眼,自求多福吧! 毛球将小夭挂到一棵高大的枝繁叶茂的树上,小夭挣扎,奈何灵力凝成的绳子异常结实,越挣扎越紧。嘴巴又被帕子堵住,于是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让毛球就这么吊着她。 “毛球,这么高,万一她摔下来怎么办?”阿瑶看着足有四丈高的树枝,自己看着都晕,不安的跟毛球说。 “放心,我灵力凝成的绳子,断不了。”毛球一脸自信。 “那就这么一直吊着她吗?” “你倒是提醒我了。”毛球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阿瑶:“阿瑶,你有没有什么能让她浑身难受,却又不伤她性命的蛊虫?” “有是有,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阿瑶的蛊虫确实很多,但她有底线,绝不轻易伤人。 “我只是让她吃点苦头罢了,他还射了老妖怪一箭呢!老妖怪教她射箭,舍了两条命救她,还帮她救回了涂山家的那只臭狐狸,她倒好,忘恩负义,不仅射了老妖怪一箭,还让他哥去杀了老妖怪,害得老妖怪被万箭穿心,差点就没了。”毛球一想到老妖怪在战场上被万箭穿心而死,他就恨不得要将西陵玖瑶给生吞活剥。 阿瑶第一次听相柳阿哥的遭遇,顿时便对这西陵玖瑶没什么好感,也自不会再纠结底线一事,毕竟相柳阿哥可是阿姐的心上人,伤害了阿哥就等于伤害了阿姐,她这人,护短! 阿瑶眼神一凌,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圈,其余指尖搭在一起,闭上眼吟唱蛊咒,一个发着萤光的蛊虫从阿瑶的指尖钻出来,飞到空中,直接钻进了小夭的皮肤。 小夭没在意蛊虫,只听到毛球说的那句话,是相柳救了涂山璟?小夭虽然已经知道相柳默默为她做了很多,没想到他竟做到如此地步。她的所有心愿,有人可依,有处可去,有力自保,竟都是来自相柳的成全。小夭在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又像是在笑。 “种这个蛊虫会有什么反应?”毛球问阿瑶。 阿瑶对自己的蛊虫一脸的得意:“这个蛊叫冰火蛊,中蛊之人前半个时辰犹如置身火海,后半个时辰全身仿若被冰雪冷冻。依次交替满六个时辰,蛊虫就自己会钻出来,不会伤人性命。” “厉害。”毛球夸赞阿瑶。 “那是!”阿瑶扬起傲娇的小脸。 小夭体内的蛊虫此刻已经慢慢开始发作。她只感觉自己像只被放在烈火上炙烤的兔子,灼热感逐渐贯穿四肢百骸,把她烧的外焦里嫩,慢慢的,她感觉口干舌燥起来,仿佛置身沙漠之间。半个时辰过后,又像掉入了冰窟,寒冷刺骨的冰冻感袭来,四肢变得僵硬,冷到牙齿麻木,身体控制不住直打寒颤。 毛球和阿瑶坐在树下观察了一个时辰。 阿瑶都开始佩服这西陵玖瑶了,一个时辰的折磨,这女人愣是没有哼一声。 “这女人怎么这么能忍?是不是你的蛊虫还没长大?威力没有散发出来?”毛球诧异,以前她被玱玹施予尸蛆之刑,双手被尸蛆啃食得只剩白骨,那哭爹喊娘的声音他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耳朵疼,如今怎么变得这么能忍了? “怎么可能?”阿瑶柳眉横竖,她最不喜别人诋毁她的宝贝蛊虫。 冰火两重天的的酷刑,已经折磨得小夭快要晕过去,短短一个时辰,她的衣衫已被汗水尽湿。 眼看天快尽黑,最后一丝曙光即将隐落山头。小夭出门还没回来,相柳心中充满不安,连忙隐身遁入暮色,寻找小夭。 玱玹正想趁着天黑,去涂山璟府邸偷偷查看,看小夭是否在那儿,没想到却看见相柳急匆匆出门,心下生疑,便悄悄跟了过去。 荒山林内。 “要不放了她吧?”阿瑶心下不忍。两个时辰了,小夭除了难受得挣扎,哼都没有哼一声,也没有哭着求他们放了她,一切都没有朝他们预期的方向发展,她就像是甘愿受折磨一样,默默忍受冰火的折磨。 “那……那好吧。”毛球其实也只是想教训她一下而已,没想到她竟那么能忍,再折磨下去也甚没意思。 毛球灵力一收,扯开了塞在小夭嘴里的帕子:“西陵玖瑶,看在你是一介女流的份上,这次饶了你,以后离我家老妖怪和柳姐远一点。” 小夭虚弱的笑笑,脸色苍白,鬓角的头发已被汗水浸湿,粘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 毛球刚准备把她放下来,蓦地,从空中飞来一把小冰刀,灵力凝成的绳子瞬间被割断,毛球还没反应过来,一抹如幽灵般的绿影一闪而过,稳稳地接住了小夭,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毛球以为是涂山家的那只臭狐狸,思索着如何同他周旋,然后偷偷通知九头妖来救他,结果再定睛,他却看到老妖怪一脸想要吃了他的表情,眼神冷冽可怖,令人生畏。 “老妖怪,你干嘛还对她这么好?难道你还放不下她吗?你要记住,你已经有柳姐了。你这般,不怕伤了柳姐的心吗?”毛球心虚的咽了咽口水,但想到老妖怪不会真的吃了他,底气就足了些。 相柳咬牙切齿,心中压抑不住的想要胖揍毛球一顿,手却被小夭拉住:“夫君,别!” 夫君?毛球和阿瑶震惊得张大嘴巴,一脸困惑,发生了什么?涂山璟的媳妇为什么要叫老妖怪……夫君? 相柳看着脸色苍白如纸,连说话都仿若用了毕身力气的小夭,心疼的无以复加,仿若一把把小刀,在不断往他的心上猛扎。 他抬手往小夭身上输入灵力,替她缓解疼痛,让她能好过一点。 “你们对她做什么了?”相柳眸光猩红,冷得如同极北之地的万年寒冰,死死盯着毛球阿瑶二人。 阿瑶不寒而栗,惴惴不安的咽了咽口水,连忙道:“对不起,我马上给她解蛊。” 相柳咬着牙,凌厉的目光如寒冷的刀锋,青筋凸起,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你们,给她下蛊了?” 小夭暗暗拉了拉相柳,才堪堪压下他想宰了二人的冲动。 “老妖怪,她那么害你,你还护着她,我真为柳姐感到不值。”毛球双手叉腰,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相柳平缓了情绪,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毛球,又瞥向阿瑶,阿瑶心一惊,赶忙吟唱蛊咒,将小夭体内的蛊虫唤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传说中九命相柳的那种压迫感。 蛊虫离体,小夭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 相柳拦腰抱起小夭,朝毛球屁股狠狠踢了一脚,毛球直接变成白羽金冠雕,一头滚进枯叶堆里。 毛球抬起雕头,甩掉头上的树叶,跳起来叽叽叽的表示不满。 相柳回应一个想吃雕的眼神,毛球就直接蔫了。他有强烈的直觉,这次老妖怪会来真的,甚至十分有可能吃了他。 相柳沉着脸抱着小夭跃上雕背,阿瑶也踌躇着不敢上去,毛球扇动翅膀,直接用爪子捞着阿瑶飞下了山。 远处高大茂密的树木后,闪出一个人影。 玱玹眉峰微动,看来相柳十分在意这个女子,要想招安相柳,说不定可以从她身上下手。 相柳将小夭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床上。亲自打了桶水,为她擦洗。清洗干净的小夭顿时觉得清爽舒服许多,冰火灼伤的痛感也渐渐褪去。 阿瑶和毛球二人被相柳施法捆住,吊在了毛球房间的横梁上。 “相柳,放了他们吧!”小夭替毛球求情。 相柳脸色阴沉的坐在小夭身边:“敢伤害我的妻子,只是吊他们一晚,已算是便宜他们。” 小夭看着相柳拧紧的眉头,双手搂上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在他眉心的褶皱轻轻落下一吻:“别皱眉,我不喜欢你皱眉。” 眉心柔软的触感让相柳脸色稍稍缓和,但还是臭着脸:“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小夭清澈的眼里疑惑道。 “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再伤害自己了吗?”相柳知道是小夭故意让他们折磨自己的,不然她可以随时幻形,甚至可以用鲛骨弓自卫,毛球动不了她。 “我……”小夭眼里仿佛染上一层雾气,她确实是故意忍受折磨的,她这点痛和相柳万箭穿心相比,差远了。但她有意岔开话题,半天咬唇挤出一个字:“疼。” “哪里疼?”相柳一下子慌得跟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这里。”小夭指了指恢复红润的唇,圆圆的眼睛干净澄澈,仿若一头无辜的小鹿。 相柳摇头失笑,满眼的宠溺,俯身在小夭唇上落下薄如蝉翼般的轻吻。 第二日,小夭醒来,相柳因耗费太多灵力替她疗伤还在睡着。她蹑手蹑脚的下床,穿上衣服,来到毛球房间。 二人还被吊在房梁上,打着瞌睡。 小夭佯装咳嗽一声,毛球和阿瑶才惊醒。 “西陵玖瑶,等我柳姐来了,一定让她好好教训你。”毛球还在嘴硬。 小夭噗嗤笑出声:“饿了吧?这个给你。” “这是……” 毛球诧异的看着小夭手里的小鱼干,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这是柳姐亲手烤的鱼,是他最喜欢的零嘴:“你……你是柳姐?” “阿姐?”阿瑶也是一脸震惊。 “不可能,明明那天你还和涂山家的狐狸在一起。”毛球不相信。 “她确实和我长得很像,不过她是另一个人,我才是真正的小夭。”小夭笑着解释。 “阿姐,那你的脸?”阿瑶疑惑的问。 “我柳儿的脸是变的,这张脸才是我原本的样子。” 阿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俩筹划半天,竟是弄了一场乌龙。 “早就跟你说不要报复了吧!”阿瑶被吊的双手发麻,不满的瞪向毛球,跟毛球抱怨,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谁知道柳姐就是那西陵玖瑶啊!”毛球硬着头皮小声嘟囔。 “好啦,我现在放你们下来。”小夭替他们解了绳子。 两人揉了揉已经酸胀的手腕,毛球尴尬的坐在凳子上不说话。 小夭偷笑,把买的蜜饯糖糕给了二人。 “喜糖。”小夭看着二人的狐疑,解释道。 阿瑶和毛球的表情好像被雷劈了一般。 “阿姐,你和相柳阿哥真的成亲了?”阿瑶眼里涌起八卦的精光。 “嗯,前日办的婚礼。”小夭娇羞的脸上染上一抹绯红。 “那怎么不叫上我们呢?”阿瑶撅嘴,觉得自己被阿姐无情抛弃了。 “我也是临时才知道的,而且婚礼是在海底举行,你和毛球也去不了。”小夭笑,一般人确实去不了,除非有相柳在一旁护着,方能潜入深海,可那天他是主角,自然顾不上旁人。 “哇,海底婚礼啊!那定是非常壮观的了!”阿瑶往嘴里塞了颗蜜枣,杵着下巴,想象着海底婚礼的壮观场面,一脸艳羡。 阿瑶回过神又给相柳竖起拇指,肯定的道:“想不到相柳阿哥平时话不多,没想到是闷声干大事啊!够霸道,够爷儿们!” 毛球已经呆若木鸡,一脸生无可恋,想到自己竟然绑了老妖怪的媳妇,这下好了,老妖怪定会吃了他的!毛球想到自己好日子就快到头,心中一时悲痛难忍,在小夭阿瑶两人的偷笑声中,捂着脸,哭唧唧的去负荆请罪了。 相柳还没睡醒,就被一个重量级的东西嘭的一声压到身上,差点吐血。他强忍着要杀雕拔毛的冲动,黑着脸,揪着毛球的后衣襟,一脚踹飞了正在痛哭流涕、身背一根木棍的毛球。 十五、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用过早饭,小夭收拾好东西,准备带相柳回百黎拜祭爹娘。既然已经成婚,作为女婿,理应要去祭拜岳父岳母。 玱玹在涂山璟的府邸守了一夜,却只看到涂山璟和涂山塬,并没有发现小夭的任何踪迹,他心下微微有丝疑惑。以前的涂山璟,无论何时,都像个尾巴似的跟在小夭身后,怎么这会儿却舍得和她分开了?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样,婚前追的紧,甜言蜜语哄女孩子开心,但是一旦得到手,就不会珍惜,尤其这还是只有八百个心眼子的狐狸。他已万分后悔,倘若当初不是为了得到涂山氏的帮助,纵容涂山璟对小夭的觊觎,如若不是为了登上那个位置,而请求小夭一次次接近涂山璟,致使她沉沦,那么他们何至于此?可惜世上却根本无甚后悔药,一切皆有因果,万般皆是命。如果重来一次,他定不会为了权势,而舍弃自己心爱的女人。思及此,他又觉得,涂山璟定是知道了他对小夭生出的其他心思,所以才故意把她藏起来。设想到种种可能,玱玹心下对涂山璟这个所谓的妹夫更是心生厌恶了几分。 经过一夜的探查,玱玹已经略微感到疲惫,现下准备先回客栈小憩休整一下,以最好的状态再继续寻找小夭,他不希望小夭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玱玹刚到客栈门口,便看到相柳一行三人正乘着白羽金冠雕远去。不过他现下无心去管相柳,既然知道了他的软肋,就不怕拿捏不了他。 “小二,麻烦把早饭送到我房里。”玱玹说完准备回房。 “好咧客官。”小二应声。 “掌柜的,你说刚离店的那几位客人是百黎的神使吗?我看他们的坐骑是一只白色的大雕,看起来威风凛凛,好神气啊!”跑堂的满脸羡慕,依靠在柜台跟正在打算盘的掌柜八卦道。 百黎?玱玹听闻顿住脚步。百黎是姑姑与赤宸居住的地方,相柳去那里干什么? “应该是吧,他们中好像有位姑娘会用蛊,应该就是百黎人。”掌柜一边打算盘一边说。 “我看另一位姑娘也定是神使,你看她举手投足就像贵族世家的千金小姐,额头上的桃花印记说不定就是神使的标志。”跑堂对自己的推理十分认可。 “赶紧干活去,整天聊客人八卦,当心要是被客人听见,到时候,我一定不会保你!”掌柜拍了一下跑堂的前额,笑的一脸精明。 “掌柜你也太无情了吧?”跑堂委屈的耷拉着脸。 桃花印记? “小哥,你说的姑娘可是她?”玱玹顿感气血翻涌上脑,迫不及待飞奔下楼,几近摔倒,踉跄几步拽住跑堂的衣服,用灵力幻化出小夭的画像,他的语气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就是这位姑娘。公子可是与这位姑娘相识?”跑堂好奇的询问。 玱玹只觉得心脏怦怦狂跳,仿佛要从胸膛蹦出来一般,心中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欢喜。他没有回跑堂的话,只丢下句“谢谢”就匆匆转身往门外冲去。 小二端着刚准备好的早饭,愣在原地,冲着玱玹背影喊道:“客官,早饭还要不要?” 玱玹还未踏出门便召唤了应龙,应龙及时从高空的云层中踏云而来,玱玹没等应龙从空中下来就跃身而上,往百黎追去,掩不住满目的激动与欣喜。他喜上眉梢对应龙说道:“去百黎。” 但玱玹心中又隐隐的感到忐忑不安,他想不通,为什么小夭没和涂山璟在一起,反而和相柳在一起。相柳说的妻子,究竟是谁?小夭离开中原的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毛球驮着小夭、相柳、阿瑶三人,飞跃在山巅之上。脚下是苍苍莽莽的深山,树木如海,河流清澈见底,山川锦绣巍峨。 相柳抱着小夭,稳稳的站在雕背之上,阿瑶则是盘腿坐着。除此之外,毛球脖子上还挂了一个似乎很重的包袱,相柳说,里面装的都是他媳妇儿爱吃的零嘴,务必小心看管,毛球只好奉令承教。 可能因被吊了一晚,精气神还未恢复,此刻毛球感觉雕体空虚使不上力,飞一段路程就往下掉一截,尽管他努力扇动翅膀飞起来,滑行了一段,再次又往下掉一截。 “毛球,你肾虚吗?”小夭天真无邪的看着毛球,语出惊人的问。 毛球被吓得没稳住,再次又往下掉了一截。为了证明自己肾没问题,他拼命扇翅膀,又飞高了一点。 相柳忍俊不禁,轻笑出声。毛球蓦地回头眯着小眼睛回头瞪了相柳一眼,但是这眼睛瞪得,着实没什么杀伤力。 相柳扬着下巴看了眼毛球,勾了勾唇,微微挺了挺胸膛。潜台词是,我不虚。 “毛球,下回我培育两只养肾蛊给你补补。”阿瑶摸了摸毛球的羽毛。 毛球黑了脸,猛然闭眼收了翅膀,心中暗道:一起死吧! “啊……!”突然失重下坠的感觉,刺激得阿瑶一阵阵尖叫。 毛球即将落到脚下盘虬卧龙的树林里,脩的又张开翅膀掠过树顶平稳飞去。 百黎山连绵千里,放眼望去,在缭绕的云雾中,重峦叠嶂,峭壁耸立,一座座黛青的山峰,数数点点、远远近近、深深浅浅地飘浮在白色烟海中,一阵风来,忽而似有,一阵风去,再顾若无,犹如一幅水墨丹青。百黎山中有红枫,颜色如血,其形矫矫、其色灼灼,多有青藤攀援而生。有巫师说,红枫是赤宸的鲜血化成,因而红枫也就成为了百黎的神树。 赤宸寨内,白色大石块砌的祭台四周悬挂着白色兽骨做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桃花林遍布山林,随风一吹,落英缤纷,如梦如幻,桃林中还有爹娘住过的,悬挂着碧螺帘子的绿竹楼。 小夭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顿时有种回到家中的归属感。这里曾是爹娘的家,那也就是她的家。如果,和相柳在这里组建一个自己的家,也挺好。 草药染的头发只能维持三天,此刻的相柳已经恢复了如雪的白发。 小夭已不是柳儿的样子,自是没有去柳儿之前盖的竹楼,而是先去找了巫王。她曾和涂山璟来过这里,那时候她刚得知自己是王姬大将军轩辕妭和大魔头赤宸的女儿,刚开始难以接受,可当她从母亲那里得知他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时,她欣然接受了自己是赤宸女儿的事实。想想当初她刚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竟是人人厌恶的大魔头,她几乎伤心欲绝,不愿意承认事实,甚至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哭,还是相柳找到她,以他自己悲惨的身世和她的做对比,好让她觉得自己比他要幸福的多。再次忆起他因编谎言太过顺口,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忘记说了什么的滑稽样子,她就觉得好笑。 巫王看到小夭身边站的是相柳,微微讶异。本想问当初陪你过来的公子呢?又觉得这是她的自由和隐私,这么直接问似乎不太好。 “玖瑶姑娘。”巫师朝小夭揖了揖手,他的声音似乎苍老了些,但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巫王近年可还好?” “多亏了姑娘,百黎的贱籍才得以消除,百黎儿女再不用任人为奴为婢。”巫王眼里满是感激,说着就要给小夭下跪。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是如今的轩辕王勤政爱民,恩泽天下,巫王应该感谢的是他才对。”小夭赶紧虚扶了下巫王。 巫王满眼感动的站起来,这才注意到躲在毛球背后的阿瑶。 “阿瑶?”巫王眼里顿时涌出激动难以置信的神色。 “阿爹,我回来了。”阿瑶怕阿爹生气,小心翼翼的同他打招呼。 巫王看女儿似乎长高了些,皮肤黑了些,眼里满是心疼,脸却沉下来:“哼,你还知道回来?” 阿瑶跑过去搂着巫王手臂,撒娇:“阿爹,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下一次一定提前和您打招呼。” “还有下次?”巫王气的吹胡子瞪眼:“这次你回来,好好给我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既然你不喜欢黑狗,我另外给你说一门亲事便是。” “阿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阿瑶抗议。 “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巫王骤的蹙眉眯眼,满脸的不高兴,到底是谁,还没正式拜见,就这么拐走了他的宝贝女儿?虽然百黎不注重所谓的虚礼,但总归是父亲对女儿的一片舐犊之情。 阿瑶高兴的跑到毛球身边,将毛球往巫王面前拽。百黎人生性豪放,对婚礼仪式这事并不十分注重,只要相互喜欢,在桃花节这天便可行周公之礼。自上巳节后,阿瑶便成功将毛球拿下,天天嚷嚷着要远离女人的毛球,现在也是整天围在阿瑶身边打转。 “岳……岳父。”毛球结结巴巴的道。 巫王看着毛球白净秀气的脸,心下暗暗给他打了个及格分,至于其他的,他还要考察考察。 毛球被巫王盯得不自在,幸好阿瑶解围:“阿爹,他已经是你的女婿了,你可不能欺负他。” 巫王看着自己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叹气直摇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小夭觉得有趣,但还是打断他们:“巫王,这次我来,是想带我相公来祭拜我爹娘的,劳烦巫王通融一下。” “哪里的话,姑娘是兽王赤宸的唯一骨血,也是我们百黎族人世代要守护的人,百黎任何地方,姑娘只要想去,自是随时都可以去的,我们封索赤宸住所,仅是不想被外人破坏罢了。”百黎自被奉为神使,常有不少人到此祈福请愿,巫王怕外来人破坏了赤宸住所,便封了起来。 小夭心里溢出一股暖流,心中满是感动。 巫王将阿瑶毛球留在屋内,自己带着小夭和相柳来到赤宸的竹楼,彻去结界,便给二人留下空间,自行回去了。 竹楼依旧完好无损,四周的毛竹篱笆被修葺得整整齐齐,绕着篱笆,开满了各色鲜花:蔷薇、牵牛、芍药、玉兰、紫茉莉……井台旁放着两只木桶,轱辘半悬,就好似主人随时会回来,打上一桶水。 小夭牵上相柳的手,和他相视一笑,抬手轻轻推开门,紧握着他的手走进正厅。 赤宸的木雕画像还挂在墙上,一身红袍,脚踩大鹏,傲啸九天。 小夭仰头看了一会儿画像,微笑着对相柳说:“这就是我们爹爹。” 说着,小夭将刚折的桃枝插入瓶中,以桃枝代替娘亲。 相柳则是凝聚灵力变出一块桃木牌。恭敬的放在了供桌上。 小夭惊诧的瞪大眼:“你什么时候做的?” 木牌上刻是轩辕妭,小夭的娘亲。相柳早就听说小夭的母亲轩辕妭和阿念的母亲静安妃长得神似,成亲前,便偷偷照着阿念母亲的样子刻了这幅图。 “成亲之前就做好了。”相柳眉目温柔,宛若一弯水色的眸底,一片宁静。 小夭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似有雾气慢慢氲满眼眶,她润白如玉的手指抚摸上娘亲的画像。相柳雕刻的很好,栩栩如生,小夭凝视雕像,总觉得娘亲是在看着自己笑。 相柳亲自点了三炷香,手持清香站着恭敬的鞠了三躬,将香插到香案上的香炉里。 又一抬白袍,跪在案前的蒲团上:“岳父岳母,我是相柳。我知道小夭是你们的掌上明珠,也知道我无权无势,但我相柳在此发誓,生生世世永不负小夭,无论发生何事,我都愿同她执手共渡,护她周全。”说完,像在不周山祭拜洪江那样又朝神位拜了三拜。 小夭也跪下来:“爹爹,娘亲,我和相柳几日前已成亲,他现在已经是你们的女婿,他很好,待女儿也很好,如果你们还在的话,定会像我一样喜欢他,你们也一定会理解支持女儿的决定的。” 说完也拜了一拜。 相柳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小夭,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竹楼吹进一阵清风,带来阵阵桃花的馨香,像是赤宸和阿珩对满意小夭二人亲事的回应。 突然,相柳妖瞳骤现,一个飞步便搂着小夭跃出了竹楼,再一挥手,一层结界将竹楼牢牢的罩了起来。 小夭还混沌迷糊,就看到五六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将他们包围起来。她这才正了心神,运用灵力召唤出藏在手腕处的鲛骨弓。 “你们是什么人?”相柳猩红的兽瞳冷冷盯着黑衣人。 “来取你们性命之人。”其中一个黑衣人狠狠说道,举着手里的长剑便直直朝二人刺去,带过的剑锋将飘落的桃花瓣劈成两半。 黑衣人身形矫健,行动迅捷,仿若暗夜中的幽灵一般。 相柳变出冰月弯刀,一边护住小夭,一边对黑衣人发起猛烈进攻。他出刀迅速,疾如闪电,打出一道道残影,发出呼呼的声响,掀起阵阵狂风,令人心胆俱寒。 但相柳灵力未完全恢复,又要顾及小夭,面对敌方同样迅猛的攻击,渐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师傅,也该验收徒儿练习箭术的成果了。”小夭突然朝相柳喊了一声,相柳回头,只见小夭一身白衣蹁跹,英姿飒爽,手持鲛骨弓,眉宇间尽是自信与从容。 是的,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用身体去保护别人的人了。 “好。”相柳展眉一笑,放开手脚,全心全力应对敌人,再一次对黑衣人发起猛烈的攻击。 小夭凝神,拉弓引箭,一根淬了毒的银箭嗖的一声冲出去,差点射中她面前的蒙面人,但却被他灵巧躲开。黑衣人轻蔑一笑,却没想到小银箭却以极其诡异的方式绕了一圈,射到对面和相柳厮杀的黑衣人后颈之上。相柳极速回转身,一刀便击毙了小夭面前的一个黑衣人。小夭和相柳二人始终保持背对背,动作如出一辙,配合默契,如一对默契的舞者,在黑衣人中穿梭。 随着两个黑衣人同时倒下,化成流萤逐渐消失。其余四人不敢再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这次,黑衣人采取二对一策略,一人负责吸引火力,一人负责进攻。只是小夭灵力低微,抵挡不住迅猛的攻击,相柳只能又分神来抵挡冲到她面前的刀锋剑气。 这样的局面僵持不下,眼看小夭就要被黑衣人刺伤,相柳蓄力一击,冰月弯刀扫出森寒的残影,二人被刀气硬生生的逼退了几步,相柳一个回转,瞬间又斩杀了一个正与小夭缠斗的黑衣人。小夭也趁机双箭齐发,射杀了其中两个黑衣人。 仅剩的一人不敢再攻,东张西望想伺机逃跑,相柳冷眸逼近:“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你们这些妖族余孽,人人得而诛之!”黑衣人不断后退,死到临头还嘴硬。 “你若说出幕后指使,我们可以饶你一命。”小夭向他抛出诱人的橄榄枝。 黑衣人一边后退,一边微微垂眸思考得失,还未做决定,忽的,他的心窝就被一把氲满灵气的长剑刺入,瞬间没了生气,化成了流萤,消失在了原地。 小夭相柳同时看向长剑驶来的方向,只见矮坡上,一群黑衣人手持长刀长剑,乌压压的一片。 毛球、巫王、阿瑶还有大大小小的百黎族人被一群黑衣蒙面人捆绑。他们的脖子无一例外的被刀剑架着。孩子们吓得缩在母亲怀里哭,毛球阿瑶几人身上都有伤,手都被缚灵绳捆着,无法施展灵力,显然已经进行了一场恶战。 “阿姐,你们快走,他们是来杀你们的。”阿瑶心急如焚的冲小夭大叫。 “老妖怪,别管我们,快走!”毛球也附和。 一个蒙面人狠狠朝他肚子揍了一拳,痛的毛球微微蜷起身子。 “你们是谁?放了他们。”小夭大声呵斥。 “相柳,你作为辰荣旧部的军师,却戕害神农王族后裔,今日我便替辰荣清理了门户。”领头的黑衣男说话咬着牙,似和相柳有不共戴天之仇。 相柳妖瞳褪去,心下了然,粲然一笑,眼神却如万年寒冰:“辰荣家主何时做得这般小人行径了?” 辰荣熠被相柳识破,索性也不装了,摘了面具。 他脸色不善,眉宇间陡然露出凶悍的神色,咬牙切齿间,脸上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狠厉之色。眼神阴仄仄,充满愤怒与仇恨的死死盯着相柳和小夭,阴森恐怖。 十六、鲜衣怒马赤少年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辰荣熠掀唇讥嘲:“吾等堂堂神族,何时需和一个低贱的妖族讲君子德仪?你们二人,一人害我儿丰隆惨死,一人婚礼之上与他人私奔,害我儿沦为大荒笑话,今日你与赤宸的余孽若不束手就擒,我便杀了这些百黎贱民。” 辰荣熠是丰隆和馨悦的父亲,玱玹登基后,他取代其父神农小炎灷(ZhUàn),成为新的轵邑城城主。 辰荣熠本以为相柳已万箭穿心而死,却被一个神秘人告知相柳不仅没死,还和当初抛弃自己儿子的西陵玖瑶结为夫妻,两个最痛恨的人都好好活着,他咽不下这口气,他怎么能甘心?如果西陵玖瑶还是涂山璟的妻子,他还忌惮三分,如今西陵玖瑶却自甘下贱与妖族并亲,他自是想除之而后快。但辰荣熠自知不敌相柳,只能从西陵玖瑶着手,既然她是赤宸的余孽,那她定会在意这些百黎贱民。 “辰荣熠,百黎早已被陛下封为神使,你这般行事,是罔顾法度,不把王上放在眼里吗?”小夭怒斥。 辰荣熠冷哼一声,满脸鄙夷:“哼!神使?贱民果然擅长给自己镀金。百黎族世代为奴为婢,身份低下卑贱,神使一事也不过是陛下玩笑之话而已,你们竟也当真?百黎人粗鄙野蛮,礼崩乐坏,有何资格能充当天地神使?” “那依辰荣家主的意思,轩辕王说的不算,你说的才算喽?”相柳眼眸闪烁,似笑非笑。 “你……我……”辰荣熠语塞,无法反驳相柳,如果回答是,那就证明他对轩辕有不臣之心,若回答不是,那就是对轩辕法度置若罔闻,知法犯法,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 “既然辰荣家主有自知之明,那最好是放了这些无辜的百姓。若是你执意挟私罔上,视法度于无物,伤了他们,依着轩辕王的性子,恐怕你那位紫金神宫里的皇后女儿,同你岳父赤水一族,都要受你牵连。”相柳冷眸。 “何必说那么多,等杀了你们,我自会亲自和陛下禀报,你们和百黎贱民沆瀣一气,意图唆使神使教徒,欲对王上不利,为洪江与辰荣义军复仇。” “呵……”相柳冷哼一声,笑道:“原来辰荣家主早就给我们安排好了罪名,只等先斩后奏,杀了我们,就算闹到轩辕王面前,也就死无对证了。” 辰荣熠没有否认,他确实这么想。 相柳微咪冰眸,说道:“不过,辰荣家主的如意算盘可能要落空了,我早就见过你们陛下,也告诉他我并无意复仇,只想归隐田园,若此时你杀了我,伤害这些无辜百姓,以轩辕王的精明,你的这些说辞,他未必会信。就算陛下明面上不拆穿你,但若君臣生了嫌隙,只怕你们两族的昌盛荣耀也将止步于此了。” 辰荣熠一怔,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你以为利用缓兵之计,就能搬来救兵吗?百黎贱民皆为我所控,现下你亦已是刀俎之肉,若现在缴械投降,我还能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横竖也是死,痛不痛快又有什么区别?”相柳只觉得好笑。 “辰荣熠,对不起赤水丰隆的,是我西陵玖瑶,与他人无关,不过你们也应该庆幸我在婚礼现场和防风邶走了,不然以我赤宸之女的身份,只怕赤水丰隆更会为他人所诟病。”小夭一脸平静。 他承认,西陵玖瑶说的是事实。她逃婚,损了丰隆的名声,辰荣熠对她是极度厌恶的,但之后证明她是赤宸的孽种,他又很庆幸儿子没有娶她。不过,儿子的悲剧,均是这俩妖孽造成,他现下自是听不进什么道理。 “不论如何,我儿子均是被九命相柳虐杀,只要你俩现在自刎谢罪,我会考虑放了这帮贱民。” “我百余年未出山,这天下竟改姓辰荣了?” 一个声音蓦地从头顶茂叶中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高大茂密的树叶间,一位红衣红发的少年倚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一脚踩着树枝,一条腿自然垂下, 嘴里叼着一根长像狗尾巴的谷莠子,面容俊秀,一脸的桀骜不驯。 “逍遥?”巫王瞳孔微缩,眼眸里瞬间涌起如洪涛般的激动之色。 小夭怔怔的看着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逍遥?就是爹爹的鲲鹏坐骑? 逍遥瞥了一眼小夭,似笑非笑,拿掉嘴里的谷莠子,手撑在膝盖上,转头看着一头青丝已几近雪白的巫王,调侃:“捭老头,百年不见,你竟老了这么多?” “我一低等小神,如何能跟神君相比?”巫王恭敬的微微俯首。 巫王捭作为百黎祭司,百年前便机缘巧合得了仙缘,不过因灵根太浅,始终没有进阶,只能算个半吊子三流小神。 辰荣熠大笑:“尔等贱民还敢自称神族?你个毛头小子,充其量不过是个被人骑的畜生,竟也敢自诩神君?” 辰荣熠话语刚落,啪啪两声,脸颊就被人狠狠扇了两巴掌,火辣辣的感觉传来,他却连人影都没看清。 ”是谁?“辰荣熠目眦欲裂,恼羞成怒,手捂着已经红肿的脸。 “哈哈哈……”树上传来逍遥狂野的笑声。 辰荣熠羞愤瞪着逍遥。 逍遥却蹙了蹙眉,佯装吹了吹手掌:“脸皮真厚,打得手疼。” 阿瑶和毛球忍不住嗤笑出声,辰荣熠咻的回头,扫视人质,后槽牙紧咬,太阳穴青筋鼓跳,无人敢在这时候当出头鸟,纷纷低头,女人们也吓得慌忙捂住孩子的眼睛。毛球阿瑶也怕被打,赶紧低头抿住嘴唇,肩膀的微颤,却证明他们在笑。 辰荣熠脸一阵青一阵红,恼怒道:“好你个畜生,竟敢公然挑衅神族,今日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辰荣熠说着,举起手中的长剑,森寒剑气便直逼树上的逍遥。 “小心!”小夭大喊一声。 逍遥瞥了一眼小夭,唇角微扬,身形闪动,瞬息之间,红衣少年便立在了小夭身边。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而逍遥却在小夭惊愕的目光中俯下身,用手揉了揉她头顶的秀发。 “小丫头都长那么大了?”逍遥笑得眼睛眯起,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红色的头发微微卷曲,如同红色的火焰,又像百黎山中如血的红枫,被一根红白相间的绳子高高的束在脑后。 小夭有点晃神,竟有种被长辈宠溺的错觉。 逍遥忽地瞥见小夭身旁俊美无俦的相柳,他的眼睛倏然一亮,竟一把将相柳拥入怀里,用下巴蹭着他的头:“好可爱的宝宝蛇啊!” 相柳脸一阵红一阵黑,心中如同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活了千年,除了毛球,他还从来没有被其他男人这么抱过,也没有人,叫过他……宝宝。 小夭看到相柳的局促和窘迫,偷笑出声。 辰荣熠攻击落了空,正气急败坏,没想到人家却在这里旁若无人的认起了亲戚。随即,辰荣熠面目狰狞,双手从两侧缓缓抬起,一圈红色火焰便从他四周燃起,像火红色的栅栏,一瞬间将毛球及其他百黎人团团围住,烈火炙烤的灼伤感逼迫所有被俘的人不断靠拢。几个胆小的百黎人被吓得哭起来。辰荣熠红色灵力如腾蛇般卷起一个普通的百黎男子。滚烫的火焰将男子紧紧缠绕住,烫得他凄厉的惨叫,他的父母扑跪在地,哭喊着,求辰荣熠饶了他们儿子的命。 阿瑶和毛球只觉得气血翻涌,可是被对方强大灵力桎梏,他们根本动不了,阿瑶甚至连御蛊术也施展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胞被虐杀。其余百黎人则是一脸惊骇,愣在原地不敢动,女人们死死的捂住孩子哭闹的嘴,生怕引得辰荣熠的注意,招来祸端。 “九命相柳,要想救他们,拿你和西陵玖瑶的命来换。”辰荣熠恶狠狠的说。 “堂堂轵邑城城主,竟然无视轩辕律例,妄动人族,此等小人行径,和所谓的妖孽魔头又有何区别?”小夭眼底猩红,怒吼。 “斩杀妖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陛下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定我的罪。而他们,包庇妖孽,企图协同乱党,匡复旧朝,死有余辜。”辰荣熠说得大义凛然,实则是为自己的罪行找借口。 说着,辰荣熠加大火力,百黎男子瞬间疼得晕死过去。 “好,放了他们,我们跟你走。”小夭心急如焚,她不想看到百黎的子民因为她而受牵连。 此时,逍遥眼神一凛,一个闪身,将火舌之下的百黎男子救了下来。 百黎男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皮肤被灼的焦黑,血肉翻卷,血水不断渗出。小夭急忙从包里拿出流光飞舞丸,轻拈手指,如流萤般的流光飞舞丸便融到百黎男子肌肤,他因疼痛而颤抖的身体才慢慢平缓下来。小夭替他把了把脉,还好,没有危及性命。 辰荣熠屡次在逍遥手里吃瘪,怒火中烧,直接抓过巫王,刀架到他脖子上,因辰荣熠太过用力,巫王的脖子已经渗出血丝。 “阿爹!”阿瑶吓得大叫。 “逍遥,带他们走,别管我!”巫王朝逍遥说道。 逍遥眼眸沉下来,宛若万年寒潭,他的确能带走相柳和小夭,可这些百黎族人,或许会因此遭难。 巫王知道逍遥不忍舍弃他们,可是他们人多势众,即便逍遥有大神通,能一跃千里,但他也无法将所有人同时带走,何况百黎人大多只是普通人族,手无缚鸡之力,老弱妇孺皆为人质,如何跟灵力高强的神族对抗? “逍遥,不用管我们,我们百黎人世代都是为了守护百兽之王,如今兽王赤宸只有玖瑶姑娘这一个嫡亲血脉,我等即便是死,也要护她平安。”巫王眼里有就义,有荣耀,有自豪,有百黎族人的信仰。 “不,辰荣熠,你放了他们,我们跟你走。”小夭叫道。 百黎是爹娘的家,而巫王的话,让小夭有种被娘家人撑腰的幸福之感,可是她不能如此自私,为了自己活命,却置这些无辜的百黎子民于不顾。 小夭看向相柳,眼波流转,明眸桃靥,恍若赤宸寨的十里桃花,美的张扬,美眸之中似有坦然,亦似有诀别。她似乎,有点理解娘亲的选择了。 相柳知道小夭的想法,深情的眼眸浸染爱意。他静静望向小夭,以前的他,就算脚下铺满尸体,踩在上面,他的眼里也不会有半分波澜,可如今,他不再是心硬冷血之人,他的心因为小夭,变得柔软。百黎这些人,虽于他而言是陌生人,但却都是小夭心里在意的人。 他收回了冰月弯刀,牵上小夭的手,凝望着小夭的目光,仿若夜空一样,宁静而深邃。重活一次,能够拥有小夭,和自己爱的人共度一些欢乐的时光,他已经别无所求。惟愿与小夭生同衾,死同穴,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小夭将相柳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两人就这样想以自己作为交换,为这些无辜的百姓换取生机。 巫王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叹息一声,仰起头,眼泪顺着脸上的褶皱流淌下来,滴在衣服上。他再回头,眼底已是一片心境坦然的模样。 他看了眼逍遥,逍遥亦是对上他平静泰然的眼神,逍遥知道巫王所求,老友之间,一切话语,仅一个眼神就已足够。 “哈哈哈……百兽的王,我来伺候您了!”巫王举起双手,仰天大笑,就着辰荣熠的刀,引颈自刎。 鲜血喷涌,染红了一地灼灼的桃花。 “阿爹!不要!”阿瑶悲痛欲绝,心如刀绞,毛球死死挡着阿瑶,才没让她冲出去和辰荣熠拼命。 巫王突然的自杀行为,让辰荣熠猝不及防,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逍遥已趁他愣神之隙,瞬间化为鲲鹏,转睫间将所有被俘的人质衔入口中,成功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没了人质,辰荣熠的心才开始有点慌。 巫王的死刺激到了小夭,只见她眼睛猩红,犹如爆发了潜藏在体内的野兽之能。她怒目圆睁,仿佛耗尽全身灵力来牵弓引箭。 相柳伸出双手将灵力注入鲛骨弓,嗖~一箭驶出,唰~万箭齐发,无数银箭如弦惊霹雳,直直射向阵脚大乱的黑衣人,霎时,辰荣熠背后的黑衣人便已悉数被灭,满地的尸体化成了流萤,消失在风里。 顷刻之间,矮坡之上只剩下辰荣熠一个人的身影。 辰荣熠看着被扭转的局面,怒极反笑,眉宇间尽是不甘。 “哈哈……今日没能杀了你们,是我失策,下次你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说完,辰荣熠即刻扔出一枚迷雾弹,趁着弥漫的烟雾掩护,驾着坐骑仓皇逃离。 相柳本想去追,却被小夭拉住。 小夭看着巫王的尸体,咬牙暗暗垂眸:“这次饶他一命,就当还丰隆的情。” 相柳定定看了眼小夭,心里五味杂陈,默默收回了冰月弯刀。 夜晚,百黎黛青的山峰已经掩入墨色,远远近近,数数点点的山峦逐渐隐了轮廓,暮色之下,却还能看到灰白色的雾气隐隐绕着山峰浮动。 一座深山的山坳处,一簇簇火焰犹如点点繁星,照亮了正中的祭台。压抑的气氛中,甚至可以听到微微的风声,还有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 巫王身着兽袍祭祀服,静静的躺在柳木棺中,像睡着了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能醒来,仔细看,甚至还能看到他嘴角隐隐的笑意。 阿瑶身着巫女服,面色凝重,静默片刻后,她缓缓举起鼓槌,咚,镗镗……敲响银鼓,为巫王阿爹奏响祭魂之歌。 铿锵有力的鼓点在阿瑶的手下有节奏的响起,鼓声回荡在肃穆的山林间。接着,百黎巫师们随着鼓点节奏唱起了祭鼓歌。古老的歌谣苍凉悲壮,深深包含了对逝者的尊敬与缅怀。 逍遥独自坐在一棵树上,依靠着树背,沉默的喝着酒囊里的酒,静静聆听百黎巫师们哀伤凄凉的歌声。纵然已活万年,早已看淡了生死,他依旧不喜离别时的样子。 “老捭,一路走好。”逍遥将酒囊中的酒随风洒下。 “我该叫你什么?”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逍遥侧头,看到小夭清丽的面容,眼眸带笑,但眼角微红,证明她刚刚才哭过。 相柳的手牢牢护在小夭腰后,稳稳立在树干上。一头银发随风舞动,一身白衣纯净胜雪,在暗夜之中尤为明显,却又像暗夜之中的一束光,让人莫名感到心安。 逍遥眯着狭长的凤眼,月芒流转,扬唇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笑着说:“我和你爹是拜把子兄弟,所以于情于理,你俩该叫我一声叔叔。” 小夭动了动唇角,欲言又止。 “小丫头想问什么?不妨跟叔叔直说。”逍遥一手枕在头后,闭眼靠在树上,露出两颗虎牙。 “逍遥叔叔,我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小夭思忖片刻,缓缓开口问道。 逍遥睁开眼睛,眸光望向天空中的明月,似乎是在回想遥远的事。半晌,逍遥缓缓开口,眼里蓄满了朦胧的月光:“你父亲是个大英雄,就如他的名字一般,他有一颗常人没有的赤诚之心,他为人既残忍也真诚,既狡诈又纯情,武力超群,战无不胜,骁勇善战。我佩服的人不多,你父亲是唯一一个。” 小夭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父亲如此正面的赞美,心里微微感到惊讶,不过更多的是心中多了一丝作为赤宸儿女的自豪。 “宝宝蛇,你既娶了我家丫头,是不是该跟我这个长辈喝一杯啊?”逍遥话锋一转,一脸痞笑,将手里的酒囊扔到相柳手里。 相柳听到逍遥又叫他宝宝蛇,眉头挑了挑,虽然不喜,仍是单手掀开酒囊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好,够爽快,不愧是我家丫头挑中的夫婿。” “逍遥叔叔,你能再跟我说说我爹的故事吗?”小夭眼睛璀璨如星,脚下一滑,幸好被相柳牢牢搂住。 逍遥凤眸微闪,扬唇轻笑,心下明白小丫头怕他难过,所以才想缠着他多说一些他父亲的往事。 小夭本是想转移话题,不想让离别变得那么沉重,但她也确实想多了解一下他的这位父亲。世人的口中,他的父亲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在母亲和逍遥的眼里,父亲却又是那么与众不同。 世俗人的看法总是会过于片面,没有穿别人的鞋走过别人的路,又怎么能祈求人人都能感同身受呢?是英雄,还是魔鬼,不过都是局外人的瓮天之见而已。无论什么事,什么人,只有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去听,去了解,才不至于一叶障目。 逍遥好听的声音娓娓道来:“你爹啊,很小的时候就被他的父母遗弃到百黎深山了,那时候的他,还是只未开灵智的妖兽……”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如墨的山坳星火点点,古老的祭歌响彻山谷,山高林密,一个旷世战神的传奇故事随着夜色缓缓铺开。 茂林深处,一个黑衣人脸戴面具,面具之下那双阴鸷如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遥遥地望着远处的人群,死死地盯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狠毒之色,两眼在暗影里幽幽闪烁,还夹杂着一丝伺机而动的得意。 十七、竹马踉跄至,纸鸢挟风鸣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百黎群山起伏,沟壑纵横,毒虫瘴气遍布、猛兽凶禽横行,最适合相柳修复灵力。 仅两天,他的灵力又恢复了许多。 令小夭不解的是,最近心绞痛的次数,似乎变得频繁了些,那种心脏疼痛的感觉就像是胸口处有一团燃烧的火焰,每一次的灼热都让她感到无比的痛楚,仿佛她的心脏要被烧成灰烬。但每次发作,她都刻意避开相柳。即便他察觉,小夭也只是以没休息好搪塞过去。 玱玹本该在相柳到达的当日就紧随其后,怎料半路被蓐收拦住——赤水两河流域突发洪灾,已致数百人族失踪,死亡人族更是不计其数,此事关乎国之根本,需得轩辕王亲自定夺。玱玹思虑再三,遥望着白羽金冠雕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调转方向,往紫金神宫驶去。 身居庙堂高位者,百姓不会因为你是君王而爱戴你,他们只会因为你做了什么而记住你,而他作为天地共主,除了儿女私情,他还有着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使命。 等玱玹处理完朝政来到百黎,已是第三日。 森林里的光线,随着时间慢慢变幻。刚进来的时候,束束在枝条间隙穿透下来的光芒,还是金色的侧影,此时,已经变成了沉沉的金红色。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渐沉,夜风燥人。 玱玹乘着应龙还未降落到地面,就听到即将被墨色掩盖的百黎村寨中,传来阵阵哀凉的哭泣之声,他心下微微讶异,当下便掩了气息,悄悄潜进了百黎的寨子。 百黎巫王葬礼要进行大祭祀,仪式须持续进行三天三夜。第三日夜幕降临后,便由几十个年轻力壮的百黎勇士抬起棺木,全村人打着火把将亡灵送出村寨。按照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他们不许走有人过的路,也不准许用柴刀开路,而是必须走一条陌生的路。几十个人抬着棺木前拉后推,将沉重的棺木送进半山上的亡灵洞中,然后一齐转身离开,任何人都不能回头再看一眼亡灵,从此任何人也不再走进打扰这个亡灵安息之地。 毛球作为女婿,今夜自然要跟着村里的勇士去抬棺,阿瑶作为巫王嫡亲血脉,新一任的巫女,更需披麻戴孝,亲自送巫王灵魂上山。小夭和相柳作为毛球的娘家人,而逍遥作为巫王老友,皆留在了送葬的队伍之中。 夜风习习,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男人们高举着火把,女人们有的搀扶着老人,有的怀里抱着孩童。 一簇簇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光映照在周围古老的树木上,宛如一幅幽静而神秘的画,它的光芒穿透了夜色,照亮了前方的路。 百黎族人举着火把,目送着巫王最后一程,就连襁褓里的婴孩,看到父母凝重肃穆的神情,也不自觉忘记了困倦哭闹。所有人定定的看着前方渐去的背影,直到抬棺人没入黑夜,直到只能看见两行星星点点,或整齐排列,或稀疏分散,缓缓游荡消失在山谷之中。 哭丧人悲恸的哭声一路飘荡在山谷,悠悠转转,凄凉又哀伤,哭完这一场,从此阴阳相隔难相见,生死离别亦两难。 相柳望向小夭,浮动的影绰火光下,只见她眼角泛红,漆黑的眼眸里浮动细碎星芒,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他在小夭耳边轻声道:“要是怕别人看到你哭,夫人可以躲到我的怀里。” 小夭闻声抬眸,凝神看着相柳,他那恬静的脸上,一双明澈的眼眸,亮如寒星,静谧如海,流露出随性和自由的本色,让人忍不住沉沦。 “这有什么好哭的,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亘古不变,他既完成了这一世的使命,自然就要去圆下一世的因果。于他而言,皆是好事,既是好事,又有什么好哭的呢?”小夭吸了下鼻子,嘴硬道,又瞥一眼他干净到妖异的白袍:“还有,要是我把你衣服哭脏了怎么办?” 相柳眸光流转,只见他手指微微一勾,一团黢黑的泥巴从水洼里升起,啪~砸在他白净的衣服上,留下醒目的黑点。 “你……”小夭没猜到相柳会来这么一出,鼓着含有丝丝水波的眼睛,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间面色纷繁复杂。 相柳纤长的手指旋即轻轻一拂,被弄脏的白袍顷刻间洁净如初。他勾唇笑:“这下夫人可以放心哭了。” 小夭长睫轻闪,一咬唇,直接拉起相柳白到不可思议的袖袍,当做绢帕,擦了擦眼角的泪丝。 她仰起头,眼眸带着戏谑的笑意,她本猜想相柳脸色可能会不太好,可落入她眼里的却是,他一直带笑的眼眸。 这还是那个曾对她说“你要是弄脏我的衣服,我就剁了你手”的人吗?小夭怔愣,心好似被片片羽毛轻轻撩过,酥酥痒痒。原来,他早就不经意间,把自己所有的温柔,都毫无保留的给了她。 小夭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幸福的笑意。 人群慢慢散去,片刻后,寨门口只余下小夭,相柳,还有逍遥三人。 被乌云遮蔽的月光忽然之间散开,皎白的月光流泻而下。 “小丫头,今日过后,你俩准备去哪?”逍遥背着手,狭长的凤眸宛若星辰,嘴角微扬,总有一股子桀骜不羁之气。 “到哪都可以,隐居山野,游居海底,归于闹市,无论到哪儿,只要有相柳作陪,到哪儿都是好的。”小夭仿若沐浴春风,凝视着相柳,眉开眼笑的说道。 她早就决定,等巫王葬礼结束,就和相柳离开百黎,隐居避世,她既不想再卷入世间纷争,也不想让无辜的人因为她而遭受牵连。 相柳望着小夭带笑的脸,亦没有丝毫隐藏对她的浓浓爱意。 “宝……呵呵……相柳,你是海底妖王吧?要不跟我到北冥定居?这样我还可以时常看到你和小丫头。等你们有孩子了,我还可以帮忙带带。”逍遥想起相柳不喜别人唤他宝宝,讪笑一声, 叫了名字。 听到孩子二字,相柳看着小夭,耳尖不自觉一红,说:“我们家,女人说了算。” “得,又是一个怕媳妇儿的主。”逍遥直摇头叹息,眼里却有一抹欣慰的神色。 “逍遥叔叔,难道你没有中意的女子吗?”小夭好奇。 “没有,从前没有,以后应该也不会有。”逍遥斩钉截铁,活了万年,他确实还没有遇到过动心的女子。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这样孤独终老了。 “那定是叔叔你太挑剔了,不然以你的姿色,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小夭打趣。 逍遥看着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宠溺的眼里闪过一丝遗憾,赤宸要是还活着,看到小丫头如此活泼可爱,定然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 他扬唇露出小虎牙:“这世间目前还没有哪个女子能入我的眼。不若你俩就跟我去北冥,多生几条小蛇崽陪我玩儿,我帮你们带孩子,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小夭脸腾的一热。和相柳的孩子?好像生两个也不错! “小夭!” 一道声音从侧边响起,三人应声望去。 暗夜之中,一人从树荫下闪身而出。 小夭含羞的双眸瞬间怔住,瞳孔微缩。 只见玱玹一身玄色衣袍,呼吸微促,月华下,游龙暗纹隐隐泛光。 她本以为和玱玹再无相见之日,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玱玹躲在暗处,敛了气息,原想,只要她在自己随时能看到的地方,他就不会去打扰,他要的不多,只要能时常看看她就好。可一听说她又要走,他顿时乱了方寸,慌忙的从暗处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轩辕王。”小夭敛了情绪,语气客气疏离。 “轩辕王?我们已经生疏至此了吗?”玱玹脸上覆上一丝苦涩。 玱玹听到小夭生分的称呼,让他的心仿若被刀刺中一般。那个跟在他身后,会甜甜叫他哥哥的人,似乎已经被他弄丢了。 “这就是阿珩的侄子?没想到竟也是一表人才的翩翩少年郎!”逍遥打量着玱玹,笑道。 玱玹慢慢走近小夭,目光扫视到小夭的发髻,却没有看到若木花的身影,他的脸瞬间黑的可怕。 他一把拽住小夭纤细的手腕,质问:“若木花呢?为什么不戴?你答应过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摘下它。” 玱玹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她明明答应过,一辈子都会戴着那朵若木花。她明明知道那朵若木花对他的意义,却仍要如此践踏他的真心吗? 手被拽的生疼,小夭不觉蹙了蹙眉。 相柳冷眸,一把捏住玱玹的手腕,沉声道:“放手!” 二人手掌之下,暗流涌动,玱玹死死盯着相柳俊美无俦的脸,两人目光之间仿佛燃起电光火石。 “我……怕弄丢,收起来了。”小夭看二人想要动手的表情,赶忙缓和玱玹的情绪。 玱玹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半晌,才慢慢松开了手。 相柳抬起小夭的手,轻轻吹了吹,揉了揉,看起来满眼都是心疼。 玱玹看相柳毫不避讳,在他面前和小夭如此亲密,心中阵阵发酸,黑着脸问小夭:“你和相柳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小夭还未说话,相柳就率先开口道。而后他站直身体,将小夭的手牢牢握在身侧,勾唇浅笑,一脸挑衅。 玱玹紧锁眉头,星眸隐有怒火,长袍下的手指骤然紧握,满脑子都是想要揍他的冲动。 “说来话长。”小夭语气冷淡。 玱玹听出小夭显然不想多说,心里顿感失落,她现在连多余的话也不想和他这个哥哥说了吗? “你们真的在一起了?”玱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嗯。”小夭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你该知道,他是我的敌人。”玱玹提醒。 小夭蓦地抬头瞪向他,良久,缓缓开口道:“可他现在不是了,如今他只是我的相公。” 相公两字,犹如一根刺,深深扎进玱玹心里。为什么,她愿意嫁给赤水丰隆,愿意嫁给涂山璟,甚至愿意嫁给九命相柳,却独独不愿给他机会和他相守。 “呵呵……相公?”玱玹失神,扯着没有温度的唇角,自言自语。而后他抬起阴鸷的眼眸,瞥了眼相柳,盯着小夭的眸:“你该记得,你是王姬大将军的女儿,而他,是逆贼,是我们的敌人,你应该记住你的责任。” 小夭情绪莫名变得激动起来:“我是王姬大将军的女儿没错,可我娘已经死了,她为了家国大义,选择和我爹同归于尽,难道这还不够吗?我没我娘那么伟大,我不是西陵玖瑶,更不是皓翎的王姬,我只是清水镇的玟小六!我也只想做玟小六!我既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也不是你们讨好群臣的工具,我只想做我自己。” 玱玹怔住,一动不动看着小夭眼睛。 风,很凉,夜,很静。 半晌,小夭牵上相柳的手,想带他离开这里,可是玱玹哪会那么轻易放她走。 “轩辕王既已经一统大荒,现在无人能敌,也无人敢欺,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也无用,反而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不若王上放我们夫妻离开,在大荒无名之地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我们便感激不尽了。”小夭垂着眸,至始至终没有抬头看玱玹一眼。 眼看小夭一脸厌恶的想逃离,玱玹慌不择言,满脸怒意:“呵呵……平凡夫妻?你不是爱涂山璟爱的死去活来吗?为了他,你甚至要杀了我。好,你为了涂山璟想杀我,我成全你,你要和涂山璟成婚,我也答应你,可如今怎的又抛弃了他,跟了相柳?难道你就这么朝三暮四、饥不择食吗?” 嘭~ 玱玹的话还未落完,就被相柳一掌击中胸口。 噗~玱玹吐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 相柳眸光透出森森寒意,如若他不是小夭的哥哥,他定会立刻杀了他。 小夭的脸一阵阵煞白,呼吸急促,脸颊反而因极度的愤怒,升起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她为了他的大业,几乎舍弃了一切,包括她的自由、她的挚爱!为了他,她去讨好涂山璟,为了他,她嫁给赤水丰隆,为了他,她甚至把相柳一步步逼到绝境。可最后,却只换来他饥不择食,朝三暮四几个字!何其可笑! 话一出口,玱玹就后悔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伤害小夭的话。可是脱口而出的话犹如覆水难收,他只能像个犯错的孩子,手足无措,惊惶不安的看着小夭。 “小夭,我……”玱玹语气忐忑,此时再说道歉的话好像也于事无补,甚至显得更加虚伪。 “道歉!”相柳眼里寒气逼人。 玱玹看向小夭。 这次,小夭冷冷撇开眼,没有像从前他被防风邶暗杀那样,毫不犹豫的护到他身前。 玱玹心如刀割,难道他就真的那么令她厌恶吗? 他抬手擦拭嘴角的血迹,站起身来,对相柳说:“这是我和小夭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她既是我的妻子,你说与我何干?”相柳微眯冰眸。 妻子?玱玹心里泛起阵阵酸涩。随即瞳孔一沉,凝聚的灵力瞬间释放,向相柳猛烈地攻击过去。两人立即陷入激烈的扭打之中。 原本相柳就是大荒第一高手,玱玹灵力远不及他,但如今他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只能和玱玹将将打个平手。 灵光残影在二人打斗之中划出数道弧线,相柳习惯攻击,玱玹懂得防守,二人一时难分胜负。 逍遥就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两个大男人为小丫头争风吃醋。 “哎呀,我家小丫头还真是有魅力,竟然能让大荒两个鼎鼎有名的人物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错不错,不愧是百兽之王的女儿。得了你父母的真传。”逍遥看着你追我打的二人,笑着打趣。 小夭拧着眉不说话,脸上的潮红如血,身子微微摇晃,像极力忍受着什么。 “小丫头,你怎么了?”逍遥瞥见小夭不对劲,立即正色担忧的询问。 此时,相柳被逍遥的话扰乱了心神,一时不察,被玱玹一掌击中了胸口,瞬间踉跄了几步。 顿时,体内气血剧烈沸腾,小夭只感觉再也憋不住胸口的闷痛,噗……吐出一口鲜血,瞳孔放大,犹如凋落的凤凰花,往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十八、忧喜聚门兮,吉凶同所域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逍遥眼疾手快的扶住小夭,她才不至于跌倒在地。逍遥手指探上小夭脉搏,眼底陡然猛地一颤,说时迟那时快,逍遥霍地临风展翅,扶摇直上,一瞬之间,将小夭从二人面前带走。 “小夭!”玱玹惊悸,忙不迭收手,朝小夭飞奔而来,却晚了一步,只有指尖隐隐约约碰到小夭消失在空气中的衣服。 相柳手持冰月弯刀跪撑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一手捂住心脏,胸膛急促起伏,眼里俱是对小夭都担忧。 玱玹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力,若非相柳本就修为深厚,保不齐就会死在他的掌下。 逍遥展开如垂天之云的双翼,顷刻之间,便已带着小夭,跃进东海之中的深渊巨壑。 万丈绝壁荒渊之下,即是归墟。 归墟之境本是连接天界和冥界的入口,位于渤海之东,盘古开天地以来,亦无人知晓其具体位置。直至不周山被撞,支撑天与地的神柱断裂,北方的日月星辰向西偏斜,东南大地因山崩地裂而出现了巨大无比的深渊沟壑,其长绵延数亿万里,深不见底。自此,冥界入口才被打通。八弦九野之水、天上银河,皆汇集归墟,终将归于混沌。然万物轮回,亦始于混沌,人神妖魔陨落后,都将经过归墟,进入幽冥,而后渡过忘川,开启新的因果循环。 幽冥之水上,小夭脸色煞白,唇瓣殷红,双颊浮着一抹病态的潮红,眼眸紧闭的样子如同熟睡一般,静静的躺在一艘用月光石打造的小船之中。 “她怎么了?”一个白色的小幽灵好奇的漂浮到身边。 另一个稍大点的幽灵说:“不知道,是逍遥大人把她带来的。” “她要死了吗?”小幽灵靠近小船。 大幽灵漂浮到小夭身前探查,惋惜道:“看样子应该是,她的心跳越来越弱了。” 哗啦~ 一只硕大无比的鲲,从幽冥水面一跃而出,像一条长了翅膀的巨鲸,霎时携起鳞光闪闪的水花,在点点星芒萦绕之中,化身成赤红的翩翩少年郎。 逍遥衣袂轻飏,如同绯红的凤凰花,徐徐飘落,足尖轻点,稳稳立在月光石的小船卷起的边角上,手里紧握着一块散发五彩流光的归墟珊瑚。 归墟珊瑚对人族来说只是用来斗富的物品,但对神族和妖族来说,却是疗伤的圣物。 逍遥的手在归墟珊瑚上轻拂一圈,灵力便将归墟珊瑚紧紧包裹,片刻便被炼化,化成五彩的浮光缓缓流入小夭的口内。而后他双臂呈人字形,双手的食指中指并拢,指向小夭,灵力凝聚,源源不断的萤萤灵力浮若游水般从指尖流出,缓缓注入小夭心脏。 须臾之后,小夭脸上的潮红淡去,逐渐褪成正常的红润。 “逍遥大人,归墟珊瑚能救她吗?我感应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弱了。”大幽灵围绕在逍遥身边问道。 逍遥立在船头,默然无语,静静端视着小夭的脸。 “归墟珊瑚救不了她,只能暂时给她续命。”逍遥无力叹息。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小幽灵问。 逍遥喟然长叹:“只怕最简单的那个法子,她宁愿自己去死,也决不会用。” 幽灵左右摇晃,表示困惑。 小夭缓缓睁开眼,幽灵咻~的躲到幽冥水中。小夭感觉头昏脑胀,眼前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她才发觉自己仿若置身丹青水墨之中。万丈壑壁绝仞之下,是一片墨翠的仙山,峰峦仿若毗连天地,耸立在淡白色的迷雾烟霭之中,奇峰异岭,姿态各异,千山绝壁,险峻壮观。一座座黛墨色的峭壁,高高低低,远远近近,虚虚实实,宛如悬浮飘荡在滚滚的流云飞瀑之间。 “这是哪儿?”小夭疑惑。 “归墟之境。”逍遥轻言细语。 小夭讶然,于是坐起身,只见归墟之底是一汪水波不兴的幽冥之水,远看,犹如静谧的湖面洒满细碎鳞光,美的不可方物,近看,竟是无数俨如团团白雾的幽魂在幽冥水上踟蹰游荡。 “这些都是逝去的三界亡魂,他们徘徊在幽冥之水等待轮回,幽冥之外,便是忘川。”逍遥凝睇着一脸震撼的小夭解释道。 “相柳呢?”小夭蓦然想起和玱玹拔刀相向的相柳,急忙询问。 “他应该没事,我给他传了信,估计他很快就能赶到。” 小夭把手放到心脏,感受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旋即放下心,舒了口气。 逍遥抿了抿唇,沉思片刻,狭长的凤眸多了分严肃,问道:“小丫头,你为何使用同心咒?” 小夭震惊抬眸:“你怎么知道?” 逍遥不问,她似乎都快忘了。 “你叔叔我活了万年,什么没见过?你使用同心咒……是为了相柳?” 逍遥虽避世不出,却也听说了些关于相柳的传闻。他本以为相柳能在万箭穿心之下幸存,是源于他有九命使然。却没想到,竟是这小丫头,偷偷为他使用了这逆天改命之术。 小夭垂眸半晌,缓缓点头。 “小丫头,你可知道使用逆天改命的法术,你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会死。”小夭一脸坦然。 “知道你还……”逍遥气恼。 小夭抬眸打断他:“没有他,我也活不了。” 逍遥叹口气:“如果你死了,你觉得他能独活吗?” 小夭呆愣住,和相柳在一起的这些时日,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以至于让她沉浸在欢娱之中无法自拔,都快忘了,自己最终的结局。竟没有考虑到,如果她不在了,他怎么办?他会忘记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吗? 她突然想起相柳曾经跟她说过的话,眸里咻的燃起一丝希望的亮光,迫切地问道:“逍遥叔叔,我虽然使用了同心咒,可是使用法术的时候,相柳他并不只是一缕残魂,他的心还活着。当时洪江为了保住他的命,把自己毕生的灵力给了相柳,在万箭穿心之时,护住了他的心。既然他的心还活着,是不是就不存在以心换心的说法了?” 逍遥眼里闪过讶异,片刻又了然道:“难怪,相柳万箭穿心,尸骨无存竟还能恢复那么快,原来,他本就尚存一线生机,只因你机缘巧合,使用同心咒加快了他的恢复,他才能在短短的十年内化成人形。” 说完,顿了顿,逍遥垂眸摇摇头:“可惜,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同心咒最终的结果。同心咒术,一旦启用,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小夭手抚上心口喃喃道。 “没错,同心咒,究其根源,就是以一个人的寿延换取另一个人的生机。不过,使用咒术之人,不仅要在对方生机完全恢复前,承受心脏被焚烧之痛,一旦对方受伤,你也会受到同等的伤害。对方的生机越旺盛,你的生机就会越衰竭,直至死亡。” 小夭瞳孔地震,竟没想到,情人蛊没有感受到的同心反应,同心咒却让她体会到了。可是,真的好痛,当初的相柳,是否也是这般痛?小夭扯着唇角,哑然失笑,风水果然会轮流转,欠别人的东西,终归是要还的。 “你应知道,你爹就是用了盘古弓,以心换心,才救了你娘。”逍遥接着说道。 “盘古弓?以心换心?”小夭惊愕,思忖片刻后了然,难怪娘亲在桃林时会说爹爹的心在她体内。 “你……不知道你的体内有上古神器?”逍遥看到小丫头不知情的样子惊讶道。 小夭震惊,摇摇头:“我只知道我体内有驻颜花神器,你的意思是说盘古弓也在我的体内?” 小夭一脸的疑惑不解。盘古弓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自己体内?回想片时,她眼睛猛然一睁,忆起在赤水桃林,母亲陨落之前,曾亲过她的桃花印记,娘亲就是那个时候将神器放到她体内的吗? “就是因为你体内有盘古弓,所以你的同心咒才会发生作用。不过,你怎么会同心咒?”逍遥纳闷。 小夭顿了顿:“是我在皓翎当王姬的时候,无意间在书库发现的,只是书帛已破损,很多字也都模糊不清了。” 小夭刚回到皓翎的时候,因为对周围的人不熟悉,于是整天泡在五神山的书库里。有天她发现一本破损的典籍里,无意看到同心咒的口诀,但因书帛边角已被烧毁,只看到部分内容,至于后面写了什么她并不知晓。 当初为了救相柳,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效果很好,她原以为同心咒就是这样发挥作用的,没想到,竟是因为她体内有上古神器——盘古弓。 “看来一切自有缘法。那本书原本就是你爹爹连同盘古弓一起,从玉山地宫偷来的,在和你娘兵戈相见之时,你娘意外爆发了太阳之力,心脏被焚,即将陨落,为了救你娘,你爹便将盘古弓射入了你娘的心。” “可盘古弓不需要用箭矢射入对方心脏吗?”小夭诧愕。 “世间没有与盘古弓匹配的箭矢,唯一的箭就是心。只要对着那个人,驱动咒语,无论生死,终能相见。” 小夭讶然,原来,竟是她将相柳残魂放入心脏温养,歪打正着,启动了盘古神器,这才顺利以心换心。 “逍遥叔叔,你能把它从我体内拿出来吗?”小夭问。 逍遥用灵力探查小夭识海,立谈之间,逍遥眉头一动,不动声色敛了灵力。 “你体内的驻颜花神器已和盘古弓相互呼应,我无法将它取出,若你能活下来,勤修灵力,说不定能够自行取出。” “那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我早年被九尾狐妖喂食秘药,将灵力散入了周身经脉,现已经无法修炼灵力。”小夭叹惋。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一切因果,冥冥之中皆有定数。”逍遥勾唇,神神秘秘的说。 小夭茫然不解。 逍遥淡笑:“你早年灵力虽已融入心脉,但刚才探查你的识海,虽然很弱,却仍然感觉到你的灵力隐有凝聚之象。” 小夭瞪大眼:“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修炼灵力了吗?” “嗯……虽然灵力凝聚的速度很慢,但也是个好兆头。也许就是驻颜花和盘古弓,在一点点将你的灵力从心脉中剥离出来。” 小夭激动的看看自己的双手,自从灵力被废,她到哪儿都只能任人宰割。要不是相柳传授了自己防风家的箭术,恐怕现在的自己仍无自保之力。 忽的想起什么,小夭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 她笑着叹口气:“能修炼固然是件极好的事,可惜,于我而言,也没什么用了。” 是的,盘古弓以心换心,不死不休。就算修了灵力,将来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逍遥知道小夭纠结什么,说道:“即便以心换心,不死不休,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杀了相柳。” 小夭怔住,燃起的希望瞬间再次破灭。她颓坐在地,抱着膝盖,撅唇道:“说了跟没说一样,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逍遥笑:“小丫头,想不到,你竟和你爹娘一样傻。活着不好吗?活着才有无限可能。你没听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小夭看向逍遥浅浅苦笑:“就是因为一样傻,所以我们才会成为一家人啊!” 逍遥勾唇摇头:“一家都是疯子。” 小夭眺望着如梦似幻的仙山雾霭:“如果没有他,世间风景再美,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小夭目光飘忽:“逍遥叔叔,我还能活多久?” “我方才用归墟珊瑚替你疗了伤,暂时护住了你的心脉。当初相柳的心虽未死,但在万箭穿心时也已然受了重创,再加上你以心换心,他生命越来越旺盛,往后亦会不断汲取你心脏的生机,直至你的心脏完全衰竭。不过……若仔细疗养,估摸还可撑过两年。” 小夭默念,两年,嗯,足够了。 “叔叔。我想请你帮个忙。”她转头看向逍遥,扬起一抹平静的笑。 “你说。” “这件事我想请你帮我保密,我不愿看到相柳因为我,而心里觉得有愧疚,我本来就欠他甚多,一条命原也不够偿还,只希望剩下的日子,好好陪伴他,让他就算没有我,也能好好活下去。” 逍遥愕然,愣神儿盯着小夭,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好。” 十九、此心终合雪,去已莫思量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相柳正打坐修复伤势,在百黎,他的恢复速度比平时要快许多。 忽的,一只淡粉色泛着鳞光的冰晶灵蝶从远处飞来,舞动着翅膀萦纡在相柳面前。他一睁眼,冰晶蝴蝶瞬间变成灵言字——东海归墟,小丫头无碍,勿念。 接到逍遥传来的灵言信,知道小夭目前已无大碍,相柳悬起的心也落进肚子里,拧紧的面容也随即舒展开。 而玱玹看到小夭吐血晕倒后,心里追悔莫及,现下已无心和相柳继续拼个你死我活。只是颓然跪坐在地,脸色发白,眼神空洞,月辉下,发鬓微乱,显得有些狼狈。也未曾留意逍遥传来的灵言信。 良久,玱玹低声唤道:“小夭……” 喉头有丝哽咽,他觉得,小夭定是因为他说的那些混账话,气血攻心,才导致她昏迷。 相柳淡漠的瞥了眼他这个所谓的大舅哥。白袍袖一挥,灵言字即刻消散。他沉思片刻,站起身走到玱玹身侧,向他伸出手。 玱玹看着相柳伸来的手,怔愣一瞬,目光有些涣散,沉声道:“相柳,你赢了。” 相柳指尖动了动,默默收回手,眼里波澜不惊:“我从未和你争过。” “可你得到她了,不是吗?”玱玹蓦地望向相柳,勾起一抹讥嘲。 相柳沉吟不语,此时说什么,玱玹也只会认为他虚伪。有些话,得不到的人说,是劝解,是宽慰,但若是得到的人说,就成了卖弄、炫耀。 “你早就喜欢小夭了是么?”玱玹眼眶泛红,瞪着相柳。 “是。”相柳回答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玱玹愕然,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其实,从小夭被沐斐虐杀,相柳为救小夭单枪匹马杀进王宫时,他就知道,相柳对小夭,绝不止是旧识那么简单。只是他作为哥哥,亦作为一个男人,他有私心,他不希望相柳和小夭有过多牵扯,于是逼相柳说出救人条件,而那时候,相柳顾虑众多,对小夭的爱意亦无法宣之于口,也只能顺着玱玹的话走。而小夭复活回归后,他也一直和她强调,相柳和她之间只是交易,是为了跟他要一座山峰才会救她,以此来斩断他们之间可能会有的情丝。 “怪不得你要假扮防风邶接近她,原来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她?”玱玹恍然大悟。 相柳心平气定,眼神温和:“相柳不能给她的,我希望防风邶可以。”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用防风邶的身份求娶她呢?看着她和别人双宿双飞,你甘心?”玱玹追问。 相柳看了一眼玱玹,戏笑说道:“那时候的你会把妹妹嫁给一个常年混迹烟花柳巷的浪荡子吗?” “自是不会!”玱玹承认。 当时的防风邶不仅常年流连秦楼楚馆,玩世不恭、放浪形骸,还是防风家无权无势的庶子,他连涂山璟都看不上,更何况还是个花名在外的风流公子? 相柳唇角含笑,眼眸澄净:“能够作为防风邶陪她一些时日,我已然心存感激,其他的,我也不敢再奢求。我孑然一身,戴霜履冰,常年和辰荣军风餐露宿,过着刀口舔血、马革裹尸的日子。保不齐哪一天就会赍志而殁,尸骨无存。能遇见她已是今生最大的幸事,既给不了她想要的安定生活,那就只能选择克制,选择隐忍,默默为她付出……仅这样……我已知足。只希望……她能得偿所愿,一生安乐无忧。” 玱玹定定看着相柳,是了,防风邶教小夭射箭,让她有了自保之力,还时常陪她吃喝玩乐,游戏人间,逗她开心。小夭每次和他出去,归来之时,脸上都挂满了浓浓笑意。而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却是拘谨。 细细想来,大多人看似为了她好,却都想通过她,得到某些好处。比如自己,想利用小夭,笼络世家大族,实现一统;丰隆想借助小夭,顺利当上赤水族长;而涂山璟则是想通过小夭,重新找到作为男人的自尊。而似乎只有相柳,看似对她有所求,实则自始至终,都只是为了她的快乐和自由。 相柳眼眸微动,接着说道:“其实,你不需和谁比,你站在那里,就已经赢了。” 玱玹看着相柳,一脸困惑不解。 “在她被九尾狐折磨的三十年里,你是她坚持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即便她灵力低微,无力自保,也拼了命的想要保护你;为了你一统大荒的宏图大志,她宁愿放弃所有,只愿你能得偿所愿。你在她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即便你杀了涂山家的那只狐狸,她却也始终狠不下心,伤你的性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相柳继续说道。 玱玹如当头棒喝,没错,在小夭心里,始终都有他这个哥哥,也只是把他当哥哥。无论自己有什么困难,有多狼狈,她都一直倾尽全力帮助自己。一直以来,是他自己想要的太多,既给不了她一心一意的相守,却又为了自己的执念,自私的想把她当金丝雀一样圈养在牢笼里,禁锢在自己身边。甚至联合涂山篌,差点害死涂山璟。 他陡然想起皓翎王说过的话——这世间的伤害不仅仅是以恶之名,很多的伤害,都是以爱之名。 这句话仿如一记重锤猛然敲在玱玹心上,令他痛彻心扉,也豁然顿悟。 从前他不解师父话中意蕴,而今如梦初醒,却已然铸成大错,再回不到当初。 眼泪簌簌而下,折射出盈盈的月光。 相柳转身别过头,给这个帝王的脆弱留一丝体面。 片刻后,玱玹抬起已恢复清明的眼,定定盯着相柳,扬起一抹自嘲:“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你了。” 相柳转过头,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现在不是她选择了我,而是我已非她不可。” 玱玹微怔,心里竟然破天荒的第一次觉得,相柳……挺好。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现在时机正好,难道你不想杀了我为洪江和辰荣义军复仇?”玱玹眼眸微眯,看着相柳说道。 相柳抬眸望向皎月:“辰荣义军是战士,于他们而言,能死在战场上,已是最好的结局。” 而后他又看向玱玹,说道:“玱玹,不得不说,你是位难得的明君,有你统治大荒,世间定然会少诸多悲剧,这天下战乱已经够久,是时候歇歇了。” 玱玹眼里闪过惊诧:“你真心这么想?” 相柳勾唇嗤笑出声:“呵……你觉得呢?你现在孤立无援,我若想取你性命,难不成,还要先回去挑个良辰吉日?” “你……”玱玹面色微沉,但知道他并无意复仇反叛,心安许多。 相柳再次向玱玹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拒绝,犹豫片刻,搭上相柳的手站起来,因跪的时间久了点,腿微微有些发麻。 “现在我既和小夭已结为夫妻,是不是也该随着她,叫你一声大舅哥?”相柳看着玱玹戏谑。 玱玹闭眼蹙眉,咬牙切齿道:“你……想……死……吗?” 相柳不羁的笑道:“我可不想死,你妹妹还等着我回家呢!” 玱玹黑着脸,眼锋剜了相柳一眼,咬着后槽牙,愠怒道:“我可还没承认你这个妹夫。” 归墟之境。 “小丫头,我刚话都还没说完,你何必这么悲观?”逍遥扬起爽朗不羁的笑。 小夭蓦地瞪大眼,满眼迷惑,看着逍遥。 “我说的方法,除了杀掉相柳,还有一个。” “是什么?”小夭眉峰微扬,眼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你需再寻一件神器。” “神器?什么神器?” “补天石。” 补天石?小夭诧异,似乎在哪儿听到过。 逍遥徐徐道来:“自洪江怒触不周山,致使天柱倾折,九州地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爐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女娲氏女阴遂取天之五气炼制五色石,并将自己万年修为尽数贯注于五色石中,用于修补天窟,自此大荒秩序才恢复正常,而剩余的五色石则流落到了人间,下落不明。听闻补天石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亦可修补受损心脉,提升灵力。只要在两年内寻到补天石,你便能摆脱同心咒的影响,说不定灵力也能恢复。” “既然下落不明,我该上哪儿去找呢?”小夭一脸迷茫,说道。 “听闻玉山王母手里有一面上古神器——天机镜,可洞察一切,或许可在王母那儿寻到些蛛丝马迹。再者,盘古弓本就来自于玉山地宫,说不定玉山王母会知晓其他解咒的办法。” 玉山王母?小夭想起獙君和烈阳,獙君应该不知道相柳还活着吧? 逍遥又微微叹口气:“只是……补天石仅可使用三次,听闻女阴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已使用了一次。而后才遗失人间,你需得在次数用完之前寻到,不然找到也没用,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解除同心咒了。” 小夭微愣,而后扬唇微笑:“至少还有机会,只要能够和相柳长相守,无论多困难,我都愿意一试。” 逍遥看着一脸执着的小丫头,眉眼微动,心中竟有丝酸涩。 须臾,他伸出手,摊开手心,一朵如荷花似的,闪着萤萤灵光的花苞,出现在逍遥手心。 “小丫头,叔叔还没送过你什么,这个就当送给你的见面礼。” 小夭看着淡粉色花苞,疑惑道:“这是什么?” “你摸摸看!”逍遥用目光示意小夭去触碰花苞。 小夭好奇的抬手,指尖轻触到花尖,肌肤瞬间被刺破,痛的她轻吸一口气,微微皱眉。一滴嫣红的血珠从指腹渗出,滴落在花苞上,霎时便被花苞尽数吸收。随后,淡粉色的花瓣缓缓舒展,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翼凤蝶,静静的停留在鹅黄色的花蕊上,凤蝶翅膀微微动起来,犹如镶嵌了万千闪烁的星辰,散着粼粼荧光。 “这是什么蝴蝶?”小夭满眼惊奇,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蝴蝶。 逍遥笑道:“这是白翼凤舞蝶,它诞生于幽冥,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神兽,无人知晓其来历,世间也几乎无人见过它的真容。我也是在归墟之境偶然发现一只,正好送给你当坐骑。” “这么小,怎么骑?”小夭瞠目质疑。 逍遥戏笑:“别急,你看……” 他说完,抬手一扫,丝丝缕缕的灵力注入蝴蝶,白翼凤舞蝶的翅膀便缓缓扇动起来,慢慢的,它飞起来,犹如萤火般拂掠过幽冥水面,尾羽拖曳出雪白的光影,幽冥水中的残魂也纷纷为其让道。忽的,白翼凤舞蝶被鳞鳞星芒包裹,转瞬间,一双巨大的蝴蝶翅膀唰~的张开,晶盈薄透,轻如长羽,极速掠向万丈沟壑,尾羽轻扫过水面,带起阵阵涟漪。 在略微黑暗的万丈深渊中,白翼凤舞蝶翅膀上的星辰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仿佛一道流星划破长空,令人无比惊艳。 逍遥看到小夭两眼放光,就知道她定然喜欢,继续说道:“白翼凤舞蝶诞生在幽冥,因此它身上还蕴含着一股神秘的幽冥之气。这种气息能够穿透一切障碍,让宿主的感知力变得更加敏锐。同时,这股气息还具有极强的治愈能力,能够迅速恢复宿主的伤势。” “你送的倒是应景。”小夭收起目瞪口呆的表情,笑着打趣,这种治愈能力不就是目前她最需要的吗? 两人立谈之间,白翼凤舞蝶已舞动着绝美的巨翅缓缓落到小夭面前,俯首静待。 “现在它已认主,天地间唯有你可以驱使它。”逍遥唇角微微上翘。 小夭半信半疑,说道:“逍遥叔叔,像这些灵兽,一般只有灵力高强的高等神族和妖族才能驾驭,我灵力低微,它是真心臣服于我吗?” 逍遥眉眼一弯,轻笑一声:“呵呵……你忘了,你是百兽之王——赤宸的血脉吗?即便你灵力不高,也可以让它臣服于你。” 小夭看看自己被刺破的指腹,心中明了,这滴血便是成功认主的关键。 坐骑这种东西,她原本想都不敢想,没想到灵力低微的自己,有一天也能拥有坐骑。 小夭满脸兴奋,跃跃欲试,还没来得及爬上蝶背,一声突如其来的雕叫声,打破了归墟之境的静谧。 只见白羽金冠雕上,赫然玉立着一个白衣似雪,俊美无俦的男子,银丝高束,发尾轻飏。 二十、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相柳与玱玹分道扬镳后,即刻马不解鞍的从百黎匆匆赶来。 毛球刚安葬完巫王,正在返程,便被相柳召唤而来。他的速度虽比不上逍遥一跃千里,那也算得上蹑影追风,属于灵兽中的佼佼者。加之一路上,相柳不断给他输入灵力,他的速度犹如星移电掣,仅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便已进入了东海归墟领域。 越入巨壑,潜进深渊,到达归墟之境,相柳远远的便看见温润如玉的月光石小船上,婷婷玉立着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还未靠近,他便急不可耐的从雕背上一跃而下。 “相柳!” 相柳还未立稳,小夭就激动的扑到他的怀里,撞了个满怀,相柳差点没站稳,连月光石小船也微微晃动了一下,逍遥用灵力稳住小船,两人才不至于摔倒。 小船太小,没有毛球的位置,他只能保持原形悬在空中。 小夭紧紧抱着相柳,仿若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似的,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 相柳被她勒得难受,却也由着她,就这么抱着自己。 他的手轻轻抚摸小夭脑后的秀发,明明才分开几个时辰,却像是隔了几个春秋。 片刻后,相柳双手扶上小夭的双肩,把她从怀中轻轻拉出来,眼里都是后怕的神色,唯恐小夭有什么闪失,语气里尽是担忧:“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夭手环上相柳腰肢,笑魇如花,声音甜软:“逍遥叔叔替我治疗过,已经没事了。” “当真?”相柳挑眉狐疑道,抬眸望向逍遥。 逍遥瞥望小夭,看到小夭抿唇噤声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下轻叹口气,转眸对相柳说道:“她只是一时气血攻心,方才我已用归墟珊瑚替她稳了心神,现下已无大碍,只需回去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即可。” 看着相柳微蹙的的眉峰未尽数舒展,小夭拉着相柳的手臂,让他看向自己,而后提起裙摆原地转一圈,说道:“真的,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再说,我自己就是个大夫,有没有问题我自己还不清楚吗?倒是你,被玱玹击了一掌,要不要紧?还痛不痛?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说着,她抬手就想扒开相柳的衣襟检查。 相柳看着活蹦乱跳的小夭,稍稍放下悬起的心。他眼唇含笑,拉住小夭纤柔的手腕,牵上她的手,柔声细语说道:“夫人放心,我没事。” “那玱玹有为难你吗?” 她真怕玱玹冲动之下对相柳做出和涂山璟一样的事。 相柳笑着摇摇头:“没有。” “那……他?”小夭小声询问,眼睛不敢看相柳,怕惹他不高兴。 “他很好,蓐收来寻,他回去处理朝政了。”相柳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倒是个昃食宵衣,勤政爱民的好君王。”小夭浅浅一笑,眼神没有聚焦,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回想什么。不论他们之间还有没有兄妹情意,她仍然不愿看到他受到伤害。 少时,小夭收回涣散的思绪,露出甜甜的笑容,迫不及待跟相柳介绍起她的新伙伴:“不管他了!对了相柳,你看!我也有坐骑了!” 相柳顺着小夭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一只美如梦幻的蝴蝶,静静的悬浮在幽冥之水上,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白翼凤舞蝶?” “你见过?”小夭瞪大眼。 “没见过,只听说在幽冥之地,有一种极为罕见的蝶系神兽,不仅美的不可方物,还有疗愈之效,一旦认主,便对主人忠心赤胆。但其行踪诡秘,许多修道之士慕名探寻,都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没想到,我媳妇儿有如此机缘,竟降服了一只。” 看着平静无波的幽冥之水,他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个可人儿,曾经还想着要来这里寻找他的亡魂。想着,眼眸的海波变得更加深邃。 “我可没这本事,是逍遥叔叔送我的。不然,以我这低微的灵力,怎么可能轻易捉到这等罕见灵兽?”小夭笑得眉眼弯弯。 这次的小夭啃老啃的心安理得,因为她确实很想要一个坐骑,不然去哪儿都麻烦。 如若当初没有从玉山溜走,没有被九尾狐妖囚禁,若她仍然是皓翎的大王姬,那她定会如大家氏族的二世祖纨绔子一样,啃老啃的更心安理得些吧。 毛球见夭姐有了坐骑,在空中踌躇半天,眨巴着雕眼,嗫嗫嚅嚅,欲言又止。 小夭忽的敏锐觉察到毛球的小动作,猜到了他的心思,心中惊叹白翼凤舞蝶的神奇,转头对悬在空中的毛球笑着说道:“毛球!既然你已经把你主人送到这儿了,那你就快回去陪你媳妇儿吧!现在的她,应该更需要你。” 既然女主人都发话了,毛球哪还有停留的道理?他看都没看老妖怪一眼,只朝小夭轻叫一声,像是感谢。随后屁颠屁颠地扇着翅膀飞走了。 小夭把手放在额头上,眺望毛球兴奋得原地转圈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万仞峭壁,故意瞥一眼相柳,叹口气道:“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爹啊!” 相柳只感觉眉头突突的跳,心下暗道,我可没有这么蠢的儿子。 见毛球飞远,小夭收回视线,深情款款的盯着相柳的脸,用掐得出水的声音,甜软说道:“我好想你。” 而后又再次扑到相柳怀里,脸不住的来回蹭着他温暖的胸膛,旁若无人的腻歪起来。 小夭本来也不是那么恣心纵欲之人,只是,一想到两年后可能会死,她就舍不得再浪费一星半点儿的光阴,那点女儿家的矜持扭捏也没那么重要了。只想时时刻刻与相柳待在一起,好好的珍惜余下的日子。 倘若没有找到补天石,那她就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两年时间对她来说,太短太短了,但是,也足够让她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相柳只感觉怀里的是一只小奶猫,绵软的触感,挠得他的心一阵阵发痒,不知不觉,体内也缓缓涌出一股热流,他极力隐忍,声音有丝沙哑:“小夭。” 小夭不管不顾,旁若无人的抱得更紧了些,娇哼一声:“嗯~别动!让我再抱抱! 相柳的心一酥,眼底源源不断涌出的爱意像要淹没整个世界。忽的瞥见逍遥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相柳不自觉有些羞赧,手握拳抵住嘴唇轻咳一声。 逍遥看着小夭俨然一副热恋中的少女模样,调侃道:“小丫头,你俩要卿卿我我,回房里去!你没看到这里还有一个万年孤寡的大活人吗?” 小夭讪讪,松开相柳,但手仍是将离未离的搭在相柳腰上,她扬起笑脸:“叔叔,难道你没有听过,小别胜新婚吗?” 逍遥取笑道:“你这小别,别的还真是久。” “那是因为你还没成亲,等你有了心仪的女子,成了亲,自然就懂啦。”小夭反驳道。 逍遥讳莫如深,失笑感叹,又是一对陷入情爱的痴傻男女,他这万年,看惯了生死离别,爱而不得,看多了痴男怨女,反目成仇。他早就对所谓的情爱一事,已无甚兴趣。 他摇摇头:“那还是不要了,自古恩囚人,情磨人,恩易还,情难偿,我还是一个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舒服畅快得多。” 小夭笑:“叔叔倒是活的通透。” 逍遥带笑看向相柳,说道:“相柳,我给了小丫头见面礼,理应也该给你一份。” 相柳刚想婉拒,就见逍遥拿出一块极品月光石打造的长命锁。静谧的月光石跳动闪耀着蓝色的光芒,真堪是青光淡淡如秋月,谁信寒色出石中。 逍遥凤眼弯弯,悠悠开口:“可以给未来的宝宝戴……” 他话语还未落尽,相柳已经恭敬的双手接过,笑着说:“长者赐,不敢辞。多谢……叔叔。” 逍遥听到宝宝蛇终于改口叫他叔叔,愣是忍住想要撸他脑袋的冲动,朗声大笑:“哈哈哈……乖。” 小夭撅嘴打趣:“逍遥叔叔,你也忒省了,一次就把两人的见面礼都给送了。” 逍遥无奈摊手:“没办法,我穷。” 小夭噗嗤一声,忍俊不禁。 “天快亮了,你们稍作休整!我们明日再去玉山。” “玉山?”相柳诧异。 “我们要到玉山寻找一件神器,逍遥叔叔说,找到这件神器我就可以修炼灵力,这样我不仅可以自保,也有能力保护夫君你啦。是吧逍遥叔叔?”小夭赶忙解释,暗暗向逍遥使眼色。 逍遥见小夭把自己拖出来当挡箭牌,只能无奈配合她:“确实如此。” 小夭笑意晏晏:“更何况,阿獙还不知道我们成亲了呢!说起来他还是你的酒友!正好给他个惊喜。” 相柳柳眉一挑,将信将疑。 “难道你不希望我修炼灵力,提升修为吗?”小夭佯装委屈巴巴的瘪着嘴。 “为夫没有那个意思,你能修炼灵力是好事,为夫高兴还来不及。说不定,以后为夫还要靠夫人罩着呢!”相柳急忙解释,温声说道。一看到小夭可怜的样子,他就只能缴械投降。 “那是自然,谁敢欺负我的人,我定不饶他。”小夭自信满满,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相柳凝视着眼前明媚如三月桃花的她,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片刻后,逍遥变身大鹏飞在前,相柳则拥着小夭乘着白翼凤舞蝶紧跟其后,往归墟仙山飞去。 归墟神宫座落于墨翠仙山之上,掩藏在迷蒙雾霭之间。宫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月光石为灯,水晶玉为帘幕,鎏金为柱础。无一不雕梁画栋,奢侈至极。 小夭本已觉得逍遥送他们的已经够贵重,没想到他的宫殿甚至堪比紫金神宫了。都说识神似主,坐骑和主人相处久了也会相象。没想不到自己父亲在神农山草凹岭的住所,以及在百黎的住所都非常简单朴素,而他的坐骑却是个爱财的,竟半点也不像他。 逍遥看着小夭吃惊的表情,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了笑,他近百年的时间就幽居在归墟,平日无所事事,大多时候就鼓捣鼓捣他这宫殿,光这些装饰,也是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除了这宫殿,他也确实没什么身外之物了。他的信念就是,人嘛,穷点没事,住的地儿一定得——贵气。 他安顿好了两人,也自行去了旁殿休息。 小夭住的房间也是珠宫贝阙、峻宇雕墙。 连榻也是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悬挂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金丝银线,遍绣浮光洒珠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逍遥叔叔还真是……奢侈。”小夭躺在床上,看着罗帐上让人头晕目眩的锦簇花纹,说道。 “你若喜欢,回去我也给你造一个。”相柳虽不喜这种银屏金屋,但若小夭喜欢,他也可以弄一个。 “千万不要……你可别这么弄,看着都头晕,”小夭摇头,看着顶部亦绣着刻丝花纹的罗帐,想着自己海里的家:“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大海贝,简单、干净,随时可以带走,在哪儿都可以住。” 相柳嘴角溢出轻笑。 少顷,小夭翻身趴到相柳胸膛,眸含春色。纤纤玉指轻轻掠过他挺括的鼻梁,点过红唇。而后在相柳逐渐微促的呼吸中,缓缓抬唇,在他喉结凸起处落下一吻。 “小夭……”相柳身体微颤,喉结滚动,忍不住低吟一声。 “我们……生个宝宝吧。”小夭声音慵懒迷人,抬眸深情的说道。 相柳的心陡然一震,他抓住小夭不安分的手,呼吸粗了几分:“好,不过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再深入交流。” “我已经好了,不信你看。”小夭直起身,屈起手臂捏了捏挤起的肌肉。 相柳觉得好笑,轻刮了下小夭小巧的鼻尖,又将小夭拥入怀中,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发丝:“好啦……乖乖睡吧!” 小夭狡猾一笑,扬头在相柳敏感的耳垂轻轻一咬。 相柳一阵战栗,体内本就快苏醒的野兽霎时睁开了妖眸,在胸腔之中疯狂蠕动。他口干难耐,燥热非常。相柳再控制不住心底的渴望,猛的掀被翻身,一个反转,将小夭压在身下,声音低哑:“这可是你自找的。”而后他俯身而下,罗帐轻垂而落,绡影交合,堪堪掩住二人泄露的满室春色。 静谧的东海上,一轮银月高高挂在海平线上,洒落下几缕洁白的光芒,照亮夜晚出海的渔船。好似有渔家女大胆而动听的歌声,从远方悠悠传来~ 嘿~ 双双鸳鸯交颈舞,点点翡翠合欢笼。 柳眉黛羞频繁聚,赤朱丰唇暖更融。 馨气清兰花蕊馥,凝肤润玉脂肌丰。 纤指无力慵移腕,花容多娇爱敛躬。 云鬓汗光珠点点,青丝发乱绿松松。 爱抚留连时有限,缱绻缠绵意难终。 罗绡轻垂撩薄雾,环佩曳响醉轻风。 …… 二十一、知音难觅,相逢为君饮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玉山桃花绵延千里,轻如烟、灿如霞,许是染了仙气,桃花终年凋零,却花开不绝。 相柳和小夭乘坐着白翼凤舞蝶,在浮云雾霭之间平缓前行。逍遥则很知情识趣,自己单飞。 小夭昨夜没休息好,十分困倦,从归墟出来便一直枕在相柳的腿上补眠。白翼凤舞蝶很懂事,放慢了飞行速度,惊艳绝伦的翅膀在空中拖曳出一道道流光彩线。 逍遥转头看着两人,知晓昨夜定是花前月下,一夜春宵,善解人意的不做打搅,扬着喙角,眯着兽眸,一马当先,早就到了玉山脚下,悠哉悠哉的躺在花瓣满地的桃林里安然小憩。 等小夭和相柳到达玉山,他已经又酣睡了一觉。不过躺得越久,整个人感觉越是昏沉,他揉了揉眉心,才稍稍舒缓了些。 白翼凤舞蝶等二人稳稳落地后,流光一闪,化成了一只小小的蝴蝶,扑棱着翅膀,停到了小夭的发髻上,乍一看,竟像一支栩栩如生,美轮美奂的蝴蝶玉簪。 小夭到达玉山时,已经满足的补了一觉,现在是精神抖擞。反观相柳,不仅眼底有丝青黑,一路为了让她睡得舒服,更是没有移动半分。从归墟到玉山,四肢都已经僵硬,他从坐骑背上下来,不得不在原地舒缓片刻。 小夭觉察相柳的不适,对他是又爱又气。若不是白翼凤舞蝶提升了小夭的感知力,只怕相柳还会和以前一样,默默忍受,默默付出,什么都不会轻易同她言语。 她柳眉倒竖,冷冷叫道:“九头妖!” 相柳眼眸微挑,讶异小夭久违的称呼,窥见小夭似乎有点生气,一时不解,但他此刻,腿直发麻,只能呆站在原地。 看到相柳僵住的样子,小夭骤然玩心大起。她绕着相柳踱步一圈,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挑了挑他的下巴,双眼慧黠,笑着调侃:“诶~小美人儿~怎么?腿麻呀?动不了了?”说着,冷不丁的用自己腿顶了下相柳的膝盖窝。 相柳的腿猝然一弯,只感觉全身顿时又麻又软,双手下意识撑在腿上,不舒服的拧了拧眉。 相柳无奈,勾着唇角,戏笑道:“那……还不是被你压的吗?” “那你是傻子吗?连姿势都不会换一下!”小夭一手叉着腰,一手搭在他肩上,侧身对着相柳取笑道。 相柳笑的有气无力:“呵呵……你个小没良心的,枉我一路上坐着不敢动,怕扰你清梦,让你睡的香甜,没想到,你竟然作弄我。再说……” 他忽的一把拽过小夭,她一时重心不稳,直直落入相柳怀抱。相柳一脸邪魅,欺身附到小夭耳边,嗓音低沉魅惑:“我会不会换姿势……你不是最清楚么?” 温热的气息喷在小夭耳上,又酥又痒,她的秀脸倏地一红,立即挣扎直起身,吞吞吐吐道:“你……那是你……你活该,我又没求你抱着我,你自己找獙君去吧!我先走了……” 她红着脸又羞又恼,直接将相柳甩在身后,阔步向前。在一定尺度,她是很大胆,可一旦过了那个尺度,她就会紧张,局促,害羞。而男人则不一样,婚前衣冠楚楚,谦谦君子。可一旦成了亲,说话行事就大相径庭,逐渐暴露出人最原始的食色本性,就连相柳这等清冷寡淡之人,那露骨的撩拨之语,竟也是信手拈来,饶是自以为见惯了风月场的她也经不住。 相柳眼含戏谑秋波,看着小夭落荒而逃的背影,展颜一笑。 “小丫头,你们终于来了!”逍遥打着哈欠,看着姗姗来迟的两人。 小夭直接无视逍遥,羞红着脸匆匆往前走。 逍遥怔愣的看着小夭,不明所以,将脑袋凑到随后而来的相柳身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怎么?你们吵架了?”逍遥一脸八卦。 “夫妻间的情趣,你不懂!”相柳头也不回的悠悠说道。 “你们……没大没小,不带你们这么欺负人的!”逍遥呼吸一顿,只感觉受到了万点伤害,冲着他俩的背影,愤愤不平的叫道。 说实话,逍遥也就年纪比他们大了点,辈分比他们大了点,单从外貌上来看,却和他们都差不多大。说是叔侄,相处起来与朋友却一般无二,也没什么非要恪守的礼仪规矩,所以在他面前,两人都没什么拘束感,反而很随意自在。 相柳飞步拦住小夭,好脾气的哄着:“我不逗你了,别生气了好么?” “不要靠近我,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小夭嘟着红唇,别过身。 相柳掰过她的肩膀:“你不和我说,那我想和你说。” 小夭咬着红唇,憋着笑,眼睛看向一边:“你走开,我不想听!” “你越不想听,我越要求着你听!”相柳仿若又变成那个黏人又无赖的防风邶。 “好啊,你怎么求我?”小夭戏笑看着他。 相柳欺身靠近她,吐气如兰:“我抱你一下,我愿意对你使用美男计。” 小夭瞪大眼,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忽的,相柳一把将小夭懒腰抱起。 小夭轻呼,蹬着腿表示抗议:“相柳……你干嘛!快放我下来!旁边还有人呢!” “别管我,你们继续。”逍遥识趣的闪到一边,变出一把扇子,遮着眼。 “还生气吗?要不我再牺牲下色相,让你占占便宜?” 相柳说道便俯身缓缓靠过来。 小夭用手死死抵住相柳靠近的红唇,脸红道:“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 她没想到,防风邶邪恶无赖的性格到了相柳身上,竟让她更没有招架之力。 相柳则是满眸一脸得逞的笑意。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算是弄清楚了,小夭大多时候直呼其名,高兴或有求于他时,就会甜甜的叫他夫君,相公,就跟逗宠物似的,给他几颗糖,尝尝甜头,不高兴了——九头妖,九头怪,狗狗邶……反正她是高兴想怎么叫就怎么叫,相柳也不恼,都随她,左右名字,也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逍遥看着两人前脚吵,后脚和,只感觉牙都被酸掉几颗,扇着扇子,频频叹气,连连摇头:“情呐,真是一味难解的毒,轻易沾不得,沾不得啊……” 三人进入玉山仙门,看守仙门的人曾见过小夭,因此没有阻拦。 一路上,小径两夹桃花灼灼,明媚芳菲,动人心魄。 三人快到达琅琊洞天的时候,一只像凤凰似的白色琅鸟停在桃花枝头。 “何人胆敢不经传召擅闯玉山?”白色琅鸟烟雾缭绕,化成白衣少年,五官精致,碧绿的眼眸,透着凶煞之气。 “烈阳?”小夭兴奋的跃步上前。 烈阳怔住,看到额前有绯红桃花印记的少女,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睛。 “小夭?” “是我。”小夭应道。 “你这些年去哪儿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和阿獙!”烈阳飞奔到小夭身边,拉着她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没长胖,也没长瘦。 烈阳佯装生气,轻弹了一下小夭的额头,力道并不重。 小夭被外祖父西炎王送往玉山修炼灵力时,烈阳和王母阿湄对她的要求就很严格,当时的她不懂,甚至很讨厌,恨他们。可是当她流落人间,饱受苦楚时,她才体会到他们的良苦用心。 “我现在不是来了吗?”小夭捂着头夸张的轻呼一声,笑嘻嘻的说道:“阿獙呢?” “阿獙正在瑶池面壁思过呢!” “他犯事了?” 烈阳解释:“他前几天偷偷下山到人界喝酒,结果喝的酩酊大醉,一路上扯着嗓子唱歌,你也知道他是獙獙妖,歌声能迷人心智,几个人族听到了他的歌声,被迷惑了心神,导致摔下山坡弄断了骨头,王母知晓大怒,便罚他去瑶池洒扫,面壁思过。” 小夭不知该怎么答,阿獙醉酒属无心之失,凡人遭难属飞来横祸,无论怎么答,站在另一个角度,都情有可原。世上也本无绝对的对错,只不过是立场和视角不同而已。 “你怎么舍得回来看我们了?”烈阳问,语气里有丝埋怨和不满。 “想你们,就来了呗!”小夭俏皮的说道。 “惯会蒙人。” 烈阳佯装瞥了眼小夭,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两人,一人赤发红衣,正是风流浊世佳公子,潇洒宗之美少年。一人白发胜雪,清兮扬兮,俊美无俦,如圭如璧。 他蓦地瞪大眼,惊的半天说不出话。 “九命相柳?你竟还活着?” 他早就听闻九命相柳假扮洪江,掩护他逃走,最终万箭穿心而死,死后现出原形,化成黑血,尸骨无存。可如今看到他竟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不免震惊。复想起相柳是九命妖王,又觉得他活着,也并不是件稀罕事。 相柳笑:“差一点,不过没死成。” “活着总比死了好。之前你救了小夭,被我误伤,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后来又听说你战死沙场,这个道歉就一直搁着,如今你活着归来,我也该跟你说声抱歉,还有……谢谢。”烈阳说着双手抱拳。 小夭惊诧,烈阳历来是个脾气火爆的,今日竟难得的好脾气一回,还破天荒跟相柳道歉。 “应该的。”相柳回道。 烈阳自是没有听出相柳话里的含义,只觉得这人向来古古怪怪。 他又恢复冷冷的态度,对相柳说道:“不管之前如何,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把小夭卷入你们的斗争,不然,无论你有几命,我烈阳追到天涯海角,也定会亲手了结了你。” 相柳淡淡一笑:“放心,我现在已是鱼入海,鸟归林,世间纷争都已与我无关。” 烈阳一挑眉,当下明白,洪江已死,他自然也不用继续与玱玹作对。 “最好如此,若是你妄想利用小夭来为洪江复仇,我定会遵守誓言,与你不死不休。”烈阳凛声说道。 烈阳的袒护,让小夭觉得异常温暖:“好啦,烈阳,我这次来,是来找王母的,她现在可在玉山?” 烈阳诧异,说道:“你果然没良心,有事才顺道来看我们,没事就不来,不过你来的不巧,王母三日前,去玉清境听元始天尊讲修道法去了。” 小夭有点羞愧。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你若是不急,就在玉山等吧!快的话王母应该三五日就能回来。” 小夭心下微急,现在的时间,一分一毫对她来说都太宝贵,她浪费不起。可除了等,她也别无他法。 “那好吧。” 烈阳看到一身赤红的少年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心下微微不舒服,冷着眼问道:“这位是?” “烈阳,快五百年不见了,你脾气还是那么急躁。” 小夭本想介绍,逍遥就先开口说道。 烈阳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回想到,五百年前,他还未化成人形,是一只漂亮的白色琅鸟,被赤宸捉来,送给了小夭的娘亲,帮他们传递书信…… 旋即,烈阳眼里的光越来越浓,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红衣少年的脸。 逍遥勾着唇,静静看着烈阳。 他试探的叫了一声:“逍遥?” “是我。”逍遥应道。 “真的是你?这几百年你都跑哪儿去了?”烈阳顿时难掩激动,快步上前抱了抱逍遥。 “说来话长。”逍遥露出一丝怅惘。 烈阳搂着逍遥的肩:“那就边喝边说,我叫上獙君,给你们弄点小菜,我们不醉不归!” 皎月还未尽圆,高高的悬在苍穹之间,清辉倾泻。 烈阳阿獙在瑶池旁的小竹亭里布好了酒菜,几人对月小酌,追昔抚今,别有一番趣味。 阿獙得知逍遥归来,自是高兴,但亦从烈阳那里知晓了相柳还活着,心中五味杂陈。现下又看到小夭和他一起出现,身边依旧没有涂山璟,他心中的那个猜测似乎已经得到了印证。 他微敛唇角,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试探道:“小夭,涂山璟没和你一起来吗?” 小夭笑容凝在脸上,半晌,她牵上相柳的手,眉目轻舒:“我已经和相柳成亲了。” “什么?”烈阳拍桌而起,情绪激动。 阿獙则是一脸意料之中的样子,岿然不动。他暗暗拉了拉烈阳的衣服,示意他冷静。 烈阳气呼呼的坐下,心下对这个九命相柳更是不喜。 “能告诉我们为什么选择他吗?”阿獙问。 小夭语气柔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衷情:“因为……他很好……嗯……很好……”说着,她对上相柳犹如清潭的眼眸,两人纠缠的目光,仿佛能拉出藕丝一般,千柔百转。 “他这魔头奇奇怪怪,杀人不眨眼,看不出哪里好!”烈阳嘀咕。 “我看宝宝蛇就挺好的呀!”逍遥边吃东西边插嘴,烈阳怒瞪一眼,他立即噤若寒蝉。 小夭抬眸望向他们,说道:“阿獙烈阳,你们相信我娘亲的眼光吗?” 烈阳阿獙同时愣住,是啊,阿珩。赤宸也是人人口中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可是阿珩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他。 阿獙看着小夭几乎和赤宸一模一样的眼睛,感慨道:“我以为你会和你娘不一样,没想到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自小夭半夜来玉山询问相柳为她解情人蛊之事,他便已猜到小夭对相柳动了真情,当时他还为相柳已战死而惋惜,可如今竟又庆幸他还活着,至少小夭所思所爱能得到回应。可是作为阿珩的朋友,亦如亲近的长辈,看着阿珩的女儿,他们疼爱的小丫头,同她和赤宸一般,选择了相柳,一时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我和我娘本就不一样,她为了家国可以舍弃一切,我不行,我没有什么理想抱负,我所做的,只是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这人只怕寂寞,最大的理想,就是找个两情相悦之人,守着我的一亩三分地,做个普普通通的医师,感受平平凡凡的烟火气。” 阿獙似笑非笑:“你这理想,不也正是世人兜兜转转、穷尽一生所追求的吗?若是太平盛世,这就是稀疏平常之事,可若生逢乱世,便只会身不由己,这样看似简单的愿景,反而会成为一种奢望。” 他本觉得小夭选择涂山璟是最好的选择,纵然神族寿数漫长,至少她还能在涂山氏族的庇护下安然过一段漫长的岁月,可是她却选择了相柳,也不知他们前路终将如何。 “可现在乱世已经结束,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三界和谐共处,何愁还实现不了呢?”小夭淡淡笑道。 阿獙仰头看着月光,也是,她终归不是她的母亲,不用背负黎民苍生的责任,只要天下不再动荡,只要相柳无心为洪江复仇,他是海底妖王,就算没有强大的氏族背景,他也能护小夭周全,和她相守一生。阿獙和相柳本就是君子之交,一个是出世之人,万物不萦胸怀,一个是入世之人,万事缠身不得自由。但对于相柳,阿獙内心始终是敬重的,相柳的心赤诚纯净,连他獙獙妖的歌声都不能将他迷惑,何况权势和名利? 他扬唇微笑,心中释怀,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也希望小夭能得偿所愿。 “说的是。”他又看向相柳,说道:“相柳,我本答应你,一生一世都不会让小夭知晓你为她做的那些,但我终归有负所托,抱歉……”阿獙说着,双手端起酒杯。 相柳眉眼柔和,深深望了眼身边的小夭,对阿獙说:“无妨,我知道你拦不住,我亦如此。” 说罢,两人举起杯,一饮而尽。 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之诺重千金,一杯清酒入愁肠,尽释前尘万般情。 杯盏尽空,阿獙以一个长辈的口吻训诫道:“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你若是对她不好,我定会替小夭的娘亲好好教训你。” 二十二、兰衾旧时香,梦回珠泪满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阿獙对小夭和别人不同,可以说,他看尽人生悲欢,世间风云,若说滚滚红尘之中,还有什么牵念,那便唯有小夭。阿獙刚出生时,他的母亲就死了,弱小又无力自保的他无意中被赤宸捡到,送到了玉山。阿珩不仅悉心照料,将他抚养长大,还助他修行,让他有了自保之力。他对阿珩的感情,如母似友,对小夭,和玱玹比起来也毫不逊色,甚至比玱玹更加纯粹,透如琉璃。而如今阿珩陨落,他自然不会让阿珩唯一的血脉、他的妹妹被人欺负了去。 相柳唇角一挑,扬眉轻笑:“有烈阳獙君为她撑腰,再给我十颗脑袋,我也不敢欺负她。” 小夭用手掩着唇,弯弯的眼睛,透出盈盈灵动的笑意,再来十颗脑袋?那到时候十九颗脑袋抟一抟,抟成球,直接从玉山一路滚回大海,是不是连走路都省了?她一脸天真烂漫,着实不敢想象那种令人捧腹的画面,可仍旧控制不住的,在脑海里一遍遍描绘着那滑稽的场面,下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噗呲一声,捶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烈阳阿獙困惑不解的互看一眼,不明所以。逍遥眼含笑意,不作解释。 相柳自是知道小夭那隐晦的小小心思。瞥了眼捂着肚子,笑趴在桌的小夭,用带笑的眼锋剜了她一眼。不过这一剜,更像是爱怜,着实没有什么威力。 小夭笑了半晌,眼里的泪珠,都将她宛如蝶翅的长睫晕湿了一片。她堪堪收住笑意,擦了擦眼眶。又像护鸡仔似的,往前探了探身子,张开双手,将相柳牢牢护在身后,嘴角憋着笑,微挑柳眉,对阿獙“严肃”的说道:“阿獙,相柳现在是我的人,你们可别欺负吓唬他。” 烈阳轻哼一声,在她额头弹了一记,小夭痛呼一声,缩了缩脖子:“没良心,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阿獙这是在帮你敲打他,让他定要好生照顾你。” 他虽然不喜相柳,但耐不住小夭喜欢,眼看着两人已然鹣鲽情深,难解难分,他若再说什么话来棒打鸳鸯,那便是自讨没趣。 小夭揉着脑袋愤慨,为相柳抱不平:“我知道阿獙为我好,可你们人多势众,他就一个,怎么挡得住你们那么多人围攻?我不护他,谁护他?再说我和他现在是夫妻,夫妇一体,理当同气连枝、荣辱与共。” “哎~真真是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哦……!”逍遥薄唇勾起,凤眸微弯,自斟自饮的对月长叹。 阿獙笑:“小夭,你莫不是忘了相柳是谁?他堂堂一个军师,辰荣的大将军,立于百万雄师面前而不惧,居于阵前亦自威,就算泰山崩于前,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人,哪有你说的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我自然知晓他曾经是谁,只不过,坚强对外,荏弱对内。今时亦不同往日。而今他已不是什么军师,只是我的伴侣,和我执手一生之人,既然他所有的温柔体贴,炙热真诚都毫无保留的给了我,我自然也不能让他被人欺负了去。” 小夭扬着下巴,眼里的殷殷庇护之心展露无余。 相柳直勾勾地凝视着小夭,她张开双臂的瘦弱背影,就这样嘭的直直撞进了他的心间。相柳静谧如海的眼眸,仿若吹进一阵春风,掀起阵阵波澜,逐渐变得汹涌。 曾经的他,是士兵的依靠,是将士的主心骨,无论何时,都要在兵卒面前做好表率,身先士卒,随时准备冲锋陷阵。他既不能泄了兵将的士气,也不能让部卒在战场上做无谓的牺牲。因而他需要运筹帷幄,成算在心。时刻都得谦恭自省,决不能行差踏错,他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枕戈待旦,就连睡觉,终年也都是同一个姿势——侧着身、手撑头。因为,仅有这个姿势,才能让他在睡梦中,保持最大程度的惊醒,不至于夜晚被袭,因熟睡而延误战机。为此,他从未做过一个完整的梦,即便偶尔做做有关小夭的美梦,就算再眷恋不舍,也不得不残忍中断。在别人面前,他需要绝情、冷酷,不能有半分软肋,不能流露出一丝可能会成为弱点的感情,甚至连受伤,都只能佯装坚强,独自舔舐……可如今,他卸掉战甲,脱掉伪装,居然也有人殷切的想要护着他,给他真诚的依靠和肩膀…… 他再也止不住心灵的触动,眸底逐渐漾起一泓滟滟水色,映射出他内心深处缓缓盛开的绚烂芳华。 烈阳看到小夭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缱绻爱意,轻舒口气,敛眸说道:“看来九命对你确实不错,才让你如此维护偏袒。既如此,我们也不再做那等讨人嫌的恶人。既然你俩已结媂约,我和阿獙也没喝上喜酒,那就让我们,为你俩再畅饮一杯,祝你们举案齐眉,我黼(fǔ)子佩……” 说着,烈阳已提起酒壶,为空杯的酒盏重新斟满了烈酒…… 山峦如黛,月色如水,温风如酒,波纹如绫,几人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 轻柔如鲛纱的月辉,洒落在瑶池之上,泛起点点破碎的粼光,向瑶池周边悠悠荡漾。在瑶池桃林一个颇为阴暗的角落里,似乎有一个人影,掩在迷蒙花色中,轻轻的摇晃。 小夭猛一回头,绵延的桃林清寂无语,只见绯色的花瓣悠悠飘荡。 小夭和相柳的事告一段落,阿獙才转头和逍遥畅聊起来:“逍遥,这些年,你到底躲到哪座深山老林?以你的性子,居然也沉得住气。” 逍遥浅笑说道:“赤宸和阿珩同归于尽后,我便四处流浪,百年间就流连于归墟之境,现在有时也会回北冥看看。” “归墟之境?”烈阳瞪眼咋舌:“听说幽冥入口尚未打开之时,就已经有一位神率先找到了冥界入口,几百年间的经营盘踞,已然成为主掌幽冥界的主神,逍遥,难道你就是掌管归墟之境的神?” 逍遥笑笑,没有否认。 自鸿蒙初开,盘古大帝劈开了天地,神、人、妖混居于天地之间。那时天与地的距离并非遥不可及,人居于陆地,神居于神山,人可以通过天梯见神。而冥界却与天地不通,无神族妖族可涉足,唯有高辛氏守护的日出之地汤谷和万水之眼与归墟冥界有关。世人只知万水之眼流出来的水来自归墟,却无一人真正到过归墟,除了知道归墟之境是万物的起始和终点外,对于归墟之境一无所知。三界归于混沌后,阴身通过幽冥,经过轮回,最终又从极阳之地重获新生。而归墟之境就是掌握万物轮回的重要领域。归墟之内有幽冥,幽冥过后有忘川,忘川过后,乃可进入轮回。归墟之境本就玄秘,寥寥数语的传说出处,早已无从考究,只知其是个无人探索过的神秘领域。最后还是机缘巧合,因着洪江怒触不周山,导致天地倾斜,东海断裂,形成了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才无意间打通了去往归墟冥界的路。这才陆续有修行之人前去探索,但回来的人无一不说,归墟之境已有神座,只是没想到,逍遥竟然就是归墟的神。 这些信息,小夭在归墟之境醒来便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但亲耳听到,仍然免不住惊讶。 “归墟匿形藏影,你如何寻到入口的?”烈阳问。 逍遥笑得风轻云淡:“我也是路过东海时遇到涡流,因缘际会,被卷入归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恰被归墟灵兽所救,自此,我便留在了归墟。” “白翼凤舞蝶?”小夭诧异,下意识脱口而出。 小夭发髻上布满璀璨星辰的蝴蝶微微动了动绝美的翅膀。 逍遥瞥了眼小夭发髻上的蝴蝶,对小夭说道:“没错,那只白翼凤舞蝶即将陨落,归于混沌,恰巧遇见重伤的我,便舍了一身灵力修为将我治愈,并把它的孩子托付于我。幽冥之水我可以自由来去,但是忘川水却腐肌噬骨,因此才打造了那艘月光石小船。” 小夭以为逍遥是无意中抓到的小白,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渊源。忽又觉得逍遥受人托孤,却把别人的孩子送给她当坐骑,多少有点不厚道,可她又太喜欢小白,这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逍遥看穿小夭的心思,笑着继续说:“宝宝蝶刚出生,太过稚嫩,若是置于幽冥,必然逃不过其他灵兽的追捕。因此,我就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只是我并不知道白翼凤舞蝶的习性,久而久之,它变得亲人,没有心机,已不适合再待在弱肉强食的野外环境独自生存 。恰好小丫头你没有坐骑,这才巴巴的送给你,好让它和你做个伴。” 小夭心下好受了些。 烈阳问:“快五百年了,为什么都不来找我和阿獙呢?” 逍遥轻落口气:“因为我一直在等赤宸和阿珩的灵魂。” 啪~ 一只杯盏应声落地,碎了…… 小夭呆愣在原地,仿佛被雷电击中,只感觉头皮发麻,脑袋嗡嗡作响,原本饱满润泽的红唇,刹时敛了血色,泛着一丝苍白,微微轻颤,四肢也如同被施了法咒,僵持在原地。相柳握了握她的手,暗暗输了灵力,小夭才堪堪松了松僵直的身体。她抓住相柳的那只手无意识的紧了紧,继续怔怔的听着逍遥的话语。 “阿珩?那你找到了吗?”烈阳急切的问。 “归墟之境有进无出,我被困于幽冥数百年,始终没有找到出口。干脆躺平,既来之则安之,打算就在归墟当个闲散小神。说不定,有一天还能遇见在座的各位。” 逍遥狡诈的笑了笑,看其余几人脸上毫无波澜,顿感无趣。他继续娓娓说道:“我在归墟找了赤宸四百年,却始终没有找到他,以为他很可能已经轮回。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带着宝宝蝶在幽冥水上小憩,幽冥之水上不知从哪儿飘来一枝双生桃花。我心生诧异,幽冥之地常年潮湿阴暗,其实并不适合桃树生长。” “那桃花就是赤宸和阿珩?”烈阳一脸不可思议。 逍遥点头:“我正想一探究竟,手一碰到桃花,它就瞬间化成如烟一般的两缕幽魂,互相牵绊,缠绕,但他们已然归于混沌,我亦回天乏术。” “后来呢?”阿獙的胸膛激动的上下起伏。 “阿珩还保留了最后一丝灵力,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于我,并托付我,若将来我能走出幽冥,定要助小丫头恢复灵力,只有助她恢复灵力,她才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小夭的眼泪迷了双眼,再看不清眼前,恍惚中,仿若又回到赤水桃林,她追着哭喊,要娘亲不要丢下她的那一幕场景…… 原来,当年阿珩奉命成为王姬大将军和蚩尤赤宸决一死战,却意外爆发太阳之力,变成人人惧怕的女妖旱魃。赤宸为救阿珩,以心换心救了她,但赤宸不愿先一步于阿珩归于幽冥轮回,于是将自己的灵魂封印在盘古弓,拒绝宇宙混沌的召引,所以逍遥在归墟四百年,也始终没能找到赤宸的幽灵。四百年后,皓翎王带着小夭来到赤水桃林,找到了已经变成旱魃的阿珩,阿珩将小夭身世尽数告知,了却心愿后,毅然决然和赤宸一同归于幽冥。但阿珩为了能够帮助小夭恢复灵力,遂将盘古弓也封印到了小夭体内,这才阴错阳差,让小夭和相柳成功以心换心…… “那阿珩他们呢?是否还在归墟?”阿獙泪眼婆娑。 “阿珩灵力散尽,变成了普通幽灵,归墟的幽灵没有灵识,也没有身份,甚至会忘却原来的一切记忆。他们只是毫无目的的彳亍在幽冥,等待轮回。但是赤宸和阿珩的灵魂却本能的不愿意分离,于是我便利用在幽冥几百年间攒下的交情,让幽冥水母先一步将他们送到忘川,经过日出之地,轮回重生。” “那他们现在重生到哪儿了?”小夭终于忍不住疾口问道。 逍遥望着小夭期待的眼神,垂眸叹息:“我并不知道他们投生到哪儿,万物混沌起始都有它自己的缘法,我并不能违逆天理,仅能给他们开个后门,让他们不用长年流连幽冥之地而已。” 小夭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 “只不过……”逍遥迟疑了一瞬,说道:“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在赤宸和阿珩身上,分别用灵力种了一朵桃花印记,若他们投胎转世,只要靠近百里范围,我便能有所感应。后来归墟入口忽然裂开,我也因此得以逃出生天。出了幽冥之后,辗转打听到小夭和一只狐狸不知归隐到了哪里,于是,我就一边寻找赤宸阿珩,一边寻找小夭,就在大荒四处浪荡。本想到百黎碰碰运气,竟没想到遇见了小丫头和九命。” 阿獙紧张的抓住逍遥的手,赶忙询问:“那你可有感应到阿珩在哪个领域?” 二十三、物是空断肠,梦入芳洲路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逍遥静默的摇摇头,低垂长睫,遮住满眼的怅然。 他自是清楚阿獙对阿珩的感情。但他在归墟几百年,混沌轮回的奥秘,他也始终未能勘破一二。仅知道,在归墟,无论是人族、神族、还是妖族,都有平等的轮回机遇,而经过重新轮回的三界生灵,仿若就是宇宙混沌新一轮的重新排列,强大的神可能会沦落为妖,低贱的人,也能一跃成为尊贵的神。原有的秩序会被打破,万物也终将开启新的生机。而他在赤宸和阿珩身上种灵力,本就有违天道,已是干扰了大道轮回的秩序。 阿獙怅然若失的垂下眼眸,一脸黯然神伤,沉吟不语。 烈阳手搭到阿獙的肩膀上,安慰道:“有线索总比没有强,放心,只要阿珩转世,我们定然会再相见的。” 阿獙这才缓了缓心神,堪堪扬了扬唇。 相柳凝眸望着小夭,纤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柔声说道:“若你想,我随时陪你去找爹娘。” 小夭抿着唇,清澈的美眸里洒上点点碎光,隐隐染了雾气,但她故作不在意,一脸倔强的说道:“不去!他们把我丢下,让我在人间饱受折磨、历经苦楚,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可她还是再次抛下我,现在,我也不想再去找她了……” 片刻沉寂后,小夭忽的夺过相柳的酒杯,满满的倒上,她神情有些恍惚,声音有丝干涩,带笑的眸子里似乎噙着晶莹剔透的珠光:“阿獙烈阳,来,让我们再喝几杯,不醉不归!” 说完,她仰头自顾自干了一杯。 辛辣的烈酒,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从喉咙,一直烧到心间。强烈的灼热感,瞬间让她无法再思考其他,只感觉阵阵头晕目眩。 她辣的咝一声,却感觉心里无比畅快。她笑着大声赞叹,目光却变得疏忽迷离:“好酒,够辣。” 烈酒激出的泪水,恰好掩了她眼里将落未落的珠花。 难怪世人皆爱酒,一杯酒,解千愁。 她勾唇扬笑,又提起酒壶,斟满一杯,但这次送往嘴边的手,却被相柳牢牢抓住。 小夭转头,深深望着相柳如瑶池碧波的眼眸,楚楚可怜的乞求道:“邶,我想喝。” 相柳默默凝视了她片刻,缓缓松开手,轻声说道:“好,你喝,我在这儿守着。” 小夭粲然一笑,抬手,再次杯盏尽空。仰头的瞬间,似乎有两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极速坠落,瞬间掩入鬓间的黑发。 众人眼睁睁看着小夭,独自喝着闷酒,想劝,又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许,偶尔的放纵,未必不是件好事。 小夭三杯酒落肚,相柳放在桌下的手指微微一动,她手里的酒杯立时滑落,哐嘡~砸在桌上,顷刻间,她仿若醉酒的蝴蝶,绵绵软软的跌落,被相柳一把轻轻带入了怀间。许是喝酒喝的急,小夭此刻的脸上,已然蒙上一层酣醉的浓浓红晕,长长的羽睫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娇俏可爱的容颜,我见犹怜。 相柳小心翼翼的将小夭拦腰抱起,先行离了席,送她到客居休息。 小白悠哉悠哉的,飞到一朵桃花的蕊丝上,伴着桃花的阵阵馨香休憩酣眠。 月渐西倾,花影愈明。 逍遥、烈阳和阿獙又促膝长谈了许久,直至天际露出一线鱼白,三人才各自散去,回了寝居。 第三日,王母方从玉清境归来。 王母还未到达琅琊洞天,小夭就已经巴巴的守在洞外,望眼欲穿。 相柳已经被逍遥支开,此刻,只有一袭青衣的她玉立在洞外,绯红簌簌,翠袖蹁跹。 远远的,小夭就看到一位气质清丽,高贵典雅的女子,缓步在灼灼烂漫的桃花之间,脚下如踏浮云,足尖轻盈点地,步步生莲,款款而来。 新任的玉山王母名叫白芷,在先王母阿湄仙逝之时,小夭和她曾见过一面。 “听说,你已经在玉山等了我三天?”白芷的声音很像豆蔻的少女,又脆又甜,可是说话的语气却成熟稳重,不慌不忙。 小夭抱手恭敬的鞠了一躬:“见过王母。” “不必多礼,既有事,不若随我到殿内喝杯茶,坐下来再细细说吧。” “是。” 小夭恭敬的跟在王母身后,白芷毕竟不是她的师傅阿湄,她不敢太过随意造次,只能低眉敛首、温顺的跟在她身后。 她们从掩映在桃花林中的长廊走过,大概白芷也是个不喜吵闹之人,玉山的侍女还是和以前一样少。看到她们的侍女,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异样,欠身行了礼,便安静的让开。一路上,除了能听到小夭的脚步声,再不闻其他,就连王母的步伐声都几不可闻。 片刻,她们便到达内殿。 琅琊洞天是王母起居的住所,均是平实而精致,并不像主殿那般恢宏大气。殿内的香炉里焚烧着沉香,丝丝缕缕的烟雾,从香炉盖的雕花镂空缝隙里袅袅升起,闻起来冰冰凉凉,令人神清气爽。 王母示意小夭坐到桃木镌花桌旁,她微微感到一丝局促,但还是顺从的坐了下来。王母手轻轻一抻,灵力携着外衣,便挂到了画有桃花图案的四扇白玉围屏上。她走到小夭对面坐下,玉指微微一动,茶壶便腾空而起,为两人分别斟了一杯茶。 “多谢王母。”小夭有些拘谨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自阿湄仙逝,我们也有十多年未见了。”王母淡淡说道。她与小夭并无什么交集,因此说话的语气也比较疏离。 “王母记性真好,我们仅有一面之缘,没想到您竟然还记得我。”小夭恭维道。 “不是我记性好,而是你太有名,想让人记不住都难。”白芷似笑非笑。 小夭不仅是先王母阿湄的唯一弟子,更是在王母继任典礼上公然反悔,让先王母失了颜面。只是先王母对这个弟子历来宽厚,即便祭典被搅扰,最终不了了之,她也未曾苛责过小夭半分。但令人预想不到的是,涂山璟携着白鹤,打乱王母祭祀典礼,在众目睽睽之下求娶西陵玖瑶的事,反而成为说书人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亦成为大荒人人口口相传的佳话。 小夭尴尬的笑道,语气谦恭柔顺:“那些,都是些微末小事,实在不值得王母挂怀。” 王母淡淡一笑,不再提,轻轻抿了抿茶,问道:“不知你这次来寻我,所为何事?” 小夭踌躇了一瞬,开口问道:“不知王母可否借天机镜一用?” 王母眉眼微动,复又问道:“你借天机镜做什么?” “实不相瞒,我用盘古弓以心换心,目前仅有两年寿数。传说补天石可以修补心脏,抵消盘古弓以心换心的影响。但补天石已遗落人间,尚不知去向。听闻玉山天机镜可洞察一切,不知道王母是否能行个方便,借天机镜一用,帮我查看一下,补天石目前所在何处?” “盘古弓在你哪里?”王母眼眸微微闪过讶异。但想到什么,很快又恢复一脸淡然。 小夭摸了摸鼻子,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这盘古弓本就是赤宸爹爹从玉山地宫偷走的。 她微微窘迫的点点头,硬着头皮羞愧说道:“盘古弓……因机缘巧合,被封印在了我的体内。” 王母秀眉微挑,抬手用灵力查看小夭识海,果然探到了盘古弓的踪迹。 “果然在你体内。”王母轻轻收回灵力。 “不知王母能否将它取出?”小夭问道。 若能取出,归还玉山也是好的。毕竟这原本就是玉山的东西,修炼灵力还可以靠其他方法,反正灵力低微也照样活了几百年,修不修炼,也没差多少,但若是不问自取,装聋作哑,她心里仍是有些过意不去。 王母看出小夭心思,微呼口气:“罢了,一切自有机缘,盘古弓已和你体内的驻颜花神器相互呼应,我亦无法取出。不过你的体内因有两大神器,你散入经脉的灵力正在逐渐重聚,盘古弓留在你体内也是好事,若你能再寻得补天石,三大神器合力,用不了多久,你的灵力就能尽数恢复。到时候,你应该就能自行将神器取出。那个时候,你再将盘古弓归还玉山吧。” 白芷自是知道小夭是赤宸的女儿,亦知晓盘古弓是赤宸从玉山藏宝地宫盗走的。毕竟小夭的身世,当时在整个大荒,到处都传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最轰动的,当属中原那些被赤宸灭族的遗孤,设计在梅林将小夭虐杀。为此,玱玹震怒,杀了沐氏、申氏、詹氏和晋氏的四个凶手。当时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还有很多人以此在离戎族的地下赌场下注,赌——轩辕王孙玱玹冲冠一怒为红颜,得罪了中原六大氏族的郑氏和樊氏,还是否能当上西炎的王。 “多谢王母体恤,若能取出,我定当及时归还。”小夭惭愧的抱手说道。 小夭犹豫了一下,问道:“盘古弓出自玉山,不知王母可有其他法子解除同心咒?” “阿湄还在的话,或许有办法,但我根基尚浅,修为不如阿湄。盘古弓虽为玉山神器之首,但我对它也不甚了解。况且,盘古弓与咒术典籍,在我来之前便已遗失,阿湄仙逝前,也并未留下关于盘古弓的只言片语。不若你就先试试补天石的效果,看看是否会有其他机缘。” 典籍?小夭心下微动,或许可以回五神山找找线索。 小夭感激的谢过王母。 少顷,王母带着小夭来到玉山地宫。 玉山和桃林是一个大阵,若没有人指引,必定会被幻象迷惑,困在阵法之中不得脱身。小夭心下暗暗惊叹玉山阵法的巧妙精密,也不知当年赤宸爹爹是如何才闯过这变幻莫测的阵法的。 白玉似的石门嵌在山丘脚下,密密麻麻的桃树,绽放着绚烂无比的绯红色桃花,一团团,一簇簇,缠缠绕绕,影影绰绰,似要将整座山丘都紧紧包裹在夭夭桃枝之中。 负责看守地宫的是水荭,极少露面,小夭在玉山见她的次数,掰着手指都能数出来。 水荭见到小夭,微微惊讶,但面色依旧平静,恭敬的对王母行了一礼。 “把地宫打开吧。” “是。”水荭抱拳领命。 白玉石门上亦有阵法,只能认证守门者的特殊灵力印记。水荭双手上下相对,运起灵力,将圆形的灵符刻文嵌入石门,一声闷沉又略微刺耳的石磨声响起,白玉石门便缓缓向两侧打开,一道道蜿蜒而下的台阶出现在三人眼前。 王母让水荭守在洞外,自己领着小夭下了地宫。 藏宝地宫入口初极狭,才堪堪通过两人,大概都是用玉石所砌,即便没有烛火神石照明,却依旧不显黑暗,反而散着晶莹的亮光。沿着曲折的路,往里复行片刻,视角豁然开朗。置于眼前的地宫,房间林立,宛如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洞壁四周嵌着暗阁,每间暗阁内都搁了一只小小的冰晶琉璃盏,像是在屋内点了灯。二人顺着入口台阶,曲折而下,到达平地,又顺着挺直整齐的白玉石阶往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十七丈高的三层白玉飞檐楼阁,淡蓝琉璃瓦,正脊鸱吻,楼檐四角悬挂冰晶琉璃宫灯…… 小夭惊呆,没想到一山遗世独立,二国虚无缥缈的玉山底部,竟然还别有洞天。 王母抬袖一扫,又开了一层结界,阁楼门伴着石磨声缓缓打开。 从外面看,阁楼只有三层,但一到里面,细数竟有七层,通体白玉打造,每个房间均整齐排列,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器,金银宝贝。小夭在清水镇的梦想,就是能睡在金山上打滚儿,但是现在看到地宫堆积如山的金银玉器,她竟然不为所动,视而不见。也许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更喜欢靠自己双手赚来的银子,花起来舒心,日子也不会无趣。 “整个地宫屋顶内都有斩龙石,轻易碰不得,不然难以逃出生天。” 王母突然说话,让小夭从震撼中回过神,她立即颔首点头应道:“好。” “据说几万年来,也就只有你爹赤宸,破了阵法,从这里安全逃离。”王母继续说。 小夭瞠目一瞬,脸上露出一丝窘态。但又觉得自家爹爹竟能破了这样精妙绝伦的阵法,着实给她长脸。 她们来到最顶层,通过阁楼通道来到其中一间。正中有玉砌的石桌,上面悬浮着一柄镜子,龙凤雕花冰蓝玉石为框,水波样纹镜面为芯,上下轻微晃动,晕出阵阵灵气。 “这便是天机镜。” 王母说着,抬手从镜前拂过,天机镜灵光一聚,便在对面的白玉墙上投射出灵光息影。 息影画面是大荒的地图,一个红点,醒目的定格在了原来神农国的版图之上。 “虽然天机镜可洞察一切,但仅能给你指引方向,并不能告诉你神器所在的详细之地,其中机缘,还得靠你自己去参悟、历练。”王母解释。 有线索总比没有强。 小夭想起逍遥的话,问道:“听闻补天石仅可使用三次,女阴为了救自己女儿已经用了一次,不知王母能否帮我算算,补天石目前还可使用几次?” 王母闻罢,合眼拈指,念动口诀,片刻后,缓缓睁开深潭般的杏眸,对小夭说道:“补天石乃新生神器,力量浑厚,每块补天石之间均会相互感应,若使用神石,则天必有异象。刚刚经过推演,距女阴补天之后,天上仅出现一次异象,算来,应还剩两次。” 小夭的心怦怦直跳,眼里有止不住的狂喜:“多谢王母。” 她抱拳俯身,眼底微动,踌躇片刻后,直起身,厚着脸皮向王母说道:“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王母能否应允?” “你说说看。” “我……我想请王母,用天机镜帮我查探一下,我的父母如今托身到了哪里?”小夭双手抱拳又俯下身。 王母眉眼微动,但没有拒绝。而后她缓缓抬手,往天机镜前轻轻一挥。 小夭瞪大了眼,死死的盯着天机镜,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冷。 …… 时间一点点流逝,可天机镜却不见半分动静。 “王母?”小夭小心翼翼唤了声。 话语刚落,天机镜蓦地抖动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似的,上下左右哐啷哐啷的剧烈晃动,片刻后,猛的敛了息影,颤了几下,便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再显不出灵气。 “怎么会这样?”小夭瞪大眼眸,震惊的说道。 片刻后,王母微叹口气,高深莫测的说道:“冥冥天道,自有缘法,倒行逆施,必遭其噬。” 小夭不解。 “有的天机可查,有的却不可窥。需得顺其自然,方为最好……” 二十四、此情无计可消除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小夭微微颔首,思忖着,若是顺其自然?那……她……在两年内,还能等到和爹娘重逢的那天吗? 王母看到小夭神情惘然,微敛杏眸,提点道:“天机不可泄露,万般因果,皆有缘法,有缘而来,无缘则去,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起妄缘,无心无为,方能柳暗花明,绝境逢生。” 小夭嘴里喃喃默念:“不起妄缘,无心无为……” 小夭送王母回到寝居,待她从琅琊洞天出来,日光已渐渐西斜,霞光万道,辉煌璀璨。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小夭信步来到瑶池边,眺望着绵延不绝的千亩桃林,万顷烟霞,岸上繁花烂漫,岸下碧波荡漾,花映水,水映花,岸上岸下,一团团、一簇簇,交相辉映,缤纷绚烂,可她的心里却纠结着一股郁气,难以抒发。 忽的,逍遥爽朗的大笑声,随风荡入小夭的耳朵:“哈哈哈……宝宝蛇,在水里你就不敢比了吗?你快下来呀,我们再来比试一番,看谁游的快,你是海底的妖王,我是北冥的鲲,我就不信,在水里比试,我还会输给你!” 相柳面若秋霜,敛着眉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任逍遥怎么喊,怎么激他,相柳都始终环抱双手,盘腿端坐在瑶池边,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相柳想想就懊恼生气,他本想和自家媳妇儿一起去拜见玉山王母,没想到半路却被这个二傻子叔叔强拉了来,嚷嚷着非要和他这个大荒战神比试比试,一会儿斗棋,一下比射箭…… 相柳自是不用说,箭术传承自闻名天下的防风家。只见他目似点漆,问长风以随意,胸有成竹,定乾坤于百步,姿态风雅,弦无虚发。纵看逍遥,一身流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飘飖兮若流风,连发三矢,一箭未发已落,两箭半道崩殂,但他仍不死心,非死乞白赖的要和相柳一决高下。 比箭结束,他干脆缠着相柳,要他手把手教自己防风家的箭术。相柳横眉冷眼,直接拒绝,而逍遥却无视他要揍人的表情,自顾自的拉上相柳的手,半搂着自己,身姿婀娜,宛如柔若无骨的美人,半倚不倚的搭在相柳怀里,持着弓箭娇嗔道:“宝宝蛇,你看是这样吗?”相柳怒目如炬,咬牙切齿,凌空一掌,逍遥便连人带弓一起飞出…… 棋局博弈,他硬是厚着脸皮,悔了八颗,即便如此,却还是被相柳杀的片甲不留,溃不成军。逍遥恼羞成怒,又拖着相柳来到瑶池,叫喊着要和他比赛游泳,相柳耐心早就耗尽,要不是逍遥摆出小夭叔叔的谱,他定然早就拂袖而去,随他张狂自流。 “宝宝蛇,你莫不是怕输给我,所以才不敢下来吧?”逍遥勾唇,一脸痞笑,他泡在水里,笑着用手朝相柳身上不停嗞水。 相柳闭着眼,眉峰微微一挑,悠悠说:“凡事见好就收,我可没那么不自量力,和一跃千里的鲲比赛游泳。”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怕了,要不……我们都不使用灵力,就靠硬本事比一场怎么样?”逍遥仍不死心。 “我来和你比!”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两人应声望去,只见小夭唇角扬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皓齿微露,脑后随意拢起的三千发丝,浮游在风中,宛如瑶池的碧波仙子,轻衣缓步,朝着他俩走来。 相柳看到小夭,冰冷的脸终于舒展,眼里浮起一抹蜜意浓情。 小夭也不矫作,走到岸边,冲相柳莞尔一笑,纵身便跃入了池中。 逍遥还懵着,小夭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瑶池:“诶,小丫头这是……” “兵不厌诈。”相柳扬唇淡淡说道,起身一跃,也跟着潜入了瑶池。 “诶,你们夫妻也太不讲武德了!我还没喊开始呢!” 逍遥不满的大喊,环顾四周,只见瑶池水面浩渺无波,唯有他孤零零的浮在水面,和一群瞪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鱼儿缓缓游过…… 片刻后,逍遥扬起浪荡不羁的笑,自言自语说道:“任务圆满完成!小丫头,你叔叔我今日为了你,可是连色相都出卖了,你可要好好的呀!” 逍遥眼里的忧丝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淡然,接着扎入水中,抓了两条瞪着眼的肥美大鱼,上了岸…… 水里自由自在的感觉,让小夭郁结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自从有了鲛人的身体,小夭对水就有了一种更本能的渴望。只见小夭一个挺身,她就已如离弦之箭,极速的潜入瑶池深处。池中五彩的鱼儿还没反应过来,小夭就已和它们擦身而过。 以前心情不好,小夭就喜欢泡到水里,酣畅淋漓的大游几场,精力耗尽,萦绕在脑袋里的那些糟心事,就会随着水波柔柔淡去。 不知不觉,小夭的双脚就已经踩到池底,瑶池水中的风景不像深海的那么绚丽多彩,但仍然有很漂亮的游鱼和湖贝,郁郁葱葱的水藻随波游移,别有一番情趣。林立的怪石上长满了水藓,乍一看,像是一座座陡峭的黛色峰峦,隐约间,似乎还透着一点莹莹的白。 小夭心下好奇,游近一拔,水藓之下,竟都是还未开采,润白如脂的玉石巨块。 难怪叫玉山,就连这瑶池底的怪石,竟也是上好通透的润玉。小夭惊讶的瞬间,她的腰肢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牢牢圈住。 她满脸兴奋,对相柳说道:“相柳,你看,好多玉!要不我们挖点回去吧!”小夭看了眼腰间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扬起一抹笑意。 相柳轻笑出声:“呵呵……小财迷。咱们家有那么多奇珍异宝,还不够你挖吗?” “海里的珍宝是家底,轻易不能动,只能留着应急,否则坐吃山空,有再多的资源终其一天也会耗尽。所以,一定要节其流,开其源,并时时斟酌反思理财之道,使上不忧不足,下亦有富余,才能日增月盛,泽被万代,绵延不绝。” “媳妇儿说的是。”相柳唇角一勾,柔和的语气里尽是溺爱。说着,一挥袖,瞬间挖走一大片…… 两人眼前的视野瞬间开阔,原本林立的怪石顷刻间消失,只余下光秃秃的水草,游漾在一滩黄泥之中,像翠绿的海波麦浪一般,在水底随波晃动。 小夭笑的花枝乱颤:“哈哈哈……孺子可教也。” “怎么样,如此心情好些了吗?”相柳在小夭耳边轻声询问道,侧头在小夭耳根处,落下如蝶般轻柔的吻。 小夭眼神里的水波柔柔晕开。 “你……不问我吗?” “你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小夭眼眸鳞光微动,浮上一丝淡淡的忧愁:“天机镜……找不到爹娘。” 相柳的头搁在小夭肩上,抱住住小夭,握住她的手:“没事,我陪你慢慢找,天机镜找不到,还有逍遥的灵识在他们身上,即使是踏遍大荒,上天入海,终有一天,也一定会找到。” “可是我……”小夭激动的转过身,对上相柳温柔炙热的眼眸,猛的回过神。 “可是什么?” “没什么……”小夭潋去情绪,扬起笑:“相柳,我们比游泳吧!输的人,必须答应对方一个要求!怎么样?” “我不会输。”相柳一脸从容。 小夭柳眉高挑:“那可不一定。” “哦?那么自信?” 小夭得意勾唇一笑:“好歹我也在海里待了几十年,加上这鲛人般的身体,早就和水浑然一体了。” 相柳笑道:“既如此,那我可要好好领教一番了。” “放马过来。”小夭充满信心的说道。 相柳问:“那你想怎么比?” 小夭指了指方向,划定路线:“我们沿着这条直线游过去,看谁先到岸上,先上岸之人,就是赢家,怎么样?” 相柳满眼宠溺:“好,那你有什么要求?” “我现在还没想到要你做什么,不过,你一定要发誓,必须说到做到。”小夭弯弯的眼眸透出狡黠。 相柳嗤笑出声,眼里仍是掩不住的温柔:“呵呵……我答应你就是,怎么这么严肃,还要起誓?” 小夭仰着下巴,挑眉质疑道:“九命相柳?你想耍赖吗?” “我九命相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就算你是海底的九头妖王,那也要发!”小夭挑眉瞪着美眸,霸道的说。 相柳浅笑,轻点了下小夭额头:“小滑头,还真是拿捏了我的短处,越发硬气了。” “那你发不发?”小夭扬起头,双手楼紧相柳的腰。 “好好好,我发。”相柳低笑,自家的媳妇也只能自己宠了。只见相柳一脸无奈的妥协道:“我九命相柳,对天起誓,假使等会儿我和小夭比赛游泳,若我输了,我九命相柳一定遵守今日之诺言,答应小夭的任何要求。” 小夭静静凝望着相柳。 相柳说完望向小夭,笑着问道:“媳妇儿,怎么样?这下可以了吗?” “如有违背。”小夭忽然正色说道。 相柳心一怔,定定看着小夭的眼眸。 小夭蓦地眉眼扬笑,语气霸道蛮横:“跟着我念,谁让你以前老欺负我来着,我若不给自己讨个公道,岂不是太亏了?” 相柳盯着小夭片刻,嗤笑出声,“好,我说,我说,若能博得美人一笑,许个要求,又有何妨?”相柳说着举起右手,并拢三根手指,跟着小夭念道:“如有违背。” 小夭郑重的凝视着相柳带笑的眼眸,缓缓开口道:“凡你所喜,都将成痛,凡你所乐,都将成苦。” 相柳垂眸扶额,苦笑道:“你还真是记仇。” “我就小心眼儿,就记仇,那你说不说?”小夭恼怒的轻捶了下相柳胸膛。 “好……说说说……凡我所喜,都将成痛,凡我所乐,都将成苦。”相柳微舒唇角,眼眸里都是对小夭的浓浓爱意和骄宠。 咻~ 相柳话语刚落,小夭就已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瑶池岸上直冲而去。 相柳红唇微勾,不紧不慢的迎头赶上,他的身形如鲸鱼一般矫健,神态自若,姿态风雅。相比之下,相柳的泳技更胜一筹,但他却始终和小夭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没有超前,亦没有落后。 既然媳妇儿想赢,那就让她赢。 小夭则拼命往岸上游去,而在她到达岸边的那一刻,相柳也紧随其后浮出水面。 “啊……我赢了,我赢了!”小夭难掩激动之色,紧紧抱上相柳脖子,娇俏素丽的小脸满是骄傲:“九命相柳,你要记住你的誓言哦!” 相柳心跳漏了半拍,眸光里的漾起春意。 “好……小姑奶奶。” 二十五、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相柳和小夭从瑶池水中浮上来,逍遥已在桃林里架起了篝火。 两条肥美的鱼,瞪着圆鼓鼓的白眼,被桃枝从嘴部直直串着,架在火上炙烤,鱼油被火嗞的噼里啪啦,脆皮卷的金黄,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清香。 此时夕阳已渐落西山,天边只剩一线金黄。 小夭和相柳手牵手上了岸,走到篝火旁。 逍遥笑道调侃:“你们俩可真会踩点,处理鱼的时候不见来,活干完了,鱼快烤熟,就出现了。” “这不是有叔叔您在吗?事事有叔叔操持着,我们小辈自然就落得清闲,捡个现成便宜,偷偷躲些懒啦。”小夭阿谀奉承道。 “油嘴滑舌。”逍遥嗔怪道,扬唇露出尖尖的虎牙。 小夭蹦跳着跑到篝火旁,拿过逍遥手里的一条鱼,自吹自擂的说道:“这条我来烤吧,我烤的鱼,在清水镇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你怎么不说大荒第一呢?”逍遥笑嘲。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话要是说的太满,将来免不了被打脸。所以,勉强做个清水镇之最,足矣。” “哈哈哈……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你这个清水镇之最的手艺。”逍遥豪放的大笑。 相柳走到小夭身边坐下,柔声说:“我来吧。” “不用,你等着吃就好,说不定将来……”小夭看着手中的鱼,笑着说,没注意到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小丫头,补天石可知道在哪儿了?”逍遥忽的出声,打断小夭将露未露的话。 小夭蓦地反应过来,忙不迭接着逍遥的话茬说道:“……嗯……天机镜显示,补天石目前在原来神农国境内,但没说具体在哪儿,所以我也不清楚应该去哪儿找。” “神农国?”逍遥挑眉。 “嗯,不过到那儿之前,我想先去趟五神山。” “去五神山做甚?”逍遥疑惑。 “我娘曾给我留了一本书,被我落在了五神山,之前忘了,今日忽然想起,想去找找看,把它取回来,我娘留给我的,好歹做个念想。”小夭一脸平静的说道。 逍遥瞬间了然于心,知道她是想去找那本关于同心咒的典籍。 “我陪你。”相柳柔声说。 “你是我的人,当然得陪我一起啦,难不成,你还想撇开我去别处浪荡?”小夭扬眉,冷眼瞥着相柳戏谑道。 相柳半颔着眼眸,唇间漾起笑意,麻利的说道:“不敢。” 小夭这才满意的笑弯了眼。 逍遥建议:“不若我们就兵分两路,你们去五神山,我先去找神石,到时你们回神农找我汇合。” “好。”小夭答道。 话语刚落,阿獙的声音就从桃林间传来:“老远就闻到你们烤鱼的香味儿了。” 阿獙和烈阳从桃林小径上并肩走来,挨着逍遥席地而坐。 “你俩才是真真的能掐会算,刚烤好,你俩就来了。”逍遥戏笑。 “我和阿獙今日去干了一天杂活,这才来晚了。”烈阳解释。 “干活儿?玉山的杂活,什么时候需要你俩亲手做了?”小夭眼里质疑,笑着问道。 “还不是阿獙之前惹的祸,王母解了阿獙的惩罚,但要阿獙去人间给那几个凡人诊治。结果阿獙非拉着我一起去。那几个凡人的骨头是治好了,却感恩戴德的非留我们吃饭,我和阿獙拗不过,只好留下。”烈阳无奈摆手。 “所以你们不好意思坐等吃白食,就帮人家又干了一天活?”小夭笑着打趣。 烈阳无奈的颔首:“确实如此。” “难得二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君,能到人间经历这一遭。你们这回,算是真正出世之人了。”小夭笑谑道。 烈阳垂着眼眸浅笑。 相柳变出五只冰碗,小夭便将烤好的鱼,分到几人碗里。 “阿獙烈阳,我们三个等会儿就得离开玉山了。”小夭扬起淡淡的笑,边吃边说,相柳则认真的剔着鱼刺,把剔好的鱼肉放进小夭碗里。 阿獙手一顿,诧异的问道:“这么急?不等明日再走?” “嗯,有些事急着要去处理。”小夭笑着说。 “去哪儿?” “五神山。” “非去不可?” “嗯……非去不可。” 阿獙不再言语,眼眸微微一沉,唇角微动。片刻后,眸光又恢复淡然平静,他翘了翘唇角,摇摇头,暗笑自己太过近忧远虑。 “怎么了?”小夭看到阿獙欲言又止,问道。 “没事……就是听到些闲言碎语而已,不听也罢。”阿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瞥了瞥相柳,笑着说道。 大概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小夭也没继续追问。 几人吃完鱼,三人告辞准备离开。 暮色渐沉,皎皎的圆月如玉盘高悬在墨蓝色的夜空,星辰点点,疏密有致,流云绰绰,花影深深。 小夭唤出白翼凤舞蝶,小白的翅膀唰~的抻开,翅膀上璀璨的星辰,犹如萤火,泛着点点流动的星光,与夜空相映成趣。 烈阳遥望着夜空中渐行渐远的三人,和阿獙说道:“那些流言蜚语……” 阿獙眯着狐狸般狭长的眼眸,讳莫如深,静静凝视着小夭消失的身影:“没事,相柳名声本来也不好,再多一条,也无甚关系。” 小夭和相柳本也不是在乎所谓声誉之人,但若小夭因此受到伤害,他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带离。 出了玉山,小夭便和逍遥分开行动。她和相柳前往五神山,逍遥先至神农。 夜晚的风有丝凉意,相柳一路上都把小夭紧紧护在怀里。逍遥本想先送他们到五神山,再去神农,但被小夭婉拒,她现在,只想多花点时间与相柳独处。毕竟现在的时间对她来说,忽略的每时每刻,都是她一点点在不断流逝的生命,轻易浪费不得。所幸小白认真起来,速度也不算迟缓,仅一个时辰,他们就已到了五神山附近。 龙骨狱外的海滩上。小白敛了原形,停到主人的发髻上。 小夭顿住脚步,凝望着一碧万顷的海面,散发着蓝色萤光的波浪,一波推着一波,温柔的跌宕至两人跟前。她的眸光不断描绘着海浪的模样,似乎要将它牢牢刻到心间。 “怎么了?”相柳看到小夭盯着海面发呆,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柔声问道。 “就是想家了。”小夭长长的羽睫,盖住了她眸底的失落,淡淡的语气里有点抑制不住的感伤。 相柳紧紧握住小夭纤细柔软的手,深邃静谧的瞳孔,随着墨蓝色的海波,幽幽地泛着萤光:“脚下就是大海,只要你想,我们随时都可以回家。” 小夭将纷乱的思绪收回,撩了撩被海风扶到脸颊的头发,对相柳微微一笑:“反正都已经到这儿了,我们先去把娘亲的遗物带走,再回家吧!” 相柳声线轻软,唇角微微抬起:“你说了算。” 夜渐深沉,小夭并不想惊扰阿念,和相柳从龙骨狱外进了承恩宫。 大抵是承恩宫里只住了位王后,还是位没有实权的王后,因此守卫格外松懈。龙骨狱本就紧靠大海,在皓翎王在位时,戒备就极不森严,皓翎王禅位后,势走楼空,此刻更是寂寥无人,见不到半个人影。 小夭带着相柳顺利来到朝晖殿。 跟娘亲有关的书,包括那本破损的咒术典籍,还有父亲为她搜罗来的医书,都被皓翎王整齐罗列在了朝晖殿的书库里。在她恢复皓翎大王姬身份后,她常常跑到朝晖殿看书。两父女,一个坐在案前处理案牍奏章,一个倚靠着软枕,翻看医书。不过,小夭不是如她父王期待的那样,认真学习医术,而是专心研究如何制毒害人。直到夜深之时,高辛王将小夭送回寝殿后,自己才返回梓馨殿休息。想到父亲,小夭眼里闪过一丝惆怅,也不知道他在轩辕过得怎样? “邶,你去门外帮我守岗吧!”小夭回过神,小声说道,一边将相柳推到门外。 “在五神山,就相当于到了你的地盘,还守什么岗?”相柳好笑。 “你忘了?我已经不是皓翎的王姬,而且承恩宫现在是玱玹的宫殿,我出现在这里找东西,让人看见总归不太好,你去帮我守着,有人你就赶紧告诉我,我好躲起来。” 相柳无奈扬唇浅笑,拗不过自家媳妇儿,只好妥协答应:“好,你需要帮忙就叫我。” “嗯嗯嗯。”小夭忙不迭点头。 看到相柳出去,小夭松了口气,才跑到书库的架子上翻找起来。 一排排书架整整齐齐,上面一摞摞整齐陈列的,依旧是皓翎王从前为她搜罗来的各式各样的医书典籍,只是,找了一圈,发现书架上,竟只少了她娘亲曾经带来的书籍。小夭心下焦躁不安起来,她心急如焚的找遍了整个书库的架子,但仍没有发现咒术典籍的影子。 她明明记得当时看完随手就放在架子上了,怎么会没有呢?她慌乱的又从头仔仔细细翻找一遍。 “你是谁?你在这干什么?” 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正在心慌意急,专注找书的小夭,蓦地被惊了一跳,手里的书啪~一声掉在地上,她慌忙捡起来,将书塞进了架子里。 小夭闻声快步出来,就看到相柳背着手,屹立在月光下,身形挺拔,丝毫没有躲藏的意思。而他旁边,站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稚嫩的脸上,洋溢着怒气。孩子皱着眉,怒气冲冲的拿着一把木剑,指着相柳。相柳面无表情,神情冷漠,似笑非笑的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初生小牛犊。 “你是来偷东西的小偷吧!看今日本小爷怎么收拾你们!”软萌的声音再次响起,粉嫩如糯米团子的小男孩,瞪着圆滚滚、水灵灵的眼睛,质问相柳,说着,又朝相柳白到变态的衣袍上扔了一个灵力炮弹,粉色的灵力炮弹瞬间炸裂,一股粉紫色的烟雾缓缓散开,将雪白的衣袍浸染。 “冷静!冷静!他只是个孩子,别跟他一般见识。”小夭看着相柳面色微动,赶忙拉住相柳的手臂说道。她知道,相柳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弄脏他白到妖异的衣服。 “你的毒药对我没用。”相柳懒懒的声音在小夭耳边缓缓响起。小夭蓦地抬头,看到相柳平静无波,没有动怒的脸,满眼均是吃惊。他竟然没生气!而且,她竟发觉相柳的嘴角,似乎还有隐隐的笑意。 小男孩一脸困惑,轻轻挠着太阳穴:“不会啊,我刚刚用来毒海棠姨姨,她就被毒晕了,你怎么会没事呢?” 海棠?小夭眼眸微动,仔细打量了一眼小男孩,细看,眉眼竟有七分像玱玹,三分像阿念。小夭满眼笑意,蹲到小男孩面前:“你娘叫皓翎忆?” “你怎么知道?”小男孩惊讶的张着小嘴,忽又想起什么,往后退一步,拧着细软的眉,立即又用剑指着小夭,呵斥道:“大胆,你们竟敢直呼王后的闺名。” “我是你娘的姐姐,她没跟你提过吗?” “母后的姐姐?”小男孩紧拧着眉,小脸纠结,似在回想娘亲说过的话语。忽然注意到小夭额头那朵绯红的桃花印记,眼前一亮,收了木剑,用奶萌的声音一本正经说道:“你……就是那个灵力低微,没啥本事,还常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玖瑶姨姨?” 小夭一脸尴尬,眉头跳了跳,轻咬着牙说道:“你母后……是这么跟你说的?” 小男孩一脸天真:“我母后说她有个姐姐,爱闯祸,没出息,堂堂一个王姬,整天被人打的半死,还要劳人操心,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救她命。” 小夭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她有些窘迫的用余光瞄了瞄相柳,却看到相柳用手抵着嘴,掩着即将按捺不住的笑意。 小男孩继续说:“不过我母后说了,不管这个姐姐多没本事,她也就这一个姐姐,让我一定要对姨姨恭敬一些。” “呵呵……呵呵……你母后,好样的……好样的……”小夭艰涩的扯出一丝苦笑,而后直起身,一只眼的眉峰挑了挑,袖袍下的拳头紧了又紧。 相柳没忍住,噗呲轻笑出声,引来小夭一记白眼。 “那你叫什么名字?”小夭换上和蔼可亲的微笑。 “我叫轩辕喾。”阿喾笑意盈盈的答道。 “阿喾?你在哪儿?” 阿喾正说着,远远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廊角处传来,女子呼唤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焦急。 “母后!我在这儿!”阿喾听到母亲唤他,急忙应道。 阿念闻声匆匆赶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宫女。她飞奔到阿喾身边,在阿喾额头上轻拍了下,责备道:“你这臭小子,怎么回事?叫海棠姨哄你睡觉,你倒好,把她毒晕就溜了出来,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一点?” “母后,我只是睡不着嘛。”阿喾拉着阿念的袖子撒娇。 “贯会找借口。”阿念虽然嘴里责备,眼里泛滥而出的却是拳拳爱子之心。 “阿念。”小夭开口叫道。 耳边响起的声音,让阿念愣了一下。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明眸皓齿,笑意晏晏的小夭和一身白衣白发,清冷绝尘的九命。 阿念蓦地瞪大眼,用手指着小夭,语无伦次:“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什么你?没大没小,我是你姐姐。”小夭一手叉腰,一手轻拍阿念的手指,凶巴巴的朝阿念回击。 阿念一脸嫌弃的看了眼小夭,拍开她的手,目光移向她身后俊美无俦的相柳:“我没问你,我是问九命相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阿念还是本能的惧怕这个曾经的杀人魔头,急忙用手捂住嘴,怕说出“死了”两字犯他忌讳,惹他不高兴。她惊愕的看向小夭,问道:“还有,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小夭只感觉内心遭到万点暴击,没好气的说道:“他是你姐夫,他不跟我在一起,跟谁一起?” “姐夫?”阿念眼珠子宛若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一般,诧愕的目光在小夭和相柳脸上跳来跳去。 “我姐夫……不是涂山璟吗?”阿念美眸里尽是困惑不解。十年前,她还亲自和父王送两人归隐,怎么今日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说她的姐夫变成了九命。 “现在相柳才是你姐夫。” “你把那只狐狸给踹了?” “……” 二十六、十年生死两茫茫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阿念还是居住在原来的含章殿。 许是玱玹对阿念应该还算重视,尽管宫人数量不多,但进来伺候的宫女,脸上没有一丝怠慢。 小夭看到阿念仍是一副初见时的刁蛮模样,彻底放心。她去找相柳之前,曾托傀儡转告阿念,让她永不要再踏足中原,永不要过问玱玹的事情,若是在五神山待的无聊,就去轩辕看看父王,四处转转,不要将一颗心完全扑到男人身上。她一直担心,不知道这小丫头是否听得进这些话,如今看她的模样,已不需要她再牵挂。 她最惧怕的,就是阿念会变得跟神农馨悦一样,完全依附于男人,把男人当成自己的依靠,甚至拿自己和其他女人做比较,硬生生把自己逼成深闺的怨妇,再无当年的意气风发,志高气扬。不过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也许像阿念这样,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真真切切的得到过世间所有宠爱和美好的人,绝对不会为了一颗糖而轻易迷失自己。而如神农馨悦,从小作为质子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度日的人,一旦得到就会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把自己逼成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阿念命人在含章殿厅堂摆放了些瓜果茶点。小夭简单的跟阿念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也省略了很多细节。 “你喜欢的真的是相柳?”阿念装作不经意的瞄了一眼相柳,将头贴近小夭的脖颈旁,仍旧一脸尤在梦中,难以置信。 小夭知道相柳不喜女子间的小聚,本想让他先回去休息,谁知,阿喾似乎非常喜欢他,非闹着要相柳留下来陪他。她本以为相柳会勃然大怒,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拒绝阿喾的邀请。阿喾拉着相柳走到殿内的一个角落,那里铺了块大大的圆形地毯,是他的私人领域。阿喾拉着相柳席地而坐,和他分享自己最心爱的木偶和兵器。虽然,全程都是阿喾在滔滔不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相柳在一旁面无表情,正襟危坐的听,但若细看,定会窥见他的嘴角,噙着一缕几不可察,若隐若现的笑意。 “嗯。”一提到相柳,小夭的眼眸里,便无意识氤氲出迷蒙雾气,让人不自觉心醉神怡。 阿念忽的瞥见小夭眸底潋滟的山光水色,以为自己迷了眼睛,再一凝睇,才发现这个曾经冷心冷欲的姐姐,眼里竟多了一股亘古未有的眷恋与温情。 她半眯着美眸,抿着唇,手肘撑在桌上,托着头,满脸戏嘲:“你说你这个人,平时道理一大堆,看似清心寡欲,现在怎么反而陷阱去了?” 小夭舒展眉眼,凝视着相柳身姿挺拔的侧影,缓缓说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阿念颤了颤,坐正身子,抱手摩擦手臂,直言不讳的说:“咦~真酸。我看你啊,就是见色起意。” 阿念心下将涂山璟和相柳放在一起对比起来。虽然涂山璟相貌清俊,气质淡雅,在大荒也算是数一数二,但相柳除了俊美无俦之外,还多了一股子不羁的魅惑之气,外加武力值爆表,又是大荒鼎鼎有名的战神,综合而论,显然是相柳更胜一筹,难怪会让姐姐如此沉迷。 小夭收回目光,看着阿念,取笑道:“还说我,你不也半斤八两,是谁当初非得要嫁给玱玹?父王给你物色了那么多青年才俊,你不也一个都没瞧上?” “那……我和你不一样,我和玱玹哥哥是青梅竹马,有感情基础,你俩呢?老实交代,你们啥时候有的奸情?竟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藏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一心一意就只有那个涂山璟,没想到啊……你的心早就飞到了别人那里。我都开始有点同情那只狐狸了。”阿念嘴硬,朝小夭打趣道。 “如果相柳没有在战场上万箭穿心,我可能真的会将就和涂山璟过下去。因为他是哥哥的敌人,所以我必须强迫自己封闭我的心,不让那跳出来的情愫和冲动毁了我的清醒。直到相柳战死的消息传来,我才发现,对他的思念犹如决海之堤,我才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我以为我们就要这样错过一生,没想到,洪江用一身灵力,救了他一命……”小夭笑着,往事犹在昨日,历历在目,她眸光清亮,对阿念说:“那你说说,你何时对玱玹起了男女之意?” 阿念听得认真,小夭一问,她的眼里有丝怅惘一闪而过,思忖片刻后,说道:“其实那么多年,我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对玱玹哥哥有了男女情意。” “那你可参悟了?”小夭挑眉笑道。 阿念摇头:“许是因为习惯吧,习惯了有他的生活,习惯了他的宠溺,那些萌生情愫的事情,早已融入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挥之不去,也无从查起,所以我才宁愿独自守着这个偌大无比的宫殿,也要嫁给玱玹哥哥,背个名分也要和他在一起。” 小夭看着这个曾经被娇养得无法无天的妹妹,此刻眼里竟然生出一丝为人妻后的成熟与愁绪,心中感慨,不论这个女孩儿,曾经集多少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仍旧逃不过岁月的磋磨和洗礼。 “那你后悔吗?”小夭问道。 阿念看了小夭一眼,转眸望着阿喾因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笑脸,眼里的眸光愈见柔和:“刚开始的时候,是有点后悔。他宫里那么多女人,为了巩固势力,玱玹哥哥必须雨露均沾,而我只是个没有强大势力支撑的王后,自然就成为他最后才会想起的女人。要不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不想让父王为我担心,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 小夭明白,玱玹来的次数定然极少,否则,阿念不可能结婚六七十年才生下阿喾。 阿念的眸光有些恍惚迷离:“后来,因为阿喾的到来,我的心多少有了慰藉,否则,我觉着自己,很可能也会变成深宫里的怨妇。”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现在阿喾才是我生活的重心。只要阿喾开心,我就高兴。”阿念笑着甩掉心里的那些惆怅,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可是再次提起来,心中还是不免伤情。 “你宫里人那么少,够用吗?”小夭试探的问。 阿念满不在乎的说:“足够了,左右也只有我和喾儿,没必要那么多人,浪费人力不说,也不清静。” “这可不像当初那个骄横跋扈的皓翎忆。”小夭笑着,眼里尽是对妹妹的疼惜,她犹豫了半晌问道:“哥哥宫里的女人……是不是为难你了?”帝王后宫,即便各居一处,也多的是理由和借口让别人憎恨和惦记。 阿念一滞,眼睛闪过一丝惊讶和怔愣,明白小夭定是猜到她宫里人少的真正原因。阿念低垂眼眸,遮住眼底闪过的阴鸷:“本来这几十年都相安无事,大概是后来怀孕,她们听说我生了个儿子,就不断的往承恩宫送礼、送侍从、送奴婢,表面上是为了庆贺皇家添丁,实际上是为了监视我和阿喾的一举一动,怕阿喾影响他们子嗣的前程。要不是海棠留了心眼,在阿喾身上布了法阵,阿喾可能就要死在那些人手里。” “可恶,我要杀了她们。”小夭瞳孔骤然一缩 ,怒不可遏,死死握拳说道。 阿念看到小夭为她愤愤不平,心里如同被和煦的阳光照着,也跟着温暖起来。玱玹哥哥说得没错,多个姐姐疼爱,确实不错。 阿念握住小夭的手,笑着说:“姐姐放心,我可是上过战场的人,真正面对过流血和牺牲,和那些千娇万宠长大的妃子不一样,再说,我这脾气,哪会那么轻易让他们欺负了去?她们送来的奴仆婢子,早就被我全都杀了,尸体消散前,我命人用灵力裹着,连同那些个礼物,统统打包扔回了紫金顶。” “你这样,算是公然和那边的女人撕破脸了。” “无所谓,从前为了哥哥,我可以忍,但是现在,阿喾才是我的底线。当然……哥哥也因此受了些非议,来我这儿的次数越来越少,以前一年来一次,而后几年来一回,现在几乎已经见不到人影,许是玱玹哥哥恼了我,没有处理好和其他女人的关系,让他为难,因此他每次来,也都是住在你以前的明瑟殿,陪陪阿喾,便回了紫金顶。” 小夭心下一惊:“阿念,你……” 阿念忽然豁达大度的笑道:“我知道哥哥爱的其实是你,就算以前愚钝不懂,后来他每次来,都宁愿蜗居在你那个小的可怜的明瑟殿,也不愿去其他殿宇,我就算再笨,也该猜到原因。” “阿念……” “姐姐不用在意,玱玹哥哥喜欢谁是他的事,要是他喜欢一个女人,我就要寻死觅活一次,那他宫里的那些女人早把我气死了,他不来,我反而落得清静,就和阿喾在五神山安静度日,不过哥哥也没真的厌弃我,派了身边几个得力的来保护我和阿喾。足够了。” “阿念我……”小夭一脸愧疚。 “打住!”阿念抬手制止小夭:“你可千万别说什么酸不拉叽的话,我皓翎忆一身傲骨,才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整天唉声叹气。再说,哥哥他再喜欢你,也注定得不到你,有时候我也挺同情他的,娶了那么多姑娘,竟都不是他真心爱的女人。我还好一点,至少与他人不同,与他还有从小到大的兄妹情谊。” “阿念……你……长大了……”小夭抿了抿唇,说道,柔和的声音里露出一丝疼惜,不知道是该为阿念伤心,还是高兴。 “经历那么多,再不长大,怎么做一个母亲,保护好阿喾呢?”阿念清澈的眼眸里尽是为人母后的坚定和刚毅。 “倒是你啊,别想岔开话题,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现任姐夫的?”阿念一脸八卦。 “不正是和你一样吗?情不知所起。”小夭戏笑道。 阿念挑眉,想了想,确实如此,遂不再细细追问。 小夭忽的想起典籍,不由问道:“对了阿念,你知道我娘放在父王书库里的书都去哪儿了吗?” “你不知道吗?”阿念一脸惊讶。 “知道什么?” “姑姑的书都被父王带去轩辕了,他说整个王宫没什么他想带的,父王走的时候就只带了姑姑的书。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呢!” “父王带去轩辕了?” “嗯,不过你问这个干嘛?难不成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书?”阿念疑惑道。 “嗯……我娘有本对我很重要的书,我必须取回。” 阿念忽的垂下眼眸,怅然开口道:“那你……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为什么?不是说在父王那儿吗?”小夭狐疑道。 阿念眸子里慢慢染上哀丝,半晌抬起氲满雾气的眼睛,咬了咬唇,说道:“父王……四年前已经仙逝。那些书,都依照他的遗愿,尽数给他烧了去……父王说,那是姑姑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你说什么?你说……父王他……” 小夭心里咯噔一下,惊悸的瞪大眼睛,她呼吸陡然急促,心脏跳的生疼。小夭怔愣片刻,她颤颤巍巍的端起一杯茶,跌跌撞撞的送入嘴里,张狂笑道:“哈哈哈……不可能,定是你匡我,父王到了轩辕,身体已日渐大好,怎么会死?一定是你骗我……一定是……” 小夭长长的羽睫如受惊的蝶翅不住颤抖,送入嘴里的茶水进一半,洒一半,不觉湿了衣襟。 阿喾和相柳应声回头。 阿念继续说道,声音里有丝哽涩:“父王……在你离开,不,在那傀儡和涂山璟离开后,他的身体就一日比一日差,直到四年前,终于坚持不下去,在轩辕城的铁匠铺里安然仙逝,父王去的时候,还挂念着你,只是我们不知道你在哪儿,因此便没有告诉你。父王陨落后,哥哥就将父王和姑姑他们安葬到了一起。” 小夭眼神骤然呆滞,手里的茶杯不觉从手中滑落,哐嘡~跌落在地。眼眶里的酸涩感,如针锥刀刺般直冲心底,她此刻已没心情管什么典籍,只觉得左胸膛的深处,泛起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席卷而来的窒息感,想要将她吞噬殆尽。她忍不住抬起手,死死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发鬓上的白翼凤舞蝶猛然扇动翅膀,源源不断的给小夭输入幽冥之气。 “小夭!”相柳闪身到小夭身边,将逍遥提炼的归墟珊瑚药丸塞到小夭嘴里。药丸入口即化,化成萤光融入小夭身体。有了归墟珊瑚和白翼凤舞蝶的加持,她才从悲怆中缓过劲。 “好些了吗?”相柳的手轻柔抚上小夭的脸,眸底均是担心。 沉寂半晌,小夭抬眸望向相柳,点点珠光在眼眶里盈盈闪动,忽的,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从鼻头、从眼眶,直冲心底。 小夭一把抱住相柳,在他怀里失声痛哭,颤抖哽咽的声音在相柳耳边响起:“相柳,我……我的爹爹……没了……” 二十七、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小夭得知爹爹仙逝,狠狠痛哭了一场,直到眼泪流干。她跑到皓翎王曾经居住的梓馨殿,枯坐着,瞪着空洞无神的眼睛发着呆。相柳心疼的无以复加,又不能让她憋坏了自己,只能默默陪着小夭,由着她去。良久,她神思恍惚中,和相柳说了很多爹爹和她的往事,直到夜空破晓,墨色渐明。 一夜心力交瘁,小夭肿着眼睛,又想马不停蹄赶往轩辕看望父亲,相柳担心她吃不消,偷偷用灵力将她迷晕,让她在承恩宫好好休息。 小夭昏睡了两日,第三日,他们才从五神山,赶到轩辕的坟茔。 山坡上荒草丛生、野花烂漫,七座坟茔坐落在其间。 小夭在山脚就下了坐骑,遥望着山头良久,才好似鼓足了勇气,牵着相柳的手朝着山顶走去。她迈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弯弯曲曲的山径,慢慢地走上山坡。山顶的野花姹紫嫣红,绚烂美丽。她站在五彩斑斓的野花丛中,远远望了坟茔半晌,看着已经和其他坟茔一样长满野草的新坟,心中翻滚着纷繁复杂的思绪。 她率先走到皓翎王的坟茔前,跪下,用衣袖为墓碑拂去灰尘,轻声说道:“父王,我回来了……您的小夭回来了……阿念说您死了……我不信!你们一定是因为我没回来看你们,所以生气了,故意联合起来骗我的对不对?……父王,我错了,我再也不走了,您……您起来好不好……” 不知不觉,眼前的视线模糊,滚烫的泪珠顺着小夭的脸颊滑落,恍恍惚惚中,她似乎看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皓翎唯一的王姬,每日傍晚,她都会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眼巴巴地望着路,一旦看到父王,她就会欢喜地跳起,飞快地奔向父亲,那是她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而小夭总是央求父亲给她变戏法,皓翎王则一脸的宠溺,抬手在空中用水灵凝结成的鹰,鹰朝着小夭飞冲而来,突的又变成一只大老虎,欢快地一蹦一跳,让她的笑容璀璨无比。 相柳默不作声的将所有坟茔上的杂草清理干净,变出祭品。 小夭满脸泪水,目光变得惝恍迷离,许久,才宛如呓语般开口说道:“相柳,是不是我没回来看他,所以爹爹生我气了?” 相柳沉默片刻,启唇说道:“你这样哭哭啼啼的,他才可能会更生气。” 冷不防的回答,迫使小夭蓦地抬头,眼角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滴。 相柳轻叹口气,轻轻揉了揉小夭的头,而后直直跪立在小夭身侧,握住她的手,手掌紧贴住她微微发冷的手心,看着眼前的墓碑说道:“阿念说皓翎王走的时候很安详,那他仙逝时内心定然充满欢喜。天下一统,四海升平,你和阿念也都有了归宿,他在人世间没了牵挂,最后的心愿就是能和自己最珍视的人葬在一起。既然他的一生已经圆满,他定然不希望你再为他的离去伤心,作为父亲,他希望你能为他高兴,带着他对你的祈盼,好好活下去,如若你哭哭啼啼,把自己弄的身心交瘁,积劳成疾,他才是真正的会伤心生你的气。” 小夭怔忪的盯着相柳的侧脸,心情还没有从悲痛中抽离。 “悲伤的时候,哭一次就好,只要你还记着他,念着他,想着他,他就会永远活在你心里。”相柳转眸,温柔如水的眸光凝视着小夭,抬手为她温柔拭去泪水的痕迹。 半晌,小夭止住哭泣,拉过相柳的白袍擦掉眼角的泪滴,默默跪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又带着相柳,在外祖母、娘亲、赤宸爹爹、大舅舅、四舅舅、四舅母的坟前祭拜一回。 最后,两人直起身,站在一圈坟茔之间,默默注视墓碑良久。 一黑一白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浮动,轻飏的发梢,仿若要互相交织其中。 “相柳。”小夭忽的郑重叫了一声。 “嗯?” “你还记得你发的誓吗?” 相柳凝望着小夭:“不敢忘。” “我要你在爹娘们面前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要好好活着,绝不能死。”小夭看着皓翎王的墓碑,郑重其事的说道。 相柳一脸震惊,在小夭沉凝的眼神中,默默答应:“好”。 他本以为小夭会提一些稀奇古怪,刁钻蛮横的要求,没想到,她的要求竟是为了自己!如若自己不遵守,那誓言便会应验到小夭身上,他的喜和乐,终将成为她的苦和痛。 相柳如清潭般的眼眸,荡漾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情愫。 “王姬?” 一道满是讶异的声音响起,二人回头看去,只见一脸憔悴的玱玹还有老桑,提着一篮子祭品出现在他们身后。 小夭只顾沉浸在此刻哀凉的氛围里,完全没发现两人靠近。 许是没料到小夭会出现在这里,玱玹的眼里有欢喜、惊讶、又有丝慌乱之意,忽的想起自己的胡子已经好几日未刮,都长了一圈硬茬,他下意识摸了摸,局促的双手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小夭陡然注意到玱玹鬓间那一缕刺眼的白发,心猛然一惊:“你的头发……” 玱玹下意识用手挡住头发:“别看!” 说着,匆忙用灵力一扫,隐了白发,掩了胡须。 小夭就这样怔愣在原地,心里不是滋味。什么时候,那个在清水镇,被串子麻子称为小白脸的意气书生,竟变得这样形容憔悴? “你的头发……”小夭眼神呆呆的问道。 “没事,就是国事操劳了些,一缕白发而已,没什么。”玱玹咧出一丝略微酸涩的笑意。 小夭唇角微微动了动,话没再说出口。她知道玱玹是不想让他操心,才故作轻松。 相柳很识趣的转过身,不去看玱玹。作为一个帝王,他能容许小夭对他肆无忌惮,对他颐指气使,却不见得能允许别人看见他的狼狈,尤其还是他曾经的对手,现在的“妹夫”。 “小夭,我……”玱玹有些惊惶失措,不知道小夭有没有原谅他在百黎的无心之过? 小夭看着谨小慎微的玱玹,叹口气,轻轻的唤了一声:“哥哥。” 她本来对玱玹有怨、有恨、也有气,可是当她看到哥哥鬓间的白发,想到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的父亲,甚至两年后自己可能会命不久矣,那些憎恨与埋怨就如蒸发的雾气,慢慢消了踪影。 玱玹呆愣在原地,一脸诧愕。半晌,才缓过神,眼里慢慢聚起了晶亮的水波,一把将小夭拥入怀里。 小夭本能想抗拒,但她却发现,这次的玱玹,对她的拥抱止乎于礼,也就任由他抱着自己。 “妹妹……”玱玹轻唤一声,语气里夹杂着丝哽咽。片刻后,他放开小夭,满眼皆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我以为,你再也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你永远都是我的哥哥。”小夭弯着明媚的眼眸,浅浅笑着说道。 玱玹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浮动的眼波。他沉吟片刻,抬眸望向小夭,眼眸月朗风清。玱玹抻手轻轻摸了摸她头顶的秀发,扬唇浅浅笑道:“你也永远……都是我玱玹……最爱的妹妹。” 片刻后,他的手抬离小夭的秀发,指尖微动,收回了手。 玱玹沉默的走到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坟茔前,挨个放了祭品,恭恭敬敬的磕了头。 小夭内心微动,感觉已经像是很遥远的事,忽的掠上心头。 从小到大,每次来祭奠,她都是和玱玹一起。因为她觉得,身边有个人陪伴,可以分担一切,即使悲伤,也不会觉得很痛苦。正是这些点点滴滴,成为她和哥哥弥足珍贵的记忆。 “奶奶,您曾说过,要我和小夭不离不弃,照顾彼此,我是哥哥,要好好保护她,不要让她被人欺负。可是……她的伤心难过,却都是因为我,我没有遵守好我对奶奶的承诺,反而是妹妹一直在保护我这个没出息的哥哥……”玱玹跪在缬祖坟前,泪珠滚落。他哽咽一瞬,又沉默的给奶奶磕了个头,压制住颤抖的喉咙,缓缓立起身体。 “奶奶……孙子错了,是玱玹没能照顾好妹妹,辜负了奶奶的嘱托,如今妹妹既然还肯认我这个哥哥,我在您、大伯,姑姑、姑父、以及爹娘面前发誓,从今往后,定会好好照顾妹妹,保护妹妹,不让她伤心难过,完成曾经对奶奶的承诺。”说完,玱玹郑重的再次磕了三个头,磕到第三个,他一动不动,低伏半晌,而后才默默起身回头。 玱玹看向小夭,才发现她的眼前早已被泪水模糊。 “哥哥……”小夭飞扑到哥哥身上,又嚎啕大哭了一通。 两个历经百年浮尘的心,兜兜转转,终于放下一切隔阂和芥蒂,又恢复到了儿时的纯净。 玱玹目光柔和,克制着自己的手,轻拍小夭的头。安慰片刻后,将她从怀中抽离,用袖子为她拭去泪珠,柔声说道:“好啦,别哭了,怎的嫁了人,反而像个孩子似的爱哭鼻子?让妹夫看了笑话,这可不好。” 妹夫?小夭猛然顿住,抬起泪眼汪汪的眸子看向玱玹,他这是接受相柳了? 玱玹放开小夭,这才看向一直目不斜视,眺望远方的相柳。 “相柳。”玱玹背着手,朝相柳叫道。 相柳转过身,寂静无波的神情对上玱玹幽深讳莫的眼眸。 “小夭,我想和妹夫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玱玹忽然看向小夭开口询问道。 小夭一惊,眼里闪过迟疑。 “你放心,他既已是我妹夫,我定不会伤害他,要是相柳少了根头发,你唯我是问。”玱玹看到小夭不放心的模样,略显苦涩的挑唇一笑。果然,摧毁信任只需一瞬,重建信任却需要岁月悠悠。 小夭矢口否认:“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知道这个辩驳略显苍白,反而有丝欲盖弥彰的味道,凸显出她对玱玹的不信任。小夭索性不说话,目光在相柳和玱玹身上来回动了动。 玱玹笑了笑,也没说话,一脸云淡风轻。 “没关系,既然玱玹上次没在百黎杀了我,这次也不会。”相柳扬起笑,对小夭宽慰道。 小夭踌躇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希望她深爱的哥哥和挚爱的伴侣再发生纠葛。 “小夭,你先去朝云峰等我们。”玱玹用带笑的眼眸看着小夭说道。 半晌,小夭神情缓和下来,抿了抿唇,答应道:“好。” “小白。”小夭唤出白翼凤舞蝶,踏上蝶背,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转身飞往朝云峰。 玱玹看到小夭的身影消失在空中,转头看向相柳:“你有听到坊间的传闻吗?” 相柳诧异,淡淡说道:“未曾。” “你不好奇?” “纵然说的是我,也与我无关。” 玱玹笑出声:“呵呵……是啊,九命相柳若在乎名声,就不会被叫做杀人魔头了。” 相柳一脸淡漠的望向玱玹:“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玱玹浓墨般的黑眸有丝暗沉:“现值春汛,高辛境内多河流,本就容易发洪涝灾害,自从洪江怒触不周山,天地倾斜,河水倒流,四季混乱,冰川渐融,致使这几年洪涝灾害频频发生,从赤水到高辛,每年死伤人族数以万计,赤水氏擅于御水,懂得如何疏通河水、修建堤坝、防洪抗涝。这几年洪涝灾害也多亏神农氏和赤水氏的鼎立相助,但是,赤水海天和辰荣熠不知道从哪儿知晓你还活着的消息,逼我下令,必须以你的命来祭奠赤水丰隆。否则他们宁愿被人唾弃也绝不治水。” 相柳轻笑一声:“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玱玹转身看向旁边的七座坟茔,眸光流动:“如果你没有和小夭成亲,我会为了天下黎民杀了你,可我欠小夭甚多,刚也在奶奶们面前发誓,要保护好小夭,不让她伤心,如果我杀了你,只怕她也活不成。” “所以呢?” 玱玹转过头,平静的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助你假死,到时你就带着小夭远离大荒,不要再过问世事。二、共工氏一脉,本就是治水世家,洪江原为水神,你作为他的义子,定然也得到他的真传。不若你就为了小夭,臣服轩辕,我将治水重任托付与你,届时,治水成功,既挽救了洪江和你在百姓中的名声,日后你也能和小夭在大荒安然生活下去。” 相柳眉头微动:“若我假死遁走,日后赤水氏发现你骗了他们,岂不是让朝堂动荡?” “那个时候就是我的事了。” “小夭知道,她是不会答应的。” “所以我才把她支开,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爱小夭,就知道什么选择对她来说才是最好。” 相柳顿住,片刻开口道:“整个大荒,除了赤水氏,难道就没有其他可治水之人?” 玱玹微敛唇角,眸色沉沉:“我曾派朴父夫妻治过一段时间,朴父夫妻身高千里,力大无穷,能开导百川,把洪水引入大海。但是他们形体巨大,破坏力强,亦缺乏实际治水经验,往往是治水一千,自毁八百。人间反而怨声载道,因此便不再启用。目前除了赤水氏,还有共工氏,已无人可委以重任。” 相柳抿唇不语。自义父陨落,他只想和小夭安静度日,并不想再参与人世间的是是非非。 “我可以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日后,你给我答复。”玱玹说道。 相柳似笑非笑的说:“赤水海天一心想要我的命,为孙子赤水丰隆报仇。如若我作为治水之臣出现在朝堂之上,只怕会惹恼了赤水辰荣氏。到时候,你的麻烦可就多了。” 玱玹扬起一抹苦笑:“在这个位置,就没有不麻烦的事……天下动不动荡,不是一两个氏族说了算,而是天下的百姓说了算。如若你治水成功,百姓自然对你感恩戴德,亦不会再唾骂你和洪江给他们带来灾难。到时候,就算赤水海天和辰荣熠想杀了你,我也有理由可以保下你。如果赤水氏撒手不管,百姓若知道你还活着,定然不会苛责情有可原的赤水氏,而是会将矛头指向你,到时候,倘若人间百姓积深民怨,上书请奏,让我杀了你,我作为天地共主,即便我有心为小夭保你,恐怕也无能为力。” 二十八、浓雾如铺絮,严冬酿雪心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小夭来到朝云峰,偌大的凤凰树下,还悬挂着一个长长的秋千架。小时候,她就喜欢坐在秋千上,笑眯眯的叫哥哥推她,而玱玹则将她的秋千推的老高老高,外祖母躺在一旁的榻上,和蔼的看着他俩…… 她坐到秋千上,脚一蹬,秋千便前后摇起来,一次比一次荡得更高,一回比一回悠的更快。小夭嘴角含笑,很享受这种失重的自由之感,像是要飞上蓝天的鹰鸟一样。 突的,小夭用脚抵住地面,秋千停了下来。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凌厉,而后下了秋千,直直往朝云峰的一座峭壁而去。 峭壁外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缭绕。崖内种满了凤凰树,凝绯轻绡,起起落落,绵绵不绝,犹如滚滚的赤色海浪,嫣红的翻腾在天边。 小夭一身白衣立在其间,绝世而独立,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你们是谁?出来!”小夭望着如血一般的凤凰林,眼眸清冽,大声喝道。 忽的,从林子里窜出五个戴面具的黑衣人,将小夭团团围住。中间一个黑衣人似乎是领头,一身挺拔,屹立不动,左右两边的黑衣人均手持弯刀,对小夭挥着刀锋。 小夭召唤出鲛骨弓,冷眸盯着领头人,不知为何,眼前这人,竟让她有隐隐的熟悉之感:“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领头人默不作声,片刻,他缓缓轻举右手,食指一勾,左右两边的黑衣人便直冲小夭而去。 小夭极速拉弓,一只淬了毒的小银箭嗖~的飞掠而出。黑衣人灵巧躲开,同时用弯刀朝小夭横着砍去,凌厉的刀锋拖出残影,小夭往后一仰,黑衣人便扑了空。 黑衣人弯刀席卷的风,卷起一地落红,纷纷扬扬,如似蝶舞。小夭快速往前跑,屏气凝神,一个转身,朝黑衣人又射一箭,这次黑衣人躲避不及,其中一个额头中箭,霎时,薄雾一闪,一个木头人,啪~掉到满地的凤凰花间。 “若木傀儡?”小夭诧异。 若木傀儡是神族常用的傀儡术,能造出和真人一样且有战斗力的傀儡分身。 黑衣人再次冲来,小夭来不及细想,侧滚躲开。她冷眸灼灼,观察眼前的情况,在她灵力低微之时,只可堪堪射出三箭,而如今小夭灵力有重聚之象,她已可连续射出五箭,只要接下来人人命中,她的危机就能解决。 忽的,对方的三人突然敛了兵器,布起阵法,一道水灵汇聚的墙慢慢隔挡在三人面前。水灵墙上不断拱出密密麻麻的水柱,凝成一根根尖锐的蓝色水针,悬浮在空中,随着黑衣人往前推的动作,霎时间,数以万计的水针直直朝小夭飞速袭击而去。小夭惊诧的瞬间躲闪不及,本能用手臂护住头和脸,她闭上眼,心想,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儿了吗?突然,白翼凤舞蝶唰~抻开绝美的巨型翅膀,挡在了小夭身前。 “小白!”小夭看着眼前轻轻浮动蝶翅的小白,满脸兴奋的叫道。 小白凝出一层结界,牢牢罩住小夭和自己,水针和结界僵持不下,激烈的对峙如同火光石电。忽的,小白猛然振翅,美若星辰的羽翼萤光闪闪,瞬间衍生出无数冰刃,唰唰唰向黑衣人袭击而去,结界破开,黑衣人也瞬间重伤倒地,变回若木傀儡,掉落在地。 小夭趁机搭弓引箭,射向领头人,却被他轻易躲开。只见黑衣人微微腾空,手里又拿着六个若木傀儡,往地上一甩,伴随着腾起的雾气,六个戴面具黑衣人又出现在小夭面前。 “还有完没完了?”小夭扶额。 这回有小白助阵,她倒是有了些底气。 忽然,一层滚滚浓雾陡然从四周缓缓升起,瞬间弥漫了整片凤凰花林。 白雾四溢,苍苍茫茫的一片犹如白色地狱,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 小夭心头一颤,狐族迷术? 小白微动翅膀,释放幽冥之气,幽冥之气闪着蓝白色萤光,小夭瞬间穿透一切迷障,看到若木傀儡正朝她们袭击而来的模样。她立即拉弓射箭,嗖~,两根小银箭瞬间解决掉两人。领头人微动,朝傀儡发出指令,剩下四个傀儡即刻丢盔弃甲,化身成白色晶状的九尾狐,从四个方向朝小夭和小白扑去。小白凝聚冰刃,唰~刺向九尾狐,小夭因一时失神,被迎面的一只九尾狐狠狠打中心口,瞬间将小白带着摔出,冰刃也剑走偏锋没有射中。小夭喉头涌上一丝腥甜,嘴角溢出鲜血。其他三只却在他们跌出之际,瞬间凝聚水灵法阵,无数水针再次唰的齐齐射出,小夭还没反应过来,小白就已经猛的振翅飞挡在她面前。水针无一例外猛然扎入小白的身体,他颤抖几下,瞬间敛了翅膀,跌落在地。 “小白!”小夭惊悸的大喊。飞扑到小白身边,用灵力划破手腕,如注的血流入小白嘴巴,堪堪保住了一丝生气。 嘶~小夭不察,后背被一只九尾狐狠狠抓了三道血痕,洁白的纱衣被暴力的撕开,渗出一道道嫣红的鲜血。她痛得闷哼一声,侧跌在地。下一瞬,又被一只狐狸狠狠的咬住了手臂。她用力甩开九尾狐,一个翻滚,躲开迎面而来攻击。 她摸索上旁边的大树,挡住后背,手臂的鲜血不断往下渗出,浸湿了大半只衣袖。她痛得敛住呼吸,皱了皱眉,手持着鲛骨弓瞄向四周。 茫茫白雾间却没有任何动静,只感觉周围的滚滚浓雾中有东西在隐隐浮动。 小夭蓦地眼前一亮,许是九尾狐乃若木所化,嗅觉并不灵敏。她用手指凝出灵力,试探的往旁边射去,制造出的声响果然将白雾中浮动的东西引了过去。她屏住呼吸,再次凝聚灵力,射向更远的地方,所有九尾狐便被调离。 但她只剩最后一箭,所以必须要一击必中、一箭解决,只有击中领头人,领头人受了伤,傀儡术危机就会迎刃而解。 可小夭没了幽冥之气的加持,现在的她,眼前如同一叶障目,看不清任何东西。 小夭快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站在迷雾中,缓缓闭上眼,她的手慢慢搭上弓箭,脑海中忽的浮现出防风邶当初教她箭术时的画面——邶一身锦衣,噙着笑,站在她身后,紧握着她的手,引导自己跟着他的动作:“勿缩颈、勿露臂、勿前探、勿挺胸、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随着“成”字,小银箭嗖~的飞出,极速掠过重重迷雾…… 二十九、泪眼问花花不语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小银箭仿若长了眼睛,穿过迷障,沿着弯曲到不可思议的路径,直接朝领头人疾驰而去,噗~小银箭刺破血肉,没入胸口,当胸的一箭,让他即刻如凋落的凤凰花,跌落在地。 瞬间,若木傀儡敛了幻形,嗒嗒嗒嗒掉落在地,此时,浓雾渐渐淡了下来,隐约可以看到模糊的身影。 小银箭并未伤及黑衣人要害,只因箭上淬了毒,他此刻因着中毒,四肢有些绵软,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侧撑在地。小夭走近,不用看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鸷之气。 此时浓雾将散未散,依旧诡异的缭绕在整片凤凰花林。 “你是谁?”小夭微佝着背,抱住被九尾狐咬伤的手臂。 “……” 黑衣人依旧默不作声。 “我的箭上有毒,如果不想死,就回答我的问题。”小夭清眸冰冷,厉声道。 黑衣人仿若是思忖片刻,忽而轻蔑地笑出声,他握住小银箭,用力一拔,赤红的鲜血瞬间从伤口喷涌而出,他立即抬掌用灵力封住了伤口,这才将如注流出的血止住。 他的笑声让小夭猛的一惊,小夭两步上前,一把扯掉了黑衣人的恐怖面具,顷刻间,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眼前。四目相对,一个难以置信,另一个满脸不屑。 “是你?”小夭诧愕。 “是我又怎么样?”傀儡扬唇冷笑。 “你为什么要杀我?”小夭怒目灼灼,眸底的冷意如刀锋般凌冽。 “当然是涂山璟要我来杀你喽。”傀儡挑眉勾着唇,一脸得意的嘲弄。 “撒谎。” “不然你以为刚才的狐族迷术,是谁弄出来的?”傀儡一脸阴戾冰冷的笑意。 小夭迟疑片刻,有丝迷茫,思忖片刻后,抬起坚定的眼神,厉声朝傀儡质问道:“如果是璟要我死,根本不用等到现在。说,你为什么要杀我?” 傀儡眼眸微缩,阴恻恻的眸光,死死盯着小夭半晌,忽的像是自嘲的狂笑:“哈哈哈……” 止住笑意,她又一脸狞笑盯着小夭说道:“为什么?……呵呵……为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 小夭目中愕然。 傀儡面目峥嵘道:“你明明说过,你不会再回来,也不会打扰我和璟的生活,结果,你却违背承诺,不仅害得我和塬儿母子分离,还让涂山璟将我弃如敝屣,不杀了你,我咽不下这口气。” 小夭眼眸微闪,有丝愧疚:“可我并没有去找他。” 傀儡不甘的冷嘲道:“你是没有找他,可是你们的出现,让他对我起了疑心。在清水镇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去找相柳索要心头血,不小心被他跟踪,回去后,他就逼我说出一切,更是把我赶出了府邸。可笑我陪他十多年,却还是无法取代你在他心里的位置。” 小夭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不是你无法取代我,不然他不可能现在才把你赶出来。而是他怨恨我欺骗了他,伤了他的自尊。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你和璟。我不应该不尊重他的意见,不问他的想法,就瞒着他,偷偷把你造出来,什么都没解释,就一个人悄悄离开,甚至也没征求你的意见,就让你代替我陪在他身边……”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反正我因为你,什么都没了。既然你害我失去一切,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傀儡狞声,一字字挤出牙缝道。 小夭蓦地想到什么,挑眉质问道:“所以……在百黎的时候……小炎灷辰荣熠,是你引来杀我的?” 她想起在百黎深山和辰荣熠一战,他不仅知道相柳没死,对她和相柳在一起也没有一丝惊讶和好奇,明显就是事先知晓一切的样子。当时她就有些怀疑,但又想,可能只是碰巧发现她和相柳在一起,正好一起杀掉而已,现在细想来,定是有人先朝他告了密,引他过来,不然他们怎么会知晓兵分两路,抓了百黎人做人质?百黎人对相柳来说,其实并无关系,抓了也没有意义,但是百黎人于她,却有着紧密的联系。原来,一切都是他们事先计划好,本身就是为了杀她,才抓了百黎的平民。 傀儡勾起阴险的笑:“是又怎样?我不过是跟他透露了你们的一点点行踪而已,刚好你们两人都是他最痛恨的人,还害死了他唯一的儿子,他自然会恨不得把你俩千刀万剐,为他自己的儿子复仇。” “你杀我,我能理解,但是你为什么要杀相柳。”小夭怒目圆睁,怫然道。 “我本来没想杀他,不过杀了他,你也活不了,那也算达到目的了。只要能杀了你,多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傀儡脸上露出狰狞扭曲的表情。 啪~ 小夭狠狠的扇了傀儡一巴掌,顾不得手上的伤,揪着她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疯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傀儡捂着火辣辣的脸,恼羞成怒,阴鸷如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死死盯着小夭,忽而又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以为杀了我,你和相柳就能好过吗?赤水氏就赤水丰隆这一个嫡系继承人,结果还被相柳杀了,你觉得赤水海天、赤水小叶、辰荣熠以及神农馨悦会这么放过你们吗?你做梦!尤其是神农馨悦,她早就因为嫉妒玱玹对你的爱,而变得身心扭曲,若她知道,你还和玱玹纠缠不清,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扇动家族联合起来,铲除你这个妖精。” 小夭眸光深寒,怒瞪着傀儡,手臂因用力,渗出鲜血,一滴一滴落入凤凰花里。 “你这么看着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再过几天,如果玱玹不给赤水氏一个交代,那么全天下的人都将知道相柳还活着。” “什么意思?”小夭目光冷峻,诘问道。 傀儡面目扭曲的笑道:“因为洪江撞倒不周山引发洪涝灾害,这十年,光因洪涝而死的人,只怕是十个轩辕山都堆不下,现在到人间,对罪魁祸首的洪江,和为虎作伥的相柳恨之入骨,他不给赤水氏一个满意的交代,就必须给天下黎民百姓一个交代。你也知道,你的那位哥哥,定会为了王位,而舍弃相柳。” 小夭眼底盛满愤怒:“你们竟然以天下苍生的性命来威胁君王。” 傀儡阴戾的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威胁一下能怎样?天下苍生的命又怎样?只要能达到目的,杀了他,即便我现在杀不了你,你也活不下去。如果玱玹要保相柳,即便他是天地共主,恐怕也承受不住天下黎民之怒!黎民如水,帝王似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玱玹肯定比谁都懂。” “你这个疯子。”小夭猛的甩开傀儡的衣襟。 傀儡跌坐在地,又哭又笑。 “我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若不是因为你们,让我母子分离,我的孩子……也不会偷偷溜出来找我……更不会遇到蛇妖,被他给杀了……我的孩子……我的塬儿……”提到孩子,傀儡的目光骤然呆滞,宛如干枯的枯井,毫无生气,她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眸光里映射出的,全是对小夭满满的恨意。 小夭惊愕的瞪大眼:“涂山塬……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愣住,涂山塬死了……那涂山璟…… “问这些还有什么用?要不是因为你,我的塬儿不会偷偷溜出来,也不会遇到蛇妖,更不会凄惨的死去,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祭奠我塬儿的在天之灵。” 说着,傀儡的瞳孔骤然一缩,猛的扑上去,一把将走神的小夭推下了崖壁。 “去死吧!” 她恶狠狠的声音回荡在小夭耳际。 看小夭跌落悬崖,傀儡满意的张狂大笑,踉跄几步,退回树林,吐出一口鲜血,毒发晕死过去。 小夭来不及抓住什么,就背部朝下,直直跌落悬崖,她的身体极速冲破重重烟霭,风声在耳边狂啸,坠落的身体,噼噼啪啪~挂断无数横生的枝桠,她青丝纷飞,衣带张扬,缓缓闭上眼,泪水从眼角,被风吹上悬崖,她喃喃唤了声:“相柳……”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相柳对她笑意缱绻的模样…… 坟茔前,玱玹还在劝解相柳。 忽的,相柳感觉心脏陡然一滞,怦怦跳动着不安的频率。他下意识用手盖住心口,猛的一顿,不由分说拉着玱玹厉声道:“去朝云峰,快!” 玱玹怔住,忽的从相柳的表情中像是察觉到什么,急忙召唤应龙。三人乘坐应龙飞到空中,远远的,就看到朝云峰被一团诡异的迷雾笼罩,玱玹的心咚咚咚跳得越来越急促,也顾不得其他,驾着应龙,直直疾驰至朝云峰。 相柳和玱玹下了应龙,在朝云殿中搜索一阵,却并未发现小夭的身影。直至浓雾散去,三人寻到种满凤凰树的峭壁处,才发现胸膛受伤,奄奄一息的小夭,静静躺在满地绚烂的凤凰花深处。 “小夭!”玱玹飞扑而去,将气息奄奄的小夭一把搂到怀里。 相柳正想冲到小夭身边,却在看到她时,猛的敛了脚步。而后,他只是眸光冰冷淡漠的扫了眼玱玹怀里的小夭,便瞥开目光,并未上前。 他转头看到尚存一息的小白,用灵力将他变成一只小小的蝴蝶,雪花般的灵力裹着小白,飞进了相柳手心的一只小海贝中。 “相柳,你还在干什么?你没看到小夭受伤了吗?”玱玹关心则乱,并未发现端倪,只是一味愤怒的指责相柳对小夭不够关心。 “小夭,你坚持住,哥哥带你去找鄞。”玱玹颤抖的手不断给小夭输入灵力。老桑也在一旁助玱玹一臂之力。 相柳则对其他声音充耳不闻,只是一脸淡漠的环顾四周,像是在探查什么痕迹。 他缓缓闭上眼,沉思片刻,再睁眼时,猩红的妖瞳骤然闪现。猩红妖瞳下,那些和红色凤凰花融在一起的赤色血迹,便隐隐显露出来,树上、花上、石头上,一滩滩、一片片,一点点……血迹泛着缕缕萤光,斑斑驳驳,蜿蜿蜒蜒,一直延伸到悬崖边…… 他的心瞬间咚咚剧烈跳动两下,揪得生疼,他飞掠到崖边横长的凤凰花树顶,足尖轻盈点叶,白发轻飏,白衣翩跹。他猩红的妖瞳,透过迷蒙雾霭,俯瞰万丈深渊。 “相柳,你的妻子身受重伤,你竟然还有心看风景。”老桑看不下去,怒气冲冲责备道。 玱玹勃然大怒、目眦欲裂,朝相柳大喊:“相柳,你果然还是个冷情冷欲之人,亏得小夭如此真心待你。她昏迷不醒,你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相柳眼眸冰冷森寒,无视他们指责谩骂的话,仅是凝神注视着悬崖下的一切,忽的,他的眸光一凛,便往崖下纵身一跃。 玱玹怒其不争:“妹妹,你看,这就是你找的好夫婿!” 他心下咬牙暗道——妹妹,这次就算你恨我,要杀了我,我也一定要将你从他身边带离。 玱玹怒视相柳消失的方向,暗思道——看来也不必招安,对他手下留情了。 他一双狭长的眼睛里,瞳孔幽暗黝黑,泛着森冷的杀意。 三十、青山疑无路,千帆隐映来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相柳极速下坠,满壁横生的树枝刮伤了他的脸颊和手臂,渗出点点将落未落的血滴。快跌到谷底之时,他猛的现了原形,瞬间迸发出强大的灵力,托住飞速坠落的妖身,灵力激起淡淡的灰尘,而后缓缓平稳的落地。 九头蛇身一落至地面,瞬间敛首收尾,化成人形。 相柳立在崖底突出的一座大石块上,石块表面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他妖瞳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小夭的身影。 大石块下,数十丈处,是一条宽阔的赤色沟涧,缓缓的流淌在崖底。 “小夭?”相柳跼蹐不安的喊了一声,幽幽山谷间,却只回荡着他自己,和潺潺流水的声音。 相柳纵身跃下石块,潜入山涧。 疼…… 眼前很黑,看不到一丝光线,伤口的疼痛感让小夭忍不住在心里闷哼一声,慢慢的,她有了点意识和感觉。 小夭只觉得头痛欲裂,脑中一片混沌,直至身体传来阵阵刺痛之感,才让她昏昏沉沉的脑袋有了一丝清醒。她艰涩的睁开眼睛,但眼睑却异常疲惫,只能将将撕扯开一丝缝隙,一个男人颀长挺拔的模糊身影,慢慢浮现在小夭眼里。 她想说话,可是喉咙干涩,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模糊的视线中,男人的身影,也像晕开的雾一般,看不真切。 那男人默不作声,轻轻抬起小夭的头,将一颗药塞进她嘴里,小夭发觉是治伤的药,便下意识吞咽。那男人又将灵力输入小夭身体,站在她身前凝视了片刻后,便转身离去…… 别走…… 小夭看到在光线中的模糊身影,慢慢消失,想抬手叫住他,但却浑身无力,使不出半点儿劲,只能在心中呐喊出声音…… 忽的,她眼前一黑,又晕睡了过去…… 相柳在整条山涧寻了一圈,发动水妖大面积搜寻,却仍没有发现小夭的半点踪迹。他浮出水面,白袍也被赤色的山涧水,染上淡淡的红晕。 忽的,一只冰晶蝴蝶拖着流光溢彩的萤萤灵光,缓缓飞到相柳身边,在他面前褪去幻形,化为灵言字——神农山,速来。 神农山? 相柳撮嘴成哨。 片刻后,远远传来一声雕叫,白羽金冠雕冲破流云,直冲朝云峰崖底而来。相柳飞跃上雕背,往神农山疾驰而去。 天空骤然黑云翻卷,霎时遮掩了光线,白昼尽黑,恍如冥夜。雨还未下,雷声已响彻云霄,金色的闪电远远落下,一瞬间,破开了阴沉的乌云。雨雾由远及近,由暗覆明,由疏至密,淅淅沥沥,不断砸在树叶上,发出霹雳啪嗒的声音。雨一下,山坡上的水流顿时哗啦啦的流淌,冲刷了一切痕迹。 外面的雨还在稀里哗啦的下个不停,空气里浮动的,满是灰尘的气息,风一吹,微微袭来一丝凉意。 “相柳!”小夭身体猛的颤动一瞬,伴随一声呓语,从昏迷中陡然睁开眼睛。 得到长时间的休息,小夭感觉自己身体有了些力气,她撑着身体坐起,许是动的幅度过大,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她咝~的皱眉,倒吸了口凉气。 她抬手摸了摸心口,没什么异常,稍稍安了心。又注意到手臂上的伤,都已经包扎好了绷带,忽忆起混沌时看到的身影。 他是谁? 小夭抱着受伤的手,打量起四周,才惊觉自己在一个略显漆黑的山洞里。她撑在地上站起身,往洞口缓步走去,闪电之下,只能隐约看到苍莽的山林,气势雄浑,高耸入云。 也不知相柳现在怎么样?如果他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很着急,可是她灵力低微,根本用不了灵言信,也传递不了消息。 她颓然坐到地面的稻草上。 忽的,山洞内的一个洞道中,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小夭警戒的往旁边退了退,忍着痛,背靠近墙壁,召唤出鲛骨弓,警惕的盯着洞口。 窸窣声越来越近,小夭手心也微微冒起冷意。在这种荒山野岭,十分有可能是凶残的灵兽,以她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堪一击。 小夭聚精会神的盯着洞口,拉着箭矢的手指往后又紧了紧。忽的,一只暗黑色的,毛茸茸的老虎仔,将小脑袋探出了洞壁。吓的她差点就将箭射了出去。看到是老虎幼崽,小夭微微松口气,但她仍旧不敢放松警惕,因有老虎幼崽,就极其可能有成年妖虎在附近。小夭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洞口,但半天也没发现动静。小老虎估计仅有两月的兽龄,呆萌可爱,它蹦跳着跑到小夭身边,嗅了嗅,像是很喜欢她似的围着她转悠,趴在她身边小憩。 盯了半晌也没有任何异常,小夭放下心来,收了鲛骨弓,头靠着墙,神情有些疲惫,她扯出一抹笑,对小老虎说:“小老虎,你怎么在这里?你的家人呢?你是和他们走散了吗?还是他们出去给你觅食了?” 趴在地上的小老虎端正上身,歪着脑袋,一脸憨态,像是在思考她说的意思。 小夭自嘲的笑一下:“算了,你一个未开灵智的小妖兽,怎么能听得懂我的话呢?”心下想着,还是抓紧时间稍作休息,赶紧离开,免得遇到它的父母,成为妖虎的盘中餐,想打败成年妖虎,她还没那个自信。 “小丫头你醒了?” 忽的,洞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老虎便兴奋的朝那人跑去。 “逍遥叔叔?”小夭惊诧。 一身赤发红衣的逍遥从洞外走进来,提着一盏冰晶琉璃灯,洞内瞬间变得亮堂起来。他抬手,灵力往自己身上一扫,衣服上的水渍便瞬间被清理干净。 “你这小丫头,怎么老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逍遥嗔怪道,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心疼。他将灯盏插进洞壁的缝隙里,走到小夭身边坐下。 “相柳呢?”小夭蓦地想起相柳,急切询问道。 “放心,我发现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猜想你们走散了,我便给他传了灵言信。他应该很快就会赶到。”逍遥说道。 小夭这才堪堪放下心,否则她一失踪,相柳定会心慌意急。 “小白呢?”逍遥没有看到小白,略微疑惑的说道。 白翼凤舞蝶不会轻易离开宿主。 “他为了救我,受了伤,现在应该在相柳那儿,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小夭想起小白冲到她面前为她挡住水灵针的那幕场景,揪心的闭上眼睛。不过她知道,相柳看到定会救它。 逍遥抬掌唤出包裹小白的莲花,依旧是泛着萤萤的灵光,他扬了扬唇:“小白应该没事,这是他的本命莲,如若它死了,这个莲花也会消失。” “那就好。”小夭舒口气,悬起的心落进肚子里。 “你们和谁打架了?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逍遥皱眉问道。 “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我的伤口……是你帮我包扎的吗?”小夭疑惑的问道,脑海里想着那抹背影。 逍遥露出尖尖的虎牙,不羁的笑道:“不然呢?我给你吃了归墟珊瑚,但那玩意儿只能调理内伤,你这外伤还需得调养一段时间。” 小夭眼眸微微颤了颤,摸了摸手腕上的绷带。也许,那个人,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皮外伤而已,没什么关系,以前受的伤可比这个多了去了。”小夭满不在乎的说道。 逍遥一手抱着小老虎,另一只手轻轻一挥,稻草上便出现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东西,还有一套绿色的衣裙:“吃点东西,刚去镇上买的。还给你买了套衣服,我记得你的衣服,皆是白色和绿色的,就随便给你挑了一件,你身上这身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 小夭看了看自己被血浸染,破破烂烂,还散发着血腥味的纱衣,拧了拧眉,默默将衣服拿起。逍遥抱着老虎则起身站到了洞外,直到小夭换好了衣服,他才再次回到洞里。 逍遥在洞内升起火,火光影影绰绰,晦暗不明,将两人一虎的身影映照在洞壁。 小夭掰了一个鸡腿慢慢吃起来。 “你不是去五神山吗?怎么浑身伤痕累累的出现在神农?”逍遥狐疑的问道。 “这里是神农?”小夭瞪大眼睛,清澈的眼眸满是困惑。她明明……是从朝云峰的悬崖跌落,怎么会出现在神农?那个模糊的人影,难道真的是…… “是啊,你不知道自己在神农吗?我还纳闷,你怎么来神农都不给我传递消息?打架都不叫上我,还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逍遥不满的抱怨。 “那……你是在哪儿找到我的?”小夭呼吸微促,问道。 “是你爹爹找到你的,不然我还救不了你呢!”逍遥笑着,撸了撸小老虎圆滚滚的脑袋。 “我……爹爹?”小夭咻的瞪大眼,俏眸里满是惊愕。 “诺……赤宸,你爹爹!”逍遥抄着小老虎的腋下,突地递到小夭眼前。 小夭忽的被眼前放大的虎脸,惊得微微后仰。这时,小老虎朝她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小夭这才注意到,老虎的毛发不是暗黑色,而是鲜艳的赤红色,只是在光线较暗的地方,颜色看起来比较深一点而已。余光一扫,赫然发现小老虎毛发稀疏的肚皮上,有块隐隐泛着萤光的桃花形胎记。 “他……真的……是我爹爹?”小夭仍是一脸难以置信。 要不是看到它肚子上有逍遥的灵识印记,她定想不到,眼前这个软萌可爱的小老虎,竟是她爹爹赤宸的转世。 “是啊。” “那我娘呢?你找到我娘了吗?”小夭忽的扬起眼眸,顾不得手上的伤,急切的紧紧抓住逍遥的衣袖。 逍遥凤眸一拧,责备道:“小丫头你别乱动!等会儿伤口又要裂开了。” “我没事。”小夭哪里还顾得上伤口,现在只想迫不及待的打探娘亲投生到了何处。 逍遥敛眸叹口气:“目前还没有找到阿珩。我从玉山到了神农,路上就隐隐察觉到了我种的灵力,便即刻马不停蹄的四处寻找。在神农深山,一处废弃的陷阱找到了赤宸。母虎掉落陷阱被木桩穿体而死,小老虎也跟着掉入陷阱,被困入其中,奄奄一息。因此这几天,我都带他呆在深山里调养,偶尔到山下逛逛,打探消息。本来想今日带他下山的,没想到,他却直直往山上奔去,在一个水潭边上,发现了身受重伤的你。” 没有娘亲的下落,小夭有些惝恍失意,松开手,坐回稻草上,又想到是爹爹找到自己,心里又有丝慰藉。 “那……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其他人?”小夭眸光微动,垂着羽睫,试探的问道。 “没有,怎么?你当时和谁在一起吗?”逍遥疑惑。 “没事,就是问问。” 当时从悬崖上掉下来,小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不知为何,当她即将坠入谷底之时,忽然感觉有人托住了自己,但小夭因流血过多,太过疲惫,眼前一黑,她就晕了过去,醒来也只是模糊看到个人影。如果不是逍遥将她从朝云峰带出来,那把她带来神农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模糊的身影。 小夭眼底涌现出复杂的情绪。 “小丫头,你可找到解除同心咒的典籍了?”逍遥问。 小夭缓过神,沮丧的叹口气说道:“没有,典籍已经被毁了。” “怎么回事?” 小夭目光变得恍惚,把皓翎王仙逝的事,跟逍遥说了一遍。 “看来……天意如此。”逍遥叹惜。 “那叔叔你来神农这几天,有没有打探到补天石的下落?” “我们来晚了,补天石……很可能已经被人先一步拿到了。” “谁?”小夭急切的问。 “就是你那个前任夫婿——涂山璟。” 他?小夭眉眼微动,但很快恢复平静。 “我一来到神农,就到处听到别人议论,说涂山氏一个多月前,就已发告示,昭告大荒,重金悬赏寻找补天石,并承诺谁能找到补天石,涂山氏便以一半涂山家族的产业作为交换。因此大荒几乎人人出动,有些氏族为了拉拢涂山氏,甚至无偿去寻。听说,今日已有人寻到,送去了青丘。我本想去半路劫来,无奈又发现重伤的你,只好先救你了。”逍遥说道。 听到逍遥说是涂山璟,小夭就不再觉得意外。她知道,涂山璟定是为了想救回涂山塬才去寻找补天石。并且,能发动大荒所有人去寻找补天石的,也就只有财力雄厚,关系强大的涂山氏了。毕竟人都趋利,何况涂山氏富甲天下,一半产业为诱,作为交换,谁不动心? 忽的,大雨骤停,天空噼里啪啦响起阵阵惊雷,乌云之上,隐隐有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影在翻滚浮动。萤萤灵光,数数点点,萦绕在乌云上空,伴随着闪电劈下,萤光也如同光柱般射入人间。 小夭走到洞口,抬眸望向天空,她的唇角微微上扬,知晓涂山璟定是已经使用了补天石,但她心里居然觉得很欣慰,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还剩一次。 “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从涂山璟那里把补天石拿过来了。”逍遥看着天空的异象,正色道。 神农领域上空。 逍遥传的灵言信模糊不清,也不知他们具体在神农山哪里。 即便知道此刻小夭身边有逍遥在,但相柳仍然忧心如捣。 忽的,天空出现异象,他站在白羽金冠雕的背上,抬眸望向天空,流光溢彩的浮萤滚滚涌动,仿若下一秒,就要被五彩斑斓的萤光吸进一般。闪电直冲而下,差点击中他和毛球。毛球吓得尖叫一声,侧身躲开。 相柳笑嘲道:“毛球,几年没上过战场,这点雷就把你吓到了?” 毛球鸣叫两声,表示不认同,他……刚刚……只是走神被惊了一跳而已。 这辩解着实没有说服力。 相柳忽的注意到远处的山峦似有微弱的亮光,敛了笑容,说道:“毛球,去那边看看。” 毛球驮着相柳极速往墨色中遁去。 山洞里。 “这宝宝蛇也太慢了吧,这么久还没有到?”逍遥嘀咕道。 小夭隐隐有些不安,手捂上胸口。心脏仍然有规律的跳动。身体上除了打架时留下的伤口,还有跌落时被树枝刮蹭到的伤痕,其余并没有什么不适,说明相柳是安全的,她这才稍稍放下心。 “不等他了,小丫头你身体有伤,不适合呆在这里,我们先去轵邑城找间客栈吧。” “好。” “不过……”逍遥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小夭诧异道。 “就是一些闲言碎语,你不要去在意就行。”逍遥淡笑。 小夭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原来是指人间议论相柳的那些是是非非。 “你看我像是那么脆弱,会在意流言蜚语的人吗?如果我是那种永远活在别人评价里、永远为了讨好别人,甚至为了一点点不好的言论就寻死觅活的人,那我可能,早就死在了九尾狐的手里。再说,相柳名声再坏,也没有我赤宸爹爹的坏吧!”小夭不以为然,瞥了眼逍遥怀里的老虎,笑了笑。 小老虎毕竟还小,已经在逍遥怀里打起盹,听到小夭似乎在说他,仰起虎脑,瞪着水灵灵的兽眸,左右歪了歪头,而后又继续趴到逍遥怀里昏昏欲睡。 逍遥明白小夭应该已经知晓,松口气,也不再担心,他本就是怕她知道影响心情,对心脉不好,所以一开始就没带她去住客栈,而是先将她安置在山洞里。 片刻后,逍遥变身大鹏,驼上小夭,飞上高空,雄赳赳气昂昂的拉满气势,正准备一跃千里,却没想到,正巧碰上迎面而来的九命。 “相柳!”小夭看到相柳,眼眸顿时亮起万千星辰,兴奋的朝他挥手。 相柳怔愣一瞬,即刻飞身到小夭身边,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小夭。” “嘶~疼……”伤口被碰到,小夭痛的皱了皱眉,吸了一口气。 相柳赶紧松开,有些手足无措,却不敢再随意碰她哪里,只是紧张的问道:“哪里受伤了?我碰疼你了?” 小夭看到相柳张皇无措,焦急的神情,噗嗤笑出声:“没事,都是皮外伤而已。” 忽而留意到相柳脸上的刮痕,小夭满脸惊异:“你的脸?” 她的眸光扫向相柳身体,才看到相柳白色的衣袍也被划破,甚至连平时白到妖异的衣服,也呈现出淡淡的粉晕。小夭慌忙问道:“你受伤了?玱玹对你下手了?你伤到哪里?快给我看看。” 相柳望着小夭竟不顾自己的伤,担心着急他的样子,心柔得宛如一汪清潭。 他握住小夭的手,柔声细语的说:“我没事,这些伤是树枝刮的,衣服是被水染的。” 小夭蓦地睁大眼睛:“你跳崖来找我?” 相柳淡淡勾唇一笑。 小夭皱眉,眼眶里涌出阵阵酸涩,蓄起盈盈水汽,她抬手轻捶相柳胸口责备道:“你个傻子,受伤了怎么办?” 相柳瞥见小夭手腕上被血沾染的绷带,脸色阴沉得可怕:“傀儡做的?” 小夭抿着唇,一声不吭。 相柳手指骤然一缩,黝黑的眼眸里蓄起浓浓杀意,语气阴冷的说道:“我去杀了她!” “别!”小夭赶紧拉住相柳:“本来也是我欠她和涂山璟的,以后就当……和他们两清,互不相欠了。” “我教你自保之力,就是让你站着挨打 、忍气吞声的吗?”相柳气的想敲一下这个小傻瓜的头。但他抬起手,却又舍不得弹下去。只能懊恼的握了握手指,拂袖背着手,一脸怒意。 “这也不是忍气吞声啊,我也狠狠射了她一箭,她还中了毒,如果没有我的解药,她肯定活不过明天。”小夭挽上相柳的手,笑嘻嘻的说道。 “那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她啊……已经被你的好哥哥救走了。”相柳晶亮的眸光移向远方,故作遗憾的说道。 “那真是可惜了。” 小夭嘴上虽然说着狠话,但听到玱玹救了傀儡,她竟然会觉得高兴。小夭想,如果此时相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定会骂他蠢货的吧? 但她也不知为何,自从知道自己生命开始倒计时,她对诸多所谓的仇恨恩怨,就没那么在意,觉得没必要将时间浪费于这些不值得的事情。 相柳挑眉,略带探究的眼锋瞥向小夭,笑嘲道:“可惜……当初没一箭了决了她?” “你……看出来了?”小夭被相柳识破,讪讪的摸摸鼻子。 小夭的确是故意留了傀儡一命。自从进入狐族迷障,她就隐约猜到,杀她的人,可能和涂山璟有关,所以才在射箭的时候故意避开了要害。 “我教的徒弟什么样,我不清楚吗?”相柳扬唇讥嘲道。 “那还不是师傅教得好。”小夭一脸谄媚,嬉皮笑脸的恭维道。 “我可没教你把自己置于险境,你要记住,对敌人心慈手软可是大忌。”相柳正色道。 小夭戏谑:“当初我护住玱玹,你不也没狠下心射我吗?” 相柳无奈敛了敛眸,眉目染上浅笑,对小夭说道:“那个时候,你还是皓翎的大王姬,我可没傻到得罪皓翎,让轩辕和皓翎联合起来对付我。” 小夭撇嘴,故意打趣道:“是是是,英明神武的相柳大人,凡事都算得清楚,定然不会吃一点儿亏,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您啊……绝对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也绝对不会教敌人学习箭术,也绝对不会喂敌人几十年的心头血救她的命。” 她故意将“绝对”两字的音,咬的重一些,迎着相柳的眸光,一脸的戏谑。 相柳无奈轻笑一声,半垂的桃花眼眸,如同酒酿一般令人微醺。 大鹏鸟眯起兽眸,看了看背上的二人,叫唤一声,似是说——别再打情骂俏了,找个地方坐着聊不好吗?保持这样的姿势停在半空,很累啊! 小夭笑眸微弯,说道:“逍遥叔叔,走吧。” 逍遥收到指令,妖瞳一凛,兽喙一扬,振翅间,霎时没了踪影。 顷刻间,只剩毛球一雕在夜空中被冷风拍打,他左右顾盼,四周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他不满的抻抻脚爪,惊叫两声,似在跺脚,责备道——你们去哪儿?是不是忘了本雕还在? 三十一、相思本无语、花牍费泪行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仙雾渺渺的紫金神宫。 玱玹的寝殿内,十几个仙婢宫娥神色凝重,步履匆匆,端着水盆,在殿内来回奔走。 神农馨悦站在廊亭,远远看着那个她许久不曾进入的殿宇,锦袖下的手指紧绞绡帕,眸光阴鸷,暗咬银牙。 “鄞怎么还不来?”玱玹心急如焚,愤怒的拂袖,将仙婢手里的盆盏打翻在地。 换洗伤口的水洒了一地,医官婢子也惊得纷纷匍匐身体,不敢触怒圣君。 一个匍匐在地的医官颤微着说道:“人间爆发瘟疫 ,鄞去支援,估计一时半会儿赶不到。” 一个医官从内室出来,小心翼翼的开口:“陛下,小姐的箭伤我们能治,可她的毒……霸道无比,只有鄞可解。” 紫金顶医术最好的,就是鄞。 潇潇从屏风内走出来,抱拳说道:“陛下,小姐的箭伤没有伤及要害,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只是中毒较深才一直昏迷不醒。” 这时,一个通传的侍卫神色匆匆,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鄞来了。” 姗姗来迟的鄞低眉顺眼,鞠了一躬,便快步走到内室,细细为小夭诊治起来。 他搭着小夭的脉搏,眸底闪过一丝诧异。这西陵小姐……怎么会中了自己的毒? 鄞曾经和小夭交流切磋过一段时间的医术,他长于医,小夭擅于毒。因此鄞还跟她学了些毒术,而小夭也将她秘制的毒方尽数教给了鄞。 鄞走出来,将解药配方写下来,交给医官配药。 “怎么样,毒可以解吗?”玱玹焦急的询问道。 鄞是个哑巴,说不了话,朝着玱玹点点头。 玱玹舒了口气,稍稍放下心,这才满脸疲惫,瘫软的坐到椅子里。 潇潇暗暗朝跪在地上的宫娥医官挥了挥手,他们才如释重负,低伏起身,退的退去,清理的清理。 老桑疾步走来 ,将十个若木傀儡递到玱玹面前:“陛下,老桑察看了现场,除了地上有大量血迹。就只在附近发现这几个若木傀儡。” 玱玹扫一眼傀儡木,有的傀儡上还沾染了些血迹,此刻只觉得头疼脑胀,无法思考,他紧蹙眉头,用手指揉了揉眉心:“可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现场打斗痕迹混乱,分不清是什么人,也或许是若木傀儡留下的,但那迷障应是狐族迷术。” “狐族?”玱玹微微讶异。难道是涂山璟因爱生恨想杀了小夭?还是涂山氏已经和其他氏族联手?玱玹复又想起赤水氏上奏恳请玱玹派人杀掉相柳,才肯治水的折子,他黝黑的眸子里就满是森森寒意。 想到种种可能,玱玹就一个头两个大。他朝潇潇一勾手,潇潇立即俯首上前。玱玹在她耳边低语一阵。 潇潇面色毫无波澜,抱拳说道:“是。”说完便转身离去。 玱玹眼眸幽暗,背着手,脸上露出冷戾的杀意。 轵邑曾是神农国的王都,在轩辕和神农的战争中受到重创,繁华烟消云散,百姓生活困顿。后来,神农族的小炎灷辰荣熠成为新的轵邑城主,掌管中原民生。另外,青丘涂山氏,将轵邑城作为涂山氏族生意的中心,加上小炎灷辰荣熠的夫人赤水小叶,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氏族长的女儿。有了赤水氏和涂山氏两大世家的支持,轵邑恢复得很快,不过一百多年,天下商贾云集轵邑,如今,天下一统,神农不仅是帝王居所,辰荣熠的女儿神农馨悦更是轩辕王后,因此轵邑更是一跃成为大荒内最繁华热闹的城池。 尽管夜已渐深,但轵邑城依旧灯火通明,恍如白昼。无数的人跑到街上,趴在围栏上,伏在窗前,仰着头,一脸惊叹的欣赏夜空中仿若北冥极光的异象。 街道暗处,相柳和小夭幻了形,毕竟是在辰荣熠地界,幻了形才更好隐匿,也可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另外,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相柳不敢抱小夭,怕弄疼了她,只能默默陪着,慢慢走在人群中。他怕路人碰到小夭的伤口,手一直暗暗护在她身后。 小夭自是察觉到那只护在身后的手,敛首暗暗扬唇,满眼洋溢着小小的得意与甜蜜。 他们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小夭换衣不便,相柳便亲自替她宽了衣。许是背上不好绑绷带,亦或是男女有别,小夭背上的伤只用了些止血药,此刻她的里衣上也沾上了淡淡的血迹。 看着小夭背上,三道狰狞刺眼的伤口,相柳的眸光暗了又暗,脸色阴沉得能掐出水滴。他心疼的抬手,指尖轻触到伤痕,小夭痛的吸一口气,皱了皱眉。 相柳赶紧缩回手,即刻把灵力注入她的身体,替她缓解痛苦。 背上传来冰冰凉凉的快感,让小夭舒缓许多,火辣辣的灼烧感也消减大半。 小夭清眸流盼,柔声说道:“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相柳薄唇微勾,带着三分嘲笑:“还嘴硬,也不知是谁,今日被别人揍的那么惨。” 相柳嘴上责备,但他手上仍在不停的给小夭输入灵力。 “那我还不是揍回去了。打架嘛,哪有不挨揍的?”小夭疼得皱眉,扯了扯唇角,反驳道。 “打架挨揍是常事,挨揍挨得那么惨的却是你的本事。”相柳眸光暗沉,冷冷说道。 小夭不乐意了,挑着眉:“那你看,她都躺下了,而我还活蹦乱跳的,说明还是她被我揍的比较惨。” 相柳戏笑道:“哦?那说明你还挺厉害?” 小夭一脸得意:“可不是,我的毒就算鄞能解,解之前也得好好折磨她一段时间呢!” 忽的,相柳星眸微敛,怒嗔:“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就算猜到她的身份,也不该以身犯险,更不该手下留情,给她伤害你的机会。” 小夭缩了缩脖子。不用回头她也知道,相柳此刻的脸肯定很臭。那她也没预想到那傀儡会将她推落悬崖呀。 “好啦,好啦,相柳大人,那我以后一直跟着您,您保护我不就行了吗?”小夭谄笑的用背靠近相柳。 相柳微微后退躲开,扶住她柔嫩的肩膀,怕碰到她的伤口。 他愠怒道:“别动,等下又要裂开了。” 小夭扬唇,笑脸盈盈。 相柳带笑的眸子透出严肃,幽幽说道:“不过……是谁曾经跟我说……她不需要别人保护她的?再说……我并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所以你必须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哦……”小夭乖巧的应道。 “本以为你已出师,没想到……还是那么笨。看来……你还需得重新回炉,再造一番。”相柳桃眸含笑的说道。他取过衣服,动作轻柔的替她套上干净的里衣,许是怕弄疼她,穿的很慢。 “那这回……师傅可得好好教教我了。”小夭笑着侧过脸,香肩微露,眼角余光瞄向侧后方的相柳。 “那是自然……需教的……还多着呢……比如……”相柳眸光微暗。 说着,相柳冰凉的红唇贴住了小夭的后脖颈,本是气恼的想咬她,却终究舍不得,狠不下心。惩罚变成轻柔的吻,冰冰凉凉、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小夭忍不住提起一口气,她怔在了原地,脸颊也不自觉染上一酡红晕。 这九头怪…… 小夭终是信了,春天,确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但她身上有伤,相柳只是浅尝辄止。仅在她脖颈流连片刻,往白润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一个暧昧的吻痕,便放开了她,替她穿好了衣服。 小夭忽然鬼使神差的说:“相柳,除了我,你还有过其他女人吗?” 相柳挑眉,忽然笑起来,星眸灼灼:“你觉得呢?” 小夭羽睫如蝶翅般颤了颤,心下觉得不舒服,说道:“定是有的吧。不然你当防风邶的时候,讨好姑娘的本事怎么会那么娴熟?” 相柳噗嗤笑出声:“这种事……对男人来说需要丰富的经验吗?” “不需要吗?” 相柳轻轻将她扶正,眼含秋波,用撩人心怀的语气说:“我们野兽只会服从于本能和直觉,无需经验。尤其……对心爱的女人做这种事,都是……无师……自通。” 相柳边说边轻抬起小夭的下巴,痞笑着在她略微苍白的唇上轻轻一啄。 小夭羞赧,红着脸,急忙解释道:“我说的是……话。” 相柳笑道:“我说的……也是话。” 小夭有些窘迫。 相柳歪头看了一眼小夭,逗笑道:“不然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小夭银牙暗咬,有丝不悦。这个九头怪,总是有本事有办法,让自己萌生想要挠他的冲动。 忽的,小夭玩心四起,捏住相柳两边的脸颊,左右看看:“你这厮该不会是假的相柳吧!” “你猜。” 小夭咧着嘴,打圈似的轻扭着相柳脸颊,嘚瑟道:“你猜我猜不猜?” 相柳在小夭脑门轻轻一弹,一脸溺爱:“瞧你那傻样!” “怎么?嫌弃我了?”小夭将相柳的嘴挤得撅起来,就像鸟嘴的形状一样。她看着相柳滑稽的样子,抿着唇,眼里憋着闷闷的笑意。 相柳握住小夭不安分的手:“我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那你刚才还说我傻。” 相柳靠近小夭的脸,勾唇邪笑:“你是傻,不过……傻的可爱,你越傻……才能衬托为夫越可靠啊!” 小夭哼一声:“哼……现在……我确定你就是九命相柳了。” “噢?不怀疑了?” “你这以取笑别人为乐的臭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 “哈哈哈……”相柳爽朗大笑,“就算我这是臭毛病,你也赖不掉了。” …… 青丘狐狸神洞内,一座被灵力罩着的冰晶石床上,云雾缭绕,上面静静躺着,身体残破不堪的涂山塬,而此刻,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 涂山璟耗费半身灵力,催动补天石复活了涂山塬,将孩子交给胡珍照料后,他满脸疲惫的走回府邸寝居,将一件染了血的绿袍,递给满脸诧异的静夜。 “拿去扔了吧……” 三十二、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仲夏,上弦之月。 小夭被相柳拘着,硬是在客栈休养了半月。白翼凤舞蝶因其有自愈能力,再加上喝了小夭的血,伤势也基本痊愈。 这半月,大荒也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轩辕皇后神农馨悦刺杀西陵氏大小姐,德行有亏,赤水海天为保神农馨悦后位,主动请缨到东部丹河守卫修筑堤坝以治理洪水。同时,轩辕王玱玹昭告天下,封西陵玖瑶为轩辕王姬,赐名为轩辕玖瑶。 西陵玖瑶的姓氏本就尊贵,属四大世家之一,西陵缬祖就是小夭的外婆,玱玹的奶奶。作为西陵家的大小姐,本也无人敢对她不敬,但封为轩辕王姬后,即便世人知晓了小夭和相柳的事,若谁胆敢再对她妄动,都得掂量掂量,是否能承受天地共主的帝王之怒。 第二件是北部泽州、东部丹河守卫、赤水一带及皓翎以北已经连续下了半月的暴雨,洪水泛滥,并爆发瘟疫,连参与编撰旷古医书《圣济内经》和《圣济外经》的医官鄞都束手无策,闹得整个大荒人心惶惶。连平日灯火通明的轵邑也敛门闭户。城门的守卫也都面戴白色帕子,镇守在城门口,城内人员只出不进。 客栈房间内,两人坐在茶桌旁,外面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拍打在屋檐。 相柳握着小夭的手,星眸潋滟,戏笑着说道:“你又多了个名字。加上轩辕玖瑶,已经有五个了。” 小夭挑眉笑道:“你九个头,一个头记一个,还怕记不住?” “那你还可以取四个,再多可就记不住了。”相柳调侃。 “还说我?你名字不也挺多!相柳、防风邶、宝柱、小九,我一个脑袋就能记那么多,何况你九个脑袋?”小夭一脸认真的掰着手指数道。 相柳欺身靠近小夭,唇角微挑,桃花眸里尽是邪魅之气:“那……还不是因为我媳妇儿比我聪明。我笨……所以记不住。”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小夭耳间,她只感觉身体酥酥麻麻,心跳失了频率,瞬间羞红了脸。 小夭窘迫的将相柳的脸推正:“记不住就用笔写下来,抄个百八十遍,也总该记住了。” 相柳一把握住小夭推他的手,声线轻柔缱绻:“那就有劳夫人手把手教教我了,” 小夭瞪着美眸:“为何?” “我不认字……” 相柳的无赖,像片羽毛似的撩拨着她的心,弄得她毫无招架之力,顿时又笑又气。 “咳咳……” 门口传来咳嗽声,小夭抬头望去,只见玱玹眉目染笑,一身玄衣,面若冠玉,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完全没了半月之前的憔悴之意。 “哥哥?”小夭诧异站起身,清澈的眼眸里尽是困惑。 “怎么?不认识哥哥了?”玱玹眉峰微挑,一脸笑意。 “怎么会?我只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小夭急忙解释。 玱玹径直走到桌旁坐下,沉着脸:“还不是多亏了你的好夫婿给我传了消息。不然你们化了形,我如何能寻到你们。倒是你,也不知给哥哥报平安,真让哥哥伤心。” 小夭诧异的看向相柳,两人目光胶着,相柳嘴角含笑,一双桃花眸里尽染浓情蜜意:“我一听说神农馨悦被斥,便知道玱玹已知晓傀儡不是你,便传信给了他。不然他怎么可能置你于险境,利用你去引诱神农馨悦上当?更何况,一个宫妃婢女又如何能闯过层层暗卫,进得了帝王居所,刺杀你?” “哥哥是故意放馨悦杀傀儡的?”小夭诧愕的看向玱玹,呆愣坐下,和相柳敛去幻形,恢复了真身。 玱玹娓娓道来:“在朝云峰那天,我本想说服相柳,为了你来轩辕当水神治水,但他说你不喜欢朝堂明争暗斗的生活,只想和你做一对平凡的市井夫妻。而后相柳又将辰荣熠在百黎刺杀你们的事情告诉了我,我本来气的想把他们都杀了,但……他们牵扯到王族世家,目前更是涉及百姓民生,轻易动不得……”玱玹说到这里,顿了顿,有点愧疚的看了眼小夭。要是之前,他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斩杀那些欺负小夭的人,而如今,他要守护的,还有天下的黎民。 小夭安慰的笑道:“没关系的,哥哥,你的选择是对的,你现在考虑的不仅只有我这个妹妹了,你作为君主,更要优先考虑的是天下的子民。” 玱玹听到小夭没有责怪他放过辰荣熠,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你被傀儡推下悬崖,我原以为那个傀儡就是你,看到相柳不关心你,我还气的想杀了相柳。” 说到这,玱玹瞥了眼相柳,见他嘴角噙笑,替几人斟着茶,清亮的眼眸没有半分波澜,继续同小夭说道:“把傀儡救回去后,老桑探查到现场有狐族迷术的痕迹,我越想越不对劲,不论我和相柳之前多不对付,他都不会伤害你,甚至三番五次救你于危难,现在你是他的妻子,他更不可能对你不闻不问。涂山璟也更不可能伤害你,所以当日我便让潇潇暗地里,去青丘找了涂山璟。” 小夭眸光一掠,睫羽轻颤。 玱玹继续说:“涂山璟说,他那天得到补天石,用了狐族追踪术去找傀儡,想带她回去救孩子,结果却远远看到她想杀你,便布了迷障,狐族迷术会延缓他们的行动,他想趁机救你,没想到你还是受伤被她推下悬崖,于是他就在悬崖下将你救下。” “是涂山璟救了我?”小夭虽然早已猜到,那天在朝云峰崖下救她的是涂山璟,但是亲耳听到,内心还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明明是自己对不起他,他却始终狠不下心去伤害自己。她以为涂山璟会恨她,甚至想报复她,可她没想到,涂山璟,从始至终,都是清水镇那个温柔的叶十七。 在朝云峰一战时,她就感到奇怪,明明傀儡在迷术中行动不便,她为什么还要造出迷雾,所以小夭才猜想,当时涂山璟应当也在那里,救下了掉落悬崖的自己。 “是,他救了你之后把你带到神农山,他说你有个朋友在那儿,他会保护你,于是就将你交给了他。” “是逍遥?”小夭困惑,涂山璟怎么会认识逍遥。难不成,那天不是老虎找到的她,而是涂山璟把它引过去的? “涂山璟还请求我不要伤害傀儡,并承诺,愿意将涂山氏每年经营所得百分之二十的收入充缴国库。” 小夭眸光一愕,随即染上一抹柔波。 “后来鄞解了傀儡的毒,我施法让她继续昏睡,利用她激怒馨悦,馨悦果然派人暗杀她,被暗卫当场抓住,我假意废后,赤水海天为了保住馨悦后位,主动请缨前去治水,也决口不再提杀相柳的事。” 小夭眸色清浅,浅笑道:“其实你不利用馨悦,辰荣熠也定会说服赤水海天去治水的。因为辰荣熠本就是个心中有大义、有百姓的人,不然他不会一开始,知道我和相柳的事时,选择的是暗杀,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出兵。毕竟出兵剿灭乱党余孽,出师有名,谁也驳不了他去。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另外,他将轵邑城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足以见得他对百姓的用心。” 玱玹眸光暗沉,眉峰微凝:“确实如此,不过,我也是想借此敲打一下其他氏族,任何时候,都不能拿黎民苍生的性命做私人恩怨的赌注。” “那傀儡呢?还在章莪宫吗?” 玱玹眸光清亮,笑意分明的说道:“呵呵……那是我妹妹的宫殿,我怎可能让别人去住?以她为饵,抓了馨悦把柄之后,她便被涂山璟带走了,估计她醒来都不知道自己进过紫金宫。” “我又不在宫里,那你怎么还封我为轩辕王姬?”小夭羽睫微动,扯出一丝微笑。 玱玹挑眉一笑:“我玱玹的妹妹当然得是轩辕的王姬,不论以后你走到哪儿,都是我的妹妹——轩辕玖瑶。你不用幻形,也没人再敢伤害你,对你不敬。” “哥哥……”小夭眼里蓄满了鳞鳞水汽。 “好了,我的妹妹就该被宠着,可不能轻易掉眼泪。”玱玹揉了揉小夭头顶的秀发,温和的安慰道。 小夭忽的想起阿念:“哥哥,你有空就去看看阿念吧,她一个人在五神山,应该很寂寞。” 玱玹眉眼染上一抹伤感,收回手,叹口气说道:“我就是为了保护她,才放任她和阿喾不管。” 小夭呆愣一瞬,思忖片刻后了然。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是家常便饭,即便阿念独享一座宫殿,一旦得宠,也必会成为众矢之的。玱玹这样置之不顾反而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保护。 玱玹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阿念生了阿喾之后,差点遭暗算,我若是再对她怜惜,只怕她的处境会更危险,所以我只能对她不闻不问,让别人以为我厌弃了她,这样才能保证她和阿喾的安全。” 想到阿喾,玱玹的眼角眉梢便荡开了笑意:“阿喾很聪明,早慧,小小年纪就有一颗仁爱之心,我打算让他将来继任我的帝位,成为帝喾,所以现在我就只能放任不管,对他才是最好的保护。等过段时间,我打算把他送到爷爷身边,让阿喾跟爷爷学习河洛图书,稼穑(Sè)之术,以后好造福万民。” “看来哥哥已经为他们母子都考虑好了,那我就放心了。”小夭弯着晶亮的眼眸笑着说。人,总不能什么都想拥有,有得有失,才是人生常态。 “九命相柳。”玱玹沉着脸,严肃的说道:“我可是把妹妹交给你了,你若是敢欺负她,我定不饶你。” 相柳眸光深幽,眼含笑意:“她背后那么多人撑腰,我怎么敢欺负她。” “你知道就好。” 玱玹看向小夭,嘴角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哥哥想说什么?”小夭敏锐的察觉到玱玹的动作,问道。 玱玹犹豫踌躇片刻:“哥哥想请你帮个忙。” 小夭秀眉微动:“哥哥说便是,什么时候和我那么生分了?” 玱玹抿了一口茶,嘴角扯出一丝苦涩:“也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天下苍生。” 小夭秀眉一挑,问道:“哥哥说的可是赤水瘟疫?” 玱玹点点头:“这次瘟疫来势汹汹,大荒有志愿的医师都已去支援,可是他们医术良莠不齐,鄞已经累的病倒,也感染了瘟疫,如今已没有可担大任之人。我想请你去帮忙,解救黎民百姓。” 小夭眉头微蹙,微舒口气,说道:“哥哥说哪里话,我既是医师,现在更是轩辕的王姬,我理应为子民奉献一份力。这是我应该做的,哪有什么请不请?” 玱玹解释:“我知道你定然不会拒绝,可是此行凶险,我本不愿你冒险,可是大荒……已无人可担此任……” “我知道。你不用说什么抱歉的话,我们是兄妹,本就该互相扶持。我也会保护好自己,不让哥哥为我操心。”小夭眼眸清明如水,澄澈干净。 玱玹抿了抿唇角,唇边漾出一抹浅笑,眼中泛起阵阵涟漪。 小夭和相柳出发前,先去了趟青丘。 青丘之国,本就水草茂盛,绵绵的细雨连续下了半月,所到之处,均是湿漉漉的一片,苍莽树林、鲜花碧叶,都被洗去了灰尘,色彩娇艳。 相柳撑着油纸伞,玉立在小夭身边。 一个门房撑着伞匆匆跑来,恭敬的俯身,对小夭说道:“王姬,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老爷正在闭关,着实不能接见二位。” 小夭礼貌一笑:“无妨,那请问他何时出关?” 门房小厮挠挠头:“这个……小的真不清楚。” 小夭也没为难他,拿出一封信:“那劳烦小哥,帮我把这封信带给你家老爷,他看了自然会明白。” 小厮点头哈腰的接过,俯身告了辞,便回去关上了大门。 树叶隐蔽之处,白玉做的栏杆,雕刻着神态各异的九尾狐。廊亭内,有匪君子,清风作衣,流水为姿,清兮扬兮,如圭如璧。 涂山璟眸光清浅,定定望着门外伞下的,那一对转身离去的璧偶。眼波微漾,氲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既然涂山璟不肯见她,她也不能强求。 小夭牵着相柳,转身的瞬间,抬眸瞥了眼那道挺拔的身影,掩在了迷蒙的树后。 她舒口气,淡淡说道:“我们走吧……” 小厮快步跑到涂山璟身边,收了伞,放到廊角,朝他恭敬的鞠躬行礼,双手将信呈到涂山璟面前:“老爷,王姬给您的信。” 涂山璟抬手,犹豫一瞬,收了收手指,停留片刻后,还是将信从小厮手里拿过。 小厮送完信,退了下去。 涂山璟凝视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思忖半晌,修长的手指还是将信封轻轻拆开,生怕弄破一般小心翼翼。 他的眸光,眷恋的凝视着信上的每一个字,忽的,涂山璟眼神一滞,慌乱抬头,门前的人,却早已失了踪影。 三十三、莫道桑榆晚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皓翎北部瘟疫肆虐,小夭担心阿喾和阿念,准备先到承恩宫看看他们母子的情形,再去赤水。 既然涂山璟不想见自己,那补天石的事只能先暂时搁在一边。 为节省时间,逍遥变身大鹏,瞬息之间,便载着小夭和相柳到了五神山。 小夭一到承恩宫,便远远瞅见小阿喾,蹑手蹑脚的想带玄鸟偷偷溜走。 “圆圆。”小夭突然唤道,惊了阿喾和玄鸟的脚步。 玄鸟看到小夭,怔愣一瞬,随即兴奋的扑扇着翅膀,欢快的引颈高歌,蹦跳的围绕到小夭的身边。 小夭摸了摸圆圆亲昵伸过来的脑袋,笑着感叹:“圆圆,你又肥了。” 圆圆像是听懂似的,眯了眯兽眸,而后挺了挺身子,将细长的脚爪抻的笔直,看起来威风凛凛、炯炯有神。 “玖瑶姨姨。”阿喾看到小夭,兴奋的向她跑去。 小夭蹲在地上,张开双臂,满脸的笑意。但……粉嫩的小团子却眸光一亮,一个擦身,直奔逍遥怀里的老虎而去。 “好可爱的小老虎啊。”阿喾边摸边惊叹道。 果然还是孩子,对什么都很好奇。 小夭一时尴尬,讪讪的的收回手,直起身,白了一眼偷偷嘲笑她的相柳。 “姐姐,你们怎么来了?”阿念来寻阿喾,看到小夭竟然也在,惊讶的问道。 “我听说皓翎北部爆发瘟疫,担心你和阿喾,所以来看看。”小夭解释道。 “五神山进出人少,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就是老百姓因洪涝流离失所,又发生瘟疫,死伤不计其数,我作为轩辕的王后,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空守着承恩宫。”阿念略显沮丧的说。 “我要去救百姓。”听到洪涝瘟疫,小阿喾立即跑过来一本正经的说道,眼里光彩湛湛。 “你这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去救什么百姓?”阿念手叉腰,责备道。 小夭挑眉问阿喾:“你刚刚……就是想带圆圆溜出去……救助百姓?” 阿喾小脸严肃,点点头,语气稚嫩,却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我作为轩辕王的儿子,理应以我父王为榜样,济世爱民。如今百姓遭难,我作为轩辕王孙,定然要去保护我的子民。” 小夭蹲在阿喾面前,目光与他平视:“阿喾,你有一颗仁政爱民的心,很好!但要想保护别人,首先你得有保护别人的能力,你现在还太小,等你长大了,能和你父王一样独当一面的时候,你就能成为真正的王,能保护你子民的王。” “可现在百姓遭难,我不能袖手旁观。”阿喾小脸纠结,虽然稚声稚气,说的很慢,但眼里映射出来的,却是一片赤子之心。 小夭像老友似的,搭上阿喾的肩膀:“我虽然灵力不高,但医术还行,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先去帮你救助百姓。等你成为真正的王,再好好保护他们,行不行?” 阿喾望着一脸坚定柔和的玖瑶姨母,愣愣的点点头。 “姐姐,你要去赤水城治疗瘟疫吗?”阿念美眸里透出担忧:“听说这场瘟疫来势汹汹,一旦感染,死亡风险极高,连鄞都病倒了,姐姐此去,也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 小夭站起身,笑着搭上阿念的肩:“连阿喾这么小的孩子都想着要去解救黎民百姓,我一个大人怎能退缩?难道我们还比不上一个五岁的孩童么?更何况我还有一身医术,不用在治病救人身上,岂不可惜?” 阿念凝望小夭片刻,扬唇舒口气,不再规劝:“那……姐姐小心。” 圆圆在一旁跺脚鸣叫,表示也要和小夭一起。 小夭转身摸着圆圆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道:“圆圆,从今以后,阿喾就是你的主人。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保护好轩辕的王孙,保护好未来的王……” 圆圆委屈巴巴的耷拉着脑袋,又转头看看它很喜欢的阿喾,低敛着兽眸,片刻后在小夭面前点了点头。 逍遥不会医,因此带着老虎均留在了五神山。 “相柳,要不……你和逍遥叔叔一起留在五神山吧!”小夭踟蹰说道。赤水氏因丰隆之死,历来对相柳怨恨颇深,小夭怕赤水海天以及赤水小叶会趁机对相柳不利。 相柳知道小夭担心什么,桃花眸里薄暮冥冥,眼神灼灼:“小傻瓜,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去吗?”相柳桃眸深深,扶着小夭的双臂,爱意缱绻的凝望着小夭。 “万一赤水氏的人想趁机对你不利呢?”小夭还是担心。 “放心,为了你,我会保护好自己,亦会保护好你,更何况,我们有玱玹兜底,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相柳轻笑。 小夭思忖片刻,眼眸含笑,望着相柳:“好。” 赤水城内有赤水的支流穿绕过整座城池,自从洪水泛滥,就不断垒起一座又一座的河堤,远看,倒像是在赤水城四周,砌起了高高的墙壁。 小夭和相柳坐在白翼凤舞蝶的背上,远远的,就瞧见赤水城内,四处燃起滚滚的黑色浓烟,一阵风吹来,腥臭刺鼻。久经沙场的相柳,及作为医师的小夭,一下便知那是焚烧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 进入赤水城上方,眼前破败的景象,已无半分当初繁荣的模样。只见,河道两岸的良田已经被大水淹没,洪水卷着泥沙,流经城外滚向远方。郁郁葱葱的树木也被冲的东倒西歪,甚至被连根拔起,稀稀落落的散在洪水中央。 城内满目疮痍,仿若是被铁骑蹂躏踩踏过一般,到处都是散落的砖石瓦砾,所见之处均是残垣断壁,入耳之音均是鸿雁哀鸣。 纵使看惯了血腥与杀戮的相柳,也微微蹙了蹙眉心。小夭心惊,作为医者,她着实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场景。 “小姐行行好,救救我的孩子吧!”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无力垂着手指,朝小夭不停的乞求。语气虚弱的,仿若随时都会中断呼吸。 她怀中的孩子捂着肚子,满身脓疱,一脸痛苦的呻吟呓语。 小夭立即蹲下身,清亮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嫌弃,她拉过孩子脏兮兮的手,替孩子把起了脉。片刻后,她从包里拿出一颗药给孩子服下,说道:“她这是得了肠澼毒气,脱水了,一定要多给她喝点温水,补充体力,不然会越来越严重。” “我们这里的井水,都已经……被河水污染了,根本不能喝,外面的人……也不准我们出去,生怕我们把瘟疫带给他们。现在别说水了,有时连吃的都没有,我们实在是渴极了,就将就喝这些泥水,饿急了,像这些被水溺死的牲畜也会拿来充饥。大人还好,就是孩子,不知道该怎么挺过去……”妇人摸了摸孩子蓬乱的头发,眼里蓄满泪意。 小夭心里不是滋味,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候,大多人都自顾不暇,哪还有什么心情去管别人? 即便神族不断从别处调动物资,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值得庆幸的是,这几年老轩辕王专研河洛图书,利用盘古传下来的手记,模拟各地气候,提高了百姓作物的产量,才不至于年年洪涝而闹饥荒。 “王姬……” 蓐收看到小夭,知道定是陛下让她来支援赤水,上前恭敬抱拳叫道,眸光不经意瞥了眼戴着面具的九命。 小夭看到蓐收戴着面纱,眼眶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 “蓐收大人,辛苦了。”小夭礼貌回道。 “这是末将的本分。”蓐收再次抱拳俯身道。 小夭不再客套:“蓐收大人,鄞此刻,在何处?” “鄞安置在了赤水海天的府中。” 片刻后,蓐收便带着小夭和相柳来到赤水海天的住所。 赤水海天当下正在丹河守卫修筑堤坝,只有辰荣熠在他府中照看人族百姓。赤水海天的府邸,所处地势较高,并未受到洪水侵袭,因此成为收容百姓的避难场地。但因感染瘟疫的人族实在太多,府内只收留了没有发病及肢体受伤的百姓,感染瘟疫的皆在府邸外,等着医官去救治。没有等到或感染而死的,就由士兵就地焚烧,以免搬运过程中又感染其他人。 鄞虽然感染瘟疫,但他是医官,因此被单独安置在一间厢房之中,但平时也无人敢靠近。连负责送饭食的小厮也是屏息凝气,把饭菜搁到床头就匆匆离去。 “王姬……您……”蓐收拦住正欲入内的小夭,一脸凝重的表情。 “无碍,我本就是来看病的,不看病人,那我来这里有何意义?”小夭眼眸清澈,坦率的说道。 蓐收放下手,不再言语。 小夭推开门,便看到鄞虚弱的躺在床上,满脸长起脓疮,才病倒几天,身体就已如同缟素,仿若只剩一具枯骨。 鄞听到动静,艰难的扯开眼睛,看到面前宛若神女的王姬,眸里燃起一丝亮意。 鄞不会说话,此刻也虚弱的比不了手语,只是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如拉锯一般刺耳的噪音。 “别担心,我会治好你。”小夭戴着白色面纱,眸光晶亮。她坐到床沿边,轻轻拉过鄞的手腕,为他细细诊起了脉。 小夭眸光清浅,温和的安慰道:“你这只是感染了肠澼毒气,但因身体劳累,未曾得到好好休息,加上饮食不律,才日渐消靡。调养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痊愈。” 鄞扯出淡淡的笑,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状况,可如今,他不能占用资源,因此只能让医官先去救治百姓,而他自己,反而变得越来越虚。 小夭拿出药瓶,倒出一枚散发五彩萤光的药丸,放进鄞的嘴巴。他诧异的动了动眉,便吞了下去。 归墟珊瑚对人无用,对神族来说,却是疗伤的圣品。 片刻后,鄞身上的皮肤,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丝生气。 小夭将手中的药瓶递给蓐收:“归墟珊瑚有限,不能人人兼顾,你去给医术好的医官都发一颗,避免他们感染毒气。” 蓐收双手接过药,抱拳离去。 小夭替鄞盖好被子,又轻点指尖,将流光飞舞丸融进了他的脓疮。 做完一切,她才回过头。 此刻,小夭才注意到相柳不在,她疑惑的站起身,走到门外,竟看见相柳正在帮医官救助百姓。一身白衣,飘然若仙,超逸绝尘,清微淡远。 “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道惊讶中略带愤怒的声音响起。 小夭转过头,看到辰荣熠咬着后槽牙,怒瞪着自己。 相柳虽然带着面具,但一身白衣白发,又和小夭出现在这里,辰荣熠不用猜,也知道这人就是他想千刀万剐的九命。 小夭冷眸,端正身姿,典则俊雅,语气冰冷的说道:“我们是奉轩辕王之命前来赤水城救助百姓,辰荣家主应该分得清轻重缓急。” 辰荣熠的眼角微动,闪过一丝狠戾,他紧咬牙关,眸光扫视着满院子的老弱残兵、面色枯黄的百姓,思忖良久,才不甘的咬牙,一字一字说道:“那……就有劳……王姬。” 说完,辰荣熠拂袖而去。 院内的人怔愣的看着他们尊敬的轵邑城城主,还有这位新封的王姬,不知二人之间是不是有嫌隙,但神族之事,哪是他们这些凡人可妄论置喙的?他们也只是惊讶一瞬,便别开了眼睛。 接下来的几天,小夭结合众人,将赤水划分成几个集中区域,对感染的百姓集中救治,并着人时时对周边进行洒扫清理,同时对未感染的人提供免费药材,用于强身健体。在各地医师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的救助下,过半的人族已经痊愈。 而相柳,为了解决赤水城饮水难题,第一日便亲自找了辰荣熠。 辰荣熠虽然对相柳恨的咬牙切齿,但看到他设计的滤水鼎时,也是惊讶了半晌。他当即便命士兵,快马加鞭赶到轵邑,结合众工匠,打造了数百个滤水鼎送到赤水救急。连擅于铸造兵器的金天星沉,看到相柳的设计图后,也连连称赞、拍手称奇。而后,她更是召集金天氏一众子弟,将她稍作改良的滤水鼎打造了出来,无偿分发到泽州、丹河、赤水、以及皓翎各地。 相柳设计的滤水神鼎可将一切污水滤为干净的水,而经过金天星沉改良后的神鼎,甚至可置入火山晶石,源源不断的为百姓提供热饮。 饮水难题一解决,赤水城的环境得到极大改善,仅五天,瘟疫就被控制,四处开始有了欢声笑语,也不再有浓臭的黑烟在赤水城升起。而其他地区,也逐步开放了城门,恢复了经济。 百姓对这位美若天仙的王姬感恩戴德,虽不知相柳真容,却也是对他心存感激。玱玹得到喜讯,也是兴奋的在殿内不停踱步,他就知道,他的妹妹定能力挽狂澜,掌控大局。 连之前对相柳嗤之以鼻、恨之入骨的辰荣熠,再遇到他,也只是表情冷淡,渐渐没了开始的剑拔弩张和杀意。 仲夏,凸月。 一个神将步履匆匆,神色凝重,疾步跑到辰荣熠房间,通知他们尽快将百姓转移到安全地区。 原来,冰川持续融化,连续暴雨,水面不断抬升,新筑的河堤已经不堪重负,隐隐有破裂之迹。但之前蓄起的河水,一旦尽数涌出,那泽州至皓翎将承受一波更大甚至是毁灭性的危机。 辰荣熠焦急的搓着手,即刻命士兵将所有百姓转移到轵邑,并将还未治愈的人族,单独运送到城外救治,实行就地扎营隔离。 蓐收也调来大片人手,将泽州至皓翎的百姓安全撤离。但受灾人族多不胜数,即便有逍遥助阵,也还是撤了两天。 仲夏,满月。 虽然阴雨已停,但天空依然昏昏暗暗,云雾迷蒙,分不清白昼还是夜晚。 最后一批人族已坐上车辕,他们面色凝重,眸光浮动,定定的望着越来越远的赤水城,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故土、重建家园…… 听闻赤水海天连续两日不眠不休,加固河堤,致使旧疾复发,原本应该撤离的小夭又义无反顾的直往东部丹河守卫而去。 白翼凤舞蝶飞在乌云之下,拖曳出萤萤灵光,仿若漾起的万千星河,亦像是绝望困顿中,冉冉升起的一束光。 小夭的心陡然猛颤,痉挛带来的剧痛瞬间穿过四肢百骸,游走在血脉心脏。她咬着牙极力隐忍,稳住自己的身形。 自从在朝云峰受了伤,她便感觉心衰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加上这几天衣不解带,日夜照看病人,亦没有服用归墟珊瑚。此刻,她只觉得体内仿若有一头猛兽在疯狂躁动,撕扯着她的理智,势要逐渐吞噬她的五脏六腑。 小夭下意识松开相柳的手。 “怎么了?”相柳唇角扬笑,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变得空荡的手。抬头看到小夭秀眉紧蹙,瞬间敛了笑容,急忙扶住她的双肩。 “没事,可能这几天累着了。”小夭扯出一抹微笑。 相柳面色微沉,抬起手,将灵力注入小夭心间:“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巴巴的去照顾别人。” 小夭握住相柳输入灵力的手,轻轻撇到一边,她抱住相柳腰肢,眷恋的靠在他的脖颈,声音疲软,隐隐有丝无力:“你又何尝不是,都说九命相柳手段狠辣,绝情冷酷,但你这几日,却一直为这些流民鞍前马后,日夜奔走,就算衣服被弄脏也没有丝毫怒气。谁会想到,他们感恩戴德的白衣神君,就是他们嘴里恶名昭彰的杀人魔头九命?还好是我,慧眼识英雄,早早把你收了,不然,这么好的神君,错过了,岂不可惜?” 相柳双手抱住小夭,唇边漾出一抹浅笑,深不见底的瞳仁中,融着一束炙热而浓烈的柔情:“得一知音,足矣!只要你觉得我好就行,其他人怎么说,我并不关心。” 白翼凤舞蝶飞入高空,冲破乌云,霎时,一轮皎月直冲眼帘,清辉倾泻,盈盈鳞鳞,洒在广袤无垠,宛若大海的乌云上面。 小夭直起身,与相柳并肩,抬眸凝望着眼前巨大的玉轮,万千的星辰,嘴角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她喃喃道:“满月了……” 三十四、仁心及草木,嫉邪霜气直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满月之时,正是妖族的力量及生机最旺盛之时。 此刻,清辉之下,相柳如瀑的银发随风飘飏,白衣似雪,眉墨如画,他的周身氤氲着一层银光,吸收沐浴着皎皎的月华。 小夭默默凝视着相柳侧颜,眼底荡漾着无尽的眷恋和感伤。 小夭回眸留恋的凝睇了一眼圆月,对小白说道:“我们走吧。” “既然不舒服,就不要硬撑,随便派个医官去给他诊治就是。”相柳沉着脸说道。 小夭笑眸弯了弯:“其他医官都和人族一起撤离了,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而且……”小夭抿了抿唇,“他是丰隆的爷爷,我想亲自替他看看。另外,现在各大神君天将都在丹河守卫用灵力息壤加固河堤,赤水海天是赤水氏族中御水能力最强的人,必须得尽快去为他诊治,以免出现什么岔子。” 相柳桃眸冷灼,盯了小夭片刻,忽而笑道:“既然你已决定,那我只好妇唱夫随了。” “我还以为,我提到丰隆你会生气。”小夭笑道。 相柳无可奈何一笑:“我有你说的那么小心眼吗?” 小夭眸光闪烁,不时瞥一眼相柳:“这个……就不清楚了。” “又欠收拾了,竟然这么说你相公。”相柳轻弹一记小夭额头,他欺身靠近小夭,嗓音如同三月的微风,携着微燥又撩人的气息,拂过小夭心头:“不过……先记着……等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小夭的心一酥,噗呲笑出声,她轻捶相柳胸膛,嗔怒道:“没想到九命相柳成婚后如此不正经!刚刚还不承认你小心眼,现在一笔一笔,竟然还算的那么清。” “我九命相柳九个头,一颗心,都只对我的好媳妇儿一个人不正经。”相柳邪魅一笑。 “不跟你贫嘴了,我们还是赶快到丹河守卫去吧!” 小夭驱策坐骑,再待下去,她怕相柳又会说出更多让她无法招架的撩拨之语。 白翼凤舞蝶扇动翅膀,驮着二人,极速往丹河守卫飞掠而去。 丹河守卫是中原的天然屏障,巍峨壮观,绝美清幽,山势奇峭,石峰竞秀。俯瞰峡谷绝仞,刀削斧劈的峡谷之间,宛若禁锢着数头洪荒巨兽,交缠蠕动着庞大的身躯,仿佛随时都会脱闸而出。 丹河守卫的峡谷口,几百个神族天将驾着坐骑,井然有序的排在堤坝前,源源不断往堤坝注入灵力。强大的灵力形成结界,牢牢罩住河堤。只要将堤坝封印加固完成,有神力加持,息壤填塞,就不怕洪水再度爆发肆虐。 赤水海天站在坐骑之上,身形挺拔,满头的华发迎风摆动,即使满面病容,却仍旧身先士卒,傲然屹立在众人之首。 “爹,您身体不适,去休息片刻,让我来吧!”赤水小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几乎耗费一身灵力,心中焦急万分。 “叶儿,我没事!我这把老骨头,本来也没几日活头,如今能守住这堤坝,也死得其所,死得光荣!”赤水海天即便旧疾复发,说话仍然掷地有声。 “爹……” “叶儿,再坚持一下,河堤很快要加固完成。这样,赤水城的百姓就不用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了。” 赤水小叶见劝不动老父亲,气得咬牙甩过头,掌心用力一蓄,持续将灵力注入堤坝。 无数道萤萤灵光从仙兵神将手心不断注入河堤,一道道亮光,密密麻麻,似是一根根光柱,将丹河守卫大峡谷照的恍如白昼。 白翼凤舞蝶缓缓落到赤水海天身边。 赤水海天瞥望到点点闪动的星芒,再回首,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竟是一身绿衣的轩辕玖瑶。赤水海天顿感气血在胸腔里翻涌。 “您老快把这个药吃了。”小夭急忙从药瓶里倒出一颗护心丸,递到赤水海天面前。 “拿走,我赤水海天不需要你的施舍。”赤水海天冷冷拒绝,须白的剑眉下,虎目灼灼。 “你们不要在这儿惺惺作态,我儿丰隆被你和那个魔头害死,我赤水小叶就是死,也要让你们给我儿偿命。”赤水小叶横眉怒目,面部咬牙微微颤抖,眼底迸发出势要焚烧一切的愤怒。 “你不吃,只怕这个河堤,没人守得住。”相柳森冷的声音响起,赤水海天才注意到小夭身边的相柳。 赤水海天冷眸森寒,盯了眼前俊美无俦的相柳半晌,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就是他日日夜夜、想抽筋刮骨的魔头——九命相柳。 “是你?九命相柳?”赤水海天的下颌骨绷紧,眼瞳里翻涌着愤怒和不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底如血般腥红。 “呵呵……是我,你不是想杀了我为赤水丰隆报仇雪恨吗?你若不吃药,如何能活着杀了我,为你的孙子报仇?死人……可干不了什么事。”相柳扬起一抹浪荡不羁的笑,嘲弄道。 小夭看了一眼相柳,知道他是故意激怒赤水海天,让他吃药,因此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你……”赤水海天身形一顿,喷出一口鲜血。 相柳蓦地闪身至赤水海天身后,将灵力注入他的身体,稳住他踉跄的身形。 小夭则趁机将护心丸用灵力包裹,飞进赤水海天嘴里。 “爹!你们想做什么?快放开我爹。”赤水小叶目眦欲裂,犹豫的动了动手指。可现在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一旦撤掌,河堤必定破裂。 “叶儿!专心一点,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等河堤加固完成,再找他们算账!”赤水海天眼眸里有了一丝波动。头也不回的朝女儿呵斥一声,吓得赤水小叶一怔。 护心丸入口,赤水海天的脸色红润了许多。相柳回到小夭身边,而赤水海天也不再看相柳,仅是目光凛凛的盯着眼前。 赤水小叶被父亲一吼,也不敢懈怠,继续往河堤输入灵力,仅是愤恨的剜了相柳一眼。 转瞬间,忽的雷惊电绕,噼啪的电光从云层劈向人间。远方迷雾重重,似乎又有滂沱的大雨倾泻而下,霎时间,峡谷间的洪水剧烈翻腾,仿若地动山摇,巨浪滔天。 部分神兵已经是强弩之末,灵力正逐渐衰减。相柳也抬起手,美若雪舞的白色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堤间。 “别以为这样,我们的恩怨就了了。”赤水海天眼尾微蹙,语气阴沉。 “复仇也不是现在,等你养好身体,我随时奉陪。”相柳扬唇浅笑道。 风潇雨晦,几个神兵忽的灵力耗尽,眨眼跌入谷底,结界倏忽之间变得动荡不安、摇摇欲裂。 一个惊雷,陡然掠到峡谷上方,噼啪~轰然炸开,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咔嚓~嗞~河堤应声而裂,霎时,萤萤的灵光极速往缝隙之外喷泻。 赤水海天的瞳孔骤然猛缩,大喝一声:“撤退!!” 撕心裂肺的呐喊回荡在峡谷,只见赤水海天的双手极速一收,蓄积灵力,再抻开时,强大的灵力瞬间将赤水小叶和其他人震退数步。 顷刻间,地崩山摧,洪水咕隆~破堤而出,霎时,洪流如同争相嗜血的野兽,挣破牢笼,发出沸天震地的嘶吼,掀起层层惊涛巨浪,瞬间将赤水海天卷走。 “当心!”小夭惊得大叫一声,从蝶背飞身而下,抓住了赤水小叶的手。 赤水小叶还没反应过来,迎面而来的洪水巨浪,瞬间便将她吞噬其中。连带着小夭,也被巨大的冲击袭卷,即刻没入滚滚奔腾的洪流。 “小夭!”相柳伸手,却只撕掉了小夭的一缕衣绸。 相柳呼吸一滞,眉峰一凝,纵身跃入洪流,须臾之间,洪流之底灵光乍现,沸腾的洪水浊浪滔天,即时,滚滚的洪涛之中,猛的探出一头巨大无比的九头妖兽,硕大的身躯,迎着雷鸣闪电,瞬间堵住了丹河守卫的峡口。 “快看!那是什么?”轵邑城内,一个人族看到天边浮动的暗影巨物,大叫一声,霎时,人头攒动,人群纷纷涌入街道,楼上、树上、山上……凡可立身之处,均被人流覆盖,皆跑出来看丹河守卫方向出现的庞然大物。 雷声撕裂天幕,只见噼啪的闪电下,赫然屹立着一条巨大的白色九头蛇,身躯直逼天地,在墨色的天地间高扬头颅、傲然挺立。电光劈照下的兽影,霎时拢住了人们的视线,强大的压迫感,让人忍不住微微俯首。雷电退去,顷刻间昏天黑地,只遥见九双猩红的妖瞳,犹如巨型的圆形火球,在夜空中穿梭摇曳。 忽的,九头妖兽齐齐长啸,振聋发聩的声音响彻云霄,暴雨被瞬间驱散,消了踪影,尔后,他极速俯身而下,一阵地拆天崩后,整个大荒瞬间静谧如初。 乌云乍开,一轮皎月缓缓浮现到夜空。星河浮动,浅薄的月光旖旎而下,飘飘渺渺,清柔的透过树梢,洒进了窗柩…… 月色迷蒙的树林中,一声鹤唳划破长空。 狸狸抖了抖翅膀,脑袋时而高昂、时而低伏,瞥着晶亮的兽眸在林中四处张望,踱步跟在涂山璟身后。 涂山璟一身翠竹绿袍,淡然宁静,眼眸清亮,一团飘渺的白雾,在他身前轻轻游荡。 神农紫金顶。 “人间发生了什么?”玱玹正在批阅奏折,忽的察觉人间传来嘶鸣声,诧异的问。 老桑和几个随侍的人面面相觑,表示不知内情。 片刻后,一个神兵急匆匆赶来,一脸沉重,单膝跪地,抱拳说:“陛下,蓐收大人捎来急讯,说……” “说什么?”玱玹眸光暗沉,问道。 “说……王姬……王姬去丹河守卫替赤水海天看病,熟料河堤决裂,洪水喷涌而出,蓐收大人赶到之时,王姬……已不慎被卷入洪流,不知所踪。连同加固河堤的三百八十名神将,也被洪水卷走,下落不明,蓐收大人已带人去寻……” “你说……什么?”玱玹手里的笔顿住,浓稠的墨滴在奏折上,晕开一大一小的墨花,而后毛笔咻然从他指尖滑落,砸在了墨花之上。 “王姬……王姬她……”神将的语气越来越轻。 玱玹紧握住颤抖的双手,只感到一股腥黏的液体,仿佛将从嗓子里喷涌而出。玱玹闭着眼眸,极力隐忍,滚动的喉头夹杂一丝几不可查的哽咽,他睁开眼,眸底森冷:“加派人手,同我一起去人间。” “末将领命!”神将抱拳退下。 玱玹的幽瞳里探出焦急,他立即召唤应龙,驱策坐骑极速驰往人间。 片刻后,他携同百名神兵到达人间上空,刚至人间领域,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从高空俯瞰,只见凭空多出几条宽阔的河渠,从丹河守卫一直贯穿到皓翎。原本汹涌的洪水,也变得轻柔旖旎,顺着新开的河道缓缓流去。 蓐收驾着坐骑,指挥神兵四处探寻。看到玱玹乘着应龙而来,急忙迎上去。 “找到王姬了吗?”玱玹背着的双手死死握拳,声音沉沉的问道。 蓐收叹口气:“还没有,已经加派人手四处寻找。目前仅寻到一名神兵尚存一息,已送去医治,其余还在搜寻之中,恐怕……凶多吉少。” 玱玹沉上眼眸,隐忍片刻后问:“人间怎么回事?” 蓐收俯望着那几条河流,沉眸说道:“我等赶到之时,洪水已经破堤而出,王姬等人也不知所踪,是……九命相柳化为妖身,用巨大的身躯堵住了丹河峡谷,后来,他驱散云雾,用九头妖身衔土造河,将洪涛分流,减缓了水流的冲击,才保住了人族居地不被冲毁淹没,不过……洪流水量大,即便分流,所至之处大多均已成泽国。” “是九命相柳疏通的洪水?”玱玹微微讶异。 “是。”蓐收答道。 “那他此刻在何处?” “我等沿着九命相柳开拓的河道,最终在皓翎入海口发现身受重伤的他,本想带他回来医治,但他忧心王姬,着急前去寻找,已经一人离开。” 玱玹沉思一瞬,说道:“蓐收,加派人手,协助九命寻找王姬,一定要将王姬安全带回来。” “是!” 三十五、别绪如丝梦不成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涂山璟跟随识神小狐的指引,越过山丘,穿过树林,驻足在一片隐蔽的滩涂。他环顾四周,隐约瞥见一个绿衣的少女,静静的躺在茂盛的芦苇花深处。 “小夭?小夭……”涂山璟疾步冲过去,将小夭从芦苇丛中抱起,河水打湿了半截衣衫也毫不在意,只顾一心一意将小夭转移到安全的地区。 涂山璟抱着小夭坐到地上,手指探了探她的脉搏,却几乎感受不到跳动。他眼神一滞,即刻抬手往她身体注入灵力,可她却如同在梅园之时,没有丝毫反应。 他痛心入骨,肝肠寸裂,一手紧紧抱着小夭,一手不管不顾的往她后心输入灵力,口中不停和她说道:“坚持住……坚持住小夭,你不是还想和相柳双宿双飞吗?你若死了,他怎么办?” 忽的,涂山璟心念电转,眼眸咻的燃起亮光,他自言自语道:“对,对,补天石……我还有补天石……小夭,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回青丘。” 他即刻抱起小夭,差点因踉跄摔倒,但他用膝盖撑住,皱了皱眉,还好没有伤到小夭。 涂山璟匆忙跃上鹤背,驱策狸狸极速奔往青丘。 相柳疏通了河道,顾不上自己的伤,就四处寻找小夭。他一身白衣被鲜血浸染,绽开的血渍,仿若朵朵镌绣在白袍上的凤凰花。他手捂着心口,步履艰难的跟在白翼凤舞蝶身后,高束的银丝随着行走的步伐轻飏起伏,寻到最后残留着小夭气息的那片滩涂。 清朗静谧的月色,描绘着山峦的姿影。相柳突显猩红的妖瞳,却没有发现小夭的身影。 相柳喉头倏然喷出一口鲜血,他才不得不原地坐下,闭上眼,运功稍作调息。 小白在相柳面前不停舞动翅膀,给他输入幽冥之气,助他一臂之力。 青丘狐狸神洞乃是青丘的圣地,汇集了涂山氏狐族数十万年积攒的仙泽灵气。 洞中,一片萦绕着仙雾的水泽中,绽放着数朵散发白色萤光的冰玉雪莲,一张云雾霭霭的冰晶石床,盛放在仙泽中央。 小夭静静躺在雾气缭绕的冰晶石上,沉沉紧闭双眸,煞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润红。在她身体的正上方,悬浮着一枚晶状神石,散发着五彩斑斓的萤光。 涂山璟凝蹙着墨色的长眉,唰~两条狐尾立时显现,在他的身后轻盈摇晃。 “老爷,让静夜来吧!您救小少主已经耗费半身灵力,若再耗费灵力救王姬,只怕您的身体撑不住……”静夜急急劝解道。 可是涂山璟却岿然不动,充耳不闻。他合指念诵咒语,催动石床四周的法阵,洞内倏然拢起结界,将二人罩在结界之中。而后,源源不断的灵力从神石中喷涌出来,缠绕到小夭身体下方,把她缓缓卷入半空,霎时,衣袂翻飞、青丝俱飏。 静夜瞧着涂山璟逐渐变得透明的尾巴,忧心如焚,她知道,老爷这是抱着必死之心来救王姬。但见涂山璟一副视死若生的坦然神色,静夜一咬牙,原地跺了一脚,朝洞外快速奔去。 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簌簌而下,可涂山璟不敢去擦,亦不敢有丝毫懈怠,阵法一旦开启,决不能停,否则前功尽弃。自他被亲哥哥涂山篌伤了手脚,灵力就已大不如前。所以他必须专心致志,以确保万无一失。 片刻后,傀儡与静夜匆忙赶到,涂山璟的一条白色狐尾,在二人惊悸的眼神中,转瞬间隐匿了形踪。 “涂山璟,你不要命了?”傀儡厉声斥责道。 涂山璟看到和小夭一样的脸,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面色依旧冰冷,他沉声斥责道:“静夜,你找她来做什么?” 静夜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老爷……我……” “不是静夜的错,要不是因你不听劝,怕你出事,她怎么会带我来这里?”傀儡冷眸说道。 见涂山璟不为所动,傀儡眼波微漾,忽的嗤笑出声,捧腹大笑起来,她靠近涂山璟,轻蔑的嘲笑道:“你还真是对她情根深重,她都抛弃你了……不要你了……你还巴巴的上赶着保护她。” 涂山璟温润如玉的脸沉下来,训斥道:“闭嘴!” “我就说了,你能拿我怎样?你现在可不能分心,不然你的补天石可就浪费了……还有……你以为救了她,她就会回到你身边吗?” 傀儡一边挑衅,说着挖苦的话,一边指尖暗点,顺利进入了结界,她绕着涂山璟,用纤长的手指淡淡拂过他的锁骨、肩、背,再到另外一侧的肩膀停住,她食指轻点他的下颌,附身贴近涂山璟的耳边,低声讽刺道:“涂山璟……你还在做梦啊?如果没有塬儿,她还可能回来,可如今……你我都有了孩子,即便没有相柳,她那么一个冷心冷面、心思通透的人,怎么还可能回到你身边?” 涂山璟被她的嘲弄扰乱了一丝心神,他极力隐忍,喉头涌起一丝腥甜。 傀儡邪魅的笑着,手指缓缓沿着涂山璟的胳膊游走而下,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腕,在他耳边沉声说道:“要我说……还不如……让她死吧!” 话语刚落,涂山璟猝不及防被她一掌推出结界…… 河边的滩涂上,相柳稍稍调适好伤势,正欲起身,玱玹便从林间行色匆匆的赶来。 “相柳,找到小夭了吗?”他因着急小夭的安危,呼吸略微有些局促。 “我和小白追踪她的气息找到这里,但并没有发现小夭。水妖也没有在河中发现她的踪影,我想……她应该是被别人救走了。”相柳虽然调息了片刻,但脸色仍旧苍白。 “谁会带走小夭?”玱玹眼波流转,面色茫然,忽的幽眸一亮,说道:“是涂山璟?” “涂山璟天生灵目,善于追踪,只有他,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到小夭并将她带走。”相柳分析道。 玱玹突然想到被涂山璟带回去的傀儡,面色大骇:“那傀儡被涂山璟带回去了,若她撞见小夭,会不会再次对小夭下手?” 相柳凝眸思忖片刻,说道:“小夭说过,傀儡想杀她,是因为傀儡的儿子被蛇妖所害,因此傀儡才会把恨意转嫁到小夭身上,想杀了小夭泄愤。但如今涂山璟已经救活了她的儿子,她没有理由再出手,有涂山璟在,应也不会让她再伤害小夭……” 玱玹还是觉得不安:“万一……她不仅仅是因为儿子,还因为涂山璟爱的是小夭,不是她,因爱生恨,想杀了小夭呢?” 相柳沉思,还未开口,陡然响起的惊雷声,便惊扰了夜空。 所有人应声抬头。 “这是什么?”玱玹惊诧的看着夜幕中,忽然翻腾涌动的五色萤光。 就连寻人的神兵天将都不禁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一时呆愣在原地。还是指挥的统领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他们方回过神,忙不迭的继续搜寻失踪人员的踪迹。 “这是补天石的异象。”逍遥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面色凝重的说道。他抬头遥望天空出现的流光溢彩,眸色晦暗不明。 “补天石?”玱玹疑惑道。他知道女阴耗费万年修为,炼制五色石修补了天窟,为此,他还提拔了已经没落的女娲氏一脉。但后续的事,他已全权交给了女娲氏一族去处理,至于补天石的用途,他虽也曾耳闻,但于他来说并无多少用处,因此就没过多的去在意。 逍遥继续解释道:“女阴炼制的补天石结合了天地五气,相生相克,启用一颗补天石,其余的五色石均会有所感应,因此,天空才会出现异象。”而后,他眸光暗沉,忖量片刻,望着相柳,一脸凝重的说道:“九命……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他看到补天石最后一次已经使用,难以预料是福是祸。倘若被别人用了去,那小夭的生命……可能就会即将走到尽头,索性不如告诉相柳,做最坏的打算,好让他不留遗憾的好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直至小夭生命的尽头。 相柳看到逍遥严肃的神情,联想到小夭时而古怪的举止,狐疑问道:“你和小夭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逍遥抿了抿唇,叹口气说道:“小夭本不想让你知晓,只是如今这形势……” 相柳有丝诧异的看向逍遥,质问道:“你和小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逍遥顿了顿,问道:“相柳……你知道你万箭穿心伤了本体,却因何能这么快恢复吗?……你只知是你义父舍了一身修为护住了你的心,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即便他护住了你的心,你的心也已经被必杀的阵法和箭矢伤的千疮百孔,若没有外力助你修复,恐怕你也很难撑下去。” “是小夭用自己的血温养了我的原神。”想到小夭,相柳清浅的眼眸便漾起了温柔。 玱玹惊愕的看着二人,一时忘记了言语。 “这个傻丫头……”逍遥无奈摇摇头,叹口气,望着相柳问道:“你可听过盘古弓?” 相柳眉峰一挑,桃眸里闪过一丝诧愕,他虽然未曾见过盘古弓,但他活了千年,也听到过盘古弓的传说。据说只要将弓拉满,以心换心,无论生死,终能和心爱之人再度重逢。 忽的,他眸光一滞,似乎猜到了逍遥的意思,他腾的站起来,拽住逍遥的手臂,暗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慌:“你的意思是……” 逍遥看了眼劈着闪电的夜空,凝眸望着相柳:“小夭的娘亲在赤水桃林陨落之际,将盘古弓封印到了她的体内,本来阿珩的目的,是想借助神器之力,帮助小夭恢复灵力,让她日后能有自保之力。可是这傻丫头,却将你的神魂放在了心脏上温养,加上她半吊子学来的同心咒,机缘巧合下,成功和你以心换心。要知道,盘古弓没有与之匹配的箭矢,唯一的箭矢就是心。” 相柳眼眸猛然战栗,霍然放开逍遥,右手抚上自己的心,沉吟道:“这颗心……是小夭的?” 逍遥面色沉重的看向相柳:“盘古弓一旦开启,不死不休,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你。可这傻丫头,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动你分毫。” 玱玹听到这里,早已经心慌意乱,他不禁推过逍遥肩膀面对自己,急切的问道:“不死……不休?你是说……小夭会死?” “傻丫头深爱相柳,知道相柳一旦知道真相,必然会一死救她,因此才一直瞒着九命。听闻补天石可修复心脏,活死人、肉白骨,因此她才急切的想找到补天石,说不定……可以抵消盘古弓的影响。” 相柳震惊的盯着逍遥,半晌,他忽忆起小夭在玉山瑶池底,逼他发的毒誓,以及她在朝云峰,要他遵守的诺言……原来,她早就悄悄为了他,默默的做了这许多事,原来……她是怕自己会为了她去死,才玩笑似的让他发了这样的誓,又不经意间提了这样的要求。而自己竟然没有察觉,还在不知不觉间,被她牢牢束缚在了她的圈套之中…… 这个狡猾的小骗子……胸腔里的心脏似乎感应到相柳纠结的情绪,忽然卖力的跳动。相柳抚住心口的手微微收紧,深邃的眼眸霎时覆上了一层迷蒙的水雾。 “我听闻涂山璟已经花费大量力气找到了补天石,那他把小夭救走,定会用补天石救她的,对吗?”玱玹拉住逍遥的手臂,眸光死死盯着他,似乎想要一个确切肯定的答案。 逍遥抬头瞥了眼夜空中美轮美奂的异像,叹口气:“补天石只有三次使用的机会,女阴为了救自己女儿已经使用了一次,涂山璟为了救自己儿子又使用了一次,如今……再现异像,若此次不是用在小夭身上,或是施法过程中被终止,那小夭……”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即刻去青丘。”玱玹匆忙召唤应龙。 他话语刚落,相柳便已经拽着逍遥隐入了月色,只感觉一阵风从玱玹等人面前掠过,两人的身影就已消失无踪。 三十六、花开花落花无悔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涂山璟冷不丁被傀儡推开,瞬间敛了狐尾,他眸光惊骇,横眉怒目:“你……” 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噎住。 涂山璟愣愣的盯着傀儡,只见傀儡的双手已无缝衔接上他的灵力,正在源源不断的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小夭身体。 他诧愕的看着眼前陪伴了自己十年的傀儡,心中百感交集。 傀儡凝眸望着涂山璟,眼里蓄满盈盈笑意。她灿然一笑,缓缓说道:“璟,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也知道你可以为了她去死,可是我……却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为她而死。” 说着,傀儡眼里蓄起轻薄水汽:“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取代她在你心里的位置,也知道,如若她死了,你定然会痛不欲生,活不下去……” 涂山璟似乎猜到傀儡想做什么,慌忙说道:“你想做什么?不要乱来!” 傀儡转头看向浮在半空的小夭,轻笑一声,轻启红唇说道:“我一直想不通,她凭什么能得到你们所有人的垂爱,包括相柳,甚至一眼就分辨出了我和她的不同……” 她停了一瞬,转眸看向涂山璟,继续说道:“我在朝云峰对她痛下杀手,本来,我以为,我撺掇辰荣熠去杀相柳,依她的性子,她定会想杀了我泄愤。可没想到,她却为了你和塬儿,并没有取我性命。我想了很久,也许……这就是我和她最大的区别。她是个鲜活、坚强、善良、又敢爱敢恨的人。而我眼里,却只有担心,担心会被你发现是傀儡的恐惧,我心里都是自卑、还有小心翼翼。” 说着,傀儡深深地看了一眼涂山璟,朝他冁然一笑,她清明的眼眸里蓄起浓浓泪意:“我一直害怕,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是傀儡,可当真正被你发现时,我又松了一口气……现在……我终于不用再伪装自己……强迫自己戴着别人的面具。” “小……你为塬儿想想,别做傻事。这是我欠她的命,理应由我来偿还!与你无关!”涂山璟语气一滞,眼眸微闪,阻止道。 “其实……我很感激她把我造出来,让我有幸能和你相伴十年,有了这十年,我也不算白来这人间……”她顿歇片刻。“璟……照顾好塬儿……我的命……本就是她逆天改命造出来的,如今……也该还回去了……”她眷恋不舍的凝视了涂山璟一眼,话语刚落,她水波涟涟的眼角垂下一颗泪滴,顷刻间灵力散尽、化为烟雾,融进了小夭的身体。 “不要!” 涂山璟飞奔过去想阻止傀儡,手却直直穿过她化为烟雾的躯体…… “夫人!”静夜痛哭跪地,虽然这个夫人,只是个傀儡,但是对涂山璟却是无微不至、真心实意,即便知道了傀儡的身份,静夜也从来没有对她有分毫的不敬。在静夜眼里,涂山璟就是尊,只要对她主子好,夫人是谁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 涂山璟的眼里波光涌动,霎时想起和傀儡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正是她的温柔以待,所以,即便涂山璟后来发现眼前明眸皓齿的女子不是小夭,但他依旧固执的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望着她和小夭一模一样、难以分辨的面容,他甚至固执己见、不断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就是小夭,她就是自己的小夭,她没有弃我而去,她依旧还在这里……而涂山璟也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了他为自己精心编织的幻境里。 可惜,幻境再美,也终归会有破碎的一天。涂山璟缓缓收回紧握的手,一指一指舒展开,一枚血红的妖丹泛着萤光,出现在他的掌心。 看到血红的内丹,涂山璟的最后一丝防线彻底破裂,他一直好奇,明明小夭的灵力被散入了经脉,却还总是乐此不疲的吃药修炼灵力,看她灵力一点一点变强,涂山璟还以为是药物的原因。如今从幻境里清醒,他才恍然大悟,竟是因她本身就是傀儡,寿数有限,和神体有异。才一直勤奋的修炼灵力,最终才炼出了这枚妖丹。 涂山璟阖上眼眸,将妖丹握紧。 “老爷,九命相柳闯到门外,说要见您。”胡珍快步跑来,朝涂山璟拱手禀报。 涂山璟睁开眼睛,叹口气,淡淡说道:“带他进来吧。” 相柳匆匆从洞外跑进来,呼吸也变得紊乱。 他看了一眼涂山璟,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瞥见补天石已经灵力耗尽。相柳眼疾手快的闪身过去,将从空中坠落下来的小夭牢牢接到怀里。 “小夭?”相柳将小夭抱出水泽,轻声呼唤道。他用手探了探小夭脖子上的动脉,还好,脉搏的跳动依旧有力。相柳霎时松了一口气。 逍遥随后赶来,看到小夭虽然还昏迷不醒,但她的脸庞却粉雕玉琢,瞧起来与常人无异。逍遥抬手运转灵力,朝小夭识海探去。他凤眸一亮,惊喜的发现,小夭残破的心脏已经开始慢慢重聚。 逍遥悬起的心终于落下,舒了口气,他薄唇勾起笑意,搭上相柳肩膀:“宝宝蛇,恭喜。” 相柳心里绷紧的弦霎时松开,眼角泛起水色涟漪。他紧紧的将小夭搂进怀里。一滴泪,悄悄从他眼尾滑落,滴进小夭的发鬓。 片刻后,相柳眉目恢复清明,他抬眸望向涂山璟,朝他真诚的说道:“涂山璟,谢谢你救了小夭。” 涂山璟背对着他们,头也不回:“我救小夭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和你说声谢谢。”相柳扬起一抹浅笑。 涂山璟犹豫片刻,转过身,眼眸清亮,他的唇角扬起淡然的微笑:“那就当……是还你海岛的救命之恩吧。” 相柳挑眉,微微讶异:“你如何得知是我救了你?” 涂山璟嘴角微弯,说道:“那时,我被涂山篌算计,落入海中,被鲛人夫妇救起,虽然我不通鲛人语言,但他们拿来的那颗血珠,我知道,那是小夭的血。她第一次把我救回家,就是用了自己的血,不过那时候,我混沌不知,后来,在玱玹第一次将小夭带回五神山时,我为了掩护她逃走,被玱玹打伤,亦是她用自己的血治了我的伤,那次我很清醒,所以记忆深刻,因此对她的血十分熟悉。另外,能拿到小夭的血通过鲛人传递给我的,也就只有你,海底的妖王——九命相柳。” 相柳扬唇,垂眸笑道:“青丘公子果然玲珑巧思,通幽洞微。不过……既然你已知晓是小夭的血救了你,那我也不过是个传递之人,你该感谢的是她。” 涂山璟垂眸,长睫微微动了动,嘴角有丝自嘲:“其实,我早就知道她爱的是你,可是,我很自私,只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因此,你救了我,我并没有告诉她事实真相,而是选择了缄默。当她同我说已经和你恩断义绝时,我甚至在心里窃喜,以为这样,你就不会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可是,我还是低估了你在她心里的分量和位置。”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她从你身边抢走。”相柳眸光冷冷的说道。 涂山璟眼眸微闪:“我知道,你不仅没有和我抢,甚至还把她推向我……我是一个被打碎的人,是小夭……亲手又捏了一个我,所以我离不开她,贪婪的想要依赖她,想要从她那里找回自我。有时候,我甚至会暗暗庆幸,你和玱玹是死对头,于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付出。” 相柳没有言语,星眸暗影沉沉。 涂山璟继续说,嘴角有丝自嘲的苦笑:“小夭信上说,她对不起我,但很高兴,我还是清水镇那个温暖又柔软的叶十七……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傀儡去找辰荣熠时,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却没有阻止……那时候,我的心里确实郁结了一股恨意。我可以轻易原谅涂山篌和防风意映,是因为他们不是我的精神支柱,而小夭不同,她是我的全部,是我生存下去的力量和勇气,她的伤害对我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于是,我纵容塬儿娘亲,假装什么都不知情,但又怕小夭真的受到伤害,便让清水镇客栈的跑堂,故意将你们的行踪透露给玱玹。我知道,有玱玹在,辰荣熠就不敢伤她。” 相柳眉峰一动,眸光微凌,冷冷说道:“我知道你想把不甘和愤怒都发泄到我身上,可是在百黎那日,玱玹并没有来,是巫王引颈自刎,我们和百黎的人才得以逃脱辰荣熠的控制。” 涂山璟眸光震骇,说道:“你们去百黎的前一日,小夭来我府邸,拿走了我们新婚时,你送给她的那个扶桑木娃娃。其实……我早就猜出那是你做的东西,但我假装不知。” 相柳眸光闪了闪。 涂山璟继续说:“她同我说,她爱的是你。那日,我只顾沉浸在伤痛中,没有注意到塬儿偷溜出门,他跑到树林找娘亲,结果被蛇妖哄骗,吞食入腹,我赶到时,杀了蛇妖,剖开他的肚子,将快被消食殆尽的塬儿抱出来,放到青丘圣地温养,并着人发布告示寻找补天石,因此就没有过多关注你们的行踪……而塬儿娘亲却因为塬儿的死,受了刺激,把责任都推到小夭身上,当夜就去找了辰荣熠……其实,她应该恨的……是我,是我没尽到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我自觉亏欠她,没照顾好孩子,才纵容她做出出格的事。” 相柳眸色冰寒,嗤笑道:“其实,小夭早已经猜到,想杀我们的人和你有关,所以她才在朝云峰手下留情,最后还被傀儡推下崖底。” 涂山璟清亮的眼眸微微动了动,温和的看了眼小夭,说道:“她嘴上心狠,但心却向来如此柔软,和她比,我很惭愧。她觉得我很温暖,是因为我的阴鸷,向来不会露于人前。她亦不知,我的内心深处,也会有幽冥。”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也没有谁能真正做到十全十美,这个世界,有光明,就会有黑暗。有正义,就会有邪念。有善,就有恶。阴阳互生,因果使然。”逍遥插嘴道。 涂山璟打量了逍遥一眼:“我为了寻找补天石,曾去玉山找王母打听补天石下落,但王母当时去了玉清境,我本想离开,却听到仙娥说,你们也去了玉山,于是我便躲在瑶池桃林远远看着你们,也看到了红衣的你。” “哦?”逍遥玩味的勾了勾唇角。 涂山璟看了眼小夭,对逍遥说道:“后来,我得到消息,补天石在神农,便急忙赶去,发现你竟然也在那里。我本想那日去寻塬儿娘亲一同回来救孩子,恰好碰到她趁小夭落单,想置她于死地,于是用了狐族迷术,迷惑了若木傀儡,最后救下了摔落悬崖的小夭。我又想起你在神农,就将她带过去,利用识神小狐将你的老虎引了过去。”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渊源,我还真以为赤宸有前世记忆,识得自己女儿,原来……不过都是你的障眼法而已。”逍遥摆摆手笑道,有丝自嘲。 “那只老虎竟是赤宸?”涂山璟微微惊讶道。 “哈哈……以前是,如今……他仅是一只普通的小兽而已,和前尘往事已无甚关系。”逍遥眸光暗了暗,随即爽朗的讪笑一声,说道。 涂山璟淡淡的勾唇,不再说什么。他看向相柳,说道:“相柳,你带小夭走吧,她救我数次,可我却纵容别人伤害她,如今……”他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妖丹,笑道:“我亦想清楚了,只要她幸福,她和谁在一起都不重要,只是……这些事,我想请你替我保密,我不想破坏自己在她心目中的样子。” 相柳低眸,淡然一笑,抬头与涂山璟四目相接,说道:“虽然傀儡伤害了她,但你,亦用补天石救了她。你们之间的恩怨已清。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并不需要我多嘴。” 涂山璟怔愣一瞬,随即扬起坦然释怀的浅浅笑意。 “小夭怎么样了?”玱玹火急火燎的从洞外奔进来,呼吸不稳的扫视了一遍众人,便看向还在沉睡的小夭。 “她……唉……。”逍遥故作遗憾的摇摇头。 “小夭……小夭她……”玱玹身形一晃,踉跄几步,他摇着头,不肯相信,他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小夭,小夭……” 玱玹的泪水咻然夺眶而出,他顾不得什么君王威仪,扑跪在地,拉着小夭的手不住在颤抖,声泪俱下的叫道:“小夭……我是哥哥……小夭……你醒醒……你醒醒小夭……” 见小夭没丝毫反应,玱玹悲痛万分。将头紧紧靠在小夭手上,哭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小夭的手,竟然温暖又柔软。他眼含泪水,赶忙探了探小夭的脉搏,这才反应过来被逍遥戏弄,他敛了泪意,脸色霎时难看非常,黝瞳瞬间沉到谷底。 逍遥早就憋不住,弯腰捧腹,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山洞,只回荡他一个人的声音。 玱玹暗暗擦干眼泪,阴沉着脸站起身,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他的眸光如同一把利剑,刺向逍遥,深寒的眼眸里,写满了涛涛的怒意和杀气。 逍遥看到玱玹墨黑的脸,瞬间止住笑容,咽了口口水,讪讪说道:“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说完,一溜烟没了踪影。 静夜和胡珍早已悄悄退去,而其余两人则别过脸,忍俊不禁。 帝王之威,可不能轻易挑衅。 三十七、相思相守长相忆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明珠高挂,鲛绡低垂,屋檐下,挂着一排风铃,是用终年积雪的极北之地的冰晶所做,赤红色、竹青色、紫靛蓝色、月下荷白色……配合着冰晶的色彩,雕刻成各种花朵的形状。微风吹过,冰晶撞击出叮铃悦耳的脆响…… 小夭是被一缕刺眼的阳光照醒的,她幽幽睁开眼眸,用手遮住眼睛适应了半天的光线,才发现自己在一间小木屋里,阳光从墙缝里钻出来,温暖得不像话。她转眸望去,一排排冰晶风铃在房檐底下闪闪发光。 “回春堂?”小夭诧愕的直起身,看着眼前熟悉的楼房。她摸了摸身上,竟觉得十分舒爽,没有半分被洪水卷走撞击后的伤。小夭以为犹在梦中,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 “疼……”小夭娇呼,皱着眉搓了搓被自己掐疼的手臂,腹诽道——怎么在梦中,也会这么疼? 忽的,楼下传来人语声,小夭急忙穿上衣服,沿着梯子走下楼去。 “夫人好。”一个看起来精神十足的少年搬着椅子恭敬的朝小夭鞠躬行礼。 “夫人,您醒啦?”又有一位和蔼的大娘在擦着装药材的柜子,朝小夭亲切的寒暄打招呼。 紧接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亲切的向小夭问候着,各个脸上堆满笑意,一口一个夫人。小夭有丝尴尬,脸上茫然不解,但却无意识的一 一点头回应。 小夭还没弄清楚眼下是个什么情况,转身就落进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夫人,地上滑,小心肚子里的宝宝。”相柳充满磁性的嗓音低声说道,将香温玉软的女子拦腰抱进怀中。 “相柳,我是在做梦吗?我们不是在丹河守卫吗?怎么会出现在回春堂?”小夭看着星眸璀璨,如沐春风的相柳,一脸诧异。 “丹河守卫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相柳红唇微翘,说道。 “我竟睡了那么久?”小夭柳眉高挑,惊讶的合不拢嘴。 “你为了治疗瘟疫,废寝忘食,后来又为了救赤水小叶命悬一线,是涂山璟用补天石救了你。但你劳累过度,所以才睡得久了些。”相柳笑眸微弯,解释道。 “涂山璟……用补天石救了我?”小夭再次震惊。她都没跟他提过补天石,涂山璟就用神石救了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阴差阳错、歪打正着? 相柳看到小夭发呆,声音温朗,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用了人家这么珍贵的神石,还没有好好谢过他,有点过意不去而已。”小夭眼神躲闪,她心下暗道,既然已经在无形中解了同心咒,那……那个秘密,就让它永远成为过去吧…… 相柳也不拆穿她,佯装不知情的模样,依旧一脸柔和的望着她生动的表情:“放心,我已经替你谢过涂山璟了。” 小夭有些心虚,不敢看相柳眼睛,问道:“那赤水小叶和其他人呢?” “赤水小叶还活着,已经被玱玹命人送回赤水。但赤水海天已死,其余神将也命丧洪水,仅有一人生还。” 小夭眼睫颤了颤,在迅猛的自然灾害面前,即便是神,也有束手无策的万般无奈。小夭复问道:“那我们怎么会在回春堂?” “补天石已经恢复了你的灵力,我们也不必四处奔走了,你曾经说过,还是在清水镇的日子舒服自在,我便自作主张,带你回了清水镇。刚好,桑甜儿的重孙们不好医术,准备转手回春堂,我就给盘下来了。反正离大海也近,咱们还可以随时带着……孩子……回大海的家里。” “孩子?”小夭听到相柳故意强调的两个字,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相柳在呆愣的小夭唇上,轻柔落下一吻,打趣道:“是啊,孩子,我们的孩子,都快两个月了,你这个小傻瓜,难道都没有察觉吗?” 小夭惊愕的抬头,半晌才想起给自己把脉,她急忙搭上自己的脉搏。小夭的眼眸忽的像个戏台,一下浮现震惊,一下溢上笑意,一下眼眶又泪意满满。小夭结结巴巴的说道:“相柳,我……我们……” 小夭激动的摸上自己的肚子,突然就被告知要当母亲了,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心里就是觉得又奇怪,又充满了期待。 “真笨,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还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也幸亏是我的种子比较强壮,不然哪由得你那么折腾?”相柳声线温柔,有丝得意。 “那……我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我哪知道那么容易就有了?”小夭眨巴着无辜的鹿眸反驳道。 相柳调侃:“你不是号称专治妇人不孕不育吗?第一次见面,你就不要命的问我——家中可有妻妾不孕?怎么,我们成亲这么久,你都不知道替自己看看吗?” 小夭羞红着脸躲到他的怀里,娇嗔满面,笑骂道:“讨厌,别说了。”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玱玹带着阿念阿喾从门口走了进来,就看到两人在腻歪。 “哥哥?”小夭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从相柳怀里挣脱站起来。 “姐姐身体可好啦?”阿念笑问道。 “已大好。”小夭笑着回应道。 “姨母……”阿喾跑过来抱着小夭的大腿,甜软的叫道。 许是知道自己怀孕了,小夭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如柳絮般,飘飘忽忽,跟着柔软起来。她将阿喾拥进怀里,不停用脸蹭他细软的发丝。小夭正想把阿喾抱到怀里,就被相柳阻止。 “你是忘了自己有身孕吗?万一伤到你怎么办?”相柳蓦地冷着脸说道。 小夭本想反驳,你不是说自己种子好吗?连跌落悬崖,被洪水卷走都没问题,咋抱个小孩就啰哩巴嗦?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相柳一把将阿喾搂进怀里。她想说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阿喾,姨父给你变个小法术。”相柳一脸慈爱,看着阿喾,用雪花般的法术给他变出各种动物。逗的阿喾高兴的直拍手:“哇……真好看,姨父再给阿喾变个小老虎。”“好!”相柳爽快的应道。 “没想到,今生能有幸,看到九命相柳这么柔和的一面。”玱玹戏笑道。 “借你儿子提前演练一下。”相柳薄唇微勾,说道。 玱玹抱过阿喾:“你啊,还是用你儿子练手吧。我儿子金贵着呢?哪容得了你折腾?” 相柳手一空,眼眸微眯,颇有微词。随后他握了握手指,笑着挑了挑眉,干脆拂袖坐到一旁的矮榻上,斜靠到榻背,悠哉的倒上一杯茶,啧啧品着茶水。 玱玹见相柳不说话,抱着阿喾坐到相柳对面:“九命,跟你商量个事儿。” “好茶!”相柳半眯着桃眸,连连称赞。 玱玹笑一下,自顾自说道:“我希望你能让阿喾,跟着你学习防风家的箭术。” 相柳凝眸望向玱玹,勾唇冷笑道:“你儿子金贵,我可不敢教,你还是送他去真正的防风家学习箭术吧!” 玱玹不怒反笑:“只要你答应教阿喾,你们回春堂所有装修的支出,我全包了!” “好。” “……” 小夭噗嗤笑了出来。 阿念则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瓜子,一边靠在柜台上磕着,一边连连咋舌道:“不忍直视,不忍直视啊。” 玉山琅琊洞内。 小夭双手将驻颜花神器以及盘古弓递给王母:“王母,我前来归还玉山神器。” 王母取过弓箭。 盘古弓弓身漆黑,弓脊上刻着古朴简单的红色花纹。一落入王母手里,便化成小小的一枚,如同头花般大小。难怪说此弓无箭可配——原因竟是,弓的大小随时在变,世间哪里有箭可配? 王母一拈手,盘古弓便消失在了手中,她缓声道:“盘古弓我已收到。至于驻颜花,既然阿媚已将它赠予了你,那就属于你了。如今,你已恢复灵力,勤加修炼,它日后也可以成为你的法器。” 小夭喜不自胜,赶忙抱拳:“多谢王母。” 小夭又踟蹰一瞬,说道:“不知王母可否再帮我看一下,盘古弓的影响是否都已消除?还有……是否会影响我腹中的胎儿?” 王母手指轻点小夭额头,闭眼朝她识海探去。她有些讶异的睁开眼眸,很快又恢复平静。 小夭看到王母表情的变化,心中微微发紧,她真怕老天突然又把这一切都收回去,跟她说这一切都只是个玩笑而已。 王母平缓说道:“你的同心咒已解。” 小夭舒了口气。 “不过……” 小夭一怔,心霎时又提到嗓子眼。 王母抬唇浅笑:“上次探查你的识海,你的神魂还有残缺,这回,却已然完整,许是补天石的妙用吧!不用在意,其余的,并无不妥之处。” 小夭彻底放下心,朝王母作揖道:“多谢王母。” 拜别了王母,小夭来到獙君住所,叫相柳回家。 “这就走了?”阿獙不舍的问。 “回春堂重新开张,还有的忙呢!”小夭笑道。 阿獙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丫头,为什么就是那么喜欢这人间的烟火气。忽的想起逍遥,阿獙疑惑的问道:“对了,刚刚只顾和相柳喝酒,都忘了问你们,逍遥怎么没来?” 相柳嗤笑一声:“逍遥戏弄玱玹,被他下了禁制,必须在忘川亲自摇橹掌舵,送亡魂往生三百年,獙君若是想他,便去归墟看他吧!” 阿獙一脸震惊:“这小子胆子那么肥?” 而此刻的逍遥,正精疲力尽的仰躺在他的月光石小船里,一副摆烂的模样。 “到底还有多少亡灵要送啊?” 一只小幽灵飞到他身边,鼓励道:“加油呀!逍遥大人,今日才送了八百个,后面还有六百个在等着呢!” 逍遥伸出手指,比划了一遍,仰天长叹:“天呐!这难道就是我窥探天机的惩罚吗?” 可惜,此时此刻,无人回应,仅有一只赤色的老虎,一边等着他,一边在岸上扑着虫子。 小夭和相柳坐在白翼凤舞蝶的背上,飞往清水镇,路上经过青丘上空。 青丘的山不是很高,但每一座都很温婉秀丽,兀立在水平如镜的烟渺碧波之中。 小夭惊叹道:“青丘这样美轮美奂、宛若人间仙境的山水。难怪会培育出涂山璟一般冰姿玉态、虚怀若谷、玲珑巧思、谪仙一般的人物。” 相柳沉着脸,酸到:“青丘公子梅胎雪骨,当然冰姿玉态,我只是一介莽夫,委屈你了。” 小夭眉眼弯弯的瞅着相柳:“哟,吃醋了?” 相柳傲娇的别过脸不看她。 小夭清澈的美眸里漾起戏谑,她握拳耷拉着双手,在他面前学着小狗的样子:“汪,汪,汪,我家狗狗邶吃、醋、了!” 相柳捂住小夭的“狗嘴”:“轻点儿,别让肚子里的宝宝听见了,影响我当爹的形象。” 小夭满眼狡黠:“我就叫,就让他听见,汪,汪,汪。” “好啦好啦,我的小姑奶奶,我错了,别叫了……” 青丘的一座山峰上,涂山璟正带着涂山塬坐在山顶,欣赏天边暮色合金的落日,他抬眸瞥见天边划过一抹惊艳绝伦的流光溢彩。 “爹,你在笑什么?”涂山塬瞪着圆溜清亮的眼睛好奇问道。 “没什么,塬儿。”涂山璟温柔的说道。 “那我娘什么时候回来啊?”涂山塬遥望着天边的落日,怅然若失。 “你娘……一直都在你身边。”涂山璟看了一眼挂在塬儿脖子上的血红色妖丹,沉眸说道。 “那我怎么看不见她呢?” “她呀,在你的心里。” …… 桃月的微风温暖不燥,隔着青石台阶,是两亩半种着药草的坡地,沿着中间的青石路下去,是一条不宽的河。此时朝阳初升,河面上水汽氤氲,金光点点,河岸两侧野花烂漫,水鸟起起落落,很是诗情画意。 相柳和小夭蹲在后院的门槛上,一人手里端着一个碗,拿着一个勺,碗里的粥还剩大半,腾腾的雾气渐消。 俩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在泥地上打闹,浑身滚得脏兮兮的粉嫩小团子,两脸生无可恋。 “九头怪,我好想揍他俩怎么办?”小夭目视前方,幽幽的说道。 啪~ 一坨泥砸到相柳胸上,白色的袍子瞬间留下一团泥印。 相柳闭上眼,眉尾不停跳动,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支持你。” 此时,两个小家伙还不知危险即将降临,仍在追逐嬉戏,银铃似的笑声惊了河里的水鸟,荡起一片涟漪。 “姐姐,你抓不到我,略略略~”满满古灵精怪的朝姐姐做鬼脸,七分像相柳的小脸被他挤在了一起。 月月小手叉腰:“你个小兔崽子,我逮到你,你就死定了。” 月月柳眉一挑,眼睛像极了小夭,她的眸子里闪过猾黠,忽的,化身白色的小九头蛇,极速窜到满满身边,将他缠住,绊了他一跤。满满也不甘示弱,随即化身成纯黑色的小九头蛇,反击了回去。 两个小家伙谁都不服输,谁也不放弃,最后十八个头、一白一黑,死死缠在了一起。 小夭冷着脸,拎着满满的尾巴,就将两条小蛇提起,在她手里,像个栓了绳子的蹴鞠,荡来荡去。 “娘亲,娘亲,我们错了,我们不闹腾了。”月月跟娘亲求饶。 “娘亲,我和姐姐乖乖吃饭,放我们下来好不好?”满满附和。 见娘亲不为所动,月月朝相柳求助道:“爹爹,快救我和弟弟。” 相柳端着碗站起来,看着被拎着远去的一双儿女,叹口气,笑着说道:“我现在连你娘亲都打不过,你俩就自求多福吧。” 阳光正好,天空碧蓝如洗。风轻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材气息。 番外:小夭&相柳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曾经,小夭总觉得相柳超凡出世,不食人间烟火,只有当他变成防风邶的时候,才会让她觉得,相柳是个和自己一样,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而如今,当相柳褪去一切外壳,回归最原始的自我后,竟比她更懂得享受这尘世间的良辰美景、还有万家灯火,也比当初的防风邶更加自由和洒脱。 自相柳带她回到清水镇,她方才发现,这个摘掉所有头衔和光环的九命相柳,即便不依靠灵力,他也能得心应手、驾轻就熟的处理任何事。连回春堂的装修筹划、选料、修葺、采买,甚至连开张宴请的所有菜品,都是他亲自操办。 虽然修缮后的回春堂,依旧简雅古朴,但选的材料却皆是上乘之品。用相柳的话来说——反正花的是玱玹的钱,他又不心疼。因此,房顶一律采用墨色琉璃瓦,木料无一例外,均是上等的金丝楠木;连窗柩门屏也全都装上了顶级的鲛纱。而屋檐下挂的冰晶风铃,是他们刚回清水镇的第三天,涂山璟巴巴的差人送来的,说是小夭喜欢;屋内悬挂的夜明珠,是赤水氏送来的,说是为了感激小夭救治城内百姓…… 小夭怀孕后,相柳便负责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务必躬亲。每日变着花样,亲自为她做各种吃食。相柳负责做,而小夭就只负责坐在一边吃。才几日,小夭就又发觉自己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别人四五个月才刚刚显怀,而她,三个月的肚子,看起来就已十分凸显。 “九头怪,你都把我养胖了!”小夭耷拉着脸朝相柳抱怨。 “胖胖的岂不是更可爱?”相柳笑眯眯的说道。 “长胖了就变丑了,到时候你嫌弃我怎么办?”小夭刻意嘟着唇,嗔怪道。 相柳星眸潋滟,轻轻捏了捏小夭嫩滑的脸:“你这小傻瓜,民间不是还有句俗语吗——饺子要吃烫烫的,媳妇儿要养的胖胖的。况且你这……凹凸有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艳若桃李,百媚千娇,我…爱…都来不及,怎会嫌弃?” 听到相柳暧昧低沉的话语,小夭的眼神如小鹿般闪烁,秀脸如醉酒般微醺。她仰躺到贵妃椅上,平稳了怦然心动的情绪。小夭暗叹,都在一起这么久了,竟然依旧无法抵御相柳暧昧的语气。 云过天空,碧蓝如洗,小夭遥看远方聚映的山峦,憧憬道:“相柳,你说,我们的宝宝会是什么样的?是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点?既然他算是半神半妖,那他是有九颗头呢,还是只长一半——四个或者五个?还有,你说他的头……是横着长一排,还是竖着长一排,还是左右排列?” 相柳嗤笑一声,一脸的宠溺怜爱,凝睇她的桃眸里,尽是绚烂烟火,耀如辰星。 小夭早间说想吃皓翎的酥糕,午时,桌上便放着盛满糕点的食盒,有各种不同的味道,打开都还冒着热气。她想吃烤串,他便亲自动手炙烤。夜晚,更是依偎在相柳怀里,缠着他给自己讲睡前故事。小夭饿了,无论多晚,相柳都会起来给她做夜宵。 因为小夭医术不错,来过一次的人,便无一例外成为了回头客。人多了,自然就没那么清闲。但相柳怕她累着,一天只允许她看二十个病人,其余的人等着排号。很多人等不了,也就跑到其他医馆看病,也不算抢了他们生意,邻里相处倒也和睦。小夭也培养了几个有天赋的学徒,偶尔帮忙打打下手坐诊看病,她也可以忙里偷闲,有闲暇和邶出去约会浪荡。 幸福的时光 总是溜的飞快。不知不觉,小夭已经进入孕期后三月。这三月,可把小夭折磨得够呛。腹部大得像在肚子里揣了个巨大的西瓜。小夭总感觉体力已跟不上步伐。因着肚子越来越大,她只能边走边歇,常常走几步,歇一下,再走几步,喘着气,又不得不停留小憩半晌。 小夭泪眼汪汪的慨叹:“怀个孕,怎么那么辛苦啊……”虽然她曾也是个治疗不孕不育的专家,但纸上谈兵和躬行实践始终有着巨大的落差。 “辛苦媳妇儿了,你这是双生子,自然比其他人要辛苦些。”相柳终日寸步不离的守在小夭身旁,一旦小夭心情烦躁,他就耐心的安慰着,还时不时给小夭制造一些浪漫的小惊喜。 小夭眼神无辜:“可你……不是从蛋里蹦出来的吗?现在肚子那么大,万一到时下了两颗巨蛋怎么办?蛋那么大,我怎么下的出得来?”说着,小夭觉得心里不平衡,又泪眼婆娑起来。 相柳万般无奈的嗤笑一声道:“那我也是头一遭,也没见过父母,没经验呀!” 听相柳这么一说,小夭霎时哭的更凶了些。 相柳有些头痛,没想到女子怀孕,情绪波动竟如此之大。忽的,相柳眼前一亮,计上心头,急忙好脾气的认真安慰道:“你别哭……大不了,我替你痛。” 小夭破涕而笑,调侃道:“这是我的肚子,他们在我肚子里,而且都快生了,你怎么替我痛?我定是患了产前恐惧症了,忽然有点害怕。难怪都说女子生育,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以前没觉得,如今到是信了。” 相柳暗暗思忖,星河清浅的桃眸里,既漾起了心疼却又溢满了温柔。 梅花吐幽香,虽已入冬,但夜空依旧清朗,澄澄湛湛,万里璇穹。月牙弯弯,周围浮着丝丝缕缕的云彩,乍一看,倒像是给月儿镶了道纱绸。 小夭已经入睡,相柳蹑手蹑脚的起床来到河边,撮嘴成哨,很快,毛球便拖娃带崽的来到他身边。 “老妖怪,叫我什么事?”毛球一边哄着小奶娃,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相柳自然而然的抱过毛球的崽,说道:“去,叫你媳妇儿送颗情人蛊给我。”相柳现在看到奶娃娃,就不自觉手痒。 毛球有丝惊讶,但眼眸一直跟着相柳,生怕他伤到自己的娃。 “还不快去?”相柳冷眸,吓得毛球不敢怠慢,急匆匆赶回百黎。 相柳面带微笑,哄孩子的动作却有些笨拙,粉嫩的奶娃娃扯着嗓子想哇哇大哭,可看到眼前男子举起的手,奶娃娃竟然立马停止了哭闹,乖巧的闭着眼睡着了。相柳看着婴儿晶莹剔透的面庞,嘴角挑起一个笑容,脑海里不断临摹着自己孩子的模样。等到毛球回来时,小家伙已经在相柳怀里睡得香甜。 “来,老妖怪,给你的。阿瑶说了,这是她改良后的情人蛊,这蛊和以前的情人蛊一样,同心连命,但若有一天你想解蛊了,可以去百黎找她。”毛球将一枚晶状的核桃放到相柳手里,小心翼翼接过了自己的儿子。他微微有些讶异,这叽叽在相柳怀里竟然不哭不闹,就这么睡着了,平日这小子不哭到三更绝不睡觉,今日倒是难得,那么早就睡了,而且竟还是在这个老妖怪怀里。 相柳拿着新的情人蛊仔细端详,一脸诧异:“这蛊能解?” “阿瑶说,以前的蛊确实解不了,但经过她多次改良实验后,新的情人蛊已有方法可解。”毛球解释。 “好了,那你回去带娃吧!”相柳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毛球也顾不上他,深深打了个哈欠。带娃没睡好,毛球还是决定赶紧回去补觉。况且,他媳妇儿还怀着二胎呢! 白羽金冠雕迎着松风雪月,隐入了如水的夜色。 相柳拿着情人蛊,坐到小夭身边,轻轻替她掖了掖被子,静静的凝视着她仙姿玉质的睡颜,眼眸里均是缱绻的爱意。 相柳对着情人蛊,默默吟唱蛊咒,两颗如萤火虫般的蛊虫闪着亮光,一只飞到相柳心上,一只飞进小夭心间。冰晶核桃也融为雾气,一半进了相柳身体,一半流进小夭心田。 第二日,小夭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今日身体竟然异常的松快。小夭微微讶异,这是她这几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转头却看见相柳紧锁眉头,似乎在梦魇。 “相柳?”小夭轻轻推了推相柳,试探性的叫道。 相柳一下从睡梦中惊醒,睡眼惺忪的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我是看你皱眉,以为你做噩梦,所以才叫醒了你。”小夭眼含笑意,柔和的说道。 “你没事就好,我你不用担心,只是昨夜没睡好而已。”相柳听到小夭没事,松口气,扬唇笑道。 “我昨晚睡得很好呀,应该……没吵到你吧?”小夭疑惑的问道。 因为怀孕,她每天夜里都不得不把相柳叫醒,帮助自己翻身,而相柳睡眠很浅,小夭稍稍一动,他就睁开了眼。 “不是你,是我自己的原因。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弄早点。”相柳笑着解释,说着他起床穿衣,在小夭的唇上轻轻一啄,便起身朝门外走去。跨出门槛的时候,他不经意抻了抻、捶了捶酸胀的腰脊。 梅月,大年三十。今日正值除夕之夜,整个清水镇处处火树银花,耀如白日,街上开了灯市,远远望去,千盏明灯如同漂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融融如海。伴着天空不断绽开的焰火,真个如瑶宫仙阙。 小夭早早便放伙计学徒们回家和家人团聚,此时整个回春堂只剩下相柳和小夭。 屋内放着炭盆,火舌噼啪,温暖如春。她挺着大肚子,坐在方桌旁,桌上全是相柳亲手做的菜肴。 两人边吃边聊,有说有笑。忽的,窗柩外下起了如絮般的鹅绒大雪,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如星河,如碎玉,迅速将天地染成银白,不一会儿,回春堂外便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皑雪,清冽纯净,白茫茫的一片。 “相柳,你看下雪啦!”小夭晶亮的眼眸里漾起甜甜的笑。 “是啊,下雪了。”相柳定定望向窗外,眸光浮上细闪,唇间扬起浅笑。 这样的日子……真好!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有自己的家,能平静的和自己心爱的女子,满怀期待的迎接他们的宝宝,一起庆祝新年。 柳月,满月。 小夭这半个多月,觉得身体异常的舒爽,吃得下,睡得香。反而是相柳,不知为什么,总有点憔悴的感觉。 今日是上元节,风雪早已停止,此刻,青冥长空月朗星疏,清水镇上花灯如昼,烟火片片,星河点点,东风吹落花千树,缛彩繁光远缀天。 玱玹和阿念带着阿喾,来回春堂陪小夭们过小年。另外,因着涂山塬年前大病一场,小夭将他带到回春堂,悉心照料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便认了小夭做干娘。趁阿喾也在,小夭也邀请了涂山璟和涂山塬,而涂山璟也爽快的答应,没有拒绝,带着儿子一起来清水镇共度佳节。 阿喾和涂山塬年龄相仿,很快玩到一处,回春堂里顿时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几人杯觥交盏,飞花行令,窗外,绽放着如雨般的星落,数数点点。 谈笑间,相柳觉察腹部隐隐传来一阵一阵有规律的疼痛,他瞬间意识到小夭可能即将临盆。小夭还在香甜的啃着鸭脖,相柳就将她拦腰抱起,她正诧异,忽的身体传来阵阵热流,她才惊觉要生了,顿时心慌意乱起来。不过她心里有些纳闷,不是说生孩子的时候,会跟打断肋骨一样,痛的死去活来吗?为何自己却没有一丝痛觉? “抱歉各位,你们自便,我先带小夭回趟大海。” 相柳撇下众人,闪身便没入了夜色,剩余几人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但也只能留在回春堂等待。 幽深的大海深处,三个女鲛人正在大海贝里帮小夭接生,而远处的海面,一头白色九头蛇正被分娩的疼痛,折磨得不停翻滚,他周身的蛇鳞不住颤抖,巨大的蛇身不断拍打在海面,瞬间搅起一层层巨浪狂风。 大约半个时辰,随着一阵释放之感,第一个孩子终于露头,是只原形通体莹白的九头蛇女宝宝,圣洁如雪,纤尘不染。有了第一个的经验,第二个很快就露出了头,而这个,是个男宝,只见他通体黝黑,九颗头还未睁眼,却已经让人觉得他将来定能睥睨万物! 三个女鲛人瞳孔俱震,敬畏的将两个小家伙轻轻放进贝壳,抱到了小夭身侧。 这时,相柳来到小夭身边,但却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俨然他才像那个刚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小夭有些讶异,忽而忆起相柳曾说要替她痛的玩笑话,瞳孔骤然一缩,她紧紧盯着相柳的脸,默不作声的抬手,狠狠掐了下自己的胳臂,她自己没多大感觉,却看到相柳的眉心皱了皱。 小夭眼里霎时蓄起了雾气,诘问道:“九头怪,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相柳微微扬唇,走到床边坐下,毫无血色的脸慢慢靠近小夭,在她眼睑轻柔落下一吻,声音低软:“我给你的承诺,绝不止一句空壳。” 小夭蓄满盈盈泪意,感动的无以复加,嗔怪道:“你个傻子,好不容易解了蛊,为什么还要种?还驱策蛊虫把疼痛都转移到你自己身上?” “因为……我爱你。” 两人目光胶着,萦绕着似水的柔情、缠绵而悱恻,相柳瞥了眼贝壳里的宝宝,看到黑色的小蛇时,他的眸光定了定,而后凝视着小夭,展颜一笑,说道:“媳妇儿,你终于找到能毒倒我的毒药了。” …… 平静安然的日子,时间总是张牙舞爪、逃得飞快。转眼间,又是十个春秋的更迭替换。 清水石旁,一群人围在说书先生四周,站着、坐着、或斜靠着,津津有味的听着说书先生,讲述大荒的亘古奇闻。 只见说书先生横眉怒目,折扇一收,大喝一声,说道:“话说,那共工水神洪江为与轩辕王争夺帝位,最后……怒触不周山,导致天地倾斜,洪水泛滥,民不聊生。共工的一位臣子,名曰相柳氏,他长着九个脑袋,喜从九山取食。原本应死于万箭穿心的他,却机缘巧合活了下来。十多年前,赤水氏奉命用灵力和息壤在丹河守卫筑坝,相柳却欲为洪江复仇,破坏了堤坝,导致洪水肆虐,所至之处,皆成池泽和溪流。” “这个相柳也太坏了!”一个听客义愤填膺。 “诶,那回春堂里不也有一个叫相柳的吗?”另一个听客诧异。 一个妇人听完反驳道:“这个相柳绝不可能是那个大魔头,我家当家的修屋顶伤了腿,还是他媳妇儿治好的,一点病根都没有落,这个郎君还帮忙修了我家的屋顶,两口子都是大好人啊!怎么可能是那个破坏堤坝的魔头?” 说书先生摆摆手:“大家听我继续说,虽然相柳氏毁坏了丹河堤坝,但,幸亏……其中有位参与筑坝的神将,名叫禹,他在洪流中幸存下来,怒杀了相柳,但未料到相柳的血含有剧毒,凡是他的血浸泡过的地方都不能种植五谷,后来,禹尝试用泥土陉塞,但三陉三陷,他只好把这片土地劈为池子,由各方天神在池畔筑起一座高台,以镇压妖魔……” “瞎编乱造!”满满坐在茶桌旁,跷着腿,一副浪荡小公子的模样,手里还拽着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吐槽。连玱玹舅舅都说了,爹爹为了疏通洪水,受了重伤,鲜血才浸染了那片土地,因而才修建了那个高台,另外,为了纪念爹爹的功德,舅舅还派神兵在一旁建了爹爹的雕像,怎么到了说书人嘴里,竟歪曲成了镇压邪魔的帝台了? “人呐,都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实是什么,他们并不在意。”月月已经习以为常,一脸淡定。 “要不是娘亲不许,我真的想教训一下这些散播谣言的人。”满满黝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黠。 “你可别,要是你还像之前那样,忍不住对他们下毒,你回去又要被娘亲责骂。到时候,又要累我去给他们解毒。不过,为什么我这么倒霉,你是天生的毒源,而我却是你的解药?每天都要跟在你后面收拾烂摊子。”月月略微不满。 “爹爹不是说了吗,是因为娘亲怀上我俩的时候,她体内有神器,神器将毒素分离,最后都被我吸收了,因此我才变成世间最大的毒源,而你,继承了娘亲的药血,经过三大神器的融合,变成了唯一能解我毒性的解药。这就是所谓的相生相克。”满满嗑着瓜子解释道。 月月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站起身:“弟弟,我们回家吧!等下还要和爹爹娘亲去不周山和朝云峰,祭奠爷爷和外爷他们呢!” 满满麻溜站起身,跟在姐姐身旁,凑近她耳边:“姐姐,过几天就是上巳节了,你借点钱给我呗!” 月月白了他一眼:“不要!谁知道你又要去祸害哪家姑娘?不要忘了,上次隔壁家的小翠只和你说了一句话,就哭喊着非你不嫁,你要是再惹几朵桃花,我们家的门非得被他们拆了。” “我对她们都没兴趣,我是约了喾哥,准备去离戎的……” “你要去赌?”月月秀眉凝蹙。 “嘿嘿……我……我不过是去凑凑热闹而已。” “我回去就告诉娘亲,你不学好。” “姐姐……别……大不了,我赢了多还你一点?” “借你钱也不是不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带我去。” “好,一言为定。” 满满挽着姐姐的手,蹦蹦跳跳的往家里走去。两个已初见秀丽挺拔的身姿,缓缓消失在街道尽头的光辉里。 一轮皎皎的明月,缓缓从墨蓝色的海面升起,清辉倾泻而下,铺满清莹秀澈的天地,如镜的海面浮光跃金,盈盈粼粼,氤氤氲氲,伴随着月月和满满追逐跳跃的身影,荡起阵阵海波涟漪。 相柳牵着小夭的手,跟在孩子身后,踩着细微的海浪,迎风漫步。 在海浪声中,有悠悠的歌声从远方传来…… 天上的鹣鹣不独飞, 地上的梧桐相待老, 藕丝风送凌波去, 色香空尽转生香, 桃根桃叶终相守, 双宿鸳鸯不分离…… 番外:玱玹&阿念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玱玹正端坐在案前批阅奏折。 一个内官面色凝重,步伐匆匆,朝殿内疾步走来,谨小慎微的躬身匍匐在殿前,向玱玹禀报:“陛下……皇后娘娘……薨了……” 玱玹眼眸微微一沉,手一顿,面无波澜的继续批注起奏折。等手里的奏折批阅完,他合上奏章,沉默半晌,才盯着奏章缓缓开口:“皇后神农馨悦贤良淑德,温良恭俭,明德惟馨,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现昭天下,举国服丧三月,以示尊崇。” “是!”内官抱拳退下。 老桑看了玱玹一眼,一招手,所有宫娥便识趣的退出殿宇。老桑也跟在宫娥身后悄然退去。 玱玹端坐在髹金漆的金龙宝座上,屹然不动,宛若尊雕塑,脸上没有一丝生动的表情。他眸光没有聚焦,茫茫望着雕梁画栋的殿宇大门,沉默不语。 顷刻间,殿内夜阑人静,四周鸦雀无声,只余月辉清寂。 殿外,一弯月牙如钩,百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地丁落英随风散,相顾无言,独上西楼。 遥想当年胭脂泪,夜夜留人醉,如今能有几时重? …… 轩辕皇后骤然薨逝,举国同悲,天上地下禁流觞宴饮,哀悼三月。 葬礼之上,玱玹一身玄袍,站在首位,宫妃百官跟在帝王身后。所有人均身着缟素,神情庄严而肃穆。陵墓纸幡飞动,花草摇曳,送葬人员襟飘带舞。礼官高唱悼词,宫妃百官一同行祭祀礼。礼官高声报“起~”,而后数十人抬起棺椁,葬入神农后陵。 陵墓缓缓闭合,成片的长春花霎时覆盖整座坟茔。而后一株蒲公英在坟茔前缓缓舒展枝叶,抻开黄色花瓣,快速凋零,羽似的冠毛争相向四周伸展,挣脱花萼,随风向远方飘去…… 葬礼仪式结束,送葬人员又在原地静默半晌,随后便跟在轩辕王身后返回紫金宫,陆续散去。此刻,只剩小夭一家四口仍然伫立在坟茔前,迎着微凉的风。 小夭驻足,默默凝视着随风而去的蒲公英,逐渐消失在天的尽头…… “娘亲,这个舅母是你很要好的朋友吗?”小小的月月立在小夭身侧,拉着娘亲的手,良久,仰头开口问道。 “是啊,曾经是娘亲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小夭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一碧如洗的天际,淡淡说道。 满满疑惑的问:“可是娘亲你怎么没有和我们提过这个舅母呀?” 小夭看了眼月月满满,展颜笑道:“有的朋友,只适合藏在回忆里。” 满满月月眸里困惑,对于大人的世界,他们的认知还处于一片荒芜。 小夭耐心解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段友谊,刚开始都很美好,但若掺杂了利益,就会变了味。世间诸事,皆跟利益息息相关。但若凡事只讲利益,就缺乏了人味。因此,纯净的母子之情、兄弟之义、爱子之心才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满满月月似懂非懂。 小夭摸摸两个孩子的头,笑道:“等你们长大自然就懂了。” “那我要快快长大!”满满握拳举手,一脸坚定的说道。 小夭哑然失笑:“娘亲倒是希望你们永远不要懂。” 相柳将白色披风替小夭系上:“风大,当心着凉。” 小夭眸光柔和的望着相柳。 相柳一左一右将月月满满抱到臂弯里,说道:“媳妇儿,我们回家吧。” “好。”小夭甜甜的笑道,临别之际,她手指捻动,一抹犹如桃花花瓣的灵力融入泥土,被长春花覆盖的坟茔旁,冒出了一株嫩绿的桃树。 百官散尽,玱玹独自信步走到一棵茂密的凤凰花树下,绯红簌簌坠落,微风掀动他的衣袍。玱玹的前方是悬崖,他站在崖壁静静眺望远方,崖下,目之所及,均是神农锦绣山河旖旎秀美、巍峨雄浑的风光…… 玱玹在位期间,中原各部落团结统一,铸甲销戈,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和平。同时玱玹还积极改善民生,解决百姓耕地的矛盾,将田地公平的划分给百姓,提高了人族百姓生产的积极性。老轩辕王亦带领官员,利用《河洛图书》模拟山川河湖及各种气候,研究出能适应各种恶劣环境的作物,并悉数毫无保留的教授给人族。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一时间,人间稻谷飘香,穰( ráng )穰满家,硕果累累,山歌嘹亮,大荒之中,四处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又二十年弹指而去。 玱玹禅让退位,阿喾顺利继承玱玹帝位,成为天下共主,以亳(bó)为都城,以承恩宫为殿宇,以木德为帝,号称高辛氏帝喾。 帝喾在高辛韬光养晦,十二岁便富有盛名。即位后,帝喾主张仁政治国,他明察秋毫,顺从民意,恩惠雨露、仁威兼施,四海之内,兆民诚服。凡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服从。帝喾利用跟随爷爷学习的稼穑之术,并加以改良运用,订立二十四节气,让百姓按节气时令耕作,促使百姓的生活水平进一步提升。是继玱玹后又一位贤明的君主。 玱玹禅位后,他让阿喾给其他兄弟划了封地,后宫嫔妃作鸟兽散,有孩子的,跟着孩子到了分封地,没孩子的,自行决定去留。到最后,偌大的紫金宫,只剩下玱玹一个。 玱玹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抱着酒壶饮酒,他的唇角尽是苦涩,嘴里依旧若无其事的说道:“走吧……都走……走了好……走了清静。” 这就是为了利益缔结的婚姻,到头来,身边竟没一个真心相待之人。 “陛下……”老桑一脸担忧。 玱玹眼眶迷蒙,双颊酡红,一脸微醺,他笑着问老桑:“他们都走了,老桑,你怎么不走?” “陛下,您去哪儿,老桑就去哪儿!”老桑低眉顺眼的说道。 “不要……叫我陛下!我已经不是什么陛下,我也……不是什么陛下”玱玹抱着酒壶,情绪激动的说道,而后笑意淡去,又喃喃自语:“其实……我……也根本不想当这个陛下……可是……如果不当这个陛下,我就没办法保护小夭,没办法保护阿念,没办法保护我的家人……”玱玹双手搂着酒壶,满脸通红,他的眼神迷离,隐隐蓄起薄薄的水雾。 玱玹跌跌撞撞的站起来。 老桑急忙扶住他:“陛下,您醉了。” “我没醉,”玱玹大声反驳,他摇摇晃晃的转过身,立稳之后,盯着髹金漆的宝座沉默半晌,扬起一抹自嘲的笑,说道:“老桑,你看,这……就是我穷尽一生,痛失所爱……而得到的宝座,它……就在那儿,似乎唾手可得,可是……为了得到它,底下埋的,却是我的一生求而不得的宝藏。” 玱玹眼神冷下来:“人……真是贪心啊!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为了权势,可以……出卖真心,而如今,什么都有了,却又渴望所谓的真心……老桑……你说,我是不是贱?” 老桑俯首说道:“陛下,您是天地之主,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的。” 玱玹扬唇讥嘲道:“呵呵……都是我的?可是作为帝王,却仍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老桑陪玱玹一路走来,自然知道玱玹的辛酸无奈,百折不挠,亦知晓他的青衿之志,心中所想。此刻,他竟也不知该如何劝解这位一身傲骨嶙嶙的帝王。 玱玹静静看着那个他曾经拼命奋斗的宝座。一道丽影缓步走近。 “王……” “嘘……” 老桑正欲开口,阿念赶忙用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打搅玱玹。 老桑急忙噤声,看了看玱玹的背影,对阿念鞠了一躬,便悄悄退出殿宇。 “老桑……你说,今后我该去哪儿呢?阿喾励精图治,仁政爱民,他定然会是个好国君,如今这天下已不再需要我,而我,又该何去何从呢?”玱玹头也不回的说,默默的又喝了一口酒。 “当然是去你最喜欢的地方呀!” 玱玹蓦地转过身,只看到阿念满目星河,唇角氲着笑意,静静望着自己。 “阿念……你怎么?”玱玹眼里闪过一抹光彩,但很快又被他压制下去,他沉声说道:“你不该来。” “我当然是来追随我丈夫!怎么?我不能来你的紫金神宫吗?”阿念笑意隐隐,戏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今阿喾迁都,你该跟他去享福。”玱玹慌忙解释。 阿念嘴角蔓延起一抹甜笑,笑容灿烂:“跟儿子是享福,难道跟着丈夫就是受苦吗?” 玱玹眼底满是涩然的笑:“你生来就应该被宠着,结果却跟着我受了很多委屈,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和师父。如今,我已不是什么王,为了阿喾能放心治理国家,我必须远离紫金宫,一旦走出去,就再也给不了你锦衣玉食的生活。” 阿念笑容纯净,眼眸清澈:“哥哥,你觉得……我还是百年前那个任性妄为、骄横跋扈的皓翎忆吗?我现在是你的妻子,无论你是不是王,能不能给我富足的生活,我都只想跟着你,天涯海角,风餐露宿,我都愿意。” “阿念……”玱玹呆呆看着阿念,声线轻柔,他干枯的内心涌出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融化了所有酸楚。 “哥哥,你不是一无所有,漫漫人生路,你还有我……” 阿念眸光缱绻,她缓缓勾住玱玹的脖子,辗转吻住他的唇,轻柔厮磨。 哐嘡~ 酒壶砸落在地,洒了一摊酒渍,氲了一室醉人的香气。 霎时间,冰冷的紫金宫,又涌起了阵阵热流和暖意。 清水镇黛山环抱,天下一统后更是日愈热闹繁华。镇内烟柳画桥,翠幕风帘,街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河岸云栽碧树,萦绕堤沙。 河岸边,是座古朴典雅的木屋,名曰“回春堂”。 “听说对面的铺面租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卖什么的?”回春堂新来的小伙计将病人带到诊室,掀开帘子走出来嘀咕道。 “昨日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了,是个酒铺,他还去帮忙搬东西,主人家还打赏了不少银两呢!”满头鹤发的大娘停下捣药的手,说道。 “那感情好,不是医馆,就不会跟我们抢生意了,是吧东家?”小伙计咧嘴笑着朝相柳说道。 相柳打着算盘,唇角微勾:“无妨,即便是个医馆也不怕,我媳妇儿的医术,整个大荒,还没几人能比。” “那倒是。”小伙计点头道。夫人医术那是有目共睹的,要不是东家限制看诊人数,怕累着夫人,那回春堂的病人定是摩肩擦踵。 相柳瞥一眼小伙计,说道:“倒是你,与其担心被别人抢生意,还不如想想如何精进自己的医术。” 小伙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我就是个杂役命,那些个草药,直教我脑袋打结,来两年了,到现在都还辨不清。” “这跟命不命没什么关系,是你性情急躁,什么时候你能和东家一样稳重,沉下心去学,定也能学好。”鹤发大娘说道。 相柳赞同的微勾唇角,淡然一笑。 小伙计则讪讪笑着,一脸尴尬。 “大娘,你这只是普通风寒,回去多喝水,注意休息,很快就会好的。”小夭从诊室出来,送走病人,朝伙计笑着问道:“你们刚刚说什么?” “夫人,听说街对面新开了家酒铺,我们正在说呢,您就出来了。”小伙计笑道。 小夭挑眉:“酒铺?” “姐姐!” 小夭正讶异,阿念便满面春光的走了进来。 “阿念,你怎么来了?”小夭微微诧异。 “我也搬来清水镇了!”阿念抱着手,转头努嘴示意。 “对面的酒铺是你开的?”小夭秀眉一挑,一脸不可思议。 “是啊,今天开张,准备请你和姐夫过去小酌几杯呢!”阿念笑道。 “你……酿的酒能喝吗?”小夭嗤笑一声,打趣道。 “当然不是她酿,是我。”玱玹一身素衣随后走进来,将阿念搂进臂弯。 “哥哥,你们怎么?”小夭满眼惊讶。 玱玹笑道:“怎么,妹妹不欢迎我们做邻居吗?” “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小夭赶紧将玱玹和阿念迎进屋:“快进来坐。” “不了,我们还得去张罗店面呢!就是特地过来和你们打声招呼,你俩晚上记得去我们那儿喝酒。”阿念说道。 “好!”小夭爽快的应道。 “九命,今夜我们不醉不归。”玱玹朝相柳说道。 “乐意之至。”相柳淡然一笑。 夜晚,更深夜静,四人聚在矮榻上,沐浴着窗外洒进来的鳞鳞华光。 玱玹给四人斟上果酒:“这是我酿的桑葚酒,你俩多喝点。” “我定不会跟哥哥客气,许久未喝到哥哥酿的酒了,那滋味,甚是想念啊!”小夭笑道,率先满足的喝了一大口。 “确实不错。”相柳浅尝一口,挑眉称赞道。 “喜欢喝你俩就多喝点,哥哥酿的桑葚酒自是极好,整个大荒都无人可比。”阿念说道。 “阿念,你这就有点夸张了。”玱玹被阿念夸得不好意思,笑着说道。 “我说的是实话呀,哥哥你酿的酒确实无与伦比。”阿念喜形于色,一脸春风得意。 玱玹嘴角微不可察的翘起。 小夭唇边绽开一抹笑容:“哥哥、阿念,你们都没提前打招呼,时间太过仓促,来不及准备其他贺礼,这个就权当送给你们开店的礼物了。”说着,小夭玉手一挥,如桃花飞舞的灵力飞卷,一座白玉雕的巨型聚宝盆陡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瞬间占了室内大部分空位,唯看到温润如脂的玉石在皎月下熠熠生辉。 “妹妹,你出手这么阔绰,看来你现在生意不错,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富婆了!”玱玹眉眼一弯,笑道。 “是啊,我再也不用做在金山上打滚儿的梦了。”小夭笑眯眯的说道。 阿念嗤鼻嘲笑小夭:“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小夭调侃:“你从小锦衣玉食惯了,自然不知道人间日子的艰辛。生活在人间,每日为了碎银几两,为了那几口饭,为了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一个神尚且艰难,更何况一个普通人?” 玱玹笑容一僵,望向阿念。是啊,阿念自小就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王姬,没体验过人间疾苦,她会耐得住人间清苦的生活吗? 阿念在桌下紧紧握住玱玹的手:“姐姐,我虽没有体验过人间艰苦,这些年,也跟着阿喾下乡体察过民情,借宿过农院,我忽然觉得,像你一样,每日为了几两银子起早贪黑,也甚是有趣。” 玱玹深深望着阿念,慢慢舒展了眉眼。 小夭感慨万千,佯装摸上阿念额头,不可思议的说道:“是你没睡醒,还是我没睡醒?这还是那个目中无人,趾高气扬的皓翎二王姬吗?” 阿念笑骂道:“去!你才是目中无人的臭丫头!按辈分,我现在可是你嫂嫂!别成天跟我没大没小的,来,叫句嫂嫂听听。” 小夭笑得肩膀都抖动了起来:“哈哈哈……有人撑腰,果然硬气了。要不要我再帮你回忆回忆当初揍得你鼻青脸肿的场景?” 小夭忆起在她参加完皓翎王姬的祭告典礼后,自己被阿念推入大海,她游了整整一夜,甚至精疲力尽得还差点淹死在海里。后来她气的下药封住阿念灵力,和她大打一架,阿念才被她武力收服,答应与她和平共处,不再找她麻烦。 阿念看到小夭嘲笑自己,她扬起一抹诡笑,兰指游动,水灵如绳似蛇,猛然向小夭飞速袭来。 小夭眸光一凛,也不甘示弱,玉指一动,木灵桃花藤便从袖中疾驰而去,冲破水灵绳,嗖的将阿念绑住。 “放开我。”阿念愠怒。 小夭一脸欠揍的朝阿念做个鬼脸:“略略略,就不放,就不放。你能拿我怎样?你来咬我啊!略略略……没想到你没灵力打不过我,用灵力竟然还打不过我。看来是哥哥将你保护得太好了,都成金丝雀了,连修为都忘了精进了。” “哥哥,你帮我解开,我要揍死她,和她一决胜负,一雪前耻,看她还怎么嚣张!”阿念怒气冲冲的说道。 “好了好了,你俩别闹了,都是有孩子的人了,竟然还那么幼稚。”玱玹笑着当和事佬。 小夭噗嗤笑出声:“好啦,我跟你闹着玩儿的,不逗你了,别生气。”小夭说着手一挥,收回桃木花藤。 阿念哼一声,撅嘴别过头,不理小夭。 “真的生气了?”小夭歪头看向阿念,一脸戏谑。 阿念又将头别向另一边。 小夭的头又跟着阿念的动作歪向另一边。 姐妹俩的事,相柳和玱玹不好插手,两人就只能安静的坐着,互相敬着酒水。 “好啦,别生气了,这个送给你。”小夭拂手,一个雕刻着阿念和玱玹的玉佩出现在桌面。 阿念本想冷落小夭一番,眸光却瞥见桌面的玉,眼前一亮,倒不是玉石多好,而是上面雕刻的画,深深戳中阿念的心。阿念怕小夭反悔似的赶紧将玉拽到手里,转怒为喜,眼眸里漾起笑意:“没想到你的玉倒是挺多啊!看在这玉佩的份上,原谅你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多,就是玉多。”相柳痞痞扬唇,一脸笑嘲。 玱玹和阿念互看一眼。此时小夭用余光暗暗剜了相柳一眼,相柳唇角的笑意顿时更浓了些。 小夭又对玱玹笑嘻嘻的说道:“这些玉可是我费了老大力气弄来的,你们俩可要好好爱惜。” “妹妹送的东西,哥哥定然要好好爱护。”玱玹轻笑,温和的说道。抬手一挥,玉雕聚宝盆便匿了形踪。 阿念则是将玉佩系在了腰间。 “这还差不多!”小夭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对着阿念戏谑道:“不过……阿念,你会做生意吗?回头别把哥哥的店给搞砸了。” “我有玱玹哥哥就好啦,有他在,我自然不用考虑做生意的问题。”阿念拉着玱玹的手炫耀。 小夭柳眉一挑,看向自始至终都温柔望着阿念的玱玹,会心一笑:“你们夫妻二人倒真是撒了一手好狗粮。” 阿念美眸浮上笑谑:“怎么?羡慕了?” 小夭咯咯笑起来,也紧握住相柳的手,显摆道:“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你有你的玱玹哥哥,我自然也有我的宝宝蛇。而且,我还有仨。”小夭朝阿念竖起三根手指,一脸自豪。 听到小夭竟然叫九命相柳“宝宝蛇”,阿念鸡皮疙瘩筛了一地,朝小夭竖了竖拇指,撇了撇嘴:“你赢了。” 小夭洋洋得意的朝相柳挑挑眉,相柳无可奈何的勾唇,轻声笑了笑,眸光专注的望着小夭,动作轻柔的替她捋了捋散落于前的秀发。 “怎么不见满月两姐弟?”玱玹左右看看,问道。 “他俩啊……”小夭抿唇,笑意浮上眉眼。 相柳看向还未尽圆的月亮,幽幽说道:“春天……又到了……” 玱玹阿念也跟着看向月亮,阿念眼神疑惑,一头雾水问道:“关春天什么事?” …… “我……我还没醉!……来……哥哥……阿……阿念,我们再喝几杯。”小夭喝的烂醉,打了个酒嗝。 相柳拦腰抱起小夭,她还在嚷嚷着要下来,再喝几杯。 玱玹也是一脸无奈的摇头,只得催相柳:“相柳,你赶紧带小夭回去休息吧!这儿我来收拾就行。” “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相柳抱着醉酒的小夭,朝自家走去。 送走小夭相柳,玱玹回到屋内。 阿念小脸酡红,趴在桌上。玱玹准备抱起阿念,却瞥见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玱玹打开一看,竟然是他已送给小夭的那朵若木花。红色的花,花蕊颀长,花瓣繁丽,整朵花娇艳欲滴,就好似刚刚从枝头摘下。 玱玹愣了一瞬,片刻后扬起一抹释怀的笑意,他凝视了阿念一眼,随手将若木花簪到了阿念的头上,而后玱玹轻手轻脚,将她的手担在自己肩上,小心翼翼将阿念抱起。 阿念眼神迷蒙,娇俏可爱,脸上薄有醉晕,她双手勾上玱玹的脖子,懵懂的问道:“哥哥,春天到了是什么意思?” 玱玹眸光一暗,声音微微嘶哑,他嗓音低沉暧昧:“等下……我告诉你……” 月华蒙蒙,花影深深,穿花蛱蝶轻扇羽翼,栖在流萤花蕊之间。 番外:涂山璟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塬儿,你怎么样?” 涂山塬满脸潮红,一连十天高烧不退,嘴里一直不停呓语:“娘亲……娘亲……” 静夜扑通~跪在地上,向涂山璟请罪:“老爷,是静夜没有照顾好小少主,请老爷责罚。” “不怪你,静夜,你起来吧。塬儿长大了,早晚都会知晓。”涂山璟宽慰自责的静夜。 涂山璟本想等孩子大了再跟他说明,没想到,涂山塬却在和涂山瑱外出游玩时,意外碰见小夭。涂山塬以为看到的是自己娘亲,等他再定睛,小夭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他在街上找了整整一天,却没有寻到娘亲的踪迹,回来便一病不起。 “老爷,小少主这是忧思过度,伤了内体,即便使用再多天材地宝固住本体,若心结不解,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胡珍替小少主诊了诊脉,忧心忡忡的说。 涂山璟替涂山塬换了敷在额头的冰帕子,紧握他的手,心如刀绞,看着儿子脖子上那枚血红色的妖丹,眸光幽深了几分。 回春堂已经重新开张,原本破旧的茅屋已经焕然一新。 涂山璟沿着青石台阶,慢慢走过种着药草的坡地,闻着淡淡的草药香,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 曾经在清水镇平淡而惬意的日子,好像犹在昨日。 在离门口两步之处,听着回春堂里传出的人语,望着院内那一抹娇俏安静的睡颜,涂山璟停住了脚步。 小夭已经进入孕后三月,行动不便,此时正躺在椅子上,闭着眼,在院子里悠哉晒着太阳。 白翼凤舞蝶幽幽扇动闪耀的翅膀,小夭张开羽睫,转头望去,发现是涂山璟,正在静静的凝视自己。 小夭略微诧异,直起身,她正想站起,可肚子太大,一下又坐了回去。 相柳瞬息闪身到了小夭身边,扶住了小夭。涂山璟身形微动,脚步一顿,默默收回抬起的手。 相柳黑着脸,眼神冷峻:“想起来就叫我,万一摔了怎么办?” “嘿嘿,没事,你看,我不也没摔吗?”小夭莞尔一笑,撑着相柳站起来。 相柳注意到门口的身影,抬头望去:“涂山璟?” 涂山璟眸若清泉,淡然一笑,从门外走进来。 “璟,你来了?”小夭以为,涂山璟不会再来见她,可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客气的寒暄。 “嗯。”涂山璟眉眼柔和的回应。 “青丘公子这番是来清水镇,查看你们涂山家的产业吗?”相柳桃眸微挑,扬唇笑道。 “涂山家的产业有瑱儿打理,我落得清闲,如今只是个不问世事的闲散之人而已。”涂山璟扬唇浅笑道,他看向小夭,“我这次来,是想请小夭帮一个忙。” “你说。”涂山璟话语刚落,小夭就开口说道。她瞥了眼相柳,看他表情没什么变动,扬唇勾起一抹笑意。 涂山璟犹豫片刻,说道:“我……想请你帮我看看塬儿。他思母成疾,伤了内体,如今一直昏迷不醒,我想请你……帮我唤醒他。” “我?”小夭讶异。 “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可我已经找不到别的办法,只能来请你帮这个忙。”涂山璟赶忙解释。 “塬儿娘亲呢?你不是将她从紫金宫带回去了吗?”小夭疑惑的问道。 涂山璟星眸低垂:“她……死了……” “死……了?”小夭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怎么可能?鄞不是已经替她解了毒吗?她怎么会死呢?” 相柳眉眼微动,了然于心。 “不是因为毒……她……是为我而死的……”涂山璟清澈的眼里覆上一层哀愁。 小夭错愕,她明白涂山璟并不想细说,惋惜叹口气,便没再追问。 小夭忽然想起玉山王母探查她的识海,告诉自己神魂已经完整的事,心中一震。原来,竟不是补天石修补了神魂,而是因为傀儡死了,被割裂的神魂重新回归了本体而已。 小夭缓过神,眼眸明若晨曦,望着涂山璟,轻叹说道:“如今我行动不便,你把塬儿带到回春堂来吧!我来照顾他。” “谢谢你,小夭。”涂山璟眸光一亮,难掩眼里的欣喜。 当晚,涂山璟就把涂山塬送到了回春堂,自己住进清水镇的府邸。 涂山塬烧的小脸通红,嘴里不停的呼唤娘亲。 小夭眼眶有些发酸,忆起年幼时的自己,感同身受,心疼的轻轻抚摸上涂山塬的发鬓。 “我来吧,你去休息。”相柳给小夭披上袄子,柔声说道。 “不,还是我来吧。这是我欠她的,该由我亲自还。”小夭望着涂山塬和自己八分相似的脸,轻声说道。 相柳叹口气,知道劝不动小夭,无奈的说道:“那我陪你。” 相柳拧了帕子,递给小夭。小夭细心的给涂山塬擦着额头、双鬓。她解开涂山塬的领口,想给他擦身体,一枚血红色妖丹便跳出衣领。 “这是……妖丹?”小夭惊讶,左手将妖丹拿起,托在掌心细细查看。 血红色妖丹像是有感应似的,在小夭手中闪动一缕萤红。 “这应该是傀儡的妖丹,傀儡身死,回归本体,所以才会和你相互感应。”相柳说道。 小夭震惊的看向相柳。她没办法想象,一个傀儡,在十年内修炼出妖丹,需要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 “娘亲……”昏睡中的涂山塬惊叫一声。 小夭迅速转身,右手不慎刮过藤椅,手指被划了一道伤口,渗出血珠。她伸手轻抚涂山塬的脸颊,恰巧,一滴嫣红的血落入妖丹里。 “怎么老是毛毛躁躁的?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相柳蹙眉,拉过小夭的手,取出一枚流光飞舞丸,捻动手指,将流萤般的药丸融入她的皮肤。 小夭戏笑说道:“小伤而已,我都不疼,看把你急的。” 相柳轻敲了下小夭的额头:“你不疼,我疼啊!你不知道……伤在妻身,痛在夫心吗?” “哦!”小夭心里酥酥痒痒,嘤咛着撒娇,“小邶邶,我和宝宝饿了,你去给我们弄点吃的呗!” “好,小姑奶奶,”相柳在她额上吧唧印下一吻,柔声问道:“你想吃什么?” “吃鱼吧!”小夭眼眸晶亮。 “鱼?” “怎么?不行吗?”小夭狡黠的挑眉道。 “行!我媳妇孩子想吃,就是龙,我也得给他们抓回来,何况只是区区一条鱼?”相柳一脸宠溺:“你在这儿等着,为夫现在就去河里给你抓条新鲜的活鱼。” 小夭噗嗤笑出声:“好。” 相柳又在她唇上轻啄一口,起身朝门外走去。 小夭望着相柳离开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望了眼涂山塬,以指为刃,划破了手心。 回春堂门外,相柳抬手看了看刺痛的掌心,回眸望了眼灯火阑珊的窗柩。 相柳握了握刺痛的手,懊恼的暗叹一声:“蠢货。”他驻足片刻,又微微勾唇摇了摇头,抬脚朝水边走去,纵身跃入了河流。 小夭将鲜血滴进涂山塬嘴巴,他的脸上慢慢褪了潮红。她欣喜的看着涂山塬,逐渐恢复正常的面容,没注意到不断滴落的血,正在被妖丹吸收。 “塬儿?”小夭轻声唤道。 妖丹忽的闪动一瞬,小夭才将视线挪至妖丹。 此刻的妖丹像是复苏一般,赤红的珠丹内有黄色的萤萤的灵光在轻轻闪动。 “这是?”小夭诧愕的将妖丹从涂山塬脖子上取下,握在手里,而她手心流出的血正在被它一点一点吸收。 小夭惊愕的看着这一变化。 她又划破自己的手,流出更多的鲜血,妖丹蓦地激动起来,不断汲取血液,很快,黄色的萤光变得和外壳一样嫣红,戛然停止了吸收。 小夭只感觉头晕目眩,差点摔倒,相柳就及时出现在身后。 相柳阴沉着脸,给小夭喂了一颗补血的药丸,往她后心注入灵力,心疼的责备:“笨蛋,怎么老是做伤害自己的事?” “相柳你看。”小夭顾不上相柳阴冷的表情,兴奋的将妖丹递到相柳面前。忽的,妖丹化成一缕红,飘落在涂山塬身侧,幻化成了一只火红的红狐。 趴着的小狐狸睁开眼,身形如烟似雾,它动了动耳朵,站起身,抖了抖虚浮的毛,看了看小夭,又转头望了望涂山塬,它跳到涂山塬身边,蹭着他的脸,发出“啾啾”的鸣叫。 涂山塬缓缓睁开眼,一只火红的狐狸落入了视线。 “娘亲……” 狐狸见涂山塬醒了,看了小夭一眼,转身走到窗边,又回头瞧了瞧涂山塬,便跳出了窗外,消失无踪。 “它这是?”小夭纳闷。她看到自己的孩子,怎么跑了? “妖丹开了灵智化形,没有实体,她必须修炼出真正的躯体,才能活下去。”相柳微眯眼眸,说道。 小夭舒口气,定定瞧向窗外,喃喃道:“她为自己炼出了独一无二的妖丹,从今往后,她可以做真正的自己了。” 涂山塬将望向窗外的视线收回,转头看着小夭,小心翼翼的叫道:“娘亲……” 小夭回过神,坐到涂山塬身边,眉目温柔如水,她轻声说道:“塬儿,我不是你娘亲,我只是和你娘亲长得很像而已,但是,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叫我一声干娘。” 涂山塬抿着唇,他知道,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娘,可是当他看到这张和母亲一样的脸时,他竟然会想扑到她的怀里,质问她,为什么要抛下自己? 小夭看涂山塬隐忍泪水的样子,心里浮上一丝内疚和疼惜:“塬儿,你娘,并没有抛下你,总有一天,你们会再次相见的。” 涂山塬看向窗外,半晌,缓缓开口道:“我知道,那只狐狸才是娘亲……她和娘亲做给我的布偶长得一模一样。娘亲说,如果有一天,她和我走散了,她一定会变成红色的小狐狸,回来找我。” 小夭心中波涛汹涌,为人母后,她方才真正的体会到,那世间弥足珍贵的母子之情,爱子之心。 涂山塬在回春堂小住了半月,半月后,涂山璟将他接走,竖日,又亲自带涂山塬回到回春堂,正式拜相柳小夭为干爹干娘。 阳春三月,天气晴朗,微风徐徐,正是适合远行的日子。 相柳和小夭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送涂山璟父子来到官道,道路两侧绿柳成荫,不少人在此折柳送别,离情凄凄。 “我准备带塬儿到大荒四处看看,游历一番。”涂山璟温文尔雅的说道。 “干爹干娘,等我回来,给你们和弟弟妹妹带礼物。”涂山塬将头伸出马车,他虽十岁未到,却已是霞姿月韵的翩翩美少年,濯濯如春之柳月。 “好,你们一路上照顾好自己。”说完,小夭将满满塞到相柳怀里,又把自己准备的一箩筐药递给涂山塬。 “太多了,干娘。”涂山塬无奈笑道。 “有备无患嘛!你们一路上舟车劳顿,难免会生病,我能想到的症状都给你们备了一份,可耗费了我不少灵丹仙草和精力,你小子可不许拒绝。”小夭手叉腰,朝涂山塬凶巴巴的说道。 涂山塬只得收下。 涂山璟辞别了二人,上了马车。车轮辘辘,汇入了南来北往的车流中。 大荒之外,还有许多他们未曾踏足之地。 涂山璟带着涂山塬越过沙漠,走过雪山,渡过深海,寻过海域,而一路之上,他们亦将涂山氏族的产业发展到足迹遍布之地,涂山氏的财富,放眼整个大荒,已无任何人可比拟。 兜兜转转,十年倏忽而过。 中原的上巳节,是中原最隆重的节日。其他地方流觞曲赋一日便已结束,在中原,从三月初一持续到三月初三,整整三日通宵达旦,桃李争辉、莺歌燕舞。 三月三,上巳节,街上灯火通明。 涂山塬遇到偷溜出来玩的阿喾、月月、满满三人,被他们拽去一起看花灯。 涂山璟作为长辈,不好参与,只能一人漫步在人群,独赏烟霞满空。 人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有说有笑,携手同行。倒显得涂山璟一人有丝清冷、孤寂。 涂山璟站在桥上,远眺着华灯初上的美景,他玉冠束发,墨色长眉,眼眸清寂,薄薄的嘴唇,噙着微微的笑意,淡然宁静、悠远平和,超脱于一切之外,却又与微风清水浑然一体。 涂山璟驻足观赏片刻,转身欲往桥下走去,忽的被人撞到肩膀。 “抱歉。” 撞到涂山璟的人道了歉,还未等涂山璟回应,便转身离去。 涂山璟蓦地转身,却仅捕捉到一抹红韵,袅袅亭亭,消失在人潮里。 涂山璟的心陡然快了几分,他奔入人群,四下环顾,却再也没寻觅到那抹清艳的背影。 他漾起清波的眼眸黯淡下去,平稳因疾步紊乱的呼吸。 “你听说了吗?木槿姑娘今夜要在祭台献曲。”迎面走来两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戴着半张面具的男子说道。 “真的假的?听闻木槿姑娘的琴艺惊才绝艳,丝毫不亚于当年的青丘公子,多少世家大族家的子弟想求娶她,结果都被她拒绝了。”另一个面部全遮的男子说道。 “听说今夜,她就设了擂台,比琴艺招亲,无论是谁,只要是能赢了她,就能抱的美人归。”半面具的说。 “那你不去试试?” “我这不通音律,去了也白搭,要想琴艺上赢木槿姑娘,恐怕也只有传说中的青丘公子了。”半面具男子遗憾的摇头。 “那你怕啥,传闻,青丘公子都已成亲生子,不问世事,多少年了都不曾听闻再弹过音律,哪会来这儿打擂台?要不你就去试试,说不定她就看上你了呢!”戴全面具的男子边走边说,拍着半面具的肩膀鼓动道。 涂山璟对所谓的比琴招亲无甚兴趣,脑海里只浮现出那抹消失无踪的红衣少女。 他迈步正欲离开,人群忽然涌动,往祭台方向涌去。原本拥挤嘈杂的人群,一下变得安静。 悠扬的琴声随风飘来,落进涂山璟耳朵里。 涂山璟蓦地回头。 只闻琴音淙淙,灵透婉转,一颤三叹。空灵之声令人忆起那山谷的幽兰,高古之音仿佛御风在漫天彩云之畔。 涂山璟的心急跳着,无意识的朝琴音处寻去。只见高高的祭台上,端坐着一位红纱掩面的红衣少女。 她气质娴静淡雅,清眸流盼,却与这身红衣异常相契,仿佛这衣裳天生就是为她准备的一般,丝毫没有一丝拘谨。反而将那炙热无比的赤红穿出了一种清冷与沉静,同时竟又流转出一丝淡淡的妩媚,教人忍不住看呆了去,只觉得那美咄咄逼人。 一首相思曲落,余音袅袅,众人还沉醉在迷之音中,未缓过神。 木槿款款施身而起,手一挥,赤红的灵力如岚风拂过,众人方才如梦初醒,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大声为木槿喝彩。 涂山璟眼神灼灼,定定盯着祭台上面容半遮的女子,手指紧握。 “小女子木槿,斗胆于此设擂,若有哪位公子上台,愿与小女子切磋一番,若赢了我,木槿愿与他琴瑟和鸣,白首不移。” 木槿的声音如三月的春风拂过,撩得人酥了心。 台下沸腾,各个青年才俊跃跃欲试,却又谁都不敢上台自讨没趣,只能在台下互相推搡怂恿对方上去,最后却谁也没敢先跨出那一步。 涂山璟迎着那道风姿绰约的丽影,已不自觉轻提袍子,抬步走了上去。 众人见已有男子身先士卒,若他打个不好的头阵,他们再上去比试,也不算丢脸。 涂山璟一步一步朝台阶上走去,风度清雅、衣袂翩飞,清辉之下,恰似流水做姿,明月为身。 木槿面纱之上,双眸灵动,宛若清泉。她上扬的眼尾含着微微的笑意,望着如锡金、如润玉的公子,朝自己缓缓而来。 “不知公子想比试哪首音律?”木槿眸光清亮,问道。 “姑娘随意。”涂山璟眸光清漾,唇角微扬。 木槿笑声温婉:“那就请公子赐教了。”说罢,木槿抬手一扫,一张古琴出现在眼前。木槿颔眸,施手道,“公子,请。” 涂山璟看了看眼前的琴,他自然而然地坐在琴前,姿态风雅,脸上丝毫不见当初的痛苦和怯意,只是静静等待木槿起音。 木槿眸含浅笑,翩然落座。她轻拈玉指,拨弦转轴,三两之音,未成曲调,已萦绕浓郁情丝。 涂山璟配合木槿的弦音,抚琴而奏,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琴声如山中的清泉,缓缓流淌在夜色里。 两人的合奏时而轻柔,时而激荡。音符如同一双灵动缠绵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让人们陶醉在这美妙的旋律之中。 人群中,静夜听着涂山璟的琴音,掩住嘴,眼泪颗颗滚落。胡珍将她搂在臂弯里,眼里亦蓄起星河。 他们的公子,回来了…… “防风邶,听说那边有射箭赢礼物的游戏,我想去凑凑热闹,你陪我去吧!”小夭收回闪动着珠光的眼眸,挽着相柳离开祭台。 “要是我俩一起去,这老板还做什么生意?”相柳眸若辰星,边走边笑道。 “那有什么关系,做生意嘛,本来就有赢有损,他总不能一直稳赚不亏吧?”小夭笑意盈盈,拉着相柳快步走出人群。 “好好好,你慢点。”相柳笑容绽开,纵容小夭拉着自己跑进另一波人潮之中。 涂山璟和木槿两人同时收音,配合天衣无缝,一曲结束,台下观赏的看客仍未从琴音里抽离,各个陶醉其中。 “公子好琴艺。”木槿笑意加深,赞赏道。 “姑娘的琴技更是精湛,堪比高山流水,宛如天籁……”涂山璟从容一笑。 木槿谦逊的垂眸:“是公子过谦了。” 涂山璟目光灼热:“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青丘……”木槿眸光清浅,红纱滑落,露出凝脂点漆的面容,她红唇轻启,声线轻柔,“涂山璟……” 咻~嘭~ 烟火在祭台上方炸开,随着微风拂过,落下数数点点、斑斓璀璨的星河。 番外:吾心安处是吾乡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东海的一座荒岛上,四个修道之士将一只通体赤红的老虎,用缚灵锁牢牢锁住脖子。它越挣扎,缚灵锁就越紧,老虎一时难受,只得暂停反抗。它用金黄色的兽眸冷冷怒视着眼前几人,身体低伏后倾,龇出泛着森冷寒光的獠牙威慑对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之音。 “今日运气真是好,一出海就遇到这只妖虎,看它毛光水滑,品相极好,若是把它抓住,训练成坐骑,岂不霸气?你们说是吧?啊?哈哈哈……”左边一个身材削瘦的黑衣男子放声大笑道。 站在老虎面前的男子一脸谨慎的说道:“不可大意,这畜牲已有开灵智的迹象,即便其修为不高,但作为一级妖兽,它依旧有强大的爆发力与杀伤力,缚灵锁乃神界之物,可以轻易擒住它,若仅凭我们几人,要想压制它,可不容易。” “我们一起设下必杀阵,这老虎必死无疑。”右边身宽体胖的男子勾唇。 老虎身后的男子阻止道:“别弄死了,品相这么好的灵兽,死了多可惜!不如捕了献给神族,说不定还能换几颗灵丹仙草。即便是卖了也能换不少玉币。” “死了也没事,大不了哥儿几个将它的皮毛扒去卖了,妖丹炼化增加修为,也极好。”胖男人哈哈大笑。 老虎兽眸一凛,趁其不备,飞扑而上,尖锐的獠牙深深扎进胖男人的肩臂。 鲜血从伤口之处汩汩冒出,胖男子痛的龇牙咧嘴,惨叫连连。老虎猛然一甩,胖男人便被抛出两丈之外。 胖男人脸色煞白,痛苦的扭曲在一起。手臂从肩部被撕断,只剩下一点皮肉连接,触目惊心的场景让其余三人面色俱骇。 “布雷阵!”老虎面前之人惊骇的大声叫道。 三人迅速变换位置,形成三角,咬破手指,以血画符,念动咒语,三道水灵雷系法咒霍然出现。 海岛四周顿时风起浪涌,上空阴云蔽日,一团电光萦绕乌云翻滚着,集聚在束缚老虎的法阵之上。 啪~ 一道闪电劈下,老虎灵巧躲开,身上的赤色鬃毛随风而摆,威风凛凛。 老虎连着躲避了两道闪电,忽的,但缚灵锁一紧,老虎重心不稳侧摔在地,又一记雷电朝它袭来,老虎躲避不及,脆弱的肚子生生受了一道电击。 电光游走在虎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刺痛之感席卷全身。老虎怒目如炬,发出振聋发聩的嘶吼。 归墟之下。 “赤宸!”还在月光石小船上小憩的逍遥忽的睁开眼眸,直起身,昂头望向归墟之外。 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赤宸的影子,心下一惊。 赤宸又偷溜出去了…… 逍遥抬手,手心里的灵识正一闪一闪相互感应。逍遥顿时心中不安。 他手握拳,撑开双臂。玱玹下在他身上的禁制并没有丝毫反应。 逍遥沉眸,再次握拳,凝神将双手交叉至胸前,蓄积力量,四方灵力不断往他身上汇聚。他缓缓浮至半空,微缩身体,猛然展臂。 嘭~灵力四散而开,禁锢的封印被逍遥强行破开。 逍遥身形一晃,嘴里吐出一口鲜血。他抬袖一抹,化为大鹏,凌风而去。 浓云再次积蓄雷击之力,赤宸灵智初开,虽没有修为,只靠妖兽的一身蛮劲,却仍然震得法阵微微晃动。 但是,此刻的他被缚灵锁紧紧缠住,蛮劲再强,仍抵不过修士的灵力法阵。只见三道雷系血符不断往上空输送灵力,汇聚出一团巨大的雷球。 胖男人洋洋得意的勾唇,一脸阴险的笑道:“这回看你怎么躲!” 老虎嘴角溢出血丝,趴在地上,呼吸略微急促,光滑的毛发都被电得焦黑卷曲,但它依旧虎目凌冽,誓死不屈。 三个修士合指,嘴里念念有词:“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巽!” 忽的,一团巨型光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赤宸俯劈而下。 疾驰的雷电倒映在赤宸金灿灿的兽眸。 唰~~ 一对金色羽翼霎时抻开,闯进赤宸的视线。巨雷劈在翅膀之上,替妖身挡了这波致命的攻击。而翅膀之下的一抹桃花印记亦落入赤宸的眸里。 逍遥跃至海空,遥遥看到风激电骇的海岛,怒不可遏。他身形一闪,迅疾掠至了阵法之内。 霎时,逍遥周身迸发出强大的灵力,如刀锋向四周横劈而去。晶状的法咒顷刻之间破碎,震得三个修士摔出数步之远。 逍遥回头,只见老虎耷拉着翅膀、呼吸急促,脖子被缚灵锁捆住,已经奄奄一息。逍遥眸光微动,面色如覆了一层冰般森寒。 “你怎么样?”逍遥立即蹲下,运转灵力注入虎身。 老虎看到逍遥,满眼欣喜,但受伤严重,只能虚弱的侧了侧头。 逍遥怒火中烧的斜睨着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人,起身冷冷道:“找死!” 他凤眸如冰,灵力从侧抬的双手不断迸发出凛凛杀气。灵力化绳,勒着四人的脖子提至空中。四个修士痛苦挣扎,逍遥手心蓄力一捏,四人的脑袋即刻如断线的木偶,陡然歪垂下来,瞬间没了气息,随后化成点点萤光,消失在风里。 噗~ 逍遥破阵耗费太多灵力,喷出一口鲜血。 他身形微晃,转身将赤宸脖子上的缚灵锁解开。 赤宸妖瞳露出凄迷之色,侧头凝视着自己背上慢慢泛起点点流萤的双翼。 逍遥轻抚赤宸背上的金色翅膀,注入灵力,扯唇笑道:“原来,阿珩竟一直宿在你的身体里,难怪我派出识灵,上天入地也未探寻到她半点踪迹。” 逍遥被玱玹下了禁制,无法私自离开归墟,只能派出识灵寻找阿珩,他找了十年,也始终没有寻到阿珩的踪迹。没想到,原来阿珩一直就在身边,宿在赤宸的身体里。 赤宸回首舔了舔翅膀,金色的羽翼扬了扬,露出底部一朵泛着萤光的粉色桃花印记。 虎眸黯然凄凉的望向逍遥,发出哀求似的呜咽。 逍遥的手搭上老虎的头:“放心,我一定救她。” 九天之上,一山遗世独立,二国虚无缥缈…… 时光在玉山好像静止了流动。千里的桃林,连绵不绝,朝映流金晨光,晚浴流彩霞光,景致绚烂无比。 逍遥恭敬的跪在玉山王母面前:“王母,听闻玉山瑶池可洗去妖髓,重塑凡身,还请王母大发慈悲,帮一帮阿珩和赤宸。” 王母端坐在大殿正中,扫视一眼面前被灵力罩住的老虎,淡然开口道:“天下万物,从无生有,生生不息,自有其道,日中则昃(Zè)、月满则亏。遇见是福,不见亦是……大道无形,生死轮回,万般经历,亦不过一梦一生,痴缠于梦者,必为七情所梏,入梦而超于梦者,方能得生般若。” 逍遥朗声笑道:“我只是尘世一俗人,并不想超脱于世,做方外之人。若王母能施以援手,逍遥定当感激不尽。” 王母淡漠道:“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自生,草木自成,乾坤有道,物有其数,悖之,则必衰,顺之,则昌盛,沉水而入火者,自取……灭亡。” 逍遥抱拳:“赤宸于我有知遇之恩,亦有手足之情,若王母能救他俩一命,全了他们这一世的相守,逍遥愿意承担一切天道反噬。” 王母微敛杏眸,缓缓启唇说道:“心生于物,亦死于物,而生机……则在于目。” 逍遥不解,拱手道:“请王母明示。” “心,命之灵根,目,形之灵器。他们二人因你私种灵识,违逆天道,此世双魂一体,相守却不得相见,相忘却不分离。若顺其道,则能一世安然,若执意逆其道,为她逆天夺命,换取生机,则需以你的双眼来作为承载他们灵魂的器具。” 逍遥抬手覆盖眼眶,喃喃道:“我的……眼睛?” “非但如此,失去鲲鹏灵目,你也将不再分辨四方五位,破坏轮回秩序,你亦终生会被锢于混沌,困于幽冥,这般,你也无悔?” 逍遥沉思片刻,扬唇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朝王母拱手道:“我在归墟呆了几百年,早就习惯了,继续住下去也没什么。还请王母帮帮他们。” “他们化成凡人,最多也不过百年寿数,你可考虑清楚了?值得吗?” 逍遥斩钉截铁的回答:“值得,我心意已决,请王母施予援手,帮帮他俩。来日逍遥定当结草衔环,报答王母。” 王母站起身:“罢了,你执念既如此之深,阿珩与我玉山亦颇有渊源,那你便随我来吧。” 逍遥大喜过望,抱着老虎跟随在王母身后,来到瑶池边上。 王母轻拈玉指,灵力抬起老虎,投入瑶池。 她口念法诀、手结法印,瑶池内碧波翻涌,千里桃林都在簌簌而颤,一片片桃叶、一朵朵桃花飞舞在半空,织结在一起,像一条硕大无比的被子,覆盖向瑶池,遮盖住了万顷碧波。 渐渐地,被子在收拢,桃花桃叶好似被水波挤压着往一起凝聚,慢慢地,本来铺天盖地的桃花和桃叶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翻涌的碧波渐渐地平息,瑶池上浮着一朵和莲台差不多大的桃花,几片翠绿的桃叶托着它,衬得它娇艳欲滴。 王母抬手轻点逍遥眉心,一股灵力从逍遥眉心抽离,缓缓飘向瑶池,注入花芯。 而后,桃花徐徐绽放,两个肌肤如雪的小婴儿蜷缩着身子,安静的睡在花蕊中央。 王母手指一勾,桃花瓣变成两张毯子,将两个婴儿包裹住,携卷着孩子,轻柔落入逍遥怀里。 逍遥抱着两个肤如凝脂的婴儿,喜溢眉梢。 王母缓声说道:“他们二人妖身已褪,你的眼凝聚成他们的形,如今,你的眼睛还能维持十二个时辰的光明,你好好享受眼前最后的绚丽吧。” “多谢王母。如若王母需要逍遥做什么,逍遥定当万死不辞。” 逍遥抱着两个孩子叩谢了王母,转身离去。 王母遥望着红衣少年远去的背影,喃喃叹息道:“地厚天高,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中原上巳节笙歌鼎沸、人群项背相望。 “好!”一处人潮里,发出如雷鸣般的满堂彩。 相柳手里的奖品已经抱不下,小夭还在兴致勃勃的拿着弓箭,朝墙上活动的靶子射去。 老板的手伸一寸缩三尺、一脸不舍的将奖品放到相柳已经堆积如山的怀里,哭丧着脸对小夭说道:“姑娘,这钱我还给你,您高抬贵手吧!我这小本买卖,经不起您折腾啊!” 小夭得意的勾唇,拈弓搭箭,嗖~箭矢一歪,射在了靶外。老板骤然笑眯了眼,一旁的看客唏嘘不已。 一个戴着面具的纨绔子摇着扇子,靠近小夭,语气轻浮的说道:“姑娘,你这箭术还差点准头啊,要不你拜我为师,我教教你?” 小夭眸光幽沉,唇角冷冷上扬:“不必,我已有师父。” “她的箭术只能由我亲授!”相柳眸色森寒,语气冰凉。 “你的箭术能和我比吗?”猥琐男朝相柳挑衅说道。 相柳眼眸微眯,男子瞬间胆寒发竖,不自觉腿软,后退一步。 相柳妖瞳一闪即逝,男子的衣服面具瞬间撕裂成几瓣,赤裸的身体,只剩下一条裤衩在风中凌乱。 而在撕裂的瞬间,小夭的视线已被一片白纱挡住,雪花般飞舞的灵力,瞬间携着小夭消失在众人面前,仅留下猥琐男,双腿打着寒颤,吓得尖叫一声,在人群的哄笑声中窘迫不堪。 小夭手扶着桥墩,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九头怪,你这招也太损了!” 相柳桃眸一眯,手中灵力一扫,小夭就变成柳儿的模样。 他的手伸到小夭纤细的腰后,一把将她拥入怀里:“以后若你一人出门,还是变成柳儿的样子好些。” “为什么?”小夭诧异的问。 相柳嗓音低沉蛊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竟还那么魅惑勾人、招蜂引蝶,若出门没有我陪着,我可不放心!” 小夭眸光笑谑,双手环住相柳的脖子:“相柳大人怕别人挖你墙角吗?” 相柳讥笑道:“我是怕你把别人毒死,除了我,谁能承受你那动不动就给人下毒的恶趣味?” “哦?我还以为你是吃醋了呢!”小夭打趣。 相柳扬起浪荡又深情的笑意:“知道你还对他笑,故意让我吃醋,嗯?” “我哪有对他笑?”小夭双手轻轻捏起相柳的脸,反驳道。 相柳的眸光一点点冷下来,怏怏不乐,他薄唇微嘟,沉声说道:“哼!我就是看到了。” 小夭笑出声:“相柳大人现在撒娇的功夫可真是越发娴熟了,不错不错。” 相柳邪魅的捏住小夭下巴:“本宝宝现在不开心,你好好想想怎么哄我吧?” 小夭眉峰微挑,喜笑颜开,她双手捧着相柳的脸颊,在他冰润的唇上亲上一口,问道:“狗狗邶现在欢喜了吗?” 相柳依旧冷着脸,抿唇不语。 小夭在相柳的唇上又“啵”的印上一吻。 相柳暗暗咬着唇肉,眼里溢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小夭笑眸弯弯,歪着头,瞅着相柳别开的眼眸。她微勾红唇,掰过相柳的脸,又在他额上、脸上、下巴上、鼻尖上连续吧唧几口,相柳白皙的皮肤上,立时落下了小夭嫣红的唇印。 相柳再也绷不住眼底的盎然春意,笑着轻敲了下小夭的额头:“小滑头,就会对我使用美人计。” 小夭摸摸额头,看着相柳满脸的唇印,忍俊不禁:“那还不是因为……相柳大人喜欢我对你使用美人计吗?”她眉飞色舞,扬起灿烂得意的笑,话本上说的果然没错,男人,就没有亲亲抱抱拿捏不了的,若是一个不行,那就来两个。 相柳自嘲嗤笑出声,背着手望洋兴叹道:“哎……妄我相柳一世英名,竟败在你这个小泥鳅手里了……” 小夭勾唇一笑:“物以类聚,你我是夫妻,若我是泥鳅,那八面威风的九头蛇,海底的妖王,堂堂的相柳大人,也只好纡尊降贵,陪我做回平平无奇的泥鳅宝宝了。” 相柳眸里溢满宠溺,眸光遥望烟火:“如此看,泥鳅其实也挺可爱。” 小夭勾着相柳脖子:“是是是,相柳大人无论变成什么,都最可爱。” 相柳亦自然环抱住小夭:“那是!” 夜空烟火绚烂,灿若流星。烟柳画桥之上,一对璧人满眸深情,四目相望。彼此的心,依旧相互牵引,怦怦谱写着契合灵魂的乐章。 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漫天辉煌的烟霞。两岸繁花似锦,一艘小船从桥下,漾起清波,缓缓向前驶去。 船上,赤发红衣的少年昂首望了一眼桥上相拥的一对佳偶,微微一笑。 “这小丫头,比你俩要幸运。”逍遥轻声说道,低头看了眼怀里已经熟睡的孩子,稚嫩的面庞粉雕玉琢,晶莹剔透。女孩伸出襁褓的手臂上,赫然有一块散发着萤萤灵光的桃花胎记。 隔岸的萤光,明灭万点,缠绵梳织于柳堤萝渚间。水面的小船幽幽荡起一波涟漪,搅扰了碎入河面的星海,一只精美绝伦的小蝴蝶,扇着蝶翅,快速追上渐渐远去的小船。 十八年如白驹过隙,时光悄悄从指缝间淡去。 一处如桃花源般的小山村里,唢呐鼓声欢快热情,鞭炮张牙舞爪,噼里啪啦的在桃花树下响起。 新郎背着新娘,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迎着灼灼飘落的桃花,扬着痞坏张扬的笑,快步往喜堂奔去。 一群要喜糖的孩子一蹦一跳拍着手,跟在新人身后,唱着祝福的歌谣: 娶新娘,嫁姑娘, 红红的盖头,红衣裳。 春风含笑百花香, 风和日丽映祥光。 今日黄道大吉日, 喜看新人入洞房。 佳偶天成百年长, 红烛高照映华光, 张灯结彩紧排场。 四门六亲来喜贺, 声声恭喜喜洋洋, 郎才女貌结鸳鸯…… 桃花源上空,三只一模一样的白羽金冠雕掩映在绚烂如霞的繁花之上。 小夭和相柳并肩立在毛球背上,而满满月月则趴在另外两只白雕背上。 满满月月两人用手撑着下巴,勾着脚,交叉摇晃,俯瞰人间热闹朴素的婚礼,一脸的向往。 “娘,你和爹爹真的不下去看看吗?”月月直起身,转头望着小夭。 小夭透过桃花的枝桠,望着一对身着喜服的新人,他们满脸红晕,洋溢着新婚的喜悦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不了,你外爷和外婆这一世得偿所愿,已是最好的结局,我们就不去打扰了,让他们平静安然的过自己的生活吧,前尘旧事于他们而言,均已是过往,无需再提。” 小夭摊开手,一尊桃木雕刻的送子娃娃浮现在她手心。小夭抚摸着娃娃,美眸里揉满笑意。片刻后,她将娃娃递给月月,说道:“你们四人,带着贺礼……替我和你爹爹去喝这杯喜酒吧。” 月月眸光微漾,应道:“好。” 毛球凝眸,盯了另外两只白雕一眼,嘱托他俩好好保护满满月月。 叽叽喳喳用小小的兽眸白了毛球一眼。像是说,我们比你靠谱多了。 满满得令,驱策白羽金冠雕:“叽叽、喳喳,我们走。” 叽叽喳喳驮着满满月月飞往无人处,幻化成两男两女,男的风流倜傥,女的俏丽素雅,四人手拉手,兴奋的融入围观娶亲的人群。 小夭唤出驻颜花,美丽灵动的花枝轻轻一拂,桃花花瓣霎时如雨,瞬间覆盖了整片碧绿的草地。 烈阳阿獙也掩在人群中观看婚礼,新郎沐浴春色,背着一脸娇羞的新娘,从二人面前如风而过。 阿獙眼里蓄满感动,仰望着漫天的桃花,他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笑道:“赤宸和阿珩数百年前在桃树下的约定,这一世终于得偿所愿了。” 微风拂卷起新娘的并蒂莲花喜帕,她的视线透过薄纱,落到新郎身上,展颜而笑。那一瞬,媚阳潋流光,红霞熙溢彩,漫漫幽长的石径旁,千树万树的桃花次第盛开,落蕊缤纷,花色绚烂…… 如水墨丹青的归墟之下。 “逍遥大人,有个漂亮的姑娘来了。”一个小幽灵围绕在月光石小船周围,说道。 逍遥目光空洞,他阖眸,摸索着身上的斗篷,盖住头:“这小丫头,成天那么清闲吗?不陪她的宝宝蛇,三天两头跑来扰我清梦。”他赶紧驱策幽灵:“快,将小船推远些,别让她来烦我。” “逍遥大人,太重了,推不动啊!”幽灵们抱怨,他们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可小船却纹丝不动。他们只是一缕什么记忆都没有的幽灵呀,怎么会有推动神的力气? “唉,中看不中用,本大爷自己来。”逍遥蹙眉,双手扶在船边,沿着船身,一点一点摸索船桨。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此刻在哪,自从没了眼睛,他已辨不清方向,亦不敢随意飞跃,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忘川,或是撞到悬崖。 逍遥急切的想躲避,不想让小丫头看到他这副模样。但越着急,却越摸不到船桨。 片刻后,逍遥终于摸到桨身,咧嘴露出尖尖的虎牙,他正准备摇橹驶船,一道嫩滑温润的触感忽的覆盖到逍遥的手上。 “逍遥哥哥,我来吧。”一道干净的声线在逍遥耳边轻轻响起。 逍遥愣住。 霎时间,逍遥混沌漆黑的世界里,仿佛透过厚厚的暗墙,看到了一个携带漫天星河而来的姑娘…… 番外:春烟骀荡添新柳 - 长相思二:长相守 - 一梦一生 “打……打……打……” 阿喾带着月月、满满、涂山塬沿着昏暗的地下走廊走去,远远听到嘈杂的呐喊声自地下斗兽场响起。 自玱玹即位,一统大荒,便严令禁止开设斗兽场,三界生灵享有同等的权利。但离戎族本就是靠赌博斗兽起家,根基深厚,与各大氏族之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一次连根拔除,仅能徐徐图之,因此玱玹对离戎族假借赌场名义私设斗兽场的行为,只佯装不知。 阿喾四人戴着狗头面具,进入斗兽场,停在人群之后。 离戎族上古时的先祖是双头狗妖,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每个进入地下赌场的男人都必须要戴狗头面具,而女子则随意。因大家都没了脸,也就可以不要脸,一切均变得格外赤裸,香艳、刺激、又血腥。 斗兽场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不时传来妖兽的阵阵嘶吼。震耳欲聋的人语夹杂着铁链碰撞的声音。 人群情绪激昂,不停振臂高挥“打!”“打!” 月月打量四周,只觉斗兽场内乌烟瘴气,气氛异常压抑。 阿喾看着东张西望的月月,向她伸出手:“月月,你要是害怕,可以抓着哥哥的手臂。” “嘻嘻,我不害怕,我只是没来过这里,一时觉得新奇而已。”月月调皮的摘下面具,甜甜笑道,一脸云淡风轻。 “不怕就好。”阿喾放下手,温柔一笑。 涂山塬凝蹙着墨色的长眉:“满满,你们怎会带月月来这里?这斗兽场哪是月月一个小姑娘家能来的地方?” 月月赶忙解释:“塬哥哥,不关喾哥哥和满满的事,是我央求他们带上我的。” 他们四人中,属涂山塬年龄最大,为人也最稳重。 涂山塬默然片刻,叹口气:“也罢,妹妹既想来看看,那就跟着我们四处逛逛即可,此地鱼龙混杂,你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定要仔细跟紧些,以免和我们走散。”涂山塬戴着面具,仍掩不住周身如兰的气质。 月月连连点头:“好!” 阿喾拿过月月手里的面具,仔细为她戴上:“面具还是戴着好,以免有心之人觊觎我妹妹。” 月月虽然只有十岁,却已初现倾城之姿。 “哈哈……谁要是敢打姐姐的主意,爹爹和舅舅非得扒了他的皮!”满满畅怀大笑。 “满满,你也就比月月晚出生半个时辰,更应把她当妹妹疼着才是。”涂山塬一本正经道。 满满撅嘴:“哪次打架不是我让着她?” 月月嗤笑出声:“明明就是打不过我,还狡辩!” 涂山塬笑看月月一眼,对满满说:“女子与男子的力量本就悬殊,作为君子,理应谦让,作为亲朋姊妹,亦更应时时存爱护之心。” “兄长教训的极是,弟弟……谨遵兄长教诲。”满满故意作揖揶揄道。 涂山塬无奈轻笑一声。 阿喾牵上月月走在前面,满满、涂山塬紧随其后,四人穿过人群,走到斗兽场的观斗台。 斗兽场阴暗潮湿,仅有一缕氲着灰尘的光束从顶部投射而下,照亮了斗场中被铁链锁住的两头妖兽。 两头妖豺刚经过剧烈搏斗,身上都挂了彩,浓烈的血腥味直冲人的脑门。但两妖兽还没决出胜负,就被中场叫停。 “各位各位,且听在下说几句,”赌场管事站在兽场外围的高台举手示意,斗兽场瞬间安静下来,“在场的诸位可真是好运气,我们族长日前捕捉到一头鲛人,昨夜才运至此处,听闻鲛人泣泪成珠,生性凶残,极难捕捉,今日正好让他同这两只妖豺斗一斗,让大家一饱眼福。诸位可随意下注,赌一赌,看看到底是水妖势不可挡,还是山兽更技高一筹?” “那我们刚押的注怎么办?还没决出胜负呢!”有人质疑。 “是啊!是啊!”“没错,我们的钱怎么办?”“对啊,我刚押了好几袋玉币呢?” 管事笑道:“大家别急,你们刚才押的钱,等会儿都悉数退给大家,现在你们只需重新下注即可。” 听到管事的保证,人群复而欢呼雀跃起来。 “可恶,竟敢捉我海中鲛人。”满满忿然作色,拳头紧握。 涂山塬抬手轻按满满肩膀:“满满,不可妄动!这里是离戎族的地盘,我们暂且先看看情况再说。” “你先带出来我们看看呀!不先瞧瞧,怎么下注?大伙儿说,是吧?”人群中有人起哄。人声顿时此起彼伏。 “是啊!”“没错!”“带来看看!”“快!” “大家稍安勿躁,鲛人随后就到。不过这鲛人着实凶悍,我们已用禁锢术封住他周身灵力,让他仅凭一身蛮力和妖豺决斗。以防他冲撞到在座的各位贵客。” “别废话了!快带上来给大伙儿瞧瞧吧!都说这海底鲛人的容貌如何娇美如何动人,管事的,你还不赶紧带上来给大伙儿开开眼?”有人打诨道,其余之人也跟着哄笑起来。吵嚷着让管事将鲛人带到兽场。 赌场管事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命人将一个冰晶做的箱子抬了进来。 冰晶做的水箱里,半倚着一个赤裸的鲛人,他的脖子被铁锁牢牢锁住,双手也被缚灵绳捆着。白皙的上身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血肉翻飞,惨不忍睹。胸臂上散发着淡淡萤光的鱼鳞也尽数脱落,只余稀稀拉拉的几片。一看就知道已遭受过非人的待遇和折磨。鲛人下半身是一条泛着蓝白萤光的巨大鱼尾,层层叠叠,晶莹剔透,状若冰莲。不过鱼尾虽美,但此刻却仅能憋屈的蜷缩在水箱里,动弹不了半分。 男鲛人约莫刚成年,面庞略显稚嫩却长得极美,凝脂如玉,长睫似羽,宛若误入人间的精灵。蓝白相间的头发如海浪般随意铺洒而下,一双湛蓝的眼眸清透不染尘埃,如同晶润的琥珀,隐约间却透着森寒之意。 月月呆呆望着男鲛人,她知道鲛人生来容貌姣好,在海底亦遇到不少貌美的男鲛人,但美得如此惊艳的男鲛人,她却是头一次见,甚至一时忘记了呼吸…… 月月扬了扬唇——这鲛人在海里的样子,一定很美很美…… 奴隶主很懂人性的阴暗,知道鲛人面容姣好,定会为他们谋取更多的暴利,因而对他用刑时,刻意避开了他漂亮的鱼尾和脸。鲛人那张绝色的容颜与上身布满的伤痕对比,又无端生出几分柔弱的美感。 斗兽场众人惊讶于男鲛人的好颜色,一时呆愣,场内鸦雀无声。 半晌后,看客开始络绎不绝的下注。 “我押鲛人!”“我也押!”“我也押鲛人。” 观斗台上的“面具人”竟全都不约而同,纷纷把赌注押到鲛人身上,而管事在一旁早已笑的合不拢嘴。 单从鲛人外表看,其实并没有妖豺凶狠,连鱼尾都还未化成人形。他们之所以把赌注都押到胜算不大的鲛人身上,就是因为他的美。正是因鲛人看起来太过美好,才让他们忍不住想将他拉入淤泥,看着他被一点点摧毁,最后沦为和他们一样,甚至不如他们的普通之人。 有的东西,盛放时有多绚烂,衰败时就有多震撼。而美的东西越是被践踏蹂躏,就越能满足他们变态扭曲的恶欲。而此刻,他们利用面具作为遮羞布,光明正大的释放自己所有的龌龊和肮脏。 “二对一,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人群里,一道极其清甜的嗓音在污浊之声里突兀的响起。 众人回首探去,仅瞧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墨发高束,风姿婉约,似笑非笑的傲立在众人眼前。 管事冷嘲道:“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少女唇角一挑,如烈焰般的眼眸里尽是挑衅,她云淡风轻的穿过人群,走到最前端,嗤笑一声:“我偏不走,你们能奈我何?” “来人,将她给我赶出去。” 两个戴狗头面具的打手应声穿过人群朝少女走去。 两个打手行至少女身后,二人的手刚碰到少女的后肩,少女的背后即刻迸发出红色的强大灵力,将两个打手震飞数步,连带着将围观之人压倒一片。 “胆敢在我离戎族地盘撒野,找死!”管事磨着牙,手一挥,又从四处涌出无数个戴着狗头面具的打手。 少女秀发飘逸,泰然自若,嘲讽道:“就凭你们,也想抓本小姐?” 打手从四面八方一跃而上。 少女不屑的扬唇,说时迟那时快,她倏忽闪身,浮至斗兽场正上空,打手猛的扑了空,脸上有些恼怒。而少女周身氤氲着火红的灵光,背后猛然张开的翅膀,犹如两团跳动的赤红火焰。 打手陡然止步在原地,心中有些许胆寒,这小姑娘竟是火凤!听闻火凤脾气素来阴晴不定,喜则光芒万丈,怒则赤地千里,要是她一不高兴,一把精火烧了他们斗兽场,他们还有什么命? “还愣着干嘛,给我抓住她!”管事眼冒精光,厉声道。 管事看着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竟是一只火凤,心中顿时激动万分。凤凰的凤丹乃上乘之品,若是抓住她,取凤丹修炼,那他的修为必能突飞猛进,说不定自己还能成为下任离戎氏的族长。反正是这不知好歹的火凤先来自己地盘闹事,就算失手打死,离戎族也不输理。 打手踌躇互看一眼,齐齐往火凤袭去。横竖也是死,如果不听从命令,只怕他们也活不到明日。还不如放手一搏。左右不过是个孩子,灵力能强大到哪去? 打手们持着长棍冲向火凤,火凤眸光一凛,唇角一勾,蓄积精火之力,却忽的被人护到了臂弯里,猛的收敛了火气。 耀眼的光柱之下,满满桃眸微眯,一身玄衣翻飞,俊美的面庞森冷如冰,他一手护着火凤,一手蓄起灵力,掌心之中的灵力仿若是汇聚了漫天的辰星,美得让人窒息。满满手一挥,灵力如流星极速向四周的打手袭去,几个打手还没来得及出声,便霎时消匿了踪迹。 火凤的眼眸,临摹着眼前少年俊美的侧颜,幽黑的瞳仁里,晕染着星光万千。 “两个兔崽子,找茬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到底有几两重!够不够给离戎犬灵塞牙缝!”管事眼神阴鸷,双手一挥,化气为灵,双头狗灵呲出獠牙,张着血盆大口,朝满满和火凤袭去。 “退后!”满满面不改色,微微侧眸朝火凤说道。 火凤竟然真的乖巧后退一步。等她反应过来,懊恼自己干嘛要听他的话时,颜面已然无法挽回,唯有纠结的站在一旁,定定瞧着眼前这个为自己出头的少年。 人群里,涂山塬正想上前帮忙,满满却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涂山塬一脸困惑,待看到满满身后眼眸晶亮的少女后,他顿时反应过来,无可奈何的扬唇一笑。这英雄……且让他去做吧! 阿喾知道满满妖力强大,吃不了亏,因此一脸淡定的背着双手,静立一旁,静观其变。 “噼里啪啦”、“叮铃哐啷”的几声后,“狗狗”们被满满的星辰之力震得四仰八叉,散了灵气。 一时间,昏暗的斗兽场宛若缀满了繁星,绚丽的场景让人忍不住看呆了去。 围观之人被摔来的“狗狗”们压倒,才如梦初醒,一时之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慌不择路的四散奔逃,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有的摔倒在地,身体被人踩踏,疼的嗷嗷直叫。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鲛人虽难见,但哪有保住自己的小命重要? 管事眼看即将到嘴的鸭子被两个孩子搅飞,顿时火冒三丈,怒火中烧,他催动离戎一族的御灵符,又调来更多的犬灵加入战斗。 “不自量力。”满满一脸不屑,语气里尽是讥嘲。 而月月趁乱,已偷偷潜入斗兽场,打开关押奴隶的牢笼:“你们快逃吧。” 原本死气沉沉、面若死灰的奴隶,眼里陡然涌起一抹难掩的激动之色,简单道谢后,便纷纷拖着残破不堪的躯体往笼外奔逃而去。 铁笼之外,是他们曾经不屑一顾,但后来却可望而不可及的自由。 而斗兽场的鲛人身上,被施了禁锢之术,任他如何挣扎都用不了灵力,解不开束缚。 月月快步走到鲛人身边,双手合腕,蓄积起如冰雪飞舞的唯美灵力,源源不断注入鲛人身体。鲛人怔怔望着眼前戴着面具的少女,透如琉璃的眼眸漾起清波,而后他借助月月的灵力,蓄力一挣,破开了封印,亦震落了月月的狗狗面具。 鲛人怔怔凝睇着眼前华若桃李、清肌如玉的少女,顿觉天地黯然失色,仅余一朵菡萏之花在墨色之中徐徐绽放姿影。 管事看到有人偷偷放了鲛人,一时气急,召出更多打手。 打手从侧门鱼贯而入。 “走!”月月天生神力,此刻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一把将鲛人从水中“拔”出,拦腰抱起,便迎着鲛人惊愕的目光,不顾一切的往另一扇门跑去。 阿喾盯着月月抱着鲛人消失在斗兽场门口的身影,眉头突突直跳,嘴角微微抽了抽,心中喟然道——唉……我的傻妹妹啊…… 阿喾手一勾,一个暗卫便领命而去,将追在月月身后的打手清理得干干净净。 满满还在和“狗狗”们周旋,站在观斗台的火凤只顾看满满打架,却没注意到一只”狗狗”想偷袭,正慢慢靠近她的身边。 阴险的“狗狗”倏忽之间直冲而去。满满眸光一沉,身形一闪便挡到了火凤身侧,护住了火凤,而他的后背也遭恶狗狠狠咬了一口,顿时痛得满满闷哼一声。 “嘭”满满背后的恶狗被一股强大的灵力顷刻间击散。 涂山塬青丝翻飞,张开双臂,守护在满满面前,九条雪白的狐尾在满室星辰之下轻盈摇曳。 涂山塬又干净利落的解决了一波双头狗之后,猛的收敛了狐尾,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跃至满满身边。 “满满,你怎么样?”涂山塬抬手用灵力为满满治疗。 满满唇角一勾,半笑不笑:“死不了。” “来人!抓住他们,我重重有赏!” “放肆!”一道气势雄浑的声音响起,震得管事及打手们脚步一顿。 阿喾摘掉面具,眼神冷冽的盯着赌场管事。 “是辛侯殿下!”剩余不多的人里,有眼尖的认出阿喾,大声叫道。 顿时,斗兽场所有人吓得卑躬屈膝,匍匐在地,声音参差不齐的道:“草民拜见辛侯殿下。” 管事的嚣张气焰也不复存在,扑通一跪,抖如筛糠:“小的不知辛侯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你们离戎氏好大的胆子,竟罔顾我轩辕法度,私设斗兽场地,还敢明目张胆伤害皇家子女!” 管事大惊失色,王室子女?难道刚刚和他们对打的少年,也是宫中的哪位殿下?思及此,管事的脸就一阵煞白。倒不是他惧怕这个辛侯殿下,虽然这位辛侯殿下五岁便受封于高辛,但他始终是个孩子,不足为惧。他真正惧怕的,是他上面的那个人——轩辕王玱玹。都说玱玹是个极其护短的主,若他知晓离戎族让人攻击他的子女,只怕离戎族离灭族的日子也不远了。哪怕不灭族,离戎族的产业也将再难以为继。而族人为了保全根基,八成也会将自己推出去担下所有罪名。 管事战战兢兢的道:“殿下息怒,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各位贵人,还请殿下饶恕,再给小的一个机会。” 阿喾望了一眼受伤的满满,看向管事的眼眸里结上一层寒冰。 管事擅长趋利避害,逢迎讨好,他主动认错,博取同情:“辛侯殿下待人宽厚,仁心草木,望殿下再给小的一次赎罪的机会。” 阿喾一身寒霜气势太过让人惊惧,他冷哼一声:“父王严令再三,禁止私设斗兽场让妖奴进行死斗,你们离戎族倒是好得很,胆敢公然违抗君王之令,视国之法度于无物。” “殿……殿下……我们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啊,离戎族除了百年来的赌场基业,其余并无所长,若不偷偷开设斗兽场,只怕我们连生存都成问题。” 阿喾面容冷峻:“一派胡言!且不说父王近年大力扶持你们离戎一族开辟茶绸生意,光你们离戎族这些年开设赌场赚的钱,只怕十个离戎族近百年也花不完。明的不用说,暗的大家也心知肚明。说得太过明白,反而失了体面伤了和气。但若不说清楚,却总有人想钻空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轩辕律法。” “小,小的不敢。” “依目前看来,就没有你们不敢的!”阿喾黑眸微沉,冷冷道,“来人!” 隐藏在暗处的影卫显身抱拳:“殿下!” “将此事呈报父王,由他亲自定夺。” “是!”影卫领命退下。 管事不停磕头:“请殿下息怒,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一定痛改前非,向各位贵人负荆请罪。” 阿喾背手站在一旁,神情无波。他今日来,任务之一就是要将离戎氏的地下斗兽场一锅歼灭,即便没有火凤的出现,他也会寻由头故意制造事端。 “你……没事儿吧?”火凤惴惴不安的询问。 满满听到火凤的声音,立马皱眉捂着心口,语气极其“虚弱”的蹲下身子:“唉……刚才……没觉着,现在突然觉得……心口……好疼。” “你……伤的不是后背吗?”火凤指着满满的背,圆眼微睁。 满满表情看起来异常“痛苦”:“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何况……我这伤口离心脏还那么近!” “那……那怎么办?”火凤信以为真,心微微一紧,一脸愧疚,有些手足无措。说到底,他也是为自己而受伤,不闻不问,不合道义。 “我……我也不知道……兴许……你扶着……会好受些。”火凤闻言,急忙扶起满满,满满弱不禁风似的搭着火凤手臂站起来,又侧眸望向涂山塬,暗暗眨眼:“兄长……我……是不是快死了?” 涂山塬的眉峰跳了又跳,无语道:“你……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怎么会?不就是被狗咬了一口吗?”火凤面色一惊,又有丝疑惑不解。 满满表情夸张:“这狗嘴……有毒……” 斗兽场外,上巳节四处还在欢歌笑语。仅有逃出来的人群引起一阵骚动和窃窃私语,须臾,就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月月一路狂奔,心怦怦狂跳,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解救困顿少女的勇士,心脏也止不住的为鲛人重获自由而引吭高歌。 不知不觉,月月已抱着鲛人跑到一片荒芜的郊野。周围野草蔓蔓,夜风习习,远处火树银花,璀璨无比。 鲛人白皙的耳尖已经红透。他羞赧的咳了咳:“那个……后面已经没人了。” “啊?你说什么?风大,我听不清!”月月边跑边问。 鲛人轻笑:“我说……我们已经安全,不用再跑了。” 月月这回听清,顿住脚步,呼吸急促的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她深深舒口气,放下了心:“累死了,终于甩掉烦人的双头狗了!” 鲛人的脸颊通红,不自在的说:“放我下来吧!”要是同类看到自己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丫头抱着,指不定要笑掉大牙。 月月望了眼鲛人漂亮的鱼尾,四下环顾一圈:“可这儿没有水啊!” “无妨!” 鲛人语落,赫然从月月手里浮起,月辉霎时如流似萤,从月牙边缘流泻而下,缠绕萦纡在鲛人身上。鲛人漂亮的鱼尾在星芒中逐渐蜕成双腿,皎洁的月华也凝聚为雪白的鲛纱,披在了鲛人身上,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 月月星眸潋滟,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眼前的鲛人,那抹白仿若深深烙进了心间。 “谢谢你救了我。” 耳边传来鲛人干净轻柔的声音,才将月月的注意拉回。 月月结结巴巴道:“不……不客气!”她听闻鲛人上岸,鱼尾会变成双腿,却不知他们变身的样子,也这么美,一时竟然看呆了眼,失了神。 “你……叫什么?” “月月。” “月月……”鲛人喃喃自语,思绪游离,似要将这两字刻进心里。 月月歪着头甜甜笑道:“那鲛人哥哥你叫什么?” “我……咳咳……”鲛人似是扯到伤口,蹙眉轻咳起来。 “鲛人哥哥你没事吧?” “皮外伤而已,回去养一段时间就行。”鲛人扯唇一笑。 “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没事?”月月想起他满身的鞭痕,紧拧秀眉,心里不是滋味。她抬手,以指为刃,划破手心。 “你干什么?快住手!”鲛人连声轻呼。 但月月充耳不闻。她左手掌心不断流淌出嫣红的鲜血,右手运转灵力,片刻后,鲜血凝成一颗血丸。 月月笑眸弯弯,将血丸递到鲛人面前:“鲛人哥哥,你快把它吃了!” “你的血?” “你试试就知道了!” 鲛人眸光微动,他接过血丸,放入口中,咽了下去。顷刻间,一股暖流游遍全身,身上的伤口皆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生肌。鲛人惊诧的撩起袖子,手臂上狰狞可怖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返本还原,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 “这……” 月月一脸得意:“神奇吧?” 而鲛人却忽的眸光一暗,拉住月月手臂,凝视着她清亮的眼睛:“日后不可再用自己的血救人。” “哦……好……”月月愣愣回答。爹爹也和自己说过,绝不能暴露自己特殊的体质,否则容易招来祸端,人心狡诈,必须得时刻警醒,保护好自己。 可是,月月一看到这鲛人,她就把爹爹的话皆抛到了九霄云外——美色误事,实乃自古真理! 蓐收接到玱玹命令,马不停蹄的赶来中原,查封了离戎氏的地下斗兽场。也放了被关押在其他密室的妖兽。 军队的动作扰了上巳节的清静。 待小夭和相柳赶到时,仅看到一只如火的凤凰飞往夜空,她的背上,还趴着一个捂着心口哀嚎的少年。 “满满!”小夭以为满满被凤凰掳走,心急如焚,双手结印,手心腾的窜出一条满是桃花的藤蔓,直直冲向空中的火凤。 相柳看到满满狡黠的样子,用灵力击开差点打中火凤的桃藤。 小夭不解的望向相柳。 相柳薄唇一挑:“放心,他没事。” 如流星的灵言信倏地坠到小夭与相柳面前,像卷纸一样展开——爹,娘,别追,别找,我要去追寻我的春天。 小夭无奈叹息,她实在想不通,满满这模样,到底是随了洒脱不羁的防风邶?还是吊儿郎当的自己? 满满俯望了一眼逐渐变小的人间,唇角微扬,火凤一回头,他又即刻捂着心口呻吟。 “哎哟……好痛,你慢点儿飞,我头晕。” “满满,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到从极之渊去,那里的水可解百毒。你很快就会好的!” “好,慢点儿,不急……”满满的眼角溢出笑意。 火凤蓄力,越过千重山,冲破万层云,朝从极之渊飞去。 海面静影沉璧,星月交辉。月月和鲛人坐在白羽金冠雕背上,咸咸的海风轻轻拂掠。 “原来你是北冥的鲛族,难怪我从未在海里见过你,不过你顺着大海一路往北的话,也能到你的家乡。”月月指着大海的北方说道。 鲛人唇角动了动,片刻后说道:“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 “不用,鲛人就应该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大海里。我这人也散漫惯了,不喜欢束缚别人,也不喜欢被束缚。况且,我救你是举手之劳,报答什么的,就不必了,不如就交个朋友。”月月灿烂一笑。 鲛人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熠熠华光,缓缓说道:“好。” 接着,鲛人掌心凝聚出一颗红色珠子,上面布满鱼鳞状的纹理:“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月月伸手接过,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举起,透过月光细细打量。 “这是我精血凝炼而成的鲛珠。” “精血鲛珠?”月月看了看鲛珠,又瞅了瞅鲛人,急忙将珠子塞回鲛人手中,“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月月早就听闻北冥鲛人一族把精血鲛珠看得同自己性命一般重要。而这刚见面的鲛人就把鲛珠给了自己,这让她如何敢收? “你……不喜欢?” 月月连连摆手:“不不,我很喜欢,可是我听说鲛珠对鲛人来说意义非凡,堪比性命,所以我不能收。” 鲛人沉默不语,手一拂,鲛珠便化成精致的吊坠。鲛人修长的双臂绕过月月纤细的脖颈,将吊坠戴到了月月颈间。而后轻声说:“就是意义非凡,我才想送给你。如若不行,日后你答应我一件事便行。” 月月愣愣望着鲛人清透的眼眸,无意识点头:“什么事?” 鲛人冰蓝的眼眸微微动了动,没解释,也没给月月拒绝的机会,便纵身一跃,搅碎了鳞鳞的星海,破开了水面。一条闪闪发光的巨大蓝白鱼尾倏尔从海面仰起,瞬间又没入海浪之中。 “哎……你还没告诉我什么事呢!还有你叫什么?”月月冲着海面大喊。海面却空空如也,仅有一层一层的海浪不断往前推移、更迭。 月月驻足片刻道:“喳喳,我们走。” 白雕飞远后,鲛人浮出海面。他抬手抚上心口之处蓦然生出的嫣红印记,形似花朵、纹如鱼鳞。 “月月,你的血竟然给我种上了鲛人印记……”鲛人喃喃道,蓝色琥珀般的眸里像是银河泛起阵阵涟漪。 北冥的鲛人,只有遇到命中注定的伴侣,才种得上鲛人印记,而后彼此交换精血,作为定情信物,代表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 冬将尽,花欲启。数十个春秋,风月未休,回春堂依旧。 “大娘,这药您拿好。”一个清素如菊,艳若桃李的妙龄少女将病人送出门外。颈间轻轻晃动着一颗纹如鱼鳞赤如血滴的鲛珠。 一只白羽金冠雕从远处越入屋顶飞下,幻化成俏丽可爱的少女,她气喘吁吁的道:“阿姐,阿姐,那北冥的鲛王又来求亲了!” “喳喳,我看见了。”少女红唇微扬,缓缓绽开一抹笑意。 “月月,你给我的承诺,该兑现了。”树上桃花徐徐绽开,树梢的光晕下,有一君子,卓然而立,玉骨冰清,湛蓝的眸里像是海面升起的皎皎明月,泛起柔柔的涟漪。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