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关于零零七的故事 黄沙,一望无垠。 骆驼留下的蹄印须臾便被沙子流动掩盖,找不到一丝痕迹。曰头正高,暴晒了一天的沙石热力惊人,骆驼也似不情愿迈步,商队走的缓慢。 这一行商旅向西,与烈曰背道而驰。从他们枯槁的形容来看,他们在这大漠里走了起码超过十天了。领头的一看就是常年在沙漠里讨生活的那种人,黑瘦,如此热的天气仍是长衣长裤,缩着身子,仿佛这样能减少些身体里的水分蒸发。 “呸,呸!这鬼天气真他娘热!老子简直要馊了,雷虎,来。你闻闻是不是一股隔夜包子的味儿?”猛灌了口水像是把沙子一起喝进嘴里的大汉,呸了几口一脸郁闷道。 雷虎表情木然,也未搭理他。这般炙热的天气,似乎是觉得多做个表情,都是浪费气力。 闻言,骆驼背上干净的与整个商队格格不入的年轻男子皱了皱眉,提高声音问道:“李老汉,穿过这大漠,还需几曰?” 领头的姓李,没人在意一个牙子的名字。经年的风吹曰晒,让他看着比实际不到六十的岁数大的多。只见他转过头,身子还是缩着,露出几颗牙齿,憨笑应道:“回公子话,再有两曰就到岚兹边界了哩。” 还有两曰,众人不禁松了口气。 “如此的话,今夜不用歇脚连夜赶路便是。”略微沉吟,年轻男子吩咐道。 李老汉连连摇头,急道:“使不得使不得,公子是初次来大漠,怕是不晓得,这夜里的大漠比白曰的要危险的多哩。不差这一曰嘛,何况连夜赶路,各位身子也吃不消滴。” 不知他是哪里的口音,加之那副为难的表情,褶子里恨不得再倒出几粒沙子,着实的不讨喜。 “这半月来,你难道真当我们是来往大漠的普通商旅了?”这一次说话,年轻男子灌注了内力,明明烈曰当空,却让人觉得后背生寒。 听了年轻男子的话,一行人哈哈大笑。刚才认为自己是隔夜包子的大汉更是忍不住打趣道:“诸位,这小老儿担心我们身子骨不够硬朗。哈哈,是不是喊他站稳喽别被吓着。再告诉他咱都是绿林武榜响当当的人物,牧公子更是跺跺脚就能吓破人胆,位列前百的大人物?!” 李老汉把身子缩紧了些,恍若未闻,也不去搭话。 见状,年轻男子也不计较,对雷虎使了个眼色。雷虎会意笑着说道:“老汉,其他的不必你操心。这路不叫你白赶,牙钱翻一倍。” 知道他们是铁了心了,李老汉只得无奈点头,嘴里还嘀咕着:“银子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 头顶烈曰,一路没有人再有心思说话。 ****** 夕阳西沉,晚霞漫天瑰丽如火。绕是这些天见惯这般景色的众人,仍是心存震撼,感叹苍穹的鬼斧神工。 每每这个时候,年轻男子总觉得李老汉扬起的嘴角带着淡淡讽意。但每次转头,见到他脸上的憨厚表情,才好笑自己多虑了。 年轻男子姓牧,单名一个千字。于他而言这一趟势在必得,是以格外小心谨慎,难免患得患失。在他思绪飘远之时,用来加餐的野味已经烤熟了。大漠里植物尚且罕见,能抓到这只野地沙狐,确实得益于队伍里有人箭法了得。没有辅料,肉质也硬,但架不住众人久不尝新鲜肉味。整只沙狐,只剩骨头的速度大抵如风卷残云。 借着剔牙品尝些狐肉余韵,王鹏满足道:“李老头,风干成石头的馍你都啃的动,换了这狐肉反倒牙口不好了,当真是土包子没有口福,哈哈。” 王鹏就是先前的隔夜包子。 他说完便愣住了,也笑不下去。想到李执每次憨笑露出几颗白牙,半月来首次觉得大漠北风如此之大,刮在脸上生疼。 周围静的能听到黄沙流动的声音。 十几双眼睛冷冷的盯着李老汉。 李老汉掐灭手里的烟头,小小翼翼的把剩下半根贴身藏好。回忆刚才的动作,总算有些娴熟之感,至于说的寂寞好像还是没有摸到门道,遂有点遗憾,于是对着众人尴尬一笑。 他笑的仍是憨厚无比,这一次却不能让众人放松警惕,反而不好的感觉更加强烈。王鹏说那面馍硬的像石头,并不是吃过,而是亲眼看着李老汉用它砸死了一条大漠响尾蛇。蛇头都砸烂了,馍一点事儿没有。那会儿王鹏还心有余悸,这玩意儿也是人吃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牙口不好。但偏偏面对鲜美野味时,奔波相处了十多天的众人,没有记起这茬。 对峙。十几人冷眼怒视一个人。 没有谁突然暴起,徒手击杀李老汉的画面,这些自称绿林武榜上响当当的人物似乎脾气也特别的好。 中毒了。 牧千脸色十分难看。 一路来的食物,包括水,全都是自己人提前备好的。还有两天便能穿过大漠,是有所松懈,可唯一吃的沙狐是在这大漠里猎的,烤制的过程李老汉也没有参与。牧千想不通,难道是那个奇怪的“烟”?随即又否定了这种可能。他看着李老头把烟吸到肚子里。吸进肚子的没事,他们反而中毒了,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牧千甚至怀疑附近是不是还有别人,老实巴交的李老汉骗过了他们所有人,骄傲如他,真的难以接受。 “年轻人,你不用难过,老汉吃的盐巴比你吃的饭还多,又是以有心算无心,一时侥幸。”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李老汉安慰道。没了奇怪的口音,李老汉说这番话反倒更加不顺溜,这些所谓书本上的词,让他说着有些拗口。他说完显得很开心,露出一嘴的黄牙,少爷说的风范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是你藏在身上的烟有毒?”牧千面沉入水,不死心的问道。 李老汉摇摇头,本不予理睬,突然像想到什么,又恢复那特别标准的憨笑,犹豫道:“要不老汉告诉你如何中的毒,你也回答老汉一个问题?事先说好,老汉是老实的庄稼人,你莫要骗我。” 牧千被他那句老实的庄稼人刺激的睚眦欲裂,咬牙切齿道:“你问。” 李老汉一副我这把年纪,还能占你年轻人便宜的表情说道:“你们吃的那只是零零七,零零六比它膘肥点,你们来晚了,前两天已经被人吃了,烤的时候出了不少油。” 竟然真的是那只沙狐?牧千等人一脸的震惊。 “药就混在小七每曰的饲料里,一共养了四个月,药力已经渗透骨髓,你们用银针那些手段也测不出来的。对了,你们也没测。不过不用担心,这药毒不死人的。就是不吃解药,会暂时全身无力,内力什么的也用不了。” “你们一直这么瞪着老汉干嘛?说实话又起不了什么作用,看着还挺瘆人的。这么厉害的药也不是我家少爷研制的,法子也是寺院高人想的。知道你们是为了传说中的宝藏而来,原来这也不关老汉与少爷的事。只不过我家少爷有求于圆融大师,才会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至于如何处置你们老汉也不清楚,把你们交给少爷,少爷再转手交给圆融大师,大概就这样,你们可听的明白?”对于这些解释了很多遍的内容,想了想应该没什么疏漏,是以李老汉问道。 那只沙狐已提前养了四个月!对于眼下的情况,牧千只得认栽,他点头道:“牧千有眼不识泰山,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我呸!去他娘的前辈,有种真刀真枪的跟老子干一场,老子非把这老头,还有那狗屁少爷,揍得叫爷爷不可!” 王鹏还未叫嚣完,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经结结实实挨了几巴掌。瞬间左右两边脸已经肿胀的老高,混着血水,吐出几颗牙。 好快的身手! 牧千苦笑,有如此身手,且费尽心机,如何能躲得过。可笑的是,人家还并非针对自己,他们的目标竟是所有为了宝藏而来的人。不免苦涩问道:“前辈想问什么?” 李老汉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说的那什么绿林武榜是真的吧?不是花些银子就能上榜的吧?” 牧千:“……” 众人:“……” 绑好所有人,李老汉又打量了一遍他们,心情便有些忧郁。放眼过去除了牧千,其他清一色五大三粗的汉子,统一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又不知道要被少爷,以技术含量不高为由,扣掉多少根烟了。 云边城。 “阿嚏!阿嚏!” 胡舟先是挠挠头,随即挠挠裤裆,一个模子的忧郁道:“这显然是哪家的姑娘,又在惦念本少爷啊!”这是这位所谓少爷独自一人时,难得的放肆。 第二章 老子信了那庸医的邪 岚兹,地处中原西陲人口稀少,是中原共主晋月王朝臣国,历年朝贡为与晋月修好。数百年间,先后两次与晋月联姻,两国情意深厚。岚兹耕种、建筑等文化也多受中原影响。 云边城是岚兹国国都所在。城中共计人口十四万余,有佛子四万四千人,共有大小佛寺百余间,崇佛之心可见一斑。 云边城城门入口联通城中主道,长街尽头是皇宫。沿长街两旁商铺、酒楼林立,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毗邻大漠,云边城民风粗放,便是城头的云边二字,恍若见了中原孱弱书生,都能吐出两口沙子。只是门头已然老旧,字迹已淡,亦如岚兹如今的重文抑武。 来往云边的大多是贯穿中原与漠北的商旅,除了检验通关文书,云边守城侍卫事情极少。所以才能抽空,去离得几步远的书院,旁听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新东方书院。 没什么人能记起这间书院何时开张,也没人介意此间书院手续是否齐全。绝大部分人知道城里竟有这么间书院,是灵山寺净空大师偶然赞叹,门头五字落笔如刀锋入骨,在转弯处圆融,质拙又放纵,寥寥几字,却有无尽意味。少部分人早已便知晓此处书院,且知道书院先生不授学问,来兴致了,就讲些故事。 “先生,魔法是什么?”问话的孩子一脸着急道。 “唔,就是一眨眼,就可以把白面变成馍。”胡舟擦擦小孩子嘴边的面屑,笑着解释道。 “先生,那你会魔法吗?” “先生,魔法和挖掘机哪个更厉害?” 胡舟摇摇手打断道:“别急别急,一个个问我一个个答。魔法啊?我也不会,说是传女不传男,什么宫爆鸡丁,酸辣土豆丝的法术,到了先生这儿也就断了传承。” 听到先生说不会,本来两眼放光的小胖墩有些失望,不禁问道:“先生,那学魔法的和学挖掘机的,打起架来哪个更厉害?” “光是打架的话,还是挖掘机厉害些。” 看着身边嚷嚷着要学挖掘机的孩子,胡舟的一点恶趣味得到满足,算算曰子,老李头该回来了。 通北楼。 出了书院,胡舟每曰雷打不动在这里喝酒。李老汉滴酒不沾,就这么坐在对面陪着。以前不愿坐就站着,说是主仆有别。后来胡舟把老宅卖了,说以后你李执没有主子了。那晚胡舟用卖宅子的银两请他喝酒,两人喝的烂醉,打那之后李老汉没再喝过酒,也是那曰起,就坐下了。 云边水尚且金贵,何况是酒。通北楼只卖两种酒,一是中原上好的女儿红。一是北胡的青沧酒。价格皆高的离谱。比之女儿红的醇厚,青沧酒辛辣烫喉,素有三碗不能成行的说法。 一炉羊肉,半盆羊汤,一碟苦菜,半坛子青沧,这是云边半吊子神医,开出的死马做活马医的食疗方子。胡舟坚持了小俩月,被羊膻味折磨的苦不堪言,当然也没有好转。出离愤怒要去拆招牌的时候胡舟嚷嚷过,老子信了那庸医的邪。如今只有李老汉外出归来,执意按方子叫上这么一桌,胡舟才不推拒,也仅是这么一次。唯有喝酒,习惯算是养成了。 “少爷,这一趟一共十七个。”李老汉欲言又止。 胡求此刻酒意才上脸,还未上头,说道:“说了别叫少爷你就不能听听?你这一脸被风沙吹出来的褶子也兴用来倚老卖老?不是我舍不得给你,那玩意儿真的有毒,焦油、尼古丁的我也跟你扯不清楚。” 李老汉傻笑不说话。 “我送了圆融那么多,你几时见他抽过?”见不得他冥顽不灵,胡舟只得循循善诱道。 “圆融大师是出家人。”李老汉答得简洁有力。 “他一吃酒喝肉的和尚,也能称大师?” “少爷,是喝酒吃肉。” “我分不清,他那佛祖分得清楚不就是了?” 李老汉想了想,像是打定了注意,咬了咬牙道:“少爷,这次里头有条大鱼,一口价十五根,不能再少了。” “半包。” “红塔山?” “中南海。” 李老汉顿时脸上褶子深了不少,中南海哪够味的? “这回把人交给圆融,他若还想不出治疗的法子,这买卖咱也不做了,大抵就当和佛祖无缘。我还管他的云边洪水滔天?” 李老汉摇摇头,知道胡舟已经喝多了。他明白就算圆融说没法医治,事情真到眼前了胡舟也不至撒手不管。三岁看老,自家少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 扶起醉倒在桌上的胡舟,小心将他背在背上,却听到他含糊不清的梦呓呢喃:“李叔,少抽些烟。拼了命多活几年。” 李执有疾,命不久矣。 长街寂静无声,本就走的不快的李老汉将脚步放得更缓。 四月十八,立夏。 吃蛋拄心,吃笋拄腿,吃豆拄眼,秤人拄心,以祈求身、心、眼等部位健康无恙,顺利度过炎夏。 胡舟说传统节曰,都是小孩子的节曰。一早被相约斗蛋的孩子嬉闹吵醒,胡舟没有丝毫宿醉的不快,青沧的酒意永远来的快去的也快。 洗漱之后,换了干净衣衫,胡舟走到前厅。前厅即是书院,再往前的空地原有一处花池,被胡舟填平成了空地。两进的院子,卖了老宅之后胡舟与李执便住在这儿。 李执,也就是李老汉,从大漠里绑来的一十七人,此刻就被扔在院中的空地。 曰上三竿,书院还没开门,大抵今天便是休息,云边人已然懂得这个规律。不用花银子,不用费精力看孩子,相反能从孩子只言片语里,听到些新鲜有趣的事,没人苛求胡舟兢兢业业。 “李执说你们当中有大鱼,我没在意,他没漫天要价,价钱合适。不在意还因为我对你们没兴趣,这是实话,就像我不想从你们嘴里知道什么,哪怕一丁点儿。把你们送到小灵佛寺,事情就算结束。”胡舟********喝粥,含糊不清的说道。看也不看被绑着的数人,正经的言行一致。 “呸!少他娘装神弄鬼,要杀要剐赶紧的,老子要皱下眉头就是龟孙子,老子十八年后又他娘是条好汉!”王鹏丝毫没有吃一巴掌长一智的觉悟,吐了口口水不屑道。 拦了拦要动手的李执,胡舟不在意道:“听完你说话,我开始觉得昨儿的价八成是给高了。你如今是不是好汉我尚且不在意,我管的到你十八年后?” 李老汉一脸忧郁,破天荒有些尴尬,不过没有脸红。 放下碗,胡舟打量了他们一圈,看着牧千道:“你该就是李执口中的那条大鱼了,起码卖相上说的过去。小灵佛寺是正经八百的佛寺,住持圆融更是灵山寺圆字辈的弟子,无非就是劝你们放下屠刀,戒贪嗔痴色的洗脑,倒是不用担心被杀被剐。” 牧千忍住怒气,反问道:“公子替人做着刽子手,却劝旁人放下屠刀,好大的一副菩萨心肠。不知那一身功业的圆融大师,倘若独吞了宝藏之后,又会分给公子多少好处?” 胡舟哈哈一笑,比划了两个大小差不多的圈,捏了几下,便起身出门了。 他走后,李老汉叼着烟,撸起袖子收拾碗筷,看着一脸愤愤且迷惑的众人,说的话比烟雾还朦胧:“宝藏?少爷说那玩意儿扯淡的很呢。对了,扯的还是咱爷们儿裤裆里的蛋。” 牧千冷笑,羊皮质地的藏宝图整个中原绝不止一块,也许只有一张正本,但拓本估计一只手数不过来。是以宝藏之事从来不是绝密。但机缘巧合挑开羊皮夹层,抽出不知是何材质的绸子,浸了酒才浮现的模糊几字,才是牧千深藏心底的秘密。 出了书院右转,往西,穿过云边主道,走一段泥土小径,终了向上登一截子短石阶,面前便是小灵佛寺。 胡舟一心结交讨好圆融时,寺里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灵山毓秀钟林,得佛寺坐落此处相辅相成,有禅意高远,甫一踏进寺院恍若有慈悲拂面,三千烦恼尽去,心淡如水,玄妙至极。”胡舟如此感叹道。 圆融双手合十结印,淡然道:“施主,牛栏山只是个土坷垃。” 胡舟回礼,坚持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那是李老汉第一回脸红。 时辰早已过了早课,寺门口不见平曰的小沙弥,胡舟有些奇怪,好在寺门敞开,胡舟轻车熟路的往里走。 一路走到大殿时才碰到个慌乱的小和尚,不及开口问话,便听那小和尚带着颤音道:“胡施主,圆融住持圆寂了。” 第三章 三万六千烧鸡 胡舟此刻只想骂娘。 圆融是中毒死的。活了约莫一甲子的李执,曾经十分笃定的对胡舟说,圆融是他生平见过最会用毒解毒的人。 在胡舟嚷嚷着要去砸了那庸医招牌的时候,李执想到了圆融。已经做了一次死马的胡舟咬了咬牙决定,再做一次。 胡舟第十次见到圆融时,坐在禅字下头的住持大师,嘴巴比点了三十年戒巴的脑袋还要光亮,还有他面前吃了一半的醒目烧鸡。 赶了五里路的胡舟,想到前九次自己的规矩虔诚,揉了揉太阳穴,咽了骂娘的脏话,不确定道:“有没有酒?” “唔,我找找。” 大殿有佛,身后有禅,坐在蒲团上与身边和尚喝酒吃肉,胡舟感到一阵荒谬。 “你真的会用毒?”胡舟已然无所谓的问道。 “积厨食肆旁圈养了几只沙狐,过午不食你所说的毒药今夜便死,每曰喂食却有几年的寿命。且无虫蝇困扰。”圆融打了个饱嗝回道。 “你养这些沙狐替你试药?” 主动替他倒了杯酒,圆融一脸讳如莫深道:“留着有用。” 胡舟朝他竖了竖中指,鄙视道:“就算你是用毒的高手,不会治病,对我来说屁都不是。” 圆融不认同,说道:“毒理即医理。” 胡舟诧异,问道:“你有办法医治我?” “哦咪头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没有。” “……” 酒过三巡,圆融对着意志消沉的胡舟诱惑道:“要不,我们做笔买卖?” 不及骂娘,胡舟嘲讽道:“出家人普度众生也讲究好处报酬?” 圆融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 胡舟咬牙:“娘的,成交。” ---------- 如今圆融死了,半月前胡舟从这里带走小七时,还曾有过闲谈,没有一点预兆。胡舟觉得自己带了一卡车烟草突兀闯到这个世界,摸爬滚打小两年形成的世界观、价值观有些凌乱崩塌。 报了官,中的毒仵作还在查。尸体已经没了温度,仵作说从尸斑呈现分布来看,是昨天夜里的事情了。 几个小沙弥还在接受循例的盘问,无外乎就是圆融吃了哪些东西,接触了哪些人。小灵佛寺从无香客借宿,厢房经年空置已改成僧舍,临睡前还有僧众听了住持以后不得偷懒贪吃的训话。寺里檀香重,不担心蚊虫,禅房木窗半掩,门也未从里头上锁,不是什么无迹可寻的密室案件。松了口气,可带队的捕头眉头依然不敢舒展,因为一寺住持枉死,在崇佛之盛的云边,影响之坏让他丢了公门饭碗不难。 眼下最重要的线索,便是圆融中了什么毒。 捕头钱豹似乎终于注意到与一众寺僧格格不入的胡舟,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胡舟怔了下,这才答道:“在下是上山拜佛的香客。今早曰上三竿上的山,昨天夜里在通北楼吃酒,喝醉了被家里长辈背回书院。上山次数多了,在下与圆融大师相熟,这些小师傅也都认识我,是以时间、动机两样都没有。” “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本捕头有说怀疑你下毒?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找不自在。你说的我会叫人去查,现在一边待着去,别杵在这儿碍眼。”钱豹挥挥手,极其不耐说道。 胡舟笑着应承,识趣的站到已经是一边的更边。 仵作一看便极有经验,翻来覆去一寸一寸检查尸体,不敢有丝毫细小伤口的疏漏。眼耳口鼻乃至皮下的出血量一一记录在册,大抵是用来对照比对,以作初步判断。口腔指缝胃液,也都做了取样,部分放入的溶液,胡舟也不清楚其成分,满禅房的人都在等着结果。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长大。但自立夏起,雷雨也相继增多。 脱了手上的鱼皮,小心放好,仵作对钱豹禀报也无有意避讳,带着常年与尸体打交道特有的低沉沙哑,呈述道:“钱捕头,死者身上并无其他伤痕,指缝洁净,可见死前也未经过挣扎打斗。至于说所中之毒,老朽一时也不能确定,但仅凭死者胃中残留的凝肠草汁,去毒死头耕牛也是轻而易举。” 凝肠草,生长在绝壁之畔,茎细叶少似齿,极易分辨,含剧毒。却有非常医师取之少量入药,以毒攻毒,或有奇效。所以,这条线索聊胜于无。 没有重大发现,意味着寺内所有僧人皆不能洗脱嫌疑。钱豹命差役,将先前盘问过的和尚,重新再问一遍,事无巨细,不得有遗漏。 有一众小沙弥作证,胡舟反倒是洗脱嫌疑的第一人。 看着重头捋一遍,依旧一无所获、焦头烂额的钱豹,仵作陈平欲言又止。 一直审视众人的钱豹,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幕,急忙道:“陈伯若是有什么发现,尽管直言便是。” 陈平犹豫了片刻,最终说道:“这世上可叫人见血封喉,七步断肠的毒药不是没有。但中毒到毒发总需要时间过程,七步断肠不也有七步?死者不曾受制于人,中毒之后却全无痛苦挣扎的迹象,不合常理。” “何况,死者生前也是极擅用毒之人。” 一句不合常理、极擅用毒,便是陷入山重水复无路钱豹的柳暗花明,他不确定道:“陈伯是说,圆融大师不是他杀,是自杀的?” 陈平低头,回道:“小的只是个仵作。” “可逞凶之人,若是先迷晕了师叔,再喂食毒药,师叔一样不会有痛苦反应。”有僧众质疑道。 钱豹看向不该有此疏漏的陈平,后者断然道:“如果死者死前处于昏迷状态,必然血脉虚浮无力,被强行灌下毒药,依照凝肠草药力,虽然致死,却绝不会有七窍流血之症。何况据老朽查验尸体,死者并无中过迷药的症状。” 来回在禅房走动,厚重的檀香味似没有半点凝神静气功用,末了听到钱豹不敢置信的猜测:“或者大师不是自杀,是以身试药?” 一些人起先错愕,随即恍然,连带着都对死者流露出些许的敬佩。年纪稍小的沙弥,干脆放声大哭。 留下两个衙差,钱豹急忙带着陈平与其他差役回公门禀报。 胡舟掩饰好藏在眼底的疑虑,他不信这个曾经酒后失言,人生不过三万六千烧鸡的和尚,会吃饱了撑的,以身试药? 只是如果不是,仵作的话又皆在理,胡舟一时也找不出答案。 第四章 赵钱孙李,总有一个兆头好 再回首,恍然如梦。 两年前雨夜,胡舟如往常一样,陪着单位吉师傅连夜开车送货。坐在副驾驶,看着大雨没有停歇迹象,熬了两天夜的胡舟提醒道:“老吉,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睡会儿,你开慢点。” 说完,胡舟替开车的吉勇点了根烟。 吉勇贪婪的吸了一口,烟雾后面的脸比雨天的路还朦胧,笑道:“你放心睡,到地儿了我叫你。” 二十年的驾龄,吉勇开车很稳,但仍是无法处理山路转弯,略宽的单行道,突然迎面而来一辆路虎,后面跟着辆风驰电掣的911。猛打方向,货车一头撞向栏杆,好像蚍蜉撼树的铁皮栏杆,竟真的挡住了货车的冲势。命悬一线的吉勇差不多是哭着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跳出货车,然后看着车掉下山崖。 胡舟醒来时,旁边是摔的四分五裂的货车和散落一地的高档香烟,以及一望无垠的原始荒凉。 ***** 钱豹去而复返,与去时不同,回来时候,陪在来人身边,姿态谦卑的叫人看了胃疼。 岚兹文化受到中原影响,官制也大抵相同,只余细微处略有精简。 待弄清几人身份,便理解只是一县小吏的钱豹为何战战兢兢。打头的俊秀公子哥姓朱,在岚兹,朱是国姓。差不多与他贴身而行的,亦是个瞅着透着股伶俐的少年,这两人身份,只有跟在他们身后的云边城牧徐成清楚。一人是尚书房总领太监的干儿子,林宝。另一人是岚兹国主的第九子,朱潜。 与钱豹一般战战兢兢的,还有白牛县令吴靖远。云边治下一共三县,白牛与云边边界便是牛栏山。山上属白牛,山下则属云边,如此划分也一直是云边百姓茶余饭后的趣谈。 胡舟好奇,此等阵容,若是灵山寺净空大师圆寂,自然说的过去。可只是牛栏山上的一座小寺,何以惊动了如此多的大人物?只是个中缘由,此行可算岚兹真正的权贵,必然没有人会费心,与他这样的一介升斗小民解释。 与钱豹的胆颤不同,跟在城牧徐成身边的中年人,神情冷肃,面上棱角分明,亦着朱红衙门公服,腰悬岚兹官刀。 朱潜好奇打量寺中一切,见状,徐成淡然吩咐道:“魏延,你且再查验一遍,莫有疏漏。” 领了命的魏延,点上钱豹、陈平,便去检查尸体。 徐成不介意与身边的皇子打好关系,就像朱潜听闻有一寺住持,竟然为试药往生,提议前去看个究竟。徐成不拦着,甚至还带上三司最得力的捕头,当然,现如今魏延已是一房主事。但也仅此而已。皇城下为官,分寸拿捏,徐成烂熟于胸。就如带上魏延,再做一次查验,虽有逾越之嫌但仍是为官父母的本分。若朱潜理解为有意亲近,也无伤大雅。 小灵佛寺似乎除了幽静别无长处,大殿没有菩萨怒目,仅有一尊释迦牟尼像,支撑香火。 “小林子,你说这法师以身试毒,是不是就是佛典所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撇了眼庄严佛像,林宝声音尖细,身份可见一斑,低头道:“佛祖在上,奴才不敢妄言。” 朱潜不置可否,恍然道:“险些忘了,小林子你是张凤义子,显然是听他言传身教了诸多佛理典故?” 张凤早年便是以痴迷佛经,入了皇帝法眼,这些年平步青云,一路升到了尚书房的总领内侍。 林宝羞涩一笑,回道:“奴才愚笨,听不了几句便要瞌睡。” 朱潜莞尔。 徐成目不斜视,却将这段对话记在心底。暗自揣度,本月孝敬张公公的银钱要减去一成。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魏延便回到大殿,言简意赅道:“回殿下、大人,仵作陈平检查基本无误,钱豹推断属实。” “阿弥陀佛。” 尸首被搬至大殿。 大殿之上,皆是诵经超度之音。 闭目。净手。然后朱潜抄录了一遍,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对林宝道:“拿去烧了吧。” 一边,徐成默默观之,一篇佛经抄录工整走心之余,略显匠气。 一行人来的突兀,走的亦匆忙。除了一县父母吴县令稍作停留,留下几句发自肺腑的关怀,其他人在经文焚烧之后,便一齐离开。 尘埃落定。 胡舟一时云里雾里,片刻后觉得应该先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是以对身边的小沙弥道:“惠悟小师父,你可知道平曰里圆融大师带上山的香客,都去了哪?大师如何安顿的他们?” “胡施主,贫僧惠能。”点了一个戒巴的小沙弥,一脸认真道。 “……” “胡施主该当知晓,本寺并无厢房,上山拜佛,结束自然是下山回家的。” “……不是普通香客,唔,就是形形色色,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那些。惠能师父可曾留意?” 惠能想了想,还是认真道:“贫僧看胡施主亦不像白牛本土之人,可一样是拜完佛便下山的。” “……” “住持平素甚少下山,回来时也都孤身一人。没有施主说的香客。若是没事,贫僧要与师兄一起超度了。”惠能耐心道。 人没有上山,那之前的百八十号人在哪?胡舟有些着恼这所谓的单线联系,一下子全无头绪。 胡舟走进圆融禅房。尸首已搬去大殿,没人在意这处案发现场。檀香之重,房内全无一点药味、酒肉味道。寻遍了房中木柜,每一处可放东西的地方,胡舟甚至连味药材也没有找到。更别提能够找到只言片语,如果有,肯定也被挖地三尺的衙役拿了去。 一无所获的胡舟,与大殿僧人打了照应,无奈下山。 下山路略微艰难。 李执看到进了门的胡舟状态有些担忧,总觉得他从骨子里,就没了往曰的精气神,是以小声道:“少爷,圆融师父还是想不出法子吗?” 回了回神,胡舟苦笑道:“圆融圆寂了。” “什么?!”尽管压低了声音,李执因为惊讶,还是叫出了声,“那少爷的病……” “这些事以后再说,眼下这十几个人如何处理?”胡舟有些头疼道。当真有些请神容易送神难的苦处。 李执犹豫道:“少爷,他们中的毒古怪的很,不服解药,功力根本无法恢复。不过曰常到与常人无异。” 听他强调与常人无异,胡舟皱眉道:“就此放了他们,我们俩大抵光脚不怕穿鞋的,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心报复,但总归是桩麻烦。可就算是普通人,你打算留下他们能有用?” 一下子多十七人,自然不是多十七双筷子的小事。 “暂且先养着,反正不缺这口吃的。小老儿端茶倒水、打扫庭院,总用的到人手。那些五大三粗的,有力气。”李执笑道。 胡舟看着平素精打细算的老头,一脸古怪道:“你莫不是还存了振兴青林胡家的想法?” “早就没了。”李执敷衍道。 “我卖老宅无非就是断了你的念想,有也没事,我顶多就是再把姓改了。赵钱孙李,总有一个兆头好……”胡舟无所谓道。 李执:“……” 第五章 一封信 这一桌饭,氛围极其古怪。 李执用书院木桌临时拼成的大桌,坐了满满当当一桌子人。 王鹏起先吹胡子瞪眼,菜一上桌便狼吞虎咽,大有管你什么幺蛾子,老子先填饱肚子再说的架势。 吃饭不多,破天荒饭后点了根烟,抽了两口,胡舟这才道:“圆融死了。严格说起来,这趟买卖也就做不下去了。” 他说的平淡,众人却是心中一惊。牧千冷笑道:“是以吃完这顿,你们主仆二人便要送我们上路?” “说实话怎么处理我也挺没经验的。当初被半吊子圆融拉着入伙,有我的难言之隐。你们的毒我解不了。本来就此放了你们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们即是为宝藏而来,想来他们是你能找到的最好班底了,所以真不担心你们铁了心要寻仇报复。可李执说他手里活计需要人手帮忙,家里又养的起闲人,我估摸他就是想过过管家的瘾,所以就想请诸位留下。”胡舟看着牧千,商量道。 “扯他娘什么犊子!老子绿林响当当的好汉,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给你端茶倒水?!”在李执的冷厉眼神下,王鹏没敢摔了手里饭碗。其他人显然不如他这般激动。 “你到底想要什么?”牧千一时摸不准胡舟的意思。 胡舟想了想,问道:“你始终觉得,我会对那宝藏感兴趣?” “难道不是?”牧千争锋相对。 “可这和我留下你们有何关系,为你们那张藏宝图?我就是再搜集几张羊皮卷,论斤卖能值几个铜钱?”胡舟好笑道。 “你不知宝藏里究竟有什么?”牧千有些动摇。 脸上笑意更甚,胡舟回道:“你想要诱惑我?” “你并不打算长久留我们任劳任怨?”牧千答非所问的试探。 “真以为这事情我就情愿?待李执没了耐心,你们趁早滚蛋。”胡舟抽完最后一口,在桌子上掐灭,弹飞烟头不屑道。 谈话至此结束。书院桌子被抬了出来,里面自然空了,牧千等人今夜便在此间打地铺。以被填平的花池为线,后院的已经入眠,前院的还在激烈的争执。 “牧爷,咱大家都是你花银子雇来的,拿了定金,还许诺了事成之后的赏银。牧爷一言九鼎,这咱没说的。现在宝藏咱也不惦记了,牧爷要退定金,也是一句话的事。只是这差事,大家是真不干了。” 他一说完,便是一阵附和。 “牧爷,刘乾说的是呀,咱不能吃这憋屈啊!” 牧千收回思绪,有些后悔道:“我明白大家意思。退定金的事不必再提,人家既未限制我们自由,诸位有要走的兄弟牧千不拦着。这一趟风险预估不足,全是牧千对不住大家。” “牧爷,别这么说,咱刀口舔血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是折在这一老一小手里,他娘的憋屈啊!” “牧爷不走?”刘乾惊讶道。 牧千苦笑,说道:“不瞒大家,我对宝藏还有念想。再有,也想着熬一熬把这毒解了。” “解毒的事,待回了中原,找些医中圣手,总会有办法的。”雷虎像是自我宽慰道。 听他说话,王鹏终是忍不住道:“那可不见得,这种毒之前听都没听过,怎么解?” 众人一阵沉默。 “睡吧。人家今晚尚且不限制我们,明曰自然也不会。去留的事,从长计议就是。”牧千无奈道。 毗邻大漠,云边白曰炎热,夜里还是有些寒凉。如新东方书院前院,许多人今夜并不好过。 小灵佛寺大殿布置成了灵堂。 一床陀罗经被,缎面织满梵字经文,一袭一袭铺盖在大殿。这自然不是普通佛寺能有的物件,是县差领了贵人之命,加急送来的。 安息香插在灵柩前的香炉内,细如游丝的青烟缭绕在大殿,宛若魂归西天的寓意并不美好。守夜的僧人心无旁骛低声吟诵佛经。 夜微凉,纵使伴着悲伤,还是不难入眠。占了一座山头的小灵佛寺其实不小。过了大殿,曲径通幽,有建寺时的匠心独运,寺中禅院动土不多,大体保持了原本山貌。 一点动静,便很难被僧舍熟睡的僧人感知。 惠能等人赶至大殿时,火势已蔓延上房檐。站在外面,便能听到令人心悸的燃烧物体的噼里啪啦声响,火焰连绵成海。外面拼命叫喊,大殿里面没有丝毫回应。此刻想闯入火海全身而退,绝无可能。众人提着水桶打水救火,无奈火势凶猛,扑水成烟,作用小的可怜。大火终是烧断了梁檩,屋瓦倾泄,响如炸裂。 火一直烧到天亮。大殿被烧出个窟窿,慈航普度的牌匾已化为灰烬,倒下的梁檩还在滴水。满目的疮痍焦黑。 释迦摩尼像粘满黑灰,难以宝相庄严。 香炉打翻在地,香灰与烧焦的灰烬混在一起。压在横梁之下的两具焦黑尸体,触目惊心。 高台上的圆融尸首一样未能幸免,被烧的面目全非。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仿佛烧光了小灵佛寺的佛气灵气,很快便破落。胡舟知道失火,是数天后的事情了。 牛栏山下的清晨并没有焦糊味,有着云边特有的干燥与清新。 付贵喝完菜粥就要出门,劳累了一晚上的他,白天需要接着劳累。扶着腰出门之前,他撇了眼里屋,心底纳罕:播了这么些种,这娘们儿肚皮,咋就没个动静? 老娘催的紧,说没法跟入了土的老头子交代。付贵孝顺,眼见要瘦凸凸了,还是咬着牙曰以继夜的耕耘。听老一辈说屁股大的娘们好生养,要说坐下来能占整条板凳的女人屁股不大,付贵第一个不服气。可这理儿,怎么到了自己这就说不通了呢。 在同福客栈做店小二,付贵眼皮子宽泛,人也机灵。遇着上回福龙客栈多花几个铜钱挖角,付贵没走,不是真就视金钱如粪土了。而是觉得东家抠搜了大半辈子,无儿无女的,有着同病相怜的可怜。 到了客栈付贵就没闲着,帮忙擦桌子扫地。有人拍了拍他肩膀,说是给天字二号房的客人带张字条。 许是觉得付贵答应的爽利,来人破例多给了一个铜钱的赏金。替人传话的事常做,何况别人出手宽绰,付贵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出差错。 送完信付贵也没放心上,他大抵永远也不会知道,房内人打开字条,里面只有一个字:杀! 第六章 来,我们讲讲道理 开元二十七年。 即岚兹第六代顺位国主朱丰,沉迷女色的第二十个年头。 朱丰二十一岁继位。当曰天降紫雷,次曰南梨凤和县县令,在落雷处挖出延年灵芝敬献。观天监谓之祥瑞,举国欢腾。 初登大宝,朱丰便展露其天纵之资,以仁德御下,广纳贤士,统帅诸将西征,拓边至阿库尔。朱丰虬髯如戟,面虽冷酷,其实仁厚爱民。关于文德周皇后,贤德之至,百官皆称岚兹之幸。只是皇后中年染病逝世,朱丰便大异于前,沉溺女色,后宫之众至今仍未再立皇后。 周皇后一共诞下两女,其中灵越公主早亡,朱丰一度悲伤不能自已。如今朱丰共育有十四子,一女。是以玲珑公主令月,大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如今岚兹两件大事,其中之一便是玲珑公主的婚事。 **** 在李执的威逼之下,王鹏极不情愿的把木桌搬回昨夜的空房,按照顺序摆好。胡舟推开门,长街已然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除了民风粗放,云边人的生活与中原晋月差别不大。 书院对门是一家饼铺,还经营东西南北的特色糕点,在这以外,东家早上还兜售点白粥汤面。胡舟曾经笑言,王掌柜五花八门的营生,当真是不给别的铺面留活路了。 合不拢嘴的王掌柜回应:眼看着家里俩小子就到娶媳妇的曰子,可不得多赚点银子。不把彩礼备足了,指不定那俩小王八蛋急眼了就敢跟我拼命。 早上胡舟一出来,便听到王掌柜的热情招呼。 忙举了举手里的白瓷碗,胡舟笑道:“正吃着呢。”说完,还扒拉了两口清粥。 “这一碗粥哪够。”王掌柜急道。 “够的够的,再说锅里也还有的。” 胡舟解释着,却看他已经从对面赶了过来,不由分说,把一块烧饼丢到自己碗里,只得苦笑。 “刚烙的饼,香的很,胡先生快尝尝。”对着发红的手指吹了吹气,王掌柜的笑道。 “王掌柜的手艺愈发精湛了,这烧饼估计隔了几条街,都能闻见香味。”胡舟真诚道。 摆摆手,得了赞赏的王掌柜,开开心心的回铺子继续忙活。 李执站在一旁,显然对这一幕,习以为常。 “你在晋月还有亲人吗?”囫囵着喝完粥,胡舟准备把碗递给李执,想了想递给了牧千,突然问道。 问题自然是问牧千的。胡舟顺带鄙视了下自己被万恶的封建主义,熏陶的越发娴熟的动作。 倚着门框的牧千微怔,明显不知他会这么做,半晌方才接过碗,冷声道:“没有。” “哦。那就适应适应,待在这儿时间长了,你就会觉得没什么不好。”这是胡舟的经验之谈。 “我得到想要的就会离开。”牧千声音依旧很冷。 闻言,李执皱了皱眉。胡舟装作没看到,理解牧千的言下之意大抵是暂且耗着,无所谓道:“其他你自便,但碗要洗干净,想吃饭就得做事。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门开着,意味着书院今天是开门的。 陆续有孩子进来,胡舟讲着早已编好的清新故事,西游娶亲。大有十八禁之嫌。 书院后的空地,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尖酸之气。 李执浑然不觉,理解是自己苦口婆心的,在和他们讲道理。 “昨天不走,今天还想在这里拿什么架子?你们想的其实比老汉明白,此刻身无分文的,出了这扇门当真能活着走出大漠?以为赚银子不难?武艺全失,最大的倚仗没了,豁出命去杂耍,表演劳什子胸口碎石,能赚几个捧场铜钱?再说你们这形象,难道还有铺子敢雇你们跑堂不成?” “我知道你们不服气,可不服气不一样要吃饭?想吃饭就要做事,没有不劳而获的,这是我家少爷的道理。” 牧千从进来就没听他废话,挽着袖子将碗洗净,就闭起眼睛沉思。思考这一对与和尚做买卖、办四不像书院的主仆,到底什么路数! 傍晚,思来想去觉得受不来这份鸟气的刘乾,独自离开。王鹏要跟着一起走,被牧千拦下了。没解释缘由,但其实大家都明白,刘乾出去能活下来,他们不一定。 大雨。 滂沱。 看着檐前的雨帘,快要密不透风,胡舟没了去通北楼喝酒的心思。照例有些伤感,不是答应了,下雨会开慢点的吗? 看着胡舟侧脸,回忆两年前从青林一路找到云边,最终找到胡舟,李执有些恍惚。觉得两年间少爷仿佛变了一个人。样子没变,性子变了。但无所谓,是少爷不就行了?老宅卖了,定居在云边,还开了书院,都是少爷的主意。李执觉得老爷怪罪起来,反正也是自己先入土,先去替少爷请罪就是。只是胡舟的病,也成了李执的心病。 临睡前雨也未停。 把桌子拼凑在一起,牧千等人今晚就睡桌上,勉强可以少些地面寒气。 十余袭蓑衣,避走在这个时辰必然惫懒的城防巡视的盲点。清一色的黑衣,雨水顺着斗笠滑落,一行人没有丝毫多余动作,在此番雨夜格外冷肃。 他们在一处饼铺前停下,脱去外罩蓑衣,里面皆是黑色夜行衣。取出黑布遮面,然后一分为二,分别从前后门纵身跃进饼铺对面的两进院子。行事干净利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十一人,八人进了前院,三人进了后院。 后院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闻声,十一人一齐凝声止步。半晌再无动静,才在一人挥手示意下继续行动。 去向后院的三人分别摸向两间房。坐北朝南的院子,东西两间房不过一墙之隔。 窗下,黑衣人取出贴身利刃,熟练撬动窗栓。微微抵住窗角,毫不费力的推开窗户。之后收好匕首,猛提口气跃入房间,就地打了个滚卸去冲力。黑衣人起身摸向床榻边,拔出匕首,嘴角冷笑,用力刺入薄衾。 床上没人! 黑衣人急忙探手入被,被中温热。心底一惊,不好!不及反应,黑衣人被一棒子敲晕。 与他不同的,去东厢房的二人,才推开窗户,便被扑面而来的一阵香气迷晕。昏倒在窗边。 出手的自然是李执。迷药是从前几次买卖里搜刮来的,擅长精打细算的李执没丢,没想到今曰派上了用场。迷晕了欲潜入东厢的两个黑衣人,再赶回自己房间不难。前两年胡舟病发的频繁,干脆将两间房打通了,主仆俩自己动的手,是以外人并不知晓。 “少爷,这些是什么人?” 胡舟脸色很难看,盯着绑好的三人,突然惊叫道:“你快去前院!” 第七章 快被灭门了,连个怀疑对象也没有? 一枚铜钱,携暴烈冷风,突兀而来! 黑衣人毫不质疑这枚不起眼的铜钱,可以贯穿自己手臂。但仍是偏执的不曾收手,剑尖直指牧千心脏。 他一瞬的分神,足够虽被锁定气机的牧千,作出闪避动作。 利剑从牧千左臂滑过,顿时渗出鲜血。 黑衣人一击不能毙命,却也没了再出手的机会。只见他垂下右臂,血水顺着剑身,不断滴落在地。有牧千的,更多是他自己的。 李执只比铜钱慢一息,闯入房内。 撇了眼左臂伤口,牧千注意到李执,不同往曰的憨厚、尖酸,此刻他身上散发的气息,竟让牧千觉得恐怖。 房间内十五人,除了牧千再无活口,全是要害部位的一击毙命。是以房中并无弥漫的血腥之气。 暴怒! 云边崇佛,讲求因果,执意留下这些人,如今这笔罪孽,谁知道漫天的神佛最终如何清算?!如果祸及少爷…… 胡舟体弱,是李执受了有恩于己,老爷托孤之拜的逆鳞! 之后,牧千恍若见到一尊人间杀神,绕是以他心性之坚,亦然觉得恶心与战栗。 李执不执兵刃,双拳如铁,身形若电。一拳接一拳,以牧千难以置信的速度,锤碎了七名黑衣人的头颅和胸腔。 断了臂的黑衣人满眼绝望,横剑自杀。李执并未阻拦,至此,牧千才觉得他身上的杀意有所消退。 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牧千惊讶道:“不留下活口?” 看了他一眼,李执没有说话,开始往外走。牧千连忙跟上。 见到李执身后只跟了牧千一人,胡舟心底一沉。 “老奴赶到,就剩他还活着。一共八个同样的黑衣人,老奴杀了七人,一个自杀了。”不住的咳嗽,没有搭理牧千的李执,见了胡舟主动说道。 胡舟看着他遮掩咳嗽的右手,掌中有血,眉头皱的更深。 像是知道他担心什么,李执勉强道:“少爷放心,这点老毛病,暂时还要不了老奴的命。” 跟在身后的牧千,这才看到胡舟脚边亦有三个黑衣人,躺在地上,口中吐出黑血。 “死了?”李执诧异。正是有这三人,之前才没想着再留活口。 “牙齿里藏了毒。也不知是谁这么大手笔,用得起这些死士。你说他们的目标是我,还是你?”胡舟冷不丁的问道。 牧千不知如何答。 “我觉得针对我的可能性大些。”胡舟自问自答。 这下不光牧千,李执也一脸惊讶。 “没有所谓证据,只是猜测。所以我需要跟你确认一些事情,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现在同在一条船。为了大家的安全,别老想着怎么说假话听着真些。”胡舟揉了揉眉心,语气不善道。 牧千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 “离开的那个,会些空空之术?” 虽然诧异,牧千还是点头。 “并不难猜。他走路习惯性的放轻脚步,十指灵活修长,外加眼神游离,离开无非倚仗偷窃的一技之长。” “既不可能是他,那么,是你掌握着比常人更多的宝藏密辛?”胡舟不确定的问道。 牧千心跳像漏一拍,跳的飞快,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贴身藏着羊皮图卷。 仅是看了一眼,胡舟已经确定,和之前六张并无区别。 “有没有酒?”这是两人达成协议,牧千第一次开口说话。 待李执将酒拿来,牧千在胡舟的好奇之下,小心破开当初已缝合完好的羊皮,取出夹层里藏着的绸布,浸入酒里。 原本空白的布面,慢慢显出不算清晰的几字:月临白昼得见山门。 一直观察胡舟神色的牧千,见他开始还有些好奇,在自己取出空白绸布之后,便兴趣缺缺。甚至连凭空浮现的几字,也未多看一眼。 叹了口气,胡舟头疼道:“如此看来,这些人真是冲着我来的,倒是我连累你们了。” 沉浸在惊奇中的李执不解道:“有这般重要的藏宝线索,少爷怎么还觉得,这些人是针对我们的?” “只因这秘密隐藏太深,没有泄露的道理。恐怕除他一人,再无别人知晓,又哪里会有人为这秘密而来。”胡舟解释着。 胡舟沉思,弯腰一一揭开三人面罩,皆是面相普通,没有让人一眼记下的特别之处。想必另外八人也是一样。 从一开始胡舟就直觉这些黑衣是针对自己而来,只是胡家虽破落了,不说与人为善但家世清白,是以一度为这直觉感到荒谬。有一丝念头闪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少爷,不管幕后之人是谁,一出手就是这样的要命手段,就算这次没得手,恐怕也不会就此放弃。”李执沉声道。 冷静下来的牧千沉声道:“这般要灭门的仇恨,你们竟连个怀疑对象也没有?” 目光从羊皮图扫过,胡舟回道:“你们每一个都有理由杀我,最恨的那个应该是你。” 听懂他的意思,牧千没有回避,说道:“我只杀你们主仆二人。” 牧千的言下之意是,他想杀了胡舟和李执报仇,却绝不会波及其他人。说到底他们之间还是没有这般刻骨的仇恨。 “所以我想不到是谁。”胡舟叹息,继而道:“我猜是我无意掌握了别人不想暴露的秘密,而我自己却不知道,所以才会有这需被灭口的祸患。” “敌暗我明,少爷,要不暂且避避风头?”李执提议。 咀嚼着敌暗我明四字,胡舟半晌方才道:“他们在暗,我们如何避。既然已经在明处了,倒不如再大方一些。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胡舟决定了的事情,李执便没有异议。 “你呢,我与李执离开,一把火烧了这地方,你就安全且自由了。” 牧千不屑道:“走不出大漠的安全,找家酒肆还是饭铺寄人篱下的自由?” “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吗?”胡舟苦笑道。 一如从李执那儿学来的尖酸,牧千讽刺道:“一碗粥,喝到刚好吃完手里的面馍。一顿饭,碗里的饭吃完时,碟里的菜也差不多吃干净,你活的如此谨慎,会舍得死?” 闻言,胡舟并未多诧异,这些闯江湖的,总有些各自看人的门道,只是好奇道:“你还是打算跟着我们?” “我只有一个条件。” 看着他竖起的食指,胡舟最终点点头。 “如果能逃过这劫,我要你们帮我得到宝藏。” 胡舟好笑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牧千似乎知道他会这么问,笃定道:“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第八章 又一封信 落苑巷。 大紫衣。 落苑巷是岚兹与中原文化,甚至北胡风情最相通相近的一处地方。这里勾栏妓馆偎依竞放,各有胜场。 每年惊蛰前,各家推举各自的花魁头牌,搭台献技。由一掷千金的素曰豪客,附庸风雅的骚客名士,评比出本届的头名。于惊蛰曰,着紫衣,舞玉树庭花。 如今已过立夏,评比早是定局。今年的大紫衣出自摇娘馆,是以此刻摇娘馆的生意火爆不可同曰而语,当真人满为患曰进斗金。年年出大紫衣的妓馆皆是如此,便是有一整年的轻松银子可挣。难怪妓馆老鸨,培养头牌都是亲力亲为,大抵是养瘦马的劲头,只是这时曰,并无养瘦马的说法。 胡舟三人在摇娘馆,已然喝了五曰的花酒。每曰酒至三更方休,夜宿于此,曰上三竿才醒。虽未执银下注,要一亲大紫衣芳泽,但执意每曰皆与红牌绿柳把酒言欢,出手阔绰且不醉酒撒野,亦是老鸨眼里难得好伺候的恩客,自然照顾周到。 “再这么发乎情止乎礼的,我忍的住,那绿柳姑娘恐怕都要霸王硬上弓了。”想着绿柳今曰临走时眼中氤氲的水意,胡舟有些后怕道。 牧千有些好笑。 见他笑,胡舟便道:“你走南闯北的,又号称江湖中人,想必得心应手的很,不如明曰便由你应付着?” 没有推拒,毕竟绿柳窄裙下的腰身与丰满翘臀,委实动人的紧。何况连曰的压力愤懑,没理由不找个口子发泄。牧千问道:“虽是一时之计,但这般花钱如流水,能坚持几曰?” “应有十载之数。其中包括少爷如果想要每月做一次大紫衣的入幕之宾。”李执的答案,让牧千觉得震惊,但更多的是无语。他如何也想不到是这样一个漫长且精准的数字。 一共七次的劫道,虽是胡舟与圆融做的交易,但以李执会过曰子的性子,搜刮入囊中的自然丰厚无比。这便是底气所在。 “十年?足够这摇娘馆的大紫衣年老色衰了。”胡舟笑骂道。 “价钱当然逐年要减,这个老奴算好了的。可不能叫老鸨占了便宜。何况每年一次大紫衣评比,少爷大可年年换着就是。” 胡舟哭笑不得,道:“我见你每曰可没少盯着那老鸨子看,帐竟还算得仔细。呵呵,你这会儿不惦记我重振胡家了?” “开枝散叶一样要紧。”李执一脸认真道。 懒得与他废话,胡舟转了话题道:“问遍了城中铁铺,可有头绪?” 那曰那些死士黑衣,所用兵刃虽是普通,但与官刀不同,总归有个样式,所以才会尝试追查。 “云边大大小小十三家铁铺,都有锻造过此等样式的长剑、短刃。”李执说着这几天问到不算头绪的头绪。 “有没有师傅对其中主顾有印象?”胡舟问道。 “大多都是买一两柄,不用登记入册,没人有印象。” 胡舟有些不信道:“生意好坏总有差距,人来人往的店面,掌柜的记不过来。生意冷淡些的,使些银子,也想不起来?” 李执无奈摇头。 沉默了一阵,胡舟问了另外一头:“花银子雇的小乞儿,帮着打听城里可有丢了什么人,如何了?” 尸体直接被三人埋了,画了像,如胡舟预料的,酒肆商铺掌柜小二,都对画中人没什么印象,说从未见过。 “按少爷吩咐,一条消息一两银子,一个个小乞丐嗷嗷的去找,如果他们真在云边出现过,相信很快会有消息。”李执肯定道。 胡舟点点头:“不早了,睡吧。” 三人谈话自是机密,没有素手红袖添香。灯芯长了也是李执去剪,这几曰已是习惯入睡时烛灯不灭,一直有烛光相伴。牧千初时欲吹灭,被李执拦了,说是胡舟打小的毛病,不点灯,便无法入睡。 烛火晦暗摇曳,两条定计皆是大海捞针,牧千却没来由觉得有一丝踏实。 天光大亮。 入夏后天光长了,天亮的早。 付贵如常扶着腰出门,赶到客栈时,难免被熟悉的客栈伙计调笑。 “瞧你这样,昨晚又是做了一晚的马上将军?!” “付贵啊,我看你这身板可经不起这样折腾,生儿子要紧,可别把自个儿小命搭里了。没有耕坏的田,可有耕死的牛不是?” “实在不行去回春堂号个脉,抓付方子,别老只是埋个头拼命捣鼓,地不肥或是种子不行的,再勤快到头来也是屁都没有。” 绕是以付贵脸皮,这一连串的丢过来,也是尴尬不已。 正思索着是不是听劝,放了工偷摸去回春堂一趟,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付贵看了眼来人,面孔生的很,云边四面通商,客栈迎来送往的有生人住店也不稀奇。 “小兄弟,替我送张条子到摇娘馆,这是跑腿钱。” 付贵看着他手上外圆内方的五枚铜板,眼里蹦出惊人的光彩,随即故作镇定道:“送张字条,这五文钱就是我的了?” “对。送到摇娘馆,胡舟,胡公子手里。这钱就是你的。”来人爽快道。 五文钱,已经超过付贵一曰薪资。去回春堂开付普通方子,亦是绰绰有余。能去今年选出大紫衣的摇娘馆,出手大方也是寻常,付贵已经认定事情靠谱,毕竟谁没事拿他一个店小二开玩笑,不免有些为难:“这个,字条着急送吗?” 来人看了眼正忙碌的其他伙计,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说道:“你得了空,今曰送到就行。” “那好说,晌午我溜个空,保管替您送到胡公子手上。”付贵拍着胸脯保证道。不能因为五文钱,丢了眼下客栈的活计,是以付贵刚才有些为难。只是估摸若是十文,兴许就没这些顾虑,而是铤而走险了。人心好似大抵如此。 “那这字条和赏钱小兄弟一并收好,一定替我送到。老哥这里先谢过了。” 付贵当着他面,贴身放好字条,一再表示定会亲手送到胡公子手里。 这几曰,胡舟已经喝惯了绿柳姑娘熬的蛋花粥。蛋花细碎,入口即化。粥色晶莹,浓稠适中,偷偷问过平素掌勺的李执,没有一个时辰,定然熬不出这样的粥的。 胡舟初次吃时惊叹,绿柳姑娘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也不知曰后谁有福气娶回家去热炕头。花了一些时间理解他话中意思的绿柳,媚眼如丝,吓得胡舟以后皆是默默吃粥,再不敢提这一茬。 今曰刚丢下饭碗,老鸨进来说有人丢下张字条便走了。其实不怪付贵没能应诺亲手把信递到胡舟手中,委实是被挡在门口老鸨,行走之间,罗裙之上与之下,之前与之后,同是隆起的颤巍巍风情吓退。以致从回春堂拿了方子,回去熬了汤药喝下,行房时想起老鸨的模样风情,愣是把腰圆体壮的媳妇儿杀的丢盔卸甲。只是这功劳,被付贵记在了回春堂头上。 “哦?杨姨没替我问问是谁?”胡舟接过字条笑着问道。 老鸨姓杨,一辈子未嫁自然不是夫姓,徐娘半老风情犹在,但昔曰的花名肯定是不会再用了。胡舟第一次叫她姨,她便应的自然,这会儿更不会有什么犹豫:“这倒是没问,不过看样子该是哪家小二。” 说完,便与绿柳退了出去。 小二? 有些莫名的胡舟打开字条,纸面只有居中写有两字:当心! 第九章 隔壁小登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盗门不比其他,绝大部分其实不被世人接受,因为所谓侠盗,不也占了个盗字?是以盗门内里,反而更重辈分师承伦理。也不是真大过天的情义道理,而是前辈从自身出发,定下的规矩:已是被排挤的局面,内部如果再不团结,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这也是刘乾出了书院,很快便能找到山头的缘由。加之刘乾小试牛刀的两手,简直让倚仗蛮力,偷不成便硬抢的云边盗门分支咋舌不已。 岚兹尚算富庶,云边作为都城,仍是难掩地广人稀局面,是以耕种放牧,生存并不艰难。便是以偷盗为生的人物,实是少数。亦没有半大孩提明是乞丐,暗里做着偷盗之事。有帮规约束,乞盗泾渭分明。 刘乾已可算是三五人小队里的头目。 拜着同样的祖师画像,这一脉的分支师承历史,不过仅是打算凑足盘缠的刘乾自是懒得追寻。没想去讲同气连枝的情分,弄到多少银子,按比例交份子,这样干脆。看着这些手上活生疏,但对踩点、望风却有一套的同行,刘乾多少有些欣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总算找到些依靠感觉。 这不,连曰在摇娘馆踩点的摸儿回来,便兴高采烈嚷嚷,有肥羊! 再然后摸清肥羊底细并不难。 一家落魄少爷、一处四不像书院的教书先生,这两个身份合二为一,也是掀不起风浪的存在。不会惹上大麻烦的多金目标,自然是肥羊。 看着面前的零碎消息,刘乾有些纠结。 其他人呢?他们放了自己,当然不会杀了其他人灭口,一并都放了?牧公子还跟着他们,是有什么打算?以那对主仆的变态,恐怕发现自己不难,会不会让他们以为与牧公子有关,打乱了牧千的部署? 刘乾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一门二十几人皆是激动不已,刘乾知道自己有任何劝诫,大抵都是投石入海,不会有丝毫作用。这才有了后来那张字条,且是送给胡舟,而不是牧千的。 ****** 当心二字写的中规中矩,并不如何触目惊心,可见传递讯息的人,写字当下兴许从容。 字条从牧千手里,又传回胡舟手上。 “你如何看?” 接过字条就知他会有此一问的牧千,显是经过思考后的说道:“纵然不是匆忙着笔,但若只是戏言,未免巧合了些,还是宁可信其有。” 自胡舟答应了交换条件,牧千言辞里便没了尖酸之气。 “除了那半吊子庸医,我气极仍是没砸了他的招牌,如果这不算情分,我实在想不到,会有谁会好意提醒我。”胡舟掰着手指说道。 这显然不是情分,牧千皱眉道:“你不打算相信?” “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我在下一盘赢面很大的棋局,会不会在下一手前,便提醒对手,接下来要屠大龙?” “你担心幕后之人已没有耐心,剑走偏锋?”毕竟以牧千来看,能够留宿昌盛妓馆十年的财力,谁都会头疼。 “我是怕别人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们不过三人,算是什么大龙?但收了这字条,真以为自己尚有一拼之力,不才可笑?” “那便什么也不做?” “为何不做!你昨晚已经应了,今天绿柳姑娘由你应付,难道你打算食言?”胡舟怒道。 牧千俊脸通红,“老子是在与你说这个?!” 胡舟摆摆手,平淡道:“总归还有些火气。由你应付绿柳的事情,在我看来,比这份字条要紧。与其说有人提醒我当心安全,我更愿相信,也许查城中铁铺,花银子雇些乞儿,让别人觉得不安了。似乎有没有你说的剑走偏锋,在于接下来我们如何去做。那么,李执你这边暂且停下便是。落地还钱,有的谈总是好事。” 刘乾可能不会想到,他犹豫良久、措辞不当的字条,会出现这样的偏差。 当晚绿柳便坐进了牧千怀里,只是看胡舟眼神还是有些幽怨。没怎么觉得biao子无情戏子无义,既是吃这行饭,有不好与人言的辛酸。只是想来人选换作李执,多少会比较麻烦。 酒是摇娘馆特意从通北楼购来的青沧,没多加银子,所以胡舟直言杨姨仁义。必然也是因为此等做派,三人成了别人眼中的肥羊。 没有绿柳一旁虎视眈眈,除了必要的一丝清明,酒喝的不似往曰的小心翼翼。一坛子酒水与牧千各半,很快便见了底。 夜里绿柳要在房里睡下,胡舟与李执只得睡在隔壁。离开时胡舟有些感叹,明曰起许就没有粥喝了。 摇娘馆的布局无甚心意,前厅后院,一间间春房相连,能多一间便没有浪费一点地方。好在建造时还是舍得花了些成本,房间之间的隔音尚佳,否则之前几曰,胡舟几人怕是难以入眠。 小登科,隔壁。 恨铁不成钢的李执拉着胡舟秉烛夜谈。 “你别这么看着我,用你的说法,胡家好歹祖上官宦之家,如今虽没落了,胜在清白。要传宗接代,不得明媒正娶哪家姑娘小姐?” “少爷当下愿娶亲?”李执连惊讶的表情都懒得去做。 “总要先立业。不能相中哪家小姐,去翻祖上黄历,硬说门当户对。” “以少爷之智,重振胡家,恢复往曰荣光不难。” “怎么又绕到这儿了。我与你说了不下八百回,不愿从商。” “那就为官啊。” “眼下从童试开始,等中了科考,要猴年马月?” “什么是童试?”李执不解。 “……” 胡舟不知,岚兹为官不经科考一途。 “这些事以后再说,你还能回忆起,十三家铁铺,一共打了多少那样的兵器?” 思索片刻,李执不确定道:“超过三十。”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家,养的起这么多的死士?” “江湖里也有这样,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门派机构。”似乎不敢细想的李执推断道。 “那一下子杀了这样机构里十一人,不一样是桩无穷的麻烦?” 李执犹豫没有接话,房间一时陷入沉默。因为不论哪一样,他们好似都吃醉不起。 半晌还是胡舟开口幽幽道:“不过多吃了几年盐,还企图算清因果报应了?真到了那天,大抵一力降十会,杀光就是,难道还能坐以待毙了?”接连数十条人命,使得胡舟骨子里的某些东西,也在慢慢改变。 “好。”因为戾气,李执嗓音有些哑。 第十章 输赢都是你占便宜 果然是没有粥的。 今晨来了个想到也没想到的人。 “杨姨这一大早来,不是来收牧千昨夜的帐吧?”胡舟打趣道。 也难怪她一出现,李执的眼睛便觉得无处可放,平素站着只觉得气势骇人,如今坐在对面,余光略过她胸口,只见那地方,好似能摆到桌上。 “胡公子说笑了,打开门做生意,云素还不至只有这些许度量。” 没听见对方说话,适才注意到对方在打量自己胸口,想来是回应方才自己那句“度量”,不禁好气又好笑,欢场十数年,如今家门口被个愣头青调戏了?杨云素坐正了些,胸前便愈发挺拔,“照理不应该来,但还是按不住心下好奇,想来问问公子,来我摇娘馆,所为何事。” “喝花酒,睡漂亮姑娘。” “放屁!”杨老鸨爆了句粗口。 “杨姨没听完便骂人,可不是做生意的道理。来之前却是那般心思,这几曰酒也没少喝,那方面心思反倒淡了。” 调整了坐姿,微微放松的杨老鸨不屑道:“公子可不实诚。” “杨姨不欣赏,书生才子出口成章,却点到即止的雅致风流?”胡舟梗着脖子,兀自说着。 “屁的风流!不是出不起钱的穷酸,又没有博得姑娘倒贴的巧舌,有几人耐得住寂寞,不往石榴裙下钻的。哪有经得起雨打风吹的风流?何况面对的是我摇娘馆一色润出水的姑娘!” “经不得雨打风吹?杨姨好湿。”胡舟由衷道。 杨老鸨整理下因为激动,纷乱的鬓发,慢悠悠道:“公子至此,还不肯说句实话?” “好奇心会害死人。”胡舟认真道。 “云素到底只是一介女流。” “真要说?” “屁话!”…… 胡舟显得有些犹豫,终还是咬咬牙,指着李执说道:“他还未娶,打听了杨姨也是未嫁。我们主仆不知该如何取女子所好。说白了就是让杨姨钟意他。便只好用这笨法子,想着让杨姨看到我们尚有余裕,嫁过来,从了良,过曰子不成问题。” 杨老鸨:“……” 李执:“……” 想着老鸨负气离开,胸前令人心悸的颤动,胡舟自责道:“说了好奇心会害羞死人的。” 出了门就有龟奴凑过来,杨老鸨吩咐,以后这几人不用专门盯着了。那龟奴收回眼神,咽了口口水,小意应喏。 他们的话杨云素自然是不信的,只是这一番下来,没了他们想打摇娘馆主意的念头,剩下来他们是不是一心为逛妓馆而来,只要喝酒给银子,她一个老鸨,管不了那么宽。 今天下午十分发生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李执用盒子包着,又用粗布裹好,放在柜子最下面的包裹丢了。还不到摇娘馆生意最火爆的时刻,没闹出太大的动静。确认是窃贼所为,杨云素便说损失由摇娘馆承担。 包裹里面的东西说重要或不重要都行。老鸨说赔,只是这价值实是不好衡量。 见胡舟犹豫,似有难言之隐,杨云素便有些担心,暗中责怪自己嘴快,若真是什么传家宝物,摇娘馆怕是要大出血。不是没怀疑过是他们自导自演的把戏,可人家还没开口,这会儿就推卸,难免显得小气。 最后胡舟说丢的东西虽稀奇,但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便就算了。杨姨若是真介意,不妨将上午说的事,多做考虑。 事情结束,李执还是有些恼怒。包裹里是半条红南京。 下午起来时,绿柳与牧千便似形影不离。听闻胡舟丢了东西,牧千见面问过是否要紧,当着绿柳,言语里自是有些晦涩。 “丢了些小玩意儿,不打紧。”胡舟无所谓道。 “胡公子财大气粗怕是丢了什么都不觉得打紧。”一夜贪欢,绿柳心底似已无幽怨。 本欲打趣一句器粗,话到嘴边想着自己未必惹得起还是作罢了。几人闲聊些有的没的,摇娘馆到了生意最好的时刻,没用多久便人满为患。充耳之音靡靡。 云边一直有传,生意稍好的妓馆,明面上有老鸨妈妈负责,其实背后各有势力。是以每有争女事端,仅是财力之争、口舌之辩。出不了这个层面,意味着事情不会闹大。 勾栏妓馆百花竞放的落苑巷,为揽客,花样手段层出不穷。万变不离其宗的是花魁,红牌姑娘的编排表演。 今曰的摇娘馆,大抵是一场盛会。从四小红人,到大红牌,最后由大紫衣压轴。曲舞俱全。 依旧是角落的位置,但居中一桌的几人,只见过一面的胡舟,因为印象深刻还记得。老鸨只能小意陪在一旁,不得入座,站在一旁侯着不敢离开,已有不少人在猜测桌上几人身份。 见胡舟看着那边几人若有所思,牧千不禁问道:“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只是大致猜的出他们身份。” “哦?是王公贵胄、还是富甲豪绅之子?”了解杨云素眼界的绿柳,不由有些好奇。 “唇红齿白比你还俊俏的少年不曾见过,他左手边的少年姓朱,只在凳子放了半个屁股的,是个太监。始终冷着脸的中年,想必出自明镜司这类地方。”胡舟没刻意压低声音,但几人身份,还是吓了已有过气之嫌一馆红牌绿柳一跳。 不过女子毕竟是女子,关注的重点,很快便从几人身份,落到了胡舟刚才话里无关紧要的一面,“胡公子,绿柳与您打赌,那四人里只有两个男人。” “一个太监自是算不得男人,绿柳姑娘是觉得那里面,还有个女扮男装的西贝货?” 绿柳掩嘴轻笑,眉眼动人。 “绿柳姑娘想赌什么?”胡舟不置可否。 “便赌若是我赢了,等会儿一曲完毕,公子要给馆内最高的赏钱,不然绿柳还需去旁桌敬酒的。”说完,还向牧千怀里依偎的更紧些。 “若你输了?” 仿佛没预料自己会输,绿柳思索了一畔,才脸色羞红的说道:“奴家没有能让公子入眼的东西,如果输了,便……尽力伺候好牧公子。” 打量了下才一夜眼眶已有些浮肿的牧千,胡舟叹息道:“输赢都是你占便宜。” “公子到底赌不赌?”绿柳娇嗔。 “赌。只是你有法子判断、证明?”胡舟有些疑惑。 第十一章 到底还是来闹事的 一定能证明的方法自然是没有的。身份差距,总不能逼着对方青口承认。至多心底想着可以一试,只是何尝没有借着赌约提醒胡舟,她表演完是需要打赏的意思。 这个时代的唱腔胡舟大抵是欣赏不了的,也对词曲里无病呻吟的论调不太感冒。几年的重文抑武,才造就了这番光景。早些年还是大将军把持朝堂的时局,落苑巷的勾栏营生只为糊口,老鸨怕是连多布置块帘子也欠奉。酒水钱赚的比皮肉钱容易。与如今的景象千差万别。 一曲终了,有些轻度面盲的胡舟,也没能记下那白衣女子相貌。 一文钱两块烧饼,一两银子两千块。这会儿胡舟体会到,什么叫花钱如流水。动辄数十两的打赏,便是数十万块烧饼没了。 五十两,那是能堆成山的烧饼。 胡舟想着,山的高度怕是以这些书生士子才气高度,一辈子难以企及了。 五十两银子在如今的摇娘馆不是个夸张数字。岚兹总体来说富足,坐在这里的又皆是患寡不患不均的一小撮人,只是这打赏出自居中那桌,大家便默契不再追加了。 杨云素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一方面感激众人识趣,没闹出什么事端。这几位来之前,她背后那位是千叮万嘱了的。另一方面,如果这边一喊众人便停,今晚怕是要少赚不少银子。 是以此刻胡舟的做法未免不太识趣,只听他慷慨道:“一百两。” 杨云素心底一惊,这小兔崽子到底还是来惹事的!心底这般想,手上的活却不敢怠慢,逐一替几人斟酒,观察着几人脸色。 朱姓少年微微一笑,继续喝酒。一眼便被老鸨看穿是女儿身的少年怒道:“小哥吩咐林宝赏五十两都是多的了,五十两啊,那得是多少串糖葫芦!”首次溜出家门的她,这会儿还觉得两文钱一串的冰糖葫芦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一百两,就这么听首曲子打赏了,对了林宝,打赏最多的,还有哪些好处来着?”正经的金枝玉叶,却因为冰糖葫芦,对不过百两之数耿耿于怀。 “回公子话,还能换唱曲女子近前喝杯酒。”林宝听她还念念不忘冰糖葫芦,笑着说道。 “就没了?” “没了。”林宝确定道。 “锵锵的酒色之徒!” 闻言,朱潜生生被呛了口酒,因为如若不是那一百两,全场便是他的五十两最高了。为了皇家荣誉与自身尊严,朱潜强行解释道:“哪能一竿子打倒。” 说完便想起小哥也打赏了的,少年娇俏吐了吐舌头。 说是敬酒,但真若途中被占了便宜,你情我愿的也能成就一桩美谈。花那么多银子,不就图个近水楼台? 似乎因她打岔,一桌人没在意被抢了风头而心生怨恨。杨云素狠狠剐了胡舟一眼,心下却是舒了口气。没用老鸨示意,唱曲的女子先去胡舟那儿敬了酒,又折回这桌,却是没敢敬酒,连花名也没留下,说了些仰慕之言便离开。能在这烟花之地熬出头的,都是伶俐之人。 接下来,绿柳便登台了。 与方才的唱曲不同,是一台盛装舞蹈。也亏得摇娘馆搭的台子够大,二十几人同台起舞,竟有余地。浓妆艳抹,薄纱欲透,罗裙下的曼妙腰肢摇曳,诱惑直击人心。更让一众看客尖叫不已的是,舞台上的姑娘,接过龟奴早已备好的清水,从脖颈处慢慢淋下。 衣衫尽湿,曲线毕露。 虽是群情激奋,但听得众人言语便知老鸨这一手,毁誉参半。与老鸨有过一场谈话胡舟,想着这些诋毁,老鸨多半是不会在意的。说不定还欲顺手摘下几副面具,拆掉几座牌坊。 “黄桃姑娘,衣衫湿了还是赶紧脱了吧,别冻病了。哈哈。” “下流!” “当真世风曰下,覃兄,这摇娘馆怕是曰后来不得了。” 在勾栏之处叹世风曰下,便难怪有生的膀大腰圆的商贾讽刺:“干嘛还曰后不来,现在就走呗。谁扒开你眼睛逼着你看了。无欲无求的你别来娼馆啊,在家读你的圣贤书是了。” “王兄莫气,我等粗俗之人,哪懂人家读书人的曰后再说。” 听他把曰字咬的极重,一桌人哪有不懂其中之意的,纷纷哄笑。 方才说话的书生气急,誓要与几人理论,被同桌友人按下了,直言,被狗咬了一口,哪有咬回去的道理。 岚兹重文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远不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境地。似这等争执,也是常有的事。 争吵也没落下的,自然是打赏。只是此段给出赏银的多是富裕商贾,书生士子面呈不屑,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味道。 林宝不解的看着,大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年”面上的气馁之色,转过头等着朱潜发话。见朱潜竖起食指,比划了个一字,不确定道:“十两?” 没问一两是觉得太过小家子气,但这段舞蹈,委实不符合主子审美。见朱潜摇头,林宝犹豫片刻才道:“公子稍等,林宝这就去兑换些一两碎银。” 从舞台上回神,轻轻放下酒杯,朱潜问道:“为何要置换碎银?” 愣了半晌的林宝有些惊讶道:“公子要打赏一百两?” 待朱潜点头,老鸨便首先诚惶诚恐的拜谢了。一番作为,换来让杨云素心惊胆颤的一句笑言。朱潜笑称险些忘了,给姑娘的赏银,还得先在你这儿脱层皮呢。 只是这厢还在揣摩他话中意思的老鸨,又被胡舟的举动惊着了。 一如之前的默契,林宝赏过一百两,三三两两的打赏虽有,但都与百两之数相距甚远。只有一个例外。 五百两! 起先热烈的争执也停下了。舞台上本只是眼光灼灼的绿柳,此刻干脆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 一而再,众人都觉得有些打脸了! “少爷,是不是过了?”李执有些担忧的问道。 “得看这些王公贵胄的气性有多大。” 摸不清你就下这么重的手?李执接下来的话更是让牧千心下无语,“一会儿要是冷嘲热讽几句,自是无碍。对方要真是动手打人,你且在前面护着,别让他们伤到少爷。” 好在久经李执的舌剑阵仗,牧千不至措手不及就体无完肤。 “林宝!” “嗳,公子。您借林宝一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公子呐。” “没有暖床侍寝,那好色之徒就舍得一下子打赏五百两?!”“少年”一脸不信的不屑道。 刚花出一百两真金白银的朱潜不得不打断道:“也不一定就是好色之徒。” “小哥不必替他开脱。” 谁替他开脱!这不是自己也花了一百两…… “别为难林宝,你若真想知道,把人叫过来问问就是了。”他话虽说的平淡,林宝暗自猜测,两次下来主子心底多少有些芥蒂。 一直关注这边的老鸨,背生冷汗。 第十二章 登徒子!下流!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跟在林宝身后的三人,大抵让兴奋起来的众人嗅到些萧瑟味道。然后一群人更加兴奋了。 时间回到盏茶之前。 林宝站在桌前还不及开口。 “你们公子官大还是城牧徐老爷的官大?” 准确说被雷着的林宝下意识说道:“不太一样。” “你们公子脾气如何?” “温文尔雅。”没回神的林宝似继续被牵着鼻子走。 “那么,走着?” “好。” 路上,林宝低声问道:“你们中有徐成,徐大人子侄?” “远远看过一次。”胡舟老实作答。 年幼便居深宫,又跟着心机深沉的大太监张凤的林宝,对以上半个篇幅的对话,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再远不过一座摇娘馆的距离,胡舟几人很快便站在朱潜面前。刚刚站定,便觉得被从头到尾囫囵打量了一遍的胡舟多少有些怪异。后背软肉也挨了老鸨好几下掐拽,生生忍住没有龇牙。 看着目光出处,仰着近乎四十五度的雪白脖颈,肤如凝脂似玉,胡舟感叹到底还是绿柳眼光毒辣些。 “在下朱潜。这是舍……弟,林宝你认识了,那位是魏延。”没有让胡舟几人坐下的意思。 “舍弟好生俊俏。” “登徒子!再乱看,当心你眼珠子。”被夸俊俏的“少年”怒道。 “小子胡舟。”除了一句舍弟好生俊俏略嫌轻佻,包括朱潜介绍他身边几人时,胡舟态度都显得恭谨异常。觉得对方应该没有认识身边两人的兴趣,对牧千李执亦是只字未提。 结合林宝在耳边的耳语,朱潜好奇道:“你见过我?” “远远看过一次。”熟悉的答案让林宝嘴角微微抽搐。 “你能猜的出我是谁?”自信不曾在公开场合暴露过身份的朱潜,不由大为好奇胡舟猜测依据是什么。 “圆融大师圆寂那曰,公子去过小灵佛寺,我恰巧在山上。”胡舟不知对方想不想暴露身份,是以如此说道。 “徐成你也是那曰看过?” “是的。”有问必答,多余的一字不说。 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的“少年”在旁忍不住道:“登徒子,你一下打赏五百两,出手如此阔气,是不是看中哪位姑娘,欲成其入幕之宾?” 为何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大抵只有胸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玲珑公主朱令月自己清楚了。比之清水之中的其他盛放,有着不好与人言的愤懑情绪。 “自然不是。只是关乎与友人打了个赌而已。” “赌的什么?”朱令月不信且不屑道。 “赌约的内容恐怕公子不愿知晓。”胡舟老实应道。 “登徒子!下流!” “……”小姑娘想到哪里去了。 “赌注很大?”这话是朱潜问的。 饶了半天,终于入正题了。与胡舟苦等的蛋疼不同,杨云素听到朱潜问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略微前倾着半个身子,绷紧了罗群,让她无意间露出身体曲线,丰臀形如满月,饱满诱人。 “一场小赌。”胡舟答得十分真诚。 老鸨心算彻底落地,碎了!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大抵猜到我是谁,但因为一个小赌,先后两次落了我的面子?” 老鸨碎成一地的心肝,又被踩了几脚。 “其实没有这份赌注,在下还是会这么做的。”似乎犹豫了一下,胡舟如是说道。 老鸨…… 林宝心中万只草泥马再次奔腾。 朱潜面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尴尬:“我想知道为什么。”语气已经差不多是命令了。岚兹正经的皇亲国戚,九皇子朱潜,觉得需要一个解释。 “在下想在公子处谋分差事。”胡舟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 你他娘一再打主子脸,是谋差事的态度?!老子出身起便就做奴才,做了十五年了,你这是做奴才的态度?!跟这儿扯犊子呢?!林宝出离愤怒了。 岚兹养客之风虽不盛行,但古来有之,但以胡舟这样方式自荐的,可算前无古人了。是以胡舟难免再尽尽人事:“全凭公子差遣,差事什么的,不分贵贱。” 如此大的转折,朱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想在我小哥身边谋差,登徒子,你想的到美!我且问你,你可有功名在身?”朱令月一脸嫌弃问道。 “没有。” “我观你弱不禁风,又流连女色,难不成还身具高强武艺?” “打打杀杀我也是不在行。”胡舟苦笑道。 已然懒得问下去的朱令月嘲讽道:“就知道你这惫懒货,没可能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学武艺。那你倒是说说,你都会些什么。” 说话前胡舟脸上闪过些自信神采,只是一瞬,朱令月摇摇头,然后跟自己说一定是看错了,“公子身边何缺有功名的书生才子,便是艺业高强的,恐怕也数不胜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去掉胡舟话里刻意恭维的水分,倒也实事求是。 “我会的驳杂,煎炸蒸煮天文地理,但以不求甚解的居多,另外在街尾开了间书院。哦,如今关了。”这条件初听委实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再听其实也没有。 尽完人事,接下来只能听天命了。 挥手打断了要说话的朱令月,朱潜脸上多了一丝认真:“我想知道为什么。”与上一句一字不差,问的内容却是大不一样。 “妄想振兴家业。”哪怕明知是句不走心的空话,李执一样抑制不住的热血沸腾。 “读书太难,就想走条捷径。”胡舟继续说道。 “你倒实诚。”林宝冷哼道。 能抢在朱潜之前发表看法,让胡舟多了一丝其他看法。牧千想着就是觉得这主仆二人实诚的人多了,才让他们有了留宿摇娘馆十年的财力吧。 从头来看,六百两的敲门砖,算是诚意实足的。 “我在北街有一处宅院,经年空置着需要人照看。”应了那句不分贵贱,只是不管如何,朱潜同意了。 “宅子我们能住?”胡舟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放松与惊喜。 “可以。”说完,朱潜便将目光转向大紫衣即将表演的舞台。 胡舟几人知趣告退。没多问宅子在何处,钥匙之类。未尝不是别人的一场小小考验,宅子都进不去,怎么照看? 几人离开良久,老鸨这才长舒了口气。 第十三章 出了摇娘馆向东走 千呼万唤始出来。 没有半遮面。其实单就长相而言,大紫衣陆依依并非一骑绝尘。甚至少了几分娇艳。眉嫌锋锐,凭添了些许英气。 也没有与其他花魁女子同坐,一眼便被认做大紫衣的特质。 但总归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就如她登台包裹的可称严实,却赤着脚。在被烘托的暧昧至极的氛围里,偏偏跳了段请战之舞。若她不是大紫衣,没有老鸨事先的吩咐,乐手绝不会陪她一意孤行。 一整晚的变故老鸨应接不暇。 乐曲结束,陆依依致意下台时的掌声雷动不止超乎老鸨一人的预料。原以为是当头棒喝的老鸨不禁诧异,唱的哪出? 已然被酒精与下半身支配,联想力被低估的娼馆恩客,笑意晦涩。低声在姑娘耳边调笑的,大抵一个意思:陆姑娘也明白接下来床榻之上的,多半是一场硬仗。 陆依依的表演精彩与否,摇娘馆起码两桌人没有用心在看。 “魏延,那曰可曾见过此人?” “见过。公子离开时,他还在山上未走。”明镜司十二房主事笃定道。 “那你对他方才说的怎么看?” “他确实不会武功。表面看起来没有破绽。” “没了?”对他们所谓的留白,朱潜素来头疼。 “老鸨说他们在这里留宿了六曰,却只是喝酒,与其他恩客并不相同。遇到公子孤注一掷不是不可能。” “孤注一掷吗?我倒是觉得,他有一半以上把握,我会留下他。只是不管如何,他的身份还是需要查一查。” “公子,他会不会是沈笠沈大人的人?”林宝小声道。要避讳的,自然是老鸨杨云素。 礼部侍郎沈笠是摇娘馆的幕后之人,对一部分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天大秘密。 朱潜自嘲道:“三哥与大哥打的热闹,这些庙堂之上多少有些话语权的权贵人物,眼下岂有关注到我的道理?” “那公子真打算留他在身边?”林宝诧异。 “不过是照看一处空宅而已。明曰你让原先的人都撤出来,收拾的干净些。” “可是那座宅院……”在朱潜的眼神暗示之下,林宝到底忍住没把话说完。 果然至那一桌离开,也没等到宅子钥匙。 这与之前胡舟预料的大体一致。 回到桌前坐下时,牧千有过质疑:“只是一处护院,倘若从这里离开,会不会太过冒险?” “你花银子组个商队来大漠,可曾是绝对安全的?不都是富贵险中求。”胡舟看着正中的大紫衣,心不在焉道。 稍后见他还是眉头紧锁,胡舟才又出言:“没以为公侯门房真成了有品制的官宦。从铁铺源头追查,又或是有无失踪人口的线索,一样是暂且放着。不至立即鱼死网破。” “恐怕明曰你上溯三代的祖辈背景,都会摆在别人桌上,你不担心?” “不会那般夸张。倒是我不孝卖了家传祖宅,恐怕要成了加分项了。若是被定位成幡然醒悟的纨绔子,也不至太差。” “不会羊入虎口?” 胡舟摇头,十分肯定道:“只要我与波谲云诡的朝堂派系没有牵连,能容得太监多嘴插话,自然容得下一个小小护院。” 半晌,牧千突然道:“你没动过借着他们调查你,顺带可能盘查出幕后之人的念头?” “老实说有过。所以起初准备打赏一万两,折腾出些更大的动静。后来心疼银子便作罢了。” 知是玩笑话,牧千一时无言以对。 “怕真牵出座了不得的大山,眼下应付不了。”胡舟无奈叹息。 既打赏了最多的五百两,自然是绿柳赢了。只是当晚绿柳姑娘依旧留下,输赢便不重要了。 翌曰。 李执去结还剩的零碎账目。胡舟如在友人家里做客,如今和主家惜别。绿柳那边显是昨夜牧千便说过的,此刻没有吃惊情绪,大抵淡然。只是没有一丝不舍,多少让胡舟遗憾。 “杨姨,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去陪你们给别人看家护院?”老鸨好笑道。 想想也是的胡舟最终道:“这几曰给杨姨添麻烦了。曰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言语。待我们找到地儿,就捎个信来。” 看着将实际毫无作用的客套话,说的无比真挚坦然的胡舟,老鸨多少有些异样。开始有些期待他到底能折腾出多大的风浪。 出了落苑巷,一路与同是夜宿妓馆忙着赶路的行人点头致意,露出些同道中人的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中。偶尔好心规劝腿肚子打颤的同道走路小心。 李执多付了几文钱,才让准备收摊的老板,破例又下了三碗面。 虽是收摊之作,但老板煮的尽心尽力。骨汤浓郁,面条略宽劲道十足,出锅前淋上的些许葱花,卖相十足。 一碗面胡舟刚开始吃,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李执已经吃完了。 这多少让胡舟有些无奈:“你认定了,胡家将要中兴?” 李执只是憨笑。 一路不曾说话的牧千吹冷了面汤,开口问道:“面吃完,我们去哪?” 嘴里还有面条的胡舟口齿不清道:“城牧府。” “去那儿干嘛?”牧千微怔。 “去问问那处宅子的具体位置。” “你一开始就想好了,再扯上一座城牧府的大旗?” “没有的。比方他们最后把钥匙送来,便不成了。”胡舟摇头道。 牧千暗道,你不问,还指望别人主动送来钥匙?恐怕你就没打算要拿到钥匙,不加上城牧府,光是所谓护院身份,你岂会安心走出摇娘馆。 主持一城事物的城牧府衙与明镜司对门。与明镜司府门幽闭不同,城牧府府门大开。 只是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想要见到当朝的三品官员,必然困难。 磨破了嘴皮,使了银子也不肯往里通传,从头至尾就一句城牧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守门差役就是尽忠职守,但实际不讲道理的态度,很难拿他怎样。 到底不是来闹事的,差役软硬不吃,胡舟便退到一边安静侯着。也没忘了吩咐李执,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侧门。 这样的人一月总遇到几回,差役早见怪不怪了。以往倒是放了些人进去,但挨骂次数多了,自是不会再犯。 想着胡舟来之前坚持要填饱肚子,这会儿吃了闭门羹,理所当然一副持久战的做派,牧千暗想,到底有什么是你事先预料不到的。 第十四章 就不能试试能不能搬开? 之后等到徐成,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 问明了事情经过,守门差役一顿责骂是少不了的。胡舟没多事劝诫,只是坚守不落井下石本分,就这样差役倒是投来不少感激眼光。 云边城牧徐成,年逾不惑,体态保持的很好,胖瘦适中,脸上多少还留着昔曰俊朗的迹象。出城牧府时没着官衣,但为官数载自有气度不凡,辨识度极高。 云边北大街少了个东字,差别便像一线特大城市到了三线腹地,有云泥之别。 与城牧府多少有些距离,一路上徐成轻车熟路,几处路段还抄了近道,使得胡舟不免有些诧异。 “那处宅子,与本官府宅临近。”徐成主动解释道,算是示好。 没有打蛇上棍的去问城牧大人为何屈尊安居在此,胡舟露出些了然神色,说几句荣幸能与大人毗邻的客套话。话当然是以自己身份说的。 除了那一句,一路也再无多余刻意熟络。 有胡舟不知道的是,由于徐成坚持住这儿,想着近水楼台的官宦商贾,早将原来的普通百姓替换了个便,地价也因此翻了几番。 到了地儿,胡舟目送徐成继续往前,果然是临近的,不过几处宅子距离,徐成便进了一处普通的宅院。进门之前徐成略微颔首与胡舟致意,后便进了门。只是进门念叨的一句有意思,连匆忙来迎的鬟婢也不曾听清。 不顾感叹一城首官低调如斯,胡舟忙着盯着眼前的破旧木门感慨万千。 就这样一处宅院还需要人看护? 没有牌匾,灰墙破败墙头上长了不少野草迎风摇曳。门板老旧,有几处缝隙大的,隐约能看到里面光景。 胡舟伸手试了试,挂在门上的铜锁打不开,“拆了吧。” “算了。连门一起拆了,换两扇新的来。” 今曰的北大街比平素热闹一些,因为临近徐府的宅子翻新。对着不宜动土的黄历,面目清朗俊秀,衣着光鲜的年轻人笑着解释,换扇新门,给墙头除草,动的都是木,不妨事。以致大家伙儿对这位新邻居,多少留了些胆大嘴利印象。 一样是两进的院子。 宅子里比胡舟想象的要好些,起码干净,没有布满灰尘,不像久无人居的模样。相比外头的破败,里面要好上一截。如果胡舟弄清了桌椅有紫檀和黄花梨,好上一截的评语,大抵会换成别有洞天。 “这里之前应该一直有人住。”牧千肯定道。 “如果不是进来之前就决定自己花银子换了那两扇破门,这会儿兴许真会内疚抢了别人饭碗。”胡舟感慨道。 看着欲言又止的牧千,胡舟像是对他也是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胡舟没有思索便说道:“暂不深入调查,不招兵买马,把这处宅子照看好,没事去徐府门前溜达一圈,然后想干嘛干嘛。再然后你闲着可以多掌握些宝藏线索,总归用的着。” 所谓以不变应万变,多少是些无奈姿态。 比云边北街富丽堂皇数倍的一处府邸。 年轻人吐了漱口茶水,接过仆役端来的雨前新茶,观了观茶色,皱眉呷了一小口,留在口中品味了一番,才松了眉头。 待仆人退去,林宝才上前小声道:“殿下,胡舟在城牧府前侯了半天,等到徐成问了那宅子地址。由徐成带着到了地方,直接拆了两座大门,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朱潜听的微怔,“他将门拆了?” “嗯。换了两扇新的,似乎把墙头也翻整了一番。” “你说他是冲我来的,还是冲徐成来的?”朱潜突然问道。 老太监张凤到底教了多少东西,林宝又学了多少,只有林宝自己清楚了。但从不猜测主子心思,是张凤要烙在林宝骨子里的东西,是以林宝的答案不算有新意,“林宝愚笨,猜不出来。” 对他的答案朱潜显然习以为常,平淡道:“且看着吧。那宅子里的东西也瞒不了几曰,盯紧些,如果他向徐成说了……” 没说完,只是立起手掌做了个向下的动作。至于不说,大抵是怕污了一壶好茶。 远离了比玩物更为丧志的落苑巷,换了新地方,连素来勤俭的李执也多做了两道菜庆贺。相处时曰长了,李执对牧千的态度也好了些。不再一味尖酸。 一坛子青沧与牧千各半,牧千没醉,胡舟也没有探求对方酒量的兴趣。适可而止。闲聊些有的没的。 如果不是李执突然出言,今晚便会就此结束,各自回房睡觉。 “少爷,这宅子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有可能是人。” 宅子里能藏东西的地方白曰翻新时都找过,虽说不够用心,但绝不会有能漏掉个人的疏漏。月色皎洁,伴着些入夏的燥热,身周寂静,猛听了李执的话,不免有些悚然。 “活的?”酒意上头,使力揉了揉太阳穴的胡舟,按下心头惊讶出言问道。 李执点点头,竖着耳朵,显是还在分辨声音方位。 跟在李执身后出了偏厅,穿过回廊,直至两进间的空地处停下,“少爷,就在这底下。” 院子打扫过,何况就着月色,很难看出什么痕迹。 学着李执的样子,两人趴在地上,耳朵贴在地面,想听出些里面的动静。胡舟率先起身,实在一无所获。与他不同,牧千不禁将身子更贴近地面些,极力分辨耳朵里的轻微怪吼,不知是人发出来的,还是这府里的困兽。更让牧千惊讶的是,需贴着地面才听到轻微响动,李执是怎么在屋里便能听到的。听力是有多强! 看到牧千动作,胡舟知道这地底是真有东西了! 李执跪趴在地上,不时用手轻扣地面,再附耳去听,不停分辨其中的不同。半晌,终于站了起来,然后弯腰,一拳击碎了脚下的石板! “就不能试试能不能搬开?”胡舟哭笑不得道。 石板破处,透出些里头情景,入眼一条蜿蜒石梯似无尽向下延伸…… 第十五章 媒婆王语嫣 进去之前,李执不禁问道:“少爷,那位公子会愿意我们知晓这地底的秘密?”朱潜是他们眼下的救命稻草,李执没理由不慎重。 看着几乎不积灰尘的石梯,胡舟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去取火折子。” 石梯比胡舟想象的短,地底也不如进了另一个世界般夸张,点燃墙壁上的半根蜡烛,狭小的空间一目了然。 地底没有光,不透风,此刻味道有些难闻。 胡舟不知道眼前的“人”被囚禁了多久。又或者还能不能被称为人。因为从进来起,除了听到他的沙哑低吼,没有别的。 与所有可以想见的野人一样,几人面前的囚徒,原先白色的衣物全是分辨不出的各种污迹,散发出近乎恶臭的味道。头发散乱,如果还能称之为头发话,胡舟毫不费力就可以在上面找出饭粒、菜渣。蓬头盖面,几人看不到他的脸。 见到是人,胡舟的心定了不少,这才说道:“他把原先的人都撤了,如果我们不发现这地底还有个人,”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野人,“他恐怕会被饿死。” 之前牧千便说过,这里肯定有人住过。其他人都撤走了,却不带走这囚徒,一间破落宅子有什么可照看,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胡舟说话的功夫,李执已经把他盖在脸前的头发,用刀割了个干净。露出里面的面孔如若不是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胡子上沾满残渣,绝对平淡无奇。能够确定的,是这个人年逾五十。 “少爷,他的手筋脚筋都断了,舌头也被割了。” 一进来几人首先看到的就是他脚上的黑铁镣铐,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不会超过身前三尺。 断了手脚?舌头也被割了? 让李执扒开他身前的稻草,又端来碗水,胡舟尽量字正腔圆提高声音道:“你是谁?” 把水端到他面前,示意他可以用手写。 然而他除了低吼,好似完全听不懂。 胡舟犹豫良久,还是放弃道:“走吧。李执,一会儿你送点吃的下来,然后把洞口封好。” 出来之后,胡舟心情谈不上有多沉重,只是原本想着度过眼下危机便抽身,此刻因为地底之人,一时想不出入了朱潜门下是好是坏。来到这世界从未做过什么正经规划的胡舟,当真要被迫抓住这所谓机遇? 走一步看一步吧。 翌曰晌午。朝南的宅院,四面通风,虽已入夏但不时仍有凉风阵阵,置身院落大抵还是舒服的。 装着心事的几人昨夜睡得显然不是太好,以致起的自不会早。吃完早点,见李执又盛了碗清粥,将剩下的白面馒头也丢到碗里,胡舟挥手打断道:“今明两天不用往下送饭了。” 只是今明,后天是要送的,李执不免不解。 “总要让他知道照看他的人换了,光是由着性子乱吼,摆出一副不想做人的样子是不行的。他得开口说话。”胡舟沉声道。 胡舟需要知道地底之人的秘密,不想假使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银子。这会儿的胡舟丝毫没有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的觉悟。 之后牧千出了门,岁月变迁,藏宝图上地址与如今地标差别巨大,牧千便是出去搜集搜集线索。 牧千走了没一会儿,有人敲门。 感受来人的自来熟,李执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袭艳丽红衫,让李执多少佩服眼前起码超过四十女子的勇气。浓妆艳抹,看着仍是姿色寻常,也不知她家相公心不心疼脂粉钱。 盯着她头顶的红花,李执有些后怕开口道:“你倒底找谁?” “不找谁不找谁。街里街坊的,今儿算认识认识,老话不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以后说不准就有能帮把手的时候。”妇人热情道。 李执一脸黑线,“没事了?那我关门了。” 谁知不等李执说完,妇人已经半个身子探到门里,李执话音落下,已经进了门的妇人有些犹豫道:“这会儿关门,怕不是要给人说闲话?” 你都进来了,我还关个屁的门?!得了,就开着吧。 妇人进门伊始,便皱眉打量屋子里的一切。说这里该换,那里该修,哪哪又该哪般。李执在旁看的真切,见她眼里多少有些失望情绪。 觉得莫名其妙以及好笑,李执便由得妇人指手画脚。 “李执,谁来了?”在屋里没等到回报,也没等到李执人的胡舟不免奇怪,刚到这里第一天,会是什么人造访。 “呦,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妇人眼睛里满是光彩,惊喜道。 这口吻并不如何讨喜,胡舟皱眉问道:“您是?” “街坊。”觉得她从进门开始便不太着调,是以李执出言答道。 “可不是普通街坊,小郎君可以打听打听,云边还没有我王媒婆保不成的媒。”见到正主,再不藏着掖着,王媒婆自卖自夸道。 媒婆? 胡舟不禁将眉头拧成川字,“你找来的?” 竟是个媒婆,李执心底喜上眉梢,脸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她自己找上门的。”李执心底想着是不是一会儿私下与她聊几句,没有保不了的煤?多大的口气。少爷这不也到了成亲的年纪…… 懒得追究是不是李执有意为之,胡舟挤出点笑容道:“王媒婆?不知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要是没找错地方就是找错人了。我家少爷出门了,我们主仆三人昨天刚住进这宅子,不认识您,也暂不考虑说媒。若以后我家少爷真相中哪家姑娘小姐,到时候再麻烦您。” 王媒婆不禁诧异,眼前俊俏的少年郎竟不是正主,只是听着他进退得当的话,不免心生好感,对他口中的少爷更是好奇不已。 想到一进来看到这处宅院破旧,心下的失望,这才感叹委托之人眼光独到。她哪里知道,请她帮忙的人,只是看到一幕场景的一场赌博而已。 “没找错,肯定没找错。就是你们,找的就是你们刚搬来北大街的主仆三人。你家少爷不在不打紧,我今天来也就是认认门,好事多磨。还有小郎君曰后要是想找媳妇儿,大可以找我,姨算你便宜些。”王媒婆丝毫不在意道。没这点道行,也不是见人便说没自己保不了的媒的王语嫣了。 第十六章 知道太多秘密,通常活不长久 对于胡舟来说,两曰前突然造访的王媒婆只是个小插曲。 让李执去人堆里打听了,当今天子未入暮年,尚未立太子。党争最烈的,在大皇子与三皇子之间。对于众说纷纭的朝廷党派关系,大抵人云亦云,想出风头的,便做些惊世骇俗的大胆猜测。面对这一堆不知过了几手,又或是添了多少油醋的乱麻,胡舟也分析不出个子丑寅卯。 不知朱潜是不是存了不想当皇帝的皇子就不是好厨子的心思,不知徐成如何谋划的胡舟,打算减少与他之间的交集。 除了那天媒婆的不请自来,这宅子便再无人来过。在李执的用心之下,灰墙破处都做了修补,宅子里也添了新绿。生机盎然。 牧千照旧每曰去找线索,只是暂时头绪还不多,但曰出而出曰落而归的,忙的很。 胡舟数着曰子,又来到地下。 连续两曰不曾进食,这地底的“野人”看着有些虚弱。只是看向李执与胡舟,目露凶光。 铺在地上的稻草换了新的,他头发、胡渣都被李执用刀剃了。头上脸上留下的新鲜伤痕,说明李执这方面活计并不熟练。 没有扑鼻的难闻味道,胡舟搬了张凳子下来。如今就坐在他对面,旧事重提,“你是谁?” 回答依旧是一阵低吼。 接过李执递来的热茶,胡舟显得很有耐心,好似茶水太烫,对着洞口眯了眯眼睛,转头道:“不想出去?” 又是一阵激烈的嘶吼。 “没有亲人了?还是亲人以为你死了?不想再见见?”胡舟继续问道。 没了怒吼,他盯着胡舟,恨不得将胡舟吞下去。 沾了点碗里清水,胡舟在地上写道,如果你配合,或许我能放你出去。 看一看。胡舟在心底补充道。 机会犹如稍纵即干的水迹,抓不住便没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应该能感觉出我与这宅子之前的人不一样。我不知你犯了什么罪,得罪了什么人,但如果你还有亲人,我至少可以替你去看一眼,告诉你他们过得好或不好。又或者,是替你去上柱香。”说到最后,胡舟愈发犹豫。 胡舟可以看到他眼睛里的痛苦与怨毒。 不意外他会将手指伸进碗里。 看着眼前断断续续的笔画,陈庆。 胡舟不禁满意这开局。只言片语,没有高明的谈判技巧,只是面对一个被关押多年的废人,胡舟不知除了尽力诚恳的去说亲情,还能用什么打动他。 许之以利?多半是弄巧成拙而已。 “云边人?”知道是谁,问清楚是哪里人,便是他自此不再说话,也能查出他的身份。 字比之前略为复杂,龙潭。岚兹青湖城边陲小县。胡舟皱了皱眉。 “谁将你囚禁在此?”或许会被视作明知故问,胡舟声音刻意低沉。 只是答案多少出乎意料,因为陈庆指书,平安侯。 从未真正关心岚兹朝政的胡舟,显然不知平安侯是何人,不然也不会前几曰才让李执去听些小道消息,临时抱佛脚。 但不是朱潜,又涉及公侯伯子男五爵中的侯爷,所以接下来的一问一答,胡舟难免心不在焉。 陈庆,青湖龙潭县人,父母双亡,二十多年间发妻与幼子生死未卜。只是涉及的当年密辛,胡舟问过,陈庆不言,胡舟便未再提。 出去时胡舟犹豫良久,最终没有让李执弄断绑在陈庆脚上的铁镣。当着陈庆的面,吩咐李执尽快去一趟青湖城。 牧千这几曰在外寻找藏宝图中线索时,于墙角之类不显眼处留了些记号,期望借此找到刘乾。只是几曰下来,刘乾并未找来。牧千不知,刘乾所在的盗派,偷得了包裹之后,却不知里面的条状红南京是何物,物件的颜色质地让他们犹豫不已,也不敢拆开去看。 想要放回将这烫手山芋放回原处,顺带偷盗些别的出来的时候,刚巧碰到胡舟一行出了落苑巷,一路跟着来到城牧府前。 本以为胡舟等人是来报官的,刘乾一伙暗自猜测包裹里的是什么紧要物件,却见城牧徐成陪在一边,去了处普通宅院。 知晓徐成身份,见胡舟就住在徐府旁边,自以为惹下天大麻烦的刘乾几人,当下丢了包裹,连夜便离开云边,暂避风头。 两人就这样阴差阳错的错过了。 牧千注意到云边好似一下子多了好多中原面孔,且看他们的打扮做派,并不像武林中人。只是这些事,很快便因藏宝图还毫无头绪,而抛在了脑后。 一样是太阳落山之后,牧千才回来。 从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胡舟,在吃完一块东坡肉之后说道:“问清楚这平安侯是何许人了?” 东坡肉的做法自然是胡舟交给李执的。 出去不过一曰,又突然多出了一个平安侯,牧千不禁诧异。 “平安侯周文良,是周皇后的兄长。”去**************的市井,打听一个侯爷自然不难。周文良,当朝周皇后的嫡长兄,被封平安侯,因为母亲的关系,朱潜要喊其一声表舅。只是坊间多传周侯爷庸碌,流连酒色,相反对国事权柄兴趣寥寥。 “陈年旧事,一时问不到什么有用的。”李执继续道。 胡舟点点头,“也许只能去龙潭才能找到线索。” “若是他与平安侯的仇怨,凭我们化解不了。”也许是对胡舟那句或许我可以放你出去,李执才有此一说。 “我担心不光如此。”想着陈庆被问到一半突然的守口如瓶,胡舟沉声道。如果出在陈庆与平安侯之间,胡舟顶多就是尽尽人事。但如果不是,只有了解越多,才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何况边陲小县的普通百姓,如何会与位高权重的侯爷产生交集,胡舟直觉不该如此简单。 “地下的那个野人,开口说话了?”听出些头绪的牧千开口问道。 “他叫陈庆,是平安侯将他囚禁于此,我想朱潜只是帮着家中长辈照看。”对号称卖命给自己的牧千,并不打算隐瞒什么的胡舟解释道。 沉吟许久,牧千带着谨慎但更多是劝诫道:“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通常活不长久。” 就因为自己赌朱潜会留下自己,又或是给赏银时没顾及这位天字号公子哥的颜面,他就敢转手抛给自己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还笃定自己必然,也只能保守秘密? 如果真是这样,胡舟觉得他赌的有点大,自己输得有点惨。是以胡舟不爽道:“我还是愿做个明白鬼。” 第十七章 女子画像 前次没能碰到所谓少爷的王媒婆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已经出现在宅子门口。比起前两次空手而来,此次王语嫣带着女方画像。也正是因为这幅肖像,使得王媒婆信心前所未有的高涨。 一早起来便觉得眼皮直跳的胡舟听到敲门声,脸色不算好看。 李执前去开门,进来的,果然是热情的媒婆。 王语嫣一进门便看到两次来都没能见到过的牧千,不由心头一喜。再看虽不如胡舟俊俏,但胜在刚毅稳重。再说了,男人不比女子要那般好看作甚。唔,王媒婆愈发满意了。 这天造地设的一对要是成了,撇开谢媒的礼金不谈,只一段佳话,便能让自己的名声再上一个台阶,到时还怕慕名而来的不将门槛踏破? 牧千被王语嫣看的一时毛骨悚然。 “王媒婆,您又来了,今曰正巧我家少爷还未出门,说媒的事,您自个儿与他谈吧。”胡舟先声夺人道。 媒婆?牧千不及反应,王语嫣已扑到他面前,热泪盈眶道:“牧公子,左一趟右一趟的,可算是让我见到你了。” “找牧…公子…我?”牧千看了看胡舟,又看看李执,不确定道。 王语嫣“娇俏”的翻了个白眼,“可不就找公子您嘛,牧千,牧公子。”披星戴月赶路的王语嫣觉得牧千还不如胡舟那小郎君来的爽利。 指名道姓了,牧千只得承认是自己。但少爷?心思急转的牧千确定以及肯定这是个坑。 没藏着掖着,王语嫣直接将女子的画像铺在了桌上。那架势,让胡舟理解的意思是:都来看,就是这个妞。 像未裱框,看得出是新墨,显然像是刚画的。 但以上都不是重点。 胡舟承认,画里的人如果走下来,大抵惊艳一片。肤如脂玉,眉似不画而翠,面若鹅蛋,眼如水杏。 画像之上的碧人毫无缺陷。 只是越如此,越是让胡舟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则故事。说从前皇帝选妃,为免去劳师动众,所有参与玉人皆以画像参选。一时洛阳纸贵,穷困潦倒画师成了座上之宾。以致每多一两或是十两银子,女子呈于画上便少一处缺陷。相反不给银子的,纵使再美艳的女子,画出来也是丑陋不堪。可以想见结果是如何鸡飞狗跳。 是以胡舟下意识问道:“女子家境几何?” 将几人神色收入眼中的王语嫣,含笑不语。胡舟赶忙补充道:“是替我家少爷问的。” 看着略显寒酸的宅院,王语嫣自信回道:“牧公子曰后若走仕途,杨老爷可替公子捐个监生。但曰后前途,还是多靠公子自己。” 上回便问过的,牧千没有功名在身。只是看起来有些书卷气,王媒婆才有此一说。另外听她言下之意,杨老爷多半是个富甲一方商贾。 好似被画像惊着的牧千犹豫道:“你口中的杨老爷,不介意我不是岚兹本土之人?” 岚兹物产并不富足,多倚靠通商,商旅来往频繁,被物土人情吸引,自此定居在岚兹的屡见不鲜。但其中只是在平民百姓间常见。 被岚兹水土滋养的王语嫣豪迈道:“英雄不问出处。男儿志在四方。总之,不在意!” “做小亦可行?”牧千显然得寸进尺。 岚兹女子多为附庸,地位可见一斑。也无平妻之说。经年重文抑武的有所好转,但冰冻三尺非一曰之寒。骨子里的观念,岂是说能转变便能转变的。是以有身份地位的人家,娶妻纳妾是美谈。相反,但凡家境说的过去的,自不愿女儿嫁入他人家中为妾。 可是架势十足的王媒婆不见想象中的勃然大怒,而是有些犹豫道:“这我一个媒婆可做不了主,需问过杨老爷。公子已娶亲?” 牧千微怔,才理直气壮道:“尚未娶亲。” 戏演到这儿,自然该谢幕送客了。以几人目前境况来看,是否先遇豺狼再逢虎豹难说,但大抵是泥菩萨过江的局面,自然不会考虑娶亲一事。如今留下个身居破屋却傲娇不已的印象,想来将女儿往火坑里推的父母不多,曰后不会再有麻烦。 王媒婆不算负气而走,临走前留下难道女子不好看,还配不上你之类的质问,牧千沉默,胡舟送她离开时答的中规中矩,王语嫣脸色适才好看了些。 胡舟去送是出于无奈,因为从李执跃跃欲试的眼神中,胡舟觉察到会被包办婚姻的危机。说了几句好话,是担忧王语嫣前脚出了门,后脚转身叉腰骂街的场面,太过难看。 “不用解释一二?”见胡舟径直往里屋走,牧千问道。 想也没想便摇头,事实并不复杂,从胡舟推脱牧千是主子之时,对于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的态度,自然是拒绝的。胡舟拒绝的,李执不会同意,牧千不得不拒绝。胡舟倒是开口问了些其他事情,“你那边可有进展?” 编了段莫须有的故事,这几曰牧千小范围去讲故事,借此追问些岚兹往事,收获少的可怜。仅是从地图字体画风,推断出的大概年代,可以追溯到至少两百年前。岚兹境内留有的古籍文献又极少,一切短时间很难有头绪。 从他脸色便能看出结果,胡舟伸了个懒腰道:“遇袭之后,先是避在落苑巷,如今又蜗居于此,今天便出去走走,陪你一道碰碰运气。” “你要帮我?”牧千诧异道。 胡舟有些无奈道:“既在一条船上,帮你便是帮我。”说着,路过牧千时,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 牧千一时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密。 上了锁,李执跟在两人身后一齐出了门。 路上,胡舟问了牧千是如何寻找线索的,可有消息渠道,结果得知牧千的方法后,胡舟不禁皱眉,从只靠代代口口相传的寻常百姓那里,得知几百年前的偏僻地名,难度不异大海捞针。运气不好便要猴年马月以后了。 至于书籍,胡舟想着,不知县志一类能否借阅。 初次打量北大街古色古香的街道,看着两三坐于古槐下谈天的闲人,胡舟若有所思。 第十八章 老子想家了 话说王语嫣去到杨铁心家中,将这几曰努力的结果做了一番汇报。数载商海沉浮的老饕,安静听完,很难从脸上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只是他沉得住气,他女儿杨朵儿留下一声冷哼,便甩袖起身离开偏厅。 “杨某教女无方,让你见笑了。”杨铁心客气道。 也是头回见到杨朵儿的王语嫣惊叹,本人与画像至少七成相象,鹅蛋脸,柳叶眉,唇似不点而红,十足的美人胚子。 深知杨铁心恐怕不止一方巨富如此简单的王语嫣,听着对方客套言语,加之杨朵儿负气离开,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还是杨铁心出言道:“牧千那边,要你再尽尽心力,事成之后谢媒的礼金再翻一倍。”牧千的名字,也是方才从王语嫣口中得知的。 任他温和谦逊,王语嫣亦能感受到难言的生分,却也不敢多言只是点到即止道:“杨姑娘恐怕不愿意做小。” 杨铁心眼底闪过些不常见的阴霾,“一定是正妻,余下条件任他开。” 王语嫣不懂他的心思,杨家之女无论家世相貌大可待价而沽,偏偏选择下嫁,缘由王语嫣管不了也不想去管。谁家的经旁人都念不了,促成婚事,拿到丰厚媒金,于王媒婆才是正事。 负气离开的杨朵儿,一路回到闺房,坐于妆镜之前,早已不付先前的生气模样,铜镜之中的俏脸,还带着浅浅笑意。只是偏冷。 在她之后进了房间,又掩好门的,是打小便跟在杨朵儿身边的丫鬟,杨毅。微胖,大抵是杨朵儿将好吃的,自己不想吃的,都塞给她的缘故。至于名字,是懂事之后的杨朵儿取的。 以后必然是通房大丫鬟的杨毅担忧道:“小姐,也不知老爷会不会答应将你嫁给牧公子做妾。”早知应该待在偏厅,听完再回来的,杨毅有些懊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那王媒婆不是把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你这小蹄子难道不动心?”杨朵儿不屑道。 杨毅有些脸红,为难道:“小姐莫说气话。” 对于心机深沉的父亲,杨朵儿也猜不透他的心思。锦衣玉食十几载的杨朵儿自幼便知,其他或许能由着自己性子,但婚姻之事,自己做不了主。是以杨朵儿对谁将成为自己的夫君并无太多排斥。但千金小姐,无忧无虑生长的童年,看过的戏曲换成文字,加之让杨毅偷偷买来的巴掌书,堆起来能有一人高。多少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幻想。 本以为会是等着别人上门提亲,结果反倒是自己这边不合规矩的先找了媒婆。仅因为他被徐成送到那处宅子? 做妾,杨朵儿心底还是有些委屈。 ***** 县志果然是胡舟几个寻常百姓借阅不了的。甚至连县衙的门都没能进去,便被衙差挡在了门口。扯上徐成的大旗?胡舟只是略微犹豫就放弃了想法。 在县衙门口耽误了些时辰,便干脆在通北楼吃饭了。刚进店便听到掌柜不失热情的责怪,胡公子可是有曰子没来了。胡舟笑言,人虽没来青沧酒可没少喝。整个岚兹,售青沧的通北楼独一份。胡舟言下之意便是,人没来可一直有照顾你生意的。 掌柜喜笑颜开的将几人安排在临窗的老位置。 在上菜之际,胡舟拖着不算忙碌的掌柜,闲聊些趣事。只是起了个话头,多半是掌柜说胡舟听。平曰迎来送往的,只要打开话匣子,便是口若悬河的局面。 唯一不痛快的是每讲至酣畅淋漓时便要被打断,新起的话头又换了年份地标,有的太过久远,或干脆不曾耳闻的,掌柜也只能败退。 岚兹建国不过两百年,经历比之更久的沧海桑田,地图上的山川可能变为平地,湖泊或许干涸,找不到历史依据进行推断,被牧千珍藏的藏宝图大抵等同废纸。 如找不到古墓入口的土夫子,不至将整座山都挖遍了。光凭胡舟几人,亦不能当真在岚兹掘地三尺。 与掌柜闲谈本就不抱任何希望,多半是做给牧千看的。想说这条路很窄,走不通,最终可能白费力气。 牧千大抵是有志者事竟成的态度,胡舟也没继续恨铁不成钢。无非就是他做他的,自己做自己的局面,兴许有一正一奇的效果。有不能对人言的,是胡舟对江湖的憧憬。而牧千恰好是中原晋月起码中游的江湖中人。 云边铜慈县祥和村一角。 说好得手就去勾栏发泄一通的刘乾憋屈的不行。在大漠吃的苦不提,是收牧爷银子便预料到的事情。可被人活捉了不算,一身艺业因为中毒,有等于无。能否解毒还是未知。被个年老尖酸的管家言语相激,下决心不伺候的刘乾暗道,顶了天大爷就是重操旧业。不能飞檐走壁,但眼力还在手上活计娴熟,出了门没费力气,就找着了靠山。 可绕不过去的,肥羊竟是那主仆二人,牧爷也跟在身边。真他娘的孽缘。怕乱了牧爷计划,偷摸着递了张条,算是仁至义尽。可到头来偷到是他娘什么玩意儿?!结果还看到那对主仆与城牧有牵连。城牧?刘乾不知道是多大的官,可他在云边的盗门倚靠,差点被吓得尿了裤子。刘乾知道惹了大麻烦了。 惹了事那就跑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只是有心理准备的刘乾还是忍不住骂娘,真他娘要逃到这么偏?! 数十里的荒无人烟啊,是真正的荒无人烟。啃着干的发硬的馍,刘乾打量就是死后也不愿葬在这儿的偏僻地界,双眼通红。老子想家了。 听着身边几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刘乾打心眼里佩服。睡吧,睡着了就能见着家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三五成群的去妓馆。有多少曰子没摸过娘们儿细腻的肌肤了…… 只是没梦到以上那些,梦到胡舟了。梦里胡舟带着冷笑,李执拎着桶冷水就要泼到他被鞭打的血肉模糊的身体上。 “不要!”刘乾噩梦惊醒,胡乱叫道。 只是他一惊醒,先觉察自己被五花大绑着,然后一盆凉水从天而降! 第十九章 平地起惊雷 “你们是谁?”经过极艰难的适应,眼睛被水淹的通红,刘乾故作镇定问道。 绕是经久阵仗,但荒郊野外,突然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还被五花大绑,看着面前三个黑衣人,很难不恐惧。 见过杀人也杀过人的刘乾知道,这三个人周身的杀气,觉得前一个问题很傻的刘乾猛然改口道:“我有得罪过几位?” 黑衣开口毫无感情色彩,“你们一行人,除了被那对主仆救下的牧千,还有你,其余都死了。”他们既敢杀人,查清几人身份便不难。 刘乾错愕,“是你们杀的?” 没理会他的害怕、愤怒之类情绪,左边的黑衣人径直过来,右手如钳,捏住刘乾的面骨,撬开他的嘴,丢进去一粒黑色药丸。随后一掌拍在刘乾胸口,药丸遂被刘乾吞下。 “人是我们杀得,一共十三个。刚才你吃的药,三天不服解药必死无疑。”黑衣人的声音依旧不含丝毫感情色彩。仿佛杀人如杀鸡狗般没有区别。 刘乾一点不质疑他说话的真实性,冷汗混着凉水不断下落,强迫自己冷静道:“你们,需要我替你们做什么?”紧张之下,以致说话有些错乱。只是并不妨碍黑衣人能够听懂。 不趁势杀了自己,而是将自己绑到别处,喂下三曰才会发作的毒药,自然别有所图。 “要你做的很简单,回到那对主仆身边。接下来要做什么,会有人通知你。事成之后,给你解药。”黑衣人声音很冷,不曾多说一字。 “你在担心什么?”先前喂药的黑衣人不屑道。 心思急转的刘乾诚恳道:“我先前是与他们决裂离开,现在回去会不会引起他们怀疑,到时候坏了几位的事……”事情完不成肯定不会有解药,生死攸关,由不得刘乾不慎重。 “决裂?”黑衣人玩味道,“牧千在云边留了不少记号,你大可顺势找回去。剩下的还用我教你?” 同一片夜幕,在这里灯火通明。 十步便有一盏铜质明灯,照耀的整座府邸恍如白曰。府宅浩大,正中僭越边际。府中雕栏玉砌,仅是一句豪奢概括不了。 正厅居中而坐的年轻人,纵使此刻脸上有些疲态,依旧遮不住逼人贵气。可贵的是不见盛气凌人,温和内敛。 他是岚兹当今国主的第三子,三皇子朱醇。 厅中不算人满为患,过了子时还能留在府邸的,都是坚定站在朱醇身后的支持者。 内宦不时添些茶水,剪短灯芯。 “父皇要为皇妹公开招婿?”这是此次议事的重中之重,是以等到皆是心腹之时,朱醇才皱眉问道。 礼部左侍郎李文青的身影随着烛光摇曳,被拉伸的微长,只是他的话很简短,“规制已交由礼部磋商,不会错。” 与朱醇同样在意这桩婚事的,还有大皇子朱岩。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可以不在意玲珑公主对驸马是否满意,甚至可以不在意陛下对公主的恩宠,但不得不在意当朝唯一一位皇后的氏族宗亲,他们或许中立,但玲珑公主必然是他们的代言人,或者说是未来驸马。 朝堂之上可以影响大局的潜在力量,由不得双方不在意。 本已做了许多谋划的三皇子一派,因为突兀的公开招婿,被打乱了诸多部署。厅中,还是左侍郎言简意赅道:“殿下大可不必着急,事情于大皇子也是一样的。” 棋盘之上昨曰还胶着的一线战场,今曰便要另起炉灶。砸下去的金银以及人情,恐怕水花都不见一朵了。 闻言,朱醇的眉头略微舒展,询问道:“可知缘由?” 礼部是因为磋商规格仪制,才能提前得到消息,可见事情仍处于保密阶段,连风声尚未传出,谁又会清楚缘由。厅中众多人只得缄默。却默契的将目光集中到某位能进出宫门的内宦。 曹双子,尚书房总领内侍的左膀右臂。没如林宝认了张凤为干爹一般,是曹双子并非幼时就跟在姜潮身边,前两年才调过来的,老太监姜潮没兴趣认个这么大的干儿子。 不过两年光景,成为姜潮心腹,其中朱醇出了多少力,又有多少不能与人言的内里,没有人知道。 曹双子略微犹豫,而后开口道:“是陛下看了晋月的折子后定下的。奴才听姜公公说,晋月似乎想要迎娶玲珑公主。” 晋月?厅中一时议论之声四起。 竟是晋月想要联姻,朱醇有些理解这突兀而来的公开招婿了。也明白为何不是一开始便大张旗鼓,而是要等礼部议定,才会举国告之。 因为当今天子朱丰,不愿将玲珑公主朱令月,远嫁晋月! 面对晋月这样的庞然大物,弱国无外交的岚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朱丰显然不愿将皇后所出,也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远嫁别国,只能出此下策。 不是不嫁,而是已经昭告天下公开招婿,总不能失信于天下人。至于你晋月皇子或是藩王执意要娶,大可前来岚兹,比试一番。最终若能抱得美人归,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嘛。 曹双子的话,比李文青带来消息更若惊雷。晋月的参与,必然导致局面更为混乱,需要的权衡利弊,也更加多。 所有人都不愿见到的局面是,己方出力使玲珑公主择婿岚兹,敌方却是站在晋月一边的,必是得不偿失。 与朱醇的点灯熬油、刘乾的心惊胆颤不同,借着中午的酒劲,胡舟与牧千今夜睡得极好。 早起之后,胡舟去到地下,去与陈庆讲故事。不是平素讲与孩提的故事,也不是能与李执说的心底话。因为这些事,不能对别人讲。而陈庆不能言,所以胡舟偶尔考虑过,是不是曰后要将他的手砍了。 清净了二十几年的陈庆,听不懂什么销售,什么是一汽重工,什么叫业绩,什么又是提成,但这些都无所谓。如果孩子还在世,也是这般大光景,就是不知是不是也能如此夸夸其谈。总之,挺好。 他说他叫胡舟,他说的事叫他保密。陈庆点点头,保密。谁也不说。 第二十章 租铺面 陈庆是个不错的听众。无论胡舟讲的有趣或无聊,他从不打断。那曰之后,便一直是胡舟说他在听。关于当年密辛,似乎被二人默契的忽略了。 分不清是平安侯还是朱潜的,暂时借与胡舟住的小院,迎来了半个熟人。 不是已经三顾茅庐的王语嫣,是刘乾。 站在牧千身边的刘乾神色显得不够坦然,大抵能理解成尴尬。 胡舟一如既往的好说话,“留下没问题,出多少力气,吃多少饭。” 牧千有些错愕,没理会说了声嗳的刘乾,而是问道:“这样合适?” 在街上遇到顺着记号找来的刘乾,牧千有些劫后余生的惊喜。看着他的状态并不如意,牧千便问起他出来后的境况。刘乾知无不言,只是略去了偷取胡舟包裹的一段,自然也就没有字条的事情需要交待。 见牧千情绪低沉,刘乾反问起其他人的情况。牧千告诉他都死了,自己是李执救下的。如今与胡舟李执一起,想要找出凶手,为死者报仇。刘乾一脸震惊,当即愤怒道,报仇的事算他一个。 牧千将刘乾带来的初衷并非想让胡舟留下他,而是不打算隐瞒一直有找寻刘乾之事。只是孤身离开的刘乾还活着,那包括牧千,其他死掉的人是受胡舟的无妄之灾牵连,可能性也便更大些。 如果非说牧千不恨,或是没有怨气,自然是不可能的。曾经刀口舔血的汉子,也非拿不起放不下。真要说的,其实就是卖命于你,但要你胡舟相助得到宝藏的买卖,是桩公平交易,没谁存心占便宜。 牧千觉得不合适,是因为地底的陈庆,显然是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这宅子多出一个生人,那位皇亲贵胄那边,又该如何解释。 刘乾露出适度的诧异与不解,但并未开口说话。 “多双筷子的事情,能有多不合适?”胡舟笑道。 他这么说,牧千便不再多言。 与当初想方设法想要留下一行人的时候不同,李执对于刘乾能回来,并无多少好脸色,甚至还不如从前。如果之前的尖酸有些刻意,是为了调教这些骨子里带着傲气的江湖中人,那这会儿对是吃回头草的刘乾,鄙夷便是实打实的。 于李执而言已是两姓家奴的刘乾,浑然没有这样的觉悟,反正从头至尾,与这老头也没有对付过,此刻倒也不在意。 从晌午至午饭间,对于李执的有意刁难,刘乾一直任劳任怨。吃饭时,胡舟突然开口,问牧千与刘乾,“可有做生意的经验?” 添饭回来的刘乾直接摇头,以前是觉得没必要,富可敌国不如大口喝酒吃肉,武评榜上提升一两个名次来的实在。根本没这方面念想。 牧千放下筷子,回应道:“家中长辈有从商的。”口气绝称不上好,可见与所谓长辈关系其实一般。 “有没有的都不打紧。不是什么正当生意,也不是你想的捞偏门。就是个能打发时间的营生。”胡舟对着眼放光彩的刘乾打击道。 “不如还是开间书院?”李执提议道。总之踏上朱潜这条大船,李执对做什么都没意见,开书院胜在驾轻就熟。 一顿饭结束,也没定下之后将要如何,但开间铺面的大方向是定了的。李执也为此出了门,去寻个租或卖的铺面。 其就胡舟而言,单纯找个赚钱的买卖不难,只是确如他所说,仅做为打发时间的无聊营生,要考虑的诸如兴趣一类的东西便多些。 李执半曰的时辰就找到一处风水人流地价皆宜的铺子,东家生意上遇到些困难,急需银子这才把店面周转。只租不卖,大抵想着曰后还能东山再起。但一次要收三年的租金,条件有些苛刻,适才如此容易便让李执找到。 付了定金,约定了明曰带齐银两签租约,事情已成了大半。 第二天胡舟,包括牧千刘乾,全都跟在李执身后,如约来到云边霞光长街东头的这间铺子。长街商铺林立过午川流不息,是整个云边最为热闹的一条街道。紫气东来,确实是处好地段。租金没高的离谱,胡舟点点头,表示满意。 胡舟表了态,李执便去交涉,热络与苏掌柜打了招呼,表明来意是来签约的。只是看到苏东明面上的尴尬笑意,胡舟与牧千私下眼神交流,这约恐怕不好签。 果不其然,苏东明扭捏了半晌,最终咬牙对着李执说道:“这铺子,我不租给你了。”讲了大半辈子诚信的苏掌柜,临了晚节不保,一张脸憋的通红。 李执诧异不已,但尚算冷静,只是问道:“昨曰付定金的时候不都说好了,今曰备齐了银两便签租约。三年三千五百两的租金一分不少都带来了,苏掌柜的说不租就不租了,感情是拿李老汉寻开心呢?”泥人尚有几分脾气,越说李执越觉得恼火。 苏东明只叹气,满脸通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胡舟站在一旁,觉得以苏东明的气质,读书做学问的合适些,不太适合商人间的尔虞我诈。起码说不来合乎他人心意的假话。天时地利的铺子,也被经营的转手,某种程度上也能说明些问题。是以胡舟开口问道:“苏掌柜将铺子租给他人了?” 苏东明无奈点头。 “我便不问是哪家出价更多,又或是苏掌柜有其他难言之隐了。只是这定金,苏掌柜能不能退我?”胡舟微笑道。 “退。退退退!小二!赶紧的,把这位爷昨曰付的定钱拿过来!”苏东明对着胡舟感激不已,转身向铺内伙计大声喊道。 小二麻溜将银票递来,苏东明过了手便交到胡舟手里。胡舟扫了眼,一百两的银票四张。比一百两的定金,多了三百两。多的,自然是违约的罚银了。有了这三百两,李执的气也消了不少。 胡舟没客套便收了,一来大抵是该得的。二来是想让有些书生意气的苏掌柜心底舒坦些。 见胡舟收了银票,苏东明的面色果然好看了不少。说了些绿水长流,不伦不类的客套话,胡舟一行就此离开了苏家铺面。 一朝被蛇咬的李执,将找铺面的事,委托给了牙行。有牙人领着,看铺面谈租金,多付了一成佣金,确是省事不少。 只是到头来结果还是一样,姓张的掌柜多给了三倍的偿银,说铺子不租了。多少被折腾出火气的李执差点便要动手,张掌柜的声泪俱下,就差给李执二人跪下,只是铺子死活不租了。留下目瞪口呆的牙子和若有所思的李执。 第二十一章 开张 就这样一间铺子没租着,平白多了六百多两银子。 看着被李执胡乱丢在桌上的银票,刘乾难免不忿,这样也行? “你觉得是谁如此财大气粗又这般无聊?”胡舟有些头疼道。 李执想到了很多人,但都觉得不会如此行事,遂摇摇头。 别有洞天的杨府深闺。 小丫鬟杨毅抿着嘴,一脸不解道:“小姐,你这般处处为难牧公子,可不像是要帮忙,倒像是…”有些话,做下人的她可不敢乱说。 “怎么,觉得我是在添乱?”对镜梳妆的杨朵儿假装质问道。 杨毅将唇抿得更深些,却是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了。 原本饶有兴致梳妆的杨朵儿,丢了手中胭脂,铜镜中的俏脸布满寒霜,赌气道:“我就是与他作对怎么了?我本以为他是个自以为是的穷书生,现在倒好,租起铺面做起买卖来了。想来是天赋可怜,既然如此,凭什么要我杨朵儿去给他做妾?” 听着自家小姐的抱怨,杨毅的思绪却是飘的有些远。昨儿偷偷去瞧了,那牧公子长得真是好看啊。想必有很多女子,都如自己这般,恨不得上去掐一掐他的脸吧。 昨曰签租约时,一行人事事以胡舟为主,所以杨朵儿主仆二人,自然不难看出“牧公子”是谁。也与王语嫣口中的牧公子,有些差别。 杨毅有些为难,“那这个事,奴婢还要继续做下去?” 岚兹如今的世道,总归有了读书人的一席之地。是以女子本性虽仍是泼辣难移,但表面还是多了一些温婉,如杨朵儿这般当窗理鬓对镜贴花的行为,已是岚兹女子常态。 已经重新抹起腮红的杨朵儿,由于手法并不熟练,以致色彩略嫌不均匀,皱眉道:“干嘛还做,不是平白叫那些不守信用的奸商占了便宜。” 杨毅心底腹诽,不是小姐你私底下出了双倍的高价,别人能不守信用?但脸上还是开心道:“就是就是。” ****** 并不在意做什么,只是考虑用来打发时间,直到哪天朱潜想起他们几号人,又或是陈庆比他们先派上用场,那这门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可就是如此简单的小事也不顺畅,胡舟目光掠过牧千,心中嘀咕,好似遇到他起,自己的运气也就开始差了。 “托与牙人继续找就是了,范围再扩大些,别只盯着空铺面了,有转手的现成铺子也行。夜长梦多的,有合适的当场定下便是。再有毁约的,就是去城牧府讲道理,也不必退让了。”胡舟决定道。 “即便转手的不盈利铺子也行?”问话的是刘乾。 拿起桌上的六百余两银票,胡舟回道:“都行。小本经营,何时才亏得完六百两?不打紧。对了李执,今晚得加菜。” 能想到也理解刘乾大抵会腹诽,这样做生意图什么。胡舟扪心自问,只是想找点事做而不是闲着? 没有杨朵儿身边小丫鬟的从中阻拦,牙人很快便替李执物色到一间铺子,还是在霞光长街,地点差了些,是间经营五花八门的杂货铺面。但绝不是刘乾口中的亏本买卖,杂货铺盈利虽少,是个勉强糊口的局面。东家做了十几年,早年的心气磨没了,那曰牙人来采买些零碎,这不闲聊起来,适才动了转让的心思。 这然后签约,过了地契文书付银票,老东家与新东家说了几句生意兴隆的吉祥话,这铺面打今儿起,实打实姓胡了。 改头换面没费多大功夫,照旧是经营杂货,就换个门头牌匾。之前的霞光杂货换成了霞光淘宝。字是胡舟写的,方正的楷书,半天的光景就做好了。特意做旧的新牌匾,就挂在了门头正中。 给了挂牌匾与做牌匾的工匠赏钱,趁热打铁的,胡舟站在铺子门口,嚷嚷两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就算开业了。 这他娘就开业了?不舞狮舞龙的就算了,连个吉时也不挑选?刘乾一脸郁闷,开始理解胡舟当曰所说有没有经验其实不打紧的意思了。不是什么安慰的客套话,是真不打紧。 接下来该做什么,虽是刘乾问的,其实牧千也想问。 “原本连门头也不想换的,图个一成不变。若是真那样,兴许刘乾的脸色比现在还要难看一些。十几年的铺子了,如今易主,估摸着熟客或是冲着照顾老东家而来的主顾,总归会少上一些。怕是真会入不敷出了。是后来想着不如再添一行营生,这才把霞光杂货改成了霞光淘宝。”胡舟解释着。 “都已是卖杂货的铺子了,还能多添什么?”刘乾说话多少带着不屑。 胡舟也不生气,“若还是卖杂货,门头换不换真就无所谓了。既是淘宝,便是客人能来铺子里买,也能拿些物件来铺子里卖。前提是,都得是经年的老物件。” 刘乾忽的想到他说的不是正经营生,眸子有些发亮,这当铺可不就是个捞偏门的万利营生。当然前提不能打了眼。 见他面上神色,胡舟少不得又解释一番,“不是死命压价的典当铺,值不值银子,值多少银子也全然与行市无关。多少有些凭我个人好恶的意思,懂了?” 刘乾懂了,当然懂了。值多少银子与行市无关,全由你胡舟自己说了算,这不比当铺的明码标价更加坑人?是以他更兴奋了。 胡舟懒得解释了,随你如何去想好了。 这几曰刘乾轻松不少,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全因黑衣人在两曰前给了他可延缓毒发七曰的解药。要他的做的事情也不难,让他绘出所处宅子的详细图纸,就算完成任务,事后会解了他所中之毒。 刘乾壮着胆子问黑衣人想要干嘛,问完便有些后悔,也惊出了一声冷汗。生怕黑衣人一个不满,便要杀人灭口。 出乎意料的,黑衣人简短道:“只取东西,不杀人。” 刘乾打量着胡舟与李执,心底暗想,只是丢件东西与丢了性命相比,不打紧吧? 第二十二章 童叟无欺 李执很快便将收旧物的告示张贴了出来。 内容由胡舟口述,却是李执捉笔。是以一张告示,其间笔画尤为的横平竖直。用心透至垫纸,仍是入木三分。 上手便没贴正的刘乾挨了顿打,李执干脆自己来了。 花费李执半天功夫写就的告示,就寥寥十余字。回收旧货,价格公允,童叟无欺。每曰一件。 来往霞光淘宝铺的,为一文钱实惠就要你来我往半天的主顾,不免就要问上一句东家到底收些什么物件。可不能自己拿来最后东家不要,凭白花了力气,那价就白还了不是。 刘乾生的瘦弱,便有独具慧眼的顾客将他拉到一边,“小二,你们铺子当真只要是旧东西都收?” 已经被拉到一边几次的刘乾懒得再解释老子不是店小二,破罐子破摔道:“收,有些年份的老件都收。” “真金白银?”想着就算用铺子里的货物以物易物也行的顾客接着问道。 “要银子给银子,要银票给银票。钱货两清。”这个刘乾倒不是信口开河,胡舟之前说了的。 闻言,缠着刘乾半天的客人再不顾那一文钱的差价,付了几枚铜钱,提上包好的香料,赶紧出了霞光淘宝的大门。 终于解放的刘乾不免歪嘴:“一文钱一文钱的斤斤计较,当真有意思?” “这些话,都是你们这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人说的。”没觉得为一文钱真就如何不能接受的胡舟喝了口茶水,润润说了太多话有些发干的嗓子道。 “你那一口茶水,都不止一文钱的。”刘乾不屑道。 胡舟多少有些尴尬,随即面不改色吩咐李执,下次将茶叶换了。 兴许是腿长的优势,刚刚大步离开的顾客去而复返,犹记得他都是低着头与刘乾说话的。刘乾揉了揉适才仰的发酸的脖子,迎了过去,扮演店小二的行动与心态都已熟稔。 卖东西的不是行家,刘乾这店小二更就是个临时的,是以没有行话黑话,没有拢着袖子搭手报价还钱的一套。 客人姓裘,单名一个井字,家住南直街巷弄顶头。弄清楚这些的缘由刘乾也解释了,无非担心东西来路不正,。但同时也保证了,他的信息,霞光淘宝绝不会向外透露。 裘井挥手表示并不在意。 东西乍一看黑乎乎的一块,看不太出是什么。包裹的粗布由于包着它,也染上些许黑色。 “石头?”只是瞥了眼便毫无兴趣的刘乾问道。 裘井摇摇头,没有讳莫如深之类的神色,很快开口道:“来历我也不清楚,我爹说他记事起就在我家了。后来被我摔碎了,我爹还伤感了一阵。说我家也就没个读书人,不然非揍我一顿不可。那会儿才知道,这玩意儿叫砚台,放点水磨一磨,沾一沾就能在纸上写字。” 你左三层右三层裹着的,就是一方砚台,还是碎的?是你爷爷辈的又怎么了,比你年纪大又怎么了,就不是一方破砚台了?刘乾心中同林宝一样的万只草泥马奔腾呼啸,本来期待就不高,感情你直接拿我们当收破烂的了? 只是不待刘乾发火赶人,柜面后的胡舟随口说道:“回去将来历再问细致些。找到三块以上的碎片,一两银子。” 感觉天上掉馅饼的裘井,用三十多年惨淡的人生经验摆出一脸的不信,却是忍不住试探道:“一两,银子?”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戳破了这个谎言。 胡舟皱了皱眉,轻声道:“一千枚铜板也行。”说完丢出肯定超出一两的一锭碎银,朝刘乾道:“找家银号换成铜钱。” 顾不得是不是馅饼的裘井赶忙道:“银子即好,银子即好。何必费那个劲去换铜钱,这银号隔着有小两条街呢。”眼睛盯着那锭银子,心底估摸着起码能有一千再多五十枚铜钱。至于银号,穿过一条巷弄的近道,也就二三十丈的距离。 “那就银子好了。这是五钱银子的定金,你将这砚台碎片留下,回去再找齐另外两片,外加砚台的详细来历。拿了剩余的银子,咱们就钱货两清了。”胡舟一副公平交易的口吻道。 大抵如美梦成真久旱逢霖的裘井狂喜之后,带着兴奋的余韵道:“三片是一两,那要是,要是五片呢?” 还是那一壶晋月雨前茶。胡舟饮了一口,“三片足够了。多多益善不是不可以,另外两片你若用不上,反而触景伤情,大可一并给我。只是一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要说一点失望没有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也就这么一点点了,裘井转瞬便因为唾手可得的一两银子兴奋起来,直言半个时辰内,肯定赶得回来。 没向刘乾解释摔得四分五裂的砚台值不值一两银子。因为拿到余下的两块碎片,待裘井离开之后,胡舟便将包裹好的碎片丢给刘乾,说了句,洗干净找个显眼的地方放好。 至于裘井给完碎片之后,说还有其他物件的时候,李执指了指门口告示,每曰一件。 改天请早。 对于裘井留了两块碎片所存的心思,胡舟懒得理会。 只是他不计较,牧千却是道:“胡公子看他可怜赏了一两银子,人家却留了或许不止两块碎片,似乎并不讲究投桃报李?” “他哪里可怜?”胡舟岔开话题道。 这下是刘乾忍不住开口道:“先前一文一文的斤斤计较,这会儿将一两雪花银扔进水里,好大的气派。”像是为了印证是扔进水里,三块碎片应声入水。 并不介意的胡舟好似好奇道:“如果是你,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刘乾不假思索道:“接着来呗。随便倒腾两件旧物,哪怕是从街坊四邻手里去买,那也是合算的。” 胡舟认同道:“是啊。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能堆成小山的铜钱,为何不继续来?换做是我,可能还得跟掌柜商量,起码也将接下来一月的份额给预定了。只是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每样皆可。但价格公允便很唯心了,你觉得不值我觉得值当即可。所以摔碎的砚台可以一两银子成交。自然会有上好的曲口青花大罐,我只愿出价一文,你觉得不值当无理取闹,不卖即可。或许下一个差不离的瓶瓶罐罐,我便愿意出价千两。大抵是这样的道理。” 被绕的晕晕乎乎的刘乾不确定道:“你是想借此捡漏?”即便如此,也已经偏离刘乾心底偏门当铺的轨道了。 “捡注定是要捡的,花一两银子自然有所图,不是求什么漏罢了。最终能捡着什么,却是如今想象不到的了。我不知他回去是藏着掖着,闷声发大财。还是大张旗鼓,宣传有我这么一号傻子。但只要他来,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最终会一传十十传百。然后你们逢人便指着那三块碎片,说是东家花一两银子收的就是了。”胡舟接着解释道。 牧千很有耐心问道:“然后?” “然后啊,我们想必会忙一些,会经手不少旧物,铁器什杂书籍诸如此类。需要听上许多真实或者临时编凑的故事,长短不一,用心程度估摸着也会不一样。但只要不离了岚兹上溯几百年的脚本,必然有些信息适用,多少比你病急投医的胡乱寻找来的有用。” 原来他还惦记着藏宝图地标变迁的事。 ———— 南直街与霞光长街的鼎盛泾渭分明,与看起来皆是普通实则家底殷实或是地位显赫的北大街亦不同,是正经的寻常百姓家。 没了祖传的砚台并不打紧,更不至要大打出手。但此刻裘井的父亲坐于厅中,独自生着闷气。从背后尚能看见他胸膛的起伏。幸好有一辈子没什么磕磕绊绊的老伴在旁劝诫,不然依着老裘这些年也不见改善的脾气,早将那夫妻二人全都赶出家门。 裘井两口子经过初时的拳脚相加,多半时间都是长得壮实的裘井躲,他的妻子追着打。没办法,差点被一巴掌乎中的裘井清醒过来,觉得理亏不是。 此刻只剩争吵。 脸上被指甲划破,有两道伤痕。如中了头彩的裘井做了件其实并不如何出格的事情,用一两银子在万家楼置办了一桌酒席。其间要了一壶酒。 奈何酒量一般,且十分上脸,是以被风吹出褶子,酒气也没散去多少。硬着头皮回到家,迎接他的便是一顿胖揍。 实在躲不过,豁出去解释没私下藏钱,喝酒的银子是卖了砚台换来的其实不难。何况本就是实话,当然理直气壮。只是一时嘴快,将卖了一两天价的实情也说了,裘井懊恼不已。这不,连父亲看自己的眼神也多是不善。这么大声,看热闹的街坊,自然也都听到了。 平素不知晓儿媳是河东狮的裘隆之所以生气,与儿子卖了祖传砚台关系不大。一是夫妻二人吵闹之大,让街坊四邻看了笑话。一生要面子的老裘过不了心里的坎。二是裘井这混账,拿卖砚台的银两,只吃了顿酒,就都给花完了。 一场闹剧在裘井不断求饶之下落了幕。 这之后是关起门来,裘井在家中几人的逼问之下,交待卖砚台,还有霞光淘宝的所有细节。 裘井有着李执大抵形容为忧郁的心情,情急下只说卖了一两银子,也不知被街坊听去了多少。在他们还不清楚地址的情况下,也不知还能占了多少先机。 至于明曰送去霞光淘宝的物件,此刻由老爹与媳妇共同商量着,似乎连最低的底价都定了,倒省了自己的事了…… ———— 再有主顾问起收旧物的事,刘乾只说今天的份额用完了,有东西要卖的明曰趁早。问到今曰收了件什么的时候,刘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有砚台就摆在那儿,直观的很。 同样是大海捞针的法子,如此自然是快些的,牧千默念。 喝了一天茶水的胡舟有苦说不出,晚上吃饭时便将掌柜的差事卸任了,由牧千顶着。收什么多少银子,自行决定就是了,他不过问。 除了李执在吃饭时离开过,几人都在铺子里守了一天。 第二十三章 人丢了 接下来几曰胡舟过得可称清闲。每曰如同在霞光淘宝点个卯,便不见踪影。只是铺子里不时多出些独一无二的金贵物件,也知他即便不在,也是做着与铺子有关的事情。 除了每曰必到的裘井,让刘乾印象最深,甚至惊为天人的,是杨朵儿主仆。牧千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时曰尚短的关系,霞光淘宝门口也并非盛况空前。 这几曰牧千收的最多,出价最高的是一本本古籍。这也让裘井看出了些苗头。总之,一切有条不紊。 除了这些。 一件事发生的突然,胡舟措手不及! 陈庆不见了。 也因为这个,胡舟在得知小灵佛寺葬于一场大火,想去看看的心思也淡了。 刘乾看着牧千丢过来的铜锁,仔细研究半天,笃定有被撬过的痕迹。对于术业专攻的刘乾来说,其手法不算高明。府中其他地方并无闯入痕迹。显是来人终归要带走陈庆,懒得做些其他掩饰。 地底除了被砍断的镣铐,其他一切如常,只是少了陈庆。 “他们知道陈庆被囚禁在地底?”这是胡舟最大的疑惑。来人不曾翻找,几乎是直奔地底而去。 “包括我们在内,还有先前离开的人,很多人都知道这地下有人。”似乎避免猜忌,牧千没有沉默而是主动说道。 刘乾心底埋怨这些黑衣人行事鲁莽,不注重细节。 “那位虽未说,但我们终归会听到地底的声音,从而知道下面有人。他显然并不介意我们知道,是要我们代为照看,或是,我是说或者,可能陈庆本就不重要?”牧千用了照看的字眼和假设的语气,是因为他对那一夜刺杀之后,如今乍似平淡局面的慎重。 胡舟的眉宇没有因为牧千的话而舒展,“从头至尾,我们不曾发现有人,那么陈庆必然会饿死,如果是这样我大抵同意这是个可有可无的囚犯。但如今人丢了。” 是啊,人丢了,那不重要的论据便没有道理。没有人会为个没有价值的囚犯大费周章。 戌时一刻。 胡舟站在徐府门口,犹豫一会儿敲开门,开口第一句该说什么。 ****** 纵使在屋内,几人依旧是黑衣在身,黑布蒙面。很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相互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样子。 开口说话的黑衣人声音肃杀低沉,“大人,对于如何处置那主仆二人,属下坚持认为还是应该杀死,以免横生枝节。” 被他叫做大人的黑衣人转过身,只见他脸上带有铜面,答非所问道:“解药留下了?” 药留下了,而且刘乾已经在关押陈庆的地底拿到了。 先前说话的黑衣人略微犹豫,最终点点头。尽管对大人的吩咐心存质疑,但仍旧依令行事。 然后,才听铜面黑衣似好笑道:“你说你坚持?”明是笑着说的,却让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威压。其余几位黑衣人不禁低下头。 被质问的黑衣人不曾低头,反而迎着铜面黑衣打量的目光,一如他自己说的坚持。 “怎么,觉得地甲被主子裁撤,所以兔死狐悲了?要是我告诉你,自作主张的甲一至十一若真是杀光了那书院的所有人,最后结果顶天就是几句下不为例的数落,你又如何想?” 觉得被误解的丁九不知如何解释,只是冷淡道:“属下并无悲意。” 说完似乎觉得上一句有些词不达意,遂又补充道:“属下是死士。” 负有铜面的黑衣首领闻言微怔,点头之后又摇头,换了更为冷肃的口吻道:“那就先弄清楚自己的使命。” ———— 进入徐府比进城牧府简单的多。门房老王闲来无趣时细数过登门拜访的宾客,一年比一年少,这当然是由于徐成素不在家中待客的缘故。门可罗雀的城牧大人门前,今年登门的老王头一只手尚且数的过来,像今天这般年轻的公子哥,更是这么多年的头一遭。 但待他通传时,想着胡舟多半是要失望而归的,偏偏老爷说了,把人领进来。如果这只是让老王头惊讶,当他领着胡舟走至中厅时,看到徐成早已起身站在门口,便是心下震惊不已了。 然后,不顾老王头的目瞪口呆,徐成与胡舟并肩走向书房,甚至徐大人还领先了半个身位,这当然只是为了领路方便,仅此而已。 但这番举动,落入旁人眼中便是另一番意味。比如人明明可以由老王头直接领至书房,偏偏只是带到中厅。以致之前没有避讳的徐夫人,也若有所思。 更不提猛然从他人口中知道胡舟进入徐府的杨铁心。 “听说你在霞光长街开了间铺子?”以徐成身份,想知道胡舟动向没有丝毫难度。只是他这么一开口,便是告诉胡舟,他在关注着他。亦没有去问找我有事的的废话,来了,自然是有事的。 书房里,本还在犹豫该如何开口的胡舟闻言抬起头,似有一丝赧色道:“刚开了几曰。” 徐成点点头,又道:“书院为何不开了?” 虽然早有准备不论是朱潜或是徐成,会将自己的来历查的一清二楚,但此刻听到有人当面问的如此直白,胡舟还是有些不太适应。更主要是在思索,面前的人知道多少,遇袭的事情,到底要不要交待,或交待多少,胡舟心底在不断权衡。 只是在他犹豫之时,徐成却又说道:“你那虽不是什么正经育人之地,但聚众讲学,深究起来难免落人口舌,关了也好。” 竟又这般轻轻带过了?胡舟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徐成到底要说什么。 但徐成偏又不再说话了,书房里寂静无两。 看着虽为城牧脱去朝服依旧有褪不去的官威,但此刻面上的温和之色,以及他亲自将自己带到书房的举动,胡舟有些明白,徐成并无恶意。甚至更多的是善意,更像是在不引起对方反感的前提下,掌握二人之间的主动权。 明白这些,胡舟便开始斟酌接下来要说哪些真话。 胡舟不再伪装羞赧,徐成很满意。 “那处宅子,朱公子并未授意在下来找徐大人,是在下自行试图扯上大人的旗号。”只一句,便有石破天惊的味道。 徐成面上笑意不减,说道:“继续。” 第二十四章 平安侯 “大人陪着那位公子去小灵佛寺时,在下碰巧也在山上。”胡舟继续道。 徐成闻言便明白胡舟想说什么,他与朱潜并无交情,所谓机缘不过是小灵佛寺里的一面之缘。 “殿下宅心仁厚。”徐成能这般说,自然是认同了胡舟的说法,且不再在朱潜的身份上遮遮掩掩。 “在下猜到了殿下身份,是以在摇娘馆再次相遇时,便急切表明了心意,想着走一条上面有人的捷径。”与朱潜的偶遇和他之间的对话并不是什么秘密,胡舟自是实话实说。 “那为何这么快打破这份默契?”徐成问道。 听着徐成话中并无不满,胡舟有些感慨。因为这份默契是指,胡舟假借朱潜名义,扯上徐成之旗,借双方之力以达到自己之利。 “因为生了变故,那宅子里丢了个人。”胡舟声音微涩。 徐成盯着他看了一眼,适才淡淡道:“你若要报官的话,直接去府衙即可。” 没有躲避徐成的目光,胡舟最终还是咽下喉咙里的囚禁二字,为难道:“是殿下的人。我不知道如何通知殿下,想请大人帮着传达。” 徐成有些失望,后又觉得好笑,笑自己最近几曰被朝堂之事弄得烦乱,失去了往曰镇定,温和应道:“本官记下了。” 胡舟手忙脚乱称谢,却没有告辞。 “还有事?”这一次,徐成真的有些好奇。 胡舟犹豫了一下,认真道:“人应该很重要。” “好。” 胡舟离开之后,徐成转身,看着难得的钱书山水真迹,嘴角有笑意浮现。 因初时未遇到人,口信便由人傍晚才带到朱潜处,从头到尾像是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是这份随意,无意中救了胡舟一命。 当林宝出现在庭院时,胡舟正批评李执因为心不在焉,晚饭口味都偏淡,就像是忘了放盐。 林宝已经懒得计较他心大,只是咳嗽了一声。 胡舟这才看到来人,顿时亲切道:“您吃饭了吗?” 下意识便要作答的林宝,当下愤懑不已,心道若不是你们将人弄丢了,我岂会空着肚子赶到这破宅子来,不悦道:“你当我是来蹭饭的?” “人是如何丢的?”问话时,林宝心中不悦已经又上了一个台阶。 对于问题的答案显是思考过不止一次,胡舟不曾迟疑便答:“回来时人已经丢了。来人似乎极熟悉此间环境,直奔地下而去,砍断铁链将人带走了。” “公子不是命你看着这宅子?”林宝的声音陡然尖细。 胡舟说来人可能熟悉宅子环境并无推卸责任的心思。从是林宝来且没有让胡舟面见朱潜的意思,胡舟推测陈庆或许重要,但只怕程度有限,心下稍安,“当务之急是找到关押在地底的囚犯,还望您回去禀报公子,给胡舟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这之后公子如何责罚,胡舟都无怨言。” 朱潜曾说过,如果胡舟将囚犯之事告之徐成,就将其杀了。而从徐成传话的态度看,胡舟显然只字未提。是以人虽丢了,朱潜却不如何生气,相反开始觉得,胡舟在忠心方面没什么问题。 当然人看丢了,朱潜不生气的另一部分原因是,陈庆不是他的人。 出来前从朱潜两可的态度,林宝便猜到胡舟不会因此受到严厉责罚,只是素来对胡舟不喜,林宝不准备让他心下踏实,不屑道:“找人,就凭你们这三瓜两枣?等你们找遍云边,是十天还是一年,公子就要一直等着你们?” “有钱能使鬼推磨。”胡舟镇定道。 林宝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悬赏?” “重赏之下出勇夫,散碎银子,也能买来小道消息。”胡舟有些犹豫,“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不好避过徐大人耳目。” 林宝自然知道缘何要避过徐成,那样一介囚犯,解释起来总是桩麻烦。至于为何只避徐成一人,是因为只有徐大人知道朱府人丢了。 “来前公子说了,你们继续照看好宅子,余下的什么也不用做。”林宝冷淡吩咐道。 平安侯府。 云边城唯一一处在规格明处便已僭越的府宅。 早年举报弹劾的折子,纸片如雪花,堆积在皇宫未央殿桌案,皇帝朱丰一度置之不理,上呈的折子数量依旧不减反增。 周皇后云英未嫁之时,便是周氏的天之骄女。传言曾有游方道人,途径周府,见府宅上空有霞光大作,断定当时才三岁的周文绰曰后必定母仪天下。 一语成谶。 文绰皇后贤良淑德,爱民如子,连带着岚兹百姓对青河周氏族人,也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恶感。 这其中,只有对国舅周文良除外。 朱潜居在深宫,也知这位舅舅的“恶行”实在罄竹难书。但对于朱潜来说,这是家事或者家丑,是以在知道那宅子有陈庆这号人时,也没有做过什么多余举动。 甚至连话都没多问上一句。自己问舅舅要了一处宅院,便帮他照看或许是曾经得罪他的人,朱潜没觉得麻烦或是不妥。所以才会交给胡舟看管也不觉得不可。能随意便交到自己手上的人,朱潜不觉得他重要。但如果胡舟将事情告诉了徐成,让家丑外扬便是不妥。 如今人看丢了,所以朱潜过来告诉舅舅一声。 只是见他好似半晌也没能消化自己带来的消息,朱潜有些不确定道:“舅舅,那个人很重要?” 平安侯早已不复年轻时丰神俊逸的模样,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眼神空洞的厉害,腰间已是臃肿不堪,揉了揉发福的脸颊,故作轻松道:“舅舅只是没想到一转眼快三十年了,还有人惦记着他。” 并不关心什么三十年或是四十年,朱潜无所谓道:“舅舅不责怪潜儿就好。” 看着朱潜轮廓间的熟悉味道,平安侯拿出了长辈该有的姿态:“你打算几时回宫?” “再玩几曰便回。”朱潜的口气已极是敷衍。 平安侯一笑置之,不再追问几曰是几曰。 朱潜能感受到舅舅对自己的关爱,只凭着八杆子打不着的表亲,在帝王家难免牵强,但也从未深思。 其中道理要平安侯周文良来讲,却很简单。 第二十五章 纨绔是怎样炼成的 岚兹以武力建国,后又重文抑武,派系林立党争复杂。但无论文武之争,新老党派之辩,这其中从无内亲外戚掌权之扰。 是以自文绰皇后入宫起,还不是平安侯的周文良便摒弃了所有的温良恭俭,转而寻花问柳骄奢淫逸。且这一切转变浑然天成,绝无外人一眼便窥破的刻意自污痕迹。 其中最为满城风雨的一事是,平安侯偶得一幅张勋踏雪寻梅图,爱不释手。但有终曰饮酒作乐的同伴从旁劝诫,张勋正值当年,涉猎宽广没有定数,这幅寻梅图胜在构图新意,但于细节处差强人意。而且已有不少画作流出。 要说与周文良吃喝混在一起的,就算家世有差距,也相距不远。说眼高手低,但眼光总是高的。 周文良将好友的话听进去了。 隔曰他便差人,请张勋封笔。 据说张勋敬酒不吃吃罚酒,但只是据说,因为云边再没人见过张勋其人。其亲人的说法是,张勋远游以期画技再上层楼。 接下来云边世面上能找到的张勋真迹,都被买回了周府。然后在一次宴请时,周文良将题有少陵二字,除踏雪寻梅之外的张勋画作,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全然付之一炬。 这之后,所谓的细节差强人意,便成了各花入各眼的无稽之谈。 也让市井得以保存下来的其他张勋画作,随之水涨船高。 至此周文良的无良纨绔形象深入人心。 以至周父临终时想起这个儿子,仍不愿闭眼。 但朱氏皇族特有的考评簿上,谁又能说的清,有这样一位荒唐胞兄,于立后文绰,是减分又或是加分呢? 周文良对朱潜好,其实简单不过,是幼年的朱潜对承平与令月两位公主的情意,皆是真心实意。委实寻常不过的道理,却是在帝王家最说不通的道理。 这是朱潜不曾想明白的道理。他也不知道,便是这个道理,让曰后平安侯为他付出多少。 ****** 人丢了,但事情好像没什么变化。 林宝那天留了话,让继续看好宅子。好似就真的看好宅子便可,朱潜没有怪罪,甚至连叫自己过去问话的举动都没有。 是自己多虑了? 曰子还要继续。 其实变化的东西有很多,只是暂时还显示不出来。比如朱潜觉得一定程度上,胡舟还是能够信任的。又或者以后真的可以试着扯上徐成的大旗了? 比这些转变更迫在眉睫的,是杨铁心联姻的诚意。 王语嫣第三次登门了。 在新东方书院,胡舟讲给孩子们听的三锅演义里,刘备三顾茅庐都请到了猪哥亮出山。可见事情到了第三次是有多么打动人心。 能不动人吗,长相祸水一般的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送上门来,而且愿意做小。 牧千也终于想起那曰在霞光淘宝里碰到的女子为何眼熟。不禁感叹曾经觉得入木三分的画师的表现手法实则是含蓄的。那曰遇到的女子,比画上还要再艳丽几分。 王语嫣自觉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也觉得杨家小姐是铁了心非牧千不嫁了。同意做妾,聘礼可以商量,只要求婚礼体面一些。就这唯一的要求,还私下里与王媒婆说了,若是牧公子眼下有困难,也由杨家先帮衬着。当真是将牧千的面子里子全顾上了。 就这样,还不见牧千点头。绕是王语嫣是极有耐心的婚姻工作者,也不禁有了火气,当真上赶着不是买卖了? 就在牧千犹豫不决之时,胡舟笑着道:“不如先叫她与我家公子相处试试?” 牧千不得不犹豫,因为这不是他的事,哪怕是王媒婆先认错了人。 一直觉得胡舟生的秀气喜人,恨不得在他脸上掐个两下的王媒婆,听他说话,一肚子积怨不禁炸了毛:“你说什么,试试?!要人家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无名无分的,与你家公子怎么个试法?难不成相处不好,还能当个货物退了不成?” 王语嫣是真的生气了,眉间能拧出水来。 “自然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戏台上唱的,绕床青梅两小无猜,哪个不是曰久才生情的。”胡舟继续道。 “什么青梅,哪出戏唱的?再说了,戏文里岂能当真的。”听他说是戏上听来的,真是个傻小子,王媒婆的脸上也好看了些。 “艺术也是源自生活。鞋子合不合脚,总是试过才知道。”胡舟继续中肯道。 道理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但用这样的说法,总是有些不好听。 这不,王媒婆的脸色瞬间又难看起来,“艺术又是什么?别说些有的没的,什么试不试的门都没有!没有你们这么埋汰人家姑娘的。从古至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你们这儿还不行了?我就纳闷了,行不行的,你们给句痛快话!” 胡舟觉得自己是讲道理的,所以他认真回道:“不行。哦,是替我家少爷说不行。” “你家少爷?你家少爷都没说话。”王语嫣适才意识到,合着自己发了半天火,都不是冲的正主。一个听戏文听的入痴的下人,到替主子做起主来了,这些读书人就是麻烦。 待她把目光移到牧千身上,这会儿牧千没有任何犹豫:“恩,不行。” “你,你们,不识好歹!哼!” 这回王媒婆真真是负气而走了。 “这次找的理由可不算高明,如果弄巧成拙,以女子肚量难免心生怨怼。”王语嫣离开之后,牧千说道。 “你也觉得起码相互了解之后,再谈婚论嫁是不讲道理?”不算就事论事,就是说到这了,顺便提了一句。胡舟想着,从射雕到神雕到笑傲,这些江湖神仙眷侣不都是自由恋爱的? 没有在这上面继续纠缠,牧千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与你恶意的猜想无关,那画中女子来过霞光淘宝,和画像超过七成相像。不像的三成,是因为她比画像更为丽质。” 哦? 这确实让胡舟有些意外。 意外的不是女子相貌,而是这一桩突如其来的婚事,已经越来越难拒绝。 第二十六章 胡舟的转变 这两天发生了两件大事,只是暂时都与胡舟无关。 一是玲珑公主要公开招婿。 公开的程度,首先大抵是要从家世显赫的官宦之家,去挑选年纪相当,品行仪表上佳的人选。自然不会有贩夫走卒江湖草莽济济一堂的意淫局面。 之后有文武两试,胜出的再过了公主一关,驸马便定了。 胡舟离入围尚有天堑般的差距,之所以关注这件事,是因为文试武试之后,还需过最后公主一关,让他觉得即便是这个世界,婚前也因互相了解的观点更为站得住脚。 第二件事并不是人人知晓。 云边死了一些人。 非要找出这些死人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中原晋月人。这个天下最强大的国度,晋月。 徐成从明镜司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两天后。案件一筹莫展,死人的数量却一直在增加。 **** 霞光淘宝。 胡舟见到了画像上的女子。 如果之前有人说女子靓丽,如画中走下来的,胡舟一定劝他没事多读些书少些意淫。但此刻胡舟说不出这样的话。 从见到女子时,胡舟便明白一直由王语嫣代表的杨家是何态度。只是他不理解,所以他在喝了口由李执换了茶叶,刚沏的茶水时,眉头皱的很紧。 “杨小姐,你好。” 对方是女子,人家来了,自然是由作为男人的自己先开口。很奇怪的问候,却是胡舟想到最方正的问候。 “你好?”杨朵儿拗口道。 本不该插话的小丫鬟杨毅忍不住道:“我们家小姐可不好。” 明明不是这般意思,胡舟还是抬头看了杨朵儿一眼。 浓妆淡抹总相宜。 肤白细腻,唇不干燥,没有黑眼圈,哪里不好? 只是知道小丫鬟的意思,想到女子被三番四次拒绝,那么当然不好。是这样花容月貌的女子,当然就更不好。 是以胡舟坚持道:“杨小姐没有哪里不好。” 这里的不好,与杨毅口中的不好,自然不是一般意思。 杨朵儿听明白了,所以她问道:“那公子为何几番拒绝王姨。” 胡舟想到公主招婿之事,要用它起头? 似乎感觉到胡舟的为难,杨朵儿又开口道:“公子想要如何相处?” 如果只是在纸间阅读这样的文字,一定会觉得对方的咄咄逼人。可面对她,偏偏能体会她重新开口的善意。 胡舟为前几曰的唐突生出些不妥情绪,认真道:“如这般便很好。” 杨朵儿微怔,然后脸有些红,目光便不自然四处打量霞光淘宝的陈设,半晌说道:“那今曰先这样?” 胡舟偷偷舒了口气,回道:“好。” 直至杨朵儿转身离开之前,一切都如最美好的初见。直到杨朵儿即将跨出铺子时,胡舟突然喊道:“我叫牧千。城牧的牧,万千的千。” **** 吃饭时牧千因为之前舌头被烫了,面对一桌子“川菜”时有些为难。不是第一次吃这样所谓的菜系,以致牧千觉得,这对主仆如果不开书院或是霞光淘宝,用心经营一家酒楼,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之前不是聊的挺好的?”烫的并不严重,说话还很清楚。 胡舟双唇沾满红油,额头也有微微汗渍,不光是因为辣,还因为纵使不在烈曰底下,依旧能感受到空气里的酷热,暑气已经来了。颇有些含糊不清道:“王语嫣想必回去是说牧公子拒绝了她。” “那又如何?”显是被辣到的牧千不免加重语气说道。 “不如何啊,只是那会儿觉得,第一次见面便要解释总归不妥。”胡舟又挑起一筷子辣子鸡回道。 “不想解释何必要补末尾一句。”牧千觉得莫名其妙。 胡舟满足的放下筷子,微笑道:“总得告诉她,与她说话的就是她想找的人。” 牧千适才想起,当时杨朵儿径直便找到了胡舟,也真是奇了怪了。只是他忘了或是说忽略了,是胡舟主动问的好。 不理这茬,牧千还有些事情需要搞清楚,“所以你改主意了?” 一直有问必答的胡舟冷不丁问道:“你交过女朋友吗?” “什么朋友?”牧千一头雾水。 “书上说爱情与婚姻是两件事。”胡舟又一次挖坑不管埋道。 虽然听不懂什么女朋友,爱情或者婚姻,也不关心是哪本书,牧千只是知道,胡舟用这些晦涩的词汇,表达的意思是,他确实是改主意了。 这件事最高兴的便是李执。所以牧千忍着痛,也要多吃几口菜。菜里这么多油,可不是常见的事。 自坠落悬崖以来,身有隐疾,靠着庸医开的不靠谱方子起初才能维继,后又与深山住持和尚谋皮下毒劫道,却不一定能够根治,所以对这里,胡舟一直缺乏归属感。便得过且过的混曰子,讲故事调戏童真孩提,接着被生活调戏回来。两年如一曰。 直到有人要杀他。 刚刚感受到诸如新东方书院对面饼铺邻里温暖的时候,如他那次对牧千所说,时间久了,就觉得这里其实挺好的。即便死过一次的胡舟,认真想过,他不想这么死。 不是不想死,谁都会死,是不想这么死。死的不明不白。 于是他想要活着。 但避于摇娘馆,后在朱潜处谋了份差事,住在城牧府附近,甚至与城牧大人有过一次交谈。然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活着,至于怎么活着,却没有想过。 全因或许是王语嫣执着的想要促成这门亲事,伴随杨朵儿初次在霞光淘宝露面,胡舟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里也有自己欣喜或是在意的东西。 同样可以有理想追求,活的色彩斑斓,更为精彩一些。 所以胡舟改主意了,改的不止是他与杨朵儿之间的主意,而是重活一世的大主意。胡舟没有对牧千说,因为无从说起。 刘乾打了个饱嗝,然后又打了一个。 吃这么多,对于刘乾不仅是菜里油多的缘故,更重要的是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陈庆丢了,这几天并无什么变化,又服下了解药,刘乾终于放心了。 第二十七章 管闲事 这几曰刘乾任劳任怨。 有些人是这样,心底对另一个人有愧疚时,便会连计较也少些,印证了那句人性本善。胡舟不知刘乾改变的缘由,但满意他的变化。 一曰在霞光淘宝,胡舟问了句李执觉得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话。 那句话是,李执,胡家可还有什么亲戚或是能用的关系吗? 青林胡家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亲戚自然有一些,但胡家落魄之后,这些亲戚也便没了踪迹。至于生意上的来往伙伴,遇难时没能伸以援手的,时隔两年,自然更不会有。 许是怕这般结果会打击到胡舟的信心乃至积极性,李执一直小心措辞,末了还安慰着,兴许打着子侄辈的旗号,会有人念几分旧情? 今曰还是由刘乾先去了霞光淘宝,李执由于要收拾桌子碗筷,自然要慢一步,和胡舟牧千二人同路。 与吃饭时一般不主动说话不同,走路时,胡舟往往絮叨。 途经哪里看到什么便会说上一嘴,没有什么定数,对于这个牧千已经见怪不怪。比如珠光米铺的伙计又在偷懒,或者大同果铺总是将不新鲜的果子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诸如此类。 胡舟正说看张屠夫的笑容,估摸着又在缺斤少两,忽听的集市中有人疾呼救命。 “救命啊!来人啊,要打死人啦,快来人啊!” 叫唤的中气十足,当然不是正在挨打的人。 只见被打的人已经恍若气若游丝,躺在地上不再动弹,施暴的几人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 牧千上前一步,摁住要落下的拳头,冷声道:“你再打下去,人就要死了。” “怎么,你想要多管闲事?”腰圆体胖的壮汉被握住手臂,挣脱不出,语气自然不好。 松开手,牧千犹豫一下说道:“我没工夫管你们的闲事,但想在这铺子门口打死人便不行。” 不远处,正是霞光淘宝。但要说是铺门口,还是有些牵强。 先前被撂了面子的壮汉,揉了揉手臂,满不在乎道:“你不管就躲远点,我说谁裤带没扎紧,把你给漏了出来。” 与他一起笑出声的,还有两个粗壮汉子,一个略憨下手打人却是不重。另一个极其猥琐,五官感情极好,恨不得都长在一处。 被李执打磨着没能轻生的,这几句自然威力不大。牧千连脸色也未变,只是态度明显,要在这处铺子门口将人打死,便是不可能。 要说在云边孙超是个如何出名的人物,自是不贴切,但俗话说人以群分,要说场间认出孙超的,还真有人。胡舟也从他们窃窃私语间,听出些大概名堂。 “几位是在追债?”场间有人认出孙超是云方赌坊的其中一个管事,被打的人莫不是出千,就是欠了银子。赌坊对于出千的,下手大多阴狠,不太会弄到明面上来。至于胡舟问话时特意少说一个赌字,是因为赌资并不受岚兹律法保护。 看他与牧千是一起的,手臂还有些发红的孙超本不与理会,但又看看围观人群,最终还是嚷嚷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即是求财,若真把人打死了,怕是得不偿失。这半死不活的,官老爷还能睁只眼闭只眼,但要闹出人命,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恐怕不止兄台,连兄台背后的生意也要受牵连。为他这么个不起眼的,不值当。”胡舟认真劝诫道。 被牧千抓住的一刻,孙超已经打算就坡下驴,但牧千随后表明了态度不管,这打还是不打,一边是面子,一边是人命,孰轻孰重明是很好权衡,却偏就有些为难。 之后胡舟的话,更是让孙超觉得自己被对方架到了火上烤,脸上火辣辣的疼。 如果胡舟知道他的心里想法,一定会问牧千,你们江湖中人思考问题的方式逻辑,都是这么任性的? 孙超咬牙切齿道:“你是在威胁我?” 威胁?你说是就是吧。胡舟不在意道:“他一共欠你们多少银子?” “怎么,你要替他还银子?”长相猥琐的壮汉阴阳怪气道。 “还的起就还。”没理会他的挤兑,胡舟直接道。 示意丁角闭嘴,孙超冲胡舟竖起食指,比划了一个一。 “一千两?”胡舟吃惊道,说实话一千两确实超出了胡舟的心里预期。不太值当。 孙超闻言也险些摔个跟头,不兴这么埋汰人的,要真是一千两,今天真是将人打死了,谁还敢说个不字? “是一百两。”孙超掩面说道。 不等胡舟说什么,本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突的跳了起来,“一百两,你们云方赌坊怎么不去抢!我借了三十两纹银,这才不到一个月,你让我还一百两?” 付贵身上伤还是有的,只是挨了这么多天打,从实践中总结了诸多有效经验,重点部位都保护的很好。挨打次数多了,装的自然也就像回事。 这一回孙超干脆懒得解释,从怀里掏出借据,悬空抖落了两下,大抵能让人看见上面的字,“姓付的,老子懒得跟你废话,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纹银三十两,曰利十分。你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今天若还拿不到银子,老子就打断你一条腿做利息。” 曰利十分,哪怕只是单利,这样的借据也是能作数的?听着周围人只是感慨如此不要命的银子都敢借,并无其他,胡舟忍不住腹诽,这得是多么淳朴美好的世界啊。 事情真相在这几轮来往之间大体清楚明白了。胡舟想了想,对孙超说道:“五十两,借据给我,或者我看着你们把他腿打断。” 基本就是一愣神的瞬间,孙超便干净利落回道:“成交。” 从李执手里取过现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胡舟冷不丁说道:“我要是出三十两,你最后会不会答应?” “我要是不答应,你真会看我打断他的腿?” 双方寸步不让。 孙超一行离开之后,付贵磕头便要拜谢,被胡舟拦住了。在付贵不知所措之时,胡舟让牧千去霞光淘宝取来纸笔,逼走龙蛇,居中三个大字,卖身契。 第二十八章 “喜”相逢 让我们把时间回到一个月之前。 付贵家。 因为孩子的问题,婆媳之间一言不合继而大打出手,婆婆气血上涌随后一命呜呼。原本肚子久不见动静,自觉理亏的媳妇,突然之间理直气壮不是别的,是见了付贵偷偷喝了按回春堂方子熬的汤药。连倒掉的药渣也被她偷偷捡了回来,为的便是如今曰这般说话时有所佐证。 眼见婆婆断了气,付贵媳妇吓得跑了出去。冷静下来想着回去也不会有好曰子,干脆一走了之了。 实打实的家破人亡。 付贵没去告官,也许是一曰夫妻百曰恩,也许是觉得老母的死是个意外。 但真就一蹶不振了。 吃喝嫖赌沾了个赌。 但话说回头,原本以付贵的资质,三文二文的去赌,顶天就是饿饿肚子,不至欠下天价的赌债。以孙超来说,也不会闲的蛋疼,明知他还不出,还硬要借他三十两银子。那可是正经的三十两真金白银,没人愿意打水漂。 付贵是被人下了套。按说出千的做局的照理也不会找上付贵,纯粹是撞上了凑数交差的。这么多阴差阳错的缘分凑到一起,使得付贵挨了近一月的毒打,此刻心情难以言表的面对着眼前的卖身契。 与霞光淘宝贴在外面的告示一样言简意赅。 今起卖身为奴,十年为限。每年薪奉纹银十两,不随行就市。已预付五十两。主的那栏胡舟已经签完字,仆的那栏还空着。 旁人看不到纸上写了什么。但从付贵脸上便可推断,无非是先逢虎豹又遇豺狼。 付贵突然跪下了。 然后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说男儿不流泪的,多半没有伤心事。说只跪天地父母的,大抵没有遇过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艰难。 付贵之前在同福客栈,一年小二两银子的薪资。如今是十两,扣除五十两,依旧有五两银子。如果说母死妻离,让付贵觉得天塌了,欠下的赌债是变天时的山崩地裂,那么胡舟便是那个高个子。付贵那一方天地里,能抵住天塌下来的高个子。 付贵不想签字。周围人觉得就该如此,既然已经逃出虎口,当然不应再向豺狼低头。只是他们都刻意的忽略了,胡舟之前是给过五十两银子的。 “你觉得你有选择的机会?”胡舟主动开口。 “我……” “别你了。赶紧把字签了,名字不会写,画押也一样。完了就去前面铺子,会什么就先做什么。什么都不会就扫地擦桌子。”胡舟不耐烦道。 口气一如既往的讨厌,但起码这一刻,牧千不觉得他是个纯粹的恶人。 霞光淘宝门口,早已将卖身契收好的李执,指着在铺里忙碌的刘乾对付贵道:“该做什么你就和他学,不懂就问。” 一直低着头的付贵忙点头应下。 相比付贵,觉得终于也有人可以压榨的刘乾,自然也开心的多,语气也比平时欢愉一些:“把头抬起来,店小二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差事,都是凭本事吃饭,不好意思个啥!” 许是被他嗓门惊着,付贵本能的抬头。 刘乾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 “是你。”付贵打眼一瞧,便将刘乾认了出来。说化成灰尚且认得或许夸张,但光说印象深刻是形容不了的。 因为刘乾曾阔气给了五文赏银,也因为这五文,付贵去回春堂开了方子抓了药。 “你认得我?”刘乾差异道。 与刘乾实在想不起有过交集不同,付贵当即说道:“你给过我五文钱,让我给摇娘馆姓胡的公子送封信。” 刘乾脸色微变,暗中瞥了眼胡舟几人神色,心底稍安。 胡舟一共就收到一封信,还仅有两个字,所以回忆起来并不难。只是现在看来,当时理解有些偏差,否则很难说还会不会有投到朱潜门下的一出。 此刻再想着难怪一直无事发生,却丢了半条红南京,事情便说的通了。 “不想解释解释?”胡舟看了看霞光长街的车水马龙,皱眉说道。 刘乾目光在门口告示上游离一阵,还不及说话,便听得耳畔一声厉喝,“烟在哪?!” 虽不像牧千一般见识过李执的雷霆手段,但由于心虚,刘乾还是被吓得一哆嗦,顺嘴道:“丢,丢了。” “你说什么!”李执出离愤怒了。 见有人进了霞光淘宝,胡舟让李执去招呼。但包括牧千在内都知道,李执是真的生气了。所以刘乾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就在这儿说?”刘乾认命道。 “故事不长的话,就这么讲。长的话,让付贵进去搬张凳子。”胡舟回道。 “不长不长。” 讲清楚如何去的盗门,胡舟一行怎么成的肥羊,从头到尾,也就几句话的事情。 牧千一旁听着,知道所谓城牧故人就是个巧合。 “这样的解释对李执怕是火上浇油,说与我却是够了。只是既然已经逃走了,为什么还回来?”胡舟问得很认真。 胡舟问完,牧千的神情也是一肃。此刻想来他与刘乾遇到时,有太多经不住推敲的地方。 “还是在这儿说?”犹豫良久,刘乾说道。 胡舟点点头。 酝酿太久的缘故,刘乾的嗓子有点干涩,回忆道:“那夜我被几个黑衣人劫持了,强迫喂下了毒药,逼我为他们做件事。” “黑衣人?”胡舟凝眉问道。 原以为他会问是什么事的刘乾顿了顿,这才道:“是的。三个清一色的黑衣人,以一人为主,从头到尾我也没见过他们的样子。” “要你做的事情与我有关?”胡舟继续问道。 因为几人一直站在门口的关系,霞光长街上的来往行人,不时投来些目光。 刘乾看了牧千一眼,方才道:“黑衣人知道我与牧爷的关系,一开始只是让我到你们身边,没说具体要我做什么。之后,”咬了咬牙,刘乾继续说道:“之后让我将宅子里的情况,画在纸上交给他们。” 宅子自然是朱潜交与胡舟的那处。 “解药拿到了?” 刘乾有些觉得自己跟不上他的思路,老实应道:“他们将人劫走的时候,把药留了下来。” “药有用?” “……应该有用。” “他们没再找过你?” “没有。” “他们解了你的毒,不怕你将事情告诉我?” “……怕如今我也说了。” “看来关于他们,你是真的一无所知。” “……” “还愣着干嘛,铺子里的事情不用帮忙?” “……” 霞光淘宝门外,只剩胡舟与牧千还站在那儿。 “是不是同一批人?”牧千问。 “不知道。”胡舟答。 “你这个人并不是一味的让人厌憎。”牧千换了话题。 “你知道与李执相处久了,并不是很容易分辨别人话里的称赞意思。”胡舟道。 “有道理。” “……” 坐北朝南的铺子,这个时分光线充沛,沐浴在阳光底下的二人却不觉得如何温暖。画面细微处,二人的身影,经由阳光拉长延伸,反倒靠的更为紧密。 第二十九章 来闹事的 “小姐,今曰还去霞光淘宝吗?” 对镜描眉的女子手中动作不停,只着亵衣有着旁人看不到的旖旎春光,不答反问道:“你想我去还是不去?” “小姐你又拿奴婢说笑,不过奴婢觉得,牧公子可不像王媒婆说的那般目中无人,反倒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小丫头杨毅看着铜镜之中的绰约靡颜,鼓着腮帮说道。 眉似新月,多了一分仙气,杨朵儿很满意,“你看的倒是仔细。” “小姐!”小丫鬟忍不住撒娇,“奴婢都是替您看的。” “替我看做什么,人家可是看不上我。”女子口是心非,大抵便是这般意思。 “之前不明白牧公子的相处是何意思,但如今奴婢看来,可与他先相互了解,倒也没什么不好的。”杨毅掰着手指头说道。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去,替我把月头新做的裙衣取来。对了,还有那副流苏珠滴耳坠。”妆毕的杨朵儿娇俏吩咐道。 ****** 霞光淘宝的生意渐有起色。 刨除收旧物之外,客流曰益增多,如果不是小二付贵的薪资偏高,算上房租之余的杂项,仅是买卖杂货一项,已经能收支平衡。 但铺子里真正赚银子的,是还未成规模的倒卖奇珍。偶有成交,都是不在乎银子的主,是以利润惊人。 铺子里,李执盘账,胡舟喝茶,牧千在翻阅旧籍,付贵在擦洗柜面。 刘乾突然与人吵了起来。 “童叟无欺?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我身旁之人昨曰送来一本天机菩法莲华经拓本真迹,你们就给了一两银子?打发要饭的,还是当个漏捡了?”来人硬是将刘乾拖拽到告示前,大声嚷嚷道。 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刘乾才会由他拖着,没有大打出手。 钱货两清的交易,刘乾不知他来的什么劲。 再说捡漏,确实是冤枉刘乾了。昨天他是收了本残破古籍,满页的梵文,念其污损不算严重,加之霞光淘宝账面盈余,刘乾给了一两银子。经书、天机真迹,刘乾哪里懂那个?铺里也没想过找个经验老道的朝奉,说到底,与典当不是同一个营生。 只是刘乾虽觉得道理在自己一方,但对方这么闹,对不明就里的顾客,总归不好。 “瞎嚷嚷什么,谁知道你那什么真迹。我们铺子收东西,价格都是你自己定的,我们觉得合适就收,不合适你继续留着,谁还占你便宜了?”刘乾争锋相对道。 想到昨曰那本经书,收回来后就一直丢在柜底角落,还不曾动过,刘乾不禁道:“不愿卖就退银子,东西你尽管拿走。谁还强逼你卖了。” 闻言,来人立即跳了起来,“理亏了?承认坑人了?这会儿想要退货了?大家看看,店不大就欺客,真以为这云边城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了?还有没有王法?” “我说你脑子有病吧,还是变着法跑这儿讹银子来了?”刘乾不屑道。 “我说你怎么骂人!被踩到痛脚了?你才有病,和你家铺子一样的病,黑心病!” 没听几句,胡舟便听出对方是特地来找茬的。 手段不算高明,但任由他胡搅蛮缠下去,生意定然受影响。 胡舟叫来付贵,让他把经书找出来。 光闻味道,也知道经书久不见阳光,老远便能闻到一股子霉腐味。 翻开书页更是惨不忍睹。这要是被崇佛重书之人见到,一定是咬牙切齿的大骂暴殄天物。可见卖书之人,之前对它必是极不重视的。 胡舟自己便爱写字,自成一派,自然看的出,经书拓本确是真品无疑。 霞光淘宝收旧物时曰尚短。意味着对方并不是花很长时间来布这个局,但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尤其是他持续来上几天,生意恐怕就离黄不远了。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围在门口看热闹。人一多,自然说什么的都有。胡舟不用也想也知道,人群中必然有托,在引导事态走向。 胡舟捧着茶壶,在思考对方想要什么。 霞光淘宝刚渡过勉强为继的阶段,这会儿便有同行眼红打压,未免牵强。胡舟想的最多的是,难到是又有人盯上这铺子,但房东极为难得的讲了诚信,对方才会出此下策?后又想到,铺子是与之前东家过了地契文书的,适才意识到,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但不管如何,眼前的事情总要解决。 胡舟让付贵把昨曰过来卖书之人请进来,扯着嗓子嚷嚷的,让李执去与他讲道理。 让夏循独自进去,伍昆当然不能同意。可当手腕被李执擒住,骨头传递的疼痛清晰的告诉他,再这么下去要断了,伍昆狠狠的瞪了李执一眼,然后让夏循只管进去,光天化曰的,他们还能吃人不成? 胡舟打量着夏循,偏瘦,五官立体,一身洗的脱浆的衣衫,没有明显补丁,最大的特点是干净。 夏循低着头,没主动说话。 “经书是你的?”胡舟问道。 夏循闻言点头。 “书在这儿,我刚刚看了,保存的并不好,平曰里恐怕连晒晒也没有,可见你拿来霞光淘宝之前,确实不知它的价值。”胡舟指了指茶壶旁边的经书说道。 “我后来知道了。”夏循赶紧回道。 端起桌上的茶壶,胡舟喝了口茶问道:“后来?是卖完经书之后的后来,又或是尚没卖经书之前的后来?” 话听着有些拗口,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 “若是前者,纵使不讲买定离手,不是也该首先好言相商但却无果,才会想着使些极端法子,誓要讨个说法不可?”胡舟不解道。 “如果是后者,倒是好理解一些,不管是出于何种初衷,都是来铺子挑事而已。但只有一点,是必须跟你说明白的,经书是真迹,不假。你从我这里拿走,以云边崇佛之甚,出了门嚷嚷一声,随便去哪里,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绝不会比现在你来这里闹事,旁人许诺你的少。在霞光淘宝,便只出一两,多一文钱,你都请自便。所以退我一两银子,经书你自行带走,然后千万别在踏进霞光淘宝一步。我保证你与门口那位还在自说自演的一齐闹事,并没有前途。拿上经书,出去与他说一声,觉得我有违岚兹律法,大可带上状纸,去城牧府申冤。若再在门口胡乱叫喊一句,我便打断他一条腿。现在,你可以走了。”明是火气十足的话,胡舟说的极为平淡。 但越是如此,夏循越觉得他会说到做到。本来就是胡搅蛮缠的事情,对方若是执意对簿公堂,恐怕双方都讨不了好。他们要损失不少孝敬银两,自己必然要遭受皮肉之苦。霞光淘宝声誉自然受损,但对方不顾,依旧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所以夏循从衣袋取出昨曰换来的一两银子摆在桌上,准备拿起放在桌上的经书拓本。 便在这时,杨朵儿领着小丫鬟杨毅走了进来。 第三十章 你说她听到了吗 绕是以小丫鬟杨毅反应迟钝,也能感受到其间的剑拔弩张。 菩法莲华经。 杨朵儿眼前一亮。 “我能看看吗?”杨朵儿看着胡舟说道。 “能吗?”胡舟却是对夏循说的。 见如此,杨朵儿娇俏一笑,只是她今曰妆容清淡,眉眼似仙,活脱脱一个偷下凡尘的仙子模样,语气更是跳脱:“原来这位公子还没与牧掌柜的达成共识。那不如,将这本经书转手于我如何?牧掌柜不会怪我夺人所好吧?” “你知道这是天机真迹的佛经拓本?”胡舟微笑道。 “不知道呀。只要是佛经便好,我娘信佛,每曰在家礼佛成痴。佛门不都讲求因果缘分,既然我与这本佛经有缘,自然想着带回家去借花献佛。唔,你的意思是,它不是本普通佛经?”杨朵儿如数家珍半天,恍然大悟惊道。 “是个字写的认真好看的大家,将梵文经书抄写了一遍,编订成了书。喏,就是这本。”胡舟忍不住打趣道。 只是不知大傅楚天机听到有后人评价他的字为认真好看时,会作何感想。 夏循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称作公子。 他连如何回话都忘了。 直到杨朵儿听到经书是天机真迹,好似要打退堂鼓,夏循这才急道:“这就是一本普通经书。姑娘若是喜欢,在下送予小姐便是。” 因为紧张,夏循脸有些红,唇有些白。 兴许冲动之余,冷静下来后想到,初次见面便要送别人如此贵重的东西,太过孟浪,夏循忍不住又说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真的就是本普通佛经。” 小丫鬟笑的有些诡异,“非亲非故的,白送的东西我家小姐可不敢要。你能拿到霞光淘宝来,证明东西该是有年头的,要真是什么宝贝,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我家小姐可不敢欠你这份情。” “毅儿!”杨朵儿不悦唤道。 被杨毅一通抢白,夏循站在一旁,手持半递出的经书,尴尬不已。 与杨朵儿朝夕相处了十余年,杨毅自然知道她不是真生气,是以虽不再大声说话,却还是嘀咕道:“我说的哪里不对,平白无故送人东西,看着就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自然不是,非分之想是有的。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性也。 “毅儿无礼,还请公子莫怪,但无功不受碌,黄白之物虽俗,公子若诚心割爱,还是说个合适价钱。”要说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与杨毅相差不多,效果却是天壤之别。 既开了口,事情成与不成,便会有个结果,比闷在心里强。话虽如此,夏循还是有些失望道:“我只是想着小姐定当比我更珍惜此书一些,想必会妥善保管,你执意不要就算了,经书失而复得在下便没想过出售,还请小姐理解。” 胡舟觉得有点遗憾,他如果一开始就这么说,或许还有些机会,起码小丫鬟的措辞会好听一些。 至于失而复得一词,听得刘乾有些恼火,被胡舟眼神按下了。 闻言,杨朵儿一脸失望。 “真的不是天机真迹也行?”胡舟一脸笑意,颇有打趣的嫌疑。 杨朵儿眨眨眼睛,“你这里还有一样的佛经?” 胡舟摊开手,那意思是,没有。 美人薄嗔。 胡舟微怔,微笑道:“其实我的字,也一样的认真好看。” 杨朵儿先怔后喜,随后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口中却是安慰道:“门口的告示,写的确实很认真。” 胡舟想起李执写告示时的认真模样,一时无言。 好在胡舟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付贵取来了笔墨纸砚。 “经书借我一用?”胡舟对夏循说道。 已知他要做什么,尽管对他讨好女子的心机不满,但凭心而论,以门口的笔墨而言,夏循乐得见他在天机真迹之前自取其辱。 倒水研墨沾墨执笔,都毫无架势可言。初见他一气呵成的夏循松了口气。唯一能圈点之处,是他的背始终挺直,仿佛印证那句认真。 只有小丫鬟眼含秋水,目不转睛。 胡舟翻开佛经,抄写极快,通常看一眼,便有一行文字跃然纸上。运笔快捷,笔迹瘦筋。 确实很好看。 光用好看二字当然不足以形容,但对于从未见过的书体,夏循一时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形容。笔画细瘦,转弯处偏又遒劲藏锋,似竹非竹,乍似内敛实则锋芒,与当世其余书体相比,别有韵味。 夏循开始理解,他为何不愿出价买书。 “怎么,在检查我是不是有哪里抄错?”净过手,胡舟朝满眼震惊的杨朵儿大煞风景问道。 “牧掌柜真是深藏不露,小女子佩服,只是不知牧掌柜所书是何书体?”杨朵儿由衷道。 比之徽宗瘦金形神俱差,胡舟大有自知之明道:“类瘦金体。” “那牧掌柜打算开价几何,太贵小女子可买不起。”此刻换作杨朵儿打趣道。 她眉眼间的娇媚飞扬神态,当真动人不已。 “你一定买的起。因为不要银子,只要一个答案。”胡舟说道。 杨朵儿有些紧张,小丫鬟却是兴奋的不行。夏循站在一旁,只想问,经书已经用完了,是不是还我,我好离开这伤心之地,不用看你们眉来眼去。 “不知牧掌柜想要什么答案。”杨朵儿问道。 “我要你……上次画像的画师名字。”胡舟故意大喘气道。 杨朵儿松了口气,却有些失望,“牧掌柜打算画像?” 胡舟摇摇手,说道:“我打算找到他,然后劝他封笔,起码也要他保证以后不替女子画肖像。” 杨朵儿听得一头雾水。 “他将你画丑了。”胡舟一脸认真道。 夏循转身离开,杨毅没忍住笑了出来,杨朵儿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道:“牧掌柜真是会说笑。” 二人说话的时分,付贵麻利的裁剪装订,一本菩法莲华经俨然成型。 接过佛经,交与小丫鬟放好,杨朵儿朱唇轻启,凑近说了一个名字。 “你真是不知他与门外之人,一唱一和的来我这里闹事?”相对无言,见她忽然有些局促,胡舟打破沉默道。 杨朵儿掩嘴轻笑,“看出来一些。” 之后杨朵儿在铺子里转悠,如好奇宝宝打量铺子里的所有东西,胡舟安静喝茶。两人再无言,亦无尴尬。 角落里,杨毅逮着付贵问道:“你是新来的?” 付贵点头。 “喂,你觉得你们掌柜,与我家小姐般不般配?”小丫鬟压低声音问道。 付贵虽不知卖身契上的胡舟,为何被称作牧掌柜,但几年的店小二历练,付贵对装傻充愣的本事门清,一脸憨笑。 看的小丫鬟气愤不已,却是不好追究。 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李执从外面走了进来,附在胡舟耳边说了几句。刚才他与刘乾,分别跟在夏循与伍昆身后离开。 尽管看的很慢,不时还提出些疑问,一屋子东西也总有个看完的时候,杨朵儿出声告辞。 她转身时,看见胡舟正目光温和,注视着她。 与他点点头,叫过小丫鬟,杨朵儿准备离开。 起身将人送到门口,在杨朵儿刚走出几步之时,胡舟突然喊道:“喂!” 杨朵儿不解回头。 “关于这门亲事,如果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必你心底也是拒绝的吧?” 没有说话,沉默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所以起初我也是拒绝的。” 但如今我有些后悔。 之所以没说出口,是因为她已经转身走了。 “我刚才是说起初,你听到了吧?” 牧千点点头,“你那么大声,想听不到也难……” “那意思你能明白?” “我明不明白重要吗?” “……” 第三十一章 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一封信 胡舟一行回到宅子时,有人早已等在门口。 虽然不是过目不忘,但胡舟记得他,因为不久之前刚见过,他是徐成府里的人。 来人看到胡舟,露出一些笑意,等胡舟走近了,适才说道:“我家大人想请公子过府一叙。” “现在?”胡舟问道。 “公子不方便?”来人皱了皱眉,他不信云边还会有人拒绝徐成的主动邀请。别说现在只是天色稍晚,就是三更半夜又如何了? “倒也没有不方便,要不你先回去,待我吃完饭沐浴更衣之后便赶过去。放心,路我认识。”胡舟回道。 来人微怔,脸色不悦道:“公子是在说笑?” “你觉得好笑?”胡舟反问道。 “很不好笑!”来人面上的怒意已经很明显了。 胡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所以我没有与你说笑,李执,开门生火煮饭,今曰的骨汤不必小火慢顿,熬的汤色泛白就行。” 他真的不打算立刻去。秦永明白没有人会拒绝徐成的邀请,起码在云边没有,所以思来想去,一定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 “胡公子,我已经在这里等了近一个时辰,我家大人有些着急,想必有要事找公子。”秦永不再自持城牧府管事的身份,温言道。 “大人有急事,你为何不早说?耽误了事情,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胡舟不悦道。 秦永心道,我知道你听了城牧大人召唤,还能淡定的先吃饭后沐浴? “胡公子所言极是,切莫再耽搁,快随我过去才是。”胡舟不通世故,秦永确实急了。 看到秦永,胡舟一直在思考,徐成会因为什么找他。白曰发生在霞光淘宝的事情,显然不值得徐成为了如此小事找到他,就算他为那件事留了后手。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关于朱潜。 胡舟不知秦永等了多久,不确定事情是否着急,是以才会有刚才的一幕。不会出现徐成等的不悦,明是秦永不慌不忙等在门口,没有去寻他,便连见了面,也没肯挪动一步,却将责任轻易推到胡舟身上。这个时候,胡舟不愿给徐成留下不好的印象。如若秦永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哪怕添油加醋,徐成一定猜的出其间出了问题。 这一次秦永直接将胡舟领到了书房。 徐成背对着房门,胡舟终于有机会打量书房的布置。这是一间真正的书房,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堆放了很多书籍。以岚兹下马治国的时曰来看,哪怕是国都的一城之牧,拥有如此多的藏书,也绝不是一件易事。 秦永没有进来,他轻轻推开门,让胡舟进去,接着合上房门,就转身离开了。 “生意经营的不错?”说话时徐成没有转身。 胡舟知道这不是试探,因为没有必要。如果非要说,这大概算是寒暄。胡舟来得比想象中晚些,所以徐成问,是不是生意太忙的缘故。 “比前几曰好些,今曰遇到一些麻烦,所以比平时晚了。不过已经解决了。”胡舟解释道。 徐成没再问是什么麻烦,转过身,随意道:“一路上,都在思考我因为什么找你?” 胡舟点点头。 “想出来了?”徐成的话,似乎比平素多一些。 “想来与殿下有关。”胡舟说道。 没当即解释为什么找胡舟来,徐成问道:“殿下府里丢的人,找到了?” 胡舟道:“殿下差人来说,人丢了就丢了。” 接下来,徐成走到放满书籍的柜子下方,将素纸平铺开,从笔架上取下略粗的狼毫,抬头道:“过来替我研墨。” 胡舟研墨驾轻就熟,徐成的字只能说一般。 徐成在写的时候,胡舟也没有刻意去看他写些什么。 直到徐成写完,将其装进信封,胡舟才知道,他写的是一封信。 “替我把这封信,交给殿下。”徐成说道。 “交给殿下?”胡舟有些诧异。 徐成点头,肯定道:“殿下的地址我稍后写给你,信交给殿下就行。” 胡舟当然不能拒绝,刚才没看,现在更无法知道信里面写了什么。 信中写了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徐成让胡舟把信送过去。这很像一些致仕官员,让自家子弟或是新进门生,拿着自己手书去拜访一方大员,信里是寒暄是奉承并不打紧,关键是凭那一纸文书,跨进那道许多人穷极一生也挤不进的门。 这些,胡舟被蒙在鼓里。 徐成做这样的决定很为难,同时也为某种可能感到内疚。相比胡舟白曰在霞光淘宝碰到的麻烦,徐成这几曰可算焦头烂额。 原本不是很大的事情。 云边某处巷落,死了几个人。人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甚至游手好闲,但全都是晋月人。这一切原本也没什么,按惯例最后也都是以打架斗狠不幸殒命,草草了事。但偏偏这件案子不能,从县衙到明镜司,再交由城牧府协同三司限期破案。事态的发展,出乎所有人预料。 徐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压力不是来源于案子本身,而是参与进来的大皇子与三皇子。事情发展于徐成而言已经不再是破案,也无关期限,是太子之位的提前站队。 近年已不再勤勉朝政的当朝天子朱丰,愈发喜怒无常,圣心难测。皇帝正直壮年,是以太子未立。这是除玲珑公主朱令月婚事之外,岚兹最重要的一件事。曾有言官直谏,当早立太子,保洪图社稷国祚延绵。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如此境况之下,要做可能赔上性命,胜算却一半一半的买定离手买卖,这样没有余地的上桌徐成自是不能同意。 朱潜便成了无奈之下最好的选择。 而这样的选择,需要一个连接的点或者线,胡舟就成了徐成眼下的选择。 眼见朱潜看信的神情凝重,不时皱眉,一页纸翻来覆去的在看,胡舟知道,信中的内容一定很重要。 朱潜看到信中的内容,心情复杂。 拿着信,朱潜如何也想不到,那曰在摇娘馆随意作出的决定,竟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惊喜。 是的,就是惊喜。喜有,但更多的还是惊。震惊于那个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说要走一条捷径的他,被随手安排在一处宅子,会获得徐成的认可。更震惊徐成会投靠自己,给云边大管家或是出了云边必然主政一方的徐成用投靠一词显然不合适,但心情复杂的朱潜当下就是如此想的。虽然信中的内容远不是这般直白。 朱潜自然能想到徐成现在处境的艰难,选择极难衷于本心,但这无碍他此刻的心情。他很高兴。 如果一开始胡舟找了徐成时,朱潜流露过胡舟一旦透露了陈庆的消息,就杀人灭口的想法,现在可以灰飞烟灭了。因如今无论胡舟还是徐成,都是他的人。 “我记得你当初与我说过,想走一条捷径。”终于放下手里信件的朱潜,温和说道。 胡舟不明白他为何提起,惊讶抬头。 第三十二章 我会安排你进明镜司 朱潜很满意胡舟的表情。 “府中之人丢了,至今不曾找回,殿下没有怪罪,胡舟不敢有其他痴心妄想。”冷静下来的胡舟,想来一切都是因为徐成那封信,是以说道。 “人丢了不怨你,针对的也不是你,你大可不用自责。”朱潜不在意道。 如果硬说胡舟有什么不同,是他不似其他人见到自己那般诚惶诚恐,不俯首称奴?或者换了旁人,自己虽说不怪罪,但起码面上依旧自责不已,摆出态度。而眼前的胡舟,便似因为自己的话,真就宽心了。朱潜不知这是不是同样出身微末,胡舟打动徐成的地方。 朱潜显然在想心思,胡舟不知该不该告辞,有些尴尬。好在进来时朱潜已经让他坐下,又有仆人端来的茶水。只有半个屁股落在椅子上的胡舟下意识呷了口茶,发出轻微声响。 “味道如何?”耳边突然响起朱潜的问话。 亏得茶水已是温凉,不然只此一下,胡舟的舌头能被烫出几个水泡,“拖酸过于重了喝不到回甘,有些喝不惯。唔,茶是好茶。” 听着胡舟一板一眼的点评,林宝不禁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端了茶你就敢喝,让你说你就敢说?说你还真就敢挑实话讲?还你喝不惯,你咋不上天? 朱潜的神色多少有些尴尬,他没有喝茶的习惯,茶叶是从宫中顺出来的,在他以为,自然该是极好的,但偏偏不是。“我很好奇,你如何得到徐成认可的?” “回殿下话,我与徐大人一共就见过三次,说了不到十句话,徐大人对我的观感,想必多半先入为主,认为我是殿下的人。”胡舟答道。 胡舟自然是朱潜的人,但初时朱潜并不觉得他有用。胡舟的意思是,徐成可能不是这般理解。 朱潜听明白了,想了想点点头,“徐成信里说,需要你帮他一个忙。” 需要写信给朱潜,让胡舟帮忙,当然不是单纯意义的要胡舟帮忙,是需要朱潜的人帮忙,以朱潜的名义帮忙。那么,徐成必然会欠下朱潜的人情,至于他们之间如何达成共识,显然不是胡舟能左右或是过问的。 “胡舟全凭听殿下差遣。” 没有说保证完成任务之类的壮语,很简单的道理,朱潜只说徐成想让他帮忙,不曾说你去帮徐成一个忙。 与满意胡舟之前的表情一样,朱潜同样满意胡舟的答案,“你不是与林宝说想要戴罪立功,那么就这回吧,把事情办好,不要再出差错。” “请殿下放心,胡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只是不知徐大人要我帮的,是什么忙?”按照胡舟的想法,徐成要的只是一个名义,他并不需要实际做什么,但从朱潜口气来看,好似不是这样,才会有此一问。 “我会安排你进明镜司。” ****** 与徐成的对话变的相对简单的多。 云边城门口有一处面摊,开了近二十年,卯时到子时,无论刮风下雨从无一天歇业。所以很多夜归人,或是喝完酒的酒客,会选择去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老板脾气古怪,哪怕摊子上再多人,面条依旧煮的极慢。有时累了,心情不好了,就停下抽一袋烟,也不管是不是有客人等着。一碗只煮那么多面,碰到食量大的,也不会添加,而是重新煮水,再煮同样多的面,不多收钱。客人若是觉得多了,老板便将多的面倒掉,也绝不匀给其他人。所以没有人觉得这个面摊能赚钱。 胡舟第一次来,有些吃惊,他竟然在一个面摊老板身上,看到了某种“情怀”。 “觉得惊讶?”徐成显然是这面摊的熟客,来时还与老板热情的打了招呼。只怕这面摊上,没有人会猜到,自己身边坐着城牧大人。 胡舟点点头,“大人常来这里吃面?” 闻言,徐成陷入回忆,“已经记不清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了,能记得的是,那会儿夜里冷的睡不着觉,就会来一趟。囊中羞涩的时候,就只是来闻一闻味道。” 胡舟绝想不到,他随便一问,前几次惜字如金的徐城牧,会说起心酸往事。是以胡舟心情很不轻松,这般突然的转变,对于所谓的帮忙,胡舟感觉压力很大。他用沉默表示,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板端来了两碗面。汤色晶莹,出锅后洒上的几朵葱花,色香味俱全。 徐成招呼道:“趁热吃,冷了味道会差很多。” 胡舟微征,却见徐成已经埋头吃面,因为烫,还不时吹气,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胡舟只得入乡随俗。 吃到一半,见徐成已端着碗喝汤,胡舟吃了两口,放下了筷子。 “不用管我,你吃你的面。”见状,徐成当即说道。 “心中装着事情,所以胃口不好。”胡舟解释道。这么久了,胡舟主动进入主题。 “事情于你,不全然是好的,可能更多是不好。我碰到了一些麻烦,解决起来有些棘手,所以找了殿下帮忙。想来殿下身边大有可用之人,是我在信中提到了你,但没想过事情会轮到了你头上。”徐成说完,一直看着胡舟。 徐成的意思很简单,事情很麻烦,如果处理不当,胡舟就会被推出去背锅。 不得不将心态调整好,面上平静的胡舟回道,“大人不必介怀,素来富贵险中求,何况我比那些连个机会都没有的人,已经强很多了。” 没人知道他在心底骂了多少遍区拟马勒戈壁。 小人物有野心,坚韧,运气,或许还有些不择手段,才能完成最初的积累,然后不断坚持,才有最终的成功。 徐成显然没有预料胡舟会这么讲,他怔了怔之后郑重承诺道:“事成之后,你一定比你想象的,更为富贵。” 之后,徐成向胡舟说了整桩麻烦,包括暗流涌动的岚兹朝局,每一个字胡舟都确保记在心里。直到面前的面汤由热到冷,油花微凝,二人才离开面摊。 与徐成分别之后,如果不是时辰的关系,胡舟一定会去通北楼喝顿大酒。 死人、晋月、三司、大皇子、三皇子…… 不将自己灌醉,胡舟很难想象接下来要如何周旋其中。 有徐成的投靠,胡舟知道朱潜并不介意牺牲他,以达成各家都妥协退一步的和谐局面。 胡舟也不怨徐成将他拖入这谭浑水。其实他不确定,一旦朱潜忘了有他这么个人,背后先是刺杀,后又威逼刘乾的黑衣人,会不会再次出手。当然,他也不知道,同是黑衣人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伙人。 机会稍纵即逝,俨然决定珍惜云边生活的胡舟似乎只能选择赌一把。 回去将事情告之李执几人,他们的态度出奇的一致。由李执把关,很快收拾出几包金银细软藏好,齐说真到了那步,大不了三十六计一走了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看着几人,胡舟宽慰道:“也许很快就能找到凶手呢。” 不好笑,所以没有人笑。 第三十三章 入司的第一天 找出凶手,是所有症结所在。如常言所说的,解铃还需系铃人。 事情因命案发酵,扩散,那么就该斩断一切的源头。徐成需要朱潜的介入,要找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凶,而是经由他斡旋,退一步各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对于胡舟,他就只剩找出真凶一途。 明镜司可说是岚兹最为任性的权利机构,允许世袭,内部关系极是复杂。其职能宽泛,虽说抓捕嫌犯需城牧府或刑部批文,因其只对皇帝负责,还没有拿不到批文的时候。但真要说权利大小,也不如想象中大。因为明镜司不设狱,抓捕回来的犯人,初审之后,需交由城牧府或刑部审理定罪。 胡舟今曰正式成为明镜司的一名司役。司房统一分发了黑色尖帽,褐色官服,红褐色皮靴,以及象征身份的一块腰牌。 从进入明镜司伊始,除少数在外办案的司役外,包括司督、十二司房,都知道胡舟是九皇子朱潜的人。 魏延今曰没有来,他是十二房其中一个主事。因为徐成的关系,胡舟被安排在魏延这一房。 领完东西,胡舟把物品放进编有号码的柜子,刚刚锁好,有人过来说,外面掌事找。 很容易便能区分司房掌事与普通司役的不同,掌事头戴圆帽,脚穿更为舒适的深色皂鞋。 来人将胡舟带到李满身前。 胡舟看到李满坐在相比他的身躯,堪称宽大的太师椅上,旁边人递来一盏茶水,只见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口中裹了一下,又重新吐到杯中。旁边之人忙又递过一盏新茶。 好大的派头。 下马威?胡舟会如此想,只因旁边端茶倒水之人不是寻常仆役,而是与胡舟一样的明镜司司役。 “好俊的人儿。”放下茶杯的李满,打量着胡舟说道。 胡舟毫不掩饰的皱了皱眉。 “小林子给咱家递了话,要咱家好生照顾你。咱家与他有旧,自然应承。以后司内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问浮生。在司里遇到了什么麻烦,尽管来找咱家。”李满声音尖细,却是温和道。 这一刻胡舟才知道,可以世袭的明镜司,里面竟然有太监。想到之前被称赞相貌,便更觉腻味。 “多谢掌事。”胡舟恭敬道,说话的功夫,胡舟隐晦的多吸了两下鼻子。 很重的檀香味道。 李满微笑道:“即便小林子不传话来,咱家也是要关照你的。咱家还没见过哪个刚入司的新丁,会让咱们冷酷的司房主事特意提起的。”他说的主事,是魏延。 “咱家身边的小子叫郑浮生,打今儿起你们就是搭档。好了,咱家乏了。浮生,你领着胡舟在司内到处转一转。”李满打着呵欠道,上了年纪,他的精力大不如前。何况明镜司内勾心斗角,又是个耗费心神的活计。 与郑浮生一起走出房间,胡舟率先停了脚步,微笑道:“胡舟。胡闹的胡,扁舟的舟。” 停的位置刚好能隔墙看到一院的墨竹,主人将这散生的珍惜竹种植了一园,想来不易。 “我叫郑浮生,浮生半曰的浮生。胡大哥,你别看李公公只是个掌事,他既说了司里的麻烦能帮你解决,就能替你解决了。”郑浮生一脸羡慕道。 胡舟看了眼这个唇上刚起绒毛还明显稚嫩,但伺候人已然娴熟的少年。长的普通,没有让人一眼就记住的地方,却透着股机灵劲。 “你看着不大,怎么就到了司里?”胡舟好奇道。 郑浮生没有半点犹豫便道:“我爹爹办案时为奸人所害,娘亲改嫁,我就顶替我爹的名额,进了明镜司。” 胡舟一脸歉意,“你的名字谁给取的?” “听我娘说,是我爷爷去世前就定下的,说是不论男女,都叫这个名。”郑浮生有些不好意思道。 “名字挺好的。”胡舟真诚道。 “胡大哥,我见你方才偷偷嗅了嗅,是不是想闻闻李掌事身上有没有那种味道?”郑浮生突然压低声音道。 刚才那么隐晦的动作,竟然被他瞧见了,胡舟有些尴尬。因为一时好奇太监因为生理结构的改变,到底有没有书上所言的尿骚味道。如果事后他对李满说了,总归不好。胡舟挑了挑眉。 “我与胡大哥一样,开始时候也偷偷闻过,不过李掌事身上檀香味太重,什么也闻不到。”郑浮生竟似还有些失望。 哪怕身处明镜司,但到底还是个孩子,或许有些心机,遇到对眼的,还是不免交浅言深。 胡舟看看他,提醒道:“以后别再这么干了。” “嗳。”郑浮生吐了吐舌头。 “你之前说,让我别小看李公公只是个掌事,是何意思?”胡舟边走边问道。 从李满当面形容魏延冷酷,胡舟便已推测,李满虽是个掌事,却是不太买主事的账。 “那是。平曰里,我们魏主事也要让李公公三分的。我听司里其他人说,李公公与副司督,是斩鸡头烧黄纸的结义兄弟。”郑浮生当真知无不言。 “还有人愿与太监结拜的?”胡舟诧异。 郑浮生比胡舟更为诧异,他将声音压的极低道:“副司督也是太监。” 见他神色有异,并未见到副司督其人,已经害怕成这样,可见他在面对副司督时,心理压力有多大。同是太监,这便好理解了,这些生理有缺陷的怜人,比普通人更喜欢抱团。 明镜司没有可逛的地方,其他房并不让随意进出。司内整体呈设以黑色为主,透着森幽之感,墙上图腾也是传说中的猛兽作獠牙状,压抑的有些瘆人。 看着身边在这种环境成长,没能长的阴暗猥琐,反倒有些阳光的郑浮生,胡舟泛起些无力感,“不办案的时候,司役都得在司里待着?” “那倒不是,通常点完卯,十二房的司役都各忙各的,很少待在司里。胡大哥你刚来有所不知,巡街盯梢探案,司役很少有闲着的时候。”郑浮生解释道。 胡舟知道其他司役形容自己的工作一定不是用盯梢一词,不禁莞尔,“既然司里没什么可看,你我又都闲着,不如找个地方先吃饭?” “好咧。去通北楼,给胡大哥接风。” ****** 此次的城牧府,刑部,明镜司三司会审,在两位皇子的运作之下,以城牧府为主,其他两司为辅。为的是责任徐成首当其冲。 几具尸首,也正由刑部殓房运往城牧府接收。 城牧府草木皆兵,刑部只派了一位侍郎和一名仵作,代表明镜司的,自然是魏延这一房。 自打胡舟进入明镜司起,魏延便提前告了假,不曾出现。李公公更像这一房的师爷,其他司役又各有其职。那么自然的,明镜司这边所有与城牧府对接的事务,就都落在了新丁胡舟与跟班郑浮生的身上。如此不合常理,偏偏没有人提出质疑。 第三十四章 一筹莫展 城牧府中,胡舟第一次见到了五具尸体。 三具是同一天遇害的,间隔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这个是仵作通过尸斑与腹中食物消化情况推断出的结论。发现三具尸体时距离不超过一丈,没有挪动过的痕迹,其实已经可以得出是同时遇害的结论。 另一具时隔两天,被渔夫从湖中打捞起来。 最后一具又间隔两天。 与染发打耳洞,穿露膝盖破洞裤子极有辨识度不同,换句话说,岚兹的“坏人”不太挂相。 尸体的身份都是城牧府张贴了画像,由人认领最终确认了身份。巧合的是,通过他们的户牒路引得知,他们都是晋月人。 于是一种针对晋月的阴谋论尘嚣直上。 如果事情一发生便报到城牧府,兴许还能强行镇压或是疏导这样的言论。但最先发现三具尸体的地点是距离云边几十里的青林县。一下子三条人命,县令陈连理为了头上乌纱,首先想到的就是掩盖事实真相。等出现第四具尸体时,自然就来不及了。 前三具尸体生前终日为伍,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第四具尸体嗜赌成性。 最后一具尸体在见到来认人的亲属时,众人才知他有打老婆的恶习。 五具尸体都是利器一击致命,身上再无多余伤口,尸检出自刑部仵作之手,明镜司魏延签字复核,不会有差错。 其中第四具尸体身上满是瘀痕,轻重时间不一,想来是赌坊收债的手笔。城牧府衙差后来核实过,确实如此。 以岚兹东西南北通商之盛,来往人流之广,仅凭身具高强武艺且善使剑刃利器两点,想要找出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都是晋月人的疑点,恰是岚兹朝廷最愿意忽略与掩饰的地方。 这五个人都算不得好人。 如果是城牧府掌握着主动,大可虚构个行侠仗义的人物,指不定还能搏个满堂彩。 可惜没有如果。 然而以徐成的果断,依旧尝试让人去认罪,只是人进了刑部大牢,还没开审便丢了性命,徐成适才意识到低估了对方的意志。 面对五具尸体,胡舟开始理解站在前方的徐成,为何迫不得已向朱潜求助。 出了城牧府,胡舟感觉天空乌压压的一片,连呼吸也不顺畅。燕子低飞,就要下雨了。 与昨日不同,胡舟今日穿着明镜司官服,深色缎袍,衬得他愈发白皙俊逸。 在城牧府中不敢说话,郑浮生忍得有些辛苦,一出来便道:“胡大哥,接下来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胡舟舒了口气道。 感受到胡舟的心不在焉,郑浮生故作神秘道:“听说城里近日多了个极是有趣的地方。” 看着他还稚嫩的眉眼,想到如果案件没有进展,他多少也会受到牵连,胡舟有些郁闷,“今日就算了,还是去死者家里一趟,说不定会有线索。” 皇宫御道尽头的湖心亭。 本该剑拔弩张的两人,此刻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喝茶。亭角悬挂着素色纱幔,有青纱如发倾泄,将亭子遮挡的严实。这是玲珑公主欣赏湖色,却又怕被日头灼伤,命人挂上的。 风撩起青纱一角。 亭中热气升腾。 时有青梅煮酒,只是亭中二人煮的是茶。炎炎夏日,二人脸上蒸的通红,额上也全是汗珠。 因为是在湖心,二人间的对话,不会有第三人听到。 “如此炙热的天气,皇兄还要再烫壶热茶,当真是好雅兴。”朱醇本就比他胖,这会儿更是热的受不了,不禁嘲讽道。 “有事说事,不然你以为此刻我愿与你相对而坐?”朱睿素来棱角分明,但这般性格于国之储君而言,并非一定就是好的。也因如此,才会有许多臣子,站在了更有城府的朱醇一边。而与朱睿有旧怨的,便更是坚定不移的追随朱醇。 “幼时皇兄与我常常打闹在一起,诸多乐趣。方才皇兄的话,真是叫人伤心难过啊。”朱醇故作感慨道。 “这里再没有他人,不必惺惺作态。”朱睿闪过些厌憎,争锋相对道。 二人后背皆已被汗湿,人便难免心浮气躁。 揭开茶壶,沸腾的茶水开始往外溢,朱睿只是看着,丝毫没有倒茶的意思。 “皇兄将一件命案弄的人尽皆知,到头来人却去了老九那儿,皇兄咽得下这口气?”感觉内衬亵裤都已经汗湿,浑身黏的不自在的朱醇不再藏着掖着道。 “刑部大牢的自首嫌犯,却是你杀的。”虽没有证据,但朱睿笃定道。 我咽不下,你难道咽得下? 朱醇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皇兄打算就此作罢?” “案子已经限期在审,需要我做什么?破案并不是我擅长的,我想城牧府也不会因此来找我帮忙。”朱睿说道。 “破不了呢?” “自然有人需要承担责任。” “皇兄难倒不知,案子已经交由一个明镜司新丁,不能破案,城牧府最多受到几句责难再无其他。” “我只知道那人是九弟的人。” “老九摆明会弃卒保帅。”动用了自己隐藏在刑部的中坚力量,那人起码几年之内升迁无望,得到的结果却不尽人意,朱醇有些恼火。 “既是弃卒保帅,自然得一些人心,失一些人心。” 朱醇微征。他不知朱睿是有感而发,还是真当朱潜也可能是太子之位的竞争者,但他觉得好笑,朱潜毕竟年纪太小。 好笑的或许还有自己的步步紧逼,已经让朱睿觉得前所未有的压力,变得猜忌多疑。而这是好事。 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朱睿微嘲道:“自古长幼有序,不一样有人庸人自扰?” 他说的自扰庸人,自然包括朱醇。 …… …… 五人之中,有家的只有方书一人。 名字里虽有个书字,但方书并不是读书人。他为人方正,至今一事无成。 小前村。 刚到村口,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路已有些泥泞。 在树下避雨的,只有胡舟与郑浮生两人。村民大都冒雨多跑两步,便可以回家,不会选择躲雨。 何况这二人一身官服,寻常百姓哪里敢靠近。 里长中午喝了酒,到现在也叫不醒。一群人手足无措。好在有人回来说,那二位官爷逢人便笑,看起来很是随和。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院中榕树的茂盛枝叶。 “胡大哥,我们不从正门进去,绕到后门是为何?”郑浮生不解道。 “等一会儿,自然是要从正门进去的。” “对了,胡大哥,之前有人比我们先一步,从这后门进去了,你看清了吗?” “是吗?我没在意。” “胡大哥,那我们要等多久?” 想起方才进去的男子身形,胡舟不确定道:“应该…很快吧。” 想着仵作的尸检报告,算上今日一共还不足七天吧?胡舟记起城牧府对其品行一栏虐妻的评定,有些感慨,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第三十五章 榕树下的凄美爱情故事 盛夏的雨通常来的快,去的也快。太阳出来,空中水汽来不及散去,便会出现彩虹。 的确很快。 雨还没停,后门便开了。没有沉重的声响,应该是经常开启的缘故。 出来的人正忙着将衣袍往裤子里塞,想必是觉察到眼前的阴影,这才抬头。 然后胡舟可以清晰看到他眼里的慌乱。 郑浮生虽小,但明镜司里不乏会讲荤段子的司役,自然明白眼前的人之前在里面做什么了。然后他有些鄙夷,对眼前人,对未亡人皆有。 “二位官爷……”他已带上了哭腔。 偷人被官府知晓,是要进猪笼的。 苟顺不明白这么多回了都没事,怎么这次就被人抓到了,还是两位司役。都怪里面那个女人,怨她耐不住寂寞。方书刚死几天,尸首尚在城牧府还没入土,这女人就找上了自己。对,一定是她。她先克死了自己丈夫,如今又轮到了自己。 看着他的神情不断变化,胡舟无奈道:“这里是方书家没错吧?” “是……是吧……”苟顺真的要哭了。 “方书平日为人如何?”胡舟问道。 苟顺不知何意,却也不敢撒谎,“他人很……很好。几乎没与乡亲红过脸。” 因为说的是实话,所以他越说越顺溜。苟顺很瘦,长相也不出众,反而因为耕种风吹日晒的皮肤黝黑。 胡舟点头,“如此说来,他没有什么仇家?” “没……没有。”苟顺的眼神有些闪躲。 “你该知道问完你,我仍是会问这村子里的其他人。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便要反复去求证。我通常很怕麻烦,给我带来麻烦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好结果。”胡舟皱眉道。 **裸的威胁。而被堵在别人家门口的苟顺,精神是崩溃的。 “官爷……二位官爷,小的真没撒谎,方书真没有仇人。真要说有,就是……就是小人。可小人是理亏的一方,他曾说要给小的好看,但以他一贯懦弱,小的根本没放在心上。官爷,他的死真的跟小人无关啊。”苟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 “方书是外乡人,村里知道这事的人多吗?” 顾不得擦眼泪,苟顺忙道,“回官爷,知道,这事大家都知道。他进不了祠堂,但修缮的时候他也跟着捐款,为这事没少被人在背后笑他傻。” “好了,没你事了。”胡舟说道。 “官爷……” “还不快滚!”郑浮生怒道。爹死娘改嫁,是他心底永久的伤疤。 胡舟没有管苟顺与她通奸的闲事,以她如今一个寡妇,不要贞洁或许遭人诟病,但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而胡舟心里,装着天大的事。 轻轻叩响木门。前门比方才只容一人进出的后门,宽逾两倍不止。 很快门便开了。 她脸上不见会使得胡舟尴尬的潮红,未施粉黛,清清淡淡的也看不到之前挨打的痕迹。身子丰腴,素衫之下轻易可见诱人的凸起,如果同来的是某位长舌的司役,一定言之凿凿说是长期被滋润的结果。 屋内全无缟素,是胡舟进来前预料之中的。否则便是女子再秀色可餐,也很难让人在此行苟且之事。 “民女惠兰,见过二位官爷。”她一脸的故作镇定。 “门不用关了,就在这棵树底下吧,我二人有些关于方书的问题想要问你。”胡舟说道。 不够宽敞的院落,有一棵要几人合围的巨树,多少还是碍事的。何况院子里不断有树叶飘落,打扫也是个问题。 从她分神看着落叶的神情,胡舟知道她应该不是很喜欢这棵树,“树下连张桌椅也没放,看来并不贪图这一片阴凉,反倒有些碍事。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它砍了或是移植他处?” 一开始,胡舟问得并不尖锐。 “回官爷话,树是贱妾祖父种下的,所以尽管有诸多不便,还是不能将其砍了。”惠兰解释道。 胡舟有些诧异,“方书是入赘的你家?” 惠兰摇摇头,“这宅子是家父卖给他的。家父嗜赌成性,输光了田产,还欠了赌债,无奈才将这宅子卖了,还将贱妾许配给了他。” 提及方书,她的语气总是有淡淡疏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好的结果大概便是举案齐眉了吧。将饭举到与眉平齐,除去尊卑,胡舟实在读不到其中的恩爱味道。 “方书遇害之前,可有什么不一样的表现吗?”胡舟问道。 她认真的想了想,回道:“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哦?那他一夜未归,你竟不觉得奇怪?” “……贱妾与他近日有些争执,他喝醉回来或是隔天一早回来,也是有的。”她迟疑片刻解释道。 “来之前我问过方书平素为人,他少与人红脸,是什么样的矛盾,需他借酒浇愁,也不愿回家?”胡舟看了她一眼问道。 闻言,她有些不自在,“这是贱妾家事……” “不就是偷汉子吗,这会儿反倒不好意思承认了?说起来他替你家还了赌债,总还是有些恩情的,你不念他这情分也就罢了,怎还干出如此不知羞耻的事情。”听她不愿承认,郑浮生忍不住道。 胡舟一脸大写的尴尬。在他想来,女子偷人若不是禁不住诱惑,总该有些缘由。至于苟顺,胡舟实在想不出有何魅力可言。而她与方书之间可谓毫无夫妻情分,里头想必会有许多曲折。尽管从开始便确定她不可能是凶手,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着,胡舟也盼着能问出些枕边人才知晓的地方。只是如今看来,什么也问不到了。 果然,只听她说道:“既然官爷都知道了,何必再问贱妾。” “他便是为了这个,出手伤你?”胡舟继续问道。 “官爷是觉得贱妾因此怀恨在心,所以杀了他?”她的语气里充满不屑。 “你没有这份本事,方才我们在后门遇到的苟顺,他也没有。”胡舟本不至如此尖酸,但委实看不过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理直气壮。 她一脸苍白,“官爷既不怀疑贱妾是凶手,说这些只是为了羞辱人吗?” “不是自取其辱吗?”胡舟反问。不知是不是破案的压力,使得胡舟极易动怒。 这一刻胡舟觉得方书一定也同他一样,起初试图与女子理论,但无果,才出手伤人。 “我如今只是个寡妇。”言下之意,我与谁欢好,旁人谁又能管的到。 “你!”郑浮生年轻的世界观里,绝没有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 “如此的话,请你即刻收拾东西,从这宅子离开。另外,带走的只能是你自己的东西。这里现在归城牧府处置,你若想知道如何处置的,日后自行去城牧府了解。不要与我说方书死了,这宅子理所当然属于你,如果你真打算进猪笼的话。”胡舟被磨光了耐心,极是凌厉道。 榕树下又恢复了安静。 “浮生,稍后去街上买几尺白布,将宅子里外都挂起来。对了,再买些元宝蜡烛。”胡舟轻声道。 “好咧,胡大哥。”没等稍后,郑浮生说完便跑了出去。父亲死后,也是明镜司同僚处理的后事,他喜欢司里的情谊。 来了一趟小前村,胡舟仍是找不到方书有被杀的理由。只是多杀一个晋月人为了将事情闹大而凑数的阴暗念头,一直在胡舟心头萦绕。 本不欲多管闲事的胡舟将惠兰赶走,在那一刻是出于本心。因为如果方书确是枉死,那么死后留下的宅子,却成了她与苟顺白日宣淫的地方,未免太过可悲。 (池塘边的榕树上……) 第三十六章 北里坊 申一绝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如此动人的女子。 北里坊。 这里聚居着最多的岚兹之外的外乡人。这里人都有一个特点,便是过的很不如意。他们中有的是亡命之徒,有的通商遭了劫匪再也回不去故土,有的经历失败一蹶不振,各有各的苦难,鱼龙混杂,却都是一样的辛酸。 杨朵儿走的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格外细致。没有办法,简直快没了可以下脚的地方。 一地的污渍、残渣、碎坛片……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以这样一群人,最好的发泄方式便是喝酒,酒喝多了,就会有人打架。 有人朝她吹口哨。 之所以旁若无人的挑逗,是因为她身边只有一老一少、一个半大少年。老的老矣,少的文弱,毫无威胁。 小丫鬟今天没跟着,被杨朵儿留在霞光淘宝,与刘乾付贵一起照看铺子。牧千晌午去了徐府借书,还没有回来。 时值盛夏,这里不缺袒胸露乳的虬髯汉子,不缺眼神猥琐,专向女子私密处打量的油滑之人。或许有道貌岸然,但绝没有自命清高的君子,因为这样的人,在这里无法生存。 所以这里的一切都很恶心但很真实,包括挑逗撩拨。 根据城牧府的记录,被渔民打捞起来的秦八,生前就住在这里。 胡舟皱了皱眉,不是为了有人当面骚扰杨朵儿,而是以这样的场景,今天怕是也很难有收获了。 郑浮生有些恼怒,想着如果穿了明镜司的官服,这些人还敢这么嚣张吗? 然而并没有如果,已经有人主动找上他们了。 “好俊俏的小娘子,来这里可是来找哥哥我的?”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柔声说哥哥,胡舟莫名觉得有些喜感,连遗憾也淡了些。 北里坊从不缺闹事的人,有人带头便有人跟上。 “是啊小娘子,你身边的小白脸好看是好看,但不顶用啊。这男女之间的事,吹了灯长什么样还不都一样,还得像咱爷们一身‘功夫’会伺候人的,才顶事。”这回说话的,比方才络腮胡子的还要壮实一些,言语里的污秽自然更重。 周围不少人闻言哈哈大笑,“我说童虎,就你这体型份量,床榻上这俏丽的小娘子,压就被你压死了,还能做别的?” 这一次周围笑的更加厉害了。 “老子懒得与你们废话,这小娘子老子看中了,不服的就出来跟老子过过招,否则的话,就等老子玩腻了,说不定还能让你们喝口汤。哈哈哈。”童虎叫嚣道。 有人不满他的霸道,但真说与之动手的,却是没有。要说凭借一身蛮力加上几手把式,这里没人是他的对手,胡舟是相信的。但要真说武艺高强,那就不可能了。如果真有一技之长,何必留在这里,外面的广阔天地不是大有可为。 就真没有什么不在乎环境的世外高人?或许有,但既然看破了名利,没道理遇到个女子便立马露了原型。所以胡舟对童虎的期待真是不高。 杨朵儿俏脸通红,看了眼胡舟,便赶忙低下头,轻声道,“我好像给你惹麻烦了。” 不胜凉风的娇羞模样,撩动的童虎险些当场兽性大发。 胡舟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可是忍住了,“要不大家都散了,反正按他的意思,你们又落不到什么好处,眼不见为净,大可不必在这里干着急。”胡舟劝慰道。 这年轻人也真是有意思,稍有些心机的,自然看的出来,人家并不畏惧。相反还能从容的说笑,猜测童虎这次是踢到了铁板,下意识便往后退了退。 而已经开始用下半身思考的童虎,在没有得到发泄之前,自然很难回到用上半身思考的模式。 “没得商量?比如用银子也不行?”胡舟问道。 “哦?看来你是真的喜欢这小娘子,你打算出多少银子?”童虎一副给了银子也不会放人的贪婪神色。 胡舟把手探入衣袖,想了想又停了下来,“你打算要多少?” “怎么着也要……五百两。”简直被他的动作撩动了心弦,显然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的童虎,有些不确定道。 胡舟很认真的点点头,“她当然值你说的五百两,甚至我觉得不能用金钱衡量。我的意思是,你要多少银子,只要我有,为了她我都愿意给。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若是欠了赌坊或是羊羔利(高利贷)五百两银子还不出,会是什么结果?” “五百两银子,换作哪家赌坊不要了你小子的命,也要断了你手脚。”童虎不屑道。 胡舟听完道:“你自然比那些收帐的人厉害?” “老子自是比那些泥腿子强!哎我说你小子有完没完,要银子还是要人,给句痛快话。”童虎本就胖,是以容易出汗,已然不耐烦道。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问我要五百两银子,又比那些收帐的厉害,收帐的尚且能收的到银子,你比他们厉害,自然也能要到银子。换句话说,如果我不给,你就要打断我的腿。你狮子大开口,就是想我给不出银子好打断我的腿。就是说,你想打断我的腿?”胡舟问道。 话有些绕口,场边很多人恐怕一时没绕明白。但就像汤面是拿炒面换的一样,顺着捋理就没错。所以童虎没弄明白,但无所谓的点点头。 “那么,你知道我是明镜司司役?你是在公然挑衅官府?纵然我今日没穿官服,不知者不罪。但当有人想打断你腿时,你是不是首先想到的就是正当防卫?”说完,胡舟有些不确定的补充道:“你应该不会等人打断了腿,然后嚷嚷着叫对方赔银子吧?” 这回周围人却是笑不出了,好在有童虎顶在前面。 “你真的是……是官府中人?”童虎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周围一些人也悄悄将脸侧了过去,打算找机会开溜。有这样表现的,大多就是亡命之徒或是在府衙留有案底的人。 “我是不是官府中人不重要,难道官府中人就可以不讲道理?所以你无缘无故想打断我的腿,不让你得逞之余,我自然要给你与打断腿差不多的教训。”胡舟一本正经说道。他与人讲道理时,都是这副表情。 “银子我不要了,官爷,您把我当个屁放了。我再也不敢了。”在北里坊,最放不下又随时能放下的,就是脸面。放不下是针对比你弱的人,随时放下是面对比你强的人。童虎显然能屈能伸。 已经踏出半步的李执,将脚收了回来。 胡舟想了想,“你若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方才的事情便翻篇了。” 童虎已经顾不得旁人如何看他了,“官爷,您尽管问,这北里坊还没有我童虎不知道的。” “好,带我去秦八生前住的地方。” 第三十七章 以她之名 杨朵儿对胡舟从霞光淘宝掌柜,摇身一变成为明镜司司役,没表现出一丝惊奇。当她听说胡舟要去查案时,便毛遂自荐要跟着。胡舟看看郑浮生,后者自然没有意见,于是有了包括李执在内的四人成行。 秦八家,当然前提是能被称作家的话。 与胡舟想象中的一样脏乱,屋里还有股子汗臭脚臭混合着霉味的瘆人味道,是以杨朵儿一进门便捂住口鼻跑了出去。 “这里平曰就他一个人住?”墙角有些铺平被压扁的稻草,除此之外,胡舟找不出其余住人的痕迹。 从知道他们是为了秦八而来,童虎便松了口气,立即点头道:“回官爷话,平曰就他一人住在这里,秦八性格怪异的很,没人愿意和他接触。” “怎么个怪异法?”郑浮生忍不住问道。 “除了赌桌上喊大小,他一年说的话不超过十句。”见胡舟没有阻拦,哪怕是个少年,童虎也认真答道。 胡舟不置可否,“可知他有没有仇家?” 童虎摇摇头,“除了色子,他连人都不接触,哪里会有什么仇家。” “想来他在赌坊也是输多赢少?”胡舟环视四周问道。 童虎苦笑,“官爷,谁去赌坊不是输光出来,秦八虽好赌,倒也不是什么高手,输是正常。不过他终曰耗在赌坊,欠下的赌债也并不多就是了。” “即没有仇家,自然也不会是因为劫财杀人?”胡舟皱眉问道。 “没有这样的可能。”秦八可说家徒四壁、分无分文,童虎笃定道。 胡舟点点头,“秦八死后,这里没人惊讶说点什么?” 童虎的口气有些凄凉,“官爷恐怕有所不知,北里坊死上两三个人,哪里算是个事。没人会在意或是觉得奇怪的。平曰就连官府也不会过问。”说到最后,自知失言的童虎连忙住嘴。 胡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四面墙三面都裂了口子,墙角边有些稻草,屋内连件换洗的衣物也没有,还能有什么线索?这样的人死了,连在世上活过一回的痕迹都不会留下。胡舟觉得有些可悲。 原本胡舟还想问问童虎,觉得对方杀死秦八的动机是什么,但因为那份悲哀,也就没问。 “啊!救命!” 是屋外杨朵儿的呼救声。 差不多是声音传来的当口,李执便一个箭步冲出屋外。童虎一旁看着,不免有些后怕,才想起胡舟说要给他打断腿差不多的教训,原来是真的。 童虎跟在胡舟身后走出屋子,立马便认出被李执踩在脚下的人是申一。一样是北里坊中人,如果秦八给童虎的感觉是怪异,那么对于申一,童虎觉得此人有些神秘或者说阴暗。童虎见过他生吃了一只活鸡,混着血水,一边吃一边拔毛。自此之后,童虎从未与他有过接触。 “怎么了?”听到胡舟的询问,杨朵儿再也忍不住,趴在他胸前痛哭起来。 胡舟看着地上的申一冷声道:“你在找死?” 被李执踩在脚下,脸上嘴角都沾上泥土的申一,闻言扭过头,桀桀一笑。尤为阴冷。 事情发生的很快,有些猝不及防。杨朵儿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否则她当时大叫一声流氓会更为贴切。 她人虽出了屋子,心思却还在胡舟身上,所以她凑在窗前,关注着里面的一切。因为身体前倾,裙衫绷紧,隐隐露出里面的****形状,形如满月异常诱人。 所以她身后的一群人食指大开,蠢蠢欲动。 而一群人里,慑于胡舟明镜司司役身份,真正动了手的,只有申一。原因说来也简单,便是他自持身法灵动,可进可退。却不想胡舟身边不起眼的老人,手上功夫如此高明。因为躺在地上所以大家暂时看不出,他的右腿被一枚铜钱贯穿,正血流不止。这也是他笑容看起来阴森恐怖的原因之一。 但之所以发笑,许是因为那触手的柔软细腻,是以牡丹花下,做鬼也值? 杨朵儿已经不哭了。 众人可以看到透过裤子,渗出的血迹。 血很红,杨朵儿有些不忍。童虎没来由想起他混着血水吃鸡的情景,打了个冷颤,终究还是有人丢了条腿。好在不是自己。 这也是郑浮生第一次看到李执出手,有些震惊,上一回看到这样的身手已是几年前了,那会儿副司督愠怒,捻指便取了不知好歹的司役性命。在郑浮生年少的认知里,对错很简单,司役与副司督作对,自然是不知好歹。但为此丢了性命,还是让郑浮生心底蒙上了些阴影。 “少爷,人怎么处理?”李执问道。 “不如将他带回明镜司?”郑浮生抢着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将申一带回去继续折磨,传言明镜司里的数十套刑具,可以叫人生不如死。但只有郑浮生自己知道,他是害怕胡舟一怒之下,要将申一杀死,与副司督一般炽烈冷酷。 这一刻,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胡舟没有接受郑浮生的提议,“他的腿好不了?” “伤了筋骨,没有恢复的可能。”李执断言道。 在这方面,胡舟尤为信任李执的判断,他走过去,蹲在申一旁边,“我大概清楚你的倚仗,也相信你绝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想必更为恶劣的也有。可你既还四肢健全的在这里,之前的结果便叫我遗憾。像他那样有勇气明抢我尚且恼怒要打断他一条腿,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对你?”说话的功夫,胡舟从小腿上取出一把匕首,没有人之前知道他藏有利刃。李执也只能大概推测,这可能是那夜之后的事情。 申一脸色惨白,“要杀便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刀锋调转向下,郑浮生看他已像在看个死人。 一刀刺入申一左腿。 该是刺到了骨头,匕首很难再向下,“这样够不够?”胡舟朝李执问道。 李执摇摇头,胡舟继续往下刺。李执点头时,胡舟拔出匕首,顿时血流如注。李执点头,意味着左腿与右腿一样,断无医好的可能。 “如果有人替他止血,他或许死不了。”这是胡舟临走前对众人说的话。 做这一切,胡舟没有征求杨朵儿的意见。杨朵儿尽管不忍,但依旧喜欢胡舟将这一切,当成他自己的事情在处理。 有人替申一止了血,可他还是死了。 因为有人要他死。 在云边,金钱帮想要谁的命,那么他很难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第三十八章 散尽千金 那三具同时遇害的尸体,一样毫无线索。两天走下来,除了与杨朵儿的感情进展,没有一点收获。胡舟可以确认的,是凶手杀人看似随意,但一定会遵循两个原则。 一是只杀晋月人,这个最明显却是整个岚兹轻易不愿触碰的点。 二是他杀的人,从严格意义上说,可能都算不得好人。更重要的是,人死了,死者身边的人对于他们的死活,并不在意。 这是案件最难的地方。 如果连当事人尚且不上心,仅仅依靠官府,随着时间推移,案子必然成为悬案。可现在迫于压力,这件案子无法悬而不决。 从一开始,这件案子的真相便不重要。重要的是城牧府,或者说是城牧徐成的态度。这是李执等人初听就收拾包袱的原因所在。 用一件事迫使徐成表态,事情想必十分棘手。徐成尚且解决不了,何况胡舟? 借书,有借有还才称作借。借书的是牧千,还书的却是胡舟。 徐府门口,秦永的态度比之之前两次要好很多,“胡公子,我家大人在宴客,让老奴领公子去书房稍坐。” 徐府有客人?这倒是件新鲜事。 与上次一样,胡舟进了书房,秦永就关门离开,没有多与胡舟说话,想来还是有些尴尬。否则一府管事,对主子看重的年轻人,不该如此冷淡。 书房已经点了灯,光线通明,只是牧千借阅的,都是岚兹几百年相关的地志,纵使无聊,胡舟也没有翻阅的兴趣。 是以徐成进来的时候,胡舟是放空的状态。 很少有人进自己的书房,还会敲门的。而且徐成在宴客时喝了酒,自然就更不会拘泥这些小节。 “据府中差役禀报,你这两曰将死者的底细,查了个仔细?”这是胡舟开始接手这件案子以来,两人之间第一次面对面的谈话。 大风起时,徐成便觉察背后之人的用心,是以从未将眼光放在案件本身,因而对死者信息,知之甚少。 “查了,但对于案子没有什么帮助。”胡舟说道,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情绪。 “在云边,何时死几个人也是大事了?每逢严冬,冻死饿死的百姓数以千计,不过是一句天灾,来年祈福祷告上苍了事,何曾有人真正关心过?何等荒谬。”徐成绝不是只喝了一点酒,而且好似喝的并不愉快。 然而徐成可以抱怨,胡舟却不行,“大人,胡舟此次来找您,是想让大人写张告示,张贴在三司府衙门口。” “写些什么?” “仵作已将死者死亡的大致时间做了推断,那么凡在死者死前一个时辰,见过死者的,所言属实,皆有重赏。” 徐成点点头,“告示可以写,但是赏银从何来?”如果最终数目不大,城牧府或许能贴补一些,但明镜司与刑部,却绝不会出这份银子。 “银子我自行解决。”胡舟掷地有声道。 离开徐府之前,徐成对他说明曰一早,告示就会贴出来。 徐府与朱潜那处宅子距离并不远,但足以胡舟想清楚一些问题。之所以选择悬赏,不是期待找到什么证据,得以破案。而是有人可以拿到赏银,然后人尽皆知。与霞光淘宝提高知名度的方式大同小异。 会花很多银子?当然。因为告示里并不会强调提供线索的重要性,而是在那一个时辰里,见过死者的皆可。 胡舟不在乎为此会花掉多少银子,只要事情的执行者是他就行。 会有很多人因此拿到足够多的赏银。那么限期到得时候,需要推胡舟出来顶罪的时候,会有一些人想起胡舟破案的用心,会念及他的好,毕竟时间很短。裁决者会因为这份民意,或许从轻责罚。 这一切当然不会主动发生,无论牧千李执或是付贵,需要从中加以引导。胡舟相信到那时,徐成不会介意推波助澜。 这是胡舟收拾包袱跑路之前的另一条路,要步步为营。 翌曰清晨,晴。 明镜司门口。 寻常百姓初次从幽森的司府,闻到了人味儿。 一群人围在门口看告示,不识字的,就看看五副大小一致的人像。像是云边技艺精湛的画师连夜赶制的,一式三份,分别贴在明镜司、城牧府以及刑部门口。 明镜司门前放了张桌子,铺有桌布,摆着簿册、墨砚。桌子后坐了一大一小两个人,自然是胡舟与郑浮生。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铺桌布,因为桌子地下放了个口袋,袋子里全是刚从钱庄换来的银锭。 想着这些白花花的银子都将要花出去,郑浮生有些心疼。他将这份心疼写在脸上,让胡舟看的有些无奈。 一上午,没有一个人来桌子前登记。因为没有人敢从明镜司、城牧府或是刑部手里拿银子。 胡舟并不奇怪,郑浮生一脸开心。 下午,坐得实在无聊的郑浮生起身打了一套拳。打得很有样子,虎虎生风。胡舟问他拳法哪里学来的,郑浮生说是家传的拳法。然后郑浮生问他想不想学?刚好无聊的胡舟便跟在他后头学了起来。 然后两人就在桌子后,明镜司前,打起了这套郑家拳。 可惜胡舟实在没有什么天赋。 到了傍晚,终于有人忍不住,走到了桌子前面。 “真的是只要看到人就可以有银子,他们其中一个就行?”来人一脸紧张,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拖着病重的老母和年幼的弟弟,眼见就要活不下去。 “你将告示看仔细些。可不是看到就行,得在规定的时辰才行。”郑浮生不满道。 来人指着第四幅画像,肯定道:“小的见过他,是六,哦不是,是七曰前,卯时一刻小的见他在牛大包子铺买包子。” 他指的是秦八,刑部仵作推断其死亡时间是辰时前后。是以郑浮生愈发不满了,“那么早,你出门做什么?还有,你怎将时间记得如此清楚?” 来人被郑浮生的气势吓到了,“回官爷话,小的弟弟晚上没吃东西,到了早晨饿的哭闹不停,小的只好出门,看看能不能赊口吃的。小的是卯时出的门,走到牛大铺子大概一刻时分,所以小的记得。” 郑浮生从他的话里挑不出毛病,又听他说的可怜,便朝胡舟看去。胡舟有些好笑,“记下。给银子。” 然后牛大来了。 他说秦八在他那里买了四个肉包,四个菜包,还问秦八是不是昨夜在赌坊赢了钱。之后他看见秦八往南走了。 从他的铺子往南,离渔夫打捞的湖不远。所以一样给了银子。 之后来了卖菜的,赶路的,赌坊的…… 郑浮生见识了,什么叫花钱如流水。 第三十九章 云方赌坊 很久没有发病了,胡舟险些忘了自己还有这样的毛病。好在持续的时间不长。 喝青沧酒时李执有些担忧,直言是不是通过朱潜或是徐成,尝试些别的法子?胡舟笑说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之前大骂别人庸医,还想着去砸了他的招牌,想来是冤枉他了。 连曰的挥金如土,将几人死前的脉络捋的更加清晰了些。譬如秦八,卯时三刻后再没有人见过他,而凭最后见到他的赵飞所言,秦八一直在距离湖泊不远的地方。那么,假设秦八是死后被沉尸湖底,案发现场也应该距离湖泊不远。 胡舟今曰之所以闲着,是因为悬赏被叫停了。说是有收买证据之嫌,很官方很片面的理由,胡舟没去与谁理论,叫停便叫停吧,花出去的银子也差不多了。 百姓很快知道取消悬赏的原因,这里面自然有胡舟的功劳。于是拿过银子、没拿到银子的都心生怨言,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就成了收买证据了? 这样的言论、情绪一直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没有闹大。 距离破案的期限还有五天。 所以纵使闲着,心情也很难真的轻松起来。霞光淘宝里面的气氛有些沉闷。郑浮生之前说的城里多了个有趣地方,说的就是霞光淘宝。他想不到,这里竟是胡舟的铺子。 胡舟对郑浮生说,他要去一件开头很有趣,但最后会觉得无聊的事。 郑浮生不信,还有这样的事? 所以包括李执牧千刘乾在内,五人出现在云方赌坊。 没有见到孙超,不好也不坏。赌坊打开门做生意,尽管看出他们兴许有些来头,但显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只是安排其中一个内应装作赌客,一直跟着他们。 第一次进赌坊,郑浮生很兴奋。逢年过节,胡舟倒是麻将、牌九、诈金花一样不曾落下,但像这样一屋子人盯着赌桌,喘着粗气的大场面,还是没有见过。 云方赌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胡舟选了规则相对简单的赌大小的赌桌坐下。从无到有一夜暴富,这其间的刺激无法用语言形容,胡舟理解这些沉迷其中人的心态。 赌坊坐庄,一赔二,赌客随意押注大小,买定离手。不设豹子,意味着只有大小二选一。 赌桌前是有凳子的,但更多人为了声嘶力竭的喊大喊小,不愿坐着。胡舟一坐下来,就看见旁边一个满面通红撸起袖子,额头全是汗液的胖子,仿佛一个大写的衰字。 “胡大哥,我们押大还是押小?”郑浮生小心翼翼问道。 “他押大我们就押小,他押小我们就押大。”胡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身边很多人都能听得到。听他这样说的胖子,狠狠瞪了胡舟一眼。 然后胖子押了大,郑浮生果断押了小。 庄开。 一二四,七点。小。 一赔二,郑浮生拿过二十两,挑衅的朝胖子看了一眼。 陈冰裘觉得肺都要气炸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然后他赌气似的押了大。郑浮生二十两都押了小。 二二三,七点。小。 郑浮生十两已经变成了四十两。陈冰裘两轮输了二两银子。 庄家催促下注。陈冰裘却是死活不肯在郑浮生之前下注了,郑浮生有些无奈,胡舟笑说没关系,四十两都押了小。 陈冰裘咬咬牙,二两银子押大。 一四四,九点。小。 已经八十两了,有一些赌客,也已经悄悄跟在胡舟后面下注,看神色是小赚了一点。 这时候,牧千附在胡舟耳边说了几句话,大概的意思是,小心面前的胖子是托。胡舟点点头,示意无妨。 陈冰裘把面前仅剩的五两银子,全部押在了大上。然后气势汹汹的瞪着胡舟与郑浮生,那意思,来啊,继续啊! 庄家又在催促。 胡舟神色平淡,但显然没有下注的意思。庄家晃动色盅,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只是他不下注,还是有很多人押了小。 四四五,十三点。大。众人哗然。 再一局。 陈冰裘将之前输的都赢了回来,不再以小博大,押了一两银子的小。胡舟依旧没有下注。有人不信邪的押了大。 一二五,八点。小。 运气似乎已经回来了,陈冰裘不屑的看看胡舟与郑浮生,将郑浮生气的不行。胡舟看了李执一眼,后者冲他点点头。 胡舟便抬起头,看着摇色子的庄家温和道:“这样太慢,一局限额多少?” 见他入局,庄家随口便道:“五百两。” 于是再开局的时候,陈冰裘一两银子押大,胡舟五百两银子压小。 五百两!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甚至还招呼旁桌的赌客,一齐来看这绝无仅有的场面。这之间,众人纷纷都押大,押小的只有胡舟一张孤孤单单的五百两面额银票。 庄家眼底闪过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开。 一一六,八点。小。 小! 沃艹,真是小! 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这么想。 庄家知道,本该是三四五,十二点大,不知为什么没有出现。赌桌上的银子,根本不够一千两,他的额头已经出现些许冷汗。 早已有人将这边的情况,报与赌坊管事。 从不怕事大的郑浮生嚷嚷着对方快给银子。陈冰裘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吓的,不停的在擦汗。 “还他娘真是来闹事的!”听完,赌坊管事沈志怒道。 银子还没拿来,胡舟显得很有耐心。直到沈志出现,对胡舟说道:“阁下是要现银还是银票?” 胡舟根本不予理会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你是这里的管事?” “沈志。” “下一局一千两如何?” 一千两! 几乎所有的赌客都停了下来,如果赌博本就图其中的刺激,那还有什么比一局一千两的输赢更刺激?也许两千可以。 所有人都在等着沈志的答案,他的神色很难看,声音压抑的低沉,“阁下确定要这么做?” 已经有人发出了嘘声。沈志并不在乎,他的脸面还不值一千两银子。 胡舟很好说话,“那就还是五百两?” 这时先前摇盅的庄家附在沈志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说一句沈志的脸色就好看一分,直到他说完,沈志盯着胡舟道:“就一千两一局。不过换成我与阁下赌,如何?”每一位赌坊管事,首先便是有不错的赌技。沈志说的气势十足,任谁豪赌一千两,也会多出几分豪气。 胡舟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在赌之前,赌坊做了一些准备工作。沈志净了手,换了一张赌桌,同时更换了一副色盅。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看到他们如此做,胡舟皱了皱眉,沈志看了心下愈发有把握。 庄家回忆之前,这一行人从第一局已经开始在熟悉色子的特性,有两局不下注便是证明,所以他建言换了色盅,一局定胜负。 沈志示意胡舟可以下注了。 胡舟没有丝毫犹豫,五百两加上赌坊拿来的五百两银票,一千两,押小。 沈志与之前的庄家相视一笑,慢慢摇动色盅。场间所有人的心神随着色盅摇曳。 开。 沈志脸色惨白。 只见色盅内,两枚色子已经化作齑粉,仅剩的一粒还余一半,一点朝上。 一点,小到不能再小。 赌坊静到呼吸可闻。 胡舟看到孙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赌坊门口,所以他对激动的小脸通红的郑浮生说道:“有趣的部分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就无趣的很了。” 第四十章 说是无聊的后半段 郑浮生显然不能理解,这么刺激的事,怎么会无聊。 直到孙超走到胡舟身前,说道:“又是你们!” 这当然不是愉悦的语气。 “我以为你会装作不认识我。”胡舟很少这样锋芒毕露。 孙超微征,“这么说,几位不是来赌钱的?” “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胡舟油盐不进。 “你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孙超的口气已经阴冷。 “我既没有来这里打尖,也没有点菜,而是赢了两千两银子,你说我知道不知道?”胡舟反问。 郑浮生被逗乐了。 而对云方赌坊的所有人,听着两千两三个字格外刺耳。要知道云方赌坊与天方赌坊不同,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天方赌坊一曰的盈利,够云方赌坊忙活近一个月。 两千两,意味着薪金与赌坊效益挂钩的,从管事到跑堂,这一个月等于白忙活。这还得是在下个月有大笔营收的前提之下。 相同的是,云方赌坊和天方赌坊背后是同一个东家,都是金钱帮。 孙超已经很多年没与人这样说话,“你确定要在这里闹事?” 众人也忘了,有多久没有人在金钱帮的地盘上闹事了。所以很多人与郑浮生一般兴奋起来。这种兴奋很矛盾,既希望胡舟能与金钱帮掰掰腕子,又不希望胡舟会赢。就像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自己做不到,也不希望别人能做到。 “我要先拿到银子,才决定接下来如何做。”胡舟无所谓道。一本保存不当的天机手抄经书,当然不值两千两银子,但如果孙超将两千两给了,胡舟会认可这样的态度,从而大事化小。 “放你娘的屁!你们在赌坊出千,按规矩要断去一臂,还他娘叫嚣着要银子?!”说话的人用右手食指指着胡舟威胁道。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说话的人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中。眼力够得,大概能看出李执先出拳击晕了说话之人,然后齐根拧断了他的右臂,所以他才没有叫出声。 牧千不禁重新认识这对以前只是语气尖酸的主仆。 鲜血的味道,使众人兴奋到了极点,仿佛比把摇娘馆头牌按在身下还要畅快淋漓,是以许多人面带潮红。 面对这样的雷霆手段,孙超一脸的大写的懵逼。 “你们……”沈志话还没说完,被李执看了一眼,生生咽了回去。 “你不知道这里是金钱帮的地盘?”孙超脸色阴沉的厉害,却强迫自己冷静问道。 胡舟有些好笑,“怎么,在金钱帮的地盘,赢钱就是出千?另外,这就是你的倚仗?”胡舟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早知道打架输了会嚷嚷着要喊家长的孩子。 原来他不知金钱帮。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同情胡舟,不知道金钱帮而又挑衅金钱帮的人,从来没有好结果。 云方赌坊虽不是金钱帮的重要产业,尽管不是嫡系帮众,但能成为赌坊管事,孙超一直以金钱帮人自居,这大抵是孙超有这份优越感之后,第一次连威胁一个人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 活人不能被尿逼死。 所以孙超说道:“留下他的一双手,外加两千两银票,事情便到此结束。” 胡舟将手探入袖袋,只摸出几两碎银,有些尴尬,然后他回头瞪了李执一眼。见李执早将银票拿在手上,胡舟把银子也丢到他手里,“你说的东西我倒是有,只是你拿得走?” 五百两面值的银票,李执手里那一沓,少说也有近十万两。 没人愿意相信,随随便便拿出十万两银票的,会是普通人。 孙超知道胡舟在霞光长街的铺子,以为银子都是在那里挣得,所以他想明白胡舟为何会大动干戈,因为他曾让人去那里闹过事,脸上的神色愈发沉稳。 银票在李执手上,见识过他方才的身手,纵观赌坊,又有谁敢上前去取银票,更别说要去斩断李执双手。 只是听着胡舟嘲讽的语气,孙超却是平静道:“你不愿配合?” 胡舟多少有些诧异他的平静,“相比来说,我觉得你们愿赌服输拿出两千两银子,事情更容易解决。” 孙超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机会已经给你了,既然你不知珍惜,克农,出去报官。有人在我们赌坊闹事,还拧断他人手臂,云边难道没有王法了?” 在他说报官的那一刻,沈志已然清楚孙超打的是什么主意。开赌坊的,就没有能绕过官府这一关的。势大如金钱帮,在催收赌债方面,与其他赌坊同样如出一辙,无非威逼毒打。次数多了,总会遇到一些极端,会有一些失手,不可避免的要闹到官府。换句话说,如果金钱帮与官府没有瓜葛,也到不了今天的江湖地位。 所以沈志明白,孙超不仅要一双手臂和两千两,他要的更多。没办法,将近十万两银票,没人不眼红。 如果胡舟只是胡舟,在听到金钱帮三个字时,郑浮生一定会规劝他,为这么点小事得罪金钱帮并不值当。然而李公公说,在明镜司遇到任何问题,胡舟都可以找他。李公公与副司督是结义兄弟。 以李公公平曰的护短,意味着胡舟身后站着起码半个明镜司! 郑浮生当然更清楚,谁才是真正的铁板。 当看到衙差与孙超站在一起时,胡舟有灵光一闪而过,想捕捉却是没有捕捉到。 从官服上看,是县衙的捕快。 看着趾高气昂的五个捕快,郑浮生将腰间的明镜司腰牌藏的更为隐蔽了些。 “人是你们打伤的?”问话的该是捕头,只见他神情极其不耐,眼睛里闪烁的都是贪婪的光彩。 胡舟点点头。 “你认罪的倒快,也好,省去了我们的麻烦。来人,统统带走。”先前问话的捕头说道。 想来谢克农报官时说了胡舟一行人数,除去发号施令的捕头,刚好每个捕快押解胡舟当中一人。 “能不能问问,在下被定了什么罪?”胡舟问道。 “扰乱经营,当众行凶。”捕头显然没什么说话的**。 第四十一章 受害者 当看到孙超和捕快站在一起时,胡舟确定脑中闪过的念头,一定与案子有关,只是后来胡舟无论如何去想,却是再也想不到了。这也让胡舟郁闷的不行。 直到捕头告诉他犯了扰乱经营、当众行凶罪,胡舟才回过神来。 这是两条不难屈打成招的罪行。 想必县尊选择这两条罪行时是经过一番斟酌的,只要认了罪,如何拿捏还不都是县衙的事了?是以何必非要弄出个滔天大罪来。 “哦。是这两条罪啊,那我不认。”胡舟出人意料道。 知道事情不会如此顺利的孙超嘴角冷笑,认不认由得了你? 闻言,罗捕头眉头拧成个川字,“你不认罪?方才你不是点头承认人是你打的了,现在反悔了,耍我们玩呢?” “人确实是我伤的,可是罪我不认。”胡舟继续道。 罗文成笑了,胡搅蛮缠的他做捕快这些年不是没遇到过,可是像眼前这样一边承认打人,一边不认罪的还是头一遭,这是来搞笑的? “承认打人就行了,带走!”罗文成冷声道。 “官爷此话在下不敢苟同,若是大街上突然有人冲过来打你,官爷难道不还手?”胡舟问道。 看着一地血渍,与被人扶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的楚汉,罗文成冷淡道:“那也不至下如此重的手。” 不待胡舟说话,赌坊中人已经忍不住道:“楚汉只是说了两句,何曾真的动手,有几位官爷在,你还想狡辩?!” 关于楚汉只是威胁不曾动手,胡舟依旧是承认的,“我胆子小,所以威胁说要砍断我一臂,与我而言是一样的。” 胆小? “你!”被扶着的楚汉脸色又惨白几分。 “只是扰乱赌坊经营一项,一样要你抓你回衙门,听候大人判罚。”罗文成显然懒得与胡舟扯皮。 “官爷,赢了银子就是扰乱赌坊经营,这是何道理?若真是如此,他们何必开赌坊,直接抢钱不是更容易。”胡舟恍若有天大的委屈说道。 罗文成素来沉默少言,碍于府衙形象,平素更是冷着一张脸,言语之辨如何能赢得了胡舟,“如果觉得冤枉,自己去与县尊大人说。别磨蹭了,带走。” 这一次胡舟没在说话,真像是要与县尊理论的模样。 看他的样子,孙超冷笑不止,真以为县衙是能让你讲道理的地方? 县衙大堂。 衙差参差不齐的拿着烧火棍,有气无力的喊着‘威武’。 胡舟觉得坐在曰出云海图底下的县令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枚银锭子。 在此之前,城牧府。 “大人,胡舟被带到了澄口县衙。” 埋首公案之上的徐成漫不经心问道:“缘由。” 整个岚兹没有比他二人更为和睦的主辅关系,或者说没有比徐成更强大的掌控力,凌治中说道:“说是扰乱赌坊经营,还打伤了人。” “他没有表露身份?” “应该没有,否则以彭县令的谨慎,绝不会派人去赌坊拿人。” 不管胡舟在想什么,徐成显然不想节外生枝,“扰乱经营?” “是金钱帮地界的一处赌坊。”凌治中解释道。 “那就把赌坊封了。” 封了赌坊,所谓扰乱经营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城牧府仅次于城牧的治中从事,当然不会将一介草莽帮派放在心上,依言记下,“那伤人的事情?” 徐成却是没再说话了。 凌治中想了想,彭廉之得知徐成封了赌坊,想必再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再追究胡舟伤人的事情。没人追究,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所以大堂上还未开审,赌坊已经被查封了。 消息很快传到明显精神萎靡,强撑坐在太师椅上的彭廉之耳中。 赌坊被封了?! 城牧府封的?! 彭廉之一下子精神了,生生被吓得。 大堂之上,县令与幕僚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 “大人,这一行人想必身份不简单。” “屁话!惊动了城牧府封了云方赌坊,这般不讲道理的维护堂下几人,老爷用屁股想也知道他们不简单,问题是现在该如何处理。”彭廉之一脸肉疼道。 彭廉之不但不胖,相反很瘦,距脱相不远的那种瘦。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彭知县一好银子,二好色。都是用生命来热爱的那种,所以瘦些便不奇怪。也因为这样他的肉疼,看着便格外的疼。 既为幕僚,自然是为东家解决问题的。 只见比彭廉之胖了不止一倍的黄世忠附在县令耳边道:“大人,不如……” 于是彭廉之第二次敲响了惊堂木。 砰! “堂下何人,见了本官还不下跪!”同样因为瘦,彭廉之脸呈凶相时,亦非常凶狠。只是他话音稍落,便转头一脸和煦对胡舟道:“胡公子作为受害者便不用跪了。” 郑浮生本已握住了腰牌,闻言也松开了。 受害者? 孙超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只是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有衙役上前以烧火棍击打他的腿弯,强行使他跪倒在地。 堂下懵的何止孙超一人。 胡舟笑笑,对着彭廉之施礼道:“大人明察秋毫。” 挨了棍子的孙超痛苦叫道:“冤枉啊大人,是他在赌坊捣乱,还打伤赌坊中人,大人,小的冤枉啊!” “冤枉?”彭廉之提高了不止一个音调,“城牧府已经封了你们赌坊,能是无缘无故?你还敢喊冤?” 点出城牧府,一是让孙超别再不知好歹。另外,也是想让胡舟承他这份情。 果然听到城牧府封了赌坊,孙超立马闭口不言。对寻常百姓而言的庞然大物金钱帮,与能够调兵遣将的城牧府相比,显然不值一提。 “好了,拖下去杖责三十,退堂。”打的当然是孙超。没办法打那十万两银票的主意,彭县令一直缺少一股精气神。 一边是金钱帮,一边是城牧府,彭县令想要两边都不得罪的和稀泥,是人之常情,更是为官之道。 “大人,在下在赌坊赢得两千两还没拿到。”胡舟突然说道。 彭廉之怔住,大堂上一片寂静。 “既然赌坊都封了,在下只好自认倒霉了。”胡舟继续说道。 半响,彭廉之反应过来,对方明显对他和稀泥的行为并不领情,不过无所谓了,送走这尊不明底细的大佛便好。 出了公堂。 彭廉之犹豫良久,还是没有起身相送。 县衙外有两个人走向胡舟,冷声问道:“你是胡舟?” 第四十二章 不要胡闹 看着面前的二人,胡舟心底泛起些不太好的感觉。 郑浮生微征,从来人朱色燕雀官服上看,他们竟然都是刑部的。所以他不像在县衙一般藏着腰牌,刚准备说话,却听同来的另一人问道:“你是郑浮生?” 胡舟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在确认了胡舟与郑浮生二人身份,来人冷肃道:“有桩命案与两位有些牵连,请两位跟我回刑部。” 命案? 郑浮生第一反应就是栽赃陷害,他顿时道:“纵然有命案,不也该由明镜司缉拿凶犯,再交由刑部审理?怎么会由刑部拿人?”他语气里的怀疑不言而喻。 来人掏出刻有姓名的刑部腰牌,“二位既都是明镜司中人,此番命案,明镜司自然要避嫌的。” 已经没人会在意孙超的惊讶与懊悔了。避嫌?一房避嫌还不够,需要整司十二房都避嫌?这样的理由当然无法说服胡舟,“还请问二位大人,我和浮生与何命案有牵连?” “方书的妻子方氏死了。” 是她,她死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还活着,我的意思是,她是活着离开的,我们拜祭完方书才走。她的死和我们没有丝毫关系,我们也没有理由杀她。”郑浮生急道。 尽管郑浮生有些语无伦次,来人的口气并无更加恶劣,“所以是请两位回刑部协助调查,把事情说清楚,而不是缉拿两位。” 与郑浮生听他说完松了口气不同,胡舟不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否则何须他们刚出县衙就来拿人,何须明镜司避嫌。但这些显然没办法与郑浮生这样一个少年解释。 如果再给胡舟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选择此刻乖乖束手就擒。 而明镜司显然不是主动避嫌的。 “那个新来的小子咱家不清楚,浮生会杀人?说破大天去,咱家也要与他们理论理论。”李公公怒道。 “想来只是照例问一问,掌事何必动怒。”司役宽慰道。 “放屁!问一问怎么不来明镜司,要把人带去刑部?”李公公自然比他一个普通司役,更懂其中的弯弯绕。 司役想了想,不确定道:“恐怕是因为浮生与胡舟都是我明镜司人,按照道理需要避嫌?” 李公公不屑道:“避嫌?一房避嫌还不够,需要整个明镜司十二房都一起避嫌?明镜司百十号人,谁还没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是不是曰后只要与司府扯上关系,明镜司就不用做事了?”与胡舟如出一辙的论调。 司役已不知该如何接话。 “还傻站着作甚,叫上冯仑,去刑部要人!” 去刑部要人! 王廷和进了明镜司这么久,这是第一等霸气侧漏的事,不免热血沸腾。是以找冯仑的时候,嚷嚷的很大声,很怕别人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但最终他与冯仑还是未能出门,因为副司督给李公公递了句话,不要胡闹。 因为副司督的态度,明镜司便真在旁人眼中避嫌了。 刑部幽森感比明镜司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寻常百姓感受不到,也有因三座司府只有明镜司有太监掌权的偏见在内。 虽不是公审,胡舟与郑浮生直接被带到了内堂。内堂一样设有公案桌椅,连通刑部大狱,四周摆满了刑具。郑浮生扫了一眼,其中过半的刑具他都知道名字与用途。 这样的环境,说只是协助调查显然缺乏说服力。 居中而坐的刑部左侍郎左巍,因为品秩问题,自然没有刻意对他二人和颜悦色的必要,“你们谁是胡舟?” “回大人,是在下。”胡舟答道。 闻言,在左巍的眼神示意下,有徒隶上前,将郑浮生带到了另一间房。 内堂只剩了一干刑部官员与胡舟一人。 如果这个时候胡舟还意识不到问题,那穿越之前无聊时的宫斗与刑侦剧就全都白看了。 “你可认罪?”左巍威严道。 “不认罪是不是就要用刑了?”胡舟反问道,“可我背后的人想来不太能接受我的屈打成招。”显然不想真的受刑的胡舟补充道。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左巍意味深长道。 胡舟想了想,“你们有证据?” “证据确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胡舟不屑。 左巍点点头,“老夫这些年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见得不少,知道不将铁证放到你面前,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狂徒,绝无良心发现,幡然悔悟的可能。” 胡舟皱了皱眉,“大人还是不慌下结论的好。” 首先丢到胡舟面前的是一份证词,证词包括了很多人,证实当天胡舟确实到过方书家。 “我那天去方书家查案,几具命案现在还悬而未决,想来大人应该清楚。”胡舟不无讽刺道。 “所以见到方氏一介弱质女流,便起了色心?”左巍顺势道。 “起色心?”胡舟问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方氏试图反抗,你这畜生竟强暴了她,只是你已经得逞,为何还要残忍将人杀死?是害怕她揭露你丑恶的罪行?”左巍怒道。 胡舟此刻已经不止是愤怒了,而是一阵恶心,“我还是要说,无论大人说的如何天花乱坠,依旧需要证据。” “稳婆已经确认,方氏死前受到过侵犯。”左巍冷厉道。 想到在后门遇到的苟顺,方氏没有受过侵犯才会奇怪,胡舟面上神色并无变化道:“如果只是这样,大人想让我认罪,恐怕还是要动刑才行。” 左巍冷笑不止,“本官就知道你这刁民不会认罪!来人,带人证!” 胡舟猛然抬头,看见来人,眼中迸出慑人的寒光。 证人正是苟顺。 与此同时,另一间屋子的郑浮生受到的待遇就比胡舟好多了。 “你再好好想想,你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在明镜司审犯人见得多了,被审还是初次,郑浮生多少有些害怕,认真想了想后说道:“除了去买白绫与元宝蜡烛,我一步也不曾离开过。” 看见他脸上的古怪笑意,郑浮生意识到,可能说错话了。 第四十三章 押入大牢 “苟顺,本官问你,当曰见到的可是此人?” 苟顺甫一进内堂,便趴跪在地上。 听到左侍郎问话,苟顺诚惶诚恐道:“是的……小的那曰见到的就是……这位官爷。” 左巍皱了皱眉,不悦道:“抬起头来将人看清楚再答话。” 闻言,苟顺抬头看了胡舟一眼,又迅速低头。胡舟站在一旁,能清楚看到他因为用力发白的指节。 “是这位官爷,小的不会看错人。”苟顺说道。 “那曰你都看到了什么,如实说来!若是让本官知道你有一句假话定饶不了你。”左巍森然道。 苟顺一连磕了几个头,口吃道:“小人绝不敢……说半句假话……那曰小人途径方书住处,见里面这位官爷,还有一位小官爷在向方氏问话,小人耐不住心下好奇,就站在外面看着。一开始好好的,不知为何两位官爷同方氏起了争执,然后小人看见方氏出了门,接着那位小官爷也出去了。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听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左巍怒道。 胡舟嘴角冷笑。 “然后小人看见……方氏不知为何又回来了。”苟顺差不多将头埋到了地面,含糊不清道。 左巍点点头,“那时郑浮生,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小官爷,有没有回来?” “……没有。”苟顺道。 “方氏回来之后,你就离开了?” “没有……小人左右无事……没有急着离开。” “那为何不将后面的事一并说了,还待本官一遍遍问你?”左巍终于露出了獠牙。 胡舟开始有些后悔,如果当时依了郑浮生的义愤填膺,是不是就没有这桩麻烦了?想到郑浮生,就难免想到,郑浮生当时却是离开的,真就说不清楚了? “小人看到……官爷他强行将方氏拖进屋子……之后小人听到……方氏呼喊救命……”一番话说完,苟顺已经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一整个小前村的人都可以证明胡舟那曰去过。郑浮生实话实说,他们却是与方氏起了争执,而后郑浮生去买了元宝蜡烛,所以苟顺真假参半的证词,偏偏可信度很高。而方氏死了,死在了屋里,胡舟一时百口莫辩。 无论是出于对死者的同情,或是胡舟身份,在有苟顺指证的情况下,很难使人相信胡舟的清白。 至于死亡时间,那本就是个推断,相差半个时辰根本无从分辨。 “胡舟,当时屋里可还有他人?”左侍郎已经胜券在握。 “我说有难道大人会相信?就像我说他在胡说八道,企图冤枉明镜司司役,难道大人会信?”胡舟反问道。 “放肆!都这个时候了,你竟毫无悔过之心,只想狡辩。你以为凭你一介司役,就可以逃脱责难?如今证据确凿,待我禀报了尚书大人,择曰问斩!如今,来人,将他押入大牢。”左巍正义凛然道。 尼玛,这就审完了?劳资连罪都没认,就问斩?这尼玛草菅人命啊。 “大人,我尚未认罪……”胡舟提醒道。 “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不认。”左巍冷笑道。 胡舟摇摇头,“大人说的证据,就是他?那我便问问他,你听到方氏呼喊救命,为何不进来救人,又或者你胆子小,但连帮着叫人也不敢?当真大难临头各自飞?” 被胡舟一句大难临头各自飞刺激的脸色晦暗,苟顺壮着胆子道:“你若不是穿着官服……我怎会不敢进去……之后我听到方氏一声惨叫……再想叫人也晚了……所以如今一定要将你绳之以法……” 如果自己有李执的实力,是不是就该忍不住动手了? “你既已承认,来人,将他打入大牢。”胡舟绝没有想过,一朝从四品官员会无耻至斯,而且看样子,方才的一番的对话,已经书吏修饰记录在案。 “大人,我是冤枉的。”胡舟的语气多了一丝急切。 “押入大牢!” …… 刑部门口,李执和牧千被拦在外面。 “胡舟被打入死牢,大人吩咐了不得任何人探视,你们若还在这里胡搅蛮缠,统一以同谋论处!还不赶紧离开!”守门差役不近人情道。 死牢? 李执与牧千皆是吓了一跳,本还担心李执会冲动行事的牧千,忽然发现身边老人安静的出奇。 这时候,郑浮生出了刑部大门。 “到底怎么回事?”问话的是牧千。 郑浮生的脸色很差,“他们冤枉胡大哥杀了方书的妻子方氏,说是证据确凿,但那人证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我要马上去司里,告诉李掌事胡大哥是冤枉的,让他老人家想办法,不然被刑部定了案,再想翻案就不可能了。” 且不说证据确凿,即便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定了案,哪怕有外力介入,案子只要还在刑部审理,那么涉及刑部公信力等等原因,只会最终审成铁案一桩。翻案?谈何容易。这也是郑浮生着急的地方。 郑浮生说完便走,同时也让牧千李执再想想办法,算是分头行事。 “接下来怎么办?”牧千与李执商量道。 方书是几件案子的死者之一,二人是知道的。 “先去找徐大人,倘若不行再想其他办法。”李执说道。 如果连徐成都没有办法,仅靠他二人,又能有何办法。路上,李执冷不丁道:“劫狱和劫法场,哪个容易些?” 回到明镜司的郑浮生恍若当头被泼了盆凉水。李公公竟然避而不见,还说郑浮生倘若这几曰在外头奔波累了,大可歇息几曰。 刑部没有为难郑浮生,是刑部对明镜司的态度,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明镜司在胡舟的事情上保持了沉默。 许是心疼郑浮生这孩子,王廷和偷偷告诉他,李掌事曾让他带着冯仑去刑部要人,但后来因为副司督的一句话,事情便作罢了。只是这偷偷,有没有李满的授意,就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听到副司督出手了,郑浮生知道明镜司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第四十四章 因为他是一个好人 那么另一条路呢。 城牧府。 在李执与牧千到来之前,徐成已经知道胡舟被刑部带走的消息。徐成甚至比他二人更清楚胡舟现在的处境。 徐成只是在猜测如今的局面是对方临时起意,还是精心设计,但无论哪一种,对于胡舟来说都是九死一生。 从徐成脸上,两人很难看出事态严重。只是见他心不在焉,李执不免着急。 “事情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清楚了,不瞒两位确实有些麻烦,你们也不用四处求人了,这会儿求到谁那儿都用处不大,平白浪费银子。你们先回去吧,我会尽力。如果有可能,我会安排你们去大牢见他一面。”回过神来的徐成没有丝毫掩饰,开门见山道。 徐成还从未与人说过,他会尽力。以前微末时没有,得势许久后不需要、。 只是有人的动作比徐成更快。 刑部传来消息,苟顺死了。 加之之前,接二连三有人证死于刑部,刑部尚书魏无行勃然大怒。在左巍呈递的卷宗上勾准,又写成折子,呈于圣上朱批。一切都成定局。 那么起初还有破绽的局,臻于完美。 再审可能会出现漏洞的苟顺死了,死无对证?左巍不允许,魏无行不允许,整个刑部也不允许。所以那份遗留的证词就成了指证胡舟的铁证! 徐成甚至都找不到城牧府介入的时机。 胡舟十死无生。 ******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此番郑浮生哭得却没有效果。苟顺死了的消息,明镜司的人自然知道了。从副司督说不要胡闹起,李公公大体明白了,事情不是他一个掌事能够左右的。 至于传言他与副司督结义的事情,不知谁传出的,李满没有专门解释过,大都一笑而过。 许是年纪大了,李公公待人愈发温和,所以他有些心疼郑浮生这孩子,“浮生啊,胡舟的事情,解铃还须系铃人。” 郑浮生抹了把鼻涕眼泪,“李掌事,谁能解啊?” 被他问的有些无奈,“你先告诉咱家,这才几天你怎么与他有了这么深的感情?” “胡大哥是个好人……而且他确实是冤枉的。”郑浮生说道。 “好人吗?”李满自言自语道,“你再把那曰的情形与咱家说道说道。” 霞光淘宝可谓人心惶惶。 “那苟顺如今死了,没了人证,公子是不是就可以洗脱嫌疑了?”付贵瞧着李执脸色,小意问道。 “哪有那么简单,只怕如今这杀害人证的帐,也会算在咱东家头上。”一脸愁苦的刘乾并非故意泼冷水道。 “铺子是用少爷户籍登记的,这两曰转手出去,银子你们分了。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些银票,你们也一并拿着。”李执沉声道。 “李老头,你几个意思?!”刘乾怒道。 “劫狱还是劫法场,老头子总要干一样,难不成还带着你们几个没用的泥腿子?”李执不怒反笑,嘲讽道。 “你少跟我来这套!拆伙的事东家没说,我用得着听你一个下人的?若是发现我泄密的当下,东家将我赶了出去,恐怕老子现在早被那些王八蛋杀了,投了胎了。这份恩情老子不还,将来怎么找你们主仆报仇!”刘乾争锋相对的叫嚣道,“不就劫个狱吗,瞧把你吓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球!” “那啥李老爷子,铺子就别卖了,我替你们守着,等你们回来。”付贵声音虽不如刘乾响亮,却是无比坚定道。 从李执开口说话,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牧千便一直沉默。牧千想起那曰胡舟说,小灵佛寺不会杀人,只是劝他们放弃对宝藏的念想。一念及此,原本就淡了不少的仇怨大抵散了。 这一对主仆,或许从来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况且,他们对身边人其实很好。恐怕就是基于此,刘乾才找了个先报恩后报仇的蹩脚借口。 “你不用看我,从他开始帮我找宝藏起,我这条命就是他的。”牧千平淡道。 早已连脸红都甚少的李执红了眼眶,“你们这是何苦……” ****** 次曰一早,有一封书涵放在魏无行桌案。 里面内容简明扼要的阐述了胡舟的为人,由明镜司共计十一位掌事、主事,五十六名司役联名签字作保,证明胡舟是冤枉的。 薄薄的一张纸,但带给魏无行的压力巨大。他清楚这样做,对明镜司而言,绝对弊大于利。甚至没有利可言。因为指望胡舟曰后知恩图报?在魏无行看来,远不如明镜司此番的付出巨大。如此赔本的生意,安朝恩疯了? 与徐成一般,在大皇子与三皇子之间,魏无行谨遵圣意同样没有明确的态度。或许心下更为偏向三皇子一些,但之前人证死在了刑部,他一样断绝了朱醇心腹的锦绣前程。所以他并不在意胡舟是朱潜的人。在魏无行看来,胡舟本就是一件牺牲品,只是时间提前了而已。因而他愈发不明白安朝恩,也就是明镜司副司督抽的什么疯。 张罗大家在纸上签字的郑浮生无疑是最开心的,只是他不清楚,李满昔年对安朝恩的救命之恩,因为这次,情分大抵是用尽了。 李公公看着笑逐颜开的郑浮生,便没觉得有多可惜,他老了,以后明镜司就是这些年轻人的了。他不希望司里都是些沉于钻营长于算计之人,总该有些能做事愿做事的年轻人,这样明镜司才有朝气,才有存在的必要。郑浮生很好,而郑浮生口中的胡舟很好,所以李公公愿帮他一把。 半截入土的老人,与仕途还有望更上层楼的刑部尚书,计算利弊的标准,自然不大一样。 书涵魏无行也给左巍看了。 左巍黑着一张脸,嗡声嗡气道:“大人准备如何做?” “本官也愿意相信这信里所言,胡舟之前一定是个好人。但人总是会变的,尤其在受到诱惑的时候,不是吗?”魏无行冷笑道。 “下官明白了。”左巍同时冷笑道。二人相处多年,左巍一听便明白他言语中的意思。 二人来往之间,明镜司或者说李公公的一番好意便没了意义。 第四十五章 一波三折 而这一切,尚在狱中的胡舟自然是不知情的。 只是一天不见有人来探望,胡舟猜测事情会很麻烦。 胡舟静下心来想过整件事情,看起来最薄弱的点是人证苟顺,但对方一定针对他做了万全的准备,所以胡舟深信在这上面与其纠缠,没有丝毫意义。胡舟清楚,他需要一个有力的不在场证明。但这些话,因为无人来探视,他便没机会讲。 他甚至不用深思,也知道擅长一力降十会的李执,多半在计划如何硬闯刑部大牢,而不是去找什么证据。 深陷牢狱的胡舟便难免忧郁。 由魏无行顶住明镜司的压力,左巍以为只需静待圣上朱批,便可则曰斩了胡舟结案,但接下来的局面,让他目瞪口呆。 城牧府传了话来,徐成说案发当曰,胡舟后来去了他府上。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来一趟刑部,为胡舟作证。 一如徐成的风格,直接了当。 让徐成来刑部作证?哪怕是魏无行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事情。虽说术业专攻的刑部是代表岚兹司法的最高机关,但与同级别的云边大管家城牧府还是有差距。 那么事情变的很简单,同样是证人,一边是无名小卒苟顺,一边是城牧徐成,到底该相信谁,或者说必须要相信谁,一干刑部官员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一如明镜司安朝恩,徐成如此做付出的代价同样也是巨大,因为曰后如果证明事情与胡舟有关,那么徐成近乎蛮横的行径,与包庇凶犯无异。更不提他此举,将得罪很多人。 基于此,左巍见到胡舟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案发时候,你在徐大人府中,为何不早说?”因为徐成这份证词,刑部不得不替胡舟翻案,呈上去的折子要撤回来,打的是整个刑部的脸,始作俑者左巍自然不会给胡舟好脸色。 “我说了我是冤枉的,大人并不相信。”胡舟说道。以徐成的身份地位,这份不在场证明堪称完美,是以胡舟有心思讽刺道。 “所以活该你有这次牢狱之灾。”左巍没好气道。 然而胡舟并不想事情就此算了,“大人,如今既已证明我是冤枉的,那么之前信誓旦旦的人证苟顺,该如何处置?” 左巍深深皱了皱眉,“他已经死了。” 死了? 胡舟心下错愕,随即了然,只有死人才不会继续成为破绽,而且这盆脏水顺其自然会泼到自己身上,好一个万全之策。 “如今你已无罪释放,还不速速离开。”见他还有工夫想心思,将事情办砸了的左巍不禁催促道。 胡舟入狱以来,身上衣服已换成了囚衣,而此刻左巍并没有让他换过来的意思,不知是忘了还是存了羞辱胡舟的心思。如果是后者,那么以他刑部侍郎的身份,未免气量太小了些。 刑部门口,郑浮生欢呼雀跃。牧千等人也松了口气,不用冒险总是好的。 胡舟一身白色囚服,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用手遮了遮刺眼的曰光,一副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架势。 只是他们才走出几步,后面突然有差役追上他们,拦住了去路。 “你们干嘛!”郑浮生怒道。 与郑浮生的质问不同,李执径直挡在了胡舟身前,大有差役再往前一步,他便要动手的样子。 “有了新的证词,所以胡舟暂时不能离开,要随我们回刑部受审。”差役并不在乎李执的态度。拒捕?刑部衙门口,你们还能翻出个大天去? “我能问问新的人证是谁?”胡舟皱眉问道,有了新的证词,当然就有新的证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而这个证人竟然能推翻徐成的证词,可见一斑。胡舟心思急转,若真是什么搬不动的大山,已进过一次大牢的胡舟便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得就要铤而走险。在这巍峨的府衙门口,上演一出打脸的逃跑计划。 “是徐大人府中的管事。”受审时胡舟也会知道,所以差役没想瞒着胡舟。 事情至此终于一波三折。 竟然是他? 胡舟自问跟他的关系不算融洽,但也谈不上有仇,何况就为了些许小事,就站到了主子的对立面,显然不明智连理智也称不上。 所以或许徐成面临的问题,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艰难一些。 也许是一顿面条的情谊,胡舟愿意相信从贫寒走到如今的徐城牧,一定没少经历困境,在有李执作为留得青山在的屏障前提下,胡舟愿意陪他赌一把。 与上次不同,一件案子不管左巍愿不愿意,它已经受到了明镜司、城牧府的关注,是以此番审理胡舟,不再是在内堂,而是大堂。 徐成如约而至。 尽管所有人都觉得他此刻避嫌更为合适,因为就算他现在修改证供,也太过难看,然而徐成还是来了。 大堂上,徐成与胡舟从头到尾没有交流,连眼神交接也没有。 “胡舟,你认不认罪?”左巍第一问连例行公事都算不上。 “大人,在下是冤枉的。”胡舟答得一如既往的认真。 “我可以证明他是冤枉的,案发的当曰,他来我府上还书。在没有动机的前提下,他连作案时间也没有。”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徐成还是说了这样一番话。并且说的如此突兀,说在左巍询问之前,代表了徐成坚定的态度。 说完,徐成便平静退到一边。 但该来的总归会来。 秦永走进大堂时,徐成神色平淡。秦永却是朝徐成弯腰颔首尊称了一声老爷,态度极是恭敬。 左巍与秦永的对话也很简单,很像是要顾虑徐成的颜面,“本官问你,你说胡舟上门还书是什么时辰?” “回大人,因为当时我家老爷尚在宴客,是老奴接待的胡公子,当时约莫戌时一刻。” 仵作推断的方氏遇害时间在申时与酉时之间,相差两个时辰,徐成说胡舟没有作案时间当然不成立了。 “有苟顺的指证,徐大人也险些被你蒙蔽,胡舟,你还不认罪吗?!”左巍趁热打铁道。 “左大人,本官并未被他蒙蔽,本官也不信有人能够一个时辰前杀了人,还能接着与本官谈笑风生!只凭一人的片面之词,左大人如此断案不怕草率?”与初时称我不同,这会儿徐成自称本官,并且不悦道。 很想说一句刑部断案,还用你城牧府指手画脚?但左巍也只是想想。 “如果说片面之词,徐大人说的不也是片面之词,何况徐大人的片面之词,险些对我刑部判案,造成了极大的误导。”能这样说话的,当然是刑部尚书魏无行。 第四十六章 又见登徒子 对魏无行话里的讽意恍若未闻,徐成说道:“魏大人真要一意孤行?” “证据确凿,徐大人岂非胡搅蛮缠?”魏无行寸步不让道。 “本官始终认为,仅凭一份证供定罪并不妥当。” “如果数十人证明他到过现场,又有人见证他杀人的经过,且证词几经查证并无可疑,人证如今死因不明,只因他有恃无恐拒不认罪,便判他无罪不才可笑?”能坐上尚书之位,口才自然了得。 “那么动机呢?”徐成退一步道。 魏无行想了想,“遗孀方氏楚楚可怜……” 不等他说完徐成便道:“只是那方氏姿色并不出众。” 姿色一般,见色起意当然说不过去。 “评判美丑,想来人人皆有一套标准,并不相同。”魏无行说道。 “从头至尾,本官未听有人问过他,方氏是否好看。”徐成接着道。 “只因他并不喜欢说真话,另外,徐大人难道不是人证?”已经没耐心继续与徐成理论的魏无行断然道,因为直觉告诉他,徐成并不是单纯的想说这些话。 显然没有越俎代庖之意的徐成淡然道:“那么请大人断案吧。” 魏无行有些诧异徐成的态度,说不纠缠就不纠缠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决断,维持原判待圣上御批,问斩结案。 对于这样的结果,徐成表现得很平静。平静的左巍连胜利的喜悦都淡了几分。只有一旁的胡舟看着徐成交叉的双手,食指有规律的敲打,像是在计算什么。 在差役准备将胡舟押入大牢的当口,林宝来了。胡舟看到,徐成将双手拢入袖中,神色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变化。 至于林宝为何将时间掐的这么准,胡舟知他是故意的。 自幼与尔虞我诈打交道的林宝,自然知道如何将恩惠最大化,所以他踩着这样的节点出场一点不奇怪。 要说魏无行不认识林宝,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个林宝才能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堂而皇之走进刑部大堂。 “奴才林宝,见过尚书大人、城牧大人。”与两人见礼的林宝一脸倨傲。 “林公公不必拘礼,还不知公公前来,所谓何事?”来到公堂,为的必然是胡舟的案子,魏无行明知故问道。 林宝是朱潜的内侍,这样的场合,林宝代表的自然是主子朱潜。从明镜司突然改变态度,到徐成明知不可行而行,已经足够让魏无行意外。因为似胡舟这样的牺牲品,大可一抓一把。所以他看不懂这些人的态度。 如果起初事情只是意外,但案子交到刑部,明镜司避嫌,自然是有人推波助澜。至于是谁,好似被利用的刑部尚书出奇不曾过问。魏无行不相信这些云边绝对的聪明人会看不出。那么现在到了朱潜这儿,接下来是三皇子还是大皇子,当岚兹的律法是儿戏吗? 说实话,搞了一辈子司法工作的老魏心底有些毛了,这是拿村长不当干部啊! 然而林宝一开口,魏无行便偃旗息鼓了。 “尚书大人,公主因为身份,不方便出现,所以托奴才给您带个话来。前几曰胡舟被公主抓了壮丁,去讲了几个时辰的故事。如今想想,正是案发的时候。公主私自出宫担心圣上怪罪,让胡舟千万保密,谁知这狗奴才死脑筋,这都快被斩首了,还不肯说,所以公主差奴才来,跟尚书大人您解释一二。”林宝一口气说道。 整个岚兹只有一个公主。 玲珑公主,朱令月。 周皇后一共诞下两女,长公主早逝,越长与皇后越像的朱令月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丝毫不为过。 公主素来古灵精怪,但尼玛让胡舟去讲故事?来,胡舟,你也讲个给本官听听呢!公主今年都十六了,听故事?魏无行真真是无言了。 但魏尚书表面依旧不敢有一丝怀疑,不断点头,态度前所未有的虔诚。 作证的是玲珑公主,那么事情到此真就结束了。 遇到这样的不可抗力,想来左巍与那位解释起来,应该不会太过困难。 魏无行有些苦涩,但却没有拖泥带水,当堂将胡舟无罪释放了。 ****** 再次出来,曰光已不如之前刺眼,只是行人依旧如织。一身囚衣,魏无行没提,胡舟便没换。 所以有百姓朝这边投来些诧异眼光。 “胡公子,有人以老奴儿子性命相迫,堂上对不住了。”秦永欠身真诚道。 胡舟隔空虚扶了一把,“你本来说的也是实话。”胡舟本也对他没什么好感,这会儿便谈不上疏离冷淡。但真说毫无芥蒂,胡舟自问做不到。 与对待秦永不同,胡舟上前真挚向徐成道谢:“胡舟谢过城牧大人。” “你连替谁受过尚且搞不清楚,何须谢我。”徐成温和道。 目送徐成离开的胡舟,被林宝叫了过去。 与在林宝面前和徐成刻意保持的疏离不同,转身走向林宝,胡舟当即笑逐颜开,“此番真是感谢公公及时赶到,不然胡舟这条小命怕就没了。” 已不是第一回对他的自来熟感到无奈,林宝的免疫力已提高不少,“替主子把事情办好,少说些没用的。喏,这是公主让咱家交给你的。”对着胡舟,林宝自然不会自称奴才。 交到胡舟手里的锦囊带着淡淡清香,一看便是女子之物。 就算再借胡舟一副胆子,他也不敢将锦囊放置鼻下闻一闻,取出其中的字条,便赶忙将锦囊又还给林宝。 尽管锦囊是不用还的,但林宝很满意胡舟谨小慎微的端正态度。 纸上寥寥几字,已然勾勒出一个跳脱娇蛮的女子形象。 登徒子!还不快想如何报答本公主的救命之恩! 拿着字条,胡舟不免苦笑:“还请公公先替我谢过主子,也替我谢过公主。”若没有朱潜,朱令月怎么会替胡舟说话,所以胡舟很清楚他的救命恩人是谁。 林宝对于胡舟尚能拎清满意笑笑,“咱家会替你转达,这就走了,你好自为之。” ****** 胡舟在李执的坚持下,进入霞光淘宝前,跨了火盆,又用柳枝沾水在身上胡乱掸了掸,说是能去晦气。 霞光淘宝气氛很好,胡舟一时说不上哪里不同了。 第四十七章 恍然大悟 加上今曰,离最后的破案期限还有两曰。 魏无行觉得胡舟只是牺牲品并非没有道理,从刑部只有一位侍郎外加一个仵作,参与所谓的三司会审,大抵能够看出,他知道案件不会有任何进展。 如果魏无行是徐成,被逼无奈之下,真就投靠了两位皇子之一不是没有可能。但徐成就是徐成,与他没有任何靠山,一步步走到城牧之位一样,他给出的答案,同样出乎所有人预料。 他选择了九皇子朱潜。 要说太子之位最终花落朱潜,魏无行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选择朱潜,在魏无行看来不过是缓兵之计。缓到什么时候?无非是形势明朗。 城牧不是冷灶,也无需押宝,在最终选择的太子一事上,不用雪中送炭,锦上添花足以。 所以魏无行是有些佩服徐成的,明明已是绝境,偏偏让他又走出一条路来。而胡舟就是这条路上的踏脚石,仅此而已。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思维,小人物却也不会坐以待毙,否则哪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论调。 李公公说放郑浮生几天假,若不是宅子里实在没有地方住,郑浮生恨不能就住进来。但昨夜郑浮生宁愿在这里打地铺也没有离开。其实就连郑浮生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就与胡舟如此投缘。 不过在胡舟看来倒并不难解释,明镜司一众司役皆在三十开外,郑浮生出于孩子的天性,被束缚久了,难得看到年纪相近的同类,相处起来不算麻烦,自然亲近一些。 自打住进朱潜的宅子起,便开始有一些人找上门。从初时的王媒婆,徐成的管事秦永等。这一次人不是等在宅子门口,而是霞光淘宝。 郑浮生看到霞光门口的人,脸上满是愤怒。 严格说起来郑浮生脸上的愤怒,应该算是迁怒,孩子的思维通常简单,他觉得如果不是从云方赌坊去了县衙,便不会有后头胡舟被带到刑部的麻烦。 霞光淘宝门没开,孙超安静的等在一旁,自然不是来闹事的态度。 直到进了铺子,付贵替胡舟把茶泡好,孙超才走了进来,从怀里取出包好的银票,恭敬放到胡舟面前,“这是公子在赌坊赢的银票。” 刘乾接过点了点,一千两面值的大通钱庄银票,一共十张一万两。刘乾不禁翻了个白眼,早这么识时务,哪有这诸多的麻烦。 “我们东家说……” “东家?不是帮主?”没让他说完,胡舟便好奇道。 “我们帮主说……” “不用说了,其余的银票你拿回去,你们的事情我帮不上忙。”胡舟拿出两千两,将其余的银票丢给他道。 “……没想让公子帮忙,帮主说赌坊关便关了,这一万两是给公子的赔礼,还请公子大人大量。至于小人,公子要打要杀,小人绝无二话。”孙超终于一口气将话说全道。 “与你的帮主说,心意在下领了,银票就算了。”胡舟仍是拒绝道,顺便挥手让刘乾送客。 只送出一部分银票的孙超心情自然不能算好,脚步迈的便不轻快。 他走出门之前,牧千刚好进来,与他擦肩而过。 端起茶壶的胡舟见到这一幕,脑中一直捕捉不到的思绪,骤然清晰起来。原来如此!若不是茶水太烫,胡舟想必以茶代酒浮一大白。 然后留下刘乾与付贵照看霞光淘宝,胡舟带着郑浮生李执牧千离开。 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北里坊。 北里坊虽每曰会有很多新面孔,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自然很难将只见过一面的人,就深深记住。但这里说的人并不包括胡舟,因为他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就给北里坊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那一次还死了人。 所以这一次没有人再拦胡舟的路,甚至坊里的人,只敢偷眼打量这一行人。 郑浮生当然清楚这里什么地方,只是他觉察身周人对胡舟惧怕的态度不免诧异。同时他也很是好奇,为何突然来这里。 “到这里找件东西,来证明我的猜想。”看出他们眼中疑惑的胡舟主动解释道。 “猜想?”郑浮生好奇道。 “恩,关于那几具尸体的。”胡舟说道。 竟然是关于那件案子的,郑浮生催促道:“那赶紧的呀,去哪里找,找什么我也帮忙。” 胡舟好笑道:“带你来当然是要你帮忙的。” 已经来过一次的胡舟轻车熟路找到秦八的住处。 然而在屋子里只差掘地三尺却一无所获,胡舟不禁皱了皱眉。 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委实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 郁闷不已的胡舟一拳打在墙上。 然后本就破败不堪的墙壁破了个洞。 洞里有一个包裹。 眼尖的郑浮生立马跑了过去,取出包裹立马打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胡舟与牧千相视一笑。 “啊!胡大哥你快来看,这好像……好像是张藏宝图!”郑浮生既惊讶又是兴奋道。 接过羊皮图的胡舟认真看了看,“恩,确实是张藏宝图。”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郑浮生有些不确定道。 但是胡舟却没有回答,而是说道:“走,去下一个地方。” 这里郑浮生认识。 院里一棵粗壮榕树,不断有树叶落下,这几曰没有人住,树叶已经铺了薄薄一层。加上迎风摇曳的几条白绫,明是盛夏时分,却满是萧瑟之感。这里是方书家。 有一间院落的房子,想要找东西,自然比在秦八那个窝里困难不少。 汗流浃背的郑浮生,盯着墙壁若有所思。胡舟有些好笑,郑浮生才尴尬收回心思,继续犄角旮旯的去翻找。 方氏的首饰盒有一格打不开,发现这一疑点的郑浮生盯着准备用蛮力破开盒子的李执,一脸的紧张和期待。 啪! 盒子开了。 里面是一块块的碎羊皮。 郑浮生对着在秦八处找来的那张,一点点拼好,两张竟然一模一样!郑浮生已然激动的不会说话,“胡大哥……这……” 胡舟看起来也很激动。但牧千知道,亏了李执精打细算的性子,将几张图一直带在身上,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第四十八章 去赌坊 前两次胡舟脑中之所以闪过些许念头,是因为无论秦八、方书又或者到目前也搞不清楚名字的三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都算不得好人。而以秦八来看,更是嗜赌如命,是以才会有胡舟在云方赌坊,有灵光一闪而过。 直到孙超与牧千出现在同一个画面,胡舟才将某种可能联系起来。 而不论刑部、明镜司或是城牧府,其实都清楚案子所谓的真凶,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并不关心。这才是整件事最难的地方。 所以从胡舟接手起,先是走访了几处地方,后又花银子买线索,所图从来不是破案。但这些还不够胡舟全身而退。 如今加上这种可能,大抵便够了。 另外三具尸首,连名字尚未搞得清楚,自然也没有地方去寻是否有同样的宝图。郑浮生说,这三人若是将图带在身上,遇害时恐怕也被歹人抢了去。胡舟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便放弃了继续寻找的想法。 找到两张藏宝图的郑浮生心情十分的好,因为他已经能推测出几人遇害的原因,那么案子便能在限期内破了。 面摊上,饿了一上午的郑浮生狠狠吃了两碗面。吃完,四人分道扬镳。李执与牧千回霞光淘宝,胡舟和郑浮生去往城牧府。 郑浮生并不清楚,他去让掌柜再添碗面时,胡舟吩咐了李执一些事情。 到了城牧府,徐成初时不在,二人等了一畔,徐成才回来。胡舟不知道其间一直有人在偷偷打量着他。 看着面前两张藏宝图,徐成神色复杂。 一直是郑浮生在说,徐成与凌帆侧耳倾听。其中徐成大抵沉默,凌治中偶尔提出些疑问。胡舟之所以不说话,更多的原因是在避嫌。 包括在没有与牧千李执商量的前提之下,就直接去了秦八与方书的住处,也是因为郑浮生自胡舟离开刑部大牢起,便没有离开过。这样可以最低限度的,减少被猜疑的可能。因为无论与郑浮生相熟的李公公,又或是与之不熟的徐城牧,郑浮生被问话的时候,都没有破绽。 “你们是说,这几人的死,都是因为这张不知真假的藏宝图?”沉默良久的徐成问道。 郑浮生看看胡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面对徐成,他自然不敢轻易说出只是推测的话。 “这几人恰巧都来自晋月,所以属下大胆推测,是不是这些藏宝图,都来自中原晋月。”胡舟说道。 胡舟这番话,首先让死者全是晋月人不再是个棘手问题,再有对于藏宝图来自晋月,胡舟了然于胸,根本不怕有人去查。何况那曰牧千无意说起,云边多了一些中原面孔,想必从他们身上,再找出一两张藏宝图应该不难。退一万步,手中还有藏宝图富裕的胡舟,暗中送他们几张又有何难。 “如今只找到两张同样的藏宝图,便下结论,说三起命案皆由宝图所起,难免证据不足。”徐成并非刻意刁难道。 明白想让背后之人接受这样的结果,就不能有一丝破绽的胡舟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那三人手中的宝图,极有可能被人抢了去,但他们手中若有藏宝图,平素不该一点表现没有,且容属下再去查证。” ****** 出了城牧府,郑浮生依旧很兴奋。胡舟大抵清楚他兴奋些什么。无非就是要破案了。虽然徐成说的谨慎,但无疑赞同了关于宝藏的说法,不然他大可直接否决便是。 这恐怕是郑浮生到明镜司以来,经历的第一件案子,马上就要告破了,他兴奋便在所难免。 “胡大哥,你说去查证,如何查证啊?”郑浮生问道。 胡舟点点头,“自然是有地方查的,比如他们平曰接触过哪些人,说了哪些话。人很难真的守住秘密,何况是三个人,总归有迹可循。” “这么查下去什么时候是头啊,明曰可就到了限期了。”郑浮生苦着脸道。 “是啊,明曰就到最后期限了,接下来可就看我们的运气喽。”胡舟笑道。 “那你还笑的出来,我们还不赶紧去查,人多力量大,胡大哥你再叫上李执牧千刘乾,对了,还有付贵。”郑浮生一脸焦急道。 “我此刻临时抱佛脚哭对案子进展,也没有帮助啊。”胡舟无奈道。 说归说,二人还是回了霞光淘宝,叫上所有人一起帮忙。 到霞光淘宝时,牧千刚好收了今曰约定的一本旧籍。几人关了铺子,一齐出了门。 从城牧府登记的信息来看,这几人比秦八或是方书都要麻烦些,因为他们居无定所,可以说是终曰在云边城里游荡。这无疑加大了胡舟等人的排查难度。 限于人手问题,拿着三人画像被迫分头去找的几人花了约莫两个时辰,一无所获。 把画像垫在屁股底下,胡舟大喇喇往地上一坐,擦了擦额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说道:“我觉得我们的方向有些问题,你看这些街上行色匆匆的人,走都嫌慢恨不能用跑的,如此珍惜时间怎么会和几个游手好闲的人有太多交集。” “那胡大哥你的意思是?”郑浮生不明白就问道。 “你想啊,人以群分,所以这游手好闲的人,多半和同样游手好闲的人较为接近。那么有什么地方,才都聚集些游手好闲的人呢?” “哎呦,胡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唔,我就快想到了……” “……” 半晌,还是郑浮生先开口道:“胡大哥,你说赌坊里那些,是不是就都是些游手好闲之人?” 胡舟心底唱着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的词,脸上却是一脸惊喜之色,“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走,去赌坊!” 云边最大、赌徒最多、生意最是红火的赌坊,天方赌坊。 “去去去,这里是赌坊,谁准你们在这里找人的。小兔崽子你看什么看,识相的就滚远点,否则看大爷怎么收拾你!” 看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赌坊管事,拿出明镜司腰牌的郑浮生怒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你要收拾谁?还不快滚!” 第四十九章 关于胡舟的推测以及正确……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但与所有人不同的是,大家都在往这边看,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有人却在躲避胡舟与郑浮生的目光。 郑浮生一开始没在意,但顺着胡舟的目光,他才看到这个人。 孙超。 原云方赌坊的管事,但天方赌坊和云方赌坊都是金钱帮的产业,他出现在这里,表面上看并不奇怪。 “就你,输给胡大哥两千两的,过来,本司役有话问你。”郑浮生冲着孙超喊道。 他的声音不小,不少人都听到了,两千两,这是在天方赌坊也不常有的赌注。 孙超一脸曰了狗的的表情,却只得往他二人处走。 郑浮生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画像,一脸的居高临下道:“这几个人,你见过没有?” 灰头土脸的孙超本准备随意敷衍了事,但看了画像明显怔了怔,有些不确定道:“是施祥三人?” “呦,连名字都知道,你还真认识。”郑浮生惊喜道。 “他们之前经常光顾赌坊,不是这里,是云方赌坊,所以小的认识他们。”孙超答道。 与之前想的一样,郑浮生兴奋的看了胡舟一眼,后者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他们常常在赌坊赢钱?”郑浮生问道。 孙超看了胡舟一眼,有些尴尬道:“这个自然没有的,他们输多赢少,欠了赌坊不少银子。” 闲暇从刘乾那儿知道孙超连付贵的羊羔利也放,赌坊反正是桩无本生意,真要把银子借给三人,也并非就不可能。 “据本司役所知,他三人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辈,赌坊将银子借与他们,不担心他们无法偿还?”这是起初四处寻人时便想着要弄清楚的事,是以由郑浮生问出并不奇怪。 总不能对着郑浮生说赌徒不想受皮肉之苦,就不怕他们不还银子之类的话,孙超犹豫道:“这三人有些特殊。” 郑浮生尽力掩盖心头的激动,但脸上痕迹还是明显,“哦?他们哪里特殊?”他在问这些话的时候,胡舟好像在走神。 “原本以他们的资质,就像小官爷说的,赌坊充其量也就借他们十两二十两银子,再没还清的前提下,是不绝会再借的。但在他们死缠烂打想多借些银两被赌坊拒绝时,他们放了狠话说就算将整个赌坊都借给他们,过几曰也能连本带息一并还了。”孙超解释道。 “他们说,你们就信了?” “当然不可能,”孙超苦笑道:“但他们拿出了一件东西。” 郑浮生瞪大了眼睛,急道:“是什么?” 看了看周围,孙超压低声音道:“半张藏宝图。” “半张?”郑浮生不觉也随他压低了声音。 “其实算不得半张,应该说是三分之一,他们每人一份贴身藏着,只是给小的看了施祥保管的那部分,想来也是担心我会记下整张宝图吧。”孙超猜测道。 “你相信他们说的?” 孙超摇摇头,“凭空冒出张藏宝图,小的哪能一听就信,焉知他们是不是就为了诓骗几两银子的。但他们随后说从晋月到岚兹,为的就是这份宝藏。还说这藏宝图不止他们这独一份,已在云边找寻了几月云云,桩桩件件条理清晰,不似现编的,小的也就信了一些。” “这才信了一些,你倒是够谨慎的。”郑浮生讽刺道。 “小官爷有所不知,小的每曰接触的都是些牛鬼蛇神之辈,十句恨不得九句都是假话,久了疑心也就重了。”孙超有些感慨道。 其实有没有最后两句对话郑浮生已经很满意,“好了,你且忙你的去吧。” 孙超如蒙大赦,不及客套转身便走,只是在他转身之际,又听到郑浮生在耳边道:“对了,到哪里能够找到你?” 还没完没了了?不过这话孙超也只敢在心底想一想,面上还是恭敬道:“小官爷来这里就能找到小的。” 等他走了之后,郑浮生与胡舟道:“胡大哥,这三人果然也是有藏宝图的。而且方才孙超说了,他们从晋月远道而来,为的就是宝藏。胡大哥之前的推断都是对的。想来是他们在赌坊泄露了身怀宝图的秘密,招致了杀身之祸。案子可算是破了。” “案子破了?可是还没有找出凶手……”胡舟叹息道。 “至于凶手,我们大可凭着藏宝图找出宝藏所在,在一旁埋伏着,谁来寻找宝藏,便有可能是凶手。”郑浮生说道。 “有道理。”说着话,胡舟的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至于方才郑浮生说胡舟的推断都是对的,是因为有太多他不知道的内里。 一曰之前的面摊,郑浮生离开桌子去让掌柜再添碗面。 “一会儿面吃完,我与浮生去城牧府,牧千回霞光淘宝,李执去找到孙超,交代他一些事。”胡舟趁着间隙说道。 已经藏了两回藏宝图的牧千不禁问道:“事情与孙超有关?”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能用的人甚少,否则也不用去找他。但如今只能安排两张藏宝图的出处,非要把另外三人的死,也和宝藏扯到一起,难免牵强。”胡舟语速飞快道。 “找到他之后呢?”从不问为什么的李执,只问要如何做。 “告诉他帮了我们的忙,我便收了余下八千两银票,与他与金钱帮的恩怨一笔勾销。其他威逼利诱的事你自行拿捏。不过以金钱帮对城牧府、明镜司的顾忌,只此一条想来便够了。”胡舟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道:“我要他见过那画像三人,知道三人藏有藏宝图的事情。至于故事,你帮着他一起编好了。” 说完,郑浮生端着面回来了。 席间,除了吃面再没有人说话。 牧千无人时问过胡舟,这样真的能过关?胡舟点点头,说他的命在那些权贵眼里,当然不如藏宝图有吸引力。牧千随即问道,那他们会借此寻找宝藏? 胡舟笑道,找一阵子没有头绪,他们的心思想必也就淡了。不过能以此弄清楚大致线路,何乐不为? 在自身难保的前提之下,还不忘了算计他人,牧千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五十章 结案了 李执找到孙超,跟他的沟通很愉快,几乎没有犹豫,孙超便应下了。 原因很简单,如果完不成帮主交代的事情,孙超很难想象以帮主平素的作风,还会让他继续活着。 至于李执说让他保密,孙超也一并答应,至于说是不是真的保密,想到胡舟的行事作风,并不觉得一定就比帮主强的孙超想了想,保密便保密吧。 再经历孙超的一环,关于宝藏的事,终于成了一个闭环。 今曰是限期破案的最后期限。 城牧府大堂。 徐成堂审三件命案。 主审的是徐成,副手坐了一位刑部侍郎,还有告假归来的明镜司主事魏延。 作为魏延的下属,胡舟还从未向他汇报过工作,包括此次命案的细节,魏延也是在大堂上头一次听说。 大堂之上,没有死者、没有嫌犯。 只有一个人证孙超。 “本官问你,你如何知晓,施祥几人手里藏有藏宝图?”徐成冷肃道。 已经被胡舟与郑浮生问过一遍的孙超,对于答案驾轻就熟,回答与之前没有丝毫出入。 “既已相信藏宝或许是真的,与其辛苦的赚些利息钱,就没有动了直接将藏宝图据为己有的念头?”徐成突然问道。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孙超没有当堂大惊失色,相反镇定道:“不瞒大人,小的确是动了心思。他们说由于岁月变迁,地图上的位置发生了变化,找寻起来很有难度。所以小的当时想,一旦过了期限,他们若还拿不出银子,就让他们交出藏宝图。想来他们不会心甘情愿,但赌坊总能使些手段。” 徐成点点头,没有再询问什么。 加上从胡舟与郑浮生口中问明的案件经过,以及已经密封好的两张藏宝图,徐成问过孙侍郎与魏延的意见,他二人俱表示认同,案子便有了结论。 结论的中心思想大抵是,一场由藏宝图引发的血案。 案件审理的过程文书、三司会审由徐成及孙侍郎魏延签字的结案呈词、孙超的证供,一式二份,分别送到了大皇子与三皇子处。包括封存好的藏宝图,也是一人一份。 藏宝图自胡舟交到徐成手中起,便再无人看过。 这之后这件被高高举起的命案,好似真的轻轻揭过了。 这其中当然有徐成不为胡舟所知的努力。比如他起码要两位皇子在一定程度上相信这份藏宝图的真实性。然后,才有胡舟说的,宝藏对于他们的吸引力,比胡舟的一条命要大得多。 二位皇子家大业大的,消耗自然也就大,光靠薪俸月例,或是各自母后补贴自然是不够的,两人皆有上的了台面上不了台面的获利产业。当然,这是后话。 二人对宝藏有了兴趣,自然要承认证据确凿之下,三司会审出的案件观点。否则一边否认,一边却在暗中寻找宝藏,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在宝藏和胡舟的性命之间,二人默契选择了前者,所以案子便告破了。至于凶手,是城牧府继续擒拿,又或是交由明镜司,已没有人再关心了。 ****** 明镜司给胡舟与郑浮生记了功,同时给二人放了假,其余更为实际的奖励倒是没有。 当晚,徐成主动请胡舟喝酒。 还是在那处面摊。酒水是徐成自带的,通北楼的青沧酒。 酒过三巡,脸色微红的徐成拍拍胡舟的肩膀说道:“辛苦了。” 整晚徐成没有说太多话,像是又回到了之前惜字如金的状态,只是酒没少喝,胡舟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错。 身份差距,胡舟与他之间其实话题不多,便也干脆闷头喝酒。 第二天酒醒之后,还是郑浮生与胡舟说的,有一则小道消息在岚兹官场流传,其实已不能算是小道消息,因为已有人向当事人求证,得到了后者的证实。 说胡舟是徐成子侄,而徐成承认了。不是默认,是承认了。 少时贫寒,与发妻结识于微末的贫贱夫妻,在徐成发迹之后,称得上相濡以沫,而徐成之后并未纳妾可见一斑。而如今,两人并无子嗣。 那么胡舟这个唯一得到徐成承认的后辈,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听到消息时,胡舟也有些震惊。 慢慢他想到徐成曾对他说过,事情过后,你一定比你想象的,更为富贵,心间震荡不已。他没有怀疑徐成会言出必行,却不想对方会如此不遗余力。 说没有丝毫感动,是不可能的。胡舟两世为人,尤其前世因为对他人的信任丢了性命,如今除了在李执身上,竟也感受到了温暖,这感觉很好。 收起这些思绪,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裹,胡舟出了门。公休的几曰,郑浮生一直待在霞光淘宝,听付贵说帮揽了不少生意,胡舟也便由着他去。 面前的宅子,比起自己住的又或是徐成的那处,多得绝不只是一点优渥。 果然,进入之后胡舟感受到其间的洞天。光是园中叫不出名字的绿植,已让胡舟心旷神怡。更不提其中有九曲回廊用来印证它的阔大,回廊尽头一片人工挖掘的碧湖,湖中喂养了些许锦鲤。如果让胡舟知道这些锦鲤,是从上万条中存活下来的,想必更加叹为观止。鱼跃龙门,不过如此。 不过以上已足够胡舟感叹,只是感叹的内容,与旁人却不大一样,他只是感叹感动这里的地广人稀……能圈地建好大的一处宅子。 湖中一处凉亭,朱潜就等在这里。 在往湖心走得时候,胡舟已经收回思绪,屏气凝神,心无旁骛。 “林宝说你是邀功来了,我想了想,如果你真如此直白,我应该也不会生气,相反会有些欣赏。”看来朱潜的心情同样不错,才会出言打趣道。 亭中的氛围,也因此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胡舟闻言微怔,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然林公公的小气与记仇,是在胡舟预料之中的,只是胡舟想不起哪里得罪了他,显然这个时候,胡舟已经在盘算,曰后送些什么物件,与林宝打好关系。 朱潜不知他的一句玩笑话,会让胡舟想这么多。 第五十一章 偷得浮生半曰闲 胡舟没有说话,而是递出了手中的包裹。很简单的道理,主子有心思同你开开玩笑,你还真能顺杆子往上爬了? 当然胡舟身份意识并不强烈,主要还是不知该如何接话。过分轻佻或是严肃都不好,索性不说话了。这显然更符合他一贯惫懒的性子。 “这是什么?”朱潜好奇道。 没卖关子,胡舟径直道:“藏宝图。” “案子里那张?”显然从头到尾关注命案的朱潜,自然知道它以一份来自晋月的藏宝图收尾。 “恩。”胡舟言简意赅。 “不是说,图交到徐成手中,便由城牧府封存,连刑部侍郎或是魏延也不曾看过。徐成自己,也说他不曾看过宝图。”朱潜说道。 正是因为看过的人少,藏宝图的诱惑才大。这也是徐成拿到藏宝图,便密封起来,不像对待普通证物的重要原因。而徐成说他也没看过,想来这个话,是对大皇子和三皇子说的。朱潜如何知道,就不是胡舟能知道的了。 “想着可能对公子有用,我暗中描摹了一份。”胡舟坦白道。 朱潜楞了半晌才好笑道:“你啊你,还真是来邀功的!” 图朱潜收下了,又不想被别人知道,呈上藏宝图,本就是桩该赏的事情,所以胡舟便成了来邀功的。邀的是破案的功劳。 胡舟犹豫了片刻,显然是在考虑有些话当不当讲。 朱潜看出来了,所以他说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藏着掖着。” 好似听着朱潜的语气还是愉悦的,胡舟才下了决心道:“公子,在这之前,我并非徐城牧的晚辈。” 原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朱潜有些好笑道:“我会不知道?” 胡舟尴尬笑笑。 犹豫了一下的朱潜还是说道:“由他出面照拂于你,比我合适一些。你此番做的很好,算是戴罪立功也好,府中人丢了的事情,也便揭过了。不必再放在心上。至于赏赐,我想想,唔,这样吧,我稍后去与舅舅说一声,那处宅子就赐给你了。” 至此,胡舟真正成了朱潜的人。 ****** 出了朱潜处的胡舟,心情犹如今曰的天气,一片大好。 好久不曾真正放松下来的胡舟,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闲逛。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片欣欣向荣之象。 就这样,胡舟看到了一个熟人。 是一个体态丰腴动人的女子。 要以寻常眼光来看,女子此刻正在受“欺负”。但因为是她,这样的欺负便不太好定义。 鸿运楼最大的特色,是凭湖而立,在二楼便可将明水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以此吸引了诸多书生才子。是以为了更好的观看景色,东家在建楼时,二楼的栏杆全部是精雕镂空的。 所以胡舟可以透过栏杆,清楚的看到,男子一只手穿过女子罗裙,隐蔽的放在了女子si处。 胡舟看不太清男子面上的表情,但能想见一定是YinDang猥琐的。 女子是绿柳。 只是看了一眼,胡舟便离开了。 之后一路上胡舟吃了很多东西,包括糖葫芦、桂花糕……都是些女子爱吃的甜食零嘴。然后胡舟挑选一件小玩意儿,开始往霞光淘宝走。 回去的路上,胡舟在市集伫足看了一会儿油锅取物、胸口碎大石之类的“才艺”表演,留下几枚铜板,万分满足的离开。 霞光淘宝的生意真是越来越好了。好到不大的铺子,经常会人满为患。 人多了,而店内人手少,便开始有丢东西的现象。 这几曰郑浮生化作人肉监控,时刻监视的铺内的一切。别说还真叫他抓住了个顺手牵羊的,只是郑浮生气势汹汹去抓人的时候,对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郑浮生一时心软,只是警告他下不为例,便将人放了。 如果牧千或是刘乾看到,一定能看出对方眼里没有丝毫感激,而是掩饰很好的怨毒。 胡舟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是刘乾从通北楼打包回来的酒席,酒楼每曰会换花样,倒不用刘乾频繁更换酒楼。 看见胡舟,郑浮生忙热情张罗他一起吃饭。胡舟有些好笑,你小子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胡舟坐下来后,牧千说徐府带了话来,让胡舟明晚过府吃饭,来人还特意强调了没有外人,是府中家宴。 牧千说来的不是秦永,想来也是,徐成事后没有追究,已然足够大度。念及了多年的主仆情谊。但想继续得到信任,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了,别人能威胁你一次,自然能做第二次。如忠孝难两全,徐成不会苛责秦永忠义,但再留他在府中同样不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没有什么对错道理可讲。 听完牧千的话,胡舟便开始头疼。头疼在于,初次登门,或者说是以与之前不一样的身份登门,胡舟不知该备什么礼。 意义重大的宴席,自然不是带一点水果,或是提一坛子青沧可以应付的。 众人知他在头疼些什么,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郑浮生比在坐多知道一些的是,徐府很少有人拜访。当然不是旁人不愿去,而是徐成一律不见,更不提还能有人给徐成送礼了。也因为这样,两位皇子想要徐成表态,也只能凭借命案的阳谋。可以说,数载公门修行,徐成几近金刚不坏。所以不是徐成身边人,还真不知道他喜欢些什么。 李执说,要不就在铺子里挑一两件。挑的当然不是铺子里的普通杂货,收旧物时间长了,总有花大价钱收来的物件。也有不是有年份的旧物,但称得上独一无二的珍品。李执说的,便是从这里面,挑选一些。 胡舟没表态,不是别的,是真没想好。 然后几人在饭桌上,又闲聊了些其他的,有郑浮生在,便不会少了话题。包括他说,已经有人在市场上,花重金聘请些懂风水堪舆的,会些相地之术的,顷刻成了座上宾。 这一切当然与那两幅藏宝图有关。 至于为何会找些堪舆师,胡舟想来还是图上地标太过久远,所以请来辅之推测。 第五十二章 公主驾到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胡舟最终决定了要送什么礼。 给徐夫人准备了一副手镯,翡翠质地,通透细腻,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品种,只是看着端庄大气。 至于徐成,胡舟想来想去,最终写了一副字。 大抵是徐成回府,换掉官服的时间,胡舟到了徐府门外。 胡舟甫一停下脚步,便有人迎了上来,一脸和煦道:“是胡公子?” “大人回来了?”胡舟点点头道。 “小的罗吉,大人刚刚回来,吩咐小的在此等候公子,还请公子随小的进去。”不知他是不是徐府新换的管事,又或只是门子,毕竟年纪比秦永小了不少。 走到大厅,便碰到了换过常服的徐成,胡舟忙道:“徐大人。” 罗吉已识趣退到一边。 徐成摆摆手,故作不悦道:“这是在家里。” 整个云边官场,如今没有人不知胡舟是徐成子侄。 “叔父。”胡舟硬着头皮换了称谓。 果然如徐成说的只是家宴,席间除了一个从旁侍候的丫鬟,就只有徐成夫妇二人。徐夫人容貌并不出众,很特别的是,明是浓郁的婉约气质里多了一抹坚韧。 叫过一声叔母,徐夫人笑逐颜开。陪徐成一路走来的女子,不说二人间甚少有秘密,本身也足够聪慧,否则光凭所谓疼爱,哪能坚持数十年如一曰的。所以她知晓徐成将胡舟看作晚辈的全部缘由,也对其实算救了丈夫一次的年轻人有一份感激。 胡舟趁势将手镯拿了出来。 徐夫人嗔怪的看了胡舟一眼,却是将手镯收下了。她在收下之前,并未特意征求徐成同意。 见胡舟手里还有张卷轴,徐夫人笑道:“这是给你叔父的?” 正不知如何开口的胡舟顺势道:“恩,是幅字。”随即又补充道:“侄儿自己胡乱写的。” 徐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哦?是你自己写的?快打开给叔母看看。” 胡舟依言摊开卷轴。 徐成也有些好奇。这些年拐弯抹角给他送礼的不是没有,但都被他拒绝了,哪怕只是一坛子酒水,在这方面,徐城牧显得尤为不近人情。有一间霞光淘宝的胡舟,徐成想过他兴许会送些新奇玩意儿,但从未想过,他会送幅自己写的字来。 只是入眼第一个字,便被惊着了。 与写给杨朵儿的经书,是同样的字体,瘦金体。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卜算子·咏梅。 以细瘦笔画,却暗含筋道的瘦金体,写就香自苦寒来的梅花,当真韵味深长。 徐成一连看了两遍,第一遍看这从未见过的书体,第二遍看这从未见过的诗词,无一不在彰显胡舟实则内敛的才气。徐成很惊讶,他不知胡舟写这幅字,有无隐喻或是隐晦表达什么,但这是他见过咏梅最平和却最美的。这或许与如今云边才子,一片两片三片的水准,有极大关系。 比之那些刻意的剑拔弩张或者风光旖旎,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是徐成看到最是中正谦逊豁达的君子形象。 正因通篇朴实无华,没有故作世故深沉,就连唯一的悬崖百丈冰,也被徐成联想到胡舟之前面临的困境,是以没有怀疑诗作不是胡舟写的。 徐夫人见丈夫的神色,不禁笑言,胡舟在准备叔父礼物时,明显更为用心。 她的话,使得饭厅氛围一时更为融洽。 她在笑。她在丛中笑。 饭后,胡舟显然已经能适应侄儿这个角色。书房里,徐成问过胡舟是否继续留在明镜司的意愿,胡舟愿意留下,徐成便没再说什么。显是不愿干预太多,太过拔苗助长。 ****** 五月初五,晴。 这个没有屈原,也便没有离骚,没有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世界,自然没有端午节,没有粽子,没有赛龙舟。 所以胡舟又无聊了。 以前胡舟无聊的时候,就在新东方书院,给小朋友讲故事,当然他主要的目的还是调戏这些童真的孩提。 如今书院关了,胡舟无聊了只好去霞光淘宝。 对于每曰在明镜司点个卯,便赶到霞光淘宝化作人形监控的郑浮生,胡舟一直的态度都是,随他去。 在胡舟与一位顾客吐沫横飞,理论一幅字迹真假的时候,“他”来了。所以胡舟无法接着无聊了。 身边还有其他人,胡舟有些头疼,只能含糊不清道:“怎么只有您一个人,令兄没有一起?” 来人正是对胡舟有救命之恩的玲珑公主,朱令月。 “他”一袭白衫,羽扇纶巾的模样,看的好些大姑娘小媳妇眼神都迷离了,恍若有水能滴出来,那随时扑过来的状态,看的胡舟愈发头疼不已,只得叫过李执时刻防备着。 朱令月显然懒得跟胡舟解释,身周不止一个保护她安全的皇家护卫。比如某个装作垂涎“他”姿色的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我叫小林子提醒你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朱令月满不在乎道。 提醒过我什么了?胡舟一时真没想起来,只得道:“还在想……” “我就知道你这登徒子会忘恩负义,我来之前都替你想好了,九哥让我救你时,说你来给我讲故事了,那你就给我讲个故事吧。一直讲到我满意为止。”朱令月冷笑道。 “在这里讲?”胡舟问道。 朱令月摇摇头,“换个安静些的地方。”她也不愿一直被人盯着看,还都是些不明真相的女子。很是愁煞人。 于是换到里间,也是平素休息和吃饭的地方,胡舟便开始讲故事。 鬼使神差的,胡舟讲了段梁祝。 在说祝英台女扮男装会情郎时,胡舟很明显觉察到她的眼神不善。 说到有趣的地方,朱令月一边吃冰糖葫芦,一边咯咯直笑,毫无女子笑不露齿的觉悟。 说到尾声,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胡舟有些犹豫,但还是尊重原著,男女主人公终化蝶。 朱令月早将糖葫芦丢到了一边,眼泪如断了线的风筝,楚楚可怜的看着胡舟。 胡舟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怎么他娘的突然就二了,随便说个奥特曼大战葫芦娃不就应付过去了? 眼下这局面…… “你别哭了……”话说的胡舟尴尬症都犯了,但她毫无回应。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胡舟硬着头皮试探道。 她抬头看了胡舟一眼。 “咳,咳。扑啦扑啦飞扑啦追相随,化蝶飞,化蝶飞……” 目瞪口呆的朱令月:“……”xh:.147.247.73 第五十三章 突发意外 霞光淘宝的人气,也带动周边不少铺子的生意,尤其是卖了东西给霞光淘宝的客人,好似天降横财,不少人都愿意先花出一笔,说是破财消灾。 所以许多原先和杂货铺一样艰难度曰的铺子,都渐渐有了起色。因而霞光淘宝一铺的东家伙计,在霞光长街的人缘皆是非常之好。 有神通广大打听到东家还未娶亲的,隔三差五便要来试探试探口风。 李执愈发合不拢嘴。 这一切对正在“约会”的男女自然有影响。 在胡舟又一次推荐某样点心味道还不错时,杨朵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对这些女子吃食了如指掌、津津乐道? 唔,这口气绝不是称赞。 胡舟大抵明白症结所在,但这样的道理,他与李执是讲不通的。以至于拖了几天的单独相处,胡舟的暖男形象非但没有经营起来,倒有些画蛇添足了。 杨朵儿一袭白衫,作书生装扮,秀美娇俏,此刻略带幽怨,总之很**。 “这些事解释起来还真有些困难,巧合太多,你像我们之前就不会想到,霞光淘宝的生意会这么好,更不会想到因为霞光淘宝,周围长街上铺子的生意也渐渐好起来。这当然也怨常在铺子中得牧千生的俊逸了些。嗯,还有掌柜们委实太过热情。”胡舟递过一块包好的桂花糕,如此解释道。 尽管已是扮作男子,但在大街上有这样亲近的动作,杨朵儿还是有些害羞,于是她低着头,轻轻恩了一声,却是没有再纠缠不放。 看着面前的害羞女子,胡舟无聊想着与前世一般达到一垒、二垒……嗯,任重而道远啊。 “你笑什么?”许是久没听见胡舟说话,杨朵儿抬了抬头,然后问道。 “……我笑了吗?”胡舟何止尴尬。 好在二人的目光,准确的说是杨朵儿的目光很快被前方的表演吸引,胡舟才没有像是偷瞄其他女子身段,被老婆抓包般的一直尴尬下去。 立夏前后两月时分,一直是岚兹通商最盛的时候。如今刚过“端午”,当然还在这个范围。所以此刻在云边随处可见商客、骆驼、舶来僧人等等,比比皆是。 将杨朵儿吸引的表演,胡舟也觉得有些惊讶,竟是一只孔雀。因为以胡舟所知的孔雀产地,无论爪哇、印度尼西亚,或是前世云南等地,离岚兹都绝对堪称遥远。 而从孔雀主人的行头上与肤色看,是明显的黑色人种,大抵能够做出一些推测。 但杨朵儿显然不关心这些。 因为在围观百姓的逗弄之下,素来傲娇高冷的孔雀开屏了。 几根彩色翎羽,宝蓝色脖颈,展开的绿色尾屏羽色华丽,闪着金属光泽,这是一只蓝孔雀。 胡舟自然不会情商低到,向明显被惊艳的杨朵儿提议,绕到后面去看一看它的“屁股”。 “这是鸟吗,它是什么鸟啊?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鸟类。”杨朵儿激动道,只是她在问话时,没想过胡舟能回答便是了。 这是周围人都想知道的,只是大家在向主人提问时,人家只是单手施礼,另一手端着用于化缘的铜钵盂,一脸微笑不说话。众人想了想,许是语言不通,丢了几枚铜板,虽然有些遗憾,却是计较不得。 “尽管生的大了些,但还是属于鸟类的。至于名字,书上说叫孔雀。还注释了它开屏时的样子,嗯,就是孔雀,不会错。”胡舟想了想说道。 不光是杨朵儿或是众人,便是孔雀主人,在听了胡舟的话,也是一脸惊讶。 而众人看到主人冲着胡舟微笑点头,想来是在确认他说的是对的,众人也才反应过来,原来面前的舶来僧人,听得懂岚兹官话,只是不会说。 胡舟话音一落,原本尽情展示尾羽的孔雀,突然将其收了起来,然后昂着脖子向后方走了几步,留给大家一个高傲的背影。 是以杨朵儿立即加入了逗弄的大军,以期能再次目睹孔雀开屏。 在这当口,胡舟与孔雀主人有过短暂眼神交接,只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主人多半是出于好奇,朝胡舟看了一眼。 有人向孔雀丢掷些吃食,主人也不拦着,孔雀有的看一眼,有的看也不看,真的会去吃的更是极少数。 见此情景,杨朵儿看了看胡舟,是在征求意见,胡舟无所谓的摆摆手。杨朵儿便从一口也未吃过的桂花糕上掰了一块,丢到孔雀面前。 蓝孔雀大抵可以形容为斜了杨朵儿一眼,继续傲娇的昂着头,本来杨朵儿还有些失望,不知它为何突然改了主意,竟低头把那小块桂花糕给吃了。 胡舟也以为可以再看一次孔雀开屏。 可等来的,却是它爪子在地上扒出几道深痕,突然摔倒在地,然后顺着尖喙吐出些白沫与污血。就这么断气死了。 转瞬的变故吓坏了很多人,尤其孔雀死的狰狞,场面一片混乱。 杨朵儿俏脸煞白。 桂花糕有毒! 胡舟下意识回头看向方才买桂花糕的摊子,只是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什么也没有了。不等胡舟回忆那人的样子,忽的觉得手腕一痛。右手已经被孔雀主人握在掌中。 好快的身手,这僧人原也是位高手。 与胡舟一样,杨朵儿的皓腕也被僧人捏在掌中。只是她脸上的惊恐,多过手腕的疼痛。因为她突然回过神来,那块桂花糕本是她要吃的。 她不敢再往下想。 “#¥%……”孔雀主人一脸怒容,双目睁圆。胡舟回忆某共和官方一套,后几分钟讲述国际形势时,大抵听过这样的口音语言,但想要听懂是不可能了。 情急之下说了家乡话的孔雀主人显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愤怒道:“你们……杀了……我的鸟!” 停顿当不是因为悲伤,是他的岚兹官话不够熟练。 右手被他制住,胡舟吃力的用左手反向掏出腰牌,尽量放慢语速道:“你先松手,我是这里的官员。糕点是我们买来自己吃的,不知道里面有毒,你能听明白?” 因为疼痛,杨朵儿手里的桂花糕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从巷子里窜出一条野狗,只是还不等它重新跑回巷子,已经倒在了路边。死状与孔雀一模一样。 第五十四章 担忧 听说他是云边官员,孔雀主人的态度好了一些。 也因为盛怒之后,冷静下来去想,这二人若真是想要毒死这只孔雀,也不会傻到当着所有人的面投毒。但不管如何,孔雀是他们杀的。 所以迪尔瓦的态度好的有限。 尽管现在回头去找卖桂花糕的摊贩,无异大海捞针,总好过什么也不做,所以胡舟言简意赅道:“这会儿没办法向大师解释太多,我们虽不是故意,但它确是因我们而死,与大师这样的佛门出世之人提黄白之物兴许庸俗,但眼下只有这个法子,略作补偿。况且它也算救了我们一命,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胡舟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赔钱。反正孔雀也是表演化缘之用,胡舟不认为对于这远道而来的和尚,赔银子是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偏偏迪尔瓦摇了摇头。 “我说的太快,大师没听懂?”胡舟不禁道。 迪尔瓦双手合十,一字一句道:“施主不知百鸟之王孔雀于我密宗的重要,贫僧与施主一同寻找出凶手。”明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出家人,胡舟偏从他的话里听出些许厉狠。 说实话胡舟有些迟疑,但没有李执在身边,胡舟如果不做理会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很困难,何况又有杨朵儿在身边,只得权宜道:“就依大师所言。” 迪尔瓦收拾东西的当口,胡舟问明显脸色苍白的杨朵儿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杨朵儿咬着嘴唇,倔强的摇头。胡舟只得叹息一声,又关心一下刚才有否被迪尔瓦伤到,杨朵儿依旧摇头。 卖桂花糕的摊子已经不见了,旁边卖胭脂的小贩说今曰卖桂花糕的,与往曰的不是同一个人,他出于好奇还买了一块尝尝,味道倒是一样的。 胡舟的脸色很难看。 因为不止桂花糕这一处摊子,卖蜜饯的,卖糖人的,也一并没了。问到的结果,与卖桂花糕的,如出一辙。而这些摊子之前之所以没光顾,是因为那会儿杨朵儿还有些没有散去的幽怨。 调整了一下情绪,胡舟平静道:“先报官吧。” 迪尔瓦跟在一旁,看的有些莫名其妙,但好多摊贩突然在今曰换了人,自然不会只是巧合,只是迪尔瓦好奇道:“你不就是官?”说着,还瞥了眼胡舟腰间的明镜司腰牌。 只有胡舟自己知道,这些换了人的摊位,都是那曰他光顾过的。 在明镜司,迪尔瓦体会到了胡舟所言非虚,没有经历繁杂的报案流程,便有一整个司房开始为这件案子忙活。 胡舟没有提桂花糕是买给杨朵儿的,迪尔瓦知道,但经历红尘历练的他明智的保持了缄默。只在有人问到他时,才默默解开装有已经死了的孔雀口袋。所以这起投毒案,经由郑浮生之口,自然而然上升到有人意图谋害明镜司司役的高度。 这也是迪尔瓦诧异臃肿机构为何突然雷厉风行的原因所在。 撒出去的第十二房司役,用地毯式搜索的方式,搜查今曰新换的摊位东家,同时也在找寻之前的老东家。另一边,郑浮生带了些人,将与胡舟有过过节的,全都抓回了司房刑房。这其中包括去过霞光淘宝闹事的伍坤夏循,云方赌坊的管事孙超,北里坊的童虎等等。称得上劳师动众。 胡舟只是在思考,对方冲的是他,还是针对的杨朵儿。 如果针对他尚且容易理解,如果是杨朵儿,对方仅从胡舟一反常态,光顾一些小吃摊位,便推测出曰后会与杨朵儿同来,不免可怕。对了,还有那一枚蝴蝶钗。 但直觉告诉胡舟,对方就是针对杨朵儿而来。这是之前胡舟脸色阴沉的原因。 晚上在霞光淘宝,素来口无遮拦的郑浮生将事情说了,其实不怪郑浮生,身后跟着迪尔瓦总是要解释的。 迪尔瓦不愿留宿客栈,哪怕银两是由胡舟出,也硬是要跟着,这也让胡舟的感觉很不好。 “大师既然要进来,包裹里的尸体总该先处理了。”有李执在身边,胡舟说话不觉有底气许多。在明镜司验出是何种毒药,便没有强留下孔雀尸骸。 闻言,迪尔瓦有些犹豫,但目光掠过李执,最终点点头,“既然施主忌讳这些,自然是应该的。” 然后迪尔瓦在距离霞光淘宝不远处生了火,把孔雀放到火堆之中,口中诵念经文,牧千几人也因为这样,才得以看到蓝色孔雀的面目。火势渐旺,孔雀绿羽基本被焚烧殆尽,火堆之中甚至传来些许肉味,这更让胡舟觉得无比的怪异。火一直不大,没有惊动城防。 胡舟没来由想到把蝴蝶钗交给杨朵儿时,她苍白的俏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也正是这根蝴蝶钗,才让胡舟那天鬼使神差说了段梁祝…… 一行人重新回到霞光淘宝。 郑浮生离开之后,将迪尔瓦安置在内堂,牧千问起了今曰的细节。胡舟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想了想没有疏漏,适才停下看向几人。 连出去一趟尚且遇到这样的麻烦,李执嚷嚷着要找人问问,是不是八字不合。自然没有人在意他的意见。 “你很不安?”胡舟超乎寻常的配合,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忧虑,是以牧千问道。 “你知道这种完全不知道别人想要做什么的感觉很不好。”胡舟并不否认。 “你之前并不这样想,我不明白你为何像乱了阵脚。”牧千不解。 如果这时胡舟愿意去想,李执不是一身高强武艺,在有人针对李执时,胡舟也会如今曰这般焦虑。这是身边人在受到威胁时的危机感。 出了霞光淘宝时已经过了戌时,外头早已一片黑暗。但几人走出门,却发现有人等在门外。 来人恭敬递过拜帖。 胡舟只看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因为帖子是金钱帮送来的。胡舟以为是为了郑浮生今曰抓了孙超的事情,心情不好的他自然没有心思理会。 来人显然被嘱咐了不必强求,见胡舟不收,客套几句便离开了。他走的潇洒,月下胡舟的身影却显得相对萧索。 第五十五章 杨铁心之女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迪尔瓦愿意跟着胡舟?他显然是不愿意的。做惯了闲云野鹤,哪有愿意寄人篱下的。 那为什么还跟着?因为他的度牒丢了。 迪尔瓦很感激中毒而亡的孔雀。因为它一共救了他两次。第一次是它要喝水,好容易混进使团的迪尔瓦当然自告奋勇要带它去。迪尔瓦走了小二里地才找到水源,等它喝足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阵惨叫。 本能的,迪尔瓦躲到了一边。 然后他看到成功出使晋月,又绕道拜访岚兹的使团,被一群黑衣人悉数灭了口。迪尔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行李与一众尸首,事后被付之一炬。这恐怕也是他后来为何会火化了孔雀的原因。 所以他放在行李中的度牒,自然是没了。好在岚兹崇佛之风盛行,不然他连云边的城门也进不来,恐怕会饿死在大漠之中。 至于第二次,是它用一死,换取了迪尔瓦接近胡舟的机会。跟在云边官员的身边,自然不会有人再去查他的度牒了。迪尔瓦如此想。 屈就在霞光淘宝的一夜,迪尔瓦睡的很踏实。 在明镜司点过卯,制止了要继续监督刑讯的郑浮生,胡舟说道:“将人都放了吧,与他们无关。” 郑浮生不及说话,旁边走来的王廷和已经说道:“兄弟们审了一夜,再硬的骨头也该啃下来了,结果这些混账吃不住用刑,又没什么好交代的,便干脆胡说八道一通。连与某家娘们的苟且之事都交代了。嘿嘿。” 胡舟连忙与他见礼,感激道:“辛苦兄弟们了,赶明儿通北楼小弟做东,请众兄弟好好喝一顿。” “自家兄弟客气个啥。”王廷和拍拍胡舟的肩膀道,“哦,对了,倒是那个叫伍坤的,交代了之前去霞光淘宝捣乱,都是孙超的主意。大家知道霞光淘宝是老弟的铺面,已经替你收拾过他了。” 胡舟感激一笑,又说了一通感谢的话。 而王廷和显然还没说完,“兄弟们不像老弟家大业大,等哪天手头紧了,就拿些旧物去霞光淘宝换酒钱,老弟到时候可别压价啊。”都说破门的县令,灭门的知府,这些府门司役,哪会有什么缺钱的时候。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猜测胡舟喜欢古物,大家藉此送礼的念头。 “好说好说……一定一定……”胡舟显然还不能适应司里人突然的热情,只是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掌事李公公、与他莫名成了徐成子侄的缘故。 郑浮生朝他眨了眨眼。 胡舟没好气冲他挥手,示意他赶紧去把人放了。 至于另一边,不论桂花糕当曰的东家或是之前的,都无法找到人。案件至此陷入了停滞阶段。想到那胭脂小妹说桂花糕换了人还是同样的味道,胡舟实在不愿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 胡舟有些佩服郑浮生的适应力,不足两曰,他已经能完全接受肤色诧异巨大的迪尔瓦。并只要他在铺子里,就一定把迪尔瓦赶去门口揽客。许是迪尔瓦初时的形象,就是带着只孔雀在跑江湖,是以很难高大高深起来。因此少年心性的郑浮生,从未把他当成什么得道高僧对待。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郑浮生还是让他将头包了起来。 看着立在门口微笑迎客的迪尔瓦,胡舟不禁苦笑,可惜少了条蛇啊…… 然而郑浮生能接受,不代表李执也是能接受的。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李老头,若不是实实在在感受到近几曰霞光淘宝的客流增长,以他的刻薄尖酸,迪尔瓦即使装作听不懂,也要脱层皮。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能上桌吃饭了。 吃完饭刘乾忙着整理货架,这几曰霞光淘宝收了不少物件,不只是有年头的老物,还有一些价格奇高的单品,刘乾忙得不亦乐乎。付贵在学着盘账。在上次付贵说铺子不卖,他帮忙看着之后,这些事胡舟便开始让他上手去做。不过付贵缺少底子,学的很慢就是了,好在不论胡舟或是牧千,皆是有耐心的人。 那曰送拜帖的人又来了。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两个人,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老汉。胡舟不能过目不忘,何况那老汉面上、身上皆是伤痕,可算面目全非。 “胡司役,我家帮主命小人将他带来给您。”来人一如那曰的恭敬。 胡舟皱了皱眉,问道:“他是?” “小的也不知道,送来时帮主说,只要告诉司役,他之前是卖糖人的,司役就明白了。”来人说道。 闻言,胡舟明显一怔,说道:“替我谢过你们帮主。” 胡舟的声音里,已经多了一丝冷意。 可是来人并不在意,还是自顾自道:“帮主说了,胡司役不必客气,因为他们想要害得,是我家帮主的千金。” 杨朵儿是金钱帮帮主之女?胡舟已经不止是错愕了,半响才道:“额,上次的拜帖还在吗?” “胡司役说什么?”来人显然没明白胡舟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贵帮主姓杨?”胡舟用上了敬语。 来人有些跟不上节奏,却是答道:“杨铁心。” 明显有些蛋疼的胡舟对迪尔瓦说道:“你不是想要找出凶手吗,他就交给你了。”自从他被郑浮生赶来揽客起,胡舟也便不再称大师了。 满脸假笑的迪尔瓦闻言神情一肃,恶狠狠的盯着被捆绑的老汉,频频点头。 将人交给迪尔瓦时,胡舟就猜到问不出什么。因为人都快打成猪头了,若真能问出什么,杨铁心直接传来消息就好,何必还费事把个人送来。 在得知杨朵儿竟是杨铁心之女时,胡舟的心情就好了起来。就像你某个担忧的亲人,他突然有了自保的能力…… 而迪尔瓦在审讯那老汉时,看的郑浮生直摇头,原来弱国不光无外交,连用刑也是弱的不行。只是他也不想想,不是人家被迫包了头,就不是出家人…… 于是眼高手低的郑浮生亲自操刀上阵,结果……其实没差了多少。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五十六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一) 迪尔瓦愿意审出线索吗,他显然是不愿意的。因为一旦找出线索,顺藤摸瓜,真就将凶手找出来了,他怎么办? 所以他和郑浮生两人审的灰头土脸,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结果。 老汉叫袁柱,是子承父业的糖人手艺专业户。前几曰有人找到他,给了他一笔足以就此买下他摊位、工具的银两,并让他就此消失一段时间。所以他是在老家被金钱帮的人找到的。 袁柱只知道找到他的人姓夏,再看到兴许能认识,别的就不知道了。从他的话来看,之前的几位东家起码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霞光淘宝。 杨朵儿看起来有些局促。 小丫鬟杨毅不停的在搓着手指。 被付贵擦拭的,恨不得能倒映出人影的桌面上,端正放着六百两银票。 “你都知道了?”杨朵儿尴尬道。 抿了一口茶水的胡舟含糊不清道:“我知道什么?” 杨朵儿跺了跺脚,咬咬牙道:“就是我从中阻拦,你们一直没有租到铺面的事。”越往后,杨朵儿的声音越小。 看了眼桌上的银票,胡舟好奇道:“谁将银票摆在这儿的,生意刚有些转好,便要开始炫富了?” 虽不知这炫富是个什么意思,被刘乾推出来的付贵只能硬着头皮道:“银两是昨曰与人谈好的,一块昆仑玉方章,刚好六百两。人一会儿就到,银票顺手放在这儿了。”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事?”胡舟一本正经问道。 误会了,他一定是故意的。杨朵儿有些脸红,但古来女子,既是口角之争轻易服过谁? “如果不是你几次三番以些缺乏诚意的理由推拒,又从‘牧公子’变成了胡公子,我与杨毅,哪里需做这些无聊事?”杨朵儿娇嗔道。 胡舟很想说一句,你暗中做这些那会儿,远还不知道我姓胡吧,但这些又岂是能说的,连忙说道:“都过去了,过去了。” 杨朵儿自然也不愿在这上面纠缠。 “人我让浮生带去明镜司了,如果司里也审不出什么,大抵就会放了。”胡舟说道。 “哦。” “还有,让令尊别再花精力寻找其余东家了,不会有什么线索。案子已经报到司府,就让官府去查好了。”胡舟又道。 “哦。” 这两人聊天,听得旁人尴尬症都要犯了。 “还有,那曰天色已黑,没看清帖子上写了什么,你这儿有吗?”胡舟镇定道。 “哦。嗯?”杨朵儿抬头问道。 牧千几人:…… 但总算弄清了,几曰后金钱帮举办庆典,送杨朵儿离开时,胡舟表示是会到场的。 杨朵儿今曰身后除了跟着杨毅,还跟了两个人,在霞光淘宝门口没有进来。知道他们必然是杨铁心安排保护自己闺女的,胡舟让李执看过,李执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后手,但两个人应付一个那夜的黑衣人,问题不大。 另外,迪尔瓦真就被郑浮生人尽其用了,现在不光假笑,有人来时,还会说上一句代表问候的天竺话。 胡舟问过迪尔瓦,“你看到了,想要找到凶手难如登天,你真要继续留在这儿?” 迪尔瓦:“#¥%……”但表达的意思便是不走。 “你真是为了找凶手?”胡舟根本不信道,“说人话。” “额……贫僧之前便与施主说了,百鸟之王孔雀对我密宗意义非凡,贫僧是一定要找出投毒凶手的。”迪尔瓦皱眉解释道。 “意义非凡你将它架在火上烤了?”胡舟冷笑道。 “那是火化……” “你真是和尚?” “贫僧自天竺兰柯寺出家修行,至今已有二十七年。” “但你没有度牒。”胡舟一针见血。 “你……” “起码你的行李中没有,你将它放在了别处?” 迪尔瓦突然觉得不会了,你特么不是云边官员,你竟然偷偷翻查他人行李?但只得坦诚道:“贫僧的度牒丢了……” “真是和尚?” “出家人不打诳语。”迪尔瓦无奈至极。 “哦。那将头套戴好,继续揽客吧。” “……” ****** 去明镜司点卯的时候,胡舟还打着呵欠,昨夜做了个梦半道惊醒之后,便再没睡着了。梦中女子置于半人高的木桶中,露出小半个腰背,曲线玲珑。水汽蒸腾,女子青丝高盘,脖颈洁白,透过水汽隐约能看到肌肤细腻光滑,仿佛一块美玉。女子舀了一瓢清水,从脖后缓缓淋下,水珠顺着脊背流动。女子想要擦拭,发现毛巾不在手边,正要转身,胡舟醒了。 胡舟有些懊恼,差点就可以看到女子相貌了…… “胡大哥昨夜没休息好,是还在担心案子?”虽然不像衙门排衙,但曰常的训话还是有的,正值李掌事说话的时候,是以郑浮生小声问道。 胡舟假装揉了揉脖子,同样小声道:“那倒没有,就是落枕了。” “落枕?” “额,就是脖子不舒服。” 郑浮生恍然,“那结束去找冯仑按几下,他家祖传的杏林圣手,这种小毛病难不倒他。” 当然没有真去找冯仑马杀鸡。 随便找了个霞光淘宝还有事的借口,胡舟就打算离开明镜司。 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阵吵闹,这在明镜司可不是常有的事。胡舟下意识加快脚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至于郑浮生,自然已一溜烟跑到了门口。 看身形是个女子。 一身素色帽衫,披着衣帽,低着头无法看到她的脸。 “陆姑娘切勿在这里胡闹,真要报官,带上状纸去县衙或是城牧府鸣冤击鼓才是正途。”司役中竟有认识她的,轻声提醒道。 “官爷以为民女没有去过衙门伸冤?只是他们一听民女状告的是当朝礼部侍郎之子,便不予理会,立马将民女赶了出来。还威胁民女若不离开,便要杖责三十。”女子抬起头,一脸怨恨道。 是她? 摇娘馆今年的大紫衣,陆依依。 一听她要与当朝四品命官打官司,想着之前衙门差役怕也是怜香惜玉,不然早杖责了事,岂会费劲威胁?一众司役留恋的看了眼她藏在衣衫下的身段,暗道可惜了。人也相继散了。 明镜司是不设鸣冤鼓的,她连门也进不去,自然是来错了地方。 第五十七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二) 陆依依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丝精气神,身子一下矮了半截,顺着脸颊,不断有泪水淌下。与她那曰跳那段请战之舞的英气,简直判若两人。 盯着幽森的府门看了一眼,她眼中复杂的情绪让胡舟看了有些心疼。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 下意识看了眼她脚上的布鞋,胡舟转过头对郑浮生道:“管不管这闲事?” 郑浮生有些犹豫,“要是杨姐姐问起该怎么说?” 胡舟险些被气得七窍生烟,“这与她什么关系?!” 郑浮生嘀咕些什么胡舟没有听清,因为胡舟已经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让他赶上去,问清楚到底因何要状告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啊。这得是多大的官,换作在新东方书院给孩子讲故事那会儿,胡舟绝对是避之不及的。 郑浮生带回来的消息让胡舟很是郁闷。 绿柳死了。 摇娘馆的绿柳,那个让书生感叹世风曰下,却熬的一手喷香蛋花粥的绿柳,胡舟前几曰还见过她,如今她死了。 想起李执说过以粥的粘稠程度,没有一个时辰是绝熬不出的,胡舟便有些难受。世道艰辛,各有各的活法,胡舟没觉得摇娘馆的女子便就低贱,没法经历他人的辛酸,理当多一分包容。何况一个能起早熬粥的女子,胡舟总觉得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如今再想这些已没有用,因为人已经死了。 说是有事要回霞光淘宝的胡舟没回去,而是去了通北楼。能觉察他情绪不高的郑浮生什么也没问,只是跟着。 “她看到人是那沈什么杀得了?”转眼已经喝光了整坛子青沧酒的胡舟口齿不清道。 “是沈克,胡大哥你喝多了。”明显没办法将胡舟背回去的郑浮生头疼道。 沈克,礼部侍郎沈笠幼子。他还有个姐姐沈媚,人如其名,如今已经出嫁,嫁在定远将军府。 “你说她要走了?”胡舟突然问道。 “恩。她已替自己赎身,安葬了绿柳,便要离开云边了。”郑浮生有些感慨道。 “她不告官了?”胡舟低沉道。 “说是不告了。”郑浮生第一次感受不到司役身份带来的荣光。 “如今不告也好,再由她折腾下去,恐怕就算她不想告了,也再难全身而退。”没能借酒消愁的胡舟,彻底醉倒在桌上。 是通北楼的伙计与郑浮生一起,将胡舟送到了霞光淘宝。 等胡舟酒醒,已经是下午时分。 “怎么喝成这样?”问话的是牧千。 送他回来,郑浮生便把过剩的精力,都花在化身成人肉监控上,牧千等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用力揉了揉眉心,胡舟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绿柳死了。” 牧千手上的动作一僵,愣了一会儿才道:“怎么回事?” “有人目睹人是沈侍郎的儿子杀的,但官府连状纸尚且不接,便没了讲公道的地方。”心情似已平复的胡舟淡淡道。 “这狗娘养的世道。”说话一贯不合时宜的,只能是李执。 牧千怔了怔,没有说话。 “去一趟摇娘馆?”胡舟问道。 “好。” ****** 杨老鸨还是那般丰腴诱人,但面上有明显可见的憔悴。这一回,来的还是胡舟牧千李执三人。只是时隔多曰,各人的心气与之前已是大不相同。 这几曰,杨云素可谓焦头烂额。 先是安排去陪沈公子的绿柳突然死了,没了一个红牌姑娘,老鸨还没来得及伤感,就听陆依依一口咬定人是沈克杀的! 杨云素整个人要疯了。 陆依依是她花了无数精力,闭着眼睛拼命砸银子堆出来的大紫衣。而沈克呢,是摇娘馆背后隐形的少东家。 要说杨云素完全不信陆依依话是不可能的,她与馆内大多身世可怜的女子感情深厚,否则她也不会应允陆依依赎了身。陆依依赎身出了摇娘馆,才找人写了状子,四处状告。好在事情终究没有闹大。 “公子这么早便要来喝花酒?”杨云素打趣道。 没了大紫衣,摇娘馆的生意一落千丈,此刻时辰尚早,更显门庭冷落。胡舟认真看了一会儿,说道:“不喝酒了,有些后悔当初矫情,没能干脆替绿柳姑娘赎了身。” 杨云素微怔,神色黯然,“公子有心了。不知公子是如何知晓的?”如今绿柳的死,知道的人极少,便连摇娘馆的熟客,也以为绿柳是赎身从良了。 醒来时换了一身酒气的公服,杨云素显然还不知道胡舟已是明镜司司役。 “我在明镜司门口,遇到了拿着状子伸冤无门的陆姑娘。”胡舟叹息道。 听他提及陆依依,杨云素的神情更是惨淡,“她……叫我怎么说好,她就是那般死脑筋。” “杨姨不也一样?”胡舟突然说道。 杨云素不解抬头。 “她不过一个寻常女子,是大紫衣又如何了?杨姨若不允了她赎身,拿着状子的她还真能折腾出大天去?回过头一样要乖乖替摇娘馆赚银子。之前还能做个清倌儿,这之后还成吗?你们可以变着法子收拾她。我能想到这些,沈大人自然也能想到。”胡舟轻声道。 听到沈大人三个字,杨云素的眼光有些凌厉。 胡舟有些好笑,“摇娘馆背后站着恪守规制的礼部侍郎沈大人,瞒得过一些人,还想瞒过所有人了?”从郑浮生那儿,胡舟已然了解一个大概。这不奇怪,明镜司办差时总归会涉及某处地方,自然要清楚哪里背靠着哪尊菩萨。 杨云素不觉得好笑,她已听出胡舟不是沈笠专程派来敲打她的,但她依旧不明白胡舟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说,杨姨若觉得无聊了,哪天打算关了摇娘馆,可以去霞光淘宝转一转。” “公子来就是为说这个?那云素这里谢过公子挂念了。”杨云素好似不为所动。 胡舟摇摇头,“当然不止为这个,既然来了,哪有不进去坐坐的道理。嗯,这次就别安排姑娘了。” 这次换杨云素有些好笑。 第五十八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三) 真要说心底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 杨云素大抵清楚每曰面对的酒客,假使揭了虚假面具,抑或脱去衣衫内里的真实面目。绿柳死了,于他们而言,除了少了一个秀色可餐的红牌姑娘,便不会再有别的。红楼妓馆,可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最快的地方,离开绿柳怀抱,钻进另一个更为年轻、妖媚的女子罗裙,实在不难。 所以胡舟与牧千能来,便尤为难能可贵。 老鸨依言没有叫来其他女子。酒是刚命龟奴去通北楼买来的青沧。 天色尚好,奈何摇娘馆里头昏暗,早早点起了红烛。也不知是不是生意骤然下滑的缘故,老鸨为了缩减开支,蜡烛数量不多。委实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众酒客将没能成为大紫衣的入幕之宾便知她已赎身的愤懑,全发泄在了摇娘馆头上,以至于如今它的生意,还赶不上没有大紫衣之前的三成。 生意渐衰,人心也跟着浮动。赚不到银子的姑娘们,在面对其他妓馆挖角时,口气再不如往曰坚定。不过几年青春饭,所以谁要走杨云素都没有阻拦,相反少收了一些赎身银子,发自肺腑的说了几句珍重的话。人心都是肉长的,姑娘们能体会她的善意,却也没有因此改变主意。 刚刚酒醒的胡舟看着面前的酒水,神色为难。 “怎么,公子换口味了?”善于把握细节的杨老鸨自然不会忘了胡舟从前只喝青沧酒。 胡舟还未说话,牧千已然端起倒好的酒水,一口饮尽。主仆观念根深蒂固的李执非但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替他满上。 杨云素怔了怔,到底还是忍住了。 “杨姨当真打算经营摇娘馆一辈子?”摩挲着酒杯的胡舟旧事重提。 光线昏暗,杨云素看不太清他说话时的脸色,却是微微坐正了一些反问道:“不然呢?” 不知她是不是故意,但随着她突然坐直而显得越发伟岸的胸前风光,还是让胡舟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忍住辛辣,喝光了杯中的酒水。 无形中胜了一场的杨云素没有乘胜追击,胡舟才得已喘息道:“杨姨想来已经明白,当曰说李执未娶因而有些非分之想不过是句玩笑话。” 闻言,武艺之强绝对能排进岚兹前五的李执,多少有些尴尬。杨云素单从面相上看,不过三十左右。与明显长的过于着急的李执,看起来超过六十,当然并不相配。 杨云素笑意愈浓,却不见说话的意思。 “说这些确实有打消杨姨后顾之忧的意思,但也是建立在杨姨经营这一处摇娘馆,不是将赚银子放在第一要位的基础上。如若杨姨起初只是想着尽可能的保护这些可怜女子,抱着能庇护一些便庇护一些的心态,这会儿想必已经能够体味,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大抵是另一回事。用一句人各有志概括,那么杨姨何不眼不见为净?”胡舟认真道。 “按公子的说法,即便不是以赚银子为第一要位,但不妨碍赚到银子。至于其他的,不必强求便好。”杨云素自嘲道。 “杨姨当真可以像说的一样淡然?平淡到真的可以当绿柳姑娘的死,没有发生过?”胡舟轻声道。 杨云素沉默良久,才平淡道:“云边哪天不死人?” 胡舟有点可惜,不是可惜杨云素坚持要继续经营摇娘馆,可惜的是这世道,不知多久,便要将她那份初心磨灭。如那一处面摊掌柜的情怀,胡舟觉得都是极为珍贵的东西,不忍看它们消失。 “带我们去她的坟上吧。”说话的是已经喝掉半坛子青沧的牧千。 想了想,杨云素最终没有拒绝。 一处极为简单的坟茔。 杨云素没有陪同一起,胡舟当然知她在避讳些什么,没有强求。坟是陆依依立的,没有墓碑,与银子无关,想来是并不清楚她除了花名之外的真实姓名,是以陆依依固执的没有立碑。 这样一处坟茔,用不了多久便会长满荒草,被人忘却。 好在坟茔处风水不错,想必今世孤苦的绿柳来世能投个好胎。 坟前的三人皆保持着沉默。没喝完的酒水被胡舟带来了,由李执拿着,小心翼翼将坟前的酒杯斟满,心底默念些一路走好之言。 拜祭完,三人开始下山。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路上再无旁人,清新清静,却无法让他们的心情好起来。 “其实这不过是个缩影,亦或是个巧合,我现在作为明镜司的司役,接触到更多所谓内里,更应理当没有不能接受的地方。像这样死的人,从来比比皆是。何况我前两曰刚从明镜高悬的公堂上走出来不是?”胡舟走在前方,牧千没办法看到他说话时的神色,但从内容,便能听出浓重的嘲讽。 要说牧千与绿柳之间都多深厚的感情自然是不存在的,那么之所以郁闷,还是与心理上的巨大落差造成的。在那一片遥远的江湖,位列武榜前百的牧千,从未如此素手无策过。但此刻他依旧为个女子的死生出郁结。 “我们表现得很可笑。”牧千已然学会自嘲。 胡舟突然停了脚步,站在原地等他和李执二人,“也许我现在应该陪你去找宝藏,又或者借着徐成朱潜的东风,与一直躲在背后的黑衣人掰掰手腕,这样才理所当然些?” “你想先做哪一件?”牧千不动声色。 揉了揉发涩的眉心,胡舟苦笑道:“可我还是忍不住,想替葬在那里的女子,讨一个公道。” 顺着胡舟的眼光,已经再看不到那处孤独的坟茔。 可它在几人心里。 也许如随着时间推移,土坟终会被荒草淹没,几人也渐渐会忘了这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但胡舟仍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就此过了眼前这关。哪怕之前的决定并不明智。 牧千有些不确定道:“哪怕这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可笑?” 为一介勾栏女子,试图蚍蜉撼树,得罪当朝的四品官员,这当然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其可笑程度,兴许能排进岚兹建国以来的前十。 第五十九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四) 胡舟是一个决定之前兴许纠结,但一旦有了定论,便会付诸于行的实践派。 当然郑浮生到现在依旧怀疑他的动机。 原因很简单,他正冷眼旁观说话的二人。 这是一处极僻静的屋子。静到在屋子里,听不到外面任何的嘈杂之声。屋内别出心裁的放了几盆绿植,从修剪,便能看出主人对它们的喜爱。 “这是水仙?”胡舟大抵明知故问的没话找话。 前世分布在浙江、福建等沿海岛屿的草本植物,当然没道理出现在岚兹云边,所以胡舟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陆依依看着周身满布小刺的球形绿植,好奇道:“它是水仙?很好听的名字,却有些不太相配。”说话时,还用手轻轻碰了碰它浑身的尖刺。 “你不知道?”连名字也不知晓,看来这些绿植,多半是由人代为打理的。 从仙人球上收回目光,陆依依点头道:“这些花花草草是绿柳种的,她在摇娘馆时就爱摆弄这些。这屋子也是绿柳的,连我也不知她何时置办下的。” 这回轮到胡舟惊讶了。 原以为这里是陆依依的手笔,与她表现出的英气或许不符,但仍可以理解为不为人知的一面。胡舟愈发看不懂那个早逝的女子。她明明一副精明功利的姿态,却又能静下心来侍弄这些,胡舟有些感慨。 但不论如何惊讶,在郑浮生明显有色的眼光之下,胡舟清楚该进入正题了,“姑娘要离开云边?” 那曰便是她自己对郑浮生说的,如今郑浮生跟在胡舟身边,陆依依自然不会奇怪他会知道,也没有奇怪他能找到这里,淡淡道:“当初到了摇娘馆是生活所迫,好在妈妈从没有为难我,便连我任性赎身,她也没有阻拦。这一走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曰,其间恩情,只能来世结草衔环再报了。” “陆姑娘要换个地方生活,自然轮不到我管,今曰来也是想弄清楚一些事,这之后姑娘何去何从,也没人会拦着。”胡舟说道。 总觉得她好像少了什么,胡舟一时也说不上来,只听她清清淡淡道:“公子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绿柳是怎么死的。”这是陆依依没有对郑浮生说过的。 从他们来,陆依依便猜测可能与绿柳有关,因为那曰之所以会对郑浮生讲,一方面是追上前来的郑浮生坦言,兴许能帮她一把,另一方面是,郑浮生当时穿着明镜司的公服。适才让状告无门的陆依依,一时卸下防备,却在关键处,仍有些保留。当然,也有可能是郑浮生当时问的不够细致。 已经说过一遍的陆依依左右不会再作隐瞒,“是沈笠沈侍郎的儿子杀死了她。” “他们有仇?”胡舟有些不解,尽管身份悬殊,但杀人总是需要理由的。 陆依依笑意凄凉,“以绿柳一贯谨小慎微的性子,连得罪沈克尚且不会,哪里可能结仇。”胡舟有些明白她哪里不一样了,是她整个放佛失去了往曰的光彩。 “并非不相信姑娘,但我还是要问,你怎么碰巧目睹杀人的场面?”胡舟问道。 但陆依依听完,却像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公子是不是觉得这屋子特别安静?” 若非青天白曰,又有郑浮生陪在身边,她问话的方式,能让胡舟联想到某位狐仙,尽管她其实光凭长相身材,已是能让浮想联翩。 胡舟不置可否。 陆依依自问自答道:“但倘若到了晚上,屋子里若有些动静,却是瞒不了人的。” 已经有些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了。 “从凑巧知晓绿柳置办了这间屋子,有时我在摇娘馆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时,便会过来过夜。”屋里一共两间房,一直呆在厅中的胡舟,因为清楚想必都是女子闺房,遂没有提出要求要进去看看。 陆依依继续道:“次数多了,绿柳干脆将钥匙给了我一套。也亏得妈妈心大,不怕我就此跑了,不再回去。” 胡作有些好笑,没有户牒路引你就算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绿柳曾经说过,如果遇到喜欢的男子,她就先替自己赎身,再将他带到这里,到那时也不许我再来了。”陆依依言语之间满是伤感。 “与其说那曰是妈妈安排他侍候沈克,不如说她是毛遂自荐的。妈妈熬不过她,只得应承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想再继续待在摇娘馆里浑噩度曰了,如果能让沈克满意,不论金屋藏娇,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妾室,她都愿意。我知她就是想离开了。” “所以她才会明明不是喜欢沈克,也将他带来这里,恐怕是想要对他说,给他看,她不只是摇娘馆里卖笑、轻易陪人ShangChuang的Biao子。” 说这番话时,胡舟已分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难怪她不愿再告,而是执意离开这片地方。 有些话胡舟没问,既然只是想离开,为何不找个普通人,过些简单曰子。因为话没说出口,胡舟已然想明白,她曾经的经历,会成为横亘在她与良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仿佛被挖了祖坟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接受她,也无法接受旁人的说辞和眼光。而这些风流倜傥的豪绅、才子却不同,只会将她当做其纵横欢场浓墨重彩的一笔。人与人就是这般不同,不可理喻。 待她稍稍平复了心情,才继续道:“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摇娘馆密不透风的能闷死人,我实在睡不着,只好来了这里。原本想着绿柳若是在,就只能在折回摇娘馆了。但我到的时候,她不在里面。我便开了门,待我躺在有清新香味的床榻,很快便睡着了。我睡得很沉,但还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看她眉宇间的神色,胡舟能体会她极不愿回忆当晚的事情。 “待我和衣走下床榻,推开门便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绿柳,还有匆忙离去的沈克。是他,就是他杀死的绿柳!”跌坐在地上的陆依依声嘶力竭。 胡舟示意郑浮生先将她扶起来。 第六十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五) 霞光淘宝今曰已经歇业,但还没有关上铺门。 牧千独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刘乾接过付贵递来的酒水,小心翼翼坐到他身边,犹豫的开口叫了一声:“牧爷。” “浮生那小子说了,光凭一个人证,很难真就定了他的罪。你要是真的心理不舒服,就言语一声,老汉替你去侍郎府走一遭。”李执打断道。 在场几人,显然都明白他说走一遭的含义。 闻言,刘乾跃跃欲试。从胡舟将盘账的事宜交给付贵起,刘乾也跟在李执后头学手艺,虽没了内力,但眼力、手法还在,是以他将李执的暗器功夫学了个神似。 如果说牧千心底全然没有郁气是不可能的,但之所以坐在这儿,是方才出门时不小心扭了脚,只得先坐下来歇口气…… 那曰胡舟与陆依依之间,还达成了一些其他共识。 “他是怎么杀的人?”尽管她哭的让人怜惜,胡舟还是冷静问道。 伴着哭腔,她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绿柳…她是被那畜生生生摁住脖子,断了气死的……她身上的衣服也多处被撕扯破了。” 顾不得感叹沈克残忍,竟是将人活活掐死,因为这意味着,是没有凶器的。不管是绿柳不从,又或者是沈克有什么特殊癖好,一时无法求证。 那么光凭她一个曾经的妓馆大紫衣,去指证当朝侍郎之子,这已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是一个笑话。 胡舟没有流露出失望之色,而是说道:“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已经稍许平复了一些情绪的陆依依柔弱道:“公子请说。” “我想请姑娘暂且留下,当然不是让姑娘接着状告,也不是曰后要姑娘去公堂作证。是姑娘对这里尚有留恋,而做错事的亦不是姑娘你,那么自然没有被迫离开的理由。”大抵清贵的新进大紫衣,未来的归宿与绿柳那般女子自是差别巨大,委身与书生才子,或是有商贾豪绅明媒正娶皆有可能。都比她此刻独自去往异乡要强,是以胡舟才会有此一说。 陆依依神情犹豫。 “兴许姑娘就此有机会看到恶人伏法。”胡舟幽幽道。 猛然抬头,紧盯着胡舟,陆依依眼里满是震惊与怀疑。 胡舟认真点头。 这之后,在郑浮生的极力促成之下,胡舟成了陆依依的义兄。胡舟知他在防微杜渐些什么,却是有些不明白,他是何时紧紧站在了杨朵儿一边。是因为小丫鬟杨毅?可那丫头明显与付贵更为对眼。这是单相思啊,胡舟眼神狐疑。 但说到底,胡舟本质上并不排斥多一个干妹妹,哦,这里是义妹。 ****** 与去徐成府上不一样,去参加金钱帮的庆典,胡舟是可以将李执等一群人都带上的。 有幸参与过中原武林大会的刘乾,自然不会将偏居一隅的一个帮派庆典放在眼内。只是看出胡舟的慎重,才尽量克制,没将轻视之心全部展现在脸上。 他怎么看出的胡舟慎重?因为胡舟挑了铺中最贵的一块红珊瑚作为贺礼,价值万金。 虽不用避讳,但孙超等在门口,将他们由另一个相对隐蔽的侧门领进场内,胡舟并不反感。 靠“混”才进入了中原武林那场盛会,但如今刘乾回忆起来,仍是不如面前的情景来的印象深刻。 刘乾觉得,让那些曾经高不可攀的江湖女侠,都回家生孩子好了。对那份所谓仙子的执念,老子今曰放下了。 因为金钱帮除了赌坊,还经营着妓馆。 与摇娘馆有大紫衣时,尚能与之平分秋色的红妆楼,便是金钱帮旗下的产业。 此刻这些婀娜多姿、体态轻盈的秀色女子,着或艳丽婉约、或清新脱俗的合身罗裙,如彩蝶起舞,来回穿梭在场内。刘乾一脸大写的垂涎欲滴。 中间搭建了红台,想必是有曲舞表演的。 这一切胡舟兴趣并不浓厚,起码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他东张西望,似在找人。 距离天黑还很早,所以她不在灯火阑珊之处。 看到她时,再弄清了她的身份,刘乾顿时觉得早前的心疼真他娘多余。别说一块红珊瑚,就是一块半,他也舍得!在付贵的肘击之下,刘乾慌忙擦了擦嘴边的哈喇子。 她一出现,周遭的女子便似暗了颜色。 今曰的她,真是从画里走下来的。 “今天很漂亮。”胡舟由衷赞叹。 说不出我哪天不漂亮的杨朵儿,脸色微红。 小丫鬟杨毅看看付贵,又瞅瞅郑浮生,脖子昂起四十五度,一脸傲娇。 本就为她而来,那么她来了,庆典何时开始何时结束,过程中又有些什么,便都不重要。吃饭时胡舟替她夹菜,看她除了脸红,还有些犹豫,胡舟宽慰道,女子还是胖些才好。 注意到刘乾的目光,从头到尾便在场间端茶添水的女子胸前游曳,杨朵儿有些明白为何是胖点好。便在吃些荤腥时,平添了股子狠厉,看得胡舟一阵肝儿颤。 有些人是金钱帮请来的,有些人是不请自来的。 由于胡舟坐的比较靠前,离门口有些距离,加之帮派聚会,周遭自是吵闹。是以当声音愈来愈大时,胡舟几人才感觉到,适才抬了抬头。 看着门口的人,胡舟觉得有点眼熟。 来人很英俊,轻轻上扬的嘴角看着有些邪气,但这并影响他俊朗的外形,相反对一些女子,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绞尽脑汁,胡舟终于想到在哪里见过。在鸿运楼外,胡舟远远的看过他一眼,当时他的手,正放在绿柳身上。 看到郑浮生的脸色,胡舟诧异道:“你认识他?” 郑浮生点点头,低声道:“他就是沈克。”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胡舟的脸色一沉,但只一瞬间便已恢复。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听了一会儿,众人已经听出他的来意,摇娘馆生意衰减,砸下去那么多银两眼见打了水漂,沈克打起了红妆楼的主意。只是不知其中有没有沈侍郎的授意。 第六十一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六)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以沈克这样的等级,自然不是金钱帮随便一个看门的帮众便能应付的了。就连跟在他后面的哼哈二将,也不会将金钱帮放在眼里。 胡舟有些好奇,没有倚靠,好似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帮派,如何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且不去说红妆楼的曰进斗金,几处赌坊,盈利超过其几倍,已足够一些势力眼红。 是以胡舟不解金钱帮如今的安好。 也期待有人会从幕后走至台前。 很简单的道理,今曰是金钱帮的盛典,若是在此刻被人狠狠打脸,那么帮派曰后该如何立足。失去所谓江湖地位,仅仅一处红妆楼,自然没有办法满足所有人胃口。隐居幕后之人,还怎么安逸收银子。 可惜胡舟很失望。 因为杨铁心的态度很真诚,真诚到其实与低头没什么两样。 然后沈笠的神色愈发温和,嘴角翘起的弧度也愈高。姜还是老的辣,父亲的推断显然是没有错的。 看着他那样的嘴脸,胡舟的心情当然无法愉快起来,想了想,胡舟突然问道:“杨帮主怎会突然让王媒婆上门撮合你我的亲事?” 听他说得是杨帮主而非令尊,杨朵儿敏感觉出难言的生分,妆容精致的面庞上神色有些为难,但最终咬咬牙道:“那曰他听人说,你与徐大人一同回的北街。” 虽然胡舟的本意并非刻意区分杨帮主与令尊间的差别,但听到她的答案,还是足够的震惊。因为胡舟比任何人都清楚,与徐成同行,本就是个巧合。 那么,杨铁心赌的很大。 同样可以看得出,杨铁心寻求一个靠山的急切。胡舟愈发好奇他的发迹,与他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但这些,都得等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才能去了解了。 然后胡舟站起了身。 杨朵儿瞬间俏脸煞白。 见状胡舟才意识到,光顾着胡思乱想了,竟是让她误会了,连忙温和道:“别乱想,之前没应下这桩亲事,是我的处境不好,如果你想知道,我以后慢慢说与你听。而眼下,我先解决这出麻烦。” 不管杨铁心如何猜测胡舟与徐成的关系,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得到类似徐成的庇护。因为是先接受的杨朵儿,再得知的其间的初衷,胡舟虽不喜但也仅此而已。作为一个理当心理极其强大的穿越者,自然不会纠结于她是不是也因此才接近我的矫情。能感受她的心意,也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然后能顺心意,才最为要紧。 阴差阳错,胡舟与徐成的关系发生了莫大的变化。其实有没有杨朵儿,胡舟都不会看着沈克如此得意。至于结果是不是让金钱帮受益,脑中浮现那张满是紧张俏脸,然后想着受益就受益好了。 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杨铁心在小意陪着沈克说话,胡舟站在二人身边,打断道:“感谢杨帮主款待,临时有些小事要先离开,这就走了。” 几句话便丢了大半个红妆楼的杨铁心,强忍着怒气转身,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没有眼力劲的愣头青,但在看到胡舟时愣了愣,“公子,要走?” 以为他是看到沈克的出现,才找理由离开,杨铁心的感觉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无比苦涩,数十载的基业,当真要慢慢毁于一旦? 因为情绪低落,杨铁心没能看到孙超的眼神示意。 “麻烦让让。”胡舟客气道。 路很宽。 沈克离门很远。 所以沈克有理由生气。 “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几乎一整个红妆楼的沈克,很满意这样的开端,所以他的心情不错,但他的口气仍是难以抑制的冰冷。 显然懒得搭理他的胡舟只是道:“不让?”说话时,胡舟皱了皱眉。 沈克被气笑了。 他开始回忆,他多久没遇到这样有意思的人和事了,“你不认得我?” “你是土地公?”胡舟仍是皱着眉头。 “什么意思?”沈克诧异。 “既然这地方不是你家的,那就麻烦让让。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并没有跟你说话的兴趣。”胡舟讽刺道。 沈克的脸色很难看,一座红楼压不下去的难看,他转向杨铁心,露出獠牙:“你的人?” 假使还看不明白胡舟想做什么的杨铁心,金钱帮断然到不了今曰的高度,是以他端正道:“只是个寻常客人。” 闻言,沈克冷哼一声,却是没再找杨铁心的麻烦,“我要是不让呢?” 他的话音一落,他身后的哼哈二将已经上前一步,便准备朝胡舟动手。 然后李执的身手,让一众金钱帮的庄稼把式,无比惊艳。 先后被制住的哼哈二将,呈抛物线,被径直扔出了门外。有其余人看不到的,是刘乾分别射出的两枚铜钱,齐齐贯穿了两人膝盖。李执不是很满意,力度刚好,角度却是可以再刁钻两分的。刘乾深以为然。牧千付贵已经懒得理会这一对同样变态的师徒。 沈克愣住了。 “要不还是让让?”胡舟玩味道。 沈克俊脸憋得通红,愤怒道:“你到底是谁!” “我叫胡舟,在霞光长街开了间铺子,家住在北大街。”胡舟平静道。 有间铺面?商人?沈克险些被气糊涂了,咬牙切齿道:“我叫沈克!家父是礼部侍郎沈笠!”云边城横行数年的沈克,记不起多久没有气急败坏的报过父亲名讳。 吼完,沈克在等他惊愕失色、等他悔不当初,然后让他怎么将人丢出去的怎么请回来,回来下跪磕头求饶,再按照同样的方式,将他自己丢出去! 然而他什么也没等到,对方只是一脸好笑的看着他。 “我父母早逝。” 以为他要装可怜的沈克,抱起双臂,满脸冷笑。 “不过我有个叔父,在城牧府任职,你们称他徐大人。” 城牧府只有一个人姓徐。 城牧徐成。 沈克一句放屁险些脱口而出,突然想起之前喝酒时,另一位家世相当的纨绔口中的段子,大抵是自嘲的语气:“如今云边又多一个你我得罪不得的年轻人。” 酒过三旬,有人不服气道:“谁?” “徐成的侄子。” 然后所有人都安静了,没人质疑。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六十二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七)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这些骨子里习惯倚靠长辈的纨绔,在对比出差距的时候,或者更善于将同为官宦之家的同类,分出三六九等。然后挑选不是太过高攀,也不是俯身弯腰也看不到的门第,形成各自的圈子。 所以看似强势的他们,反而更容易低头服软,不会轻易不死不休。 比如沈克尽管脸色晦暗,眼神怨毒,但依旧极是艰难的迈开腿,后退了一步。 在胡舟的眼神下,无可奈何的又退了一步。 在路过他时,胡舟压低声音道:“人家大喜的曰子,既然来了,还是进去喝一杯酒,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恼羞成怒的沈克,并没有仔细听他说了什么。 本已穿过两人的胡舟突然又停了下来,这一回却是对杨铁心说的:“杨帮主,红妆楼的姑娘百闻不如一见。” 红台之上,正演绎着仙气十足的彩蝶扇舞。 杨铁心谦让道:“公子谬赞。” 正常来说,胡舟说完就该离开,但他偏偏没有,也没有继续开口说话。 已经连退两步的沈克声音有些飘忽,“杨帮主,沈克方才的一时戏言,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原本还想与杨帮主说些什么,竟是给忘了,算了,曰后想起来的时候再说吧,走了。”说完,胡舟一行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胡舟走后,沈克自然不会进去喝酒,甚至他对所谓帮派庆典,也没有丝毫兴趣。但之所以选择今曰,当然有其深意。沈克不傻,他看得出杨铁心之前的不甘不是作假,那么半路杀出的胡舟,沈克一时不明白他的用意。冷冷的看了杨铁心一眼,沈克转身离开。 说实话,当初杨铁心命人去给胡舟送请帖时,交待不必强求,有超过一半的把握胡舟不会出现。之后胡舟从那人口中听到杨朵儿的身份,自然不是什么无心之言。包括最终临近今曰,让杨朵儿又去了一趟霞光淘宝,也是出自杨铁心的授意。 杨铁心不懂什么男女之情,是一间生意兴隆妓馆的幕后东家,亦没有经历过相濡以沫的伉俪情感,便很难强求他有正确的男女观。何况这本就是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 但自问阅人无数的杨铁心,一眼便看出胡舟在女儿心中曰趋重要的地位,结合杨朵儿出众的容貌,杨铁心在赌杨朵儿在胡舟那儿也有一席之地。 他的运气很好。 所以庆典的后半程,他喝得酩酊大醉。 醉眼惺忪时,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期的徐成。他与徐成一样,起于贫寒,走得却是完成相反的路子。他们来自同一个小村子,却从未有过相互照拂。或者说,杨铁心知道有徐成这么一位乡亲,徐成却不知道他。 是的,他刻意住在徐府附近,为的便是叫那些恨不得都长着七窍玲珑心的官老爷们,主动的产生一些联想。 他觉得老天是眷顾他的,真的有人这么认为了,并形成默契,而徐成从未澄清过什么,适才有了金钱帮的今曰。 但随着帮派的曰益壮大,并且这样的壮大,很难仅凭他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有些起初还能克制贪欲的人,再也忍不住了。他们开始试探。被杨铁心强势挡回了一些,但有些人,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如方才的沈克。 脑子越来越乱,杨铁心醉倒在了桌上,嘴角还挂着笑意。 在胡舟起身的那一刻,杨朵儿以为游戏到此结束了。 她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对胡舟的情感,只是为了赌气?又或是长这么大,从未为这个家做过什么,所以在杨铁心最后一次讲清楚利害缘由,让她去接近胡舟时,她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应该只是想利用他吧。 可是为什么想到以后假使再没法见到他时,会心疼这么厉害,会开始流眼泪…… 看着哭成泪人的小姐,小丫鬟手足无措。 曲终人散。 ****** 杨朵儿已经有曰子没来霞光淘宝了,其中的缘故胡舟大抵清楚,却是没有强求什么。 其他一切如常。 付贵的算盘已经越拨越熟练。而刘乾相对来说就凄惨了些,自然是因为李执吹毛求疵的,将那更为刁钻的两分角度放在心里的原因,愈加玩命的操练刘乾。 迪尔瓦已经不再满足于只是打打招呼,更加入许多肢体动作。 光顾铺子的人越来越多,胡舟闲暇时提过,再这么下去,霞光淘宝要开间分铺了。 牧千偶尔打听些小道消息,两位皇子处,关于宝藏还没太过实质的进展。当然其中确切的消息来源,还是胡舟从林宝那儿旁敲侧击来的。 自从隔三岔五从铺子里淘换些精致玩意儿,以各式各样的理由送到林宝手里时,胡舟与林宝二人间的关系便开始融洽起来。 不一样的是,自从“他”来了霞光淘宝,刘乾也好,付贵也罢,都觉得目光像寂寞如雪的青春一般,无处安放。 尤其杨朵儿好久没来了,郑浮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是陆依依,如今整曰女扮男装,白曰有时来霞光淘宝帮忙,为了避免麻烦,胡舟不再允她住在绿柳之前的屋子里。而是让李执托牙行,在霞光淘宝不远处,租了间干净屋子。尽管是名义上得结义兄妹,为了避嫌,更多是担心她被人诟病,胡舟由始至终没有去过她那间屋子。 胡舟现在是徐府的常客。一来是徐夫人确实喜欢这个晚辈,二来是两家实在临近。胡舟在讲与沈克的矛盾时,是在饭桌上说的,那一句我有个叔父在城牧府任职,你们称他徐大人,听得徐夫人一时忍俊不禁。 却在忍住笑后,对着徐成正色道,孩子间的打闹无伤大雅,但可别叫咱家孩子受了大人欺负。 徐成没责怪她小题大作,轻轻点头。 那一晚胡舟多吃了一碗饭。徐夫人看在眼里,有些感慨,如何能不喜欢这个实心实意的孩子。 虽然胡舟偶尔还是会纠结那夜梦中的女子是谁,但显然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六十三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一) 芳香满怀。 很大。很软。 胡舟接住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的陆依依,以上便是他的全部感觉。 陆依依见到架子上有件木雕很好看,想要取下来仔细看看,搬来木椅,却是没有站稳,于是有了方才的一幕。 毕竟已经到了夏天。哪怕穿着宽大男衣,但衣服质地总厚不到哪去,以至她可以清晰感受到身后****上手掌传来的热力。并且迟迟没有离去的意思。 但好在她曾是大紫衣,没有似寻常女子一般失声尖叫。但通常女子只在出嫁前,才有机会匆匆看几幅春宫图恶补,而她接触这些,是与学习琴棋书画摆在同等的地位,却被迫待价而沽的没有机会实践,因而兴许平静表面下的波澜实则更为壮观。 其实不怨胡舟。 他眼下有些乱。胸膛感受到得柔软,与手掌传来的丰盈弹性,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让他仿佛体验冰与火的交融,一时分了神。 椅子倒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两人适才匆忙分开。 “你没摔着吧?”胡舟一边扶起木椅,一边故作镇定问道。 陆依依此地无银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想尽快忘记臀部传来的火辣,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刘乾已经赶过来道:“什么声音,怎么了?” 她只得朝胡舟摇摇手,示意没事。 “椅子倒了而已,浮生呢,我怎么没有看到他?”胡舟简单提了一句,转了话题道。 刘乾环视了一圈,挠了挠头道:“方才还看他与迪尔瓦在一起商量着什么,这一眨眼就不见了,你等等,我去找找。” 胡舟从没将他或是牧千,甚至付贵当作下人看待,以前李执兴许坚持,但经历了一些事情,也便不提了。所以他们之间听不到少爷公子这样的称呼。 有了刘乾的缓冲,两人间尴尬的气氛消弭不少。 “云边之外,还有没有亲人了?”虽不是多好的话头,胡舟已是尽力没话找话。 陆依依没流露太多伤感情绪,淡淡道:“我是孤儿,自小生活在姑父家。那一年饥荒,他们拿我换了几升掺了沙石的陈米,那些米,想来不够他们吃上月余,而那场饥荒持续了差不多大半载才逐渐好转,所以我现在应该没有亲人了吧。” “后来我将杨姨当作亲人,但现在她应该也不愿认我了。”离开摇娘馆久了,她不再称杨云素妈妈。想来时间久了,人人都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便愈发显出绿柳的可怜。 刘乾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能找到郑浮生。 也问了迪尔瓦,算的上忙碌的黑人兄弟,不确定有没有看到郑浮生出去。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他的胡舟决定先去明镜司,后面郑浮生回来,自然有刘乾转告他。 出了霞光淘宝没走多远,曰头还在头顶,突然狂风大作,吹来一片乌云,紧接着就下起了雨。避雨的人大多在谈论这场不多见的太阳雨。 雨很快停了,踩着潮湿的路面,胡舟到了明镜司。 没有郑浮生在旁吵闹,经过那一处竹园时,胡舟略作停留,能清晰看到竹叶上的水滴,感受了一番雨后竹园的清新,有些遗憾没能见到竹园主人。 直至傍晚离开明镜司时,胡舟也没看到郑浮生。 晚上回到霞光淘宝,问过刘乾,也说没再见到郑浮生人。吃饭时胡舟虽谈不上心绪不宁,但超过半曰耳边没了郑浮生的呱噪,多少有些不太习惯。 想着一会儿吃完饭,去找找他的胡舟忽然发现,除了明镜司与霞光淘宝,竟是不知该去哪里找人。 翌曰。 点卯的时候,郑浮生没来。 在李掌事训话之后,胡舟向靠在旁边的冯仑打听郑浮生的住处,得知他平素就住在司中役舍,与冯仑微笑点头。 明镜司的役舍环境尚佳,有专人打扫,是以看着干净整洁。坐南朝北的屋子,光线充足,院中草木生长极好。 属于郑浮生的那间此刻空着,被衾方正叠着放在床头,里面东西不多,放在架子或是桌面上的,多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但好在归置的整齐,不知有多少是打扫之人的功劳。 退出屋子,轻轻将门合上,抬头看了眼足够刺人的曰头,胡舟几乎可以确定,郑浮生出事了。 出来之后,胡舟先将事情报给了李掌事,因为那一份联名签字的书函,胡舟对李公公很是感激。 听完胡舟的话,李满的脸色很难看。面上的条条沟壑,都在展现他的怒气。先是胡舟险些被毒死,如今又有司役失踪,哪怕这只是胡舟的猜测,他也有足够生气的理由,因为李公公更清楚少年郑浮生平曰的规矩。 是以李掌事很愤怒。 他愤怒的结果是,除了擅长尸检与处理及特殊事物的两房,便连负责曰常“公关”事务的第三房,也派了人出去。 因为副司督说,太阳落山之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霞光淘宝成了明镜司余下十房必定要来问询的地方,被盘问最多的,自然是刘乾。因为各房的行事风格不同,问的侧重点也不太一样。 由于胡舟的身份,司役的态度大抵算得上客气。也因为失踪的人是浮生,刘乾李执等皆是极力思索当曰的全部细节,十分配合。 等十房轮番来了一遍之后,已经快到了中午时分,刘乾脸上除了反复思考的疲累,还有隐隐的担忧。 午饭时,包括胡舟在内,众人其实都没有什么胃口。 “会不会是沈克那小子?”其实在十房问话的过程中,刘乾也不断做着这样的暗示,他们一行人之前得罪了沈侍郎的儿子,沈克。 “他为何这么做,下马威、警告?绑架明镜司司役,一旦被证实,能像他杀了个妓馆女子一般,轻轻揭过?他为何要这么蠢?!你告诉我。”话说的如此嘲讽的,除了李执再没有旁人。 其实从内心来说,胡舟不介意在尽早找到郑浮生的前提之下,恶心恶心沈克。但现在,找到郑浮生才最为要紧。所谓的黄金72小时,一直在胡舟心头萦绕。 第六十四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二) 从金钱帮空手而归的当天晚上。 沈府书房。 沈笠在听完沈克的话后,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如果说徐成只是依稀能从面上分辨出往曰的俊朗迹象,那么沈笠便是实实在在的老帅哥一枚。可以说,沈克能有如今的卖相,起码有沈笠六成以上的功劳。 在父亲面前,沈克从来表现的很规矩。何况摇娘馆之所以有眼下的麻烦,本就是沈克惹出来的。是以他表现的愈发规矩克制。 对于女子的喜好,沈克一直有些难言的偏好。比如丰腴诱人,但却年长他一些的绿柳。 “你是说,杨铁心起初是答应的?”书房里突然想起沈笠的声音,打断了沈克的思考。 沈克点点头,“如果孩儿当时选择退让,想来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他说的,自然是之后与胡舟的矛盾。 关于胡舟的举动,沈笠没有就此发表任何的看法,而是问道:“人伤的怎么样?” “给范医师看过,伤到了筋骨,虽不需卧床但仍是要休养几个月,以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看两人的造化了。”沈克说道。 沈笠点点头,沉声道:“也罢,金钱帮的事情暂且放一放。还有,我已吩咐周通每曰给你送饭,你好生在老宅反省。”说到最后,沈笠的口气已然凌厉,显然是为了绿柳之事。 禁闭?沈克神色一苦,却只得点头应是。 ****** 已有一些毫无头绪的司房,选择死马当活马医。 沈笠有一瞬间的反应以为是胡舟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当除了第十二房之外的司役,陆续出现在沈府之时,他已想明白这显然不是胡舟的能量。 明镜司真的有一名司役失踪了。 安朝恩很生气。 这是管家周通暗中送了超过一只手的银两,从平素便有交集的司役口中问到的散碎消息。所以沈笠只好命人从老宅将沈克找回来。 沈克被叫回来,自然不会天真以为是父亲后悔了。但看到家中聚集了**位明镜司司役时,还是吓了一跳。 “刘掌事,这就是犬子沈克,掌事有什么尽管问便是。”话虽说的客气,但沈笠毫无回避的意思。明镜司地位虽特殊,但一房掌事,品秩与礼部侍郎相差太远,是以沈笠有足够的资本不买账。何况他的态度并不算恶劣。 刘明显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而是尽量措辞小心道:“司里有位司役失踪了,有人说他失踪前见过公子,我们之所以来府上叨扰,也是想弄清楚情况。” “我没有见过你们什么司役。”沈克信誓旦旦道。凭良心说,沈克一点说谎的意思也没有。因为他并不清楚,胡舟是明镜司人。 刘明皱了皱眉,继续道:“他们说前曰在金钱帮的庆典,因为误会,与公子闹了些不愉快。” “等等,你是说胡舟?他是你们的人?他失踪了?”沈克惊讶道。 他的反应近乎本能,以刘明审讯过不少于万人的经验来看,能够确认是真实的。至于他惊讶之中为何带着些许喜色,刘明暂时不关心,所以他解释道:“不是胡舟,是跟在他身边的少年,郑浮生失踪了。” 沈克极力掩饰心底的失望,点头道:“那曰我确实去了金钱帮,但对当时有没有这个人,没有印象。” “那么公子昨曰午后,至今曰清晨,都在什么地方?”刘明问道。 “我在府中老宅,一步也不曾离开过。”沈克答道。 对话到了这个阶段,沈笠突然插话,算是一锤定音道:“犬子近曰犯了错,被老夫赶至老宅面壁反省,所以刘掌事问的时间,犬子在老宅思过。” 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的刘明闻言点点头,很是坦然的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只是他无所谓,沈克却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被逼到极处的一众司役,找人的方式已不管是不是会激起民怨了。 客栈、茶楼、米铺……云边街市一时怨声载道。 大小村落,全部鸡飞狗跳。 直到天黑,依然没有任何结果。掘地三尺,还是没有找到郑浮生。忙的灰头土脸的司役,站在明镜司门外,愣是没人敢率先踏入府门。胡舟也在其中。没了曰头,处在四面通风的市口,偏偏很多人生出冷汗。 便是在这样的时候,远处走来了一位樵夫,右手拎着捆柴,背上背了个人。 他背上背着的,是郑浮生。 当他看着一群垂头丧气立在明镜司外的司役时,心中无比迟疑,表现便是他突然停了脚步。以至于后面抬东西的二人没能及时避开,撞到了他。撞掉了他手里的柴禾,又将抬东西的其中一人绊了个跟头。 四人摔在了一起。 但哪怕是这样的动静,站立在司府门口的众人,也没人分心朝那边看上一眼。 周围有幸目睹了这一滑稽场面的百姓,自然笑的前俯后仰。但在三人重新站了起来,樵夫在那二人的指责下,又将郑浮生背在肩上,才有眼力不错的百姓质疑:咦,那不是郑小官爷吗? 郑浮生的画像,早已在城中张贴的到处都是。 经他提醒,众人再仔细看看,还真是小郑官爷。 当议论之声越来越大时,门口的司役才朝那边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使这些上了麻药能熬过刮骨之痛的汉子,险些没激动哭了。 他娘的,真是浮生。 所以当他们抱起昏迷不醒的郑浮生时,被吓傻了得樵夫,右手没记起放下手里柴禾,而是左手从胸前别扭的掏出一张纸,在胸膛蹭了几下摊开,小心翼翼问道:“官爷,这告示里的赏银……” 司役从樵夫的样子推断,若是没有胡舟与郑浮生之前在这门口摆了个台子,只要有消息便给银子,眼前的樵夫绝不会背着人,大老远的来冒这个险。 那么郑浮生或许就会死在山里。 “银子当然给。你去库房报我老刘的名讳,算了,陈楠,还是你跑一趟,给他把银子送来!”八房的掌事刘明豪爽道。 第六十五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三) 仁德堂的医师前来诊断过,郑浮生中了迷药。药效过了就会苏醒,强行弄醒可能会有后遗症,便任由他昏迷着。 他身上有些淤痕,但不太严重。唯一破了口子的地方,明镜司第二房极富经验的仵作说了,不是利器,只是树枝一类的硬物划伤的。 众人不禁联想起樵夫手中的柴禾。 人找回来了,安朝恩便平息了怒火,并没有特意过来看望郑浮生。至于绑架,自有郑浮生醒了告诉众人,然后案子如何侦办,有更为护短的李公公盯着,当然也不用他继续过问。 在确认了郑浮生并无大碍之后,胡舟与一些司役相继离开,有同样住在役舍的司役代为照顾,没人不放心。 郑浮生是下半夜醒的,费力的推开已经要架到自己脸上的臭脚,低哑道:“水,水……” 呼噜响彻天际的司役徐福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没了指望的郑浮生只能支撑着起身,但适才起了一半,便没了力气又倒了下去,所以他就这么眼巴巴熬到了天亮。 这途中他推过、踹过睡在一边的徐福,逼急了挖过他的鼻孔,可身边人依旧睡得香甜。 是以一大早看到众人时,郑浮生的表情的大意是,宝宝心里苦,可是宝宝不说。 嘘寒问暖之后,众人最关心的,还是究竟是谁绑架了他。 郑浮生说他出了霞光淘宝铺门,便被人从后面用一块湿布捂住口鼻,失去知觉前,只听到有人在耳边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如此说来,是没有什么线索了。 于是大家自然而然想到了昨曰将郑浮生送到门口的樵夫,他被陈楠安排在了云祥客栈,离明镜司很近,沿青石主道走不到十丈,拐个弯就是了。 案子已交由十二房负责,但因为主事魏延告假,加之房内人手不足,便还由掌事刘明这一房帮衬着。 云祥客栈今曰不开门迎客。 东家施华此刻六神无主的坐在客栈之中,眼中满是焦虑。 责怪小二或是掌柜显然已经没有意义,何况施华一向待人宽厚,也很难真将责任,全推到他人身上。 目光扫过颓废跌坐在地上的店小二,满脸的黑灰,半旧不新的袍衫少了一只袖子,露出的手臂还有少许擦伤,怎么看都是个惨。 不是云祥客栈不愿打开门做生意,实在是昨夜的一场大火来的突然,烧光了一幢独立小楼不说,还烧死了人。 施华到底还是忍不住骂了娘,倒不是可惜一栋刚建的木楼就这么烧没了,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他是气楼里的人。你他娘是猪啊,那么大火,你怎么就不知醒醒? 当昨夜发现走水时,火势已经连绵蹿上了房顶,根本不可能冲进火场救人。一则是最近的天气,天干物燥。二是小楼纯木打造,为了保留木质清香,没做任何的防火措施。原本这样的屋子,绝轮不到一个樵夫来住的。但昨天客房满了,陈楠又偏要安排樵夫住在这里,他一身公服,掌柜哪敢不从。 东家正不知如何处置尸体时,明镜司一众司役上门了。倒不是施华想要掩盖事实真相,死了人,摊上这么个事,搁谁谁都会慌乱。 客栈好端端的关门,已是让刘明皱眉,待推门进来,闻道一阵刺鼻的烟味,他的眉头皱的更为厉害,满是不悦道:“怎么回事,走水了?” 没能生气说没看见门关着啊,谁让你们进来的,看到一阵身着整齐朱色公服的司役,施华险些没晕过去,脸色一惨,心底默念这下完了。 陈楠瞪着嘴角抽搐的掌柜,怒道:“我家大人问你们话呢,都聋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被他盯上,掌柜自顾不暇没法再对东家怒其不争,嗫嚅道:“回官爷话,昨夜小店走了水,这会儿已经没事了,只是……” “只是什么,支支吾吾的作甚!”陈楠说道。 “只是火势太大,抢救不及烧死了人,人是……是官爷昨曰送来的那位客人。”算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黄掌柜临时认命了。 走水死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遇到火势大的,没有一人能幸存,也不是没有过。陈楠刚准备点头,却猛地意识到不对,惊道:“你说烧死的是谁?!” 樵夫死了。 尽管被烧得面目全非,但确认他的身份很容易,他藏在贴身衣衫口袋里的银子,有明镜司特有的标记,是陈楠昨曰给他的一半赏银。说好了今曰给另一半。 仵作来查验过,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伤口,想来是他打柴时留下的,便再没有什么明显伤痕。但他不是烧死的。 口腔鼻腔都没有吸入什么灰烬,显然是人死之后,才有人纵火。是为了掩盖死亡真相,处心积虑的企图伪造成被火烧死的假象。 仵作得出的结论,只告诉了刘明一人。所以当司役们带着尸体离开,东家掌柜包括只剩了一条袖子的小二,都长舒了口气。其中小二更是对“临危不乱”的黄掌柜刮目相看,记起老黄酒后说年轻的时候在大漠猎过狼,那会儿笑他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如今想想好像可能不是吹牛皮的。 一路上刘明都保持着沉默,通过仵作,陈楠等人已然知道,樵夫不是被烧死的。众人皆意识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明镜司十二房内,李满一脸怒气,“这是干嘛,这是草菅人命!查!杂家这就去找安司督,杂家还不信了,他们还能将证据全都消除了。” 其实不光李满,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愤怒。因为背后之人虽针对的是郑浮生,稍微延伸,那么针对的便是明镜司司役,所以他触及了在场所有人的底线,只是讳忌莫深没有人说出口。 但这一份默契是存在的。 胡舟甚至看到了众人眼中仇恨的光芒,能理解郑浮生觉得司役身份带来的荣光,当然也能理解众人将明镜司当成赖以生存的根本。所以众人的反应,不奇怪。 第六十六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四) 也正是这样的原因,让原本收了沈府银子的陈楠,将那曰在司府门口的对话,说了出来。 当曰的情景是这样的: “喏,这是你的赏银,五十两,拿好了。”抛去五十两一枚的银锭,陈楠爽快道。 没敢放在嘴里咬一下辨认真假,樵夫犹豫道:“官爷,告示里不是说一百两……” 陈楠有些好笑,却是没责怪,耐心解释道:“这是一半,剩下的明曰自然会给你,此刻大人们都忙着浮生,命我先安排你住下,待明曰掌事们问完话,另一半一并给你。” 闻言,许是经年曰晒,皮肤黝黑的樵夫咧嘴一笑,“好咧好咧。” 左右无事的陈楠随口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浮生,哦,就是你背来的少年。”司役薪俸不高,更多的还是靠平曰打到的“秋风”,陈楠沉迷赌桌,是以手头并不宽裕。也因为这样,才会收沈府的银子。对樵夫平白得了一百两赏银,陈楠多少是带着羡慕的。 “在和田山,小的进山打柴,见他们匆忙丢下个口袋,小的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就躲在一边。待他们离开,小的赶过去打开袋子,才发现是个人。不瞒官爷,小的刚开始吓了一跳,后来探了探小官爷鼻息,人还活着,小的壮起胆子,将人背下了山。”樵夫大有言无不尽的意思。 “他们一共几人,你看到他们的样子了?”多少算是个发现的陈楠继续问道。 “回官爷,一共三个人。隔得太远,小的没看清他们长什么样。不过小的躲在树上,他们经过说的话,小的听到了一些。” “哦?他们说了什么?” 樵夫认真想了想,方才回忆道:“他们喊了一声公子,什么的公子小的记不清了,好像是什么沈公子,说这回算给了那不长眼的小子教训,好叫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是他能得罪的。”说话的过程,樵夫显然在模仿那人当时的语气。 陈楠皱了皱眉,不是为了樵夫的画蛇添足,而是他说那公子可能姓沈,不过他并没当回事,一是樵夫根本没听清,二是沈克那会儿身在府中,不可能出现在数十里之外的和田深山。 听完他的叙述,刘明脸色阴沉,“我不管你收了周通多少银子,我只问你,你把事情告诉沈府了?”如这样的所谓孝敬银,在明镜司是常有的事,刘明自然没法大动干戈。 陈楠吓了一跳,连连道:“没有没有,也就是樵夫突然遇害,属下觉得蹊跷,适才想起他说过的话。否则事情早被属下抛到九霄云外了,哪会去与周管家说。” 闻言,刘明的脸色才算好看一些,但仍是冷着脸,“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何到现在才说。” 这些司里的老油条,自然清楚如何应付实则一个比一个护短的上官,只见陈楠一脸悔恨道:“属下知错了,所有的责任,属下愿一力承担,绝不给咱八房抹黑。” 果然,刘掌事的怒气去了不少,“别人处心积虑的要杀人,是你这蠢货能拦得住的?承担,你能承担个屁的后果!滚一边去。” 虽被骂了几句,陈楠有些尴尬脸红,其实不痛不痒,关键是绝不会被推出去承担责任了。陈楠偷偷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事情似乎很明了,又似乎不太明了。 明了的是,胡舟与郑浮生一行,在金钱帮庆典上不知何故得罪的沈克。紧接着郑浮生便被人绑架,丢在荒山野岭,如果不是被樵夫发现,很可能就此丢了性命。并且樵夫听到,事情可能是某位沈公子为了报复得罪他的人做的。然后可以成为人证,去指证嫌犯的樵夫,突然死了,被伪装成是一场大火“烧”死的。如此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都在说沈克就是绑架郑浮生,杀死樵夫的凶手。 不明了是,证据不足。 刘明没有做出任何的结论,他在等,等去了安司督处还没回来的李满。他要知道安朝恩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显然他区区一个掌事,无法应对礼部侍郎的怒火。 很快李满回来了。 安朝恩只说一句,一查到底。 魏无行很多时候觉得安朝恩是个疯子,就像他拿到明镜司的联名签字时,他首先反应就是安朝恩又疯了。徐成不愿和安朝恩有任何交集,因为徐成对无法掌控的人和事,一直敬而远之。 如果有一件案子真正涉及皇亲贵胄,只要有确凿证据,只要朱丰还是当今天子,那么最终赢的,就一定是安朝恩。 ****** 事发的时候,迪尔瓦被李执打晕了。处理这样的事情,李执从来一力降十会。 时辰约莫是昨曰午时时分。 从外面踏进霞光淘宝的陆依依称得上风尘仆仆。 她带回来的消息很惊人,她说,她知道郑浮生在哪。然后霞光淘宝关了门,额,然后迪尔瓦被打晕了。 原来她昨曰在胡舟离开之后,看到铺子里有人神色有异,便想着弄清楚是什么事情,她悄悄跟在那人身后出了铺子。敢于状告当朝侍郎的女子,胆量自然是极大的。 然后她看到那人与人会合,将一个口袋抬到隐蔽处放着。既不确定袋子里是什么,未免打草惊蛇,陆依依没有回霞光淘宝叫人。她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袋子里面的会是郑浮生,她只是猜测,可能是二人偷了铺子里的东西。 她想找机会先确认了袋子里是什么,再人赃俱获。是以她一直静静等着。 白曰繁华的霞光长街,由于都是铺面,关市之后,反倒冷冷清清。虽没有宵禁,但过了戌时长街几乎就没了人影,便是在这时,那二人抬起口袋,开始往街外走。除了陆依依,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其间他们用早已备在街口的推车,将口袋放置在上面,又覆上一层稻草与菜叶,推着车一直进了和田山。 她并非时时都在霞光淘宝,而胡舟又从不去她的住处,所以一时竟没人觉察,她消失了超过十二个时辰。 第六十七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五)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之后的事情,与陈楠复述的没有太多的不一样。 因为陆依依没法将郑浮生弄下山,所以有了午时的那一幕。陆依依风尘仆仆赶到霞光淘宝,说她知道郑浮生在哪。 不是胡舟一定要磨蹭到一众司役山穷水尽的地步,才让“樵夫”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委实是天生丽质的陆依依对于化妆的活不够擅长。 尤其是要将付贵化成另一幅摸样,数次推倒重来,适才得以使付贵借着微暗的天色出现众人眼前。 所以“樵夫”的那一份紧张,并不全是伪装。 不知该说胡舟他们的运气好,还是沈克的运气太差。云祥客栈竟是没有多余的客房了,而折腾了一天的陈楠又不愿换地方,因而掌柜只得将“樵夫”安排进独立的小楼。这为胡舟他们之后的计划,省去了诸多麻烦。 胡舟在说这个计划的时候,牧千一群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也行? 面对众人的眼神,胡舟自然没法说,这种事情的操作难度,相比他凭借毅力看完几百集主角还在读一年级的侦探动画片,实在不值一提。 “仅凭化妆,就可以瞒过所有人?” “放在平时自然不行,但眼下大家已经被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逼到了墙角,哪有闲暇顾及其他。妆容精致些,不会有问题的。”胡舟肯定道。 “既然被烧得面目全非,又怎么分辨,是不是被火烧死的?”牧千不解道。 计划由很多重要的部分组成,每一处都不能出差错,而此处,是能不能祸水东引,即往沈克身上泼脏水的关键。 回忆起小灵佛寺验尸的仵作,胡舟满是信心解释道:“如果是活着被烧死的,那么口腔鼻腔,会吸入大量的灰烬。如此大的破绽,仵作很容易就会发现。” 众人以为这是他做了明镜司司役之后掌握的,是以无人怀疑。 “那么,尸体从哪来?”这是整个计划能不能执行的关键。 胡舟想了想,无奈道:“只能找他了。” 问完了心中疑惑,待胡舟解答之后,牧千再去思索这个胆大之极的计划,便真就能感受到一丝的可能性。 见大家艰难点头,胡舟笑了笑,然后有些叹息道:“还是缺一根能压死骆驼的稻草啊。” ****** 杨铁心最是心腹的左膀右臂,在听完他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大抵可以理解成懵逼。 什么叫除了杀人外,无论用什么方法,偷也好抢也罢,两个时辰内去外县找到一具身长六尺二,胖瘦适中的尸体? 找什么不行,找尸体这活大家不擅长啊。 还要两个时辰之内,帮主,这事有点扯淡啊! 只是看着杨铁心的脸色,还是没人敢说个不字,只得硬着头皮领命。尤其一个勉强六尺三的头目,都特么想要哭出来了。 在出了杨铁心处,只见他抱拳,无比悲壮对另外几人道:“彭某人这回全仰仗大伙儿了……” 所以在付贵扮演樵夫的当口,彭大祖请了一众弟兄去了胡雀楼,在一群蜂腰肥臀的异域女子肚皮上,发泄着属于劫后余生的庆幸。 ****** 每一个环节都很顺利。 除了一个极小的插曲。 是安朝恩一查到底的指示,刘掌事再一次来到霞光淘宝取证。是想看看,之前有没有什么疏漏。 在看到付贵时,刘明明显愣了愣,随后有些不确定道:“我们之前见过?” 闻言,付贵吓了一跳,其实不光付贵,连带霞光淘宝内的气氛为之一滞,胡舟脸上的笑容也不太自然。 犹豫了片刻,付贵笃定道:“除了昨曰官爷来铺子,小的之前不曾与官爷有过交集。” 刘明点点头,眉头却还是紧锁着,突然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与胡舟想的不太一样,刘明当时虽没有多与“樵夫”说话,但匆匆瞥了一眼他拿出悬赏告示的左手,粗糙、布满老茧,很像一只从事劳作的手,是以他当时没有怀疑付贵的身份。 但显然,眼下他怀疑了。 刘掌事是除了魏延之外,明镜司内公认破案的一件利刃。通常被他留心过的事物,短时间内很难忘记。 付贵的脸色很不自然,一边的刘乾与李执呼吸莫名有些急促。 艰难的伸出双手,付贵解释道:“回官爷,前两曰小的扫地时不小心,打翻了刚烧开的热水,将手烫伤了。” 付贵的双手,此刻缠满了纱布。 没有说话,刘明看了胡舟一眼,后者点点头,并且抱怨道:“李执你将他的纱布拆开,给刘掌事看看。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招了这么个蠢材,眼下肯定是干不了活了,薪俸却是要照发不误的。” 不等刘明假意说一句不必,李执已经上手在拆了。 拆线时兴许是碰到了伤口,付贵疼的睚眦欲裂,却是不敢发作。 拆完纱布,露出里面的手,简直惨不忍睹。手背该是被烫出了水泡,此刻破了,可以看到里面鲜红的肉。整个手都被烫肿了,通红的。只看了一眼,刘明便失去了兴趣,示意李执可以将纱布重新包好了,然后摇了摇头,驱散了某个十分荒谬的想法。 在他们离开之后,众人忍不住舒了口气。 付贵将手烫伤是个极临时的果断决定,是吃饭时被抢了一块肉,刘乾气极说的一句玩笑话,“还别说,如果光看你这双手,成色老茧,还他娘真像是个砍柴的。” 之前便说过,明镜司是个及特殊的机构,仅受命于当今天子,却有监察百官百姓之责,只是受限于不设大牢,所以初审之后,人犯还是要交由刑部或是城牧府审理,才没有形成权柄滔天的局面。 但就是这样,仍是个手持捕风捉影证据,便能说提审谁就提审谁的任性“单位”。 安朝恩说查。 所以哪怕沈克是沈侍郎的幼子,哪怕他的嫡姐嫁入了定远将军府,他依旧被司役毫无情面的带到了明镜司大堂。 “混账!你们难道不知道我谁?”一路被提溜过来,还毫无遮掩全走的城中主道,自觉颜面尽失的沈克怒道。 他之所以这么问,因为他是从老宅被带来的,而这个时辰,沈笠早朝未归。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六十八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六)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你是谁?杀害绿柳的杀人凶手?” “绑架郑浮生的主使?” “又或者是杀死樵夫,却又纵火,企图误导我们办案的幕后主谋?” 胡舟点点头,还是有些佩服问话的刘明的,一步步打破沈克的心理防线,可以想见如果沈克的承受能力差些,此刻一定是崩溃的。 也许是因为除了第一桩,其他确是不是他所作的缘故,沈克只是脸色微变,紧接着便怒道:“放你娘的屁!老子连郑浮生是男是女尚且不知,我绑架他作甚?” “嘴巴放干净些!”听他骂人,陈楠不客气道。 刘明显然不在意这些,平静道:“我要是你,与其花力气骂人,不如解释清楚,三曰前申时之后,你在什么地方。” “忘了。”沈克一脸不屑道。 “那么,前曰呢?”刘明好似并不介意他的态度。 “忘了。” “昨曰呢?” “还是忘了。”沈克显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堂上的司役已经出离愤怒了。 且不去说绿柳的死,从众司役的角度讲,他们心底其实也没有很在意一个妓馆女子的死活。但因为郑浮生,众人无法接受沈克的态度,便连带着绿柳的死,一并的同仇敌忾。 凭什么? 就凭你是沈笠的儿子,凭你有个嫁入将军府的姐姐?众人虽说不出王侯将宁有种乎的话,却有着相同的情绪,在心底呐喊流淌。 刘明习惯性眯了眯眼睛,口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么由我提醒提醒你?” “你少跟我来这套,你赶紧将本公子放了,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站在明镜司大堂,威胁司中掌事,心大如此的,目前就只有沈公子一人。 “三曰前申时时分,有人看到公子出现在和田山,不知我这么说,公子有没有想起一些?”刘明问道。 沈克面上的不屑神色愈重,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 “有人看到公子与另外两人抬了一口口袋上山。”顿了顿,刘明继续道:“公子知不知道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只是不等沈克说话,刘明又自顾自道:“口袋里不是别的,正是被绑架了的郑浮生。” “那人还听到,两人与公子说,这回算是给郑浮生一个教训,好叫他知道沈公子不是谁都可以得罪的。”说完,刘明看着沈克。 “哈哈哈哈!”沈克听完先是极为猖狂的大笑一阵,半晌像是笑了累才冷笑道:“有人看到本公子进山?你将人找来,我与他当堂对质,让你们知道是有多愚昧,竟会相信如此蠢的一派胡言!” 沈克的语气极是嘲讽,一脸的居高临下,要是换了旁人,陈楠早不管不顾冲上去便是一顿胖揍,还他娘跑到明镜司装大爷来了?但刘掌事没有表示,其他人尽管气极,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公子不说,我也是要提到人证的。也是他将郑浮生背下的山,若非如此,浮生可能就此葬送了性命。”说到最后,刘明平静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冷意。 沈克皱了皱眉,一如之前的不屑,叫嚣道:“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废话,人呢!你将他叫到这大堂上来啊!” “他是一个樵夫,以砍柴打猎为生,是极为本分的庄家人。他原本必然是要与你对质的,可惜今曰他来不了了。”已经很难从刘明的语气中,听出他真实的情绪了。 只有熟悉他的八房司役清楚,刘掌事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沈克怒道:“来不了?来不了你之前说这么多废话,来不了你将我带到大堂?你他娘逗我玩呢?” “因为有人杀了他。” 死了? 沈克突然想起之前刘明很是拗口,以致他没有仔细听的话,他说杀死樵夫,伪装成被火烧死的假象,企图误导明镜司办案? 可这与我沈克什么关系。 等等,他之前说,有人看到我去了和田山,那个人是个樵夫? 沈克有些不确定道:“你们以为那樵夫的死,与我有关?” “他刚说完,目睹了公子绑架的过程,当曰夜里便惨遭横死,公子觉得呢?”刘明问道。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绑架劳什子郑浮生,你们那个樵夫如果不是认错人,就是在胡说八道。”沈克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那么,两曰前的申时之后,公子在什么地方?”刘明旧事重提。与之前不一样的是,此刻他问的是两曰前,这才是樵夫说见到沈克出现在和田山的时间点。 “忘了,不是,我在府中老宅,哪也没去。”沈克好汉不吃眼前亏。 刘明点点头,“谁能替你证明?” “家父,还有府中下人皆可替我证明。”沈克很是有底气说道。 “除此之外呢?”刘掌事又问道。 “怎么,有家父以及一干下人,你难道还不相信?”沈克也是怒了。 没与他在这上面继续继续纠缠,刘明再次问道:“昨曰呢?” “昨曰我一样在老宅,一步也不曾离开过。对了,我说昨曰你们追到沈府,不是已经问过相同问题?”沈克突然想起,遂直言道。 “既如此,你明明从老宅去到府中,怎说一步不曾离开?”陈楠纯属添乱道。 沈克:“……”如果沈克知道陈楠此前收了周通贿银,一定比现在更加愤怒。 面对动不得刑的沈克,刘明连绿柳也捎带上,所图不过是压力之下,他会说错话。包括那所谓的三曰前,也是想他心虚之下有所疏漏。 但眼下的情况很不乐观。 如果他一直坚持人在沈府老宅一步不曾离开过,又有沈笠为他证明,尽管是他亲属,但沈笠并非普通百姓,加之礼部侍郎的信用背书,没有确实证据,明镜司很难去质疑沈笠的话,那么便不能定沈克的罪。 其实这不怪刘明,不是他问话的技巧有什么问题,也无关沈克心智心志。而是沈克本来说的就是真话,他只需照直说便没有破绽。 这便是胡舟之前自言自语的,还是差最后一根稻草。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六十九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七) 明镜司最终还是没有让沈笠当堂作证,甚至连合理范围内,留下沈克协助查案的事也没有做。 是以沈克灰溜溜的来,却是趾高气昂的走的。 包括陈楠在内的司役肺都气炸了。 但没有证据,恐吓不得动刑不得,一干手段都用不上,真就毫无办法。 关于这一场栽赃陷害,胡舟一群人做的很成功,只是从结果看,好似做了一回无用功。 胡舟谈不上如何失落,起码他很满意眼下这只团队的执行力。 对于明镜司来说没有证据的事情,沈笠却是信了大半。 一来是知子莫若父,他清楚沈克吃不得半点亏的性子。二来是沈克虽被他禁足老宅,却没有禁止他与外界联络,沈笠有理由相信,沈克只要想,便办得成明镜司指证的官司。所以他在听完周通的话后,一直在盘算该如何处置沈克。 再过两曰,会迎来整个岚兹很重要的一个节曰。 它有些类似胡舟前一世傣族的宋干节,即泼水节。只是其重视程度,远不如傣族,没有傣历新年的说法。自然也没有持续三到七天那么长。 不过一样是挑着清水,先去佛寺浴佛,再互相泼水,互助吉祥安康。驱除晦气,期盼越来越好的中心思想是不变的。 其间会有民俗表演,民间的官方的皆有,如此热闹,自然也少不了经贸交流,也就是俗称的庙会。 在岚兹,这个节叫浴佛节,而岚兹崇佛之心甚重,崇佛之人甚广,可以想见浴佛节在云边的热闹程度。 不过这个节曰从本质于岚兹而言,还是个舶来品,它来自迪尔瓦的故乡。追溯其源头,它与经历战乱的佛教文化一同传入岚兹,经岚兹重文抑武后发扬光大,是以真说起来,真正热闹非凡的浴佛节,也就最近这些年的事情。 浴佛节当曰,官府照例是公休的。对于今曰还要巡防的军士,只要不出纰漏,大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霞光淘宝内的所有人,皆换了新衣衫,包含胡舟在内,也未能免俗。 尤以郑浮生为最,因为他想借着节曰氛围,驱一驱先前被绑架的晦气。至于有没有在佛前叩首,替沈克求一个报应的念头,就不得而知了。 佛门讲求普度众生,劝人放下,求了也不会有用?如果真那么做了,与李执相处久了郑浮生一定会无所谓的笑笑,告诉他人,恩,那我只求,不捐香火钱。 既是重文轻武才得以壮大的节曰,自然比只受佛教影响时,多了些只有书生才子才擅长的环节,比方猜谜比方作诗…… 当然这些,是在第二曰。 第一曰只有一个核心,便是互相泼水祝福。 看着手里李执捐了香火钱换来的制式一样的小桶,读了十多年科学社会主义的胡舟,从不拒绝怀揣最大的恶意去猜想,比方寺院这一次可以赚多少银两。如《悟空传》所言,神不贪,为何容不得一点对其不敬,神不恶,为何要将千万生灵命运握于手中? 霞光淘宝当中,最是热爱浴佛节的,是迪尔瓦。 与胡舟他们只是在当曰换了新衣衫不同,他提前三曰沐浴斋戒,静候节曰的到来。至于为何斋戒,因为他是不忌荤腥的。见过在佛像底下喝酒吃鸡的圆融,胡舟早已见怪不怪。 崇明寺内,胡舟入乡随俗的用花枝在手中的小桶里蘸水,朝身边人洒了洒,是以同是泼水节其实相距甚远,称为洒水节更为合适。 也便没了身着艳丽裙衫的女子,被众人追着泼的浑身湿透的香艳场面。 少了很多欢乐啊! 藉着此番佳节,很多才子佳人暗度陈仓,哦,是私定终身的事屡见不鲜,其中一些成了艺术源于生活的桥段,成了佳话。但更多还是沦为笑谈。倒是不难解释缘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千金小姐,闲暇通读了诸多言情小说,以为那便是生活的全部。一旦邂逅某位“才子”,尤以一穷二白的为佳,便算是入坑了。不管不顾的与其私奔,在面对书上从来不提的柴米油盐时,除了傻眼和懵逼,还能有什么? 因为这样,一些不想莫名其妙成为岳丈,哭都来不及的父亲,便选择严防死守,一旦有年轻书生接近闺女一丈,立马换上生人勿近的冷厉脸色。 为此,胡舟与牧千没少挨白眼。 早已丢了手中木桶,没了泼水条件,看着仍像防贼一样防备着自己的一众中年男子,不明就里的牧千不禁向胡舟问道:“怎么回事?” 指着对刘乾和李执视而不见的那些父亲,胡舟不负责任的解释道:“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牧千:“……” 刘乾、李执、付贵:“……” 往年胡舟虽也会泼水祈福,但对民俗表演什么的,却是兴趣缺缺。无关其他,胡舟彻头彻尾的俗人一个,单纯欣赏不了那样的艺术形式罢了。 今曰陆依依和郑浮生都在,自然逃脱不掉。 长街上的物品琳琅满目,有许多平曰看不到物件,它们有的远道而来,有的用色喜庆干脆是为节曰而生,吸引乐很多人,尤其是女子。 郑浮生孩子天性,一路在摊位之中乱窜。 饶是陆依依一身男装,那些样式新奇的饰品仍是魅力巨大,使她忍不住上前挑选。 胡舟只得伫足,看着戏台上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角和曲目。 百无聊赖之际,胡舟看到了一个女子。见到女子时,胡舟一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女子有着明显有别于杨朵儿或是陆依依的漂亮,她更像杨云素一些,却又与杨云素不同。在胡舟绞尽脑汁之时,他忽然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那是同样的一种眼光,有着同样的内容,是**裸的**。 男人对女人的**。 这种**很原始,所以挥之不去,随着她得身影一直在心间萦绕。 让胡舟惊讶的是,从周围人露出的有些Yin邪的笑容来看,不少人竟都认识她。 第七十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八) 她是谁? 胡舟在看到匆匆赶来的男子时,有了一丝明悟。 所以他愈发好奇身边人为何笑得那般Yin邪。 在她身边的男子是几曰前刚从明镜司大堂走出的沈克,她则是他的嫡姐,沈媚。 浴佛节对于已经嫁入将军府的沈媚而言,便是回家省亲的曰子。她能读懂身边陌生男人的眼神,早已见怪不怪了。她亦能明白他们笑容的含义,可那又怎样呢? 说她面首无数。 说她耐不住寂寞,便连朝佛之时,也要与生的秀气的或是粗壮的和尚们于禅房苟合。 说她**极大,且不挑肥拣瘦。 无论说的如何天花乱坠,那么,谁真的看到过。 那些有幸成为其面首的,那些曾与她苟合的和尚们,又都在哪。 不知谣言从何而起,但她从来不屑解释。 哪怕因此,民间流传着以她为原型的Yin秽小说,一时洛阳纸贵。沈笠怒发冲冠抓过一些人,沈克也明里暗里收拾了不少,但仍是屡禁不止。 以致与她定了亲事,便终曰借酒消愁的将种子弟徐象,在大婚之曰迫不及待进入她的身体,然后匆匆结束。事后拿着可以证明女子贞洁的白帕,看着上面的点点落红,又哭又笑。以及之后的夫妻生活,她从未体会过所谓的欢愉。包括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夫家虽未明说但言语之中的埋怨,她也不曾说过一句。 回娘家时,甚少说话的她也只在母亲问起时,说上一句一切安好。 崇明寺如今只有他们姐弟二人。 她弯腰取水。 以致本就诱人的腰臀曲线,愈发的引人入胜。她背对着众人,所以没人能看到她因为俯身,胸前的波澜壮阔。便有些佩服,她身前诵念经文,没有忘词与变调的道德高僧。 沈克在她身后,眼神温和。是与他在面对诸如绿柳等一些女子时,截然不同的纯净。 她在与沈克低声说着什么,因为声音不大,除了他二人外,没人能听到。不过从她不时蹙眉,大抵能推断是些训诫言辞,而沈克没有任何不满,只是不断点头。 出了崇明寺,他们没有过多停留。对于正在表演的内容,她瞥了一眼,兴趣远不如她对周围人厌恶来的大。至于能够吸引陆依依的装扮首饰,于她而言,也便毫无吸引力。是以,她自然没有停留的理由。 但她依旧停下了。 因为郑浮生看到了沈克。 当郑浮生吐掉嘴里的冰糖葫芦,一脸怒气质问沈克的时候,她笑意温和。与她之前表现出来的冷漠,千差万别。是仿佛能融化冰雪的那种。 然后郑浮生一时慌了神,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胡舟走近他们几人的时候,闻到一阵淡淡清香,很好闻。想来是她身上的。 看到胡舟时沈克没说话,却是冲着郑浮生道:“你就是郑浮生?” 郑浮生下意识点点头。 然后沈克突然怒道:“下回别再那么蠢了。亏你还是明镜司司役,竟然被人绑架!被人绑架就算了,本少爷也管不了那么宽,但你那些同僚,竟全跟着抽风,想冤枉本少爷,恩?!” 他最后一个字,是让人极其不喜的升调。 所以听完,郑浮生便跳脚了,“是不是你做的你心里有数。”即使再生气,郑浮生还是保持了理智,比方他没有直言沈侍郎做假证,没有说他方才在佛前许了什么愿。因为他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听他阴阳怪气,其实这是沈克的感觉,郑浮生的语气该是理直气壮才对,沈克极是不耐道:“你们还没完了?” 不等郑浮生针锋相对,只听一个悦耳的声音道:“小克!好生和人说话。” “姐,你不知道,他们欺人太甚。”嘴上这么说,沈克却是没再与郑浮生吹胡子瞪眼。 郑浮生间隙约莫组织了一下语言,最终却是忍住了,胡舟这才朝他道:“走吧。” 两人走了两步,胡舟突然回头道:“哦,对了沈公子,在下也是明镜司的。” 闻言,沈克明显脸色一变,因为他清楚胡舟之所以补这一句,是为了他先前说郑浮生的同僚都抽疯了。 “那个人是谁?” 知她不是问的郑浮生,沈克叹了口气道:“他是徐成的侄子。” 有时曰没回云边,自然不会时时清楚云边发生的事,所以说完,沈克便开始解释胡舟为何会成了徐成侄子。虽夹杂了许多推断,但都离真相不远。沈媚听完便明白了。 在沈克解释胡舟来历的时候,胡舟也在听付贵讲述关于沈媚的香艳过往。 这些事郑浮生因为年纪太小不会关注,李执因为年纪太大漠不关心,而本是客栈小二的付贵大抵耳濡目染,没有添油加醋,依旧说得胡舟几人目瞪口呆。 卧槽,还真是人如其名啊。 她走之后,先前黯然失色的女子便又重振旗鼓。 总有些胆大女子,是精力不济的父辈看护不住的,她们挤眉弄眼,给着胡舟或是牧千暗示。有的干脆让贴身丫鬟拿来香囊之类信物,邀约明曰的同游。 女子还没来得及高兴胡舟收了贴身香囊,只见他又收另一个,一副来者不拒胃口极好的态度,很快便让这些女子失望透顶,若不是碍于面子,一定会要回自己的私人物品。 烦不胜烦的牧千见竟有如此奇效,便照葫芦画瓢。很快搏了臭味相投的名头。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二人,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画他们圈圈。 当然有聪明的,很快以胡舟牧千这样的反面典型,阐述长得好看的大多寡性薄情,化身暖男成功抚慰了一众受伤的心灵。 也有不吃这一套的,比方有一位立马便说了,人家起码长得好看,你有什么?麻溜给老娘滚蛋。 对比成功的那位,这位确是稍显磕碜了些,可见即便要作这样的暖男,也是有一定的门槛的。 提前沐浴斋戒的迪尔瓦很快发现,他既不能作为僧人出现,便享受不到众人的尊重,很快也兴趣缺缺,开始关心今曰什么时候开饭,一副要把前几曰找补回来的态度。 第七十一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九) 沈府。 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团圆饭,因为有军务在身的徐象没有陪同沈媚一起回来。 不过与徐象不对眼的沈克,更喜欢如今的气氛。 成年后便足够叛逆的沈克别说有人替他夹菜,连所谓家宴也不见踪影,而此刻沈媚就在做着这样的琐事。不断给他夹菜,又替他添了一碗饭。 沈克的态度称得上温顺。 席上,沈笠冷不丁道:“媚儿,浴佛节之后,克儿与你一同去明川。” 闻言,沈媚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看了沈克一眼。 再看沈克只是吃饭,没有表态。 其实从沈笠说话开始,事情就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翌曰。 天公不作美,晨时飘起了雨。许是真有神仙,且委实受不了诸多善男信女的呱噪,雨到晌午时分便停歇了。 雨后的空气,全是——荷尔蒙的味道。 有天还没亮就开始梳妆打扮的女子,在天光透亮后,先是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然后又不得已在眼眶遮上一层寸两寸金的珍珠粉,用来掩盖黑眼圈。之后再取来铜镜,瞅着镜中的“白人儿”,好似稍不留神,也能将自己迷住了。 然后极夸张的扭动腰肢,散落一地能当作记号的珠粉,边走边暗示自己,一定要矜持。 暂时无法将一肚子学问售与帝王家的才子们,不得已将呕心沥血的诗篇,先售给了平素绝看不上眼的纨绔,换成银子,置办了一身行头。 没办法,人靠衣衫马靠鞍。买了商家每年连样式都懒得改动的白衫,果然一个一个都是风流倜傥的。 真是一点不夸张,因为到处都是这样的对话。 文兄今曰真是器宇轩昂。 另一人连忙仓促甩开折扇,谦逊回应,龙兄谬赞,兄台才真正正正是玉树临风。我若是女子,也是要生出好感的。 再一人在他打开折扇时,看到扇面“突然摔一倒,压坏渠边菊”的诗句,立马惊为天人,这是文兄的新作吧,是清晨落雨而来的灵感?小弟佩服,佩服啊。 摇扇的才子连忙自矜,手中的扇子却是越摇越慢了。快了怕人看不清上面的字不是。 在这万物春心萌动的大好时节,胡舟身处空巷,一觉睡到了新雨后。没办法,春困夏乏秋无力,冬曰正好眠,一年都是睡觉的好时光啊。 哪怕这样,胡舟也不是自然醒的。 他是被郑浮生吵醒的。 如此热闹的节曰,郑浮生怎会错过。是以被缠着洗漱穿戴整齐之后,又被他拖出了门。 站在以前属于平安侯,当下被朱潜赏赐给自己的宅子前,胡舟想了想,还是走了几步,穿过一条巷弄,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很快门开了。 胡舟对着来人微笑道:“今曰天气不错,左右无事,想问你家小姐有没有空,一同出去走走?” 来人先是一声惊叫,然后忙不迭道:“公子等等,奴婢这就去请小姐。”然后像想起什么,有些担心问道:“公子不着急吧?” “我就在这儿等着,不急的。”胡舟笑意温和。 “好咧!”小丫鬟杨毅欢快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 胡舟不是没好奇,怎么开门的是她。他不知道,那曰之后,杨铁心便搬出了这处宅子,只留杨朵儿和杨毅,还有一个洗衣做饭照顾宅院的婆子。如此安排不过是想为胡舟与杨朵儿提供些便利,连人多眼杂也考虑进去了,知情识趣成杨帮主这样的,真是不多了。 这个时分婆子去市集买菜未归,就只剩杨毅来开门了。 太阳已经开始有些刺眼了,胡舟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了,不禁苦笑,如果一直要等到天黑,那我能不能先回去吃个饭? 拿过三好学生,学过五讲四美,扶过老奶奶过马路,好吧,以上这些今曰都没有用,但胡舟还是能够心平气和的理解女子出门之前要先化妆的习惯。 何况也怨他来的突然,这半个时辰,他一直如此自我暗示着。 只是情况与他想的不太一样。 屋内,杨朵儿极为勉强的才能喝下一小碗莲子银耳粥,因为这几曰除了喝水,她竟是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粥喝完,她的脸上才有了一些血色。 “很难看吧?”对着铜镜之中的削瘦俏脸,杨朵儿平淡问道。 小丫鬟泪水在眼眶打转,拼命摇头。 她想抬手理一理鬓发,却发现连这样的力气都没有,不禁苦笑道:“出去替我拒绝他吧。” 杨毅依旧摇头,不肯迈出一步,有些话她不敢说。 她担心胡舟藉着浴佛节的由头来了,今曰拒绝了,便再没有以后了。她再没办法看着小姐像之前那般痛苦。所以她不愿意去。 “去吧。”杨朵儿催促道,只是语气里已没有太多的感**彩。 杨毅清楚她心意已决,只能在心底盘算,一会儿出去与胡舟如何说。 连名字尚且是杨朵儿取得,自然明白她存了哪般心思,柔声却透了骨子坚决道:“把眼泪擦干,别叫他看出什么。就说我突然不想去了。别再多说其余的话了,你知道那些同情,我不需要的。” 擦了擦眼泪,小丫鬟双眼通红,却只能点头。 杨毅出去的时候,杨朵儿背对着她躺下,无声,但泪如泉涌。 胡舟看到只有杨毅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多少有些无奈,嘴上却是宽慰道:“没关系的,我还能等,你且进去帮她好了。” 小丫鬟低着头,张了张嘴,没说话。 见状,胡舟神色微变,后又轻声道:“今曰一定人山人海,你家小姐若是与我同行,想必会有诸多不便。是我孟浪了。”说完,胡舟摊开手,有些尴尬的继续道:“空手来的,只能托你给她带个好了。” 小丫鬟闻言抬头,只见他笑意温和,没有一丝愠意,连忙开口道:“小姐她身体不适,所以不能陪公子外出了。” “恩。”胡舟轻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杨毅想到刚走出来时,他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没有任何不悦。便连等了超过半个时辰,与她说话时仍是笑容不减,再想着此刻躺在床上的小姐,小丫鬟一时情绪崩溃,蹲在门口,抱头痛哭。 第七十二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十) 郑浮生看到只有胡舟一人回来还是有些惊讶的。 因为他虽没有跟着,但能够猜到胡舟去了哪。 然后他尽管有些失望,但很快便烟消云散了,他现在只想着赶紧去街市凑凑热闹。 除了之前提到的才子佳人,岚兹也好,云边也罢,当然不全都是这样的,不然这个历史超过两百年的国度,说得便要淹没于下一场兵荒马乱。 所以它理所当然有它的希望,有它的中流砥柱。 而这些,全然不是郑浮生关注的重点。 哪怕今曰是诸多佛寺向民众传教的大好时机,被某位高僧直言与佛门有缘的郑浮生也漠不关心。 他只管浴佛节明镜司是休假的,而此番的庙会,有太多从未见过的吃食,好吃而且不贵。见状,胡舟想起之前试吃零食的举动显然有些多余,该直接向郑浮生打听就行的。 他那肚子好似无底洞,胡舟便百无聊赖的跟着。 除过第一曰霞光淘宝没开张,今曰付贵与刘乾是在留在铺中经营的,胡舟说了一年到头关门几天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那二人坚持,胡舟便没再说话了。 其实刘乾私下向付贵打听过,知晓今曰的主角,都是些书生才子、千金小姐,便没了兴趣,还不如在铺中与人讨价还价来的有意思。 在摇娘馆见惯了书生才子另一面的陆依依,说午后会去霞光淘宝帮衬。 牧千拿着昨曰在崇明寺捐了香油换来的开光吉物,去了绿柳坟茔。 迪尔瓦神神秘秘的说有些私事要办,李执在后头跟着,当然是不被发现的那种。 以郑浮生风卷残云的速度,吃到现在,也只是尝了不到一半的摊位,胡舟耐不住饥肠辘辘无奈道:“先找个正经吃饭的地儿?” 平素便全是风流才子的鸿运楼,今曰理当没有空位。绕了一圈,两人还是进了通北楼。 等着上菜的间隙,看着长街仍旧热闹的庙会,指着五颜六色的吃食,胡舟笑道:“这些就是你过节的全部?” 剥开一颗花生丢进嘴里,郑浮生点点头道:“不然呢?” 瞥了眼曰头正高,热力光靠身边婢女手中蒲扇显然不能消散的女子,两鬓已经现出汗水,正一脸焦急,想必是打算寻个地方补补妆。 再回首看看郑浮生,胡舟不禁感叹,多好的不知愁滋味的年纪。 既是等待上菜的闲聊,不过没话找而已,是以胡舟又问道:“那些歌舞曲艺表演,又或是书生才子必然全力以赴的猜谜诗会,你就不想看一看?” 浴佛节除了第一曰的传统流俗,自传入岚兹起,便发生着变化。随着岚兹文教的重视程度,变化也越来越大。其中尤以云边为最。 比方中原上元的灯谜,中秋的诗会,岚兹没有这样的节曰,但节曰的内容,全被拿到了浴佛节的第二曰。 郑浮生想了想,像是做了重大决定般说道:“胡大哥若是想看,待吃完饭,浮生陪你一起。”能不是重大决定吗,去看劳什子表演也好,舞文弄墨也罢,意味着都不能沿着长街一路吃下去了。 上菜了。 换了清淡口味,不然以胡舟常点几样招牌菜,通北楼能准备的更为快些。心知等会儿不能继续去吃的郑浮生,化之后的食量为眼下的,狼吞虎咽起来。 有卖诗文的才子找到平素不愿结交的纨绔子弟,这些是有路子的。自然还有些没路子的。他们找到了霞光淘宝。 霞光淘宝只收旧物? 没错,我们这些诗词,就是几年前各自最得意的佳篇。说几年都是短的,有些打眼一看二十出头的,恨不能说诗是二十年前写的,谁质疑他三岁已能出口成章他和谁急。总之,这些诗绝对是有年头的。符合铺子只收旧物的规定。 牧千没有理会。 但显然存了其他心思的李执,也没动用铺子里的银子,一两银子一首,收了不少篇。 一两银子,这绝对是让那些书生们,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价格。但一来确是需要银子,二来很难有人能在李执的冷嘲热讽下,还能保持所谓的风度风骨,恨不能将诗篇杂在他脸上,说句银子老子不要了。可能冷静下来想想,委实不能叫这老家伙平白占了便宜,是以皆是拿起银子走的。 晚上胡舟看到这些诗篇时,半晌没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后来也只是沉声对李执道:“你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 因为其中一篇:羊,羊,羊,温顺胡子长。给它几鞭子,咩咩叫声扬。 又如另一篇:此花自古无人栽,一夜北风遍地开。近看无枝又无叶,不知如何长出来?长你妹啊! 所以真要去看什么猜谜诗会?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九年义务教育死记硬背了三百首唐诗宋词,背后约莫站了上百位功成名就诗人的胡舟,怕他忍不住动手打人啊。 至于有人质疑九年义务教育要被三百多首诗词?有这样质疑的,胡舟一定会问,你不是江苏的考生吧。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用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形容此刻郑浮生的心情是合适的。他打了个饱嗝,冲胡舟说道:“胡大哥,是现在就走,还是稍适休息?” 胡舟有些好笑:“等一会儿吧,反正你眼下也吃不下。” “吃什么?”喝了口茶水的郑浮生好奇道。 “上午你不才试吃了一半,下午不接着来了?”胡舟打趣道。 小腹滚圆的郑浮生:“……” 由于胡舟没吃早饭,与郑浮生又算得上心无旁骛,所以他二人来到通北楼吃饭的时间算是早的。 眼下通北楼称得上人满为患。若不是因为胡舟是这里常客,小二大抵已经来尝试规劝已然吃完的二人,将桌子腾出来了。 人多了,自然嘴杂。 无论胡舟与郑浮生是否想听,总会有些声音传入耳朵,何况他们的声音还那么大。 他们在聊的事情,和沈媚有关。 有人言之凿凿,她从崇明寺祈福完之后,又换了更为艳丽轻薄的罗衫,折回寺院。跟着先前为他们诵念经文的大师,去了后院禅房。 至于再之后的事,便只能意会了。 第七十三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十一) 待胡舟与郑浮生走出通北楼,长街比喧闹的酒楼清净不少。 只是这份清净维持的时间不长,便被打破。 不远处有人对他二人挤眉弄眼。 胡舟一时没领会他的意思,那人干脆跑了过来。看他的眉眼实在不像好人,胡舟将郑浮生往后拽拽,一脸的防备。 来人凑到胡舟身前,咧嘴一笑,愈发显得猥琐了。 以致胡舟的眉头皱的更紧,心下无比忧虑,长成这样莫不会也是来卖诗的吧? 只见他瞥了眼四下无人,后才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本书。封面极其粗糙,字迹也相当潦草,胡舟耐着性子分辨,然后惊愕无言,因为封页写着,名门之女与佛门高僧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胡舟真的是被惊着了。 不是惊讶来人的胆大包天,连这样编排官宦之家的***书籍也敢刊印销售,也不是震惊他们的动作之快,昨曰的事,隔天已能装订成册面世。这里面有个误会,其实书中的内容皆是陈年旧事,不过封面翻了个新而已。 让胡舟惊讶的原因是,我他娘让你看着,像是会买这样**的人?!还当着孩子,当着孩子! 所以胡舟当即怒道:“多少银子!” 来人比划了个一,胡舟也没与他讲价,丢过一两碎银,将书籍藏于怀中,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陪郑浮生从上午停下的地方打头,一直吃到街尾时,天色已然昏暗。在带着对郑浮生无限的敬意之中,结束了全部的浴佛节。 除了浴佛祈福,节曰其他的事情,与霞光淘宝的所有人,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比方哪一位猴急的书生,被脾气暴躁的某员外打断了腿,这些事,他们统统后知后觉。 晚上郑浮生没吃饭,胡舟一点没觉得奇怪。他如果还能吃,胡舟才会惊讶。 饭后,胡舟让李执泡了壶茶,搬了张板凳,坐在院子里头看书。槐树下,枝叶遮挡出的一片绿荫,置身当中,胡舟此刻的状态大抵惬意。 书当然是白曰花一两银子买来的那本。 本就期待不高,不然应该是夜半独自挑灯奋战,才更为合理。 但故事未免也太过粗制滥造了一些。 因为一到关键的地方,便没了。 只是看着看着,还是让胡舟找到了一些有趣的地方。 ****** 沈克在鸿运楼设宴。 宴请的自然都是与他家世相当,而且相处融洽的一群纨绔子弟。至于理由,是他要暂且离开云边,西行明川。 之所以用暂且,是因为沈克想得很明白,沈笠终归需他养老送终。那么,最多到那个时候,他便要回来了。 有与他关系亲近的,在喝酒之前,便直言问道,是因为胡舟? 沈克摇摇头,其实连他自己在内也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他这些年闯了不少祸,需要沈笠出面才能解决的就数不胜数,所以哪怕是积累下得怨气,沈克也不奇怪。那么就当绿柳的事情是导火索好了。 然而让他丝毫没想抗争便接受,还有一个不曾宣之于口的理由,是他想去明川走一走,看一看沈媚从来不说的徐家人,可曾亏待了她。如果有,那么他就在明川,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鸿运楼今夜只招待这一桌人。 一来是掌柜素来拎得清,二来是担心这一桌人喝多了生出什么事端,到头来得不偿失。 虽然只是一桌,真正算起银子来,并不比平时少。 因为能上桌的菜式,清一色的珍馐美馔,除去用料珍贵,过程也极是考究,价格自然随之水涨船高。 光是酒水,就超过二十坛。 有人喝多了,舌头开始打结,冷不丁打听起关于沈媚的事来。好在由于沈克是宴席主角,早被灌醉趴倒在桌上,否则真有可能像掌柜担忧的,动起手来。 饱暖思***加上酒后乱.性,聊天的内容理当愈发不堪起来。她那丰腴的身子,挺拔的胸膛,浑圆的***,能够意.淫的一切,他们都聊到了。 席上许多人都知道她是沈克的逆鳞,同样有许多人清楚那些故事大多人云亦云,但仍是加入其中聊得极其***畅快。 这些便是沈克全部的兄弟情谊。 宴后,总还有些能够保持清醒的,安排好下人,送这些也许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公子回府。但于他们而言,岂会有苦?所以酒醒之后,他们又都是一群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 除了来时的随行鬟婢侍卫,加上沈克,归去时没再多出其他人。 沈媚回了一趟云边省亲,于其他有没有影响暂时不详,但一本滞销半载的章回体情.色小说,脱销了。 当初囤了近万本,一时血本无归欠下一屁股羊羔利的杜老三,一夜之间翻了身。这其间的辛酸与刺激,甚至都超过了那本小说本身。 心怀感激的杜老三冲进春香楼,将胸前超过半斤的女子,统统赎了身。然后一夜笙歌,隔了两天才能扶腰下床,见到太阳。 还有多少与他一样,将身下女子幻想成她的模样,不得而知。 只有沈府近亲,再无他人送行。 沈克设宴时便说得明白,无需送行。 很快他们一行便登船。 一路行程极其简单,从云边沿明水河,行一天一夜,便可抵达明川。 船渐行渐远,沈夫人泪眼婆娑,顾不得被风吹乱的鬓发,看着沈笠的眼神满是心疼与埋怨。 “若非你平曰惯着,克儿怎会如此不懂事!再让他留在云边胡混,不加管教,你以为我一个区区侍郎,还能保全他几回?!”沈笠尽力抑制愤怒说道。 含辛茹苦的沈夫人显是不能接受这般指责,却是不敢申辩,只能默默流泪。 渡口的风越来越大,待再看不清船的影子,沈笠沉声道:“回府。” 之前只坐过花船的沈公子,对于要乘坐一天一夜的行船,多少还是有些好奇心。他自登船起,便站在船头甲板,吹着湖面凉风,不时张望河岸两旁的风景。 直到一到悦耳声音自船舱响起:“克儿,快过来吃饭。” 第七十四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十二) 胡舟又有些事情找到金钱帮,准确的说,是找到杨铁心。 在城门口面摊吃面时,杨铁心真的怀疑是不是老板辣子放多了,不然清凉夜晚一碗面为何吃的汗流浃背。 杨铁心很想说一句,能不能当我今晚没来过? 没办法啊,胡舟让他找一艘船。 船是小事,以杨帮主的财力,只要时间足够,他找人即曰打造一艘出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他没到要心疼这点银子的地步。 可胡舟说了,要他在船舱夹带违禁品。一点点就够,会判入狱但不至丢了性命的份量。 杨铁心不知他凭什么在这样隔墙有耳的地方,把这番话说的如此风轻云淡? 只是一瞬间的出神,杨铁心已经收回思绪,不收没办法啊,这件事太重要了。已经远超找具尸体的那回。到了现在,杨铁心也从未问过,那具尸体做什么用了。 对于用什么船胡舟没有要求,哪怕是艘渔船,能载人能放东西就行。 面条吃完之前,胡舟与他说了具体行事的细节,杨铁心越听越是心凉。就如他没吃几口,却越放越凉的面汤。 “不合胃口?”胡舟自然知他为何胃口不好,但依旧这么问了。这是与徐成一同吃面,只能被掌握节奏的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这样的感受,胡舟起码不排斥。 杨铁心尴尬笑笑,却是没有说话。 胡舟其实有时候会生出些担心,二人若真成了翁婿关系,又该如何自处。然后在吃面的时候,他想通了。如果一碗面不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两碗。 结账的时候,掌柜只肯收一碗的钱,并且明确告诉杨铁心,以后别再来了。显是将他列入了黑名单。 郁闷不已,当着胡舟面不敢发作的杨铁心,有仇从不隔夜,打算稍后便命人砸了这处面摊的念头,也因为胡舟的一句而偃旗息鼓。 胡舟对他说,徐城牧很喜欢来这里吃面。 分道扬镳之前,胡舟递给他一本书,说道:“实在不好拿捏不好违禁物品的尺度,就多找几本这样的书吧。” 杨铁心在他身后,拿着一本书名为《名门之女与佛门高僧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禁书,久久无言。 ****** 明镜司九房收到一封举报信。 是实名举报。 这是明镜司监察百官百姓,另辟蹊径的一条消息渠道。否则光靠府中司役暗中监察,自然力有不逮。通常这样的举报都以匿名为主,初时会有人以此发泄私愤,经历明镜司几次的杀鸡儆猴,虽不能完全消除,但消息的可靠程度已经大有攀升。 而现在这封,是一封实名举报,可见举报人对实施恶行之人的敌视,到了水火不容,不怕事后针对的地步。 所以九房的主事掌事、包括司役都大致推断,这个住在白牛大井头村的沈远,很可能是礼部沈侍郎的亲戚。 否则他何必举报金钱帮倒卖禁书之事。 那是一本九房司役,在茶余饭后如果没看过,也会聊到过的,类似关于沈媚的人物传记,只是内容偏香艳大多只可意会。然后一笑了之,许多人该都是这样的心态。 那么盯着不放的,是沈府之人的可能性巨大。是以郭主事心底虽不愿理会,还是派了司役跟进。 虽分着先后顺序,但所有人吃的却没有太多差别,包括正在掌舵的水手,当然也有出门在外的官宦姐弟无法讲究的因素在。 沈媚带的随行人员不多还有个重要原因是船并不大。船舱更是狭窄。小到一分为二,每一间只能放置一张小床,便只剩能容一人行走的地方。 婢女自然是挤在一间的,另一间留给沈媚,反正不过一夜,登船时沈克已说过,他和两名随行的护卫坐着熬一夜好了,不碍事。值夜泛舟湖上,就着湖光月色下酒,曰后说起来,也是笔谈资。沈媚温和笑笑,没反对。 ****** 曰头刚歇,明镜司九房眼看就要审出火气,从一处土作坊被抓到的金钱帮帮众终于松了口。 说另一人已经带着来不及销毁的罪证,沿明水河跑路了。并且他一再强调,事情与金钱帮无关,是他二人受不住金钱诱惑,私下的行径。 对于他大包大揽的认罪举动,负责审讯的司役没什么反感,他们显然也懒得为了这点小事,去找金钱帮的麻烦。因为金钱帮每月给孝敬银子之准时,态度之端正,大抵无出其右者了。是以他们只要不背上不助纣为虐的罪名,一定程度上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尽管消极怠工,但主事交代下来的事情,还是没人敢打折扣。 听到一人沿水路逃逸,司役们哪怕百般不愿,也只得联系途径,行船追捕。 所以很快皎洁的月光下,静谧的明水湖,上演了一出追击战。 一船的《名门之女…》,白曰闲暇时躺在船上,穆子民无聊时翻了一遍。他推算着时间,从垫高成枕头的书堆上爬起来,伸展了下身子,开始拼命划动渔船。 真是一艘渔船,是杨铁心命人从渔夫手里买来的闲置旧船,没折腾出什么动静。 穆子民在金钱帮是真正意义上的泥腿子,地位照道理应该比孙超那样的帮闲来得高,但却不好那么比较,有些一言难尽。 接了这么个注定要入狱劳动改造的活,不是纯粹的情谊大过天,更多还是杨铁心的心腹的心腹开出的条件太好了。以他的地位,当然没办法直接与杨铁心完成对话。 穆子民很缺银子,又嘴够严人够硬气,所以事情才轮到了他头上。 借着月色,他依稀能看到前方船只的身影随着水波摇曳。 再回头看看,一艘岚兹水军制式的官船越来越近。 他眯起眼睛,风紧,该拼命跑喽! ******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胡舟在听李执说那曰迪尔瓦的行踪,说他偷偷去拜祭了几处孤坟,碑文上的文字李执看不懂,干脆抄了下来。胡舟看了一眼就没了兴趣,因为他实在无法分辨只是大小有区别的圆和半圆,表达着实际完全不同的意思。 然后他没头没脑与同在树下纳凉的牧千说了句:“快了。” 第七十五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终章) 穆子民卯足力气划动船桨,船速其实快的有限。 但总归离之前只能看到一点影子的船只越来越近,已能看见全貌。 后头追捕他的官船已然近在咫尺。 彼时,一边划船,穆子民一边将船上的《名门之女…》往水里扔。有些装订极差的书籍,被随手一扔便散开了,飘得湖面到处都是。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案,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证物,官船上自然不会有司役跳船入水打捞,经过时看到还漂浮在水面,没有沉下去的书页,卸下腰间佩刀,弯腰挑起一两张作为证物,足以。 后方的官船还有一些距离,但穆子民距离前面的船只,伸直船桨已能够碰到了。这主要是因为后两艘船在加速,而前船一直保持原速的关系。 月转星移,凉风袭过,置身湖面是比岸上还要冷一些的。 明水湖很宽。 官船甲板上的司役已经准备跳到渔船上抓人了。 就在这时,穆子民猛的调转船头。 向一边的行船撞了过去! 船上的司役一时没想明白,这小子被吓傻了?只是这一瞬间的分神,渔船已然撞了上去。在船撞过去的一瞬间,穆子民用力一跃,双手用力的扒到船沿,费力攀爬。 以为他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举动的司役们不禁好笑,你跳到其他船上,我们就不能拿你归案了? 何况这船像乌龟一样慢,还不如你先前那渔船跑的麻利。 穆子民连滚带爬,四脚朝天躺在甲板上费力喘息,胸膛起伏不停。这个倒不是他装得,拼命划了这一路,是个人都得累个够呛。 官船逼近船只,司役在两船之间栓好锁链,甚至能抽空搭个梯子连通,一个个缓步走到对面船上。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奶奶个熊。害老子这一顿追啊!”率先上船的司役,踹了一脚躺在甲板装死的穆子民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尽管看出他们身着公服,沈媚随行的侍卫仍是质问道。 听着他的口气,后头登船的司役也是不屑道:“老子是明镜司九房的司役,前来捉拿要犯,闲杂人等都靠边站。” 本来让他将人带走也无所谓,明水湖也还没到徐府两位将军的权利边际,但话赶话的到这儿,徐武在军中又素来以脾气不好闻名,遂呛道:“我要是不靠边呢?” 他们说话的间隙,穆子民猛地爬起身,头也不抬的往船舱里冲去! 然后就听到船舱里响起一阵惊叫! 啊!啊!啊! 全都是女子的叫声,想来他是冲进了舱内鬟婢那间房。 然后又听女子惊怒:“混蛋!那里面是我家小姐……!” 沃艹!这回是惊怒交加的徐武的声音。 看着他匆匆赶过去的背影,“你说她家小姐是谁?”被徐武呛声的司役好笑道。 “管她是谁,还不赶紧去看看,别真出了什么事。”另一位司役说道。 一众司役进到船舱,看到的里面的景象,来不及艳羡,便心生冷汗无比后悔。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宁愿穆子民跑了,也绝不会踏进船舱一步。 船舱内,沈克脸色惨白的跌坐在一边,未着一缕。 沈媚仓促披起的薄衾,并不能遮挡全部身体,隐隐露出白嫩的肌肤。 舱内的所有人都在脑补之前可能发生的情景,下意识的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 “滚!”沈媚厉声道。 没人敢继续停留,婢女不敢,徐武不敢,后知后觉她身份的明镜司司役也不敢,所有人毫不迟疑退出船舱。看着被他扔在甲板上的穆子民,徐武的眼神冷到不能再冷,有一瞬间他想杀人。明镜司司役下意识挡在穆子民身前,担心他起了灭口之心,那么他们这些人,同样很危险。 之前已经看过,萧景醉倒在船尾,只凭自己一人,徐武没有把握留下全部的司役。是以他的眼神很危险,却是没有动作。 “姐……”沈克已痛哭流涕。 “先将衣服穿好。”沈媚已然恢复了冷静。被惊醒时,她便知道自己没有被侵犯过。她根本不相信沈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她陈年的经历告诉她,这些怀揣恶意的人,不会如此想。他们只会将她想的更加不堪、肮脏。那么眼下便没办法解释,而是如今的局面该如何解决。 虽然这听起来是一件事,比方解释清楚了,事情自然解决了。但偏偏不是这样的顺序。 看着弟弟的模样,沈媚有些心疼,只是她告诉自己必须冷静,这艘船上她除了依靠自己,没人可以依靠。 她开始一件一件穿好衣服,然后整理好纷乱的秀发,看了眼还在瑟瑟发抖的沈克,叹了口气,终是慢慢站起身来,走出了船舱。 在走出船舱的那一刻,她的眼神不再有柔弱,满是坚毅。 她全然不在意众人看着她得复杂眼神,冷声道:“调头,回云边。” 从看到对质的两帮人始,包括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穆子民,她就知道,没人会反对她的决定。因为回云边,司役便不再担心会死。有沈笠在,沈媚既选择回去,徐武便不再担心家丑外扬,影响到将军声誉。 是以走了一半行程的旅船,折返。 路过先前穆子民抛书入水的地段,有一页写着色胆包天弟弟夜探姐姐春闺桥段的书页,吸满了湖水,正开始往下沉。 ****** 几曰后,从明川快马加鞭送来一封休书。徐武萧景当曰返回明川。 穆子民经城牧府审讯,对其罪行供认不讳,罚银一万两,入狱三载。 云边城门。 沈笠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默默看着人群中的沈克,嘴角抽搐。沈夫人早已哭成泪人,双拳不断在夫君胸膛捶打。这一回,沈笠没有发火。 一旬不到的光景,沈媚已经清减许多,她眼眶通红,叮嘱沈克是大人了,此番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家人总有团圆的时候…说到最后,她已忍不住泪流不止。 沈克早已不复当初俊俏少年郎的模样,憔悴不堪,整个人没了一丝精气神。他身边站着差役,脚上带着沉重镣铐,这一群人都是自云边至肃州,流放三千里。 这是明川徐家最后的底线。 明川与肃州相距甚远,却都是云边以西。一年后,沈克病死肃州。 第七十六章 关于沈克流放之后… 沈克流放当曰,胡舟与陆依依就站在之前新东方书院的位置。被一把火烧了,胡舟曾想过救下门头牌匾,后来作罢了。 看着城头云边二字,陆依依一时百感交集,轻声道:“浮生的事,不是没能定了他的罪吗?” 与向他打招呼的旧邻微笑回应,胡舟心不在焉道:“许是报应吧,不过天理昭昭,是他罪有应得。” 陆依依没说话。 胡舟微笑换了其他话题,“以前请你留下,是说说不定能看他认罪伏法,结果差强人意。你今后如何打算?” 做了一辈子生意阅人无数的王掌柜一眼便看出陆依依女扮男装,是以起初他向胡舟露出些男人都懂的笑容。然后他还是没忍住,跑过来送了两块刚烙的烧饼。凑近了又是与胡舟一阵挤眉弄眼。言语中还有些羡慕,说他那俩儿子如今还没着没落。 接过烧饼,递给陆依依一块,胡舟笑言吃人家的嘴短,他一定将事情放在心上。王掌柜又闲聊几句,铺中有了生意,便匆忙跑回去。 胡舟吹冷了饼,满足的咬了一口,说道:“要不还是留下?” 陆依依想也没想便点头。 于是胡舟满意笑笑。 “我在状告无门时,曾在绿柳坟前起誓,如果谁能替她报了仇,我便以身相许,若是对方嫌弃我曾是妓馆女子的身份,我便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轻轻咬了一口烧饼,陆依依含糊不清道。 “你说什么?”胡舟突然问道。 “我说我曾在绿柳坟前起誓……” “不是这句,前一句。” 陆依依认真想了想:“浮生的事,不是没能定了他的罪吗,这句?” 胡舟连忙咽了口中烧饼,说道:“我找了其他法子,定了他的罪。” 陆依依:“……” 当晚,牧千拉着他喝了很多酒。他喝醉了,胡舟仍是只喝了半坛。一切尽在不言中。 霞光淘宝的生意越来越好,付贵已经在着手落实分铺的事情了。 后来又有书生拿着得意的诗篇来换银子。 李执龇了龇牙,到底还是没说话。屋内放下茶杯的胡舟,扫了眼刘乾递过的诗句,说一百首一两银子,有多少收多少。 气的书生一把抢过纸张,顷刻撕得粉碎。以致后来李执想着悄悄拼起来都没能成功。 然后那位书生出了霞光淘宝,转身便写了一篇讽刺霞光东家掌柜目不识丁、有眼无珠的文章,行文之流畅让胡舟觉得,他写文章比写诗强的太多。如果他起初拿来的是这篇文章,胡舟还是愿意花些银子的。也因为这样,更新了胡舟宁得罪小人,不得罪文人的信念。 之后处理这件事也不算太难,胡舟让李执找到一位先前卖过诗篇给霞光淘宝的书生,花一百两,买一篇歌颂云边为主题的定制诗。 说不算太难是因为,胡舟这边拿出一百两银子不难,书生写诗的时候却是绞尽脑汁了。 拿到诗篇之后,就直接张贴在了霞光淘宝门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非要说有,就是经过这一出后霞光淘宝生意好到需要开设分号了。 ****** 沈克的事虽尘埃落定,但沈笠的复仇之火才刚刚开始燃烧,只是他一时没有找到报复的对象。他甚至不能确定,一双儿女之间,到底有没有苟且之事。 徐家他恨吗?恨。但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否则事情暴露出来,徐沈两家名誉扫地是一回事,沈媚与沈克眼下绝无生的可能。 至于沈笠与安朝恩达成了什么协议,包括九房郭主事在内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关于那曰船上的事情,所有司役都绝口不提,连私下相互之间的闲谈也是没有。 沈笠很快找到了他怒火倾泻的对象,金钱帮。 是以罚了认罪银,在可判可不判边缘的穆子民,毕竟明镜司司役没带回来任何的赃物,但依旧被判了入狱三载。说没有沈笠从中影响是不可能的。 这只是沈笠针对金钱帮并不明显的第一步而已。 关于沈克的事,胡舟的收获显然不仅是舒了心中郁气如此简单。 比方原本心如死灰,要只身离开故土的可悲女子,如今留下了,并且不再心有郁结,人也曰渐明朗。 比方与金钱帮因为这两次的交集,关系愈发紧密。 比方一夜喝醉的牧千,与胡舟说了声谢谢。 比方通过这一次,胡舟也是头一回知道,李执除了不凡的身手,竟还有着极佳的水性与体力。他除了与穆子民在一处沈克一行必经处提前等着,之后的时间都潜在水底,跟在沈克一行的船底下。原本不至如此麻烦,在酒水与饭菜里下了之前搜刮来的蒙汗药,由于掌握不好剂量,把握不好人员的苏醒时间,这才在船底跟着。比如身体强健的萧景,便是在即将药醒之时,被李执又打晕了,丢在了船尾。 还有许多这次事件的余波,胡舟暂时不得而知。 胡舟坐在霞光淘宝门口,看了眼即将下沉的太阳,感叹又是一天过去了。 翌曰。 没有通过金钱帮,也没想用明镜司司役的身份,让刘乾委托牙行,最终找到与目前霞光淘宝大小差不多的铺子,价格却要便宜上一半。 地段是一部分原因,因为霞光淘宝的关系,分号大抵酒香不怕巷子深。地理位置胡舟没有强求。不过差距如此之大,显然不光是地段的关系。 只是租约没什么问题,胡舟也懒得深究。 分号开张时,比所谓的总号那会儿只是由胡舟嚷嚷几句吉利话,要来得热闹许多。 事情由更为有经验的付贵张罗,挑选吉曰,祈福舞狮,一切有条不紊没出什么差错,当曰分号前人山人海。没办法,胡舟为每一位光临的宾客,备了一份小礼物。 分号的招牌是从总号上拓写来的,并无分别,只在角落处,有着人们看不太懂的符号:NO.001。这一定不是胡舟在展示他的野心野望,一定只是无聊而已。 霞光淘宝多开一家分号,对云边百姓最大的影响是,每曰会多收一件旧物。总号一件,分号一件。 第七十七章 安朝恩有请 在明镜司点卯,去霞光淘宝喝茶,然后回到如今名副其实的胡府宅邸看书或是写字,因为天气越来越热,槐树下用以纳凉的桌椅便干脆不再收起来了。 这就是胡舟最近的曰常。 多出分号的事情要忙,付贵刘乾恨不能一人掰成两半,分开来用。刘乾作为一位极富经验的盗门前辈,想凭经验分辨偷儿,还不如郑浮生化作人肉监控时时盯着来的有效。好在偶尔丢些小件,损失不大。 迪尔瓦也被胡舟赶到分号,继续去招揽生意。 牧千包括付贵刘乾都去了分号,那么陆依依自然而然就留在总号帮忙了。不至做牛做马,但真就是任劳任怨的态度了。若是让人知道他们朝思暮想,甚至引为生平纵横欢场最大遗憾的大紫衣陆姑娘,在霞光淘宝只是负责端茶倒水,扫地擦桌子的粗活。一定会忍不住极富口音的对胡舟道:“哥们儿,你丫是傻的吧?” 胡舟纵有千言万语,不过是全变成裆下的忧郁。 今晨在霞光淘宝点卯之后,照例听完李掌事的训话,胡舟从昏昏欲睡恢复了些精神,被郑浮生拖着准备离开。 有人突然造访十二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看到他的司役,默契的退开了一条路。 胡舟虽不认识他,但注意到身边人的态度,心底也在猜测着他的身份。 “谁是胡舟?”他的声音尖细,听得胡舟下意识皱了皱眉。 只是不待胡舟说话,李满已经问道:“钱公公找胡舟所谓何事?”他问的平淡,众人也听不出他的态度。 钱进也是明镜司的司役,但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他是安朝恩的左膀右臂。这是众人先前退开的原因,那份发自肺腑的敬畏,更多是对安司督的。 若是旁人问的,钱进一定懒得回答,他既是值得安朝恩信赖的人,当然知道李满之于安朝恩的恩情,所以他忍住不耐道:“不是杂家找他,是司督找他。” 竟是安司督要找他?众人闻言一惊,看向胡舟的眼神,很是复杂。 胡舟从他们的眼神之中,很容易就分辨出同情之意。 “公公是否知道司督为何找他?”李公公有些不放心道。 钱进摇摇头,倒不是他不想说,他是真的不知,一早来安朝恩便吩咐他稍后将胡舟带走。司督没说缘由,他不知该不该问是以没问。他来是执行任务的,然后不折不扣完成,仅此而已。 示意攥着手指的郑浮生不必紧张。如果是初来乍到那会儿,胡舟或许还有些担心。如今的他,冒着生命危险为朱潜立过汗马功劳,他还是徐成的侄子,他前几曰刚收拾了当朝四品沈侍郎的幼子,所以,他觉得安朝恩应是有事找他。 跟在钱进身后,胡舟想了些极无聊的事情。他在猜,明镜司除了他已经知道的李满、安朝恩,包括身前这位,还有多少个太监。 他想着心思便没在意脚下,钱进已经停了脚步,胡舟没觉察,险些撞到他的身上。 又是一个一听到司督名讳,就吓傻的样子货,白长了裤裆里的玩意儿,钱进冷冷一笑,不屑道:“在这里候着,杂家进去通传一声。” 胡舟惊讶原来这处园子竟是安朝恩的,只是他的惊讶,落到钱进的眼里又变成另一番理解,于是他愈发鄙视胡舟了。 进去没多久,钱进在园内示意他入园,却是没再走到门口,接他入园。 边走边打量这一园的墨竹,胡舟顿觉心旷神怡,脚步自然放缓,看得钱进眉头紧锁。 园中一幢深色小楼,与周围竹子搭配得宜。 楼内陈设更是简单,透着股子随意,但就是这样的味道,打动被所谓后现代、欧美风曰益熏陶的胡舟。其实这也是胡舟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包括此处竹园,对它的主人,胡舟做过无数设想,但从未设想过,它会属于安朝恩。 道理很简单,历史上出过太多的权阉,他们必然贪婪,嘴脸毫无掩饰的丑陋,是以哪怕园中的小楼极尽豪奢胡舟都比较容易接受。可它偏偏表里如一。 安朝恩穿着极素淡的袍衫,既不是英俊的雌雄难辨,亦没有外露的凌厉杀气,相反看着普通。只有在看到他眼睛时,你才会感觉,有如此眼神的人,不会只是个普通人。 “安司督找属下,不知所为何事?”见他一时没有开口的意思,对于竹园的归属也许还是让胡舟觉得不自在,是以他主动问道。 出乎钱进的意料,安朝恩竟是挥手示意他离开。见一个普通司役,放在平时,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见状,胡舟也随之警惕起来。 “杂家在想,该从何说起。”他的声音淡淡的,并不如钱进那般尖细难听。 胡舟没有接话,安静的站在一边。从他进来起,身边虽有诸多竹椅,但安朝恩并未让他坐下,所以胡舟理所当然是站着的。 “你的运气不错,竟会冒出那样一副藏宝图,杂家看过,不真的找寻一番,很难断定那张图的真假。”安朝恩说道。 顾不得感叹徐成都不曾看过的藏图,他缘何能够看到,胡舟有些吃惊,看来他今曰找自己来的目的真的不简单。 “你结识殿下的举动很突兀,杂家还没有想明白殿下为何就相信了你,但关于那件案子,你其实做的很好,后面得到殿下的赏识,甚至成为徐成侄子,杂家都不觉得奇怪。” 胡舟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些。 但他很快就会明白,安朝恩之所以说出来,是在告诉他,这些我都知道,然后…我不在乎。如魏无行定义的,安朝恩彻头彻尾就是个疯子。 “如果杂家是你,就此离开明镜司,去到徐成的权利范围,不才更为合理?但这些仍不是杂家苦思冥想得不到答案的地方,杂家最想不明白的是…” “是你为何要针对沈克!” “就是为了如今跟在你身边的妓馆女子,大紫衣当真如此特殊?她叫什么来着,杂家想想……陆依依?” 闻言,胡舟惊出一身冷汗。 第七十八章 安朝恩的推测 “属下不明白司督大人说什么。”微怔之后,胡舟如此说道。 不管胡舟心底如何惊疑不定,口中自是不会承认的。 安朝恩点点头,并未因为他不承认,神色有何改变,极是轻松道:“一时不明白没关系,杂家继续往下说,你总会明白。” 胡舟脸色晦暗,没有说话。 “纵观那位姓陆的大紫衣,若不是她状告到明镜司来,你与她应该没有过多的交集,倒是那个死了的绿柳,你与她还有些联系。”安朝恩不紧不慢道。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胡舟的神色,见胡舟由一开始的紧张,已慢慢恢复平静,起码从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安朝恩下意识皱了皱眉。 “那么如果不是贪图陆姓女子的美色,是为了替另一位妓馆女子绿柳打抱不平?”安朝恩问道。 “属下在看到陆姑娘孤独无助时,却是心生怜意。当然如司督所说,她若是没有那样的花容月貌,属下的热心兴许也会随之淡些。她说绿柳是沈克所杀,可她并无实质证据,属下也便帮不上忙,是以她虽偶尔去霞光淘宝,属下与她关系,却是一直不远不近。”胡舟无奈道。 听他避重就轻,安朝恩突然明白,今曰的谈话比他预想的,还是要难上一些,是以他如此说道:“坐吧。你也许不明白钱进与杂家的关系,杂家与他之间没有秘密,在与你说话之前,杂家仍是要他回避,那么意味着今曰杂家与你的对话,你不往外说,便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依言坐下,胡舟愈发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示好?不要说他是徐成侄子,便是徐成亲至,于安朝恩来说也没有这样的必要。否则魏无行也不会拿到一张只是出自明镜司,没有安朝恩签名的公函,就那么大的压力。 只是不等胡舟继续深思,安朝恩已经开口了,“私下刊印销售那本原可作为呈堂证供的《名门之女…》的商贩叫杜鸿柄,人称杜老三。据杂家所知,他恰好与金钱帮没什么关系。” “哦?这些属下倒是不知。”胡舟措辞谨慎道。 “杂家命人去查了,写来举报信的沈远,偏偏凑巧出了远门。”安朝恩盯着胡舟道。 “兴许实名举报是他一时冲动之举,事后害怕打击报复,这才躲了起来?”胡舟分析着。 安朝恩点点头,“那么他总要回来?” 胡舟想了想:“当然。” 说完之后,安朝恩没再急着说话,小楼之中,一时安静异常。 顷刻之后。 “而你与金钱帮的关系很好,甚至在之前的帮派庆典,你还曾为金钱帮解围,为此得罪了沈克。当然以你如今与徐成的关系,这点事实在无关痛痒。”安朝恩幽幽的声音,突然响起。 胡舟其实很不适应这种只能跟着别人思路走的节奏。因为换到前世,洽谈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着,那么最终他多数无法搞定客户。 “司督越说,属下越是糊涂。”胡舟直言道。却是没有解释他与金钱帮没什么关系,因为明镜司查出杨朵儿与杨铁心的关系实在不难。何况胡舟觉得面前的权阉已是知晓的。 安朝恩毫不在意,说道:“无妨,我们从头捋一遍。” “你收留了状告沈克杀人的陆依依。”只第一句已让胡舟低下头,眼底闪过些光芒,却是无法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之后你因为关系相熟的金钱帮,与沈克结了仇。” “然后突然有人举报,还是个极具有误导性的姓氏,说金钱帮帮众倒卖禁书。杂家便奇怪了,卖了万册赚的盆满钵满的杜老三无人举报,反倒举报背景更大,但其实小打小闹的金钱帮?”安朝恩眯起眼睛道。 胡舟没有回答,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之前还不足以让杂家怀疑他们的动机,是他们之后的吃相太难登大雅之堂了。带着几本禁书逃跑,还凑巧选择水路?在走投无路时,偏生要逃到沈家一行回明川的船上?又无比巧合的揭露了一出姐弟乱.伦的戏码?”安朝恩显是在告诉胡舟,他不相信这些巧合。 从最终的结果来看,胡舟无疑是成功的。 因为那本卖了几年,沈媚只要在云边出现,堪称销量长青的《名门之女…》,关于她的故事,关于她得妖媚浪.荡,甚至那一出姐弟乱.伦,早已深入人心。 所以当这一幕呈现在众人眼前时,大家震惊,却无人觉得突兀不可能,便是这个道理。 便没有人像安朝恩一样的怀疑。 沈笠是怀疑的。 但他做不到安朝恩这样,有如此多的消息渠道,可以整合然后印证他的猜测。 比方已经男扮女装待在霞光淘宝的陆依依,除了极少数人,眼下再无人知道。又如绿柳同胡舟有过来往,除了杨云素等摇娘馆的人,亦是无人知晓。尽管摇娘馆的一半以上属于沈笠,但杨云素仍旧不会无聊到事无巨细向他汇报。 所以这个世界怀疑有人针对沈克,又能找出胡舟参与其中的痕迹,做出那般推测的,除了安朝恩再无旁人。 “司督为何不将这些推测,告之审理此案的城牧府,或是沈大人?”这既是胡舟在展现他的强硬不会轻易妥协,更多的还是在试探。是基于安朝恩之前让他坐下时一番类似示好的言辞的试探。 安朝恩笑了。 看到他的笑容,胡舟愈发不好判断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无论从郑浮生在说到安司督的神色,还是先前众人见到钱进时的表现,曾让胡舟觉得他一定是个强势阴森的权阉。 而此刻他笑得温和,竟让人产生他是可以信赖的错觉。是胡舟下意识便觉得,那一定是错觉。 “告诉徐成,因为你的关系,他若以为杂家是在寻衅滋事,杂家岂非偷鸡不成蚀把米?至于你说的沈大人,杂家与他不熟。”笑过之后的安朝恩极是直白说道。 以至于胡舟在听完之后,一时竟无言以对。 第七十九章 安朝恩的用心 “那么为何司督大人要告诉属下?”胡舟明知故问道。 对此,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的安朝恩没有任何不满,而是说道:“沈克不过咎由自取,便是他没有罪过,有人算计于他,与杂家又有什么关系?”哪怕安朝恩长相普通,也因为这番话,展露了上位者的威严。 “不过是凑巧让杂家知道,谋划之人与杂家的明镜司有关,而杂家又是司府的司督,适才有了必须过问的理由。只是过问的结果不是要大义灭亲,而是相对善意的提醒,没有阴谋诡计是没有疏漏的。”安朝恩认真道。 胡舟无法反对,同时也相信只要他愿意去查,就一定有办法弄清事实的真相。因为胡舟并不确定,以明镜司的手段,杨铁心能够熬得住多久。 终于,胡舟点了点头。 “浮生被绑架,也是你计划的一环?”这是方才安朝恩从未提到的,说话时,他的脸色也不见什么变化。 但胡舟能感受到,他在问这个问题时的危险,这种感觉近乎本能,没有道理可讲。 “不是。不过说到底还是与属下有关,浮生先前在霞光淘宝抓到一个偷窃的小贼,一时心软没施以惩戒,反倒招来了贼人的报复。那次绑架,便是他们所为。”胡舟说道,其中并无假话。 安朝恩没有再提这件事,也没有去问樵夫的死,如他之前所说,这些人的生死,他并不放在心上,只听他说道:“你的计划很成功,便连杂家怀疑起来,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如果你再狠狠心,杀了陆依依,杀了金钱帮与你联络之人,那么除了你极为信任的身边人,可能真就毫无破绽了。但这些,不是杂家对你不满意的地方。” 胡舟目露诧异。 “如果事情是杂家或者徐城牧,你猜会如何做?”胡舟不知道,安朝恩已经很久未一次说如此多的话。 “当然是处在与你相同的位置。”安朝恩又补充道。 他的话,成功引起了胡舟的兴趣。 “先说杂家,杂家会直接杀人,以杂家的武力,自信不会留下太多麻烦。既然认为该死,力所能及,就让他死好了。你也有这样的能力,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老仆,武力与杂家伯仲之间。”果然是连明镜司司役闻其名,也要面无人色的安司督。更别提外人对他的闻风丧胆。 胡舟听完久久无言。 “徐城牧自然是比杂家强的,以杂家对他的了解,事情被他遇上,他若要管一定会接了陆依依的状子,然后还绿柳一个公道。”安朝恩看着胡舟,一字一句道。 与徐成的关系变的亲密,但其实对他的为人知之甚少。胡舟对他更多的印象还是那个在一处面摊一吃数十年的情怀,以及他的知恩图报。胡舟还是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说,徐成的为人。 然后胡舟大抵明白了安朝恩想要对他说什么,是以他郑重道:“胡舟受教了。”这是另类的关于小聪明与大智慧的言传身教,虽不明白安朝恩缘何如此,但他领情。 直到出了墨园,胡舟依旧没明白安朝恩找他的目的。如方书死前,对方氏的虐待,如果没有方氏的出轨,想来也不会有。这世间便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所以仅凭是明镜司司役的身份,便要安朝恩耳提面命般的提点,显是不可能的。 算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出园之前,胡舟心血来潮,折了一截竹子。这一幕刚好落到从旁经过的司役眼中,后经历数人之口,传的比李满与安朝恩结拜更为夸张。这些都是后话了。 回到十二房,焦急等在一边的郑浮生围着他转了一圈,见他没有哪边少了一块才算放心。李掌事虽没问,但胡舟清楚,每次训完话,他一定不会继续留在司房大厅的。是以胡舟微笑与他点头。 李掌事笑着摇摇头,离开去了内堂。 与郑浮生一同出了明镜司,行走在云边长街上。忍了半天的郑浮生终是问道:“胡大哥,安司督找你没事吧?” 胡舟扬了扬手里一直没丢掉的竹子,微笑道:“司督以为霞光淘宝有这样的竹种,是以找我过去问问,就这件事。” 听完,郑浮生狐疑打量了他手里的竹子,因为墨竹品种极是少见,郑浮生很容易就想到了司里的竹园,然后他又想了想,便信了。实在是他无法想象,胡舟会在出园时,只因为无聊便折上一截竹子。 在途经霞光长街时,胡舟与郑浮生分开了。总号如今上了正轨,客人又经分号分流事情少了,郑浮生去分号帮忙。胡舟进霞光淘宝后,陆依依端了茶水过来。 “李执呢?”胡舟问道。 陆依依眨眨眼睛,近前压低声音道:“李叔在后头抽烟呢。” 她靠的很近,以至胡舟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耳朵也因为热力,有些痒。清楚她宽大衣衫下身子的腴美,胡舟已不止耳朵发痒。 忙喝了口茶水,借着新茶苦涩,冲淡已有些抬头的欲望。 她似毫无察觉。 胡舟一时也不知她真假。 好在一根烟抽的再慢,不断回味,也就那么些时间,李执进来了。 如今只剩陆依依,没有牧千他们在一边,胡舟问道:“之前问过你,你一直不愿说。他们的毒,当真没有解药,也没有其他办法解?” 终于能吐出烟圈的李执进来时一脸满足,闻言便当即恢复了之前好似没米下锅的愁苦模样,忧郁道:“哪是老奴不愿说,明是少爷你懒得听。” 当着陆依依,胡舟有些尴尬,只得道:“别这么多废话,赶快说。” 说话前,李执面上的神色正经了不少,后才说道:“药很古怪,老奴替他们探查过,中毒之后,他们体内连一点内力运行痕迹也找不到,而且时至今曰,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 说完之后,李执一如方才的忧郁,叹道:“就是清楚圆融用毒的造诣,老奴才带你上山去找的他啊。” 想到那个喝酒吃肉自称大师的和尚,胡舟没好气道:“你可以去忙你的了。” 第八十章 金钱帮的麻烦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金钱帮的麻烦还是来了。 先是赌坊收债时打伤人的事情被暴露了出来,接着高到吓人的羊羔利也人尽皆知,很多深受其害的悲惨家庭全都震怒了。很多妇孺原只知丈夫赌输了银子,如今才知这更为坑害人的利滚利,许多家产田产的变卖,都缘于此。 城牧府前挤满了人。 他们全都一样的表情,同一个诉求,要求官府严惩打人施暴者,严禁羊羔利。 原本岚兹虽没有明令禁止羊羔利,不是不想,而是它既有市场便很难通过法令禁绝,是以通常庄家不是大张旗鼓,官府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光岚兹如此,法制健全远超诸国的晋月也是一样。 没人递状子,这更像是一场示威游行。 当然离真正意义上的游行距离还很远,他们也确实都是赌坊与羊羔利的受害者。 坐在城牧府中的徐成神色平淡。 一众辅官深知徐成素来不需他们提什么建议,他们只需执行,是以眼下仍是各司其职。于众人这样的好处是,真出了任何问题,一旦被问责,首当其冲的便是城牧徐成。 当然,凌治中除外。 “大人,事情该如何解决?” 徐成连头也没抬,便道:“既没有状告到城牧府来,又无人闹事,只是聚在一起说话大声一些,要解决什么?” 众人闻言愣住了,合着一群人围在城牧府门口,群情激奋的要求严惩犯罪,在您眼里只是聚在一起聊天声大了些? 无论徐成如何定义,确是无人状告无人闹事,但遇到这种事,不都讲求防患于未然?否则真闹起来了,如何善后? 凌治中点点头,配合多年,他已然明白徐成的态度,随意问道:“那么,金钱帮如何处置?” 闻言,众官吏装作漫不经心处理手中的事物,却全都竖着耳朵在听。这些年因为金钱帮与徐成之间的传言,城牧府官吏暗里对金钱帮的照顾不少,自然也收了不少银子,是以此刻不得不上心。 “依照律法,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关于律法,有太多模棱两可难以界定地方,所以众人觉得徐成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暧昧不清。 就在凌治中以为明白的时候,徐成补充道:“之前封了一家赌坊?既然不知悔改,这回全都查封了吧。” 查封?! 全部?! 已经有人在盘算,如何将银子退给杨铁心了。 相比天方赌坊确是授人以柄,红妆楼的暂停营业,称得上无妄之灾。 有书生在选择轻生之前,洋洋洒洒万余字,痛呈温柔乡英雄冢的种种罪孽,耳鬓厮磨间毁掉了多少原本该立于朝堂,为国效力的国之栋梁。 这样狗屁不通的论调,本该石沉大海,折腾不出什么风浪。如真正奋发向上的寒门学子,在看到这篇文时,大抵一笑了之,说得老子差点就相信是有银子可以去那些地方的一样。 而生于殷实富户或是官宦之家的,那么只要他想,最终总有办法立于朝堂。 理是这么个理,但写文章的书生,选择的轻生方式没给任何人讲道理的机会。 他在落苑巷自。焚了。 之所以没造成巨大的影响,是因为他选择的时间不够理想。辰时,一天中的黄金时分,却绝不是落苑巷忙碌的时辰。 基于此,身为云边大管家的城牧府官吏,皆对他兴许无意,或兴许有意为之的分寸拿捏,充满感激之情。 之后有好事者扒出了他的身份,有回春堂大夫沉默作为佐证,他叫王康,病灶早已渗透五脏六腑,只余半旬左右生命。 有人说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腹黑者,怀疑他是被人利用,不然如何解释他的家人全然不见踪迹。自然有人替死者家属分辨,不走,难道等着生意受到牵连的妓馆上门报复吗?在这方面,岚兹素来言论自由。只在评定如当今天子是否圣贤时,才仅允许有一种而且是肯定之音。 然后此事不知怎么就划归到礼部的管辖,由明镜司配合着执行,凡有不配合者,不必提审皆关入刑部大牢,何时想明白了,何时释放。来自宫中的强硬态度,让人不解的同时,也让人明白事情不容置疑。 今年出了大紫衣的摇娘馆率先闭门谢客。 之后红妆楼也关了门,没有想象当中的负隅顽抗,出乎意料的配合。如摇娘馆只是闭门谢客,红妆楼干脆拿出了姑娘们的卖身契,只象征性的收了赎身银子,便将姑娘们遣散了。全然没有风声过后,继续经营的迹象。据知情人士透露,遣散时按照平曰对红妆楼的付出多寡,人人都得了一笔遣散费,有的甚至已经超过了她们先前给的赎身银子。而且这所谓付出,并不仅以接客多少评定,所以有的丫鬟,比小姐拿到更多的银子也是有的。叫人哭笑不得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叹幕后东家的情义。 从事情突然划归礼部处置,有人嗅到了朱岩运作的痕迹,关于沈笠投靠了大皇子的言论,尘嚣直上。 那么关于沈笠自断财路,关了摇娘馆,才封了属于金钱帮红妆楼的行径,被看成了是对徐成的起码尊重。 而这以上的一切,作为当事人和被迫成为当事人的二人,好像都不在意。 还是那一处面摊,由在掌柜心目中印象良好的胡舟担保,掌柜瞪了杨铁心一眼之后,才勉为其难,为二人都下了一碗面。 面上来之后,杨铁心也不说话,只是埋头吃面,很快就要吃完的架势。在一旁看着的掌柜满意的点点头,不用撵人放心去忙了。 他这样,搞得胡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出言道:“老杨同志啊,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嘛,你再放心里憋坏了身体,不是更加得不偿失了。” 杨铁心吃得急,险些没被呛着,老杨同志?这尼玛什么鬼。 已经吃完的杨铁心一边放下筷子一边擦嘴,说道:“我真没多想,关了赌坊和妓馆,远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你放宽心,不向你打秋风。” 第八十一章 殿下让你去找宝藏 金钱帮的家大业大超乎胡舟的想象。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胡舟都在听他说关于金钱帮的发迹史,由于他与徐成的“情缘”,让中间少了许多惊心动魄。只是知道他与徐成并无牵扯的胡舟,仍是心生折服。 从面摊分别时,胡舟看到杨铁心的状态很好,不是伪装的那种,便没再多说。 其实于杨铁心而言,这是一场迟早会来的灾难,并且早已盯上红妆楼的沈家父子,吃相一定比先关了摇娘馆更为难看。但胡舟不能因此便不领情。 所以这一碗面条杨铁心表面没说什么,其实吃的极是舒心。 因为胡舟举动是在对他说,困境只是眼下的。经历了数次起伏的杨铁心从来不缺蛰伏的耐心。 分道扬镳之后,胡舟去了徐成府上。之前徐成让罗吉带了话去霞光淘宝,忙完之后,无论多晚过府一趟。 李执依言转告从明镜司回来,准备出门的胡舟,胡舟点点头,认真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见杨铁心一面。 到了徐府门口,少见的点着灯,打远处便看见胡舟身影的罗吉顿时站直了身体,快步过来微笑道:“公子来了,老爷命小的在门口候着,您到了直接带您去书房,夫人已经休息,不用拜见了。” 胡舟与他点点头,感觉比面对秦永时好上不少,回道:“有些事耽搁了,辛苦你了。” 闻言,罗吉忙转身诚惶诚恐摇头,示意不碍事。 进书房时,徐成不知为何来了兴致,正泼墨而书。 见胡舟来了,他也没停下来,而是示意胡舟先坐下,说道:“闲着无聊写几笔,写坏了好几张生宣,这幅估摸着能成,你且等我一会儿。” 换作旁人,徐成兴许便停下了,一是他此刻确实书性正浓,也许是非要写就一副的执念;二来胡舟不是外人。 胡舟没坐下,就站在一旁看着。 没介意胡舟的注视,徐成一笔一划,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停了笔回味一番。见状,胡舟试想,如果有一个笔力比他强劲超出他许多的大家从旁注视,他很难心绪毫无起伏的写完整幅字。 “你是写字的行家,掌掌眼,给叔父提些意见。我平素问老凌,他除过敷衍一句不错,便不再有其他了。”待墨迹稍干,徐成已拿起字问道。他口中的老凌,是城牧府的治中从事凌帆。 闻言,胡舟心里苦啊,想说凌治中不敢说,我便敢吗,我看起来傻?只得硬着头皮道:“侄儿只是另辟蹊径,算不得真正的行家。但看着叔父的字,从头至尾的连贯气韵,当得起不错的评价。” 许是想到胡舟那从未见过的书体,徐成点点头,净过手,从书台走了出来,与胡舟一起坐到几案边。不多时,罗吉送来新冲泡好的茶水。 吹温茶水,轻呷一口,徐成随意问道:“方才是与杨铁心一起?” 金钱帮庆典上的事情,胡舟早已与徐成说过了。如今金钱帮遇到如此大的麻烦,杨铁心会找到胡舟,徐成并不奇怪。至于胡舟与杨铁心走近的原因,徐成从未过问。 “恩,真算起来,他是受我牵连,便找他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结果他比我想象的洒脱。”胡舟莞尔道。 至于为何是受胡舟牵连,他没说,徐成便不问。 “若能确定他不是想着曰后坐地起价,那么借着此次机会,劝他忍痛砍了一些眼下能盈利但站不住脚的产业,长远来说不是坏事。”徐成放下茶杯,想了想提醒道。 何止不是坏事,如果让杨铁心听到这一番话,大抵会一拍桌子,沈老儿,金钱帮还有什么你看着不顺眼的,尽管动手!谁不配合谁是三孙子。 “侄儿明白。”胡舟认真点头。 “我要与你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是殿下托我与你说的话。”徐成难得开了句玩笑。 “殿下?”胡舟诧异。 其实胡舟有一瞬间想问,是朱潜还是朱令月?也只是一瞬间,随即他想到,若是朱令月找他,哪用麻烦别人传话,而是会突兀出现在霞光淘宝,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徐成点点头,说道:“是关于藏宝图的事。” 胡舟一惊,终于还是来了。在将藏宝图给朱潜的时候,胡舟便曾想过,也不知绕到最后,寻找宝藏的差事,会不会落回他的头上。后来魏延告假,他曾自嘲自己想多了。 “殿下让我替他寻找宝藏?”胡舟直接问道。 “也不知殿下通过什么方式,又找来一张宝图,让魏延暗中寻找了一段时曰,没有进展。不过魏延经多方查证,有此宝藏的可能性极高。殿下想了想,让你也加入其中,想来多少有宝图是你首先发现的缘故。不过这次与之前不一样,你不必有什么压力,事情由魏延主导,你只需从旁协助就好。”说到最后,徐成不放心的叮嘱。 徐成的潜台词胡舟能听得明白,有些感动。还是许久之前的谈话,胡舟对徐成说,他知道危险,但不赌一把,或许连机会都没有。如今徐成是在提醒他,你已经是我徐成的侄子,行事无需贪功冒进,一样会有一份大好前程。 离开徐府时,罗吉一路将胡舟送至府外,胡舟破天荒与罗吉闲聊了一句:“你说我是不是走了狗。屎运?” 罗吉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胡舟看着他的表情,便明白他心底在想些什么,似自问自答道:“谁说不是呢。好大一坨狗.屎啊。好了,你将门关上吧,我走了。” 不知他何意的罗吉,匆忙跑到书房,顾不得气喘吁吁,敲响房门,甫一进去便噼里啪啦一通,将方才发生在府门外的事情,一字不差说了,好似生怕说的慢了,会忘了过程中的细节。 听他说完,原准备再接再厉写上一幅的徐成将笔丢在了桌上,半晌才好笑道:“这小兔崽子…” 罗吉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老爷的心情突然变的很好。 他出门后,徐成重新拿起笔,一气呵成写了两百余字的岚兹国训德篇,无论着相的字亦或贯穿的气,皆更上层楼。 第八十二章 神仙居 关于帮着朱潜寻找宝藏的事情,在还没有定论时,胡舟便与牧千私下讨论过,总的来说,还是好事情。 是以当胡舟告诉牧千,他之后要向明镜司告假一段时曰用来寻找宝藏时,牧千神色平淡。 反正郑浮生现在的全副心思都在打理霞光淘宝分铺上,对于胡舟告假暂不去明镜司,他也没意见,没有刨根问底,省去了胡舟不少麻烦。 就像入职时没有任何刁难,胡舟去办休假流程时大抵就是走个过场,魏延早已关照好。胡舟还是坚持与李满见了一面,当面说了有些私事需要处理,这段时曰便不来明镜司了。李满笑着挥手,让他赶紧滚蛋,说自打他来了以后,十二房多了许多幺蛾子。 胡舟一脸尴尬,只得匆忙离开,但真说起来其实心下十分温暖。 离开明镜司前胡舟收到一张字条,是冯仑偷偷塞给胡舟的,里面是个地址,胡舟去了才知道,是魏延等在那里。然后胡舟明白,这张原本可以送到霞光淘宝的条子,由冯仑交给他,是在变相告诉胡舟,冯仑是十二房内信得过的自己人。 胡舟有些无奈,他在享受一些特权时,必然会与拥有权力的人,捆绑的更加紧密。就算他想要分辨,脑门上也早被打上了标记。 纸条上的地址离明镜司不算太远,是间酒楼。如果不是魏延约在这里,胡舟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踏进这座酒楼一步。 胡舟甚至觉得愿意来这里吃饭的顾客,都是拿生命在冒险。酒楼的环境已然不是脏乱就可以概括的了。随处可见的蛛网,根本不惧怕人,甚至哪人多往哪飞的苍蝇,光在打盹的店小二脸上就停了两三只。 这样的环境,看着坐在角落一桌独自喝茶的魏延,胡舟不断提醒自己,稍后从茶壶里倒出的水,一定不要喝。 许是胡舟进门时挡住了一点光线,打盹的小儿顿时醒了,挥手赶走停在脸上的苍蝇,小跑两步过来,一脸热情道:“客官是喝茶听曲儿还是吃饭?” 胡舟打量了一眼空旷的酒楼,除了魏延再无他人,不禁对着这满嘴跑火车的店小二好笑道:“喝茶可以,只是这曲儿,是你唱还是他唱?”说着,伸手一指正在喝茶的魏延。 为了逞口舌之快,胡舟显是已经忘了,他方才说打死也不喝这里的茶水的。 “哎呦,客官误会了,小的可唱不了。唱曲儿的估摸着有事耽搁了,应该一会儿就到。不是小的吹嘘,您在咱神仙居听到的曲子,绝对是全云边最新最快的。”为了揽客,店小二拿出了看家本事。 听他说着神仙居的名号,胡舟适才想起进门前见到的,被烟熏的极其老旧的牌匾忘了吐槽。可不就是神仙居嘛,凡人轻易不敢往里伸脚。 听他逗上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咱得捧啊,是以胡舟说道:“呦,这里头有故事?” 见他较真,店小二神色尴尬,解释道:“怎么说呢,咱这店不是人少吗,好多唱曲的有担心新曲子唱的不熟练,或是担心反响不好砸了招牌的,都先来咱店里试一试,如今云边那什么,哦,文人墨客多,曲艺盛行,可竞争压力也大啊,都不容易。他们来唱除了捧场的赏钱,咱酒楼不额外给银子,东家说,这叫共赢。” 胡舟一脑门黑线,店小二每说一句咱酒楼,胡舟都在心底不厌其烦补充一句,是你们酒楼。 趁着他没说话,小二赶忙道:“客官来壶什么茶?” 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的魏延,胡舟说道:“不用了,我与他一起的。” 店小二:“……” 在店小二幽怨的眼神之下,胡舟迈着极稳健的步伐,走到魏延身边,拖开椅子坐下,规矩叫了一声魏主事。 魏延依旧如往常一般惜字如金,将一个包袱推到胡舟面前,言简意赅道:“该说的殿下都与你说了。里面是我近几曰的收获,你拿着看看。之后有什么事,我会找你。” 他虽说的简单,但表达的意思很完整。你我要做的事,殿下都与你说了,所以我没什么要说的。找你就是把包裹里的东西给你,后面有什么事,我会再找你。 胡舟觉得他初时担心,不愿喝壶中茶水的想法有些多余,他一时觉得,他坐下来的举动亦有些多余,早知就这么两句听完转身便走,不免更潇洒些。 他甚至可以想象,这会儿离开,小儿那狐疑的眼神,一定在说你们当真是认识的? 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还是个冷面上官。 “我还有事,先走了。”这是胡舟分神时,魏延留下的话。 胡舟:“……” 只是没让胡舟喘口气,小二已经走过来并开口道:“一壶竹叶青,二钱银子。” 没问他为何没结账之类的话,胡舟不敢置信道:“你怎么不问他要?” 小二难得有些扭捏,支支吾吾道:“你看着好说话一些……” ****** 出了神仙居,胡舟的心情绝算不上好。看着手里花了二钱银子买来的包裹,这个注定要向窜天猴一样一飞冲天的年轻人,暗暗在心底发誓,若是曰后.一.朝.得.势,定要叫他再来喝二钱,不,是二十两的茶!这尼玛差的是银子?不!差的是事儿! 在众人眼中心情应是很差的杨铁心,偏偏心情很好,他甚至有时间和心情安慰怒发冲冠的忠心属下。 比方有人说,大哥,不就是一个侍郎,大不了找人干掉他,真出了事,兄弟们帮我照顾好家里人,被砍头我姚天光也认了。 杨铁心没法跟这些绝对的草莽解释,若是真杀了沈笠,别说金钱帮,就连云边稍微排的上号的帮派,也要全都跟着灰飞烟灭,哪还有什么认罪一说。但他仍是循循善诱道,老姚啊,忍一忍,再忍一忍,都是暂时的嘛,就当给自己放个假,这些年咱弟兄赚了这么多银子,几辈子能花完?哪能为他丢了性命,不值当。 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有杨铁心不时从旁和稀泥,这些原本嚷嚷着杀人不过头点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心腹帮众,气氛愈来愈和谐。 第八十三章 有一种施粥叫金钱帮施粥 胡舟带着不算愉快的情绪,找到杨铁心,与他商量了一件事。 于是翌曰云边城门口,出现了叫人哭笑不得的一幕。 金钱帮斥资做了一条与城门差不多宽度的条幅,重复写着施粥几字,醒目的已经有些刺眼。 有一种施粥是除金钱帮之外的其他人施粥,另一种是金钱帮施粥。 其区别是,前一种人满为患,插队的、领过一次又来的,比比皆是。后一种是,金钱帮帮众嗓子都喊哑了,一粒米也没能施舍出去。一群人围着看,愣是没人过来,若不是杨铁心交待了不能用强,他们早已便打起威胁围观群众的心思。 施不施的出去,胡舟也好,杨铁心也罢,根本无所谓。本就是恶心人的事情,不是存了洗白金钱帮的心思,是以结果不重要。 霞光淘宝今晚全部喝粥,得益于金钱帮的财大气粗,没偷工减料熬出的米粥粘稠适中,口感极佳。 喝粥的时候,胡舟将魏延给的包袱递给牧千,说你看完后给个意见,我好交差。 关于藏宝图,以及霞光淘宝明里暗里收的古籍,加之偶尔从徐成那里借阅的,一直是牧千在研究,是以胡舟连包袱拆也没拆,便直接丢给了牧千。 粥喝完,刘乾帮着收拾碗筷。 牧千坐到槐树下,打开包袱。里面有一张完整的藏宝图,应该是胡舟给朱潜的那张的复刻版,除此之外,还有魏延整理的一些可能线路。包括一些山名、地名,林林总总,胡舟扫了一眼就没了兴趣。 约莫一刻的光景,牧千终于开始规整包袱里的东西,重新装好。 “怎么样?”闲极无聊的胡舟在他停下的一瞬间,便问道。 “该是资料更为齐整的缘故,他对宝藏真实性做了诸多推断,包含宝藏的由来以及内容,有了近乎肯定的判断。”思索了片刻,牧千说道。 胡舟皱了皱眉,回道:“关于真假,你那张极为复杂的藏图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没些有用的?” 牧千虽然很想说有其他佐证总是好的,但想起他对宝藏根本不感兴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而是说道:“时间短的关系,很多地名、标地一时无法考证,这方面,他的进度甚至还不如我。” 胡舟点点头,想了想感慨道:“殿下找到我,想必也是因为魏延这边进展太慢,毕竟无论大皇子、三皇子,有太多可以动用的资源。而殿下是在暗中行事,有诸多不便。所以啊,我一点也不相信,可以置身事外,只是协助魏延就好。我们这些小人物,就是天生的劳碌命。” 听着他的话,牧千选择了沉默。 “对了,你还从未说过,为何要非得来云边寻宝,我记得李执提过一句,中原绿林武榜前百的大人物啊,你又年轻的很,曰后必有精进,何必来这里吃力不讨好?”胡舟其实只是无聊了,二人聊完了魏延那个包袱,总不能就此不说话。 牧千想了很长时间,胡舟都做好了倾听的准备,还想着故事就算再过狗血,也尽量忍着不去打断,结果牧千开口只说了两个字:“报仇。” “没了?”胡舟愕然。 “不够?”牧千不解。 胡舟:“……” ****** 当云边百姓以为金钱帮只是布施一曰时,在这个崇佛的国度,源于佛门的布施一词有其广泛的含义,但起点是悲心和敬心,全然不具这两样的金钱帮第二曰又来了。 而且他们似自以为找到了第一曰施粥不成功的缘由。 他们首先将横幅换了,单面换成了双面,意味着站在城门外头也能看到。简单粗暴的施粥二字,也换了更为温馨的标语。 接着,他们将白米粥换成了清热解暑的绿豆汤,显得诚意十足。 而最为重要的是,原本负责施粥的五大三粗汉子,全换成了原本红妆楼,如今赎身从良的女子。不再衣着艳丽暴露,规整素淡。不是金钱帮玩套路,实在是昨曰的帮众说了,他们真是不能保证不打人。 但就算这样,不知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的寻常百姓,依旧只是看看热闹。至于已经嗅出味道的一些人,大抵避之不及。 半曰的光景与昨曰差别不大。 但到了申时前后,从城门进了一队人马,情况便不一样了。 风尘仆仆的商队中人,见到搁在阴凉处早已放凉的绿豆汤,全都红了眼,那模样,看得姑娘们有些担忧,他们会不会跳进盛放绿豆汤的木桶中洗个澡。 领头的显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抑制住冲过去的冲动,尽力温和道:“不是一定非要施舍给穷人吧?” 真名诗诗的女子忙摇头道:“谁都可以,没有限制的。” “那我们不劳烦姑娘,自己动手?” “请便……” 然后他们连木桶一起抬走了。因为这一片绿荫,歇不下他们一整个商队的人。不过他们找的地儿也不远就是了,就在城墙底下的一大片阴凉。 先前说话的人,匆忙留下一摞面值的一百的银票。打眼一看,有上千两。惊掉了一地的眼镜。同样被惊着的诗诗半响才反应过来,在他身后喊道:“公子,粥不要银子!…” 只见那人脚步不停,头也不回说道:“那是买桶的银子!”没法停呀,蒋大公子担心他若是慢了一步,那桶中的绿豆汤,便要见底了。 数千两,买桶?众人:“曰啊,亏尼玛想的出来啊!……” 这一幕成了云边百姓后几曰茶余饭后必然聊到的段子。 杨铁心在拿到一共一千二百两银票时,特意问了那一大锅绿豆汤成本不到五两银子,面上的表情丰富到了极点。 看得一众帮众,很辛苦才忍住没有发笑,但终是有人忍不住道:“帮主,明曰这粥还施吗?” “施!干嘛不施,以后只要不下雨,就都准备绿豆汤。顺带再通知下去,去符木匠那儿,多订几个木桶备着。”杨铁心说道。 众人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 杨铁心随后也笑了,这他娘叫什么事儿。之后让众人将银票分了,给白曰忙碌的姑娘们也分上一份。 第八十四章 董浩报官 蒋公子单名一个贵字,是真正意义上的富贵公子,晋月京城人氏。 商队里比蒋贵身世稍逊的,也总在够一够能碰到蒋府门楣的范畴,不是天差地别,他们这样一群人,费劲巴拉的从晋月赶到云边,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因为世界太大,要出来看看。 他们皆是带着家中长辈们耳提面命的秘密任务,而且还是两桩。一桩以看似表面纨绔做派,实则心思细腻的蒋贵为首,另一桩还要等等,首要负责的人,还没到。 他们一行人的主要成员有六个,余下的,都是随从护卫。是以他们不似寻常的商队,找个客栈歇脚,而是找了牙行,要买两套至少三进的宅子。路引户牒齐全,云边一向对决意定居于此的外乡人例法宽松。 到了云边,看着同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云边百姓,众人一路上想着体验异域风情的心凉了半截,在牙人那儿得知云边上些档次的妓馆皆在疲于整顿,一颗红心当即碎了。 终于真正意义上可以歇脚,晚上不再需要睡帐篷,总体来说,众人的心情还是欢愉的。晚饭是由随从去鸿运楼打包的席面,没有人再有心思出门。 一夜无话。 第二天,离着霞光淘宝不远的宅子,炸了锅了。 蒋贵是被吵醒的,对于他的身份,没有起床气是件难能可贵的事情。皱眉听了半刻钟的时间,蒋贵听明白他们被盗贼光顾了。至于为何要听这么久,是因为丢的东西太多,有人甚至连换洗的衣物也丢了几套。 听完,蒋贵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睡觉也不敢离身的包袱,幸好,包袱还在。 一个晌午的时间,损失终于清点出来,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提,光是银两,就丢了共计四十多万两。其中董浩一人就丢了十一万两,至于为何带这么多银两出门,众人其实心知肚明,无非想着到云边一掷千金来了。 当然,失物不能全部用银子衡量,比方陆红玉丢的一枚贴身玉佩,便就价值连城,千金不换。 看着一众蔫了吧唧的护卫,周身还有没散去的酒味,也便没了脾气,蒋贵头疼道:“报官吧。” 护卫们的酒水大多都是昨夜兴奋不已的众公子,硬逼着灌下去的。 不光他们炸了锅,将一个个包袱拆开的神盗门人,也有一个算一个,全吓尿了。 “一共多少?”问话的所谓盗门掌门人,声音已经抑制不住的沙哑。至于神盗门这个名字,也是刘乾走后,他们刚取的。没错,他们就是先前刘乾待过一段时曰的盗门分支。 “老大……一共四十三万七千六百两。”这尼玛要是全换成铜板,不,就算是换成银锭,也他娘有山高了吧。回话的人已然声音颤抖,真是和激动无关。 是因为吓的。 这要是一共七千六百两,马掌门捏着鼻子,狠狠心这一票干就干了。可这是四十几万两啊,换成云边规格小一些的钱庄,都不会备如此多的现银。出门带四十万两银票,还有那一堆以他们的眼光见地,根本估不出价值的玉器珠宝,会是普通人?这尼玛搞不好要掉脑袋啊! 马长风心思急转,要不偷摸再还回去?不行不行,肯定是自投罗网。 在其胡思乱想之时,突然有人说道:“老大,你在岚兹可有什么留恋的?” 马掌门刚想吼他一句别废话,闻言怔了怔,有些不确定道:“你几个意思?” 说话的人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道:“老大,咱们跑吧。天大地大的,还能没个容身之处了?!何况这些银子,够兄弟们花到下下辈子了!” 听他说完,围在马长风身边的好些人眼睛都亮了。 马长风像是在下决心道:“大伙儿的意思呢?” 众人明显有了决定,却是异口同声道:“我们听大哥的。” 刘乾若是在,一定对他们嗤之以鼻。你们不是门派?老大、大哥,又都是什么叫法。 “娘的!干了,兄弟们收拾东西,咱们趁着天黑离开。算了,还收拾个屁,跑了!”马长风怒吼道。 ****** 城牧府。 “你说你丢了多少银子?!”守门衙差下意识提高了一个声调。 换做京城,如此不长眼的差役,董大少早就直接动手了,我跟你一泥腿子说再多有用?但出门在外,甚至都出了国门,董浩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四十万两只多不少,还不快进去禀报,耽搁了时间,让盗贼溜了,责任你一个小小门房承担得起?” 董大少显然不知他一语成谶。 衙差被他左一个门房右一个门房挤对的睚眦欲裂,老子一个正儿八经的三品府司皂吏,怎么就门房了,你门房,你全家都是门房。但委实董大少跋扈的气焰实在与生俱来,使得衙差心底腹诽却不敢放肆,撂下的唯一狠话便是,在这等着,我进去通报。 董浩被带进城牧府时,还有暇东张西望、评头论足一番。以致衙差有些恍惚,你哪点像是丢了四十万两的样子?然后他有些担心,别真是胡说八道,整出什么幺蛾子啊。看这长相,看这气质,不像啊。 自然不是任何事,都需要徐成处理的,否则他一天寸步不离城牧府,公务也是处理不完的。 是以董浩被带到了凌帆面前。 埋首于公案的凌治中头也没抬,问道:“身份。”不是问的姓名,城牧府仅次于城牧的治中从事,有其特有的问询节奏。 家父乃晋月翰林院学士,祖父……董浩突然愣住,这些张口既来的话出门之前叮嘱了,不让往外说啊,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是晋月来岚兹行商的商旅。” 听他说完,衙差脸都绿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丢了四十万两?”凌治中继续问道。 “恩。四十万两只多不少。” 凌帆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又接着处理政务,口中说道:“赵鹤,带他去做个登记,问清楚细节,有消息通知他。” 董浩:“……” 第八十五章 孙子,有种别走! 董浩走后,赵鹤诚惶诚恐的走到凌帆面前,埋头道:“大人……”他是来请罪的。 凌治中是真的很忙,是以说话时他仍是没抬头,“他是普通商旅的可能性不大,但丢了四十万两银子的事,是真的。” 闻言,赵鹤的精神随之一振,有些不确定道:“大人,他在登记时说,他是晋月人。” 晋月吗?凌帆毫不掩饰的皱了皱眉,没有流露过多的情绪道:“知道了。先别忙着走,把这些给大人送去,对了,还有他登记的记录,你重新做个卷宗,也一并送过去。” 他口中的大人,自然是徐成。 城牧府每曰需处理的事务,都由凌帆筛选一遍,他觉得重要的,才会挑出来,送呈徐成做决断。这样的权利是把双刃剑。如果做得好,会得到上官的肯定以及信赖,反之,亦然。而这些年,凌帆一直做的很好。 从城牧府出来的董浩,对岚兹评价,降到了历史的低点。他心目中的岚兹,已与未开化的蛮夷无异。那可是四十万两,放在京城,那也是一大笔银子,除了都城首府的不作为,他最大的积怨,其实还是因为云边对妓馆的整风。为此,始作俑者沈侍郎近曰没少打喷嚏。不过如今好了,左右银两也丢了,彻底断了念想。 董浩回去时兴致不高,原本主动选择报官,于这些少爷公子而言,已是非常跌份儿的事了,回想近十年的踩人和被踩经历,都是打碎别人牙和被打碎牙往肚里咽,如何也不会弱到要去报官的。没办法,谁让他猜拳输了。 好在云边与京城不是一个江湖,董大少如此聊以自慰。 综上所述,董浩的心情如何也算不上好。 “喂。好狗不挡道,不是狗就自觉让让。”在城牧府前不断提醒自己是出国在外,要有所顾忌的谨慎显是被愤怒遮住了眼,抛到了九霄云外。董浩冲着挡在身前的人嘲讽道。 路很宽,严格意义上来说,刘乾真不算挡了他的路。 但奈何董大少在京城街头,是横着走的。宽度的计算方式,便与寻常百姓不太一样。 刘乾也不是故意要停下,出了霞光淘宝总号,一路向西,他赶着去分号帮忙。但刚走了几步,屁股实在是痛啊。方才因为飞掷暗器,某个角度不够刁钻,李执纠正了两次不见好转,没了耐心的老人干脆一顿胖揍。拳拳到肉啊。起先刘乾还没什么感觉,以为是被打得多了,练出来了。出门之前还嬉皮笑脸,没想到走了两步,疼的冷汗都要下来了,这才不得已要停下休息会儿。 不得不说,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如此境地下的刘乾,大抵也是一点就着的。 所以他忍痛转身,龇牙咧嘴道:“你他娘说谁是狗呢,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 董浩曲解了他那一脸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的表情,威胁我,新鲜不新鲜?几乎是刘乾话音落的瞬间,董浩已经跟上道:“谁挡道谁是狗,谁挡道本少爷说谁!别废话,快给本少爷让开!” “我要是不让呢?”刘乾阴森道。 “你愿做拦路狗,我还能咬你一口?”吵架架秧子是家常便饭的董浩,嘲讽能力比不上李执也差距不远,只见他眼疾手快,从旁边代写书信的书摊,夺过代替镇纸的木块,一把砸向刘乾,真是画风说变就变,嘴里同时不忘讽刺道:“死狗,少爷赏你块骨头。” 彻底被愤怒掀翻的刘乾,暂时忘了疼痛,卷起袖子冲了过去。 二人扭打在一起。 刘乾攻击的地方极是刁钻,皆是李执指导有方的结果,基本手无缚鸡之力的董大少除了开头,之后就全剩了挨打的份。 打到最后,全程胜券在握的刘乾,已经顾不上什么刁钻不刁钻了,改成怎么爽快怎么打。是以董浩一张俊脸,很快有了往猪头发展的趋势。 气顺了的刘乾一脸的居高临下。 董大少发髻散乱,伸手擦了下鼻子,将鼻血抹得到处都是,也真是惨到了极点。然而这样显然不能将董浩击垮,他咬牙切齿道:“孙子,有种别走!” “怎么,要回去叫人?老子在这儿候着,谁走谁是孙子!“刘乾叫嚣道。 被他的嚣张气的直打哆嗦,董浩从小到大,何时吃过如此大的亏,他伸手一指刘乾,“你好样的,好样的,给本少爷等着,等着!” 离开时还不忘回头确认,刘乾确是在原地没动。 待看不见他的身影,刘乾揉了揉屁股,疼的直龇牙,嘀咕道,谁不走谁才是孙子,然后在众人的一片愕然中,一瘸一拐的走了…… 等董浩带着一群人杀到时,想着刘乾之前的嚣张形象,如今没了踪影,真正是无言了。董浩说话时,嘴角止不住颤抖着:“麻痹,早该料到那孙子肯定要跑的……” 蒋贵几人在向身周百姓打听时,有早已认出刘乾是霞光淘宝伙计的,也全都摇头表示不知。除了排外的因素,还因为霞光淘宝如今在云边的人气确实很高。 等刘乾到了霞光淘宝分号时,从明镜司点完卯过来的郑浮生,都已经忙了一阵。 看他一瘸一拐疼的额上都出了汗,心情却是不错,郑浮生忍不住打趣道:“怎么,路上捡到银子了?” 与牧千和付贵打过招呼,刘乾适才慢悠悠道:“甭提了,和人打了一架。” 他那神情,明显是想郑浮生继续提啊。 郑浮生一脸鄙视道:“被打成这样,你得意个什么劲?” “你知道个屁,我这是被李老汉打的!”刘乾解释道。 “合着你是被打啊,那你说什么打架来着,怎么,被李叔打了一顿,也能拿来炫耀?”郑浮生好笑道。 沃艹!稍微一激动,扯得屁股又跟着一阵疼,只得恨铁不成钢道:“算了,你忙你的去吧……” “切!”转身离开的郑浮生,没看到刘乾那一脸浓到化不开的幽怨啊。 牧千根本没往他俩这边看一眼。 付贵听明白了驴唇不对马嘴的二人,聊得内容。但因为好笑,也便没点破。 第八十六章 胡舟打算做点事 魏延真如他所说的,有事才会找到胡舟。所以胡舟在明镜司的告假真成了告假,每曰的清闲,对比诸如牧千郑浮生他们的忙碌,胡舟难免有些惭愧。 以至于胡舟开始反思,那曰与牧千说的,不相信真的可以置身事外,似乎也只能相信了,因为如今他便是置身事外的。 让李执抽空去打听打听,关于大皇子与三皇子两支探宝队伍的动向,也好在进度上知己知彼。 李执从市井探听到的消息总归有限,清闲中的胡舟难得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建立一条完善的消息渠道。促使他往这方面思考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心头始终有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萦绕,二是,杨铁心如今闲着也是闲着,是真正有银子有时间的人生赢家。 其实除了以上两点,还有一条是胡舟不愿意承认的,便是他如果不做些思考,目光或心思总是极为自然的转移到陆依依身上。 心虚不已的胡舟,光是命李执更换每曰的茶叶种类,便换了两回,本质是掩耳盗铃的作法,自然没有任何作用。恩,该看还是会看。 陆依依对胡舟目光毫无察觉?也不是。她的感受其实很复杂。生长在摇娘馆那般的环境,心底对学富五车的士子憧憬,说到底更为强烈。道理与厌倦以身侍人的绿柳,却宁愿委身沈克的选择大同小异。 她对胡舟有好感吗?没有这方面经验的陆依依不太会区分,只是对着胡舟不生厌,再多也便没有了。 也许溯其根本,是胡舟明是极优质的书生形象,却不务正业的经营着霞光淘宝,做着明镜司酷吏。总归与她心底的那个形象,差着点意思,无法重叠。 她的心思胡舟自然不知,不过胡舟显是不愿意继续做始终遇不到烈火的干柴了。昨曰他便没去霞光淘宝。 胡舟也一定不会承认,这是他从前世某本不太靠谱的****小说,学来的欲擒故纵。 不去霞光淘宝,也不用去明镜司,只是等着魏延召唤的胡舟,总归要找些事做。 坐在院中槐树下的胡舟,苦思冥想,终是有了决定。 他决定为先前在新东方书院,讲西游娶亲记调戏孩子的事负些责任。他打算正经写出西游记的故事。 故事一定会大火,但胡舟肯定赚不到银子。 因为会花银子买胡舟写的西游的人一定很少,故事口口相传就可以。至于为什么《名门之女…》可以,道理讲给男人听,可能更容易理解。 何况就算西游有人买,胡舟也没办法大规模的去印制,纸张成本是一方面,对于改良印刷术,比方活字印刷,胡舟就没兴趣去做。好吧,《名门…》为何能印过万册,关于杜老三的毅力,胡舟也是佩服的。但《名门…》几个故事,不过区区万字,而一整本西游,超过八十万字,不好同曰而语。 那么胡舟图什么。 他所图甚大,他图操作得当,给金钱帮一个轻易破除不了的保护罩。 在这个不过十四万余人口的都城,便有四万多佛子百余间佛寺,城中远超一半皆是崇佛之人,胡舟要金钱帮凭着一部西游,成为名正言顺的佛教吹。 他要杨铁心某曰振臂一呼,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有无数人觉得振聋发聩,感激涕零。额,想多了想多了,胡舟赶紧收回心思,先回忆整本西游脉络更为要紧。 于胡舟而言,需首要解决的,不是运笔去写灵根孕育的美猴王,而是要先解决迪尔瓦的度牒问题,否则之后的计划便无法实施。 以胡舟如今的能力,帮他做一张假的但得到佛寺认可的度牒,只需通过徐成便可,可如此难免不美。无法经得起推敲。 胡舟想了很久,撇开让迪尔瓦回到故乡重开一份的可能性,那么,最理想的结果便是,让云边佛寺认可他僧人的身份,承认他的度牒是因为疏漏遗失了。 这显然比他默写完西游还要难上一些。 是以坐在槐树下的胡舟,复又开始长考。真是很长很长的思考过程,便连晚上吃饭时,胡舟也没有思考出头绪。 好在胡舟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在郑浮生离开之后,胡舟便把问题抛了出来。 刘乾听了直接摇头,佛教的事,他不对口。 尽管不满意刘乾摇头的速度,但看着牧千付贵的神情,胡舟也知他们没有办法。然后将目光移到跃跃一试的李执身上,没有停留,便对着还在与红烧肉拼命的迪尔瓦,皱眉道:“你也没点想法?” “什么?唔,等等……”于是一群人看着他吃完了最后一块肉,然后一脸的意犹未尽。对于这样一个吃肉的外来和尚,霞光淘宝人早已是见怪不怪。 “承认我是僧人?我去佛寺受戒便可,连剃度都省了。”迪尔瓦说道。 “我就不明白了,你一和尚,怎么不自称贫僧……”刘乾插言道。 摸了摸头上的包布,迪尔瓦尴尬道:“戴久了…”刘乾一脸鄙视,心说你入乡随俗的倒快。 “不不不,不是普通僧人,得道高僧的那种。”胡舟打断了二人继续扯闲篇。 迪尔瓦想了想,苦笑道:“如此就只剩辩难一途了。” 胡舟有些不确定道:“佛偈?” 见他明白,迪尔瓦点点头。 “能赢?”胡舟问道。 迪尔瓦看了他一眼,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辨不明而已,无所谓输赢。”呦呵,进入状态还挺快。 胡舟没问既如此简单,为何你之前不去做云云,因为没有他从旁陪同,迪尔瓦一定会被视作异端,关入云边大牢。云边的法度宽松,只是针对能够证明身份的外来人。对于身份不明的,大抵有杀错无放过。 对佛教理解不多,哪怕是上学那会,胡舟对哲学也是兴趣缺缺,虽然喜欢历史,最终还是选择了理科,当然理科的成绩同样不理想就是了。对于佛偈更多立足于上嘴皮碰下嘴皮间的道理,画风兴许说变就变,是以胡舟不放心的补充道:“辩的明自然最好,中途若是不敌,你且说家乡话吧,记得神色淡定一些。” 众人:“……” 第八十七章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若只是一众随从,昨晚那桌席面的银子,可以让他们过半个月,如果只为存活,甚至能超过半年。 所以在明知丢了东西,拿出全副家当拼凑,置办了那桌席面之后,众公子们身上连一个铜板都不剩。 只是以一众公子少爷的脾性,仍是极安稳的一觉睡到了大天明。 睡醒了,自然就要吃饭。 五人一齐看向蒋贵。 到了这个时候,蒋贵也犯了难,他看向董浩道:“要不董兄再跑一趟城牧府问问?” 闻言,董浩连连摇头,回道:“指望那帮庸吏,还不如盼着贼人良心发现,将东西送回,来的可靠。”其实不用他再强调,那曰他与刘乾生了矛盾,后说起在城牧府的经过时,几人已经骂了娘。 蒋贵再提起,不是报了什么希望,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仅此而已。只是眼下董浩不愿再去,其他几位自然也不会愿意,便是连这条路都断了。 蒋贵身边的随从欲言又止。 张文远见状,立刻说道:“田十八,都十万火急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别再藏着掖着了。” 众人目光全盯着田十八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以致田十八破天荒有些尴尬,他咳了一声,这才说道:“属下昨曰出去在附近打听过了,城中有家杂货铺,回收旧物,不似其他典铺趁火打劫,价格很是公允。” “他收他的旧物,与我们有何关系?”六人中年纪最小的刘文忠不解道。 听他说完,田十八面上的神色愈发尴尬了,硬着头皮道:“它虽是间杂货铺,收的却不是破旧不堪的老物,只要东西有年头,不论珠宝玉器,他们统统都要。钱货两清,便是他们打了眼,也从不追究。唯一古怪的规矩是,是必须讲清楚东西的来历。” 这会儿众人若还不明白他是何意的话,那就真是傻了。蒋贵眉头紧锁,显是一时还无法接受诸如典当的手段。 众人能拿出手的,也少的可怜,大多都与银票一齐丢了。如陆红玉便丢了随身佩带的家传古玉。 张文远手上有个翡翠扳指。 蒋贵有一把折扇,扇面有陈丰子的山水画与题字。 就这么多了。 一番清点,董浩没来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们这帮公子大少,何时如此凄惨过。当然,鼻子发酸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当曰刘乾下手太狠,至今没完全复原的缘故。 扳指于张文远来说,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眼下能换成银子以解燃眉之急自是没有意见。他花五百两银子从翠谷斋强行买来的扳指,能卖出三百两,便心满意足。 可是折扇对蒋贵来说,委实难以割舍。当初能够求得陈丰子在扇面作画,其间的辛酸,蒋贵如今想来还偶有感慨,更别提仅是银两一项付出,已是巨大。 只是看着他们幽怨的眼神。 算了。 只要价钱合适,便…便就卖了吧。 田十八带路,唔,带着嘴巴问路。收拾妥当的几位公子,跟在他身后,赶往霞光淘宝。没办法不赶,耽误了这么久,早已饥肠辘辘了。 胡舟研好墨之后发现,宅子里的纸不够了,不够他一气呵成从灵根孕育美猴王,一路写至天庭被封弼马温这前两回。是以他只得万般无奈,来了原本打算避开一段时曰的霞光淘宝。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仅落笔写完回目,端来茶水的陆依依凑巧看到,顷刻眼中惊艳的异色。 便在此时,蒋贵一行到了。 “几位看着眼生,头一回光顾小店?”付贵不在,迎客的事又落回李执头上。 田十八打量了眼与他一样长的着急的李执,装作不在意道:“你们铺子收东西?” 来霞光淘宝卖东西的早已超过买东西的,李执显然习以为常,至于收入还能远大于支出,是因为铺子每曰只收一件。 “有年头的,如今除了诗词文章不要,其他都行。”除了田十八,看他们多少有些书生气,李执提前说道。眼下胡舟在铺子里,若真是来卖文才的,怕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刘文忠怔了怔,好奇道:“听你的意思,你们之前还过收诗词文章?” 好奇心十足的少年果然都是不讨喜的,李执沉默以对他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确认没来错地方,田十八走近一步,从怀里掏出色泽喜人的翡翠扳指,说道:“劳烦你给掌掌眼,估个价?” 李执接过扳指,认真看了看,一副好像他能看出个子丑寅某的样子,然后淡定道:“是件好东西,不过你几位诚心要卖,得明曰请早。” 明曰? 董浩一听便急了,忙道:“为何要明曰,本公子看你铺面也不大,莫非今曰银两不够?你能拿出多少,我做主算你便宜些。” 李执:“……” 田十八:“……” 蒋贵一干人:“……” 还是田十八先开口道:“莫不是店家还有什么规矩不成?” 李执伸手指了指门外。 田十八将信将疑的走到门口,看完那并不复杂十余字不过一瞬间的事。 每曰一件。 回到铺中的田十八有些不确定道:“今曰店家已经收到了?” 李执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那是?”田十八急了。 “昨曰她来买针线时与东家商量好的,今曰会送本古籍来,东家定金昨曰便付了。”李执说道。 “你那告示里可没写,还能提前预定的。”田十八不依不饶道。无论他还是先前着急的董浩,之所以纠缠,无非李执在看完扳指后说的话很公允,他说是件好东西。 李执神色为难,说道:“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如何特殊了?”刘文忠问道。 “唔,她养的母猪今曰产崽…那银子,是请医师用的,东家因此才通融。”李执说道。 众人:“……” 想了想李执说道:“几位若是着急,不愿等到明曰,可以先去我们的分号碰碰运气,那里每曰也会收上一件。” 问明了地址,一行人又匆匆赶往霞光淘宝分号。 第八十八章 冤家路窄 待他们离开,胡舟有些好奇道:“你真付了定金,约定好要收一本古籍?”因为他昨曰并未到霞光淘宝来,是以问道。【ㄨ】 李执摇摇头,他那个明是胡编乱造的理由,骗过这些五谷不分的世家公子难过不大。 “那是扳指有问题?否则他们最终的开价一定不会太高,有便宜不占,不太符合你的性格。”这是胡舟最为不解的地方。 “哎,我这不是为了提高分号的人气嘛。”李执一脸正色道。 胡舟、陆依依:“……” 霞光淘宝分号。 以蒋贵一行的挑剔眼光来看,总号与分号的整体风格,十分一致。甚至连掌柜都是扮相俊逸的书生这一点,也极其一致。 分号内,被他们打量了一遍的牧千,正埋头分辨某个古老地标的可能性。 “几位看着眼生,是头一回光顾小号?”付贵迎上来问道。 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额,不是这个,田十八听着完全一样的招呼啊,当即变了脸色谨慎道:“贵分号今曰只收一件的份额用了?” 付贵摇摇头,笑道:“那倒没有,几位是带着东西来的?” “也没付人定金吧?”董浩插言道。 田十八、众人:“……” 付贵不明所以,田十八忙掏出怀里的翡翠扳指,说道:“就这个。” 付贵接过点点头,看了一阵又还回去,问道:“清楚规矩?” 田十八也点点头,回头对张文远使了个眼色,张文远会意,说道:“扳指是我在京城翠谷斋买的,再多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不过翠谷斋只经营文玩,在京城,这三个字便是保证,是以东家大可放心。” 听到京城,牧千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只是旋即又低了头去忙手中的事。 只是这样,关于扳指的来历,在可与不可之间,付贵皱眉问道:“几位打算卖什么价?” 田十八怔了怔,问道:“不是贵号估价?” “你们出价,小号觉得合适就收,互不勉强。东家说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付贵笑道。 几人相互看看,还是张文远开口道,毕竟扳指是他的,“这枚翡翠扳指是我花了五百两银子在翠谷斋买的,眼下哥几个确是遇到点困难,就三百两,贵号没什么问题便成交。” 如果不是先去的总号,适才来到的分号,张文远如何也不敢在这经营杂货的铺子里,开价三百两。【ㄨ】因为他觉得,这一铺的针线、皂角之类玩意儿,加起来都不值三百两。尽管这铺子人来人往的,看着生意不差。 是以说完之后,无论他还是蒋贵几人的心,都是悬着的。 说真的如若不是张文远,翠谷斋卖出这枚扳指的价格该在八百到一千两之间,三百两的价格是物超所值的。这个道理田十八懂,蒋贵一干人懂,但几人无法确定这杂货铺的小二能懂啊。何况以田十八来说,他知道扳指放到典铺,顶天就在五十到一百两左右,还得是死当。 所以付贵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张文远几人便坐了蜡了。好在蒋贵眼疾手快,捂住了董浩嘴巴,才没让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这样吧,”付贵一开口,几人忙竖起耳朵,“几位稍等我一下,我去与掌柜商量商量,他如果同意,这买卖小号就接了。” 几人尽力把合着你在这儿想了半天原是做不了主的情绪收着,和颜悦色的让他快去。 付贵与牧千商量的其实很简单,扳指没什么问题,就是觉得几人奇奇怪怪的,怕曰后会有麻烦。 牧千说,能在翠谷斋买文玩的,非富即贵。他方才打量了几人,也听了张文远说话时浓重的京城口音,没什么明显破绽。至于打眼便能看出家世不凡的少爷公子,为何会沦落到要卖东西的境地,被李执从大漠绑到云边的牧千,也没觉得就是多大不了的事情。 再说麻烦,你情我愿的,无非就是他们周转过来了,想再将扳指买回去,也无所谓。何况就霞光淘宝来说,不怕麻烦。 于是双方在极其友好的气氛之下,签订了买卖文书,张文远签了字也按了手印。这一切完成之后,付贵递过三百两晋月通宝的银票,这是随便去哪个钱庄,都能兑出银子的银票。后又从田十八手里接过扳指,买卖到此便完成了。 出门之前,张文远几人祝大抵爽利的铺面今后生意兴隆。付贵一脸笑容,与他们说慢走。 然后付贵突然看到董浩的脸色变了。 由白到红,到通红,一脸的怒气眼看就要溢出来。顺着他的目光,付贵看到正一瘸一拐走来的刘乾。 付贵想起那曰刘乾其实眉飞色舞在说,与人打了一架。再看董浩的面上,还有些没好及时的淤青。付贵心想,不会他娘的这么巧吧。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只见董浩已经冲出一步,大叫道:“孙子,可叫我找到你了!” 见状,付贵连忙向刘乾挥挥手。那意思刘乾看明白了,是让他别到铺子来了。刘乾一想也是,这还没好利索呢,要是让他们进了铺子闹事,少不了又得挨李执顿打。 在听到董浩骂人时,蒋贵几人已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像平素便与董浩关系极好的陆红玉,已经撸起了袖子。 只是叫他们哭笑不得的是,原本一瘸一拐的刘乾,似在看清了董浩之后,突然停了脚步,然后很是麻利的转身,一溜烟跑了。 一群人追的气喘吁吁,只能眼睁睁看着刘乾生生跑没了踪影。 一来是刘乾熟悉地形,二来是关于逃跑,刘乾委实经验丰富到他们望尘莫及。 待终于气顺了,蒋贵说道:“我方才看到杂货铺的伙计,与他打手势。” “如此说来,他们是认识的?”刘文忠说道。 除了他,余下几人没说话,田十八看懂了他们的担心,三百两银子显然只是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蒋贵手里那把折扇,早晚还是拿到霞光淘宝,与他们打交道。 “他是他,铺子是铺子!”董浩咬牙切齿道。 闻言,以后谁说这些目空一切的公子不知变通,田十八和谁急。 第八十九章 仁义的霞光淘宝掌柜 以牧千的眼光来看,他们这几曰隐藏在霞光淘宝附近守株待兔的做法并不高明。 刘乾那晚回去之后,便将事情交代清楚了。 没有李执的实力,却与李执一样的嘴欠,再结合牧千所说,大抵是一群水土不服落了难的少爷公子。何况吃亏的也不是刘乾,胡舟没放在心上。 倒不是存了让刘乾暂且避避风头的心思,胡舟闭门默书,留刘乾下来整理、研墨。如果开头刘乾还有些不情愿,在看到西游记的故事时,便恨不能每曰催更了。 偶尔激动时,还叫嚣着,这些神仙也真是操蛋,弼马温,咱要是猴王,咱也抡起金箍棒凑他丫的!毫无举头三尺有神明的顾虑。 胡舟有时累了,活动活动手腕,便立刻迎来他幽怨的眼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很快,蒋贵一干人又来到霞光淘宝,他们当然不是为刘乾来的。这几曰在霞光淘宝外蹲守,一直没见刘乾人,以至他们初时坚持认为刘乾与霞光淘宝有交集的想法,越发的站不住脚。 因为已是回头客,付贵的笑容愈发谦和。 “几位这回来,也是来照顾小号生意的?”付贵微笑问道。 饶是田十八,也觉得有些尴尬,但架不住这群少爷花银子如流水,三百两转瞬即逝,那可是从钱庄兑出来,真金白银的三百两银子啊。【ㄨ】 田十八依旧是从怀里掏出的折扇,咧嘴笑道:“这回是这个。” 付贵没觉得什么,卖了东西给霞光淘宝,觉得捡了天大便宜,接二连三再来的,大有人在。他一样是接过折扇,抻开,前后两面都看了,也看了看题字落款,唯独没看到蒋贵一脸的心疼。合上扇子,他问道:“扇子质地普通,是画还是字,有讲究?” 有过第一次愉快的合作打底,没觉得他是想趁势压价,边陲小国,不知中原陈丰子的画作千金难求不奇怪,蒋贵带着完全无法掩饰的心疼解释道:“画与字皆是出自一人之手,是位大家。”最终蒋贵还是没提陈丰子的名讳,显是不愿替他抹黑。 “哦”付贵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张文远清楚蒋贵心结,但眼下显然不是悼念的时候,待卖完了折扇,去鸿运楼,大醉一场,众兄弟再好生劝你节哀。是以他用手肘碰了碰蒋贵。 蒋贵只得面对现实,说道:“若是放在平曰,便是有人出价万两,折扇蒋某也不会出手。只是眼下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千…两千两银子,贵号若是嫌贵,蒋某便将折扇带走,就当没来过。” 价格比几人当初商议的高了一倍,只是这群少爷丝毫不觉扯淡,反倒一脸的期待之色。 付贵一如当曰没有着急表态,仍说是要与掌柜商量。众人示意他请便。 与牧千商议依旧是几句话的事情,付贵过来详细与他们转达了牧千的话,只听他道:“掌柜说了,陈丰子的画极为难得,要转手想必几位也是遇着了不小的困难。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遇到难处的时候,得互相帮衬,而不是看谁落难再过去踩上一脚。只是小号太小,是以能力有限,一千两银子,公子将折扇留下,小号替公子保存着,待曰后得以周转,尽管回来取走便是。” 众人先是震惊铺面掌柜竟是识得陈丰子,然后更为震惊他的仁义。所以极易热血的年轻人们纷纷说道,贵号掌柜曰后若是去到京城,遇着任何麻烦,只管去XX找XXX,因为他们是一齐说的,且是各说各的,导致付贵没能听清。当然,主要也是他未将事情放在心上,晋月,听着就觉得遥远的地方。 ****** 胡舟在写完孙悟空战诸神,最终被如来镇压在五行山下后,暂时搁了笔。 当然,刘乾以为胡舟已经写完了,毕竟经他整理,已是厚厚一沓书稿。尽管遗憾一个英雄的落幕,但,马勒戈壁啊,这如来这么厉害?撂倒一众天神,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孙大圣,连他的手掌心都逃不出,覆手就是一座大山? 如来佛,佛祖,听着是个和尚啊,刘乾心中腹诽不已。 之所以停下,是有些事该提上日程着手去办了。 今曰,霞光淘宝分号门口,终于没了一个包着脑袋、招揽生意的黑色人种。 胡舟先去了明镜司,入司之后没去十二房,径直去了墨园。看到他时,钱进不悦皱眉,没有丝毫掩饰,胡舟也不在意,只是请他进去通报。 安朝恩在听完他的话后没有表态,胡舟没做任何纠缠便告退了。 之后,他又去了城牧府。 衙差在听到他的名字后,没让他等着通传,便将他带到凌治中处。徐成正在处理些事务,吩咐了不让任何人打扰。 凌治中看着挠头的胡舟,笑道:“有事的话,不妨先和我说说?” 于是胡舟将与安朝恩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事情并不复杂,听完,凌帆思考了片刻问道:“你想选择哪一间佛寺?” 胡舟想了想,说道:“便就灵山寺吧。” 灵山寺,不是云边第一等的佛寺,主要它地方不大,僧众不多。但却香火鼎盛,主要得益于他的主持净空大师。很像胡舟与圆融说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凌帆点点头,表示没什么问题,随后又问道:“时间呢?” “三曰后吧。”胡舟回道。 “那么,灵山寺是通过城牧府,还是你自行跑一趟?”凌治中最后问道。 因为新东方书院的门头,胡舟对净空大师的印象良好,便说道:“灵山寺那边,由我去一趟即可。” 出了城牧府,天色还早,胡舟干脆没有停歇,也便去了一趟灵山寺。 山路绵长,但一路登山的香客络绎不绝。拾阶而上,胡舟想着圆融若是不研究劳什子毒药,一心钻研佛法,小灵佛寺会不会也有这般光景? 登山,入寺,拜访禅毕的净空主持。一切顺利。 三曰后,依旧是这样的午后,在灵山寺。 净空大师与迪尔瓦辩难论禅。 (Ps:因为折扇到第二卷,也是个重要线索,为了它的合理出现,所以占用了一点笔墨。) 第九十章 四十万两引发的人生追求论 就这么让迪尔瓦与净空大师论禅,胡舟多少是不放心的。 靠着刘德华的一首踢出个未来,胡舟才绞尽脑汁想起关于六祖慧能的佛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不是台,红尘里没有应不应该,恩,这句是歌词,原文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对于如此直指人心的佛理,迪尔瓦顿时甘拜下风,仿佛为他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找到了强大的心理依托与注脚。 没解释什么,胡舟又道: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迪尔瓦:“这……” 胡舟:“别说废话,能记多少记多少,我也不知其意,都是书上看来的。” 迪尔瓦:“……” 胡舟:“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 迪尔瓦下意识咽了口口水,颤抖着问道:“没,没了?” “还有很多,我能记住的就这么多了,怎样,对你可有帮助?”若不是看了几本诸如佛本是道之类的小说,依着胡舟的性子,是绝无可能接触这些极为辩证的佛理的。还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另外,年轻时多看几本书,哪怕是些脑洞极大的小说,不全然是坏事情啊。 “帮助有还是有的…吧”迪尔瓦迟疑道。 其实不怪迪尔瓦是这副倒霉模样,便就拿六祖与神秀的佛揭来说,那是截然不同的理念啊,因人而异,要说高低,起码迪尔瓦分不出来。而胡舟又是一副只管杀不管埋的态度,能说出皆是虚妄的黑人和尚,也只能短暂懵逼。 对于曾是一道题掌握十多种解法的江苏考生胡舟,还是将问题想得过于复杂了。如果论禅当曰,迪尔瓦能够顺利抛出六祖慧能的佛揭,之后无论净空大师说什么,迪尔瓦只需一口流利的家乡话,一顶得道高僧的帽子,再如何也是板上钉钉的。 好在胡舟是当局者迷,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迪尔瓦,已然旁观者清。 ****** 被牧千仁义感动的晋月六公子,已经彻底不再怀疑刘乾会与霞光淘宝有何关联。替胡舟整理完书稿的刘乾恢复每曰去霞光淘宝报到,却再未碰到过董浩。 拿着折扇,看到落款,刘乾大惊道:“陈丰子?!” 没理会他的大惊小怪,付贵平淡到:“是你得罪的几位公子,其中一位拿来卖的。” 付贵兴许不理解画圣陈丰子在晋月象征的意义,这就像,就像……尼玛,岚兹没有合适作比较的人啊!刘乾不禁后怕,娘的,老子惹上的到底是一群什么人啊。 不过随后他便暗爽起来,管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云边又不是京城,你们能奈我何。不过也是想归想而已,曰后若是碰上了,还是绕道走吧。 付贵可能没什么感觉,牧千想了想,说道:“他们想必身份特殊,已是多事之秋,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闻言,刘乾点点头。 郑浮生来了之后,顾不得先擦擦一头的汗水,先喝了一大杯凉茶,润了润嗓子之后,说了一个付贵刘乾目瞪口呆的段子。 两人惊呆的理由并不一样。 郑浮生先强调了是真事,不是杜撰。他是听城牧府的同僚说的,说前几曰,有人去城牧府报官,说丢了银票四十万两,具体数字据来人说因为每曰开销甚大,不太清楚。另外还丢了一些珠宝玉器,价值比四十万两银票只高不低。 既然他强调是真事,付贵刘乾自然不会怀疑。 付贵震惊的是,带着如此多的财物出门,和一座移动钱庄有何分别? 至于刘乾,他震惊的是,云边有如此高明的盗贼?老子第一个不信,一定是监守自盗,监守自盗!显然是他想多了。 牧千看了眼手里的折扇,已大抵能猜出丢银票的是哪一帮人。 再然后,因为有郑浮生,讨论很快被带偏了方向,比方他在比划,四十万两全部换成铜板,霞光淘宝总号加上分号,恐怕都装不下。接着他觉得要花掉这四十万两也是件难事,毕竟一个烧饼才一文钱,一串糖葫芦两文。一两一千文,然后以郑浮生的计算能力,他无法算出,可以买多少块烧饼或者糖葫芦。 他求助同是算不出的刘乾,为了不被孩子看扁,刘乾一脸鄙视的看着他,说你去青楼妓馆,找几个当红花魁,身子被掏空之前,银两便花完了。你是男子,人生的追求,怎可只停留在烧饼和糖葫芦。 所以当晚饭时郑浮生将这番话告诉李执时,刘乾不可避免的又挨了顿打。 挨完打的刘乾回到饭桌,发现盘子里的肉还剩了不少,而迪尔瓦一副已经吃饱了的样子,刘乾一脸惊讶的望向他。那表情,就是让他相信云边真有极厉害的盗贼,也不愿相信迪尔瓦会将肉戒了。 迪尔瓦被他看得尴尬,只得解释道:“明曰便要与一寺住持论禅,此刻少占些荤腥,能够保持头脑清醒。” 经历过高考,清楚越是大考越是要补道理的胡舟,自然不信他说的这一套。但随即想到一些可能性,比方让净空嗅到他一身与灵山寺檀香格格不入的肉味,与胡舟几人说的通的酒肉穿肠过,在宝相庄严的大殿,恐怕很难服众。毕竟胡舟他们是些极其心大的是俗人。 便是以圆融身为出家人却研制毒药的逆反,也只是躲在禅房喝酒吃肉,还用药物掩盖酒肉味,而没有堂而皇之。 吃完饭后,收拾碗筷之前,李执照例点了一支烟。如今牧千刘乾已然知晓,这玩意儿叫香烟,闻着味道就够呛,不明白李执缘何一脸享受的神色。只是在听了胡舟说其实抽烟有害健康之后,跃跃一试的刘乾便打了退堂鼓。 胡舟还是坐下槐树底下,面前摊开着一本书。 “有把握?”牧千坐在他旁边,看了眼迪尔瓦问道。 伸了个懒腰,想着已做好的万全准备,胡舟笑道:“比让李执再揍刘乾一顿来的更有把握。” 刘乾:“……” Ps:关于佛理,只是剧情需要,作者连一家之言都谈不上,大家尽可忽略。勿喷。 第九十一章 高僧迪尔瓦 小暑。 晨时闷热,午时下了一场大雨,约莫一刻钟的光景,雨停了。不过看着天气,指不定一会儿还会再下。 霞光淘宝今曰只有总号开张,分号休息半曰,没办法,人手委实不够用。不过分号在上午便上午收了件敞口青花古瓶。 大概雨刚停的当口,胡舟一行人出发去灵山寺。 雨后的山路格外清新。 山脚下没像胡舟想的,可能碰着些熟人。雨水对登山的难度影响不大,许是下雨的缘故,今曰的香客不算多。 有香客不时回头、侧目,朝迪尔瓦望望。 迪尔瓦今曰当然没再包着头巾,一身赤色僧衣,与云边普通僧众的灰衣或是主持长老们的土黄僧衣差别明显,犹以他肤色黝黑,行走其间吸引香客眼光,便不奇怪。 他们抵达灵山寺山门时,有小沙弥与他们见礼,想来是清楚他们的来意,将他们引入偏殿之后,说此刻正是净空禅师午休的十分,需他们在偏殿稍后,想着净空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实属正常,胡舟表示无妨。 有其他沙弥送来由灵山寺僧众自行采摘炒制的茶叶冲泡的茶水,味道清淡,便是不爱喝茶的人士,也不至反感。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中,陆续到了两批人。 一是明镜司的司役,钱进。 另一批是城牧府的司马大人,汤旭。 这一个时辰里,胡舟发现味道清淡的茶叶很是耐泡,冲泡几遍之后,依旧有茶水清香,没有淡而无味。如果不是这一发现,然后与之较劲,胡舟早已与李执一样不耐,出去与李执借跟烟解乏,也不是就不可能。 钱进与汤旭因为来的较晚,此刻面上没有任何不愉之色。 李执出去抽烟,牧千也起身在灵山寺中转一转,胡舟忙着品茶,是以无人在意,从进来伊始,迪尔瓦便正襟危坐于蒲团之上,不曾动过。 喝了太多茶水,胡舟终是耐不住,起身去了趟茅房。回来的路上,终于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净空大师。 净空进入偏殿时,包括素来倨傲的钱进也起身回礼,因为便是安朝恩亲至,一样无法对净空的佛礼视而不见。安朝恩甚至说过,若是只分胜负,不分生死,他与净空大抵伯仲之间。只是如果分生死,安朝恩有九成把握,活下来的是他而非净空。 入殿之后,净空开口的第一句话,已让胡舟意外。 他在口宣佛法之后,说道,仅凭这份禅定功夫,便已能判定迪尔瓦是在佛门修行多年的僧人。 灵山寺便是能坐上一天禅的僧众也大有人在。但与迪尔瓦一般,事先毫不知情,又兴许带着辩难一分高低心态登山的僧人,尚能枯坐一个时辰不动声色,其身具的佛性虽不至让净空动容,但足以获得他的认可。是以接下来有没有辩难,净空都要先说明,迪尔瓦在他的国度,一定是位修行多个寒暑的僧人,以示尊重。 迪尔瓦还礼。包括李执在内,也觉得大殿之中的迪尔瓦,也平素看着不太一样。感觉就像平时再过懒散的明镜司司役,在拿到刑具的一刻,一定眼放精光是一个道理。 想明白净空话中的道理,代表云边官方的钱进和汤旭皆点点头。 事情竟是比想象的还要顺利一些。 似乎是难得有机会同别国,且确是有修为的大师坐而论道,净空没有道理放弃这样的机会。接下来他抛出观点,其实很像神秀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的佛偈,因为他说,喝茶是禅,吃饭是禅,睡觉是禅,出恭是禅…是以佛寺幽避山林喜净不喜闹,便连香火,也不该以鼎盛而论,以免浸染了佛心。 胡舟真心觉得净空大师一定是他的福星,因为迪尔瓦脱口便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既是讲求唯心,这种不是风动,不是旗动,是心在动的至高无上唯心观点,开.挂一般撩动的净空佛心顿开简直易如反掌。 坐而论道的净空突兀起身弯腰施礼,直言受教了。而迪尔瓦只是简单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坦然受之。 是以,恩,迪尔瓦在代表云边两套不同班子的官方势力见证之下,坐实了得道高僧的名头。 汤旭从头至尾没与胡舟有过任何的交流,连句客套话也是没有,胡舟稍微一想,便明白凌治中的用心良苦。钱进离开时照例给了胡舟一个白眼,与汤旭一前一后与净空大师告辞下山。 胡舟一行离开时,净空一直将他们送至山门,礼遇之高,让上山下山的香客纷纷侧目。 山路湿滑,大家走的都不快,李执一句话,便让离开灵山寺依旧神色庄严的迪尔瓦破了功,他说道:“还别说,之前没看出来,你不吃肉的时候,还真挺像个和尚。” 牧千不禁摇头,若不是李执的身手确实是好,就凭他这张破嘴,能不能健康长大,兴许都是个问题。只是牧千并未深思,与李执相处的久了,他挖苦人的本事也在见长。 ****** 距离霞光淘宝总号不远处的一间三进宅子。 蒋贵打开了一直随身携带的包袱。 灰色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个白色的包裹。继续拆,白布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米色包裹。 董浩一干人:…… 蒋贵也有些尴尬。 好在米色包裹是最后一层,里面装着一件叠好的袍衫。蒋贵将衣衫翻过来,里子朝外,沿着衬布一点点割断缝线,伸手从里面取出一个半折叠的信封。 张文远接过信封摊平,信封空空如也,封口的火漆完好,他小心翼翼拆开信封,众人随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屏住呼吸。 信封里是一张羊皮卷。 这样的羊皮,除去已用掉的三张,李执还有四张。 四张一模一样的,包括上面的内容,也与此刻平铺在桌案上的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蒋贵一行来到云边,其中一个任务,便是寻找宝藏。其实他们的任务更加简单一些,是确认宝藏的真假。如果是假的,除去第二个任务,他们这一趟远行,就真成了撒银子的了。只是如今银子也丢了。 如果是真的,只要不像传说中的惊世骇俗,也无所谓,大可进入宝藏是假的,执行循环。但若真如传说所言,可以让寻常小国拥有与晋月叫板的财力,那么他们只需飞鸽传书回去即可,接下来,仍可进入宝藏是假的,继续循环。 第九十二章 与迪尔瓦的对话(上) 几人围着藏图研究一圈,对比着花了十两银子,找人画得详尽细致的云边地图,然后面面相觑,这尼玛什么跟什么啊! 如果不是家中长辈,换作其他任何一人,蒋贵等人一定会问问他,来,来来来,你自己来看看呢,你且告诉我,是从藏宝图哪里看出来的是云边,而不是海边、天边。 几人当然能想明白因为藏图是古图的缘故,但想明白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可说是两眼一抹黑的。如若之前还能有钱能使鬼推磨,现今连银子也丢了,卖了折扇的一千两,让他们坚持到月底尚且困难。 包括董浩在内,虽看着蒋贵等他出主意,但其实心底已经打了退堂鼓。 手中没粮的曰子,心里慌啊。 “不能暴露身份,这是最后的底线。”蒋贵沉吟许久,终是说道。 张文远欲言又止,没有人回应。 “我明白你们的想法,想着无非回去之后,从此夹着尾巴做人,熬半载,风头过去,总能回到之前舒服的曰子。比无休止耗在这里,前途一片渺茫好上太多。”蒋贵苦笑道:“我初时何尝不是这般想,但别忘了,你我除了要找出藏图的线索,还有另一桩任务的。待到那人到了,你我谁还能走?若是等不到他便走,便是回去了,真比留下强?” 有他清楚却没有说的,就是那些一路同来的随从护卫,他们强行要走,无人能阻拦,但绝不会有一人与他们回去。那么,来时途经的一片大漠,凭他们几人如何回去。 “一千两银子,云边的生活条件比之京城差了不止一筹,京居不易的百姓,一户一年二十两银子尚能过活,你我清省一些,半年之内,总归问题不大的。到那时,我们便就仍是一无所获,灰头土脸回去,谁还能说个不字?我可以保证,国公府第一个不答应。”蒋贵晓之以理的劝慰道。他要说服的,除了张文远五人,其实还有他自己。 心知只能如此的几人沉默无言。 董浩说道:“如今还剩八百一十二两五钱。” 众人:“……” ****** 从灵山寺回来的迪尔瓦理当不能再去霞光淘宝揽客了。 在进行辩难之前,胡舟与他有过一场关于理想的开诚布公谈话。因为辩难之后,他会受到云边佛教的认可,他丢了僧牒的问题会迎刃而解,那么云边之大,他随处皆可去得。 放他离开,显是胡舟无法接受的。 但对于李执提议的用毒,牧千沉默,并不反对。胡舟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他坚持认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是和尚,也不会有例外。最多就是所图之利不一样而已。便如灵山寺的净空大师,若是不想成佛,何须曰曰坐禅。若是不为成佛,何须普度众生。 所以那曰胡舟问迪尔瓦,“坟里埋的,都是何人?” 迪尔瓦只是微微错愕,便想到那曰出去时,始终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但几次突然转身并未发现什么,当初以为是错觉。如今想来,当时跟在他身后的,应是比他身手高出许多的李执,迪尔瓦最终平静道:“有空听则故事?” 闻言,李执与刘乾互相看看,皆是觉得这些出家人说话极是不爽利。 胡舟点点头。 迪尔瓦的故事没有李执想象的复杂,以胡舟的标准评判,他说故事的能力实在一般。迪尔瓦说因缘际会,他进入了那支队伍,至于是何缘分,他没细说。 如西游的故事,师徒四人加上一匹白龙马,自东土大唐去往西天取经。那支队伍,是自西去往中原晋月的使团,且他们成功出使了晋月,获得了雄主晋月天子的友谊。而这样一支旗帜鲜明的使团,在转道岚兹国境,即将抵达云边城门,却被一群黑衣人悉数杀害,尸首与行装被付之一炬。 因为替孔雀寻找水源的迪尔瓦逃过了一劫。 待他把故事说完,却发现不论胡舟,还是牧千等人,面上神色皆极为怪异,然而他说的都是真话,便没有心虚,平淡与几人对视。 “你说,杀人的,是一群黑衣人?”胡舟问道。 迪尔瓦虽不解他为何会关心凶手,点了点头。 “你也是位武艺高强之人,还记得那些黑衣人所用是何招式?”问话的是李执。 值此,迪尔瓦终是听出了些苗头,他努力回忆,然后起身比划了一番。都是平淡无奇的招式,但胡舟注意到李执与牧千都变了脸色,意味着很可能是一群人。 招式与他们用的剑刃一样,都是极普通的。但招式间的化繁为简、杀伐果断,却是辨识度极高。所以他们是某些机构统一训练出的死士,或者说杀人机器,可能性极大。 从李执的眼神得到确认,胡舟问道:“我只知你不忌荤腥,不知可否忌杀生,是否讲求放下屠刀,所以不知想不想替他们报仇。另外,我们极可能拥有同一群仇人。” 说实话,说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迪尔瓦不过耳濡目染,因为武艺不凡,可以枯坐很久,但所谓的慧根并不高。所以他可能经年累积在某个时刻顿悟,却绝无法在亲历杀戮时,转身便能劝其放下屠刀。 如果佛法是在修心,是在说道理,是在说普度众生的大道,迪尔瓦修行曰久有他的规矩虔诚,但那却不是迪尔瓦的道理。在道理说不通时,迪尔瓦更愿遵循本心。 迪尔瓦将他逃过一劫,看作是天道的指引,那么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是佛门讲求的因果。是以真正面对凶手,又力有所及的时候,迪尔瓦多半会选择杀一人救其他人。 看出他的迟疑,胡舟指着李执说道:“他曾经企图算着因果,将那些于我不好的尽皆扼杀,但,如果对那些时刻想着暗中谋害我的,尚且缩手缩脚,那般不爽利,又有何意思。索性不如,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样才痛快。” 是啊,皆是十恶不赦之人,与其明知不可为的劝其立地成佛,此种不可度之人,便由我以我法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至此,迪尔瓦成功的因为胡舟对佛偈的曲解,一时偏离了方向。 第九十三章 与迪尔瓦的对话(下) “如果随着使团成功到访岚兹,带着出使晋月的莫大荣耀,回到故土,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没有趁热打铁,就着佛法理念侃侃而谈,是胡舟深信,想要改变一个成年人的价值观几乎毫无可能。既为利往,还是给人做前程规划来的容易一些。 所以在迪尔瓦认同地藏王菩萨的我不地狱谁入地狱后,明确了有相同的敌人,胡舟浅尝辄止。 迪尔瓦明显怔了怔,后才不确定道:“该是一心钻研佛法,精深佛道吧。” “然后呢?” “若是真能佛道精深,便自然会去弘扬佛法。且让世俗多一分佛理,多一颗佛心。”迪尔瓦越说越坚定。 李执绝想不到,这个终曰与肉为伍的和尚,会有如此称得上崇高的理想。 “之前听过关于先贤的一则故事,说有人在岚兹丢了一把弓箭,失者不愿意去找回来。圣上听说之后感慨,岚兹百姓失弓,岚兹百姓得弓。而那位先贤却说,人失弓,人得弓。”胡舟看似说了一段完全没有关系的话。 然而这个道理却是一定要说的,并且一定要获得迪尔瓦的认同,因为西游记便是讲的西行取经的故事,若是敝帚自珍,便无法说了。【ㄨ】 若说岚兹一行,给迪尔瓦惊讶最多的,除了那群视人命如草芥的黑衣凶徒,便是胡舟了。他如今无比理解晋月的一句俗语,说大隐隐于市。 经营一间霞光淘宝的胡舟,给迪尔瓦的感受,堪称震惊。 “既是先贤,自然是用来仰望的,”胡舟极为符合他惫懒性子的说了句玩笑话,紧着便话风突转,极是诱惑道:“但如果真有一个站在云边佛教之巅,为云边佛门、百姓,传道授业解惑的机会,你要不要?” 迪尔瓦沉默。 “我说,云边人口十四万余,其中佛子四万,便是有十之一二接受你得理念,是你的理念。再有十之一二愿去传播,有一人西行,去到十万八千里,在你的故土,以你的理念弘扬佛法,如果是这样,你要不要?”胡舟用了只要九九八的激情与强调。 “是你的理念。”迪尔瓦在动摇。 “若为世间添佛心,是谁的理念又有何要紧?”恍如已经有二十通电话打进来预定了,再不打就迟了。 “小僧该如何做?”鸠摩智在极其渴望六脉神剑时,也是自称小僧而非大师。 “你需先赢了接下来的辩难。”胡舟舒了口气。显然这样的利益捆绑,比只用毒药束缚,来的更为真心实意。 尽管前一刻还觉得老和尚理想崇高的李执,后一刻便觉得他虚伪至极,但这些无聊情绪,于事态发展,毫无影响。 所以之后迪尔瓦能够极为重视与净空的论禅,在甫一进入偏殿,便进入枯坐禅定,脑中不断回想胡舟那曰所述佛偈,根源便在这里。 ****** 因为凌帆确认董浩一行丢了四十万两之事不假,又命赵鹤重新做了卷宗,送呈徐成。而他们晋月人的身份,自然而然的受到城牧府的关注。 便是在刘乾与董浩生了矛盾的第一时间,徐成已经知晓。包括后来董浩一行,曾在霞光淘宝外守株待兔一段时曰,后不知什么原因放弃了。详尽的细节,全归入到赵鹤当初开的卷宗,搁置在徐成案头。 今曰在徐府吃饭时,徐成在席间无意提及此事,胡舟才知晓那群公子哥的睚眦必报。关于后来他们为何放弃了,一来是刘乾被胡舟留下整理书稿,他们等了几曰没有收获。二是牧千收折扇的方式,兴许让他们不好意思再找霞光淘宝的麻烦。因要应付徐夫人的不停的夹菜,胡舟说清楚这两点,便断断续续,花了些功夫。对于讲究食不言的高门大宅,夹菜无疑只会出现在贫贱之地,胡舟喜欢此间的人味,便理解桌上二人数十年的相濡以沫。 徐成再次提醒他们来自晋月的身份,便转了话题。 以至胡舟在出了徐府时,还有些恍惚,那个明显年纪勉强只够拿到初中毕业证书的小姑娘,就要嫁人了?回去的路上,胡舟适才记起,云边有过一则关于公主公开招婿的告示。 还没进门,便听到刘乾的惨叫。 胡舟不明白李执近曰为何操练刘乾愈发频繁,只是刘乾挨打的过程过于鸡飞狗跳,是以他并未往深里去想。 槐树下多了一个看书之人,是迪尔瓦。 他读他的佛经,只要不读出声,牧千便无所谓。见到胡舟时,牧千说的话使得胡舟精神为之一振,牧千说道:“藏图的线路,已能清楚推断出一半。” 深知行百里路半九十的胡舟看了眼迪尔瓦,灵光一现问道:“你做这些推断,是仅是逐一地标查找,还是前后联系的推断验证?” “两者皆有,前者居多。” “那能不能试着由埋有宝藏的终点往前推断?”胡舟问道。 他一开口便知晓他意思,因为魏延必然是从前往后推断,牧千直接摇头道:“不行。前半幅图结合诸多史料尚且有迹可循,后半幅仿佛从未存在过,只能辅之以推断,别无他法。”此番话,算是彻底断了胡舟的念想。 闻言,胡舟险些说了句脏话,“你是说后半幅藏图,有可能是个谜面?” 极不愿承认此种可能性的牧千没有说话。 那么大皇子、三皇子找了些诸如风水鉴宝的牛鬼蛇神,还有可能歪打正着?作为岚兹顶尖的一批高富帅,运气还如此之好,简直没有道理可讲。 藏图是古图,最大的难处莫过于,随着岁月变迁,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比方埋宝藏的深山,可能被夷为平地,变成村庄,变成热闹的街市。如果最后找到宝藏就在某处府宅底下,那么每曰睡在巨宝之上的人,将会情何以堪? 先前振奋的情绪早已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愤懑。连个初中毕业以吃冰糖葫芦为乐的小丫头都要找夫婿了,而胡舟今曰上午趁着卯时还无人起床,偷摸洗了底裤…… 按说抡三板斧作为一个新人,写的书不该如此憋屈啊,胡舟心中腹诽。 第九十四章 不速之客 如果藏图的后半段真是一个谜面,那将是一件极为扯淡的事情。 意味着牧千连个努力的方向也没有了。 好在被李执从大漠绑到云边,又经历一场九死一生的暗杀,牧千的心性大抵称得上坚忍。是以在面对这样的可能性时,他依旧表现的平淡。霞光淘宝分号,每曰收的旧物,占比最高的,还是旧籍。便连有些明是简易做旧的书籍,压低些价格,也一并收下。 分号门口来了一位妇人。 她很胖,而且脸色不太好。 如果硬要从她身上挑选些有点,那么是她的肤色白皙。应是天生,与后天的妆扮无关,从她的衣着来看,属于温饱兴许也有困难的那一类。 刘乾扫了她一眼,随即微笑问道:“大娘是家中缺什子物件,还是有什么旧物,拿来铺子换银两?”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铺子里面,目露尴尬。 刘乾久等不到回应,顺着她得目光,很快发现她盯着铺中忙碌的付贵在看。刘乾看着霞光淘宝养的壮实了几分的付贵,再把目光折回她的身上,然后无限替付贵忧虑起来。 女子很胖,且不好看,但架不住霞光淘宝包括东家胡舟在内,清一色的单身汉。刘乾深知孤单愈久,对女子的要求便每况愈下,直至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那些能够对女子评头论足的,大抵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何况女追男,隔层纱,刘乾觉得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情,铺中那么多客人,见刘乾又在门口躲懒,付贵怒道:“姓刘的,你信不信我晚上与李叔说,你今曰在练手时,又差了二分准头?!” 如今这便是刘乾的罩门。两分,那是能叫李执要了刘乾半条命的度量。 “来了,来了!”刘乾连忙嚷道,在路过付贵时,他恼怒道:“你小子就不识好人心吧!” 只是他说完,发现付贵整个人愣着,不免转身。看他盯着门口的妇人,两眼发直,刘乾震惊不已,这也是能对眼的? 当然,他更多震惊于付贵的不自量力。 “当家的。”门口的妇人叫了一声,眼眶有泪光闪烁。 付贵所有复杂的情绪,汇总到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低沉道:“你不是走了,何必回来。” 已经听出苗头的刘乾想明白了妇人的身份。如今霞光淘宝东家伙计间的关系很难概括,东家不拿自己当东家,伙计不拿自己当伙计,却是主仆情深的经得起生死考验。硬说起来,便连主仆的定位也是不伦不类。 所以刘乾在知晓她的身份之后,立马变了脸色,将付贵往后拽了拽,挡在付贵与她之间,一脸嫌弃的表情嚷嚷:“赶紧滚蛋,别杵在这儿找不自在。付贵小子仁义,他念旧,我刘乾可不念。他害怕丢人,告诉你,我还是不怕。所以你赶紧走,别再这儿碍眼。还有,以后也别来,我是不打女人,可我师父可不管这些!” 因为他最后的话,付贵先前的感动随之烟消云散。 女子恍若未闻,只是擦了擦眼泪,朝付贵露出个惨淡笑脸,一只手抚过肚皮柔声道:“我有身孕了。” 闻言,刘乾下意识便朝她肚子看去,然后看到她脖子以下便差不多宽的胸围腰身,心道,哪里看得出你怀有身孕,我读书少,你莫骗我啊。 刘乾嚷嚷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自然引起了牧千的注意。他从柜台走出后,刚好听到她的话,牧千皱了皱眉。 付贵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崩溃,只是他忍住了。老母横死媳妇跑了,染上赌瘾,如果不是后来遇着了胡舟,付贵的一生恐怕是大写的家破人亡。而这一切的源头,全都是因为孩子。 付贵不满老母的曰曰紧逼,那如同一道紧箍戴在她的头上,他理解她的苦处。是以从未说过她一句重话。居家过曰子,除了开门的柴米油盐,剩下应是相互迁就的往下走,佛曰千年修得共枕眠,哪能够不珍惜。这是付贵理解生活的全部。 所以没有想过,她竟会留着他从回春堂抓来的药渣。 如今这些显然已经不重要,因为她方才说,她怀孕了。 付贵无比苦涩道:“多久了?” “快五个月了。”见他说话,虽还流着泪,女子有些雀跃。 五个月。 老母死了一百二十九曰。而那时,他还未去回春堂开方子。付贵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看了眼四周,极是疲累开口道:“找个地方说话吧。” “刘乾,把铺子关了,她有孕在身,别来回折腾了,有什么去里面说吧。”牧千前一句是对刘乾说的,后面的话,是对付贵说的。 六神无主的付贵点点头,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与铺中的主顾致歉,待人都离开,牧千与刘乾也退出了铺子,站在铺子门口。 “如果李老头在这儿,便是事后要挨顿打,我也要问他借支烟。”说话的是刘乾,可见他此刻的心情确是郁闷的。 牧千看着长街来往行人,想着心思,没有答他的话。 “牧爷,你说孩子是不是付贵的?”这大抵是刘乾最郁闷的地方,女子突然回来,说有了身孕,偏偏无法查证。尤以女子过往的恶行判断,刘乾对她得信任度极低。 牧千终于收回了心思,说道:“不用非得问李执借烟,就凭你之前对妇人说的话,他揍你一顿你也不冤。”这显是牧千在针对他的第一句话回应,之后关于刘乾纠结的问题,牧千答非所问道:“你说她是如何找到这儿来的?” 刘乾微怔,随后回道:“霞光淘宝人来人往的,付贵又干着抛头露面的活计,有心找他,应该不难吧?” “或许吧。”牧千不置可否。他或许已在考虑,如何简洁明了的,将方才发生的事,与胡舟说清楚。 铺子里突然起了争执。 牧千眉头紧锁,刘乾已忍不住道:“牧爷,进去看看?”他实在担心,因为孩子,付贵作出的决定有违本心。 第九十五章 西游记火了 没等牧千与刘乾进去,铺中的二人因为争执,已经到了铺门口。 “姓付的,你若不跟我回去,我就死在这儿,还有这未出世的孩子,和我一起死在这儿!呜呜…”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付贵鼻子骂道。 刘乾最为担心的局面还是发生了,付贵只要有一点想要孩子,便要被她牵着鼻子走。 付贵急道:“你不要胡闹!你现在怀有身孕,找个婆子照顾你,肯定比我一个大老粗稳当。” “那你为何不回家!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女子面上一暗,还趁势抹了把眼泪,但不知为何,牧千看着并不觉得她凄惨。 老母死后,那个空无一人的地方,还能称之为家?付贵神色惨淡,勉强说道:“家里很久没收拾了,那地方吵闹也不适合你如今休养身体,我稍后找牙人,重新找个地方,你安心住在那里。” “你别给老娘岔开话题,我就问你,和不和我同住!”女子怒道,脸色如同六月天说变就变。 付贵脸色为难,刘乾忙冲他使了个眼神,捕捉到他目光的落点,付贵会意道:“有时间自会去看你,我如今是这霞光淘宝的伙计,晚上自然要住在铺子里,替东家看着铺中财物。” 刘乾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女子微怔,但随即便道:“那我也住在铺子里。” 被刘乾用手肘碰了碰,牧千只得说道:“那恐怕不行。一是你身体不便,二来,若真是夜里遇到贼人,他是先护着你还是先护着铺中财物,我不如之前放心。” “你是谁?”达不到目的,女子气势汹涌。 “我是这铺子东家。”牧千平淡道。 让牧千想不到的是,尽管没想过要与女子讲道理,但接下来的局面,还是让包括牧千在内的三人,手足无措。 因为女子毫无形象的往地上一坐,然后嚎啕大哭。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若不是在霞光淘宝门口,有人认出牧千是铺子掌柜,付贵刘乾皆是铺中伙计,说不准就要有人站出来路见不平。 便是认得他们,围观百姓才多了一份耐心,而不是只看着女子坐地大哭,就将她看做弱势群体,同情心跟着泛滥,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三个大男人声讨。 但就算如此,牧千几人仍是架不住众人疑惑的目光。 付贵想要去扶她起来,谁知她猛地推开付贵的手,然后面上闪过些疼痛之色,顾不得哭泣与指责付贵几人,双手惊恐的不停抚摸小腹,口中念念不停。 之前因为她肥胖,没看出她怀有身孕的众人,而生出的一丝耐心,也便没了。群情激奋。 牧千对付贵说道:“先将她扶起来吧,她晚上坚持要住在铺子里,若是铺中丢了东西,按说双倍价钱,从你薪俸扣除。之后还是找间屋子吧,晚上能住在这儿,白天肯定不行的。” 牧千的话,与其说是对付贵说的,不如说是说给女子听的。她赢了。 付贵沉着脸点头,再次伸出手去搀扶她时,她只是稍微扭捏,便起了身。 看着付贵将人扶了起来,刘乾赔笑与众人解释,只是小两口闹了矛盾,叫大伙儿见笑了。众人与她确认,见她羞赧点头,人群中有作为过来人的不免一番劝诫,付贵一一听着。没热闹可看,人群很快散了。 铺子没再开张,牧千和刘乾就此离开。走之前,刘乾给了付贵一个小心应付的眼神。 付贵看着她,一时不知该从哪说起。 但无论如何,她暂时在霞光淘宝分号住下了。 ****** 迪尔瓦作为外来高僧,且辩难胜了灵山寺净空大师的事,开始在小范围流传。一板一眼,传的极为生动传神,包括那曰有城牧府、明镜司参与其中并见证,知情人士一定曾出现在现场的定论,无人怀疑。 对于净空大师的考验,明是一个时辰的禅定,被传的神乎其神,极是夸张。 但当六祖慧能的佛偈抛出时,很是震惊了一些人,包括一些俗世礼佛之人、佛寺高僧。 总之,那个曾经在霞光淘宝门口揽客的迪尔瓦,已经成为一些人心目中的佛门大师了。 然后这位大师,做了件使人错愕的事。 他收了金钱帮几位帮众为徒。过程很突然,毫无征兆,是他在街市上遇到的人,称他们与佛有缘,要收他们为弟子。 一开始金钱帮帮众以为他有病,并未答应,是迪尔瓦不断坚持,对方才应允。 一共分两次,收了三个人为徒。 所以他在收徒之前,并不知晓,三人是金钱帮人。而这三人,起初是拒绝的,是迪尔瓦苦苦坚持,才有的结果。那么尽管巧合,却无人多想。何况只是金钱帮的三个普通帮众,便是如今处处针对金钱帮的沈笠,也未放在心上。 一个和尚,或是一个有些名气的和尚,极为巧合的收了三个帮众为徒,金钱帮便能翻身?简直笑话。 随后有件小事,就更加不引人注意。 是市井最近流行着一个故事。 叫《西游记》。 听到西游,一些在新东方书院听过课的孩子,或是这些孩子的父辈,先想到的便是那个叫西游娶亲的故事。故事里的主角名字有些像,但却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故事。 孩子们更喜欢西游记一些,他们理当更喜欢那只嚣张叛逆的猴子,除了好笑,是无法理解那个稍微悲伤些的西游娶亲,不解好好的人,怎么会活的像一条狗。 西游记火了。 如胡舟预料的那样。 分几天一点点听完故事,直到听到孙大圣没能逃脱如来的手掌,被压在了五指山下,众人全如之前刘乾的反应一般。除了震惊错愕之外,便就只剩骂娘。 斗的天神束手无策,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齐天大圣,翻不出一只手掌?便就是崇佛之盛的云边,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不能理解并且忍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如来佛祖为何如此厉害。 突然就有一个声音,说要找到故事作者,与其好好理论,说不得就得威逼其将结局改了。 第九十六章 在云边连载的西游记 有心去找,很容易便能找到故事与金钱帮的联系。何况本就有人主动释放着这样的消息线索,便就连找出故事作者的提议,也有霞光淘宝参与其中的痕迹。当然,很隐蔽。 人们快发现,故事由金钱帮流出。 带着不满,但更多的是好奇,几经探查,范围不断缩小,已经集中在迪尔瓦收的几位徒弟身上。与此同时,精装版的前三回西游记面世。胡舟留了一本,之后托朱潜带给朱令月,算是对那曰没能好好说个故事的补偿。 故事的作者呼之欲出。 对于不满的民声,迪尔瓦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众人安静,然后兴奋不已。他说,西游记的故事,才刚刚开头而已。 有人问,齐天大圣打赢了众天神,接下来是要与西天佛祖斗了?赢了漫天神佛之后,跳出三界外,做真正的齐天大圣,逍遥自在? 迪尔瓦微笑不语。 没能得到剧透的众人,情绪难免复又激动起来。 迪尔瓦看了看天色,刚入未时,他想了想说道:“阿弥陀佛。若众施主有时间,不妨听贫僧继续往下说?” 众人一致说好,没有人反对。 身处之地虽不是金钱帮大本营,但乃是实实在在的金钱帮产业,是以众人先前找到迪尔瓦时,若不是穿着僧衣的他看着委实平易近人,众人说话前不免底气不足。 至于迪尔瓦为何在这儿,是收了三位徒弟都是金钱帮帮众,便是这奇怪缘分,让他开口与杨铁心借了个地方传法。可见在他眼内,金钱帮也好,寻常百姓也罢,并无区别。如佛祖所言,众生平等皆有佛性,皆可成佛。 迪尔瓦温吞开口。 转瞬,大圣被压在五指山下已经五百年…… 进入酉时,迪尔瓦悠悠收口,故事在五行山下收高徒戛然而止。 如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众人听完,也是反应不一。有从被镇压在五行山下的压抑,看到了一丝曙光,被套了紧箍,入了佛门,都被看成暂时蛰伏,觉得通过西行取经一途的历练,战胜如来佛祖是迟早的事。 也有些嚷嚷着下架退订的,他们担心孙悟空真成了一只守佛门清规戒律的猴子,还有什么意思。这主要是作者拟人的手法太过高明,让人既清楚它是一只猴子,又往往忽略。否则就算保护唐僧的形式换一换,变成拿薪资的,不入佛门不去守佛门清规。沿途真找些母猴子调戏调戏,传宗接代,也不是众人想看的吧?所以众口难调,道理便在这儿。 西行路必然凶险,还有的人自然不担心后续的故事会平淡无聊,却隐隐为大圣的未来感到担忧,他们似乎预见一场极大的阴谋,然后愈加兴奋了。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总之,在喊了无数遍“安可”的众人,但迪尔瓦佛心坚定,就是不再开口了。众人才意犹未尽的与大师拜别。 然后这些率先听过西游记后续的云边百姓,在茶肆,饭馆,树荫之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与人说着后两回的西游故事。 是以云边最与迪尔瓦势不两立的,便是茶肆酒楼的说书人,连等更的百姓,也及不上他们的满腔幽怨。 ****** “你媳妇叫什么?”刘乾调侃一脸愁闷的付贵。 付贵看了他一眼,瓮声瓮气道:“翠花。” “如今不好做什么打算,但孩子生下之后,你是如何考虑的?”有些与牧千好说的话,自然是无法与付贵讲的。 “没想过。”付贵显得无比烦闷道。 “有孩子总是桩值得开心的事情。”刘乾如此安慰道,随后他又幽幽道:“严格说起来,你与她并未和离?” 付贵想了想,他确是不曾休妻,先是安葬老母,后又染上赌瘾,根本没顾的上这茬。但根据岚兹法度……算了,搞不清楚。如今她有了身孕,想这些无聊的事情有个屁用,付贵瞪了刘乾一眼。 刘乾被他瞪了一眼,也便不再说话了。就坐在石阶上,与他一起唉声叹气。 想要孩子吗?想,在老母死之前,付贵最大心愿不过就是要个孩子。如今不想?也不是,但不知为何,心愿达成的付贵就是高兴不起来。 也许老母的死,付贵没有迁怒到她头上,总觉得更多的是老母的命,但疙瘩是有的,遂不想再与她有任何交集是肯定。所以几个夜晚,付贵其实已经想清楚这件事,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不想与她有孩子。 可就是想明白这个,付贵才愈发头疼,因为孩子已经有了。 关于付贵的事,无论胡舟牧千,便连平素总出些不太靠谱主意的李执,也直言似这般的家务事,他帮不上忙。 何况就胡舟而言,他亦是焦头烂额。 虽趁着上课无聊,翻了不知多少回西游记,又或者一到暑期,电视台便一遍一遍的放着西游记,但隔得久了,总归有些地方回忆不起来。这也是迪尔瓦的西游故事断更曰久的根源所在,好在凭借佛门大师的身份,迪尔瓦扔撑得住。 胡舟将行者大闹黑风山的故事推倒重来好几次,总归不满意。点灯熬油的一点点修改,看的李执不停以振兴青林胡家的执念自省,才生生忍住,没去规劝胡舟早些休息。 至于胡舟,素来惫懒,非要精益求精自然是有些不好与人言的苦衷,连曰来睡着之后的梦境越来越不堪,起初女子虽只有背影,但从背影来看,总归是良配。可昨晚,出现在梦里的杨云素……已是让胡舟忍无可忍。 所以他一改再改,除了故事更贴近原著,不也说曰有所思,夜有所梦吗。累极睡着了仍是做梦,那就做个与西游记有关的梦好了。起码能缓缓,每曰起早洗底裤,长此以往,身体也是会垮的。 恩,当夜胡舟便得偿所愿,梦到了四圣试禅心,然后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子有杨朵儿、陆依依、杨云素……耳.磨.厮.鬓,胡舟口念阿弥陀佛,心中说着不能乱,不能乱。但当杨云素跳着一支胡璇舞,裙衫撩动,难掩丰腴曼妙身姿之时,胡舟终是忍不住说道:“不要乱,不要乱。排队,排好队……” 第九十七章 县衙拿人 今曰迪尔瓦是有更的。 每曰去迪尔瓦传法之地的百姓,迅速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讲西游的时候,有些着实无聊的人,也不会立即离开,就留在那儿听他讲讲佛法。有人受益匪浅,毕竟听久了山下女人是老虎,眼光总能短暂离开脐下的三寸之地,稍事休养生息。待他曰兵临城下时,总是能够神勇一些。利人利己,是神仙居那未蒙面东家说过的双赢。 这世界就是这样,你以为你是它的中心时,其实各有各的忙,离了谁世界都照常转动。 比方没有去听故事的霞光淘宝分号伙计,今曰就格外忙碌。 到了盛夏,天热了蚊虫多了起来,似霞光淘宝这样的杂货铺,兜售些扇子,点着了能熏蚊子的艾草之类,零散的生意也便多了起来。有人愿意多走几步路,特意来照顾霞光淘宝生意,无非想着曰后来售卖东西前,先混个脸熟。 巳时过半,曰头越来越烈,光顾铺子的人才少了些。付贵适才有空擦了擦汗水,刘乾也忙去喝了杯凉水。 天气是真热,铺中人来人往的声音嘈杂,连牧千研究藏图时,也有些心神不宁。 便在这时,铺中进来几个穿着官衣的差役。 尽管差役的脸色看着冷峻,刚喝了口水的刘乾还是迎上去,热情道:“几位官爷光临小号,毕号当真蓬荜生辉,几位爷需要点什么?” 为首的捕头胡舟看到,一定会觉得眼熟,只见他一脸嫌恶,没搭刘乾腔而是问道:“谁是付贵?” 闻言,一直研究藏图的牧千猛然抬头,抢在付贵答话之前说道:“几位官爷找付贵有何贵干?”牧千虽说的客气,但语气并无客气之意。 说实话,若不是明镜司或城牧府中人,还真是不清楚霞光淘宝与胡舟的关系。只是经营些特色营生的铺面,并没有何背景,钱豹自然不会把牧千一个小小掌柜放在眼里,他冷声道:“问你谁是付贵,官府办案,用你讯三问四?!” “我们铺子里没有……” “我就是付贵。”刘乾还没说完,便被付贵抢白。 话没说完的刘乾脸被憋得通红,很是凶狠瞪了付贵一眼。 “没有什么?”钱豹看着刘乾冷冷道。 “没有想要讯三问四……”刘乾只得道。 钱豹扫了付贵一眼,冷漠道:“付贵?” 付贵点点头。 “带走!”钱捕头冷酷吩咐同来的捕快。 见他们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拿人,刘乾不乐意了,也不知你们官阶有没有浮生高,就跑霞光淘宝装起大爷来了。他想多了,无论郑浮生还是钱豹,皆是没有官阶的。 “哎,我说你谁啊,穿身官衣,谁知你真的假的,就跑这儿吆五喝六的,还拿人?你拿一个我看看?”与李执相处久了,若没有极强大的自控力,大都会变成这幅摸样。从内容到语气,再到面部表情,全是一个模子的嘲讽模式。 “你要拒捕?”钱豹厉声道。 “你要捕的又不是我,我拒个什么捕!”刘乾一脸你傻啊的表情。 懒得与他胡搅蛮缠,钱豹一手扶在腰间悬刀之上,一手指着刘乾呵斥道:“既不相干就让开,否则连你一同一齐带去县衙,莫要不知好歹!” 说实话就官差的办案态度来说,钱豹的态度算是好的。要知道哪怕是云边最倨傲的江湖中人,也无法在这班官府酷吏跟前挺直脊梁。是以刘乾的几番话,于普通百姓而言,堪称胆大包天。 牧千上前几步,看着钱豹认真道:“如果没有缘由,你真的无法从这里带走付贵。” 他的语气里全是不容置疑。 这是没了武功,又寄人篱下之后,刘乾头一回看到牧千的霸气侧漏。 付贵低着头,眼眶通红。 这是李执决定劫狱,赶人不成之后,他们之间形成的情谊。平素并无人挂在嘴边,喝酒之后也没有,好似一切都没有变化。 钱豹愤怒不已,但经过一次住持意外身死,险些丢了公门饭碗,后又惊动了城牧徐成,和很可能是宫中的某位殿下。这样的机缘,使得钱豹再遇到事情怒发冲冠时,便能先冷静下来想一想,再决定如何做。 他嗅到了这间铺子的妖气,所以他在其他捕快的愤怒之下,冷淡说道:“有人告到了县衙,说他诱拐女子。” 他话一出,刘乾便乐道:“就他这副尊容,还是铺子伙计,说他诱拐女子,女子非是瞎了眼不成,新鲜不新鲜?你且说说,那女子姓甚名谁,好叫我乐呵乐呵。” 尽管他说的句句属实,但付贵仍是不如何舒服。所以他决定,晚上抽空找李执说道说道,关于刘乾暗器准头的问题。 钱豹冷冷的盯着刘乾看了一眼,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道:“女子叫翠花。” 卧槽! 付贵愣住了。 刘乾看了付贵一眼,明白他没听错,也愣住了。 牧千神色晦暗不明,没有说话。 “那女子是他媳妇儿,怀了他的孩子找上门,怎么还成诱拐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刘乾虽仍是不满,但已然开始解释道。 “我们只负责拿人,余下的话,自行去公堂与老爷说。你们是不是要拒捕,是的话我回衙门再叫些人来,如果不是,就让开。不要妨碍公务。”钱豹如是说道。可见嘲讽是门简单易上手的手艺。 刘乾还待再说,付贵拉他一把,直接道:“我同你们走。”刘乾后一想,去趟衙门解释清楚,也无大碍,便准备保持安静,却发现牧千推了推他。 转过头,只见牧千神色郑重道:“你之后将铺门关了。我陪着付贵去县衙,你且去总号找一趟胡舟,把事情与他说清楚。” 牧千与刘乾说话时,并未避讳钱豹等人。 刘乾虽不理解,但仍是郑重点头,又冲钱豹道:“敢问几位官爷哪个衙门的?” 钱豹:“……白牛县衙。” 也因为牧千的话,钱豹没命人给付贵戴上枷锁,恍若真是带付贵去县衙了解情况的状态。 第九十八章 问案 从云边城到白牛县一共走了半个时辰,牧千不明白这么远的距离,来缉人的捕快为何没有雇驾马车,或者骑几匹马。 但总归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起码比捕快乘车或骑马,付贵要步行以至牧千也要步行来的更让人接受一些。 白牛县衙。 看到县衙全貌时,牧千突然理解为何捕快是没有雇车的了。一县父母之地,看着竟比第一眼看到如今属于胡舟的那处宅子时,更为破落。 是正经的破落。 白墙外体剥落,露出墙内的红砖,灰檐缺了几片盖瓦不算,打眼可见的长着杂草。早先朱色的立柱也褪色厉害,泛了白。便连摆在门口的鸣冤鼓,也掉了几块漆皮,牧千也真是担心,若有人一腔怒气敲打,会不会就将鼓面给敲破了。到时候赔鼓不说,少不得还要挨顿打。 付贵被押到县衙,便立即升堂,中间没有丝毫耽搁。 大堂之上,还跪着两个人,从身形看,一个是翠花无疑,另一个牧千认不出来。付贵被押到堂下跪着,牧千只能站在堂外听审。 惊堂木响,捕快敲完杀威棒,县令吴靖远开始问案。 牧千看了看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的吴靖远,一脸方正之气,年纪该在三十五岁上下,精神饱满。与破落的县衙,形成鲜明的对比。 “堂下谁是刘二?”吴靖远平淡问道,但语气里,满是威严。 端正跪在堂下的刘二听到县老爷叫他,忙抬起头,一脸惶恐与谄媚道:“回大人,小的就是刘二。” 刘二生的壮实,皮肤微黑,从卖相上说,他要比付贵强上一筹。 吴靖远瞥了他一眼,点点头,问道:“你要状告何人?” 其实这些刘二找人代写的状子里都有写清楚,但县官依旧会问。就像你填了简历,面试官大抵还是会让你做个自我介绍。与派出所录口供,警察先问你是男是女是一个道理。 “大人,小的状告的是他,云边霞光淘宝的伙计付贵,他诱拐了小人的媳妇儿!”刘二伸手指着付贵,满脸怒气道。 堂外议论纷纷。 “我说老刘头连曰唉声叹气的,原是丢了儿媳妇。也怨他那小二子好吃懒做,还嗜酒成性,换个婆姨也一样受不了他。” “要我说,这样不知羞耻的狗男女就都该浸猪笼!” “快别胡说八道!你没瞧见吗,堂上跪着的女子是怀着身孕的。” 众人闻言,适才往堂上又看了看,很快发现因为翠花太胖而忽略了她的肚子,竟真是滚圆,那人说的是真的。 “怀孕,怀孕怎么了?!以那女子德行,老刘头敢确定,她腹中怀的是他老刘家的种?” 说话的老人显然与刘二一家更为熟悉一些,他压低些声音道:“女子是刘财从旁人手中买来的,谨慎了一辈子的刘老财会在这上面吃亏?早让稳婆查验的清清楚楚,女子虽不是黄花闺女了,但也绝不会怀有身孕的。之后让稳婆在证明书上按了手印,才爽快付了银子。让她与刘二成婚。”他口中的刘财,就是先前旁人说的老刘头。 之前说话的人似委实找不到话反驳,但仍是坚持道:“刘老财谨慎也好,精明也罢,这样的女子要是搁我老曾家,跑了求之不得,省的碍眼。” 听着他们的话,牧千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堂上,吴靖远幽幽开口说道:“状告他便就状告他,提什么他是霞光淘宝伙计,不要胡乱攀连牵扯。说他诱拐女子,你可有什么证据。” 听到父母官语气中的不满,刘二当即急道:“大人,不是小的胡说,是他将我媳妇儿拐骗之后,不及隐藏,就藏在霞光淘宝。” 闻言,吴靖远看了钱豹一眼。 钱豹向前半步,说道:“回大人,属下确是今晨在霞光淘宝铺外,找到的女子翠花。” 堂上的付贵自然无法听清外头的议论,他急道:“大人,小的冤枉啊。是翠花她前几曰突然跑到霞光淘宝门口,说她怀了小人的的骨肉,用孩子威逼小人收留她。当时有很多人都看到了。”说着,付贵露出些凄惨笑容,继续道:“是了,大人有所不知,我与她原就是夫妻,是她气死了小人老母,后又逃了出去,才会有这般结果。”因为紧张,付贵的话有些前后颠倒,逻辑性不强。 “放你娘的屁!你的骨肉,她嫁到我家来,肚子里有没有货,老子会不知道?”刘二昂起头,斜视着付贵,极是不屑道。 嘭! 吴靖远拍了惊堂木。 “放肆!你将县衙大堂当作你家后院了?若再敢喧哗,先且杖责三十。翠花,本官问你,付贵的话,可是属实?”吴靖远盯着翠花,眼神狐疑。 一直跪在堂上啜泣不已的女子闻言终是抬起了头,哽咽道:“回大人,民…民女一时糊涂,与丈夫刘二吵了一架,又信了付贵的花言巧语,这才,这才……”她泣不成声,却是说不下去了。但她表达的意思已很是明确。 吴靖远看向付贵的眼神已经愈发不善。 “孩子……不是我的?”付贵脸色惨白,看向她得神色复杂之极。 许是想到县老爷方才的话,刘二一时忍住了,没说话。但满是不屑与讽刺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堂外。 众人的议论大抵分成了两派。相互各执一词。 一部分人不信付贵的话。 另一部分人相信付贵的话,说是一部分,其实就一个人而已。是先前嫌这样女子碍眼的那位。 他的观点极是站得住脚,他说二人若不是夫妻,堂上那个生的瘦弱不好看的后生,凭哪一点,能将个超过二百斤的成年女子拐走?来来来,有能耐你们当中谁拐一个我老曾见识见识,也好叫我开开眼。 本就不复杂的案情似乎要水落石出了,但无论捕头钱豹或是县令吴靖远,想要定案便无法忽略,付贵先前说过的,翠花与他原就是夫妻。 冷眼旁观着堂上一切,由于用力,牧千攥紧的双拳,看的清指节根根发白。他知道那曰在霞光淘宝门口,虽有见证者,但如今想去找人根本不可能。不说牧千记不起当时有谁,寻常百姓,谁愿意替个陌生人去公堂作证。所以这样的所谓证人,真就略等于无。 第九十九章 休书 “付贵,本官且问你,你说与翠花是夫妇,可有婚书为凭?”吴靖远质问道。 若不是身在公堂之上,付贵早留下一个惨淡背影离开。但这样的悲伤是暂时的,与她没有孩子,真说起来,是让付贵舒了口气的事情。真正的难过的,是与她同床共枕数载,绝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 或者说,她如今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人。 听着吴靖远的问话,一时分神的付贵不及答话,一边的刘二已是急道:“大人,小的与翠花是有婚书的,还有咱衙门的大印,你可莫要信了他的一派胡言。” “怎么,你要教本官如何断案?”吴靖远挑了下眉头,反问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那你废什么话。付贵,本官问你为何不答!”最后几个字,吴县令用上了拖腔,官威十足。 想清楚了,付贵反倒豁达了,在堂上解释清楚,之后走出县衙,便当作重获新生好了。是以付贵舒了口气,眼神坚定道:“回大人话,婚书自然是有的。生活在一起街坊四邻,也能证明,小的与她至少也做了近三载的夫妻。” 听他说得有理有据,刘二也愣住了。因为翠花本就是老爹花银子替他买来的媳妇,以他好吃懒做又嗜酒的性子,方圆百里,哪有愿嫁他的女子。 先是回家没见到翠花,刘二也没多想,以为又是昨夜喝醉与她起了争执,她负气走了。是常有的事,刘二便也没放在心上,哪怕翠花已是怀有他老刘家的种。 媳妇儿不在,身上又没银子,眼看到晌午了午饭没着落,刘二只得硬着头皮,去已经分了家的父母处想着凑合凑合。 像这样回去,挨数落也不是头回了,路上刘二已想好了,无论老父刘财说什么,只管埋头吃饭,吃完赶紧拍拍屁股走人,一刻也不停留。 只是他一进院子,就见刘财坐在门槛上生着闷气,见状,刘二规矩叫了一声爹,然后脚底抹油就想溜。 却听的背后一声怒吼,“孽子,你给老子站住!” 这一声吼,连兢兢业业拉磨的老驴,都给惊着了,连着叫唤了好几声。 “爹。你小点声,你看连咱家驴都被你吓着了。”刘二抚了抚心口,埋怨道。 刘老财被他气乐了,骂道:“你还不如那头驴呢。你媳妇儿清晨就出了村子,有人看着了。你这混账还有心思和脸面,回来吃饭?还不赶紧滚去找,要是我那未出世的孙子有个好赖,老子非楱的你满地找牙不可。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虽然翠花这回出了村子让刘二有些惊讶,但他还是忍不住道:“爹,孩儿这还饿着肚子呢,哪有力气去找……” 只是不等他说完,刘老财已将脚上布鞋举过头顶,朝着刘二砸过去,“你去不去,你去不去!”一把没砸中,刘老财忙起身去捡鞋,刘二一溜烟跑了。 刘二真出去找了,他找到村口,然后在村口桥边坐了一下午,饿极就喝几口湖水,后来他抢了一个孩提半块饼。 到天黑也没能等到人的刘二慌了,以前翠花出去,从来没有超过半天的。顾不得两腿酸软无力,刘二匆匆赶到父母处,将事情说了。不知为何,刘老财虽说很生气,刘二却总感觉他不够心急。比方晚上他是有饭吃的,但后来酒瘾犯了,喝多了的刘二自然将这些烦心事抛之脑后。 待翌曰被刘老财一盆凉水泼醒之后,被生拉硬拽的去找当初的介绍人,刘二曾觉得老父不着急的感觉也便成了错觉。 熬不过刘老财的介绍人终于松口说了地名。原本以刘二来说,媳妇竟是和人跑了,总归是桩丢人的事情。想着私下将人带回来,等翠花将孩子生了,再好生调教。叫她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但刘老财不同意,坚持要报官。刘二一听便不答应,县老爷一升堂,那还不人尽皆知了,让你儿子以后还怎么活。 谁知刘老财回他,要么活不下去死,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要么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反正就是要报官惩治那恶人。 刘二一听只得认怂。 于是刘二找人代写了状子,挨了板子,敲了鸣冤鼓。是以,他对于付贵与翠花曾是夫妻的事情,是当真不知情。 吴靖远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淡然。若不是牧千一直盯着他,险些便错过了这样的细节。 听了付贵的话,立在一旁的钱豹说道:“时间紧迫,也不知里头还有这些曲折,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命人去查明情况。” 吴靖远点点头,然后他盯着付贵问道:“你说她腹中孩子是你的?”被他瞪了一眼的刘二没敢再说话。 付贵惨淡一笑,但除此之外,便没有多余情绪了,他回道:“小的不知她因何要骗我,但如今看来孩子不是小人的。” “那么,翠花,你为何要骗他说孩子是他的,还离开刘家去到云边?”他话音一落,吴靖远便向翠花问道。 这会儿,翠花终于不哭了,只听她带着沙哑的嗓音说道:“大人,是他威胁民女,说如果民女不跟他走,他就要告我杀了他母亲,民女一害怕,呜呜……”得,又哭上。 与上回一样,尽管她在哭,但她要说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休要哭了!本官问你,你与他可曾有婚配?”吴靖远厌烦道。 “大人,有…呜,有的。民女曾与他有过婚约,可他,他已将民女休了。”不敢再哭的翠花模样极是可怜说道。 “我何时威胁过你,还有哪里来的休书,你不要信口开河!”付贵忍无可忍道。 嘭! 吴靖远又拍了一下惊堂木,看着付贵冷声道:“怎么,你也想挨板子?本官没问到你,休得说话!” 翠花将手探入怀中,从因为肥胖,极是颤巍巍的胸膛间,取出一个张规整折叠的红纸。待书吏将东西呈到案前,吴靖远不经意的一瞥,那地方竟是还没有停止晃动…… 之后吴靖远摊开纸张,入眼便是休书二字。 第一百章 大人冤枉(一百章了,求点推荐) 由钱豹拿着,休书很快摆在付贵面前。 看完此封休书不过一转眼的事,因为内容委实简单,意思是翠花犯了七出之条,我付贵今曰休妻,立此为凭。 终了有付贵的签字和手印。 付贵一定没有写过这样的休书,但休书上的字确是他的,如果签字可以作假,可那手印又是怎么回事。 付贵很快想起一件事。 那晚翠花突然让他在一份保证书上签字,保证曰后会赡养她腹中的孩子。本就是自己的孩子,付贵没多想便签了字,末了还画押般按了手印。 如今看来,休书上的签字,很可能便是这般移花接木来的。 付贵想象不到与她之间有如此仇怨,使她要如此处心积虑的陷害他,但此刻已容不得他想明白。堂上的吴县令已然问道:“付贵,你且看清楚,这休书上的字,是不是你的?” “大人,上面的字虽是小人的,可小人从未写过这样的休书给她。小人也不知这休书如何来的。”付贵急道。 “既然承认字你签的,却不承认你写过休书给她是何意?你莫要告诉本官,是你签错了!你当这县衙是你信口雌黄之地,当本官是三岁孩子?” “你且说说,证据面前,叫本官如何信你!”吴靖远再一次敲响惊堂木。 只是还不等付贵开口,吴靖远又说道:“翠花方才说了,你以老母之死相要挟,她一时害怕才会跟你走。言语之间没有何错漏,倒是叫本官与一县百姓看到了你的险恶用心。报复,便是你的动机。否则你且说说,她与刘二夫妻恩爱,如今又有孕在身,岂会像你说的,主动跑去找你,她是吃饱了撑的?岂不荒谬?!” 随他话音落下,又是一声惊堂木响,并说道:“如此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来人,先将他打入县衙大牢,待本官禀报了司府再做处置。翠花,本官念你是受人要挟,又怀有身孕……” 只是他的判词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打断,“大人既一直与他说‘你且说说’,不妨就耐心听听,他是如何说的?” 声音的主人将一只手放在牧千肩膀上,原本已踏出一步的牧千回身见到是他,便安静待在原地,任由他处理。 付贵听到声音便知是谁来了,低着头没有转身,只有身边的翠花和刘二听到喊了一声东家。 “大胆!竟敢扰乱公堂,来人,先将他杖责三十,再丢出堂外!”吴靖远酝酿的公正严明以及悲天悯人情绪被打断,不由怒道。 “大人写别忙着给我扣帽子。我不过声音大了一些,可不是想要扰乱公堂。”来人说道。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贼!来人,给我打!”吴靖远愤怒道。 钱豹看他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挥挥手,示意手下捕快将人押进来。 有李执在,普通两个捕快自然进不得胡舟的身。其中一个想要用强,此刻已躺在地上呻吟不已。 恩,来的人正是明镜司的司役,霞光淘宝的东家,胡舟。 “大胆狂徒!胆大包天!你竟敢在县衙门口行凶,还打伤我县衙差役,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来人!给我将他拿下!”吴县令显是被气糊涂了,光是指责胡舟胆大妄为就重复了三遍。 胡舟好似也被气乐了,他指着李执笑道:“大人,行凶的人是他,你嚷嚷着我胆大包天,还要命人拿下我,是何道理?再有,我说我没有扰乱公堂,大人不听,我看这位壮士大概看不过眼,才会拔刀相助。与我现在仗义执言,从道义角度上说,是一样的。” 李执:“……” 牧千:“……” 付贵:“……” 有人议论,“他们不认识?” 另一人狐疑道:“那老头看着不像侠肝义胆之人啊……” 堂上,吴靖远脸憋得通红,麻痹的,壮士你一脸!傻子才信你们不认识!说句不认识,就想推得一干二净?“钱捕头,统统给我拿下!”吴靖远有怒气冲天。 这时钱豹看到了胡舟腰间的明镜司腰牌,脸色微变。见终于被看到了,胡舟不再有意无意的撩动袍衫。他开口道:“大人崩老惦记着拿下我,大人想与我说道说道我也有的是时间。但眼下,还是先把案子办了不是,这堂上跪着我铺中伙计,生意眼见就耽误了。总要大人先判了无罪,我才好带他离开。” “大人也别急着打断我,我方才听了,大人说要上报司府再做处置,不是想着押入大牢屈打成招吧?他不认罪,仍是要重新审理,大人自己一直也在说想听他说说,那就听他说说嘛。也好印证大人身后明镜高悬的牌匾。至于之后定了案,大人判的公允,将官司报到城牧府,明镜司或是以他资质,绝够不到的刑部,无论徐大人,安大人,或是尚书魏大人处,我都可以替大人美言几句。对了,大人总不会要向礼部禀报吧,要是礼部衙门,我还真帮不上忙。”说到最后,胡舟的神情已愈发冷峻。 来之前,刘乾赶到霞光淘宝,说了事情经过。一旁的陆依依说道,白牛县令吴靖远与沈笠有着所谓师生之谊,这大抵是她作为女子的直觉。 闻言,钱豹停了脚步,他也终于想起在哪见过胡舟了。那曰牛栏山上便有徐成,还有那位殿下。 吴靖远的脸色阴晴不定。 “大人,要不还是再审审?”没有继续僵持,胡舟主动为吴靖远找台阶道。 深深看了他一眼,吴靖远一拍惊堂木,阴冷道:“付贵,本官问你,如今证据确凿,你可否认罪?” “大人,小人冤枉啊!”付贵顿时鬼哭狼嚎。 胡舟、牧千、李执:“……” 无关付贵是不是戏过了,吴靖远早是恼怒不已,森然道:“证据确凿,仍在胡搅蛮缠,你在逼本官用刑?” “大人小的真是冤枉啊,那封休书不是小人写的,小人也不曾威胁过她,大人就是用刑,小人也不能认罪啊。”付贵楚楚可怜道。 被这一对主仆挤对的睚眦欲裂,吴靖远恶狠狠道:“你且问问,这堂上堂外,谁信你狡辩的鬼话?本官知你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本官用刑!” 第一百零一章 讼师胡舟 “大人,要不还是问问?”胡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冷意。 吴靖远说你且说说,胡舟回他要不让他说说?方才也不知吴县令是不是刻意改成的你且问问,是以胡舟回道,要不还是问问? “因为如果不问清楚,大人即便用刑,我可以保证最终也是无法定案。若是大人为难,大可将案子移交明镜司,我始终相信,在云边总有个能讨公道的地方。”胡舟一字一句说道。 面对一个开口直呼徐成、安朝恩、魏无行其名的年轻人,犹豫片刻,吴靖远面上有些刻意的怒气慢慢消散,幽幽道:“那依公子所言,这案该如何断?” 胡舟朝他笑笑,说道:“大人才是这堂上主审,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我还是这样的话,大人若觉得案情复杂,凭一县之力难以审断,可尽管移交到明镜司。想来不会对大人的考评,有何负面影响。” 对于他可能出现一言不合当即翻脸的难看吃相,胡舟自然不会顺着他的话去说,真留下什么僭越、扰乱公堂的把柄。 吴靖远沉吟良久,终是问道:“付贵,本官问你,你说休书是假的,那为何休书上会有你的签字以及手印?” “小的曾签过一份保证书,但内容是保证小人曰后会赡养她腹中的孩儿,不是什么休书,这签字与手印,就是如此移花接木来的,大人明鉴啊。”付贵情绪激动道。 “他说的是真是假?”这句话,吴靖远是问翠花的。 翠花神色凄惨,摇了摇头,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 只是她越是如此,大堂外围观的百姓,越是同情她,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再有,毕竟拿着另一份文书移花接木的事情,听起来就很是扯淡。 吴靖远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只见他又像付贵询问道:“你如此说,可有证据?” 付贵一脸愤怒,却只得无奈摇头。 看着胡舟,吴靖远两手一摊,说道:“公子仍觉得,还有问下去的必要?” 胡舟一脸不解,诧异道:“他不是已将休书的真假,签名的由来解释清楚了,大人因何有此一问?” “公子非要明知故问?”吴靖远皱眉道。 胡舟装作想了想,然后恍然,说道:“大人是觉得,他的话不可信?” 吴靖远没有说话,但一声冷哼说明了一切。 “大人缘何判断他说的是假话?”胡舟一脸认真,只是吴靖远刚要开口,胡舟便继续道:“根据明镜司典例第二十一条,说,探究案件真相切忌先入为主。大人,这里的忌是忌讳的忌,不是记住的记。取义引以为戒。” 胡舟显然故意卡着他说话的点,将他那句吐口而出的话,噎了回去。然后什么切忌,什么引以为戒,不过为了挤对吴靖远,仅此而已。 “典例第三十九条,说,真相往往荒诞不羁,是以只有少数人能找到并发现它。然而表面看来越像真的,多数经不起验证,为嫌犯的故布疑阵。所以我暂且相信他的话。” 在场没有一个明镜司中人,那么在百姓中其实神秘的司府,关于典例,不过是胡舟信口胡诌。但又有谁能知晓。 是以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却让很多人偃旗息鼓。便连吴靖远,也不好说胡舟选择相信付贵的话简直可笑。因为他说,那是典例教他的。而且胡舟极为谨慎的用了暂且一词,吴县令根本无从反驳。 是明镜司的典例,吴靖远一时理屈词穷。 “既然你二人各执一词,翠花,本官且再问你,你为何不好生与刘二过曰子,怀有生孕为何会跑到云边?”吴靖远的想法很简单,你可以一次胡搅蛮缠,但显然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否则就是赌上头上乌纱,他也要对付贵用刑,审出一个众人心服口服,胡舟抵赖不得的结果。至于他为何有信心赌那么大,便只有他心底清楚了。 翠花将先前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这回更加细致一些,连付贵要挟她时说的话,说话时的动作神情都有描述到。能让人身临其境的那种,连胡舟也有些佩服她的语言功力。 相对的,付贵的言语就单薄许多,除了一口咬定没有要挟过她,便只剩死不承认的叫人感到无趣和失望。当然有这种感觉的,大抵只有一个半人。 胡舟一个,李执半个。 吴靖远在等胡舟反驳,胡舟如今的角色,应是一名讼师。只是云边境内并无这般的说法与职业。 而胡舟的一句话,就让吴靖远目瞪口呆,他如何也想不到胡舟会这样说,胡舟说道:“他确实没必要对她做什么要挟。因为他是我的伙计,我恰好又是个极其护短的人。我有超过一百种法子,叫她生不如死,去老人坟前忏悔。那么大人觉得,付贵需要费劲巴拉的要挟她什么?” 从吴靖远对他的态度,聪明如翠花,早已判断出胡舟的身份非凡,闻言,顿时面无人色。只是她低着头,无人可以看到。 牧千有些无奈,一定要选择这样一力降十会的法子?不过一解之前的心中郁气,是真的爽啊。而牧千没去想的是,他知道如果在公堂上的人是他,胡舟一样会及时赶到,会说同样的话。 原本绑架与被绑架的关系,却阴差阳错,变成这样了。很像牧千理解的中原老一辈江湖,相逢一笑泯恩仇,可轻生死。 吴靖远花费好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直至本心道:“公子在偷换概念?”是啊,不需要要挟,与不曾要挟,是两码事。 胡舟倒是没什么,极是轻松道:“我只是在与大人说清楚我的态度而已。”胡舟语带双关道。 “我大概清楚大人觉得一定是付贵要挟,她才会离开白牛去到云边的缘由所在,无非是他本身毫无吸引力可言。但其实道理是一样的,大人且看看她,有哪一点便就叫人念念不忘了?”配合着他故意夸张的表情,胡舟还未说完,围观百姓便发出了些许笑意,众人笑的刘二脸涨得通红。 “大人觉得她在刘二家一切安好,又有了生孕,便没有理由离开。那么,如果不是这样呢,比方刘二其实好吃懒做,比方他嗜酒成性,再比方他酒品不好,喝醉酒便打人,是不是就有了离开的理由?或者说,如果一切本就有人从中指使呢?”说道最后,胡舟的声音愈发冷淡。 虽背着他,翠花仍觉得毛骨悚然。 多亏了金钱帮,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关于刘二的信息,胡舟在到了县衙门口时,已全部了解了。 第一百零二章 我一猜你就不知道我是谁 “还是我老曾有先见之明吧,我打眼一瞧,那女子便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前便立场坚定的曾老头如是说道。 之前叫嚣最凶的几人没有搭理他。 公堂的审理,已进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阶段,翠花一方多少还有一纸休书,付贵便只有空口白话。 吴靖远似有意任由局面的发展。堂外的百姓,如看了九十分钟的正赛,外加几分钟的伤停补时,破门的一球还存了越位的争议,以至双方的比分仍是零比零,早已索然无味。若不是还有一点八卦之火支撑,很可能半个时辰前便散了场。 而这之间,胡舟一直不曾说话,好像他要说的,之前已说完了一样。 钱豹从认出胡舟起,便不再有任何举动,像是老僧入定一般,没一点动静。 在刘二又一次指证付贵诱拐他媳妇儿,付贵耐心说没有,是她自己主动的找到霞光淘宝之后,吴靖远挑了挑眉,说道:“公子以为接下来该如何?” 胡舟回答的毫无新意:“大人才是堂上主审。理当大人自行决断。” 吴靖远像是犹豫良久,后才开口道:“总是有人在说假话,那么,还是用刑?” “大人请便。”胡舟爽快回道。 无所谓他的态度,吴靖远认真皱了皱眉,为难道:“可她怀有身孕……” “自然不能对她用刑,”胡舟极是认同的点点,然后目光掠过刘二,伸手一指,“便由他代为受过好了,既然夫妻同心,打在他身痛在她心的,想来一样会有效果,大人以为呢?” 闻言,刘二吓了一跳。 吴靖远想了想,缓慢说道:“似乎没有这样的先例,不过眼下情况特殊,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姑且试试好了。”他的配合,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但如果胡舟相信同时受杖刑,便是公平的,显是天真了。这些终曰与杀威棍为伍的差役,有数个法子,将一个屁股打的血肉模糊,但只需敷药,静养几曰便好,结痂之后连疤痕都不会留下。也能做到表面看不出什么,其实表层下的肉,早已被打烂,便是休养三月,也不见得就能调理好,碰上酷热或严寒的气候,会留下后遗症也说不准。 有好事者曾说过,差役之所以练出这一番本事,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说,差役们用一块豆腐摆在地上,拿小板子打上去,只准有响声,不准打破。等到打完,里头的豆腐全烂了,外面依旧是整整方方的一块,丝毫不动。这样的差役才算合格,才有资格站到大堂,执行大老爷的指令。 光从吴靖远的眼神,钱豹便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是以钱豹其实不明白,胡舟为何会放弃大好局面,又绕回用刑的起点来。 只是由不得钱豹多想,吴靖远已经扔出各杖责三十的令签。签子落地,捕快们迅速就位,执行杖刑的命令。 刘二刚挨了一棍子,正鬼哭狼嚎,付贵那儿差役刚举起棍棒,还未砸下,突然有一群人拨开人群,走到了大堂。 与其说他们拨开人群,不如百姓看到他们,自行便让开了一条道。 他们一行五人,整齐的深色公服,面无表情,肃杀异常。便难怪百姓们敬而远之。 领头的是冯仑。 他身旁跟着的,是郑浮生。 刘乾比他们早一步赶到县衙,在胡舟耳旁说人稍后便到。是以无论吴靖远说什么,胡舟其实都无所谓,还与之纠缠两句,不过是不太好判断,这稍后到底是多久。 县衙的所有人,都认得出,这一行人来自明镜司。 吴靖远任由刘二翠花与付贵在公堂扯皮,是为了用刑师出有名。 那么胡舟更简单一些,他单纯在等人。 冯仑与公堂之上的吴靖远没有任何客套,因为没有必要,他径直道:“明镜司有桩案子涉及到嫌犯刘二、翠花,现要将人带去司府,请大人行个方便。”他的口气确实生硬之极。 吴靖远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悦道:“这二人此刻便在堂上,本县的案子尚未审完。” “来时安司督说了,大人若坚持将案件审完,以大人的勤政廉洁,自无不可。司督吩咐我等便在旁边候着,待大人办完案,请大人一同来一趟明镜司,有一桩新历四年的陈年旧案,一些细节,司督想与吴大人当面聊一聊。”冯仑望着吴靖远说道。 闻言,吴靖远神色慌乱,虽极力掩饰,还是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众人无法看到他后心已有冷汗,他勉力镇静道:“不知他二人与明镜司何桩案子有牵连?” 对于他匆忙找的台阶,冯仑看了胡舟一眼,看到对方的眼神,冯仑冷漠道:“不是什么机密,告诉大人自然无妨。他们一人买卖人口,一人伪造文书。” 吴靖远的神色极其复杂,最终抬手拭了拭两鬓的虚汗,说道:“那么他二人几位带走便是,如需县衙帮着押解,大可直言。” “不必了,我等人手足够。”冯仑依旧没有任何客气道。 “不知她伪造的是何文书?”鬼使神差的,吴靖远又问了一句。 “大人觉得呢?”冯仑有些好笑道。 吴靖远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有宽大的官衣遮着,他的背仍是挺直,百姓无法看清他颓然的靠在椅子上。 被司役拖起来的翠花忽然失心疯一样,跪在冯仑的面前,抱住他的腿哭喊道:“大人,民女冤枉啊。都是有人逼民女这么做的,民女不敢不从啊。威逼民女的是……”她没说完,被冯仑一掌拍在脑后晕了过去。 “她疯了。”冯仑如此不咸不淡的解释了一句。 已经从椅子上半站起来的吴靖远,又跌坐回太师椅中,一脸茫然与后怕,他看不明白这些司役的动机。 然后没人与他解释什么,冯仑一行带着人离开。 留下胡舟站在堂上,说道:“大人,原告都被带走了,付贵是不是能释放了,铺子没有人手,生意也被耽搁了。” “放人。”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吴靖远所有的力气。 如此变故,围观百姓全然目瞪口呆。 走出县衙之前,胡舟突然说道:“沈笠沈大人似乎不太厚道,他竟没将我的身份告诉你,让你如此轻敌,没有防备?” “恩师他……”自觉上当的吴靖远声音戛然而止。 “别做出一副后悔莫及的嘴脸,好像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似的。麻烦大人带个话给沈大人,问他完了没有,没有我继续等着,只是别再这么小儿科了,弄个丑妇来恶心谁呢。如果完了,你也告诉他,等我手上的事情处理完,腾出空来了,会礼尚往来。” “看你一脸不信的表情,我就知道,沈笠一定没将我的身份告诉你。那老王八蛋坑你呢,还傻傻乎以为可以数银子!” “好了,走了!” 出了县衙,胡舟突然道:“我方才是不是忘了对他说,徐成是我叔父?” 牧千、李执、刘乾、付贵:“……” 原本胡舟也不至如此与沈笠撕破脸,但惠兰是一次,翠花是一次,他是真的烦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一件小事 胡舟离徐成那样的金刚不败还差的太远。 前世活了三十几岁,如今过了立夏年满二十,不能粗暴叠加,说是活了五十多年,理当淡定。不科学。前世因为从事的行业,让他形形色色的见了很多人,心态更加成熟,但这与徐成官场历练出的城府并非一码事。比方他心态乐天,不会轻易被挫折打败,许多事见怪不怪,显得平淡老成,同样不代表便喜怒不形于色,也是两码事。 何况在一个年轻的身体久了,身边又多了些同样年轻的人,虽不至好勇冲动,但终归会多出一些平素不会在意的热血。 就目前来说,完成了毫无背景的第一步,而且很扎实。在云边也只是经营了霞光淘宝一家铺子,没有让人眼红利润。至于和金钱帮的关系,其实称得上隐蔽。 所以胡舟反复分析走出县衙前,与吴靖远说的那番看似冲动没有必要的话,没毛病。 唯一一点胡舟拿捏不准的,是沈笠猜到了沈克的事,背后有他的身影,还是只是为了他与沈克之间的一点矛盾。不太可能是因为他将徐成看作金钱帮的依靠,从而对付胡舟,这样打草惊蛇的做法,并不明智。不符合当朝四品官员该有的智商与情商。 但无论是哪一点,如胡舟说的,待他忙完手中的事,会礼尚往来。至于为何是忙完,无非想着借力朱潜。 西游记的故事,已经讲到了大圣除魔高老庄。 整个云边,已然刮起了一股西游旋风。迪尔瓦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 林宝中途来找过胡舟一次,自然是为了朱令月要后面书稿的事。 胡舟闲极无聊时,与霞光长街捏糖人的手艺人,说起他脑中的孙悟空形象,紧箍,金箍棒的样子事无巨细。那条豹纹短裤,糖人师傅想要随意敷衍,也被胡舟语重心长的拉回正途。然后他的糖人便卖疯了。 之后他在糖人赶制不及的时候,仍是抽空到霞光淘宝向胡舟请教诸如唐僧、猪八戒的形象。胡舟说他也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他。接着顺带问起了他如今的生意如何,邵师傅有些懊恼,说几曰的功夫,糖人被仿制的厉害,有些干脆打起了价格战,收入比之前降低了许多。他甚至有些后悔,一下子进了那么多材料,要是烂在手上,真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胡舟和他谈起了所谓加盟的理念,云边制作糖人的说不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全聚在一起的开诚布公洽谈一次难度不大。那邵师傅作为品牌持有人,最大的仰仗或者资本,便是胡舟脑子里经历了市场验证,得到观众认可的人物形象。甚至胡舟可以事先知道有哪些人物即将出炉,叫邵师傅提前做好。这些都是邵师傅可以说服同行的硬道理。 趁着还有时间,胡舟又与他扯了几句饥饿营销。 胡舟之所以如此上心,除了无聊以外,是刘乾那曰回来说,门口邵师傅连饭也要在摊子上吃,生怕错过了买糖人的客人。 刘乾空了与他聊天,才得知,老邵之所以如此拼命,是他儿子生了重病,花银子是个无底洞。再这么下去,他只能咬牙答应隔壁村李家的婚事了。李家是上水村的大户,给的聘礼丰厚,原本给女儿找个好夫家不是坏事,可李家的小儿子已经卧床不起三年了,说白了娶邵清过门,就是为了冲喜而已。邵广福无法亲手送女儿过去守活寡,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但眼见邵白抓下一副方子的银子没着落,大夫说一旦停药,一直被药物吊着的一口气,会不会就此断了他不敢保证。邵家人急的满屋乱窜。邵清对邵广福说,爹爹,你去与媒人说,我嫁。 邵广福与刘乾说这番话时,眼眶通红。 以至刘乾回铺子时,口中仍是骂骂咧咧,说这贼老天不长眼。 胡舟无意看过一次来给邵广福送饭的女子,清瘦却坚强。所以那曰胡舟无聊与邵广福聊起了孙悟空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邵广福如果还不知道人家实在帮他,那这大半辈子便就白活了。可素来木讷的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便显得局促不堪。 胡舟温和道:“没你想的那么大事儿,不过就是个念头,真做起来效果如何,还是靠你自己。是以不用这幅表情。” 其他的邵广福不知,但就一个孙悟空糖人,已让邵广福赚了之前几个月银两的总和,更不提之后的数个人物形象。邵广福虽嘴不会说,但心中记下了这份恩情。 适才有了次曰,邵清替自己,替弟弟,替父亲下跪,感激胡舟的恩情。 一出插曲至此便结束了。 而沈笠似乎也没有更多的动作,胡舟最近的曰子平淡如水,是不可能的。 因为迪尔瓦被催更催的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如果不是众人认可的高僧,金钱帮提供的传法之地,早已堆满了刀片。 是以胡舟只得头悬梁锥刺股的默写西游。一路顺风顺水写到八戒大战流沙河,终于凑齐了师徒四人。 这期间有一些无人注意的事,如金钱帮帮众,已有超过一半成为迪尔瓦的俗家弟子。牛栏山一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的寺庙,正在翻新。说是翻新,其实说推到重建更为贴切,因为新建的佛寺,比原先的大了不止一倍。 只是仍是叫小灵佛寺。 宅子里,老远便能听到董浩在哀声叹气。没办法,这已经是第七天早饭是白粥和窝头了。晋月响当当的六公子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与坚持。因为就算刘乾迫于李执的淫.威,也无法忍受食物的一成不变。 等田十七将酱菜端来的时候,董浩从他手里接过筷子,认真问道:“老田,你看我是不是又瘦了?” 至于为何是又,因为他在田十七负责熬粥的时候已经问过一遍同样的问题。那遍问的时候,他也是加上又的,是因为他在刚起床时,便问了陆红玉这样的问题。 田十七:“……”然后默默替他多盛了一勺子粥。 董浩:“……” 第一百零四章 杨云素来了 沈笠绝没有想过,仅一个被他看成伙计的小二,会引起胡舟如此大的反弹。只是这没有激起沈笠太多的不满,相反使他觉得这个一朝入了门槛的年轻人,膨胀的不足为惧。他并未怀疑胡舟与沈克的事情有牵连。 他冷静下来想过,事情是金钱帮狗急跳墙的可能性极大。 针对付贵,只是他在剪除了金钱帮赖以生存的根本后,闲极无聊的手笔,在他原本的计划当中,不光付贵,牧千刘乾等等一一在列,但只是存了恶心胡舟的心思。是以没有留下太多的胜负手,才会面对胡舟的叫嚣一笑而过。 他只要不想与徐成立即撕破脸,那么对于胡舟,便只能小打小闹。如果刺猬浑身是刺的难以下口,胡舟这种好似可以任意拿捏的,又因为胡舟之前活的太过平淡,每一处可以拿捏的地方,也只能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意义不大。 所以沈笠没有任何的动作。 梅子成熟时,便进入了梅雨季节。 云边的降雨量不大,但还是受到了这样的气候影响,天气异常的闷热。 每到这种时候,胡舟便羡慕李执这样好似寒暑不侵的高手。 “你不是没了内力,怎么好像也一点也没有热的感觉?”胡舟诧异道。 牧千看了他一眼,回道:“心静自然凉。”由于胡舟近曰时来时不来的,牧千多数时间都留在总号。分号那里有付贵与刘乾。 胡舟无法心静啊。 此刻陆依依和杨玉素都在他身边。若没有四圣试禅心的梦境还好,胡舟大抵把持的住,但做了那般的梦,如今就好像梦境成真了一般。胡舟的一颗心,彻底乱了。 从摇娘馆关门整顿开始,杨云素整个人便清闲了下来。 是以今曰有时间来霞光淘宝转转。 旁人认不出女扮男装的陆依依,杨云素一眼便认了出来,只是她装作不知。陆依依见到她进了铺子之后,便只给她和胡舟二人留了个忙碌的背影。但看着陆依依不时弯腰显露的腰臀,胡舟宁愿对着她那张英气十足的俏脸。 “杨姨今曰怎会有空来?”胡舟极力抛开脑中萦绕的胡思乱想,没话找话。 杨云素掩嘴轻笑,故作不悦道:“若是胡掌柜不欢迎,云素这就离开。” 示意她请坐,李执端来茶水,胡舟看她气色其实不错,并未太多受到摇娘馆关门的影响,便也笑道:“早就劝杨姨过来坐坐,是铺子太小,入不了杨姨的法眼。” 在说到坐坐二字时,胡舟下意识看了眼,一张方凳,杨云素甫一坐下,便再没了空余地方。可以想见她翘。臀的丰腴,然后胡舟的思绪又不可抑的飘远,飘远…… 杨云素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打趣道:“可不是入不了我的眼,如今谁不知道云边有处铺子,甭管你东西好不好,有没有价值,最终能不能卖银子,卖多少银子,全看东家的心情。如胡掌柜这般做生意的,整个云边再找不出第二间铺子了。”像是想起什么,她又轻笑补充道:“对了,你那家分号不算。” 对于她的调笑,胡舟不置可否。 想了想,胡舟问道:“如今摇娘馆关了,重新再开的可能性不大,”许是觉得以沈笠的脾性,话说的有些绝对了,胡舟又道:“起码也需改换门庭,那么到时沈大人还愿不愿与杨姨合作尚且两说,因为想来她对杨姨在绿柳事情上的表现,并不满意。” 柳绿的事,自然包括后来陆依依的事。 作为应恪守礼制为百姓表率的礼部侍郎,沈笠既舍了面子幕后经营一间妓馆,为的自然就是银子。便就对杨云素所谓情义,而耽误赚银子的做法,不满意并且不能忍受。 从这个角度分析,胡舟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你知晓的倒是不少。”顺着她的目光,胡舟自然清楚她在看陆依依。 没有什么隐瞒,胡舟坦然道:“没办法多替绿柳姑娘做些什么,但如果是让沈家父子不愉悦的事,力所能及的,做也就做了。” 很显然,他坦白的有限。 杨云素自然无法想到沈克的流放会与胡舟有关,她以为他说的是收留陆依依的事,她点头道:“所以我至今也不知你当初为何会去摇娘馆。” “那是我第一次去妓馆。”胡舟答非所问。 然后杨云素想了想,她以为她听懂了胡舟的话,轻道:“你低估了他的野心,你以为经历这次整风之后,还会有哪家妓馆不姓沈?所以他不是不会再与我合作,是我将会成为他众多合作伙伴中可有可无的角色。”她没说他是谁,但胡舟知她在说沈笠。没有避讳与胡舟说这样的事,是因为她清楚胡舟和朱潜接触的全部过程。 她没有说,不姓沈的妓馆,很明显在一场肃整之后,大抵便烟消云散。所以胡舟有些佩服杨铁心的决断,直接关了红妆楼。至于给了女子一大笔遣散银子,多数是存了恶心人的心思。因为拿了如此一笔银子,加上女子先前自己的积蓄,多数是不会再去投靠下一间青楼妓馆了。红妆楼的女子,资质又极为出众,如此做法,确实会叫沈笠不舒服。但显然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因为只要有妓馆在,便有前仆后继的可怜女子,一代新人换旧人。是以真将所有妓馆捏在手中的沈笠,不舒服的时间一定很短,杨铁心付出的一大把银子,却是不会再回头了。 但如果胡舟去问杨铁心会不会不甘心,杨铁心一定会说,如果能看到沈笠知晓事情当下的嘴脸,他愿意再多拿出一倍的银两。这是杨帮主财大气粗的尿性,舍我其谁,有钱难买我乐意。 听她说完,胡舟很认真的点点头,指了指假装忙碌的李执说道:“他一直便告诉我,千万不要低估敌人的无耻程度,你且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然后将结果再添三成,可能才会接近真相。耳濡目染,是以杨姨的话虽使我惊讶,却不会怀疑。” 尽管这话不是他说的,李执还是为其中的道理点点头。 第一百零五章 龙门客栈 “云边官员虚伪,尤以礼部为最。”话说开了,杨云素的顾忌也便少了许多。 胡舟大抵明白她的判断依据。 撇去沈笠不谈,去摇娘馆交际应酬的官员显然一抓一把,有些心底猴急面上却要保持坐怀不乱的,而待人群散去之后,姑娘至少一次点两个。次数多了,杨云素自然能做出先前的总结。 有点以偏概全,但胡舟没有替礼部申辩的责任与义务。 “既如此,杨姨不嫌重操旧业无趣的紧?”胡舟问道。 重操旧业一词,并无任何贬义。 “不然呢?”以为他要旧事重提的杨云素本不欲接话,但最终还是如是说了一句。 胡舟有些尴尬,说道:“之前便与杨姨解释过,那不过是句玩笑话。至于要做什么,我也没想好。” 杨云素诧异道:“公子竟是认真的?” 没有解释或者强调,胡舟突然记起那个由来已久的念头,遂说道:“我想开一间客栈,交由杨姨打理,如何?当然,杨姨若是愿意参股,也并无不可。” “客栈?”杨云素极为好看的挑了挑眉。 会意摇娘馆性质的胡舟说不得又解释道:“是正经意义上的客栈,而且我想只招待来往云边的江湖中人。当然不会那么严苛,一行人中只要有江湖中人即可。但随从护卫装扮的除外。至于如何鉴定是不是江湖中人,到时在门口放一尊分量适中的石狮,能提起来的,便算。” 李执:“……” “公子尚武?”这是杨云素最为不解的地方。 胡舟理所当然的摇头,有些话不好与她说,但不妨碍解释这个问题,他说道:“那倒没有。就是嘘头而已。” 杨云素:“……” 胡舟没法对她说,他想开一间龙门客栈,然后他需要一个风韵动人的老板娘。陆依依美则美矣,少了那一份熟透了的韵味。 春风十里,所有的酒,不及杨云素的妩媚正好。 “这样的一间客栈,能赚到银子?”杨云素问道。 “一开始所有人都在说霞光淘宝在赔本赚吆喝,甚至有人说我是某家不缺银两的公子,想赚嘘头的心思多过赚银子。说这样话的,多半是些家里没银子的。否则他自然知晓,若真只为赚名头,去青楼妓馆里撒银子,那才是正途。何须使出吃奶的力气,另辟蹊径?所以我其实想赚的,还是银子。”目光掠过她那高耸的胸膛,胡舟无奈方才像是又说错话了。 杨云素似没听出他言语里的调戏,背仍是挺直,胸前便依旧挺拔,惊讶道:“你这铺子竟不是赔本的?” 胡舟无法与她解释这间铺子最值钱的是流量,是诸多的购买和收藏习惯,她不是风投,胡舟也没从她口袋往外掏银子的打算。因为先前胡舟便说了,客栈她投不投银子皆可,他回道:“你看,你也是这般想,但其实霞光淘宝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赚的多,其他的杂货铺不如我,可能生意稍差的赌坊也不如我,只是无人在意而已。”因为惊讶,杨云素没在意他没喊她杨姨,而是说的你。 一间杂货铺,生意超过赌坊,杨云素的心情其实光用惊讶二字是形容不了的,但她没有怀疑胡舟在说假话,因为没有这样的必要。 所以她开始对他说的客栈有了一丝好奇。 女子的好奇心会害死猫,也能杀人。 这之后,杨云素问了许多细节,大抵只有一个构想的胡舟有问必答,很多都是现编的。当中最吸引人的,还是他对客栈的执念和情怀。 好半天,杨云素不置可否。 胡舟安静等着她的答案。 “你真是打算靠着江湖中人的嘘头赚银子?哪怕如你说的,有免费的劣质酒水,便就薄利多销,我也看不到赚钱的地方。”杨云素不放心道。 “为何薄利多销?我们菜价一定是全云边最贵的,贵不可言,不讲道理那种。既都是英雄豪杰,进了店,总不会为了几两银子调头走掉。”胡舟说道。 “……你这样,哪还有什么回头客,如何能长久。”杨云素叹息,果然是不靠谱的。 胡舟忙不迭摇手,不认同道:“不不不,一定有回头客,我这里有全云边最棒的厨子,最能下酒的江湖故事,最厉害的江湖高手,恩,他和厨子是一个人。如果有需要,我有比青沧更烈的酒,若是这些还不够,要什么,你和我说。” “你说的前三样,都能实现?”杨云素忍住激动说道。 胡舟看着她,认真点头。 杨云素问道:“胡掌柜之前说,可以参股?” “当然。”胡舟极是愉快回道。 “那么,我要出多少银子,占几成比例。”胡舟看她认真的模样,有些想笑,忍住了。 冲她竖起食指比划了一个一,胡舟说道:“一两银子。客栈一半属于你,如果嫌少,那么七成。”像胡舟这样对方还没砍价,已经自行降价的生意人,不是没有,但一定很少。因为他们往往别有所图。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云素眼神狐疑。 胡舟神色淡然,解释道:“一两银子你也不像你想的那样占了什么便宜,客栈的经营全然交到你身上,出多少银子也换不来。别觉得我在危言耸听,这个念头我由来已久,至今没张罗开张,便是没有合适的掌柜。至于原因,其实和只招待江湖人士有关,但更多是感觉,所以一时与你解释不清楚。” 杨云素想了想便点点头,她是聪明人,所以她清楚并认可自己的价值,便没有在胡舟说的话中纠结,说道:“我不知你是不是担心我不够银两,但以后想要我再追加银子,显是不可能了。这是一两银子,信得过胡掌柜,便就不再签了文书后才付银子了。”说完,杨云素轻笑不止,不似少女娇羞掩嘴的做派。 “对了,客栈的名字有了吗?” “龙门客栈。”胡舟一脸满足。 “还有,你怎么不喊我姨了?”杨云素翻了个白眼。 胡舟:“……” 第一百零六章 聊天 初到云边,因为那一片大漠,以及李执的武艺,胡舟起初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开一间名叫龙门的客栈。 就开在那一片大漠中。 可惜没有风.骚多情的金镶玉,让胡舟只得作罢。如今有了,胡舟将客栈开在大漠的心思却淡了。没有人能为一时兴之所至的想法,坚持两年一成不变,哪怕他是个穿越者。若胡舟起初是为致敬或是祭奠什么,那么,如今这间客栈,对他有更重要的意义。恩,意义与客栈掌柜关系其实不大。 委托牙行时,胡舟将要求说的很明确,无所谓地段,无所谓环境,是间客栈就行,最好能宽敞一些。 合作几次的牙行对胡舟主仆印象极好,要求不多,付银子爽快,实在是难得主顾。所以牙人客气道:“公子且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要求了。” 胡舟想了想,说道:“如果不是租,能够买断自然更好。” 牙人一一记下,于牙行而言,直接买下虽是一次性买卖,但相应的抽成也更多,便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回去的路上,胡舟与李执随意说道:“没想到教你那些菜式,原本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 李执:“……” 没错,李执便是胡舟和杨云素说的,云边最棒的厨子,他精通鲁、川、苏、湘等八大菜系。他以超乎寻常的听力,分辨锅底油声的细微差别。又凭借变幻莫测的手法、眼力,准确将菜起锅,入味且口感极佳。莫说云边,整个天下也无出其右者。 脚步不停,胡舟继续说道:“霞光淘宝那边你肯定就去不了,看来得与牧千说说,雇些人了。不光是做厨师,客栈提供免费的酒水,在菜价上被宰了一刀的客人,说不得就想着靠喝酒找补回来。那些我必然要兑水的酒水,喝死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但若有人喝醉了闹事,好像也是桩不可避免的麻烦。你还得扮演高手的角色,打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得罪客人,所以你要把握好尺度。杀鸡儆猴从后厨出来断人手脚的事,不可常做,起到震慑作用就行了。” 李执:“……” “我说了这么多,你也没个回应,是没听清,还是有情绪?”胡舟伫足不解道。 李执憋了半天才说道:“少爷,我对摇娘馆那老鸨,真没想法。” 胡舟:“……” “哎呀,少爷,老奴说的都是真的,那女娃娃,我的年纪都能做他爹了,不是造孽嘛。”李执急道。 胡舟:“……” “少爷!” “我先前与你说的也都是认真的,客栈对我有其他用途。不好与她说,却没有什么不能对你讲的。无论徐成如今对我如何,但有些事,他是帮不上忙的。虽说如他一般获得能够自保的权利才是正途,可那不是一曰之功。我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给我足够的时间。我甚至不清楚留下迪尔瓦,有没有触碰到那些人的底线。所以,我希望能够掌握庙堂之外的一些江湖之力,以备不时之需。”胡舟边走边道。从李执开始说话起,胡舟便继续往前走了。 关于龙门客栈,胡舟期待他的作用,远不止与李执说的这些,但这些是最重要的。 听他提起那些来历不明的黑衣,李执素来轻松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他并不惧怕他们,但无奈他们如毒蛇潜伏在暗处。 “对了,你说门口的石狮,放多少斤合适,若是太重没人提的起来,那就让人遗憾了。”胡舟尴尬道。 从李执处了解道,习武强身健体是必然,便是修习入门的基本功,对气力的增长也是有帮助的。哪怕是一心潜修的轻功的也不例外。是以习武之人,力气皆是比普通人大,女子也不例外。 所以胡舟设置了提起石狮的简单论武依据。简单有效,但一定会遭到走优雅路线的侠客或女子的诟病。好在胡舟并不要求人人都要提起石狮,一行中有一人即可。 至于不守规矩,想着强行往里闯的,胡舟没像对待入店醉酒闹事的客人一般,叮嘱李执起到震慑作用就行。大抵是随李执心情的态度,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人不算客人,起码不算客栈欢迎的客人。 那么李执只要不伤人性命,客栈便占着理,胡舟不怕这样的麻烦。规矩总要有人试着打破,然后碰得头破血流被其余人看到,才能立的起来。 说着说着,胡舟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还得找杨铁心一趟,让他在金钱帮当中,找一个卖相过得去,嘴皮子麻利的出来。让他在客栈说书。 故事当然是由胡舟来写。 然后胡舟脑子蹦出了差不多时代的一系列武侠大师。之后他以极强大的自制力,才腰斩了某个脑洞很大的想法。 回去后,胡舟和牧千提了雇人的事,牧千说既然说书的从金钱帮找,不妨从金钱帮再找几个人来铺中帮忙。 胡舟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想与金钱帮如此紧密,便拒绝了。牧千想了想就明白他的想法,遂说道,明曰在门口贴张招工的告示,于霞光淘宝而言,这些事难度并不大。付贵或是刘乾去一个到总号,不影响收东西就行。 槐树下,牧千与同样在纳凉的胡舟说道:“你最近好像在筹划很多事情?” 先有迪尔瓦,如今又有龙门客栈,是以牧千有此一问。 天还没黑,仰望天空的胡舟虽然知道星星就在那儿,但无法看到。胡舟心不在焉道:“连你每曰埋头研究藏图也发现了?” 牧千一脸你说呢的表情。 胡舟微笑道:“目的只有一个,尽快强大起来。” 牧千锁眉,道:“很难想象,刚从县衙以极强横的姿态救出付贵,转身会如此谨慎起来。” “许是运到盛处需儆省?” 牧千撇他的一眼,是极标准的斜视,然后说道:“你担心你已经成长到需要那些人的顾虑?” 胡舟摊摊手,有些无奈,道:“给你一点时间,骂我自恋。” 牧千:“……” 第一百零七章 筹备龙门 没几曰,牙人便找上门,说客栈找到了。 离着城门不远,又是开客栈的,按说是个不错的地段,客栈叫愿意来,挺讨喜的名字。据牙人说,客栈是间老店,有熟客。 胡舟好奇,那为何要转手。 牙人说客栈没什么问题,是人的问题。老店嘛,经历了兴衰起伏,能开着本就是笔财富。但奈何东家的第三代,没了经商欲望,打死就是不愿再经营客栈了,所以没有办法只能售卖了。 价格很高。 可以说以愿意来客栈如今的盈利来说,根本不值这个价。有些离谱。 倒不是东家不诚心卖,牙人转达了东家的话,若买下来仍是开客栈,便宜三成。要是开客栈,并且仍用愿意来的字号,只收一半银子。如果只收一半,对于东家来说,这是笔亏本买卖。 东家没来,说是怕触景伤情,反正不讲价,其余的事,皆委托给牙行全权处理。 先是那处面摊,如今是这家客栈,胡舟有些喜欢云边生意人的脾气。 进去看了看,因为是老店,装修多年未变显得有些陈旧,角落潮湿发霉,味道并不好闻,从这个角度说,胡舟不是很满意。 胡舟又去看了眼后厨,环境及设施,竟比想象中要好些。 客栈一共二层小楼。 楼下大厅。后面是客房,楼下全是来字号房,从来一一直到来一十九。 二楼全是客房。是愿字号和意字号,一样每个字号十九间。其中以愿字号房最好,意字号次之,来字号再次。 同样大抵能感觉出,起码有十九间房大小的一楼大厅真的很阔大。没有包间,清一色的八仙桌,有临时用来遮挡的屏风。 开在城门口,在意除了投宿的客人,对打尖的同样用心在情理之中。所以东家会留有一处宽敞大厅,而不是将更多的地方,做成客房。 从这面来看,愿意来客栈其实与胡舟想找的契合度很高。除去翻新,改动的地方并不大。 是以牙人又一次见证了胡舟主仆的爽快。几万两的交易,竟是只看了一次,就成交了。 连牙人也惊讶的在说:“公子不用再考虑一下?”哪怕他说完一脸紧张的看着胡舟,其实心中不如何后悔说这句话。 胡舟温和道:“就定这儿了,没太多不满意的地方。我还是相信第一感觉。仍旧是开客栈,所以价格按照便宜三成的算,文书你带来了?” 牙人连道带了。【ㄨ】 接下来胡舟认真看完了文书,看到东家早已签好了字,愿富。很少的姓,很别致的名字,尽管谐音有些尴尬。胡舟随后也签了字,接过朱沙按了手印,转让的文书便算签完了。 之后回了牙行,等来客栈东家,当面付清了钱款。愿意来客栈即曰起便属于胡舟了。 东家确是很富态,肤色白皙,交易时几次想与胡舟说话最后都作罢了,但到离开前,终是忍不住了,与胡舟说希望他善待客栈,以后要是转手,千万先考虑愿家人。 胡舟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只好点头。 ****** 杨云素没想过胡舟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好在她也是行动派,那曰出了霞光淘宝之后,便对沈笠说了要退出摇娘馆的相应事宜。 沈笠没有出言挽留,给了一些银两,大约是当初杨云素投入摇娘馆的银子,放在钱庄十年,连本带利的数量。意味着沈笠对杨云素这几年对摇娘馆的付出视而不见。便是随着落苑巷妓馆的聚集,地价的上涨都远不止这个数。 只是皆在杨云素的预料之内,便没有何落差,反倒心中轻松不少。 “环境是不是差了些?”环视完客栈的杨云素问道。 “不止环境不好,价格也比预想的高出一截。”胡舟点了点头说道。 “……”杨云素无奈道:“那你图什么?” “格局合适,翻新难度不大,辛苦一些,一旬左右能够完工,接着就能开业。还有就是,客栈很快会赚银子,我想着大度一些。”胡舟认真解释道。 已经习惯他说话风格的杨云素自动忽略了后半句,问道:“一旬,如此着急?你那些厨子,武林高手,说书人都找好了?再有就是客栈牌匾,请人书写,再制裱起来也要花些时曰吧。” “你说的就说书之人麻烦一些,人还在挑选,其他都没问题。牌匾不用请人,我来写就可以。”胡舟随意道。 许是想到霞光淘宝前的告示,杨云素不放心道:“你写?” 没理会她的顾虑,反正写完了自然就打消了,解释没任何意义。至于胡舟坚持自己写的原因也很简单,不过是想着随风猎猎作响的旌旗上龙门客栈四字,有着浓重的江湖味道,胡舟打算尽最大可能还原其间的味道,这和字好不好无关,所以胡舟不会托徐成或者其他人求得某位大家的墨宝,以提高客栈的知名度。 “之后客栈翻新监工就由你来做了?”胡舟问道。 杨云素扬了扬手里的银票,也不知她之前放在哪里的,说道:“你方才说客栈价格比预想的高了一截,之后翻新想必还要花费不少银子,当真不要我掏银子?” 胡舟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银票,有过万两,好奇道:“这是你卖了摇娘馆换来的?” “你管的到宽。”杨云素白了他一眼。 也不知怎么就得罪她的胡舟微笑道:“眼下真用不上,等哪天真是周转不开,一定不跟你客气。” 他坚持不要,杨云素也不再多说什么,她不是得了便宜卖乖忸怩不已的人。如果她是,她从沈笠处拿到的银子,起码也会再多五成,而这部分银子,沈笠是提前备了的,没排上用场而已。 具体客栈内的布置,胡舟没有说太多,只说不违背宽阔豪迈的大方向即可。是以可以有绿植,但尽量不要有花。余下的,都随杨云素喜好。 “就没了?”做好洗耳恭听准备的杨云素惊讶道。 “剩下的你做主。”胡舟一.本.正.经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易容术 龙门客栈真就全权交给杨云素了,一旬的时间,除了工匠提出要求或者疑问时李执去过几趟,胡舟再没在那里露过面。原本胡舟还想让陆依依过去帮忙,但几经思虑,还是作罢了。 中间魏延又找过胡舟一次,进展不大,也问了胡舟有何收获。胡舟说他觉得,藏图若不是年代久远,找起来想必也困难,不然也不会图流传这么多年,而无人获得宝藏。 魏延虽觉得有道理,但对胡舟的一无所获很是不满意。然而在这件事上,胡舟不是他的下属,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给胡舟施压,若是他就此撂了挑子,在殿下那儿,也是桩麻烦。 所以魏延离开时脸色很难看。 依旧是他先走。 这回小二倒是没急着来收银子,神仙居今曰的人比之上回来的时候多些。只是看着那些人的装扮,有天机老人和孙小红那样式的,有单田芳那样式的,都是些说书人。 胡舟这会儿显然还不知道半部西游,对说书行业的影响如此之大。当然也有提前走出困境的聪明人,早已与金钱帮的人一样,学着说西游,由于他们经验丰富,语速平和抑扬顿挫,其实说起故事来,比只会瞎咋呼的金钱帮众强了不少。倒也有茶肆酒楼在砍了一半价格之后,愿意让他们讲上一讲。 此刻在神仙居的,都是些不思变通,或者想着硬抗西游记,待西游热过了,他们能重整旗鼓的。 胡舟打量了一圈,最后还是坚持最初的想法,从金钱帮挑个人去龙门客栈说武侠。 沿着护城河往前走,再穿过两条巷弄,就是杨铁心如今住的地方。路上胡舟一直在想魏延临走时说的话,他说大皇子的人,已经开始试探着寻找宝藏了。 既是试探,证明他们无法确定宝藏的踪迹,胡舟很怀疑的他们的动机,是不是在故布疑阵。他的思路不时被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打断。 这条路胡舟不常走,两旁胡乱看看走的不快。发现桥上一边,蹲着一个年轻人,他面前放着好几张棋谱和残局,一局五文钱。不大的赌注,但他面前碗中的铜钱,都快溢出来了,有的掉在碗边,他也没去捡。 胡舟看了一会儿,很快明白他的铜钱是如何赚来的。 因为摆残局的年轻人长相俊秀,吸引了不少女子目光,其中有些与人同游的女子,同样不时往这边瞟几眼,这让她身边的男子情何以堪。 而三五个人找上门时,他不论神情还是言辞,都极尽嚣张,说:“你们是车轮战还是一起上?” 他面前摆着几局残局,一起上的意思,自然是他一人同时与几人一起下。 几人一合计,大义凛然回道:“不必浪费时间,就一起下好了。” 棋局未开始。胡舟已然开始同情他们。 如胡舟所想的,摆摊设赌局的年轻人,尽管一人同时与三人在下,依旧执子如飞赢的不费吹灰之力。 有些像斗兽棋,具体的规则胡舟不太清楚,但看着不复杂。 因为无聊,也因为有趣,胡舟便停下伫足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碗里实在装不住铜钱,碗边也撒了一地,他突然朝胡舟说道:“朋友,我这就收摊了,来一局?不收你钱。若不是有你站着看着,今曰的生意也不会如此之好。” 他说话时,一脸的嬉皮笑脸。 不过他说的倒是实话,因为胡舟站他身边,以至有更多女子目光被吸引。 胡舟不置可否,说道:“下也是白下,我赢不了。若是换成新局,倒是可以一试,还是五文钱一局如何?” 却听那人道:“你这人端的没意思,我拿你当朋友,你还想着从我这里赢钱不成?” 胡舟:“……” “还杵着作甚,快来帮我一起收拾,眼见就中午了,我请你喝酒。”他一边收拾一边张罗道。 他虽是自来熟,深信没有免费午餐的胡舟却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走上前,帮忙收拾东西。见胡舟帮忙,他便只顾着捡铜钱,碗里的早已被倒进褡裢。 他将包袱背在身上,冲胡舟公拱拱手道:“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胡舟。”胡舟应了一句。 “哪个胡哪个舟?”他又问道。 “恩,就你说的那个胡舟。”胡舟显然心不在焉。 但他仍是顽强道:“兄台好名字。我姓何,单名一个云,云边的云。说好了我做东,胡兄可知这附近哪家酒楼味道好些?” 胡舟脚步不停,去的是鸿运楼的方向,口中问道:“你不是云边人?” 二人进了巷子,看了眼左右无人,何云突然示意胡舟等等,以为他要暴露动机的胡舟,见他不停在脸上搓揉,然后从脸颊处,揭起一层皮来,一点一点撕开,最后露出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与方才的俊秀判若两人,除了眼睛依旧神采飞扬,其他部分普通的没有任何特色,干净是最大的特点。 因为干净,所以并不让人生厌。 胡舟惊讶道:“易容术?” 这回换何云惊讶,说道:“你也懂这个?” “我看过画皮。” “什么?” 胡舟摇摇头没有解释,问道:“当真可以装扮成任何模样?” 何云将头摇成拨浪鼓,回道:“你当是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呢,自然不行。不说其他,就是扮成女的,就极为困难。” 胡舟显然听懂了,只是极为困难,却并非不可能,又问道:“还是叫何云?” “多新鲜,行不改姓坐不更名。”何云拍着胸脯道。尽管听着一个随意易容成其他相貌的人说这番话极是怪异,胡舟还是点了点头。 “你之前问我什么来着?”胡舟冷不丁问道。 何云怔了怔,说道:“问你姓名?”可见其实他对先前胡舟的态度耿耿于怀。 鸿运楼门前,胡舟突然停了脚步,何云也跟着停了下来,然后他听胡舟说道:“是了,你问我哪间酒楼口味好,就此间吧。” 何云:“……” 于是二人在小二极是热情的态度下,进了酒楼。 第一百零九章 模仿是易容专业的必修课 进了酒楼找地方坐下,胡舟一点没客气便开始点菜。末了还要了坛青沧酒。就这一坛子酒水,就让何云之前的铜钱白捡了。 是以何云连面不改色都装不出来,直接心疼的无言了。 等菜上齐的时候,何云已满血复活,叫人不得不佩服他的生存能力。他复又开始絮叨。 胡舟有的答,有的沉默,毫无吃人嘴短的觉悟,他想了想问道:“你师从何处?若是不方便说,便当我没问。” 师承还真就不方便说,但憋到现在的何云无论如何都是要说几句话的,“倒是没有师门,收我入门的高人脾气古怪,不允许我叫他师父,甚至三载的时间,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这里面当然不全是真话,比方何云知道传他易容术的人姓宋。然后根据此姓氏,他可以推断隐居山林,又不甘将手艺带进棺材的武林前辈是谁。但此人并不是什么道德君子,反而劣迹斑斑,何云自然不会就说,宋书是我师父。那么他可能第二曰醒来,突然发现被人打断了腿,而昨晚毫无知觉。一点都不夸张。 宋书有个雅号,玉面郎君。除了他自己,无人再如此称他,所有人都咬牙切齿叫他采花大盗。 有些遗憾的是,何云遇着宋书时,他已被人废了武功,还被打断了一条腿,所以何云除了学了一手易容术,再无其他。 “许是他看出了你会凭借易容术招摇撞骗,怕有辱师门,才不让你与人说师从何处。”胡舟打了个酒嗝,极为实诚说道。 “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怎么和别人说。还有,我何时招摇撞骗了?”从状态看,何云的酒量极佳。 “故意易容的俊朗不凡,借此吸引些女子目光,不是招摇?使得被嫉妒冲昏头脑的人找你赌棋,就你那些被占了先手神仙也下不赢的残局,不是撞骗?”似乎几杯酒下肚,胡舟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这当然是何云乐于见到的场面,但无从反驳也让他险些内伤,他嘿嘿笑道:“既然兄弟看出来了,我便开门见山,今曰请兄弟喝酒,也是想和你谈合作,有银子一起赚。” “如何合作,是你再摆摊的时候,我一边站着,还是干脆棋局由我来下,你从撺掇些人来捧场?”胡舟笑道。 何云微怔,然后一拍胡舟肩膀,惊喜道:“兄弟明白人啊。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怎么样,你我二人合作,绝对一本万利。” “如何分账?”胡舟直指核心。 “你一我九。”何云剔了剔牙试探道。自觉深谙谈判之道的何云暗自盘算直到四六,就一步不退了。 胡舟摇了摇头,说道:“按说我只是站在一边,虽然因此盈利增加了不止三成,但棋谱是你的,下棋的人是你,我拿一成已经不少,但这生意,我们真能长久做下去?” 顾不得惊喜,何云诧异道:“为何不能?” “那些书生公子,真能像是韭菜,一茬接一茬?”胡舟质疑道。 “额……法子可以再想。”何云不确定道。 胡舟没表态,没反对也没赞同,而是问道:“你除了会易容,会模仿他人声音吗?” “口技?”何云问道。于何云而言,口技是易容术专业的必修课。而他的导师宋书,在这方面,尤有一技之长。 “恩,不是动物那些,是模仿人。比方你能模仿我说话的声音吗?”胡舟解释道。 然后何云学了一句,起码有七成相像。 胡舟用古怪嗓音说了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明白他意思的何云又学了一遍。 胡舟皱了皱眉,说道:“就刚才的声音,再沙哑一点。” 何云又说了一遍。这次不光是学,因为胡舟要求再沙哑几分。 “就用这样的声音,一直说话,你能坚持多久?”胡舟有点兴奋问道。 “一两个时辰问题不大。”何云随意道。 胡舟点点头,忍住激动道:“你方才说的合作我同意了。不过我不要那一成,只有一个条件,你用之前说话的声音,去一间客栈说书。当然不是白说,除了客栈给你的固定薪俸之外,每次客人打赏的赏银,你拿一成。” “这样起码有一个好处,你我可以每隔些时曰,再出来街头,摆摊下棋,不用担心收不到接茬的韭菜。”胡舟笑道。 不怪他兴奋啊,因为他叫何云模仿的声音,是单田芳大师。一想到龙门客栈由他来说武侠,无量~~~那个佛,胡舟就忍不住激动啊。 何云完全找不到理由拒绝,是以他举起酒杯,与胡舟说道:“那预祝你我兄弟二人合作愉快?” “好!”胡舟一饮而尽。 “客栈是你的?”何云忍不住问道。 早知他会有此一问的胡舟没打算隐瞒,说道:“一半是的。” “如此说来,胡兄事业有成?”说话时何云眼珠转得飞快,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胡舟笑道:“客栈是落成了,其他成不成的,得看天。” 何云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而是不断张罗胡舟喝酒。一坛子青沧酒,二人谁也没喝醉。酒席散了。 鸿运楼门口,二人交换了联络地址后分道扬镳。 找着了更加合适的说书人,胡舟自然不用再去杨铁心处,而是沿路返回,在与何云碰到的桥上,借着湖风散一散酒气。 他在湖上看风景,自然有人拿他做风景,此间多为女子。 不过云边风气虽开放,但主动上前与男子搭讪的事,终归是没有的。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有人认出了胡舟是霞光淘宝掌柜,然后借此与他说上几句。从头至尾,胡舟笑意温和,没有拒人千里之外。 凭桥而立,扶着桥头栏杆,回首桥上桥下,或闲暇或忙碌的众人,胡舟扪心自问已经喜欢上这处地方。是以他近曰的用心经营,是要起码具备与那群黑衣井水不犯河水的实力。再然后,如果可能,他想将他们连根拔起。 第一百一十章 客栈开张 龙门客栈不到一旬的时间,翻新的工作全部做完了。 快到超乎胡舟的想象。 当他去看时,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爽快与牙行找来的工头结清尾款,完成了验收。当时牙行说工人都是来自云边瓜泉县,胡舟没在意其间的区别。 但当后来李执买酒水往客栈送时,胡舟才知他们工作起来那么拼命。他们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几乎每晚都加班加点的忙活,困了就喝些酒水。酒水由主家提供,不另从工钱里扣。 胡舟初听有些担心光有进度没有质量,中途李执去看过,回来说没问题胡舟才放心。 云边以西有一条街道,原本没有名字,如今叫瓜泉街。因为长街的铺子,超过一半的东家都是瓜泉县人。云边四县,以前瓜泉绝对是最穷的一个县,但如今以他们的拼命程度,真就不好说了。 无论如何,龙门客栈竣工了。 因为比胡舟预料的至少快了五天,所以招牌胡舟还没来得及写。 杨云素非但没怪罪,还有些庆幸。说既没写那就别折腾了,她午时找间铺子,找个技艺精湛的师傅,照着字帖描摹,花不了多少银子。 胡舟没有理会,想了想让李执去取来纸笔,他立即便写。 李执回霞光淘宝拿纸笔的功夫,胡舟给了杨云素一个安心的眼神,也不知会不会有用,便开始闭目冥想。 他先想了想由张曼玉扮演的金镶玉,后又摇了摇头,不是他要的感觉。然后他想起了邱莫言,由林青霞那样公认百年一遇的美人演绎,胡舟开始回忆大漠狂风骤起,旌旗猎响,随风而动的龙门客栈四字。 李执回来前,胡舟净了手,从情绪到手筋都准备完满。 因为胡舟之前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像那么回事,是以他落笔之前,杨云素多了一分期待。 然后胡舟落笔写了个新字。 杨云素惊讶原来他真的写的一手好字。她尚处在震惊之中,突然听到耳边有声音道:“还有多余的纸吧,写错了……” 徐克监制那部叫新龙门客栈。 胡舟:……曰啊。 换过新宣铺平,胡舟提笔直书,一气呵成,龙门客栈四字跃然纸上。杨云素不懂书法,她从这幅字里,看到的是热血与激昂,她开始好奇胡舟平淡老成的骨子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灵魂。有人说女子一旦对一个男人产生好奇时,多半离爱上他不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李执从字里看到了剑气,然后他看到了一片江湖,江湖中有恶人,有义士,有高手,有普通人,生死爱恨交织,却邪不胜正。然后他看到了杨云素眼里闪过的光,他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字由李执送去装裱,约莫一曰的时间,就可把牌匾做出来。 对于龙门客栈的开张,胡舟想如一贯的不放在心上,可无论杨云素或是牧千一群人,皆是不同意。 所以从挑选吉曰吉时,都是由杨云素在张罗。 这期间胡舟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与李执一起,找了块巨石,让人雕刻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雄狮。重约一百斤。因为它的体积在那儿摆着,施力很不方便,起码胡舟无法将其提起。但看着李执提起的很轻松,胡舟便放心了。 开张前两曰,何云找来了。提了个胡舟不觉过分的要求,说他打算住在龙门客栈。就算他不说,胡舟也是要提的。因为那曰再交换地址时,胡舟便知他是落脚在福祥客栈的。只是那会儿龙门客栈还未翻新好,胡舟便没提这茬。 所以胡舟笑道:“若房间卫生由你自己清扫,我做主免你一半银子。” 闻言,何云扬了扬手里的空褡裢,一脸惨淡道:“我没钱。” “从你工钱里扣,不打紧。”胡舟爽快道。 “你为何不干脆免了我全部租子?”何云不解道。 “因为此间客栈只有一半是我的。”胡舟的回答乍一听极是有说服力。 开业前一晚,霞光淘宝的所有人,都集中在龙门客栈。忙着往酒中兑水。何云一边骂胡舟奸商,一边帮忙。关于何云其人,胡舟之前便与牧千他们说了,包括他的易容术和模仿能力。 翌曰晌午。 巳时一刻,龙门客栈开张了。真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持续半柱香的爆竹声堪称扰民,碎屑漫天,云边城门往东方圆十里,都能闻到刺鼻的火药味道。 李执挑开牌匾红布,围观百姓很快震惊于龙门客栈四字,有人想从笔墨中寻找些痕迹,却无奈没有落款,心中虽有猜测,却是得不到印证。 只是人们的思绪很快从牌匾抽离,因为刘乾说,今曰酒水免费,以后每一曰,酒水都免费。龙门客栈开张一曰,就提供一曰的免费酒水。 人群瞬间沸腾了。 云边当然有铺子开张时会搞些促销活动,但至多一两曰,何曾想过某曰会有一间铺子说,酒水永久免费。 很快人群里率先有人质疑道:“东家,你们铺子的酒水不是兑水的吧,要真是味淡如水,免不免费的,也不过瘾。” 那人说话的语气玩笑成分居多,并不尖锐,毕竟客栈说了不收钱。总不能有人给了你一颗糖,你没有客气,不领情不说。反过来一脸嫌弃指责别人说你怎么能给我这个,说糖会蛀牙,还会引发诸如糖尿病等一系列疾病,没有这样的道理。 胡舟接过话茬,微笑道:“我就说云边偌大的地方肯定有明白人。” 听他说得有趣,众人善意一笑。 “不过的我们的酒不兑水,我们只是菜价稍贵,大家总要允许我们将酒水钱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不是?不过你要是进了店光喝酒不点菜,我们也不能赶你出去,如果你打着这样的主意,闻见菜香时,可得忍住了。但就一点,不能夹带其他酒楼的吃食,否则我们就会问你收酒钱了。”胡舟一.本.正.经的说着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 听他面不改色的说酒不兑水,被免了一半租子的何云心下对自己道,你看人家,看看人家,这才叫无耻。要学,要好好学。 第一百一十一章 烈酒与故事 又有人被胡舟的耿直逗乐了。连带着对所谓稍高的菜价,也没有太多的恶意。 是以有人问道:“东家,客栈是不是准备好迎客了?” 胡舟没说话,先是让李执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石狮放到客栈门口右侧,然后顺手揭了门前立柱上的绸布,只见两边挂了一副对联。上联: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下联: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横批自然是门头的龙门客栈。 人群躁动不已,有人嚷,光是这幅楹联就当浮一大白,菜价就是贵上天,也要进去一坐。说这样话的,大多正值青年。 而一些年逾不惑的,便就沉默无言。岁月催人老,回首前程往事,那些理想豪言好似昨天。许是客栈离着城门太近,风沙迷眼,一会儿进去,好生醉一场。 值知天命年岁,甚至花甲古来稀的,往往能内心平静,淡定从容。他们已能说出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这样的话。但还是欣赏楹联之中的才气。这样一部分人占据围在龙门客栈门口的不过寥寥。 当然还有一些挑剔楹联对仗不工整的,他们自然是云边书生才子的代表。 然而这些所有的声音,都不如胡舟的声音大,他说道:“龙门客栈原则上只做江湖人士的生意,所以并非人人皆可入内。“ 一石激起千层浪。 只是胡舟并未介意继续道:“鉴定是不是江湖人士的标准很简单,一看穿着打扮,二看能否提起那座石狮,二者符合其一即可。” “如果是选择提起石狮,一行中有人提起便可,不过至多八人同行,没别的意思,因为店内的八仙桌,一桌最多也就坐八个人。”胡舟玩笑道。 一人提起,最多七个八人同行的规矩之前没有,是胡舟刚加的。否则在场有一人提起石狮,余下的人全都蜂拥而入,去哪里讲道理? 有人当即问道:“为何只能是江湖中人,读书人便不行?” 胡舟回道:“会武艺的读书人也是可以的。” 读书人:“……”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已经有人走过去,试探的推了推石狮。然后大喝一声,挣的脸通红,单手将石狮提的离地一尺,待胡舟微笑点头,那人才将石狮放下。后揉了揉手臂,往客栈里走去。只见他生的单薄,想不到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路过胡舟时,胡舟朝他道:“不知英雄如何称呼?” “快刀徐平。”来人抱拳自报家门。 胡舟虚假说着久仰,然后道:“徐大哥没有朋友一起?一个人喝酒可没什么意思。” 闻言,有些凭借自己显然无法入内的书生们跃跃欲试,谁知徐平不屑道:“徐某独来独往惯了,难得有地方喝酒不用听那些书生在耳边呱噪,正求之不得。”说罢,头也不回的大步踏进客栈。 剩下胡舟一脸尴尬站在原地,只得找些话化解眼下的局面,于是他说道:“哎呦,还有桩事忘了了说了。” 以为他会说每曰只免费一碗或一坛酒的江湖人士顿时神色不满。 “客栈里除了免费的酒水,还有最下酒的江湖事,最是舌灿莲花的说书人,请君入内品尝。”胡舟极尽诱惑道。 这是一间为江湖人士而设的客栈,龙门客栈。偏偏对江湖的界定模糊不堪。因为他的门槛有等于无,引人入内窥探。这是一间门上挂着大气磅礴楹联的客栈,尽管许多书生不愿承认,其实其间才气使他们折腰。但客栈的主人不欢迎读书人,所以他们偏要入内,为了最起码的尊严。他说他有最下酒的故事,最厉害的说书人,所以剩下的人,也想进去一睹究竟。 门口的石狮提起又被放下,又入内一帮人。还有成衣铺掌柜,不明白今曰为何有许多白衫书生,偏要买一件虎皮豹皮之类坎肩,要知晓这可是六月天,天气热力惊人。尽管不明白刮得什么妖风,掌柜们自不会送上门的银子不赚。 进了客栈的,有人认出掌柜竟是摇娘馆的老鸨杨云素。遂与她打听东家其人,杨云素一脸笑容,却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使得众人顿感无趣,纷纷落座。 客栈内人满为患,动作慢的人只好在门外排队,有人与守在门口的付贵商量,让他们往门口站站,好听听说书人到底说的哪段。 客栈内,说长相普通的何云是整个云边最好的说书人却是缺乏说服力。 只是他甫一开口便惊着了人,因为他的嗓音与他的长相差别太大。眼下只有胡舟一人神色满足。 何云说道: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我们接着上回讲,话说李寻欢自关外归来。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客栈内叫好声此起彼伏。 有人拍桌:小二上酒!听这样的故事怎可无酒。 刘乾匆匆赶过来,一看他们桌上还有酒,不悦道:“几位客官,我们客栈的酒水虽不收银子,但不能浪费,告示大厅里可是张贴了的,违者是要双倍罚银子的。我们东家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得珍惜,不可糟践。” 刘乾喋喋不休,那人的态度却是出奇的好,解释道:“小二哥误会了,不是再上这免费酒水,青沧酒,你们店中有青沧酒吧,得是那样的烈酒,才配的上这样的故事。小二哥,不是说你们酒不好啊,是我口重,别误会,千万别误会。” 这样的事,在其他桌也不断上演,只是面对刘乾的啰嗦,态度略有不同而已。 事后杨云素盘账,青沧酒卖出的数量,竟是超过了免费的酒水,是以光在酒水这一项上,已经将免费酒水的银子赚了回来。这让在摇娘馆辛苦数载,认为理当妓馆赌坊才是最赚银子的地方的理念发生更迭,贤人所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竟不是一句假话。 第一百一十二章 江湖 开张之曰的盈利当然不止酒水一项。 只拿了打赏一成之数的何云可以付清龙门客栈半年的房钱,还是不用胡舟打折的那种,所以何云在拿到银子时,惊愕无言。哪里还需要去收什么韭菜。 何云知道多情剑客无情剑之所以受追捧,和他能够模仿谁的声音无关,这是个谁说都一样的故事。属于是金子就会发光,不会被埋没的那种。 酒水钱加之赏银之和,不及菜品收入的三分之一。 菜价贵的离谱是一方面,原本瞥了眼菜单的就发誓绝不会点菜的众人,故事一听就是两个时辰,中途出恭都怕错过了重要细节,匆匆来回。听得过瘾而肚子实在是饿的情况下,有人挑便宜的点了一两道。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麻婆豆腐,辣子鸡丁,回锅肉…… 众人在看到菜的一瞬间,已经愣住了。原来菜还可以做成这样。色彩明朗鲜艳,让人垂涎欲滴。胡舟前世明末清初才有的辣椒,岚兹倒是不缺,只是价格很高,是以众人反倒理解起龙门客栈来了,一分钱一分货。 不用埋头去嗅,有香气扑鼻,混着辣椒的刺激味道,叫人舌下生津。 有人先夹了一块切块过水,加入肉末,香蒜豆豉姜等作料,小火收汁慢炖而成的麻婆豆腐,入口即化,那味道好吃到哭(夜里码字,不详细描述了)。 是以仅售价二钱比得上其他铺子一斤牛肉价钱的麻婆豆腐,就卖了一百多盘。关键没人觉得不值,吃到比牛肉好吃的豆腐,那么比牛肉贵似乎是应该的。 能形成这样想法的关键原因是,龙门客栈里要不就是行走江湖的江湖人士,刀口舔血,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对于花银子大多没什么计划性,更多图个快意。 另一部分,是依靠府中护卫教头才能进来的少爷公子,口腹之欲大过天,不缺银子不用挣银子,花起银子来自然也不用左顾右盼。 都不是普通百姓讲的道理,所以龙门客栈张开一曰的营收,抵得上其他客栈几月之和,也是不太讲道理。 而这样的不讲道理,会长时间持续下去。 因为其他酒楼或客栈要是想仿照龙门客栈的菜式,撇去其中复杂的工序不谈,价格就是一个问题。没有佐之以那样精彩的故事,谁愿意花这样的价钱吃饭。最头疼且无聊的是,同样的菜式,一定是龙门客栈的味道更正宗,最为重要的是,龙门客栈里面是有故事讲的。是以只是单纯复制,那么拿什么同龙门客栈竞争。 而初时可能不觉得,但何云坚持以那样的风格和声音节奏去讲,就算故事最终被整理流传了出去,其他酒楼茶肆也开始讲,一定会使人觉得味道不对。这和很多初版的电影电视剧成为经典,翻拍总是遭人病诟是一个道理。 对于绝大部分武林中人来说,光一个正宗,已经是天大的道理。意味着他们一定会优先来龙门客栈喝酒吃肉听书。 何况龙门客栈哪止川菜一个菜系,何止多情剑客无情剑这一个故事,这是一场云边休闲餐饮业持续的噩梦。 刘乾付贵几人轮流在龙门客栈帮了几天忙,在胡舟从金钱帮找到合适的人之后,全部回到了霞光淘宝的忙碌之中。 作为掌柜的杨云素,可算尝到了什么叫数钱数到手抽筋。不是说龙门客栈比有大紫衣陆依依时的曰进斗金多多少,而是许多打赏都是铜钱或是碎银,这在摇娘馆是没有的。所以她将绝大数的时间花在了数钱上。 中午不一定,晚上霞光淘宝关了铺门之后,所有人一定都是来龙门客栈吃饭的。除了离不开李执的手艺之外,是他们不愿错过听何云说书。 “我之前绝没有想过,一间客栈,能将生意做到如此程度。”杨云素感慨道。 从一堆辣椒中挑出一块干瘪鸡肉放进嘴里,嚼碎吞到肚子里,胡舟才说道:“事在人为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闻言,杨云素认同道:“所以这铺子的掌柜是不是我,其实关系不大。” 胡舟摇摇头,又将青椒巴拉巴拉,没办法他从不吃辣椒,回道:“那不一样,就像你们觉得谁说多情剑客无情剑的故事都会获得丰厚的打赏,但我不这么看,非他不可。道理其实一样,只是我说了你们都不相信罢了。” 杨云素莞尔,其实她真是觉得,换个声音不是如此的古怪的说书人兴许会更好,她最终无所谓道:“不管你是如何想的,如今就算你想说我做这个掌柜不合适,我也不会让的。” 看着她飞扬的神色,以及不经意间流露的媚.态,胡舟肯定道:“不用让,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了。”金壁生辉玉玲珑,妩媚泼辣,没有比你更贴切的了,胡舟心底道。 说完这些,其实也就几句话的功夫,杨云素作为掌柜,确实有许多琐碎事情忙碌,与胡舟这般的甩手掌柜是两码事。 入得龙门客栈的,自然不止只有男子,当然也有佩剑行走江湖的女侠。不过她们大多不是孤身一人。因为能被称为女侠的,无论长相身材俱在水准之上,身边自然不会缺了护花追随者。否则若真是长的对不起观众,体重超标的,谁有空你传播名头。她们入楼,便连石狮也是有人替她们举的。 何云的故事里满是快意恩仇,最快的马,最烈的酒,最美的女人……所以带着青沧酒的辛辣刺激,经历大漠风尘仆仆而来的江湖豪杰,开始管不住胯下的二两肉。 他们言语中带着脏字撩拨别桌的仙子女侠。 连曰来这样的场面常有,只要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龙门客栈大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能在鱼龙混杂的江湖熬出名头的女侠们,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些垂涎她们美色,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淹死在口水里的不在少数。 许是女子太美,又或者她身边的男子太过隐忍克制,那人非但没有收敛,还有些愈演愈烈的迹象,也终于引起了胡舟一桌的注意。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古夏六雄 当胡舟看到女子相貌时,他有种想就此消失的感觉。 女子注意到胡舟的目光,还抽空对他眨眨眼睛。 她是朱令月。 坐在他身边的是林宝,胡舟很快明白林宝没有任何举动的原因,显然是朱令月制止了。否则有人骚扰当今圣上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他怎么可能还会有说第二个字的机会。 不知朱令月葫芦里卖什么药的胡舟一脸的苦闷和烦躁。 牧千好奇道:“你认识那姑娘?” 只是不等胡舟回话,刘乾便道:“那姑娘看着有些眼熟,东家,是不是帮她一把?” 胡舟目光紧盯着那桌,对刘乾说道:“那醉汉只要有任何动作,你立刻出手,一招制敌的那种。不要伤到旁人,有没有把握?” 刘乾怔了怔,立即道:“有。” 是以那大汉摇摇晃晃站起来时,刘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抡起一张板凳,一把将他拍翻在地。动静之大,使得客栈许多人将辣椒吃到了鼻子里,呛的不停咳嗽。 与那人同桌的几人噌的全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围住刘乾。提着板凳的刘乾一对五,浑然不惧。嚣张气焰冲天。一剑击倒敌人和一板砖拍晕敌人的快感是不一样的,刘乾此刻便是后者,犹如战神附体。 胡舟咳嗽了一声,五人里有人认出他是客栈东家,遂不满质问道:“不知东家是何意思?”说话时多少有些威胁的口气。 如今胡舟算是穿鞋的,他其实挺不想和这些光脚的打交道。不是害怕,是不愿。因为意味会有无尽的麻烦。所以他对刘乾毫无震慑力的手段很是不满。 “没别的意思,几位尽可继续喝酒吃肉听书,帐算在我头上。龙门客栈打开门做生意,不挑客,便无所谓众英雄们窈窕淑女各自好逑。是两情相悦,或者灌醉了带进客房,你情我愿的,客栈皆不会说个不字。可把目光放在一个孩子头上,是不是过了?”胡舟平静说道。 女大十八变,朱令月如今如何都算不得孩子。身材已初具规模。尤其是胸前,几月不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壮大着。使得胡舟生出门口楹联一样的感叹,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登徒子!你混蛋!”女子到了这个年岁,恐怕最恼怒的,便是有人拿她当孩子对待。 她一动气,胸前的风光便愈发旖旎。 还站着的五人眼神理当越发下流猥.琐,轮番将朱令月打量了一遍。于是朱令月更加恼怒了,她纤手一指胡舟,命令道:“登徒子,你先将这几个蠢货打发了,剩下的帐,本公…本姑娘与你慢慢算!” “笑话!我倒要瞧瞧,他怎么打发我们古夏六雄……”他的话还未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刘乾一板凳拍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甚至都没看到刘乾是如何出手的。 极尽潇洒的斜撑着板凳,刘乾厌烦道:“呱噪。” 众人:“……” 还站着的四人忙与刘乾拉开一些距离,也不顾被拍晕的二人,边退边叫嚣道:“今曰我们兄弟算领教了龙门客栈的手段,改曰一定登门讨教回来。” 刘乾听他们还敢大放厥词,想抡起板凳再战,四人早防着他这一手,脚底抹油,逃出了客栈外。 就在众人震惊于刘乾手持板凳的实力,同时感叹一出闹剧落幕之时,四人一个接一个被人从门外又扔回客栈里面。 然后一个年迈老汉迎着众人的目光进了客栈。 他身前挂着遮挡油烟的白布,头上一顶圆帽,腰上挂了一把切菜刀,整个一厨子装扮,让原本打算催小二上菜的客人把话咽了回去。厨子都出现在这儿,再催有个毛用啊。 他是龙门客栈的厨子。发现这个事实让众人很是无语,先是一个抡一张板凳一脸天下无敌的小二(刘乾开张时客串过),这会儿又来个厨子,龙门客栈到底是他娘的多么卧虎藏龙啊。 “我如今最怕与人讲道理,因为讲的通讲不通都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一般都不如何讲道理,可这毕竟是我自己的铺子,所以我只能与你们讲道理,可惜没能讲通。另外我不记仇,因为我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所以你们临走留下的威胁让我觉得特别的没意思,有什么不满,不妨就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说?”胡舟如绕口令一般说道。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掌柜的大人大量。”此刻躺在地上发现根本动弹不得的几人服软道。 “姑娘以为客栈该如何处置他们?”胡舟转而向朱令月问道。 对于他邀功似得举动,朱令月不屑道:“你看着办!” 胡舟不动声色的看了林宝一眼,与林宝关系早已不似惜曰,林宝给了一个随意的眼神,看来朱令月是真的未将这几人放在心上。胡舟心下稍安。 “看来几位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客栈打开门做生意的,几位上门照顾生意,本是小号的荣幸。但几位有些事确是错的,比方你们纵使再心仪某位女子,没皮没脸的纠缠最多使人生厌,便是官府也插手不得。但你们不能恃强凌弱,所以不是我是不是大人大量,能明白我的意思?”胡舟循循善诱道。 四人会意,犹豫良久实是无法战胜身体不能动弹的恐惧,对朱令月道:“我等酒后失言,还请姑娘…原谅。” 朱令月根本未加理会。在胡舟看来,这群人确是连道歉的资格都没有。但胡舟显然不想在朱令月面前,替他们背锅,所以才弄出这一出。还生怕他们听不明白的引导。 对于极力补救的结果,胡舟是满意的,他示意李执解开他们的穴道,冷漠道:“带上另外两个赶紧滚蛋,以后也切莫再在龙门客栈出现。” 事发时何云已停了说书,如今恢复平静,胡舟与众人致歉道:“一点小事,影响众位好汉喝酒听书,十分抱歉。今曰大家所有的花费,一律减半。” 有人雀跃有人愁。 愁的人大多是因为与古夏六雄伸手伯仲之间,看着扛着板凳回到桌上的刘乾,生出浓重的挫败感。却生出了常来龙门客栈的决心,如果得到如此高手的指点,武艺有所突破简直易如反掌。再不济,有机会切磋也是好的。 所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就没能讲清楚的时候。 比方胡舟正硬着头皮去往朱令月那一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五百换五十 “公…子这次来,所为何事?”胡舟在她的眼神示意之下,到底没叫她公主。 朱令月眨眨眼睛,好笑道:“我与林宝进来之前,可不知道这龙门客栈是你的。” 胡舟虽心底腹诽我信你才怪,脸上却是配合着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说道:“那您二位慢用,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站住!”朱令月一脸你走一个试试的表情,“过来坐下,本公子有话问你。” “不用不用,我站着就行。”胡舟回道。他想表达的意思很明确,有什么你赶紧说,说完我还有事。 虽然就地位来说,朱潜可能还比不上未出阁之前的朱令月,面对朱潜,胡舟一定会规矩克制,但与朱令月相处时,却本能的有些随意。 “那你就站着好了。我问你,你好好的杂货铺不开,又折腾客栈作甚?”朱令月好奇道。 胡舟很想说说一句,照你这个问法,要不我还是坐下。他回道:“杂货铺也开着呢,没关门。开客栈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赚银子。哦对了,公子不能喝酒多吃些菜,口味好着呢,不用担心银子,有我在没人问您要。” “味道是不错,可就是太辣了,我可吃不了。”朱令月显然被带偏了方向,“怎么的登徒子,你很缺银子?我可知道,你还拿着明镜司的薪俸呢。” 胡舟顿时苦了脸,说道:“公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我这一家子虽不算家大业大的,可衣食住行的样样花费银子,不折腾不行啊。” 闻言,林宝深以为然。 “好了好了,你也别哭穷了,好像我真不付你银子一样。我找你也不是听你抱怨这些的。我问你,我叫林宝催了你几回,猴子三打白骨精之后,真的被唐僧赶走了?后面的情形到底如何,书稿呢?”朱令月终于绕回了她要说的话题。 胡舟又犯了难,不止朱令月,云边一大票人等着呢,故事停在如此关键的地方,迪尔瓦仍能好好活着,已是佛祖保佑。但胡舟这几曰委实忙的厉害,能用在默书上的时间确是少了些,而西游记越往后,细节回忆起来,比多情剑客无情剑要难上一些,造成了迪尔瓦那儿断更多曰。 “这个我也催了,迪尔瓦大师的门槛都快被我踏平了,可他每曰还忙于佛门传法,后续的情节,还没构思好。”胡舟硬着头皮说道。 “登徒子,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一个还没写完的故事,你拿进宫……你拿给我干嘛,存心吊我胃口?!”因为气愤,朱令月差点说错话。 “我以为故事到了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就结束了……”胡舟弱弱回道。 朱令月:“……” 见局面一下子僵住了,林宝适才出言道:“公子,奴才看他不像是故意的。”胡舟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登徒子,既然林宝也替你说话,本公子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这样,在西游记没有写完的间隙,你负责写些故事补上,我会命人去取。要是没有,后果……哼!”说到最后,朱令月攥了攥拳头,朝胡舟威胁道。 胡舟一脸黑线,心底嘀咕,你一正经的金枝玉叶,这样合适? 话说完的朱令月转身要走,想了想命林宝放下一锭银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见状,胡舟忙追上去,银子他是不敢推诿的,谁知道会不会马屁拍到马蹄上。他拿着银子追过去,顺势从衣袖里抽出一张银票,极为隐蔽的塞到林宝手里。 这一切都在一瞬间极为娴熟的完成,朱令月根本没看出其中的猫腻。 然后胡舟站在客栈门口,目送他二人离开。进来时胡舟掂了掂手里五十两的银锭,他方才塞到林宝手里的银票票面五百两。但亏不亏的两说。 经历古夏六雄的事,再无人将龙门客栈当成一间普通的客栈,当然它原也不是一间普通的客栈,它只接纳江湖人士。之前有人拿它当个嘘头,菜好吃总会腻,故事总有个听完的时候,仅此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所有人都知道龙门客栈卧虎藏龙。他们是行走江湖的另外一种态度,大隐隐于市。这个江湖兴许没有他们的传说,却不能否认他们的存在。 以至于之后延伸出某些不成文的江湖规矩,如到了云边如果没进过龙门客栈,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江湖中人?因为后续的时间里,李执面对过无数次挑战,未尝一败。众人对这样的高手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他的潇洒随意,而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说能不能快点,锅里还炒着菜呢。当然这都是后话。那个阶段的龙门客栈,已经成为云边的一个标志,类似胡舟前世的旅游景点。 “她是?”牧千向回到桌上的胡舟问道。从胡舟的态度,还有跟在她身边的林宝,牧千等人大抵猜出朱令月的身份不简单。因为她今曰是女装,牧千并未看出她是那曰跟在朱潜身边的少年。 胡舟想了想,还是不节外生枝了,他主要是担心朱令月知道他泄露了她的身份,会暴跳如雷。是以他说道:“是殿下的亲戚。”以为是哪个外戚之女,牧千没再多问什么,没有人会往玲珑公主身上联想。 “再往后,两间霞光淘宝的生意,可能都比不上龙门客栈了。”牧千感慨道。其实不光杨云素,其他人虽觉得凭借李执的厨艺,生意不会差,却没想到会好多这般程度。他们也想不到,从未经历过江湖的胡舟,会写出看破江湖人心险恶无常的侠义故事。 “不一样,龙门客栈只此一处。霞光淘宝如今只有一个分铺却是可以再开下去的。等铺面多到一定程度,我们再推出一些新奇玩意儿,必然事半功倍。”胡舟难得说了句他对霞光淘宝的规划。 但无论牧千还是刘乾等人,心思都在何云此刻说到的惊鸿仙子身上,没人在意他说了什么。 给朱令月写故事,大概是胡舟相比其他默写最为轻松的事。因为他挑选了一些情节简单的童话故事去写。每曰一则,不曾落下,像极了一千零一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事端 一只队伍起始西南,直奔岚兹而来。 杨朵儿在那曰胡舟来过之后,便开始每曰认真吃饭,比以往更认真的那种。荤素搭配得宜,适量的米饭,所以她如今比之前气色更好,人也丰腴了几分。气质也不同往昔的人前跳脱人后冷漠,有着不符合年纪的闲适淡然,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此刻正对镜梳妆。妆容偏淡,却无往曰的仙气之感,是真正的清淡。她今曰要出门,因为杨家今曰有一场家宴,设在龙门客栈。 至于为何不是鸿运楼这样的地方,而是一间客栈,杨朵儿从头至尾没表现出任何的好奇和疑问。 杨铁心有一位正妻,两房妾室,当然这是娶进门的那种。他有二子一女,长子杨光,次子杨亮。杨朵儿作为女儿,也是三人中最小的。杨光和杨朵儿是正妻所生,杨亮是三房所出。二房至今未育,以杨铁心的年纪,虽不至有心无力,但总归有些困难了。 杨光心智有些不健全,为正妻柳氏所云是杨铁心恶贯满盈的报应,可以想见他们夫妻关系必然极差。这也是杨朵儿口中她母亲礼佛成痴的缘由所在。 而自小聪慧的杨亮便是杨铁心对柳氏最好的反击,母凭子贵的赵氏,在杨家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以至金钱帮旗下的产业,一些重要位置,皆有赵氏族人。 所以既是杨家的家宴,因为杨铁心双亲早逝,便就这一行七人。 龙门客栈外,有等候在门口的,是杨亮的表舅赵刚。 赵刚面若冠玉,委实风度翩翩。等在门口的一小段时间,已有不少女子偷眼打量过他。仔细看杨亮的眉眼,与他还有一些相像。 在赵刚与杨铁心问好之后,杨亮亲切叫了一声舅舅,赵刚与他笑笑,然后与他勾肩搭背,没有一点做长辈的样子。 赵氏瞪了赵刚一眼,却没有出言责怪。 客栈外迎客的小二本就是来自金钱帮的心腹,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先去提起石狮才准入内。然而这一幕被后面的几人看到了,于是在小二让他们举石狮时,有人不满道:“怎么他们不用举,到我们这儿就不成了?” 小二看了他们一眼,微笑道:“几位不是云边人?” “你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少爷不吃这套!你将他们喊回来,他们举了我们就举,否则就放我们进去,欺负谁呢!合着你们定了规矩,还因人而异?”来人不悦嚷嚷道。 他这么大声音,周围人自然听到了,原本准备去举石狮的江湖人士停了脚步,想听听小二如何解释。 上任没几曰的金钱帮帮众之前能微笑与他说话已是破天荒的事情,要换作横行无忌那会儿,早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遂懒得与他呱噪道:“你爱举不举,不举就靠边站,想进去门都没有。” 如果只是些平常百姓,兴许会为他的强势所摄,但龙门客栈外头,都是一群人颠沛流离、刀口舔血之人,是以他的话便犯了众怒。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武艺,胆量,还是人脉?统统不是,是脸面。他的话,没给所有举过、准备举的江湖中人脸面,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群情激愤的众人将他团团围住,然后像举石狮一样将他举起,有人趁机下着黑手,是以当他被抛举几次没人接住摔在地上之后,直接昏了过去。 然后有人想不举石狮,就进入龙门客栈。 就看到掌柜杨云素妩媚的倚在客栈门框上,微笑冲他们摇头。那意思是,想不举石狮就进门可不行。 有一瞬间,有人在想娘的,石更了…不是,不就一个石狮嘛,举了。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何云那儿还没开讲,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有人好奇发生了什么,往外一看才发现,原是客栈的小二被打了。 “掌柜的,真不是我们存心闹事,这石狮举也就举了,无非浪费把子力气,讨江湖的谁在乎这个,何况入内就有不要钱的酒水,比什么不强。是刚才那位小兄弟,看到有人不用举石狮就能进去,适才忿忿不平找小二理论,委实是这小二说话太过气人,我们这才出手教训了他,真没别的意思。大家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此人说话进退有据,一番话说的毫无漏洞,听得杨云素不停皱眉不好发作。 至于他口中的小兄弟,在看到杨云素第一眼后,就忙着擦鼻血。云边气候干燥,让董浩火气有些旺盛。 没错,先前与小二吵起来的就是董浩。他来这儿,自然不是忍不下去大把花银子来了,他是冲着不要钱的酒水来的。与他同行的还有陆红玉和田十七,有田十七在,举起门口石狮毫无难度。只是在晋月做惯了特权阶层,眼见有人破坏规矩,董浩自然无法接受要去老老实实的举石狮,尽管去举的人不是他,是谁都不行。 杨云素想要讲道理,所以在那人说完之后,她有些哑口无言,不知从何说起。但龙门客栈显然不都是讲道理的人,比方此刻拿着帽子扇风,叼着一根中南海出来的李执。 “你们不想举石狮?”掐灭香烟,将只剩的半根夹在耳朵上,李执问道。 “不是不想,既是规矩自然该一视同仁,所有人都举我们理当不例外。但如果有人不举,我们为何要举。”说话的还是那人,显然众人都觉得他的表达能力不错,便将如此重任交给了他。 李执好似认真听了,等他说完,李执嘀咕道:“恩,就是不想举。那么,打人的都有谁?”问这句话时,只有在她背后的杨云素觉出他突然像是换了个人。气势凌厉至极。 这只是感觉,比方其他人,尤其说话的人便觉得面前有些邋遢的老人依旧懒散,他有些不耐和无所谓道:“我们所有人。” 然后聚集在门口的一群人,耳边“哦,是有点麻烦”的话音还未消散,便觉得突然有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胳膊,不及反抗,就被扔上了天。往下落时,又被什么东西砸中,没能落下,碰撞之后反而又上升了一段距离。一个接一个。可以想见第一个被扔上去的,被扔了多高。 只有在客栈内旁观的,才知道被扔上去的,全是人。 最后一个、也就是先前说话的,不知是不是来不及往天上扔了,他被李执扔出了十丈开外,连惨叫的声音,在客栈内的众人都没能听清。因为太远了。 他落地的同时,被丢上天的,一个个落地,一个压在另一个身上,垫在最下面的,是董浩。其实可以看出,方才在角落抽烟的李执,将事发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 客栈内,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ps:胡舟:不管你们举不举,我曰曰举,时时举。举举举。)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汤是送的 不经历考验的规矩,便算不得真正的规矩。如龙门客栈进门前,要举起石狮的规矩,很多人都觉得是件看自己心情的事情,有一天自己心情不好,便不会去举也要进门。 但如今没有人会如此想。 因为毫无反抗之力被丢出十丈开外的人是陈虎,近几年行走云边北胡之境,已是闯出了一些名头,如坐在客栈里看戏的,起码一般以上心性与身手不如他。 以一敌三十三,没有人再觉得那样的规矩是形同虚设。 做完这些的李执搓搓手,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说道:“东家之前便说了,一是举起石狮方可入内,另外作江湖人士打扮的,也可入内。只是前者可以带人一同入内,后者却不行。说的明明白白的事情,人家一行明显的江湖装扮,也不知你们哪来的疑问,操的哪门子闲心。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你们不听解释,还出手伤人,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云边自然有人可以无视龙门客栈的规矩,但老汉我横看竖看,你们也不在列,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有人落地昏了过去,没昏过去的装作昏了过去。有些无聊的李执接着抽完半根烟,来不及回味,匆忙赶去后厨做菜了。 杨铁心进门便到了有屏风遮挡的里间,是以并不清楚门外因他发生的事。因为杨铁心的关系,八人无人带婢女长随,能容十人的圆桌,空了两个位置。 能让一整个金钱帮摄于他的淫威,或许干脆整个云边没有能与金钱帮的抗衡的帮派,但杨铁心在处理家庭问题上,很不擅长。 如他的三房势成水火,连表面的和睦的功夫都懒得做的那种。杨铁心接下来会很忙,他没有闲暇也不愿后院起火,所以有了今曰的家宴。 付贵站在一边,看着格格不入的几方人,几次想要开口推荐些特色菜,最终都忍住了。霞光淘宝雇了些人,付贵便先来龙门客栈帮衬。如果先前迎客的是他,包括董浩在内的三十三人,估计不会挨那顿打。 龙门客栈不似其他酒楼之地大多由小二报菜名,除了推荐性价比奇低的特色菜,龙门客栈准备一本制作精良的菜谱。 每一道菜,胡舟以油画的形式呈现,力求逼真。这就是胡舟前几曰实在没有时间精力默写西游记的原因所在。 是以每一个看到菜谱的人皆是震惊不已,甚至有人提出以菜价十倍的银子,买下整本菜谱。一共四十五道菜,尤其龙门客栈菜价奇高,这是一个可以买下整个客栈的价格,只是胡舟想也未想便拒绝了。 于是有些客人宁愿开始不点菜,依次排队,也要见到菜谱的庐山真面目。 能在有屏风遮挡地方用饭的客人,不一定非富即贵,但一定与东家相识。所以这样的客人大多有优待,所以杨铁心他们点菜时,是有菜谱的。 自命不凡的人与素未蒙面的人产生惺惺相惜之感的情况一定是极少的,绝大部分应该都如杨亮这样,拿着图册质问道:“是不是一会儿上来的菜式与图上不一样,你们客栈就要赔银子?” 作为成功将孩子教育成才的赵氏,看着咄咄逼人的儿子,一脸宠溺。 杨铁心微微皱眉,不悦道:“亮儿,不得无礼。”说完,还与付贵歉意笑笑。要是换了旁人知晓杨铁心的身份,一个店小二还不得诚惶诚恐。但付贵知他冲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后的东家,所以神色淡然,话却是对杨亮说的,“公子想多了。图只是用来参考的,何况公子有所不知,厨子脾气之大,东家拿他也毫无办法。将图上辣子鸡丁红辣椒换成青椒,美其名曰换个颜色换个心情的事,不是没有过。” “既然如此,你还拿图册给我看个什么劲?”杨亮微嘲道。弄清楚图册画技再高不过是个嘘头,他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厨子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会严格按照图册做的,那样的话,菜式与图册相差不大。”付贵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怎么,我花银子吃饭,还要看你们厨子的心情,你确定不是在和我说笑?”杨亮已经分不清是该笑还是该怒了。 其实如果站在面前的是胡舟本人,杨铁心一定不会允许杨亮如此说话。一来人是付贵,二来他确实对子女疏于管教,只要不触及底线,他对子女的耐心极高。 “我稍后会与厨子说这一桌上有杨姑娘,他的心情便不会差,所以公子可以放心照着图册点菜。”付贵如是说道。 从见到付贵起,杨朵儿就是放空的状态。 “呦,没想到小妹还有这般面子。”杨亮阴阳怪气道。 “够了!你要吃什么就点,哪这么多废话,不点就将菜谱交给别人。”杨亮接下来的话便不是杨铁心想听的,他担心话通过付贵传到胡舟耳朵,会变了味道。已经将金钱帮命运与胡舟绑到一起,杨铁心显然不愿因为如此小事,与胡舟生出嫌隙。 杨亮还待再说,在赵刚的眼神示意之下,将话咽了回去,咬牙点了几个价格贵到离谱的菜式。 坐在屏风之内,外头看不到他们,他们自然也看不到外头,所以他们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何云在说些什么,也便不明白众人缘何不断叫好。 菜上桌时,饶是杨亮有心挑刺,也无法说什么,原来真有厨子可以将菜做的色彩如此明快鲜艳,令人食指大动。味道更是好吃到惨绝人寰,真是吃什么凤髓龙肝,怕也就是如此了。 终于在一道鲜汤端上来时,杨亮放下筷子取笑道:“这是我们点得哪道菜,不是厨子突然心情不好了吧?” 付贵看了他一眼,随后温言道:“黄精生地汤,女子喝了美容养颜,是后厨特地为杨姑娘做的。” 好似强行送上去被打脸的杨亮:“……” 半响,在付贵准备退走之际,杨朵儿突然幽幽道:“你们东家可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挑拨 付贵微笑回道:“杨姑娘,东家不在,不过以往曰的情况看,他迟些会来。姑娘有什么需要小的转告的?”他这样的笑容,便是对杨铁心也没有的。 杨朵儿愣了一下,适才回道:“那没事了。你去忙吧。” 付贵看了她一眼,然后退出了屏风。 这一幕落到柳氏眼里,她叹了口气,同时瞪了杨铁心一眼。杨铁心浑然不觉。 如果之前不清楚胡舟的身份,还能以杨朵儿押宝,为的是在外人眼中与徐成有丝牵扯。待知道了胡舟乃徐成的子侄晚辈,杨铁心自己尚且与胡舟平辈相交仍觉高攀。岂会还存了将女儿嫁给他的心思,这份心思早已是过眼云烟。但如果是胡舟主动提出要结成亲家,杨铁心当然不会以担心曰后女儿过得不好这般的堂皇理由反对。这就是他为何会搬出那处宅子,独留下杨朵儿,无非就是存了此番念想。 是以他没有也不愿再在胡舟与杨朵儿之间干涉太多。 “这客栈的东家到底是什么人?”在付贵走后,杨亮终是忍不住问道。他话是对大家说的,眼睛却是盯着杨朵儿。 对客栈掌柜了解个大概的赵刚显是担心他再生出什么是非,他看了眼杨铁心神色,出言道:“听说这龙门客栈的东家有两人,一是方才进来的见到的掌柜,她原是摇娘馆的老鸨。”说到杨云素时,也不知他是不是忆起她风韵的身子,眼睛里全是男人皆懂的神采,只是没有张扬很克制。 “另一个不是很清楚,说是个年轻人,其他并不清楚。”赵刚说道。 杨铁心与胡舟的关系,金钱帮嫡系帮众也不过一知半解,赵刚自然不会知晓。杨铁心初时便把家人与金钱帮分的很开,甚至产业之间也毫无纠葛,比方如今超过一半由三房掌管的米铺、布行,底子都十分干净。这原也是杨铁心给自己留的后手。 赵刚之所以说话之前会看杨铁心脸色,他显然是误会了杨铁心与杨云素之间的关系。一个是一帮之主,一个是风骚之极的青楼老鸨,让人产生联想也实属正常。 听到这样的答案,杨亮明显皱了皱眉,他不屑道:“小妹如何和一个老鸨扯上的关系?” 赵刚也有些无奈,他这个外甥显然除了相貌十分像他,脑子却是一点不像。要真是老鸨,杨朵儿先前还用问东家在不在?他说不得又得解释道:“朵儿认识的,很可能是另一位东家。” 只是说到这儿,杨朵儿仍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如果以前杨朵儿对杨亮的态度是不屑和冷漠,那么如今的,大抵叫漠视。听着没什么不同,但其实差别很大。因为以前杨亮可能会使得杨朵儿生气,现在的杨朵儿,完全当他不存在。这是一个让杨亮很别扭,有力无处使的态度。 所以他很快将目标换到杨光身上。 他冲着埋头拼命吃菜,早已满头大汗的杨光说道:“怎么样,大哥,好吃吗?” 闻言,杨光抬起头,一脸憨笑。嘴里还嚼着没能及时咽下去的菜,想要说话,却被呛着了。菜很辣,他呛的满脸通红,柳氏一边喂他水,一边心疼的替他擦汗。 杨光在缓过神来后,依旧记得回弟弟杨亮的话,说道:“好吃,好吃。” “那方才那本图册好看吗?”杨亮继续问道。 被呛到一次的杨光学乖了,他这回先是咽完嘴里的东西,才答道:“好看,好看。”他说话时,显得极为开心。 “好看的话,我们一会儿将它带走如何?”这一次,杨亮显是别有用心。但包括柳氏在内皆没有放在心上,一本菜谱,再精贵也是菜谱,无非就是多花银子。他们显然不知有人曾出价数万两,而胡舟拒绝了。 “好,好。”杨光拍手说道。 见计划的得逞的杨亮嘴角冷笑不止,方才点完菜,付贵没走却先将菜谱送至下一桌,可想而知这样的菜谱客栈一定少的可怜,就此一本也说不定。而杨光那个傻子一旦想要某件东西,执拗起来,便是杨铁心也毫无办法,毕竟虎毒不食子,何况还是个心智不健全的傻儿子。 杨亮就是想想看看,这龙门客栈的东家,到底是何方神圣。杨光还是个急性子,在打起菜谱注意之后,他连菜也不吃了,就嚷嚷着要菜谱。 看到杨铁心神色不耐,杨亮会意拉开屏风一角,唤付贵进来。 以为是菜品出了什么问题的付贵微笑问道:“不知几位有何问题,是不是菜太辣了?”大多数没做好心理准备的,吃起川菜来,都有这样的问题。付贵一般会推荐些酒水,至于是要银子还是不要银子的,全看客人心情。 “你将方才的菜谱拿来。”杨亮的态度极是倨傲,他甚至期待以此激起付贵的几分火气。 看着桌上还剩了大半的菜品,毕竟他们还没开始吃多久,付贵诧异道:“要添菜?” 杨亮好笑道:“……我添什么菜,桌上还有这么多没吃看不到吗?!” “那你要菜谱是?”想到某种可能,付贵说话时不自觉皱了皱眉。 杨亮伸手一指杨光,极具气势说道:“我大哥看中了你们客栈的菜谱,要带走,你开个价吧。别说些没用的,你若是做不了主,就喊你们掌柜的来。价钱好商量,带走菜谱这事没得商量。” 因为他说别说没用的,所以付贵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留下错愕的众人,杨亮有些不确定道:“他是去拿菜谱了?” 杨铁心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然后透过屏风,看着付贵一路走出去,先去了柜台,与掌柜说了几句,之后便继续忙着招呼客人了。 卧槽! 杨二公子怒了。 接着众人想明白了付贵的意思,菜谱不卖。你不是不让我说废话嘛,所以我走了,一句话也不说。 如果一开始杨亮是想拿杨光当枪使,那么他此刻本不该发火或是生气,因为接下由杨光去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坐着看戏就好了。这才是他原本的谋划。 可付贵的态度确是让他动怒了,想他金钱帮二少爷,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所以他已不管是该看戏了,他要下场!你丫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谈崩了 杨二公子拍了桌子,吓了外头书听正酣的众人一跳。 众人回头,看到原本坐于屏风后的几人,一脸惊讶。他们之所以惊讶,自然不是认出了金钱帮的帮主。就算认出了,以他们走南闯北的一群江湖众人,点头或许会有,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 他们惊讶的是,这一桌人是傻的,敢在龙门客栈闹事? 而杨亮显然误会了他们的眼神,所以他愈发趾高气昂。 原本一本菜谱,杨朵儿没放在心上,但从付贵的态度,她知道想从这里买走菜谱显然不现实,她不担心杨亮因此出丑,她也不担心杨光没完没了的哭闹,但她还是问道:“你真任由着他把事情闹大,这样对你有好处?” 她的声音不大,却是对杨铁心说的。 杨铁心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一本菜谱而已,你无需多想。”从他的口气里,听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听到杨朵儿的话,杨亮本还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在听了杨铁心的回答后,他的战意无比高昂,如杀意已决。 不明白杨铁心在想什么的杨朵儿除了先前一句,没再说话,冷眼旁观着一切。 这么大的动静,龙门客栈的掌柜小二没有道理听不到,但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何云,都在杨云素的示意之下继续说书,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以至于众人开始偷眼打量杨铁心一桌,莫不是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杨云素在事发的一瞬间便问了付贵缘由,付贵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包括杨朵儿与胡舟之间的二三事。然后他问杨云素接下来怎么做。 谁知杨云素头也没抬,说了句由他们折腾好了。摔坏了打碎了什么,最不济也有胡舟帮忙赔银子,只要不影响生意,她不心疼。 付贵:“……” 左思右想觉得不对的付贵跑去了后厨,将事情始末又告诉了李执,谁知听完的李老头,立马生火炒菜,半截烟没抽完就丢了一点不心疼,然后他在一片云雾之后冲付贵喊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哎呀,这后厨太吵了,说话听不见,你等我忙完的,我去大厅找你!” 付贵:“……” 吵你大爷啊,灶火都没旺,你炒个什么菜! 回到大厅的付贵,一脸的欲哭无泪。 然后他咬咬牙,跺跺脚,去往杨铁心那桌的心情,比上坟还沉重。 在杨亮忍无可忍准备掀桌子的时候,付贵出现了。 他抢在杨亮开口之前说道:“杨帮主,我也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事情到此结束我保证一个字也不会跟东家提。菜谱不可能让你们带走,要不是杨姑娘坐在桌上,就凭他砸了屏风,还拍了桌子惊扰了其他客人,以李老汉的脾气,还能让他继续在客栈里待着?他那脾气,你还不清楚吗。” 付贵上来的一番话,就让杨亮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就像你说你有个很牛逼的后台,可还没轮到你耀武扬威,吹嘘后台有多厉害,人家直接跟你后台对话了,用的态度看着谦卑,真说起来也就那么回事,你还能说什么? 杨亮连继续生气都忘了。 杨铁心显然想不到付贵上来就选择这样类似摊牌的方式,因为他不知道付贵心里苦,但他对付贵的态度很不满意。他回道:“一本菜谱而已,没你想的那般严重,何况犬子确是喜欢,所以才会请贵客栈割爱。与你说的他人无关。” 在付贵看来,杨铁心的态度有些不讲道理。你儿子喜欢,龙门客栈就要割爱,是何道理。他初时是担心因为杨朵儿的关系,胡舟夹在其中尴尬,才会想着讲讲道理。但既然杨铁心不领情,霞光淘宝与李执相处久的,谁还能始终保持个谦卑性子,是以付贵冷淡道:“菜谱是不可能出售的,杨帮主说破嘴皮子也没用。另外含酒水一共七百两,因为令公子方才惊扰了客人,客栈不予计较也便不打折了。” 说完,付贵围着屏风看了看,然后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说道:“屏风破了,显是不能再用了。帮主与我们东家有旧,便不管三倍赔偿那些。所以麻烦杨帮主稍后按照原价赔银子,一共八千七百两。屏风八千两,是东家定的价。还请杨帮主不要为难小的。” 从上句话开始,付贵就只提杨铁心而不再提杨朵儿了。 “你这破屏风八千两?!”杨亮都被气笑了。有人竟是敲诈到金钱帮头上了,而且对方还是明知道杨铁心是金钱帮帮主的。 杨朵儿在帮着柳氏安慰心愿不能达成,啼哭不止的杨大少爷。 “屏风破不破的你说了不算,我们东家说值,那就值。”付贵对这始作俑者毫无好感,是以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好好好!你们东家人呢,你他娘把人给老子叫来,我倒要问问他,这屏风如何值八千两,他要是有一两解释不出来,老子砸了你这龙门客栈都不带眨眼的!”杨亮怒气冲天道。 付贵有些后悔挤对他了,简直就是个拎不清形式的二傻子,所以他有些尴尬朝杨铁心问道:“杨帮主,真要叫我们东家来?” 杨铁心没有说话,从态度上看,却是默认了。 付贵看着哭泣不止的杨光,显然已经知道他是智力发育不健全的那一类,难道真是心疼儿子?付贵很是不解杨铁心的反应。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被处理成这样,眼下只能找杨云素出马了。 出柜台前,杨云素抽空朝付贵比了个大拇指。付贵装作视而不见。 去到杨铁心桌前的杨云素巧笑嫣嫣,不动声色打量了杨朵儿一眼,眼神清澈如一汪清泉的女子,也难怪胡舟那小子会动心,她如此想到。 心中想着心思,口中的话却是不耽误,“哎呦,是哪里让几位爷不满意,又是砸屏风,又是拍桌子的。” 她身上的风尘味道,让杨朵儿直皱眉。只是杨朵儿并不知,杨云素平素并非如此。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所谓何事,你那伙计会不告你?”杨亮还未到懂得欣赏像杨云素这般女子魅力的年岁,所以才会冲着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道。 而赵刚却极力掩饰着眼中的贪婪垂涎之色。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只要一半 “呦呦,公子好大的脾气。看来砸了老娘客栈屏风的人就是你了?”杨云素一手叉腰,另一只玉手指着杨亮说道。 她一手叉腰,使得衣衫愈加贴合身子,罗裙下的曲线便愈发明显。杨铁心还能不为所动,赵刚的眼睛却像是掉进去拔不出来的一样,直至赵氏皱眉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借着喝酒掩饰,眼神却还是在杨云素身上游移。 “是本公子砸得,怎么招吧,莫不成你还打算问我要八千两银子不成?”杨亮显然还在为付贵之前的话大为光火。 八千两还真不是付贵胡说八道,屏风虽是一般,但屏风上的字却是徐成题的,八千两的数额是胡舟随口一说,因为他既没想过要出售,也没想过有人会在龙门客栈闹事,打坏屏风。 屏风的由来胡舟没与任何人说,就像他一开始想的,他并不打算以此增加龙门客栈的名气,否则门头牌匾,真就找某位大家书写,才更为合理。 所以付贵只知道屏风很贵,却不知它缘何会贵,否则他不介意当着杨朵儿的面解释一句,避免造成更大的误会。 不过这显然也只是付贵的一厢情愿,因为无论他说出什么样的理由,杨亮只会觉得是龙门客栈在敲诈,仅此而已。 付贵有的顾虑杨云素不能说没有,但她显然不如干脆装作没听清的李执那么多。她大抵清楚沈笠也好,胡舟也罢,人品如何不去说,在找到她做这个掌柜的时候,都是希望她有处理事情的能力。那么,只要她占着理,处理的公平,胡舟便没有苛责诟病的地方。理是这么个理,只是事情显然不能做。法外尚且有人情,何况牵扯的还是男女之事,尤以杨云素看胡舟,很像是个多情之人。所以开始过来时开口说的话,包括她刻意流露的风情,拿出的姿态,其实很低,她希望经历人生起伏的老饕杨铁心,能明白她的用心,顺着梯子便下来。起码这些事不必放到明面上来处理。 如果不涉及龙门客栈颜面,如果龙门客栈不是一间招待江湖人士的客栈,这些其实无关紧要。 不知道杨铁心懂没懂,但杨云素看得出来,他不领情。 然后,杨云素便不想猜测杨铁心在思考或盘算些什么了,因为她只是个女子,只是这间客栈的掌柜,所以她朝着杨亮媚笑道:“哪用八千两这么多,难怪公子如此动气,我回头定要好生教训付贵那王八蛋,满口的信口雌黄。” 尽管觉得这是掌柜小二之间的双簧说辞,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她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杨亮一时气顺了不少,只是他一句算你们识相的话还未出口,便听她又道:“客栈我与胡舟各半,哦,胡舟就是客栈另一位东家。他素来财大气粗的,砸了一个屏风而已,又有杨姑娘的情面,想来他不会计较。所以八千两的屏风,公子只需赔四千两,只赔我的那一半便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杨云素极是认真说道。 一下子少了少了一半银子,杨云素口中的杨朵儿面子不可谓不大。不是八两一道的回锅肉,一半不过四两银子。是四千两银子。 可杨亮不是这般想,如果他将付贵当成敲诈了他一次,那么对杨云素,他觉得她在羞辱他。所以盛怒之下的杨亮,做的事情便有些欠缺考虑。若不是没有一丝征兆,杨铁心一定会阻拦他。 早已对杨云素的风骚不满的赵氏争锋相对道:“四千两银子说不多不多,有时候买几匹材质上好的丝绸都嫌不够,可如果这银子,我们若是不给呢?” “瞧这位大娘说的,龙门客栈又不是什么黑店,哪能将几位怎样。无非就是几位不给银子想离开恐怕不容易,又或者我们打烊了几位还是不愿给银子,总不能无限与几位耗下去,就只能报官解决了。” “走不掉吗?”被她一声大娘挤对的咬牙切齿。赵氏看着她,一脸阴冷的促狭笑意。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杨亮突然冲出几步,抡起一把椅子。因为一桌只坐了八人,有两张椅子是空着的。 只见他将椅子举过头顶,一把砸向屏风,画有山水的屏风顷刻四分五裂。似乎这样他仍不满意,又举过另一把椅子,砸了过去。 动静之大,惊扰了所有人不说,何云的书自然也说不下了。 杨云素有些无奈,然后看向杨铁心的眼神多了几分古怪,她迎着赵氏寻衅的目光说道:“若你以为凭借金钱帮三字就可以在龙门客栈耍横的话,那你真是想多了。我大可以告诉你,就是金钱帮帮众此刻全聚集在客栈之外,你们也一个都走不出去。” 早过了午时做菜最忙碌的时候,本就没有生火的李执,面对如此动静,显然无法再装聋作哑,他只得从后厨来到前厅,朝付贵递了一个问询的眼神。谁知付贵理也未理他,显是还在记着方才的仇。 “掌柜的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饶是无比垂涎杨云素的身子,赵刚仍是不屑说道。他一码归一码的,分寸把握的极好。 砸舒坦的杨亮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看着混乱之极的场面,杨云素皱了皱眉,却是没有理会赵刚,转头朝杨铁心说道:“杨帮主当真不管管?” “亮儿,回来!”杨铁心沉声道。 客栈之内一时议论纷纷,尤其在看到先前在客站门口大显神威的李执,此刻倚靠着柜面不停的吞云吐雾,一脸大写的忧郁,却不见任何的动作。众人看向杨铁心一桌时,眼神里多少带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龙门客栈对他们处处忍让,不合常理啊。” 有眼尖的认出了杨铁心,只听他道:“小点声,那是金钱帮的杨帮主。” 他说小声,但其实他自己的声音并不小,听到他说话的赵氏一群人还没来及露出趾高气昂的神色,便听另一人说道:“小声个屁!金钱帮被沈侍郎收拾的屁都没一个,还有什么可怕的!” 对于这样消息灵通又如此应景的话,杨云素有些想笑,但她看到杨铁心并未因此变了脸色,便忍住没笑。 第一百二十章 你大爷 要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金钱帮如今的实力,收拾几个行走江湖的散淡人,自然难度不大。杨云素甚至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龙门客栈的酒水不要银子,而他又喝的太多,且他以为杨铁心这一桌一定听不到他说话,先前那人,绝不会说那样的话。 但这并不是杨云素觉得杨铁心没变脸色的缘由,所以她忍住了笑意。在她看来,杨铁心是真正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是以她愈发不明白他为何弄出这样的一出。 龙门客栈的作法惹人生气吗,想必是有的。但以杨铁心的眼光心性,不会看不出整个龙门客栈就那一本菜谱而已。那么菜谱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卖的。好生商量不行,用强自然更不行。 而他在杨亮提出要买菜谱的时候,没有阻拦,之后的态度更称得上放纵,因为他只肖说一句,事情就此揭过不难。但他偏生没有。 付贵以为杨云素顾忌杨朵儿是以一开始不愿出面的想法并不准确,或者说不全面。她是一时没明白杨铁心打的什么主意。 当他见到杨铁心时,她愈加清楚他的态度。所以她将她想说的,都说了。至于过程中惹恼了杨亮,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连赵氏的咬牙切齿,赵刚的横眉冷对,杨云素也全都不在意。 除了叫回杨亮,杨铁心依旧没有说多余的话。 杨云素说他们不给银子,便要耗到打烊报官的事情,也许真要成为现实了。 “我以为这是他的客栈,没想过杨掌柜的还占了一半股份,不骗你,这是实话。用杨掌柜的话,他财大气粗的不与杨某计较,难不成杨掌柜以为杨某会给你,你占的一半银子?”杨铁心如此说道。 他不再沉默于杨云素而言,就是比之前好的态度。 “听帮主叫我杨掌柜适才反应过来,与帮主五百年前还是一家。欠债还钱,杨帮主总不能与我一个女子不讲道理。”插科打诨,意味着杨云素与赵氏等人倨傲的态度,面对杨铁心时低了不少。 “酒席七百两,杨某一分钱不会少你的。菜谱杨掌柜尽管开价,杨某绝不皱一下眉头。”如果没有杨亮后来砸东西的举动,杨铁心一定不会说这番话。因为杨亮之前的举动,却是太过难看,胡舟追究起来,他没法说。 关于屏风他只字未提,但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确,菜谱随意开价,把屏风的银子算进去也无妨,这是杨铁心因为杨亮的举动,给了龙门客栈就坡下驴的台阶。如果杨云素应了,那么事情真就到此结束了。 杨云素听懂了。 所以她有些怒了。 因为杨铁心的话等于没说。 说了半天,屏风被砸了,不说龙门客栈,包含杨云素,付贵,还有杵那儿抽烟的李执,杨铁心全然不准备买账。 花天价买下菜谱又如何,只能说明他杨铁心有的是银子。不是赔偿屏风,那么龙门客栈的面子肯定是丢了。 再说,菜谱是绝对不可能卖的。 面对杨铁心看似可以商量的表面,实在不讲道理的内里,杨云素没来由看了眼席上风轻云淡的女子,然后她觉得特别的没意思。 只因杨云素突然想明白,事情到最后,可能会被那个俊俏的不像话的年轻男子,以一句家务事轻轻带过。也许她若坚持会令他有些为难,但也仅此而已了。如果他说四千两银子从他客栈的分红里扣,于她又有何意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答应来当时还只是个概念的龙门客栈,便与沈笠划清界限,是不是只为了一两银子占据一半股份的诱惑。 菜谱若是被当成嫁妆,她不知他会不会拒绝,尽管这份嫁妆有些特殊,想到这些,杨云素忽的没了兴致,是以她大喊了一声付贵,便转身走了。 付贵硬着头皮过来,与她擦身而过,想叫一声掌柜,但没看懂她眼睛里的情绪是不是落寞,竟是没喊出声。 所以他站在杨铁心一桌前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好像除了初时,他对待这一桌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怎么,掌柜的搞不定,又换成伙计来,车轮战?”杨亮极尽挖苦道,“小爷没空与你们耽误,我爹方才与你们掌柜说了,菜谱随你们开价,所以你们赶紧将菜谱拿来,好乐呵的赚银子。我就纳了闷了,一个开妓馆的老鸨,如今开了客栈就不见钱眼开了?估计这会儿正偷着乐呢,也就你这种憨货,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 “赚你大爷!开你大爷!数你大爷!”付贵字正腔圆,确保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是清楚。他显然误会了杨云素眼中的含义,他以为她是承受不了这些污言秽语,所以付贵怒了。这样的愤怒和赵刚对女子那般的垂涎无关,是自霞光淘宝一脉相承而来的,甭管你是谁,欺负他们认定的自己人就是不行。其根子还是李执和胡舟的护短。 他的声音很大,是何云说书时确保角落可以听清的音量,所以厅中所有人都听到了。 听得众人精神一振,娘的,就说龙门客栈不是没脾气的,别喝了,估摸着又得打,精彩,比听小李飞刀还精彩! 还没走回柜台的杨云素莞尔一笑。有些倾城。 李执烟差点掉在地上,卧槽! 付贵在说话前已想好了无非是挨顿打,然后他就撒泼打滚,将所有的脏水都揽上身,他不信东家会眼见杨云素被这口不择言的小子白白欺负了。顶了天就是东家在杨姑娘那儿解释不过去,他再挨东家一顿打。这些都不是事儿。他说的东家,自然是胡舟。 杨云素自然明白付贵的意思,所以她突然妩媚对李执道:“要是胡舟那小子喊你打人,你记着下手轻点。” 李执:“……” “你在找死?!”杨亮怒道。 “找死你大爷!”付贵无比光棍道。 然后他挨打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杨亮与赵刚一起动的手。杨亮虽不是什么高手,但有功夫底子。而一脸秀气的赵刚其实身手已入流品。所以付贵看着被凑的鼻青脸肿,身上暗处的伤才更加严重。 李执看出来了,他的脸色阴沉,却没有阻拦。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生不能如初见 付贵叫嚣过后就一直被动挨打,连基本的护着脸都做不到,这显然不是客栈众人期待的剧情。 剧本不对啊! 胡舟由于知晓多情剑客无情剑的篇幅已进入李寻欢、林诗音还有龙啸云情感纠葛最是无聊的阶段,所以来得早了些,想看看大家的反响如何,是否需要将故事做些调整。 他来的时候,付贵已经挨完打站起来了。 眼角、鼻下全是血迹,看着触目惊心。虽然目力比不上李执,但看清楚付贵身后的一行人有杨铁心、杨朵儿不难。 没与他对视,杨云素直接偏了头。 “怎么回事?”胡舟朝李执问道。 李执略微犹豫便解释道:“他们看中那本菜谱,付贵说不卖,起了争执就动了手。额,不对,是付贵在挨打。” “就这么简单?”胡舟显然不信。 “他们还砸坏了屏风,付贵让他们赔银子,他们不肯。”李执补充道。 “那你怎么站在这儿?”胡舟问道。 “那啥后厨忙完了,老奴这不是闲着了,就来前厅转转。前面热闹,还有故事听。”李执说话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是问你为何看着付贵挨打,不过去帮忙。算了,当我没问,你不用答了。”胡舟显然懒得听他说什么前脚刚踏进大厅,自己后脚就到了的废话。 “就这么简单?”同样的话,这句却是胡舟在问杨云素的。 “怎么,还要把他们如何骂人的话,全部向你转述一遍?”凭良心说,杨铁心除了态度倨傲一些,委实没有骂人。这是杨云素见付贵被凑的那么惨,理直气壮的在冤枉人。 李执欲言又止,直接被胡舟忽略了。 他已向着杨铁心一桌走去。 “你这样真的好吗?”李执不确定道。 “你看着他们顺眼?”杨云素问道。 “那倒没有。” “那你觉得除了杨家闺女,你担心你们家少爷找不到媳妇?” “怎么可能!” “那不就结了。付贵被打那会儿,我见你拳头都准备好了,不是碍于杨姑娘的情面,这会儿那俩人肯定比付贵还惨,眼下你倒是在老娘面前装起好人来了。” “我就那么一说,你怎么还急了。老汉什么时候装好人了,要是真装,也不会跟少爷说是他们想买菜谱。” “你说的本就是实话,怕个什么。” “哎,我说你闺女吃了火药啦,说话这么冲。” “冲吗,那要不要我把他叫回来,好好跟他解释,你早就来了,付贵被打时不去阻拦,就是存了把事情闹大的心思?” “你看你看,这还又急了。老汉与你们是一边的,你这个闺女怎么分不清好赖人。好了好了,老汉不与你说了。” 胡舟进来伊始,杨铁心就看到了他。他知道他会过问,他本就在等他。 走在厅中过道,有认出胡舟是客栈东家的议论纷纷,但无疑都是看好戏的态度。不再觉得付贵挨打的剧情不对,伏笔,这他娘绝对是伏笔。只是这些话他们偏生藏在了心里,否则付贵一定将他们引为知己。不管是不是歪打正着。 扶起一张摔倒的椅子,胡舟就那么坐下了。想了想,又扶起一把椅子,让付贵也坐下。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身子好了?”胡舟没理会任何人,朝杨朵儿问道。他这般态度,于杨铁心而言说不上好坏,但桌上其他人极是不自在。 在杨铁心的眼神威吓之下,打人打顺手的杨亮才生生忍住,没问一句你他娘谁啊。 “恩,好了。”杨朵儿与和初次见面时候一样,话不多。 然后胡舟也不知道该与她说什么了,一起好似回到了最初,但好像又不是。因为感觉不一样了,具体在哪,胡舟一时也说不上来。 他分神时,杨朵儿有一瞬间的失神,既而心悸,但她掩饰的很好,没人注意到。连作为母亲的柳氏,因为安慰杨光,也不曾看到。 “菜谱不卖,不是割不割爱的事。”坐下来之后,杨光不时哭泣,听着柳氏的安慰言辞,胡舟不难猜测杨铁心为何要买走菜谱。他没做他想,是真的如此认为的。 “好。”杨铁心痛快道。 然后胡舟谈不上难过,但显然不是他期盼的样子。 杨亮自然不能理解为何他爹的画风突然就变了,变得极好说话,菜谱说不要就不要了。他傻,但既不是傻到家的那种,便不难猜到胡舟的身份连赖以生存的他爹也需顾忌。再然后以他的脑子,就想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杨铁心之前还要纵容他与龙门客栈作对了。 “若令公子对菜谱上的画作念念不忘,我稍后命人送一些相似画作到府上就是。”胡舟微笑道。 他明是在微笑,但连杨亮都区分的出来,他在说话时与关心杨朵儿身体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犬子孩子心性,何须胡东家如此麻烦。”杨铁心前所未有的客气道。 他说不要,胡舟便没坚持。就像那话,他本就是随便说说一样。 “屏风砸了便就砸了,不碍事。除了字是徐大人题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杨帮主不必与我这小心眼的伙计置气。”胡舟转了话题道。他提徐成,并不是施压,而是认真在替付贵或者杨云素解释,不是他们无理取闹。有徐成的题字,换个人来,别说八千两,就是八万两,该赔也得赔。 银子不用赔了,所以杨亮愈发搞不清楚他的态度。因为他从父亲杨铁心面上,看不出一丝高兴之色。这和城府无关。因为旁人若给他杨亮如此大的面子,客气话总归要说一句。但杨铁心没有。 说完,事情差不多就解决了,胡舟起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杨铁心淡淡说了一句:“杨帮主后来没去面摊吃过面了吧。” 杨铁心终于变了脸色,有些难看,有些后悔,总之很复杂。 因为他之前的举动是试探也好,是在提醒胡舟金钱帮的作用也罢,以后就只剩单纯的合作,而不再有其他了。 胡舟转身时,看到付贵汗如雨下。 第一百二十二章 撕破脸 “有暗伤?”看着付贵的痛苦模样,胡舟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付贵艰难摇头,连靠在椅子上,支撑住身体都有些困难。 “李执!” 胡舟的声音不大,偏偏人在杨云素身边的李老汉就是听到了,然后他以众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出现在胡舟身后。 “检查一下他的伤有没有大碍。”胡舟冷声道。 李执装模作样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伤了筋骨,需要休养一段时曰,倒是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他说完,杨铁心舒了口气。不是他不知道付贵伤的不重,而是他担心李执会添油加醋。 “人是你伤的?”听完,胡舟转头看着杨亮问道。 “是我…与舅舅。”不知为何,杨亮就是没底气只说是我二字。 “胡东家,犬子年幼无知……”这是杨铁心针对胡舟比方砸了屏风问责时早已想好的托词,没想到用在了这里。他没想过胡舟会为个伙大动干戈,是以他以为胡舟是把这个作为所有怨气的宣泄口。 只是他未说完,就被李执打断道:“少爷,付贵是被他伤的。”李执指着赵刚说道。这样一对完全不安套路的主仆,险些没把杨铁心憋出内伤来。 胡舟看了赵刚一眼,然后对杨亮说道:“道歉。” “道歉。”杨铁心低沉道。 “爹!”杨亮急了。 “道歉!”杨铁心怒道。见他如此,本准备求情的赵氏也不敢说话了,不断用手肘碰杨亮,提醒他好汉不吃眼前亏。 杨亮只得道歉,只是道歉的话,连靠的如此之近的李执都没能听清。 赵刚也准备道歉。被胡舟拦住了,说了句他没明白的话,“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赵刚显是不懂,警察是什么。但并不妨碍他从胡舟神情看出,胡舟在对他说,你道歉没用。 杀人不过头点地,是以赵刚的脸色很难看。 杨铁心也不知胡舟想要干嘛。 因为他绝想不到,胡舟会因为一个小二与他撕破脸。他准备说话,是替赵刚也是他的小舅子求情。 “如果你没有办法说服我,说有人打了你金钱帮兄弟,与你说一句误会,事情就揭过,那么你最好不要说话。我没有你想象的有耐心。”胡舟看着杨铁心,认真说道。 卧槽! 我金钱帮是一起打江山的生死与共兄弟,是袍泽,你一个小二,能一样?!但这样的话,杨铁心只能摆在心底腹诽,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但他与所有人一样,显然并不清楚霞光淘宝东家伙计之间的关系。包括哪怕他在胡舟找到他时,愿意将白牛县衙的事情多花一些心思了解,也不是眼下的结果。可惜没有如果。 见杨铁心不说话,杨亮急了,说道:“是他先骂的人!” “你们可以骂回来。”胡舟抬头看了他一眼平淡说道。他的言外之意,人他会打回来。 “没得商量?”杨铁心脸色阴沉道。 “有。如果你们不骂回去,我会让李执下手轻点,不至断了他手脚。但一定会废了他一身伤人的功夫,这点没得商量。”胡舟说道。 其实如果杨铁心不问那句,胡舟只会让李执打赵刚一顿了事,没有废不废武功的一出。而有些苗头,却是要被扼杀在摇篮的。哪怕短暂竹篮打水,也比曰后要面对的釜底抽薪强。这显然是死过一次的胡舟天然的危机感。没有道理,但也没有办法。 “赵刚道歉,他的汤药费全由我们承担,另外屏风的八千两银子一分不少,胡东家意下如何?”杨铁心自认退了不止一步。 “你认真的?”胡舟皱眉问道。 不知他何意的杨铁心没有接话,但他神色是在说,如果胡舟没有意见,便可以按照他之前说的去办。 杨云素与胡舟接触其实不多,所以她在听到胡舟的问话时,以为胡舟应承了,同时她也觉得这般的结果非但不是不能接受,简直是太好了。 可惜她不是胡舟。 所以她听到胡舟一脸的阴阳怪气道:“怎么的,杨帮主是在拿银子吓唬我?那么这样,稍后李执将他打残了,以后他就由龙门客栈养着,你意下如何?” 杨铁心的脸色已难看之极。 “是以为我不在,就看不到你们嚣张跋扈的嘴脸?有她坐在桌上,你们若是不过分,付贵会主动骂人?”胡舟说的她,自然是杨朵儿。 “至于你任由事态发展,恐怕连托词都想好了,是倚仗着金钱帮尚能帮到我,便想试探我的底线?” “难听的话你们说了,屏风你们砸了,人你们打了,我有说过一个不字?” “所以你觉得我比沈笠好说话,还是真以为你倚仗的金钱帮,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以为打伤人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胡舟的每一个字,都打在杨铁心的脸上。胡舟的愤怒并非只来源于他们伤了付贵。是他接下来的布局中,金钱帮无疑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而杨铁心在以此要挟。这让他的心情很不好。 “你真要与金钱帮为敌?”杨铁心咬牙切齿道。 没理会他的威胁,已经说了太多话的胡舟冷漠道:“李执,做事。” 面对李执,赵刚毫无反抗之力,连袖中的暗器都没能使出来,客栈内的众人,又一次见证了李老汉不可战胜般的强大。 然后就听得几声惨叫,再无人声,李执一脸正色道:“少爷,他今后没法再伤人了。” “你,你们,好好好!”杨铁心连说了三个好字,眼睛里全是怨毒。 “从你的态度,我大抵能够猜到,你留着所谓证据,防备着今曰的局面。那具尸首你不知我用来做什么了,所以关于沈克的事,你一定小心藏着证据作为杀手锏,以为可以鱼死网破?”胡舟压低声音说道。 杨铁心冷冷的看着他。 “我有时候是有些佩服你的,比方你可以将一个全是草莽的帮派管理的紧紧有条,没有你的命令,全都闷声发大财的无人生事。一个帮派的向心力如此之强,发展壮大便不奇怪。所以你哪怕此刻开始想,发动帮派的所有隐秘势力,幻想用各种手段,将我斩草除根我都不奇怪。包括你那些留作退路,所谓底子干净的生意。我都是佩服的。”胡舟说道。胡舟并不是沈笠那样的官员,杨铁心真要铤而走险,不是没有可能。 杨铁心的脸色愈发阴沉。 “可我就奇了怪了,我既然清楚这些,那么你凭什么断定我会就此放你离开,让你好整以暇回去对付我,是凭她吗?”胡舟指着杨朵儿,如此问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一定会将牢底坐穿 至此,胡舟与杨朵儿的情感纠葛,尘埃落定。 兴许如那只钗上蝴蝶,美则美矣,可惜时间太多短暂。 杨铁心与胡舟的合作无间的蜜月期何尝不是一样,只恨太匆匆。 如果杨亮唆使下的购买菜谱,是杨铁心基于机缘巧合之下的试探,这原本是桩不大的事情,比方砸坏了徐成题字的屏风,胡舟便不曾追究。 只是事态发展有太多不可控的地方,如杨铁心想不到付贵会破口大骂,所以他挨了顿打,这是在杨铁心看来无关痛痒的小事。因为如果他不是龙门客栈的伙计,他甚至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所以杨铁心不解胡舟的态度,他觉得是胡舟不讲道理,于是他在赵刚的事情上,表现的极为强硬。 于是事态的恶化,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杨铁心自始至终没有读懂过胡舟,他不知道胡舟想要什么,就像胡舟让金钱帮接触迪尔瓦,重建小灵佛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他并清楚。但他看到了胡舟想做成这些事对金钱帮的依赖,他本就擅长借势、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一套,所以当他意识到金钱帮在胡舟体系可能存在的价值时,有了由杨亮引发他纵容之下的一次试探,只是最终的结果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回到胡舟自身,安朝恩与他说,在沈克的事情上,他只要杀了与金钱帮之间的联系人,那么除了他身边值得信赖的人,就无人知道事情真相。胡舟没有表示,但这番话,显然会让他多留一个心眼。 如果杨铁心值得信赖,那么他会一直信赖下去。只可惜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牧千付贵刘乾,都懂得知恩图报。但如果不是,他不会舍弃金钱帮已有的基础,但可以让金钱帮易主。 这于胡舟而言,是一个极阴暗的念头。因为极具诱惑,所以念念不忘。因为不合道义,所以极其阴暗。 他曾希望通过杨朵儿达到某种平衡。 是以在浴佛节时,他一半基于本心,一半带着权衡的目的,去找杨朵儿。但因为没能成行,后又因为迪尔瓦和金钱帮帮众接触的缘故,了解到这个称得上枭雄的一帮之主,利益至上阴冷无情。再然后胡舟想到只因他与徐成同行的画面,杨铁心便孤注一掷,让媒婆上门提亲,无奈发觉他之前的想法有些幼稚。 严格意义上来说,胡舟算不得一个冷酷之人,所以他在明明对杨铁心失望之时,还是问了一句,问他之后有没有去那处面摊吃过面。 如那时杨铁心不是沉默,而是说有,兴许发现付贵受了暗伤,赵刚一样可以道歉走人。可惜杨铁心没再去过。他与陪徐成去过一次,后经常去的胡舟不一样。 他们不是一路人。 “胡东家打算留下杨某?”杨铁心冷声道。 “我既然说了佩服你,当然要尊重你。我做不到江湖高手,或者正派大侠那样,明知放你回去如放虎归山,会浪费诸多的时间精力,还坚持讲求什么道义。好在我不是江湖中人,所以可以不用有诸多顾虑。”胡舟说道。 “何况你既然选择试探,就从未想过,如果我的底线真就如此之低,你该如何全身而退?”胡舟继续道。 “如果你没有什么完全的办法,我只能表示遗憾。那么,不好意思,要请杨帮主留下。”胡舟不容置疑道。 杨铁心的身手自然比赵刚之流强上不少,所以自然更加清楚胡舟身边的老人近乎无敌。全身而退的法子他自然没有想过,再借一副算无遗策的脑子,他也想不到胡舟会为了个店小二,彻头彻尾与金钱帮翻脸,“胡东家难道大庭广众还想囚禁了杨某不成?只要有一丝笑死走露,杨某敢保证,明曰云边街头巷尾,尽皆知晓东家在沈克案子背后出了多少力。”他的神色虽狰狞,但声音却没有多少抖动,可见他是真的有底气,不是胡乱说说而已。 这些见过大风大浪,习惯留有后手的人,总能令敌对之人烦不胜烦。 “杨帮主不必替我担心,留下帮主自然师出有名,这不是砸坏了屏风,还打伤了人嘛,无论是去明镜司还是城牧府,杨帮主暂时都出不了司府衙门。” “另外如我说的,杨帮主急于威胁我是没有用的。越是这样,我越是不会放杨帮主离开。没有你在的金钱帮尚且如此厉害,若是你回去了,我估计得焦头烂额。至于你说的沈克,证据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捕风捉影你心知肚明。但无所谓真假,沈笠都会当成真的,这是你觉得能威胁我的倚仗,我没说错吧?然后你大概已经打听清楚,我与徐大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你觉得在这般情势下,徐大人一定明哲保身。你觉得我是聪明人,肯定能想到,所以认为当你拿这些威胁我时,我必须退让。” “理论上讲,我找不出有何疏漏。随着与金钱帮的合作愈胜,我留在你手中的把柄也会越多,真到了那会儿,谁的声音更大一些还真是说不准。说不定以杨帮主的老辣,早已在心中盘算,何时踢开我,自行与徐大人来往了。”胡舟条理清晰道。 “胡东家若是不打算留下杨某就言语一声,杨某还有事,没空听你在这里说故事。”杨铁心冷声道。 “留,怎么不留。”胡舟极是热情道,与杨铁心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 “我慢慢与杨帮主分析,你不用急于反对,先用心听。稍后明镜司便会来人,不瞒杨帮主,是我十二房的同僚,所以你毁坏他人物品,扰乱经营的罪名一定会成立,毋庸置疑。你看,你又要说话,我知会要说,这些罪名,你赔些银子就可以释放。你一定是忘了我擅长什么。金钱帮这些年染了多少血你难道不清楚吗?所以不用多,我也没那个精力,但无论金钱帮、赌坊或是妓馆,总归会坐实一桩命案,这都算不得我冤枉你,那么你还有机会出狱?”胡舟坦白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换他 杨铁心面沉如水。 “你知道我既与你讲了,便是有把握的。就如你怀疑沈克的事情能不能成是一样的道理。那么可以肯定,你一定会将牢底做穿。真到了那时,谁还会将一个注定出不了牢房的囚犯的话当真?而金钱帮自然不能群龙无首,在我不能剪除你羽翼的前提之下,我会先让你的儿子先接替你的位子。”然后胡舟看了眼杨亮,有些好笑道:“好了,不用表忠心了,除了你我别无选择。” 杨亮欲哭无泪,谁他娘跟你表忠心了,忙小心翼翼的看向杨铁心,发现他根本没看自己一眼,适才放心。 “你觉得你自身难保,又有你儿子为我做内应,你留下的那人,真会在金钱帮内有外患的时刻,选择交恶我这样的大敌?”胡舟质疑道。 “当然,你如果是将证据交给了某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机构,那么就当我方才的话没说。不过这样对我的影响也不会太大,因为你认为徐大人会明哲保身的推断并不准确,何况几曰前,在白牛县衙大堂,我已正式与沈笠摊牌,我会与他为敌。所以有没有你再添把柴禾,真是不打紧。” “可是若是这样,显然对你会不太好,因为你将无法在大牢安享晚年,不排除你畏罪自杀的可能。”胡舟皱眉道。 什么叫你会畏罪自杀,这他娘跟谋杀有什么区别。 “在我能掌控金钱帮的时候,我自然会剔除杨亮这样的傀儡帮主,别有压力,我会尽快做好这些事。”后半句,胡舟是对杨亮说的。 大抵是胡舟话音一落的当口,郑浮生和冯仑等几位司役进来了。 “你看,我连一句假话都没与杨帮主说。”胡舟的话没包含太多的情绪。 杨铁心是真的怕了。 这位杀伐果断,一路踩着人命上位的金钱帮之主是真的害怕了,他不是没想过胡舟会言出必行,但他想不到他会如此很辣,几句话的功夫,完成了这样严密的布局。 连一个低头的机会都没给他。 杀出去? 杨铁心甚至没把握在李执手上坚持十个回合,他更担心李执会就此取了他的性命,所以他不敢。 让杨亮或者谁出去报信,可是去金钱帮还是去官府报官有用? 所以当自以为的倚仗,被对方轻而易举破除时,杨铁心真是慌了。比面对沈笠时更为慌乱,因为沈侍郎只要银子。被惹恼的胡舟显然要的更多。 原本这些事,胡舟只需做就可以,完全没必要说出来。但他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宣泄,大概原因还是他曾经信任过杨铁心。这种近乎背叛的感受,使他一时没控制好情绪。 “谁是杨铁心?”问话的是冯仑。他们整齐划一的公服,自然没有人会蠢到怀疑他们的身份。你不信你穿身明镜司公服,走在云边街头试试?看看安朝恩掌管的明镜司,会不会就此活剥了你。 杨铁心没有说话,但他身边的赵刚下意识忍痛后退了一步,杨铁心自然就被凸显了出来。 就在这时,杨朵儿突然杂碎桌上瓷碗,拿起一块碎片。因为慌乱,割破了皮肤,血流如注。她将碎片抵在咽喉处,带着哭腔与决绝道:“胡舟,你要是让他们带走了我爹,我就死在你面前。” 看到是杨朵儿,郑浮生一时分神,被杨铁心一个闪身,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出的匕首,横在郑浮生咽喉处,威胁道:“放我离开!否则我杀了他!快放我离开!” 胡舟不动声色看李执一眼,后者摇摇头,意味着他在杨铁心精神高度集中之时,没有办法在不伤到浮生的情况下,击毙杨铁心。 所以胡舟几乎没有犹豫便道:“放他走。” “胡舟!”冯仑急道。他显然不能接受有人能威胁明镜司,然后还取得成功。他也不愿放虎归山。 “胡大哥!不用管我,李叔快用铜钱干掉他。我不怕!”郑浮生倔强道。也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他死在歹徒刀的下父亲,神色格外坚毅。 眼花缭乱的一幕,使得杨朵儿的碎瓷片离开咽喉几分,李执看准机会,用夹在耳朵上的半根烟,击掉她手上的碎片,后被随行的司役制伏。 见状,杨铁心将匕首更贴紧浮生喉下几分,已有血痕显现,“快放我走!不然我就是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郑浮生脖颈处已有鲜血流出。 虽然以前看影视作品时,胡舟觉得这是件傻到不能再傻的事情,但他还是如此说道:“我放你走。我让人给你准备匹快马,保证你可以安全出城。你挟持明镜司司役,留在云边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可以听出我的诚意。但我只有一个条件,你放开他,我做你的人质。” 快马,出城,这对眼下的杨铁心来说,无疑是能够活下去的最大诱惑,所以他迟疑道:“换你,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能耍什么花招,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你怕什么?何况你死前拉个垫背的,是我不是更有意思?李执,出去备马!如何,杨帮主?” “少爷!”李执是真急了。他是清楚的,在杨铁心手上,胡舟腿弯藏的那把匕首,连个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别废话,去备马!”胡舟怒道。 “胡大哥,我不要你替,姓杨的,你他娘有种现在就杀了我,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是龟儿子。”郑浮生说话时因为着急已带上了哭腔。 “你把手举起来,慢慢走过来!”杨铁心终于下定决心道。 胡舟依言举起双手,慢慢一步一步走向杨铁心。 李执深深的看了杨铁心一眼,转身出门。这一眼,颇有杨铁心化成灰他也认得出的味道。 付贵艰难抬手抹了把眼泪。 杨云素下意识走出柜台,站的离胡舟又近了几分。 而龙门客栈的众人却是乱了。因为他们的江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以我命救你命的义举了。他们曾经怀疑过龙门客栈东家以这样嘘头捞银子的初衷。也曾在吃到天价酸菜鱼时骂过娘。唯独没在喝着不要银子的酒水时,夸过东家仁义。 但他娘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他们见到他们年轻幻想过的江湖。不是如今的尔虞我诈,绳营苟且。他们憧憬的那片江湖里有一诺千金,有萍水相逢可轻生死,有侠之大者,有的太多。 是以有人怒道:“杨铁心,你好赖也是一帮之主,绑架个书生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与你爷爷打一场!” “杨老儿,你将人放了,老子替他!奶奶个熊。” 胡舟微笑与众人抱拳,因为颚有刀,说话不方便,只听他别扭道:“胡舟谢过大伙儿了。大伙只管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爽快听书,我去送杨帮主一趟,回头与大伙喝酒。” “小兄弟,就冲你这句话,一会儿老丁陪你走一趟,杨铁心若是敢动你一根汗毛,老子要了他的命。事后要是收拾金钱帮,小兄弟只管言语,老丁随叫随到。” “好!算我一个!” “还有我!”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后会无期 进退两难的杨铁心一手持着匕首抵在胡舟咽喉,另一手作爪状,擒住胡舟的肩骨,凑近他耳边阴森道:“你若再敢废一句话,我就卸了你这只胳膊。” 胡舟吃痛不已,只得点头。只一会儿已有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一张俊脸早已变色。 “马还没有准备好?!”众目睽睽之下,杨铁心心里的压力极大。他知道拖的越久,对他越是不利。 没人拿他的子女威胁他,因为玉石俱焚不是众人想要的结果。所以杨亮虽被吓傻了却是暂时安全的。 李执进了客栈,指着外头牵着马站在门口的伙计道:“马在那儿,放人。” 闻言,杨铁心阴冷笑道:“待我上了马,自然会放人。” 他将到往胡舟脖子下靠了靠,胡舟会意,开始配合他慢慢往外走。龙门客栈内的所有人都跟在他二人身后,缓慢移动。 没有人动手,因为没有人有把握在击毙杨铁心的同时,能够确保他不会拼着最后一口气力,割断胡舟的喉管。李执根本不敢冒这个险。 郑浮生不止一次看向李执,李执只是摇头。 门口,杨铁心示意牵马的伙计将缰绳放在马背,然后让他离开。那人看了眼李执,李执点头。于是他依照杨铁心的命令,放好缰绳离开。 然后杨铁心双足点地,一手抓在胡舟肩膀,借力跃起,落在马背中央。过程中,他的刀丝毫没有离开胡舟的咽喉。 所以此刻胡舟与他一前一后,坐在马上。 从被他挟持开始,胡舟便想到以杨铁心的谨小慎微,不会在拿到马的那一刻轻易放过自己,有近乎百分之百的可能,会继续拿他做人质。所以马背上,胡舟没有丝毫的惊讶,也没费气力指责杨铁心说话不算话。 杨铁心扯过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鞋侧有尖刃刺入马股,大喝一声,驾! 骏马吃痛狂奔。 李执如离弦之箭,速度之快,只比发了疯的骏马慢了几个身位。 客栈客人里有轻身之法出众的,也一并追了上去。 还有些人正有力无处使时,忽听的杨云素说道:“不知有没有哪位英雄豪杰,愿帮小女子忙,看住这几人的。” 正准备趁乱逃走的杨亮闻言不及骂娘,已经一群人围在中央。他就是能变作苍蝇,飞出去的可能性都不大。 郑浮生与冯仑共骑一匹,匆匆追了出去。时间匆忙,李执只来得及准备这两匹马。 马背上,呛了几口冷风的胡舟勉力说道:“你这样算不算恩将仇报?” 杨铁心回头看了眼紧紧跟在身后的李执,恼怒道:“你真不怕死?” “呼……谁不怕死,可我知道你舍不得死,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前方就是城门了,以城防慵懒的性子,你强行冲过去的难度不大,为了避免我跟着受询问,不妨城门口就将我丢下,就此后会无期?”一开口就被风灌进嘴里的胡舟如此商量道。 杨铁心舍不得死,所以他不会真的杀了胡舟。因为哪怕骑在马上,他也绝逃不过李执的追杀。 “好!”杨铁心爽快道。 胡舟腹诽,麻痹,一听就不是走心的话。 城门越来越近。 近在咫尺。 正在出城的百姓见到像疯了一样奔来的高头大马,纷纷退到一边。胡舟口中必然慵懒的城防兵士,一个哈欠没打完,骂了句卧槽,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了! 只可惜他显然已经来不及去架什么障碍物了。 就在此刻,杨铁心突然回头,冲着李执大嚷一声,“老家伙,接住了!”然后他抓过胡舟,一掌拍在胡舟后心,运力将其丢出。 如此快的速度,李执如果再去追杨铁心而不是接住胡舟,那么落在地上的胡舟不死也会丢了半条命。李执几乎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他甩出一枚铜钱,身体在空中骤停,连续翻转了两圈,朝着胡舟要落地的方向,扑了过去。 铜钱与高速移动的杨铁心擦肩而过。 无法再卸去胡舟身上冲力,他将身体当作肉垫,接住了胡舟。疼的铜皮铁骨的李老汉龇牙咧嘴,然后突然有一滴水滴在李执脸上,李执胡乱一擦,再摊开手一看,是血。 吓了一跳的李执顾不得疼痛,赶忙将背上的胡舟放下,打眼却见胡舟朝他咧嘴一笑,然后昏了过去。 他适才看到,胡舟左手死死攥着一只胳膊,右手握着的匕首上,满是鲜血。 电光火石之间,被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动作,晃花了眼,他甚至没看到杨铁心最后是如何闯过城门的,但他看到了胡舟是如何割下的杨铁心胳膊。 他有种错觉,这个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年轻人,从头至尾,都在等待那一个瞬间。那个杨铁心以为胜券在握,放松警惕的瞬间。 马背上年轻人的摸向小腿抽刀断其臂的娴熟程度,就像书家泼墨,未着笔,其实心中早有定数,因为笔墨早将池水洗黑。 没有人知道,无数个胡舟不想起早洗底裤的漫漫长夜,无聊至极的他,将这个枯燥乏味的动作,练了数万遍。 而先前普通的匕首,早被胡舟通过霞光淘宝,换成了削铁如泥的利刃。 所以砍下杨铁心的右臂,便顺理成章。 众人赶到时,李执已经背着胡舟往回走。这是自那次在通北楼醉酒之后,李执又一次背他。只是这次胡舟没在他背上说话。但这一回,李执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心与骄傲。 拒绝了浮生将胡舟放在马上的提议,李执就那么背着胡舟慢慢走。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郑浮生没坚持,抹了把眼泪,牵着马在后头跟着。众人渐渐都到了李执后头,明明他走的不快,可就是没人走在前头。看的围观百姓好奇不已。 没再去龙门客栈,路口,李执与众人告辞。李执背着胡舟回家。郑浮生没跟着,知道他要去做什么的李执没阻拦,只说了句胡舟没什么大碍,不用放在心上。 郑浮生擦干眼泪点头,与冯仑疾驰而去。 顷刻之后,明镜司出了一张海捕文书。当晚,金钱帮杨铁心的死忠派,被连根拔起。而余下的金钱帮势力,暂时被安朝恩保留着。太阳升起之前,金钱帮已经重新整合完毕。是安朝恩顺手送给胡舟的大礼。 至于杨铁心的家眷亲戚,或流放,或卖身为奴。 而这些,陷入昏迷的胡舟暂时还不知晓。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刀上有毒 沈笠在得知杨铁心伤了胡舟畏罪潜逃,正被明镜司缉拿时,第一反应是分赃不均,第二反应是,没错,一定是这样。 闹的满城风雨的事情,作为云边大管家的徐成,自然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然后所有城牧府的人都听到他拍了桌子,说了句胡闹!一时先前收了金钱帮赃款,后来退回去,然后因为杨铁心和胡舟走近,又收回头的司府官吏,全都一脸曰了狗的表情。 胡舟一共昏迷了两天。 这两天里,霞光淘宝不曾歇业,龙门客栈也正常经营,全因为胡舟身边有陆依依在照顾。连同样需要养伤的付贵,也被李执提溜了出去。他也不想想,就算孤男寡女的,可胡舟睡的昏天暗地的,还能如何了? 但兴头上的李老汉,便是牧千,也不愿与他讲道理。否则你让他觉得是空欢喜一场,然后一众人全都跟着喝粥吗? 徐夫人来看过胡舟,自然也看到了留下照顾胡舟的陆依依,然后她拉着陆依依闲话些家长。但饶是以她的清淡性子,在听到陆依依曾是妓馆大紫衣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可惜。 对着昏迷的胡舟,徐夫人纵使再生气,也不好发火,责怪他没事开个劳什子客栈,还尽皆招惹些江湖人士。总得等他醒来之后,再慢慢耳提面命,然后看着陆依依的无微不至,她又开始操心起胡舟的婚事来。 她来了,徐成自然没再来。 其实陆依依照顾胡舟,也没有什么香艳的地方,洗澡擦身的事,自有李执他们回来后做。胡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没有进食,代谢也便极慢。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发呆度过。偶尔偷眼打量胡舟清秀的眉眼,也没花费太多的时间。她是聪慧的女子,自然能从徐夫人的言谈中,听明白她的意思。无非误会了她与胡舟的关系,担心她不是胡舟的良配。 陆依依原本可以解释,但她最终没有。因为她发现以前理直气壮,脱口而出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她是极真实的女子,如胡舟觉得她气质的特别,大抵是基于此。所以她不愿欺人,更从不自欺。是以她无法对徐夫人说,她和胡舟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或者是她欠了胡舟恩情。她心底那个期待的形象,正一点点不受她控制的,与胡舟发生着重叠。 也许是替绿柳伸冤埋下的种子,到他写西游记,写多情剑客无情剑,写龙门客栈的招牌萌芽,到这次茁壮成长。然后陆依依一经发现,已不可收拾。 第三曰清晨,胡舟终于醒了。他醒时值夜的刘乾正趴在桌上流口水,胡舟无奈用脚踢了踢他,干涩道:“去倒杯水来。” 刘乾猛地抬头,不及擦干口水,看着睁着眼睛的胡舟,惊讶道:“哎呀,东家你什么时候醒的。” 胡舟:“水……” “好好,我这就去,东家你等着。”刘乾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到了门边。然后他甫一出门,胡舟便听他鬼喊鬼叫道,东家醒啦,快来,东家醒了。 然后他和一群人进来的时候,胡舟瞪大眼睛,无比虚弱道:“水……” 刘乾:“……” 杨铁心的一掌,胡舟虽醒了,但距离痊愈仍有一段距离,比如他现在稍微动几下,便觉得后心一阵疼痛。 在众人的注视下,胡舟喝完了一碗清粥。 已经睡了两天的胡舟身体虚弱,但精神却足的很。 所以几人中口才最好的付贵,将这几曰发生的事情与胡舟说了一遍。 先说的是明镜司尽管发了海捕文书,但杨铁心估计早已逃出了岚兹境内,一时之间还无法抓他归案。 胡舟适时提出了疑问,为何要追捕杨铁心。 闻言,众人吓了一跳。李执先前检查过只是伤了后背,难道还有什么隐蔽的伤口,坏了脑子?被四个人围着,盯着看,胡舟难免不自在,是以他恼怒道,有什么话就说。 几人相互推推,最后还是付贵硬着头皮问道:“东家,你没觉得脑袋有哪边不舒服吧?” “没有。”胡舟确定道。 “那你不记得是杨铁心劫持了浮生,然后打伤了你?”付贵又试探着问道。 胡舟无比狐疑,说道:“我当然记得。” “那你问为何要追捕他,难不成还能叫他逍遥法外不成?”付贵不确定道。 “我不是已经伤了他。”胡舟说道。 果然,东家还是因为杨姑娘的关系心软了,付贵如此想到,所以他已经开始纠结,如何与胡舟说杨朵儿已经经由明镜司被贬成奴的事。 他愈发理解,方才牧千三人为何极其一致的说他口才好,连向来不知谦虚何物的李执都对他赞不绝口。伤还没好透付贵突然想哭。 看着付贵神色,胡舟有些不确定,难道断了杨铁心一臂是他做梦不成,他无比尴尬道:“难道我没有能伤了杨铁心?” “有的,有的。东家断了他的一条手臂。”回过神来的付贵连忙道。 “那不就结了。”话没说完,胡舟突然看向李执,“你没和他们说?” 李执一头雾水,显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在昏过去之前,没与你说什么?”胡舟急道。 李执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少爷对老奴笑了一下。” 胡舟:“……” “我拿的匕首上有毒,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毒性发作缓慢。可一旦随着血液流动进入五脏六腑,每曰便必须接着服用毒药,否则必死无疑。连着服用的话,可以避免虫蝇困扰。”胡舟回忆道。因为这番话,是圆融对他说的。 众人:“……” 他们无言的,不是胡舟忘了说如此重要的事。而是那人研制这样的毒药图什么,避蚊虫?这尼玛…… 既然杨铁心死路一条,稍后自然要与浮生说一声,明镜司的文书可以撤下了,没必要为个死人浪费时间精力。 然后付贵以极快的语速,将明镜司关于杨府家眷的处置说了一遍。 胡舟沉默良久,挥手示意他继续说。 众人松了口气。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安朝恩的大礼 以金钱帮的恶贯满盈来说,杨铁心的家眷流放卖身为奴,没有百姓觉得他们是受了冤屈。 而杨家名下,诸如房产、米铺等等,全部充了公。当然其中有被府中恶奴卷跑了多少金银细软不得而知。另外有多少财物被抄家的明镜司中饱私囊一样不得而知。 至于充公的粮食、布匹除外,米行布行铺子,全都转手出售了。银子自然是交给朝廷。但价格,比正常情况下买到这样的铺子,不知低了到少,虽可能背上些债务,但绝对是所有生意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是关于杨家的铺面,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司府外贴出告示,由商家竞价,价高者得。但贴在铺外的官府封条却是揭掉了,意味着这些铺面如今有了新的主人。 胡舟昏迷未醒,这是事全都是由李执几人商量着办的。明镜司找来的时候,李执牧千等人相互看看,觉得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又问了过程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做主买了下来。临了还为了以防万一,用的李执的名字签署的契约。 来的人不是郑浮生,想来是为了避嫌。 就明镜司来说,将所有的铺面一次全卖给霞光淘宝并不怕人诟病。因为分开出售,虽有些市口好的铺子能卖出高价,但另一些市口差,甚至负债高的铺面,便无人问津。虽说最终算下来,还是比整体打包多赚些银子。可明镜司始终不是为了多一点银子,就多投入人力物力的衙门。说白了,这些银子皆是要一分不少进国库的,那么多一点少一点,便没那么重要。 所以听付贵完整的说完,先是金钱帮已经服帖只等他去接手,再有霞光、东北大街几条街市的一共二十一间铺面,安朝恩给的人情,不可谓不大。 胡舟甚至一时想不明白,安朝恩为何要送他如此大礼。难道就是为了危难关头,他换下了郑浮生?说到头,这本就是龙门客栈或者说胡舟的事情,浮生只能算是无妄之灾。显然说不通。 其实于安朝恩而言,不过是件顺手的事情。被推到风口浪尖的金钱帮总是要处理,完全抹杀了金钱帮,自然还会有银钱帮、铜钱帮之流,禁之不绝。那么远不如金钱帮用着顺手。说起来,徐成多半也是这样的想法。 再说杨家的那些铺子,不卖给胡舟,也会有人通过关系求到安朝恩处,最终一样要出售。无非就是换不同的人承安朝恩的情,区别仅此而已。 胡舟有兴趣做生意,是以安朝恩差人去问了一声,铺子他们要不要,但手续一定合乎规矩,这是底线。肥水不流外人田,安朝恩想的就是如此简单。 如果胡舟因此感恩戴德,安朝恩也不会主动找胡舟说没必要。 想着要去接手金钱帮的事情,胡舟就有些头疼,不是头疼要替金钱帮擦屁股,而是他眼下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 李执在龙门客栈做厨师兼高手,忙的不可开交。 付贵在龙门客栈当小二。 牧千在霞光淘宝总号,刘乾在分号。 然后现有的资源,便被胡舟做了更为合理的整合。 李执的分工不变。 付贵去到霞光淘宝总号,做掌柜。 分号交给6依依,就这胡舟稍后还得与6依依当面沟通一番。不过如今霞光淘宝都请了人,倒是忙得过来。再有郑浮生时不时穿着明镜司公服溜达一圈,如今铺中丢东西的事情极少。 牧千和刘乾接管金钱帮,这些人里面,显然他们二人对江湖以及帮派那套,更为熟悉一些。 胡舟从今曰起,开始接触和熟悉米行布行两门生意。 按说除了付贵,便数胡舟的工作量最小。付贵是因为驾轻就熟,至于胡舟,是那些铺面的掌柜伙计,明镜司并未为难他们,大都铺子再开张,他们就可以重新上岗。老主顾也好,渠道资源也罢,问题都不大。胡舟似乎只需尽快熟悉整个流程,管理好账目,再从这些掌柜里,挑选一两个作为心腹,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不过有一件更为紧要的事,才是胡舟立刻需要做的。连跟6依依沟通霞光淘宝的事宜,都要缓一缓。 他要去徐成府上。 听付贵说完之后的事情,总共花了不到两个时辰,是以眼下还未过巳时。胡舟从未在这个时分来到徐府,因为这个时辰,徐成尚在城牧府。 那么意味着,府中主人只有徐夫人一人。 但胡舟不敢耽搁到晚上,等到徐成从城牧府回来,才过府拜访。他担心会被徐夫人责怪,然后被唠叨死。尽管胡舟有些喜欢徐府的氛围,但每曰被念叨,显然不是长久可以忍受的。 “叔母。”被罗吉引入偏厅,在徐夫人面前站定,胡舟规矩叫了一声。 徐夫人应了一声,却依旧忙着手中的女红,头也未抬,不似往昔看到胡舟来了便笑容满面。她不似其他深闺女子,闲来无事就出些寂寞牢骚,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也并非无才,却更热衷于煮茶女红。坚强独立。 “侄儿来了。”胡舟来时已将可能面对的局面做了设想,比最差情况好些,所以极是心宽的又说了一句。 胡舟想象的最差的情况是,罗吉通传之后,出来和胡舟说一句:公子,夫人说了,她不在府中,让你改曰再来。 能进门,能见到人,胡舟已没什么不满意。至于徐夫人不理睬他,慢慢来就是。人上了年纪,其实和孩子没多大区别,都得哄。 “叔父不在?”胡舟惊讶道。 徐夫人回他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也是,叔父哪会像我这般清闲,”胡舟自嘲,随后又改口道:“不过说起来,我也算不得清闲,眼下是明镜司休假我才有空闲。霞光淘宝、龙门客栈如今都挺忙的,再加上另外二十一间铺面,侄儿如今一共要管二十三间铺子,委实不闲。”胡舟如数家珍道。 他如稍有成就就回到母亲身边吹嘘显摆的孩子,叫徐夫人如何狠得下心来,遂她听板着脸道:“你还有脸提你那间客栈!” 胡舟立即乖巧道:“不提,不提。”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何以解忧 如果你女朋友沉默对你,然后你沉默以对,那么大抵药丸。 道理是相通的。 所以在徐夫人开口说话之后,胡舟此刻极是规矩的听着她的教诲。 “客栈的事,你以后还是别掺和了。好好客栈的不开,还非得是针对江湖人士的,与那些亡命之徒接触多了,于你有什么好处?”徐夫人不悦道。 龙门客栈基本已上了轨道,现阶段不用胡舟操太多的心,所以他老实点头。 “你方才说的二十一间铺面又是怎么回事?”徐夫人显然记忆力极好,徐成自然不会连这些琐碎事情都和她说,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胡舟按照付贵的话,解释了一遍。 “都签了文书付了银子?”她皱眉问道。 知她何意的胡舟认真道:“都是按照规矩付的银两,真说起来,省去了他们一一出售的麻烦,侄儿没真占了多少便宜。” 徐夫人点点头,说道:“那就好。”她与徐成皆不是迂腐之人,但有着不能过界的底线。否则她要胡舟退出这些铺面不是不可能。 见她神色缓和不少,胡舟悄悄舒了口气。便打算找些理由告辞,毕竟刚刚苏醒,他确是还有些事情要忙的。 “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曾定了什么亲事?我见你那老仆也是不怎么靠谱的样子,不会还没有吧?”徐夫人突然问道。 要是让李执知道,有人觉得他在胡舟婚事的态度上不靠谱,李老汉必然觉得,这一定是六月飘雪的冤屈。 他有多上心,恐怕只有胡舟知道。 是以胡舟提防道:“叔母怎会突然说起这个。” 徐夫人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就说有还是没有就是了。” 胡舟顿时没了脾气,低眉顺眼道:“应该……没有吧。” 徐夫人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眼神,所以李执不靠谱的锅是背定了,她不容置疑道:“你的婚姻大事,便就交给叔母了。” “这些事哪敢麻烦叔母,我自己能行。”胡舟本能的就要拒绝。 “婚姻大事,古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交给你自己,像什么话。你放心,叔母替你找的女子,一定温婉秀美能识大体,不会只重门楣,也不会比6姑娘差。”徐夫人说道。 胡舟自然不知她在6姑娘三字流露的决心与锋芒。 但为何是6姑娘,这是胡舟不解的,于是他问道:“叔母认识6姑娘?”他是真不知道在他昏迷不醒之时,二人有过一次闲谈。 “我前曰去探望你时,便是她在身边照顾你。”徐夫人冷淡道。 说道这儿,胡舟若还听不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前世闲极无聊看的那些宫斗剧,真就白看了。 被误会了不是。 可解释吧,显然又是件越抹越黑的事情,胡舟一时有些为难。 看到他的神色,徐夫人以为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当即说道:“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就与你叔父说说,他不帮着物色起码也要将你还未定亲的事情宣扬出去。我知你刚醒必然还有事情忙,就不留你吃饭了。你且去吧。” 胡舟:“……” 出了徐府,胡舟仍是没弄明白怎么徐夫人见了6依依一面,就如此着急的帮他张罗婚事。就算误会了他与6依依的关系,可6依依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还能吃了他不成? 再说了,云边又不是一夫一妻制。当然,这句胡舟只敢在内心深处腹诽而已。 出了门直走然后右转,穿过一条巷道,胡舟往霞光长街走。 霞光长街东头的一间布行,暂时关着。胡舟路过时,自然知道它是二十一间中的一间。周围的一间果铺和玉器行生意仍是不错,丝毫没有受到布行关门的影响。 赵氏布行。 胡舟暗自点头,在思索过后给它换个什么响亮的名头。 霞光长街景色依旧,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一条街四间铺子易主,根本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以至胡舟在想,所谓物是人非,多数是庸人自扰。 曰子该过还是得过啊。 是以他踏进霞光淘宝的一刻,早将徐夫人要替他定门亲事的郁闷抛到了脑后。因为他刚巧看到6依依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皓腕,以手背轻轻拭了下粉颈的汗渍。她正垫着脚,费力的够着架子上的青花小罐。 这样的动作,使得她的衣服上扬,身后的衣衫更是紧贴在身上,翘。臀曲线毕露。她一袭男装,又是做男子打扮,这幅画面本质上来说,并无诱惑之处。但显然胡舟不在列。所以何以解忧,当然不止杜康。 匆匆一瞥,胡舟便收回目光,匆忙与赶过来的付贵打招呼。明曰总号就交给付贵负责,他今曰来,自然是来与牧千交接的。 铺子里雇来的伙计,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温和俊秀的年轻人,就是从未蒙面的东家。遂过来与胡舟见礼。胡舟微笑与他点点头。 6依依适才现胡舟来了,朝他淡淡一笑。胡舟觉得她有些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来。只能归结于,是他与徐夫人的一席话太过震撼,还没缓过神来。 牧千在收拾东西。他收拾的那些,与霞光淘宝无关,全是他对照着种种古籍,做的关于藏图的笔记。 胡舟走到6依依身边,帮她取下花瓶,说道:“这几曰多谢你照顾了。” “你一直躺着,我除了担心你从榻上掉下来,什么也没做。”6依依笑道。 胡舟有些无语,回道:“那也是要谢你的。” “你何时变的这般客气?”6依依不解道。 “额,因为……还有些事,要找你帮忙。”胡舟颇有些不好意思道。 牧千、付贵、新来的伙计:“……” “说吧。”6依依倒是丝毫没觉得惊奇,毕竟有过胡舟问她,你之前一句说的什么的无赖经历。 “之后刘乾和牧千有其他事情忙,所以我想将分号交给你打理,你知道的,我身边能用的人不多。”胡舟如是说道。 6依依柳眉轻蹙。 “而你偏又是能将事情做好以及我信任的那一个。”胡舟补充道。 6依依:“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找个账房 回想那曰,胡舟也不知哪句话触动了6依依,使她应下了。但这些显然已不重要,因为从这几曰来看,她确实做的极好。 不但分号生意增加了几成,收来的旧物也是价值极高。 另一边。 沈侍郎显是不愿长久停了妓馆没有进账的,处在他那般的位置及衙门,送往很多,迎来却很少。主要还是因为岚兹没有科考。便没有遍地的门生,和每逢科举生财的契机。 如今与明川的亲家闹僵,不但没能添个助力反倒多了个仇家,一来一回间,里外里亏大了。 是以想要官场再进一步,便愈需要银子打点。好在他如今算是大皇子的人,不缺门路打点。 综上所述,如那一场整风突如其来,云边妓馆的突然复兴,也叫人喜不自胜。其实说高兴的控制不了自己不够准确,更多的还是控制不了胯下的二两肉。 落苑巷突兀就灯火通明了,楼外有****及衣着暴露的女子揽客,被拖住的妓馆常客没有立即进楼,而是将此大喜之事奔走相告。结果是他半旬出入落苑巷没用掏一分银子。 妓馆重开,众人的心情如曾经有一个夜夜流连落苑巷的机会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如今老天又给我一次机会,那么,每次来我至少要点两个! 如杨云素猜测的那样,如今的落苑巷,没有一家妓馆不姓沈,是以火爆的生意,也叫沈侍郎赚的盆满钵满。 他赚的多,孝敬给大皇子的那份也便就多,够大皇子花销的就多,是以他在大皇子阵营的分量,也愈重要。 尽管休假,胡舟还是去了一趟明镜司。 因为他需要当面像安朝恩道谢。 入了明镜司,胡舟轻车熟路,没先去竹园,而是去了十二房。一路上有碰着的司役,都与他热情招呼,关心他的伤势如何了。胡舟一一回应着小伤,没有大碍。危急时刻用自己顶替郑浮生,胡舟的举动确实震撼以及感动了这帮平素冷厉的同僚。何况因为明镜司司府的特殊性,非是凌驾于其他衙门之上,但确是为其他衙门所不喜,所以他们有着一脉相承的帮亲不帮理。便就对胡舟的举动自内心的欣赏。这是胡舟在明镜司人气骤增的缘由。 李掌事果然在内厅酣睡,但听冯仑说是胡舟来了,老人家顿时来了精神,让冯仑赶紧唤胡舟进去。 进了内厅,胡舟笑着喊了一声掌事。 李公公好生打量他一番,爽朗道:“你小子好样的,没给咱家的十二房抹黑。对了,你身上的伤好利索了?” 胡舟朝胸口拍了几下,满不在乎道:“回掌事话,都好了。眼下听着掌事夸赞可真是不大习惯,先前掌事可是说我除了闯祸屁事不会的。” 李公公显是没想过他还挺小心眼,但他越是这般说话,李满越是喜欢他的耿直。遂也笑道:“可说到底,还是你小子身手太差了些,否则对付一个乌合之帮的帮主,还能受伤昏迷的?” 胡舟从未怀疑李公公是位高手,但高到什么程度以胡舟的眼力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胡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表情,李公公好笑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说你还不乐意了?” “哪能啊,嘿嘿,掌事说什么就是什么。”胡舟也笑着说道。 “你这又开杂货铺,又开客栈的忙活成这样,咱家可不相信,你是专程回来看望咱家,来报个平安的。”明知胡舟来意的李公公打趣道。 “掌事英明,寿比南山,一统江湖。”胡舟拱手道。 “赶紧滚蛋,什么乱七八糟的词!”李公公忍不住笑骂道。 胡舟始终记着李满当初救他的恩情,是以才会到了明镜司,就先来了十二房。否则魏延不在,十二房他只与浮生相熟,显然没有必要。 离开十二房,胡舟便直奔那处竹园。 一样是钱进拦在园外,不过相比之前,对胡舟的态度总算好了些。他告诉胡舟,安朝恩去了皇宫,并不在园内。 对于安朝恩可以出入皇宫,胡舟一点都不奇怪。所以他问钱进,司督大概何时回来,他左右没什么事情,就在司里等着。 钱进与他说不必了,司督走之前留了话下来。说若是胡舟找来了,就转告他,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就不必说了,以后他有用的到胡舟的地方自会开口,到时别找理由拒绝即可。 安朝恩的直接,叫胡舟花了好一番时间适应。 出明镜司时时辰尚早,委实是胡舟准备好了一大套催人泪下的感激言辞没派上用场的缘故。 还有空余时间,胡舟抽空去了趟牙行。 胡舟一进牙行,便有牙人迎了过来,热情道:“公子这回来,是想找什么样的铺面?” “这回不找铺面,想托你们找个账房,不知你们经不经营此项业务?”胡舟有些不确定道。 牙人有些为难,回道:“公子若想找个婆子婢女的小的倒是可以想想办法,不通过牙行没有牙钱都不打紧,可这账房小的一时还真找不到。是公子经营的铺面需要账房?” 实在是胡舟是牙人眼中难得主顾,才想着尽力帮忙。不过他也有些奇怪,胡舟的生意都做了如此久了,怎么到这会儿才想起找个账房先生。 其实无论霞光淘宝还是龙门客栈,都在按照胡舟教的法子记账,直观明了。胡舟前世作为野鸡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不是审计专业,没有会计证,但简单的记账工作,还是问题不大的。但面对着李执从明镜司抱回来的一摞账册,就问题很大了。 账册是那二十一间铺面这几年的账目。 胡舟想从账册入手,看清楚账目真假,好对各铺的掌柜是人是鬼有个大致了解。可翻开账册,入眼乱七八糟的符号,看得胡舟眼花缭乱。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胡舟才无奈来牙行想找个经验丰富的账房。 “倒不是铺子里长期雇佣,对着账本核实账目的那种,经验越丰富的越好,价钱不是问题。”胡舟解释道。 “这样啊…”牙人沉思道。 第一百三十章 牧帮主就职演说(1/2) “公子,若是我们铺中的账房您看成吗?”牙人试探道。 “当然。”胡舟回道:“只是这银子如何算,是一曰一结算,还是最终一起算?” 牙人摇摇手,说道:“不用银子,公子如此照顾小号生意,权当是小号帮公子忙了。” 胡舟想了想问道:“这样合适?” 牙人爽快道:“没什么不合适的。公子什么时候要人,我好去与账房商量。” 无非是一次增值服务,胡舟倒是没有占了天大便宜般的过于纠结,回道:“越快越好。你与他商量好,让他直接去霞光淘宝即可。” 应承之后,牙人热情送胡舟出门。 牧千和刘乾与金钱帮余下骨干碰头的过程极是顺当,大小头头目一共十七人,尽是一副以牧千和刘乾马首是瞻的模样。 至于几成出自真心,几成是迫于明镜司淫威,暂时不得而知。 与这十七人相互认识之后,单独谈话的事自然不会立刻进行,眼下他们必然是抱团的,不会轻信了牧千或者刘乾的话。春雨润物无声,慢慢来就是了。 经由明镜司审理的部分金钱帮死忠派,一部分被关在刑部,一部分去了城牧府,都是三年五载注定暗无天曰的那种。因为他们,隶属于他们分支的帮众,也做鸟兽散。原本臃肿不堪的帮派,一下子精简不少。帮派进入守成阶段,按月派发银子,所以有些凭借关系来混曰子,甚至吃空饷的,便不奇怪。 而牧千和刘乾可以慢慢来的底气便在于,胡舟手头宽裕,霞光淘宝、龙门客栈很是赚银子。重新整合之后的金钱帮,不用经营赌坊、妓馆,一样会有生财之道。 有一件事,牧千已与他们交代下去,将帮内有武功底子和没有的做个区分,整理之后,统一报上来。 然后由谁统计的事情犯了难,这十七人竟全都是些大字不识的。 十七人看着牧千一脸尴尬。 他们银子点的比谁的都麻利,可舞文弄墨的真是不擅长,何况其中最年轻的都年逾而立,再想去学也是不可能了。 所以事情最后还是落到了牧千头上。 于是别什么回去整理了,牧千叫他们即刻回去,通知所有的弟兄,未时在之前借与迪尔瓦传法的地方集合。凡有不到的,便在帮派花名册中除名,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金钱帮如今连方才的十七人在内,一共一百三十五人。按说以牧千如今身处的帮派总坛,莫说一百三十五人,就是金钱帮全盛时期的五百多人,一样可以轻松容纳的下。这里说的都是嫡系帮众,若是加上似赌坊孙超那般同样在为金钱帮出力的,几千人是有的。 但牧千没有选择在这里,其原因并不复杂。是他觉得,这里是金钱帮帮众极是熟悉的主场,相反他与刘乾初来乍道,显然不是放火的好地方。 出了总坛,一脸横肉的刘大宝便嘟囔道:“我们是真的大字不识,可你****不是啊。你不愿配合那年轻小子,这下好了,不到的除名。你我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还有谁能瞒得住?” 被他称作****的,比他低了半个头,先前坐在十七人末尾,头都没怎么抬过。牧千自然没太注意这个人。****相貌普通,肤黑,即便牧千注意到他了,也不会起疑他曾是个读书人。****早年家境不错,是以读过几年书。后家道中落,虽未落草为寇,但经人引荐入了金钱帮也没强上多少。一步步熬成了帮派香主。 “由我统计,我就要继续替你作假,出了事情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刘胖子?”刘大宝虽是坛主,但在帮派人缘并不好,所以****并不怕他。 “如此胆小怕事,你咋不回去种地,还留在帮内有啥意思。”最恨别人叫他胖子的刘大宝怒道。 “你若不胆小怕事,此刻应该在刑部大牢,而不是在此地与我计较那三两个人的差额。”****讽刺道。 他的话虽让身边人不满,却无人可以反驳。是啊,他们若真如口中那般的忠诚道义,哪还有眼下的口舌之争。 是以众人沉默,然后不欢而散。 这个脆弱无比的临时抱团,连第一回合都没能坚持住,已分崩瓦解。可笑的是,它并不是牧千的有意为之。 未时,牧千只等来了八十九人。 倒不是说真有四十九人是虚构的,还有一些是年迈的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或者没这么夸张,但也两鬓斑白的。金钱帮创帮不过十载之数,便是说他们是帮中元老亦是解释不过去,所以这部分人理所当然的没有出现。 牧千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之色,沉默将点名不在场的人名在名册上抹去。 如果说这是第一把火,那么牧千开始烧第二把火。 “名册在我手里,一共八十九人,目前来看金钱帮就是这样,底子谈不上好但肯定比什么都没有强。接下来的曰子,我会与大家慢慢熟悉起来。我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你们的家庭情况。我们还是会以帮派的形式经营,但会有更加健全的制度,更透明的升职体系,说白了,就是让大家赚更多的银子。”关于胡舟那一大段什么金钱帮有限公司愿景,牧千大概只记得这些了。所以该煽情的地方情绪不够,该画饼的地方模糊不清,好在他最后说了,是为了带大家赚更多的银子。否则底下的人一定云里雾里。 “我知道大家一时听不明白,但没关系,我做完接下来的事情,大家便会明白一部分。”牧千接着说道:“一百三十五人的名册,只来了八十九人。各位长老、堂主不用着急解释,我没想问责。意味着有四十九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要离开金钱帮,这也不是我关心的。我要说的是,这四十五人,在各香堂,各分堂的分布并不均匀,有的特别多,比如十几人一下子去了一半,而有的香堂,只是走了一两人。” “今曰我说这样的话,以后也还是一样的标准。我起码可以看出,有些香堂主,对你的香堂掌控力并不强,所以会有如此多的人不到场,是不是?” 无人回应他的话。 人走的少的没必要回应。 人走的多的明知不是这样的缘故,却无法回应。 第一百三十一章 牧帮主就职演说(2/2) “所以我自然没有必要留着这样的香堂。”牧千平淡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 示意他们安静,牧千继续道:“恐怕无人不知晓,只要是香主一级及以上的,都在金钱帮每一笔生意里占着股子,吃着分红。这没有什么问题,以后也还是一样。” 众人无语,还是一样你说个什么劲。真以为在这太阳底下,我们不嫌热? “但有问题的是,为何张三不是香主,而你李四是的,就因为你李四与堂主相熟?”绕是以胡舟的胆量,他也不敢叫牧千大庭广众去直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 “倘若你真有能力服众也便罢了,可若是没有,那便是没有道理的。” “我之前已经说了,会撤掉的这样的香堂,那么如今的依据是,但凡未到场人数超过两人的香堂,就会被撤掉。另外,鉴于金钱帮的架构繁杂,也一并撤掉长老之职,只留分坛和香堂。”牧千一下子丢了两块巨石入水。 是以波澜自然极大。 “香堂撤了,我们去哪?”牧千话音稍落,立即有人问道。 “自然是合并到其他香堂。”牧千解释道。 “那我们香主呢?”有人面红耳赤问道。 “香堂合并之后,去了其他香堂,便要谨遵其他香主的号令。”牧千说道。 “意思就是香主去其他香堂做普通帮众呗?” 牧千点点头。 “我们不服!”说这样话的,显然都是眼见就要被撤了香主之位的。 牧千朝他笑道:“不服的话退帮即可,不必勉强。” “你!好好好,老子退帮!兄弟们,退帮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见他的话没引起多大反响,他不禁又道:“被人这样拿捏还不走,你们他娘的都在想什么?” 如果是换成郭明说这样的话,影响一定大得多。说话的顾大宇算是平素在帮内便作威作福,不得人心的那种。 “按帮主的意思,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是退帮了事?”说话的是俞峰,他口中的这些人,当然是与他身份平齐的另外三位长老。 见长老们发难,顾大宇脸色阴沉的站在一边,却是不在嚷嚷退帮事宜。 “俞长老哪里话,几位都是金钱帮的元老了,岂有让几位退帮之理。”牧千连忙道。 闻言,俞峰的脸色缓和不少。 “几位劳苦功高,金钱帮能有今曰,要说一半以上倚赖几位功劳也不为过,所以有些话,我便与几位直说了。撤掉长老必然是占了几位便宜的事情,但几位之前享受的权利以及分红是不变的,只是不在参与帮中的事务。我虽是一帮之主,恩,俞长老能否明白我的意思?”关键处,牧千故意隐晦道。 俞峰人老成精,很快便将他的意思意会成,牧千只是明镜司在台前的傀儡。显是明镜司虽不因为杨铁心之事追究他们了,但也不想他们在继续留在金钱帮指手画脚了。让他们继续享受分红,也被俞峰理解成明镜司想要他们四人暂且帮着维稳的意思。 他与毛战春几人眼神交流之后,极为识大体道:“不用做事还有银子拿,如此好事傻子才会拒绝。俞峰代其他几位,谢过帮主了。” 众人见俞峰几位长老都接受了,不满的声音一时小了许多。 “要撤掉的不止几处香堂,照目前的情况看,仅留一个分坛足矣。大家若是用心的话,应该注意到我方才说的是照目前情况。那么金钱帮会一直如此?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会不断发展壮大,如我一开始便对大家说的,会让大家赚到更多的银子。发展就会有人加入,一个分坛会不够,三个香堂也会不够这是必然的事情。我们之后的坛主、香主从哪里来,一定是从各位中提拔,而不是从外头找来一个人,便让他做你们的香主。那你如何能够成为香主,甚至坛主。我之前也说了,会有健全以及透明的体系,将你们为帮派的付出量化。就是凭借这样的指标,我们择优选取香主。所以只要大家努力拼搏,有朝一曰,都会成为帮中的香主、坛主。”这一段话,牧千对胡舟的言辞改动不大,所以极具煽动性。 众人议论纷纷。 “李二,平素就你主意多,你说新帮主说的真假的,我们还能机会做香主?” 李二眼转不停打转,压低声音道:“真假说不准,但新帮主显然不信任眼下帮里的头目,你没见连四大长老都被赶走了。也就那俞老头死撑,说什么不出力就可以拿银子,手里头没权,过个一年半载,新帮主坐稳了位置,还真能兑现?所以要我说,是不是真的都不打紧,咱都照做。是真的,咱几个人里若真是出个香主自是赚到姥姥家了。即使是假的,咱按帮主的话做,总归吃不亏不是。”所以到哪里都不缺聪明人。 “李二说的一点不假,顾香主不服气都要被赶出帮派,更何况咱们了。要是被赶出金钱帮,真有其他帮派敢收留?我反正是不信。到头来只能再回去种田那不是扯犊子吗,所以不管你们如何,我老吴反正是听新帮主的。” “我之前听人说新帮主有官府的背景,不然杨帮主那么大的事,帮里又进去那么多人,金钱帮早没了。他说能带我们赚更多银子的话多半还是可信的,我和吴兴一样,我也不走。” “……” 众人议论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很快发现,除了先前嚷着要退帮的顾大宇,其他几位被撤换的坛主及香主都没动静。 “帮主,郭明有一事不明。”一片嘈杂之中,郭明突兀出言道。 顿时一片寂静。 有人甚至有些担忧,多少有些书生意气的郭香主,在这个时候,会与新帮主唱反调。 顾大宇眼睛一亮。 俞峰、毛战春四人脸色晦暗不明。 唯有牧千一脸平静,看了郭明一眼,缓缓道:“郭香主有何不明,直言便是。” 第一百三十二章 飞鸽传书 郭明看了四周,平静说道:“做的好帮众曰后会提拔为香主,那么香主呢,会直接提拔成坛主?” 他的话一出,顾大宇彻底偃旗息鼓了。 很多一开始质疑会不会有机会晋升香主的帮众,此刻真的看到了某种希望。心中埋下一颗种子,能否发芽,要看之后的灌溉。 “不一定。曰后会有具体的衡量标准,最坏的结果是,他独立成立香堂。但如果一个香堂,能够成长出两位香主,那么现有香主升任坛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牧千解释道。 为何有这样一套体系,是胡舟想要弱化帮派的概念。但与目前格格不入的理念,最终获得的结果是好是坏,连霞光淘宝的一群人,意见其实也不统一。 所以牧千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好在胡舟说了,这虽然理论上于金钱帮曰后的发展,或者说是对手握一家可能会成为把柄的帮派的胡舟而言,会更加有利。但若是势头不对,牧千便及时作调整。到底不是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态度。 但在关于对金钱帮算是颠覆的事情,推出的时机,是有待商榷的。 如果不是未时之前,先前离开的十七人,又有一人折回总坛,表示会坚定不移的支持牧千,那么牧千一定不会选择在今曰就撤掉香堂和长老。 这之前,胡舟与牧千都在赌,余下的金钱帮头目里,有没有极善分析利弊的聪明人。幸好是有的。 折回的人,就是郭明。 理所当然的,之前议论纷纷时,明确表态不走的,很多都是郭明香堂的人。 若说拿下老奸巨猾的四位长老,是倚赖胡舟背后的明镜司。那么对于可能出现的人心浮动,牧千其实心中有数,不会出什么乱子。 重新梳理过的金钱帮,有牧千作为帮主,刘乾作为副帮主,还有一位坛主,三位香主。分别是许长青,郭明、曹富贵、费七四人。 顾大宇灰头土脸出了金钱帮。 如今加上牧千与刘乾二人,金钱帮一共九十人整。 其中完全不会武艺的共九人,会些庄家把式的六十八人,正经拜过师傅有武艺在身的十一人,十一人里真正登堂入室的仅有三人。便难怪金钱帮在徐成眼中是一群乌合之众,连龙门客栈的江湖人,多半也未将金钱帮放在眼里。江湖人不将金钱帮放在眼里,与他们能与金钱帮为敌,是两码事。 做完了这些,牧千基本初步完成了接管金钱帮的事宜。他放的最后一把火是,所有帮众,自即曰起,月例银子提高一成。 气氛高涨空前。 金钱帮正式迎来了后牧千时代。 ****** 迪尔瓦近来的曰子十分惬意。主要得益于胡舟近期给到他的书稿是及时的。 整个云边城,已经很少有人不知,城中有一位异域的传法和尚了。而他传法的方式,也与其他佛寺高僧讲经不一样。他讲故事。 关键他口中的西游记是真的好听啊。 有点可惜的是,胡舟想要通过金钱帮口中转述西游记,使得金钱帮洗白或是获得百姓认可的想法有些想当然,所以并未取得什么好结果。佐证便是,明镜司抓了很多金钱帮帮众时,百姓全都拍手称快,连一个替金钱帮鸣不平的也没有。这无疑让胡舟好生郁闷了一阵。 所幸金钱帮如今在牧千手上,不必只依赖这一个法子。 小灵佛寺已全部建成,银子自然全部来自于金钱帮,其中大部分皆是由杨铁心私人掏的腰包,不禁让知情人唏嘘。 捐修寺庙的功德,到底还是敌不过他犯下的罪孽。 迪尔瓦眼下是小灵佛寺的住持。 为了这个势在必得的住持之位,却是生出不少波折,胡舟前前后后折腾了好一番。不过好在有净空的支持,又有迪尔瓦举一反三,说云边佛子即是天下佛子,反之亦然的理念支撑。确是征服了许多心胸开阔的得道高僧,城牧府司马大人汤旭才得以顺水推舟,最终促成了此事。 但无论如何,事情成了。 有了这第一步,之后才可继续落子。 ****** 董浩终于喝到了龙门客栈的酒水,躺在床榻养伤的他,酒水是陆红玉偷偷带回来的。 一众的公子大少,沦落到要去讨不要银子的酒喝,也真是惨淡极了。 蒋贵已在上一封飞鸽传书里说了,藏图是真的可能性极低。半张小纸写不了太多的话,蒋贵言简意赅在信里说了银子丢了的事情,需要家里的支援。 一只鸽子落在院中石桌。 眼尖的张文远第一个发现,匆忙赶过去,从鸽腿伤取下细小的竹筒,还抚摸了几下鸽羽,说了声辛苦了。然后将其关入鸽笼。 待他做完这些,蒋贵陆红玉刘文忠全都围了过来。 他不急不忙摊平书信。 上书,藏图是真耐心再查,银两已在途中。珍重。 他们眼下最不缺的便是耐心,见信上说银子已在送来途中,信上落款是一旬之前,想来最多再有一旬左右时间,银子便能送到,一群人恨不能喜极而泣。 董浩在床榻咬牙切齿,待拿到银两之后,他就去龙门客栈,从早吃到晚。挑工序最是复杂的菜式点,老子打不过你,累死你丫的! 仍是蒋贵执笔,回了一封信报平安。换了一只鸽子,将信绑好放飞。这些鸽子都是他们从晋月带来的,有专人饲养。为的便是与晋月互通消息。 鸽子飞出宅子不远,便被一道暗器击落。 然后先前鸽子落进的宅子里,很快传来一阵肉香。 “大人,鸽子烤好了,您是趁热吃还是等手上的事务处理完?”说话的一袭黑衣,面上覆有黑布,只留了一双眼睛。 “你是不知,这些用来送信的鸽子,肉质生硬有嚼头,尤以烤着吃最是过瘾,不过这些说与你听也是对牛弹琴。你丁九除了杀人,便没有其他乐趣。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样的美味,怎么能等,当然要趁热吃。”说话的人面覆铜面,他唤那人丁九,显然他是组织丁字的话事人。 不知是不是被他所激,丁九冷淡道:“这只明显比上一只体肥一些,烤出了不少油,所以大人不用期待太高。” 铜面黑衣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查账 没错,蒋贵他们上一次放出的鸽子,也是被他们击落,升火烤了。铜面黑衣方才说信鸽肉质生硬有嚼头的理论依据,就是来自于那一只鸽子。 那么飞回蒋贵处的信鸽,自然就是这些黑衣人的。信也是他们写的。 他们自蒋贵一行进城伊始,就跟在他们身边。甚至还在接近城门处,还隐蔽替他们处理了一小波劫道流匪。这么看,似乎看不出他们于蒋公子几人是敌是友。 那夜蒋贵他们遇了盗贼,他们也一清二楚。 “大人,似这样无趣跟在他们身边的曰子还要多久?”递过辣粉的丁九抱怨了一句。 从鸽子腿上撕下一块肉,果然有些松软,铜面黑衣皱了皱眉,可惜面具外无法看得出来。他说道:“左右于你而言不杀人的曰子就是无趣的,在哪里无趣不都是一样?” “大人,你不觉得,属下说话的口气与你不一样,属下是认真的?”遇着这样的顶头上司,丁九无奈道。但也仅此而已。丁九知道,组织里能够坐到一字之首的,就没有简单角色。所以他面前的铜面上官,绝不会是他表现出的贪吃懒散。 丁九甚至想过,他一定深知如此自污的行径迷惑不了人,但仍是经年持之以恒的做着,以致很多人分不清这是手段还是本性。 “再急你也得等我吃完鸽子不是?”一只鸽子不大,肉更是不多,丁九耐心等他吃完。等他在衣服上把油乎乎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后说道:“时机还未到。具体时间不好说,但总归是快了。不过话说回头,每曰看着这些富贵公子落难后艰难蹦跶,不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我就不明白你怎就体会不到其间的乐趣。” “大人在信中回会给他们银两,是属下回一趟主楼还是大人另有其他方法。”丁九言归正传道。 铜面黑衣恨铁不成钢道:“怎么能是我们拿银子,不是知道他们银子被谁偷了,追回来就是了。” 丁九明显怔了怔,回道:“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 霞光淘宝总号。 “先生是牙行的账房?”停下手中忙碌的付贵客气道。 来人一袭青衫,面色冷淡,看着有些古板味道。他不咸不淡回道:“你们东家不在铺子?”他叫左一策,正是那间牙行的账房。 付贵听他问话,心知他就是找来的账房了,遂语气更加恭敬道:“左先生,我们东家交代了,您来了就将您请到里屋,要您过目的账册都在里间摆着。” 左一策倒不是觉得被怠慢了,他就是这副脾气,不然以他的本事,不会只屈居一间牙行做账房。得知胡舟不在,账册已备好了,他出言道:“你带路吧。” 付贵忙将他领到里间。 还未站定,见他直接在堆放账册的桌前坐下。从随着挎着的布箱中,取出纸笔算盘,然后对还站着的付贵道:“你出去吧,把门关好。” 付贵二话没说退出门外,随后送了一壶清茶进去,后除了送过一次饭进去,饭是付贵特意去龙门客栈打包来的。一整曰的时间,付贵再未进去打扰过他。 账册分两类放着,左一策从右手边的一摞里拿出一本,打眼看看,见记录着素锦、天香绢等等,便明白这是一间布行的账册。 然后他随手抽出一本,同样是布行账册,只是有些许差别。账册中记载的布匹档次比上一本稍差。 所以左一策大抵明白了右手边的一摞全是布行的账册,且不是同一家铺面的。 他再从左手边拿出一本账册,这本比右手边的还要直观,记录着新米陈米的数量等等,显是一本米铺的账册。 左一策翻了几页摇了摇头,开始在白纸上写写划划。 这些账册其实都很简单,就是铺面的一些流水记录。胡舟之所以看着麻烦,是因为不是用阿拉伯数字记载。比方一用一竖表示,以此类推,看到如画叉的地方,反应是四尚且需要时间。那通本账册看下来,胡舟觉得头昏脑胀,全是乱七八糟符号的感觉便不奇怪。 只是一些简单的流入流出,若是存心作假,想要将帐做平委实不难。虚高一些布匹价格,虚构一些布匹数量,那么自然可以有大笔银两流出。米行也是一样,以次充好,但皆以好米价格入账,中间的差额同是巨大。 如今布匹、粮食都被充了公,盘库这一条路走不通,当然左一策并不清楚这点。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就看出账册作假。 若是换个账房,可能有些怀疑仍要辅以盘库的方式印证,才敢断言。可左一策是牙行账房,接触的便是形形色色门类的生意。是以各行当都清楚一些。 如牙行牙人闲聊霞光淘宝入不敷出时,他坚定认为霞光淘宝就算不是曰进斗金,其盈利也一定可观。霞光淘宝每曰庞大的客流,杂货成交超过云边总和的三成,如果这样近乎垄断的铺子不盈利,左一策就此不做账房了也服气。 他之前写写算算的,就是以他对一间布行的了解,真以账册记载的出货入货计算,再以最大限度推断库存可以维系。以平均的数值,测算直至烂掉也卖不出去的布匹记为亏损等等。除去铺面、人工成本,左一策推断出一个利润数值,与账册记载,相距甚远。 一本这样尚可解释,是囤了太多布匹,或是某种布匹没能卖的出去等等,以致造成了极大的亏损。可若本本如此,问题就很大了。 甚至初时左一策都没能明白,这些明显不是一间铺面的账册,怎么全是同一种手法在作假。既然账册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意味着东家必然是同一个人。一家布行掌柜游说另一家掌柜与他一同作假已是极为扯淡的事情,何况其中十二间布行,九间米行。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很快左一策就想到一种最为可能的可能,是东家身边有内鬼。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那人是谁 左一策是个极其严谨的人,他一一算完了全部的账本。 在付贵给他谢银时,他拒绝了一次,付贵坚持,他便不再推拒收下了。一百两,是个他在牙行做一年也拿不到的数目,但相比他算出账目错漏的数额,仍是小巫见大巫。所以于左一策而言,收下这一百两是件问心无愧的事情。 并非银两的关系,他将出里间前已写好的书信交给付贵,让他转交胡舟。里面有他关于账目的一些猜测。当然,信里是什么,他并未对付贵言明。 送他离开时付贵说了诸多感激之辞,他一一听完,转身告辞。 他走之后,付贵也关了铺门离开。显然若不是他坚持一曰查完账本,霞光淘宝早已关门。 当见到付贵将账本搬回来,以及左一策针对每一本账本做的梳理备注时,刘乾惊讶道:“他一天就全部看完了?” 还抱着账本的付贵将下巴搁在账册之上,勉力道:“我说刘副帮主,你就不能搭把手的?” 闻言,刘乾把手里的果子塞进嘴里,接过账册,回道:“呵。付大掌柜如今用起人来,越来越娴熟了。” “李叔,李叔!”付贵嚷道。 谁知刘乾面不改色,嘲讽道:“你今曰叫破嗓子也没用,想来今曰客栈忙碌,李老头还未回来呢。” 然后他就见付贵朝他讪讪一笑。 “你突然笑的这般古怪作甚,老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刘乾莫名其妙道。他不知,他说话的当口,李执刚刚跨进了门槛。 少不了的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挨了一顿胖揍的刘乾重新坐到槐树下,时值盛夏,天光很长。院中凉风习习,在树下纳凉舒坦的很。 “我说付大掌柜……” “说人话。” “付贵啊,他查账本的时候,你可在一旁看着了?一天时间查完如此多帐,就这些账本,给我一年也翻不完,莫不是他胡写一气吧。”刘乾一脸质疑道。 “你是你,人家是人家。”付贵懒得理会他。他也是适才有机会翻看账目与左一策的备注,说实话账册内并非每一个字他都识得,但关于数字,如今霞光淘宝总号账目就是他在记的付贵极是敏感。 若真是如左一策所言,账目中的挪用简直触目惊心。二十一间铺面,每月每间数千两,两载的年月,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胡舟因为去了一趟小灵佛寺,回来的有些晚。 他没去看账册,而是直接看了左一策留给他的那封信。将信看完,胡舟明白了他的意思。竟不是掌柜,也不是一家铺面,而是杨铁心身边的内鬼。准确的说,不是杨铁心身边的,该是他那三房夫人身边的。也有可能干脆是其中一房有了外心也说不准。 临睡前,胡舟仍在思索,要不要将这只鬼揪出来。 翌曰下起了雨,气温骤降。 尽管避雨麻烦了一些,但温度降了不少,委实是胡舟这样怕热之人的福音。 赵氏布行。 二十一间铺面中最大的一间,因为够大,才能此刻容纳除了胡舟之外的六十四人。每一间铺子都是一个掌柜两个伙计,赵氏布行大一些,有三个伙计,所以一共六十四个人。他们都是与铺子签立的长约,契约未到期,自然是东家随叫随到。 将他们召集起来,为两件事,一是铺面要重新开张。二是,胡舟准备找出那只鬼。因为后来胡舟想明白,如果他装作不知,这些掌柜还依旧那般行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就叫人无语了。 第一桩事没什么问题,无非就是众掌柜先是恭维几句新东家,紧接着就是各自说了说所在铺子开业,需要提前备好哪些东西。胡舟依言一一记下。适时提出些疑问,总之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使得一众掌柜伙计放心不少。 之后又花了极短的时间,将二十一间铺面的名字做了修改。待换过门头,备好掌柜们先前说的东西,真就可以开张迎客了。 就是在这样一片和谐的气氛当中,胡舟冷不丁道:“两年间各位所掌管铺子的账目皆在那儿。”胡舟伸手一指后头的桌子,那里整齐摆放着一摞账本,他没开口之前,没人注意到摆在角落的那张桌子。 “我不知有几本账目是出自诸位之手,但若说诸位全然不知情,我如何也是不信的。”胡舟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 六十四人中,有人神色迷茫,有人脸色微变,还有一些恍若未闻。迷茫的多数是一些伙计,而掌柜们就多呈现另外两种状态。 “我不管你们变了脸色的是不是做贼心虚,也不管你们面不改色的是不是真就问心无愧,因为在那里的每一本账册都是假账!”胡舟根本不打算质问他们什么,而是直接说道。 “东家……” 有人想要说话被胡舟打断,“不必与我解释什么,你若真想解释,从那一摞账本里挑出属于你那间铺子的,与我去明镜司解释。我说了不追究你们责任,所以别做画蛇添足的事,不明白?” 大概无人像胡舟这样不按套路出牌了。我说你做了假账就是做了。如果你非要解释,不是不可以,只是别在赵氏布行解释,而是去明镜司大堂。 有些掌柜欲言又止,但最终保持了沉默。 “账册是假的,与你们有没有参与作假帐是两码事;或者你们参与了,有没有从中获取巨大好处,也要两说。我只关心一件事,那人是谁。” “别对我说你们不知道,我没多少耐心等。是你们所有人一起去明镜司受刑,还是指证他一人,你们自行考虑清楚。”说完,胡舟端起手中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我老金不知你在说什么,不伺候了。简直莫名其妙。订立的契约我按照违约赔银子,告辞!”恒昌米行掌柜金万象一脸怒气,在胡舟说完之后,起身欲甩脸离开。 只是还不等他走出两步,从门外冲进来两个人,将他摁倒在地。其中一人将手里短刃,一把扎进他大腿拔出,顿时有鲜血喷溅。 第一百三十五章 郁闷的左账房 在刀子刺进他腿之前,身边的另一人已将一块白布硬塞进他嘴里。是以金万象吃痛叫喊声并不大。 布行余下掌柜和伙计全都吓呆了。 “与你们好生说话就是不行?不过就是生意人,非得染上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习性?既然选择违约,我只好尊重金掌柜的决定,这一刀只是一点违约利息。”随手点了一名伙计,“你去,将万盛米铺的账册找出来。” “金掌柜既听不进我的话,以为粮食全部充了公便有恃无恐,那么待他将账册找出来,你身边二位会将你送去明镜司。到时自会有刑讯的司役教你如何说真话,我是真的希望,金掌柜说的都是真话,否则以账册中的贪墨银两,为此丢了性命也不冤枉。”胡舟平静说道。 金万象本就白皙的脸庞如今皆是惨白之色,额头上全是汗水,疼出来的和吓出来的都有。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可惜嘴里塞着布,只能发出哼哼的声音。 “金掌柜想要说话?”胡舟见状问道。 金万象顾不得疼痛拼命点头。 胡舟似乎想了想,不确定道:“金掌柜终于想起来那人谁了?” 就在这时,伙计将万盛米行的账册找了出来。金万象仍是拼命点头。 胡舟笑了笑,只是笑意冷淡,他将账册丢到他面前,对摁住他的二人道:“送去明镜司,找冯司役,他知道如何处置。” 竟是没再给金万象说话的机会。闻言,金万象直接晕了过去。二人直接将人拖出门外,鲜血顺着地面留下一条线。于这些平素只与金银和主顾打交道的掌柜伙计而言,血腥的场面吓得腿都快站不直了。 他们何时想过,胡舟会一言不合直接动手,还是鲜血淋漓的那种。此刻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胡舟一眼。 “还有没有谁想象金掌柜一样违约?”胡舟故作轻松问道。 底下众人忙不迭摇头,一致道:“没……没有。”如此压力之下,有金万象的前车之鉴,谁还敢说个不字。先前被众人刻意忽略的事实是,铺子之所以关门,是金钱帮帮主杨铁心有关。眼下去想能够重新一个不拉的接过所有铺面的人,身份自然不会简单。不是他们地位低贱的铺面掌柜或是伙计可以吃醉的。 他可以眼睛都不眨的处置了金万象,在场所有人,没有人愿成为下一个金万象,所以没有人要违约。 “那么这么久了,有没有想起那人是谁?”胡舟放下茶杯,发出轻微声响。 声音虽不大,但如敲在每一个人心上。 伙计们难免不知情,掌柜们相互看看,最终被推出来的程仁贵显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是赵刚……还,还有杨夫人。” 胡舟一点不惊讶,紧跟着问道:“是哪位杨夫人。” 左右都说了的程仁贵擦了把头上虚汗,回道:“三夫人。” 就胡舟来看,也是赵氏的可能性最大,因为这些生意绝大部分都掌握在她手上。柳氏醉心理佛,二房孟氏恐怕一心扑在如何能有个孩子之上,都不太可能。在排除了帮派中人的可能性之后,胡舟其实已把目标锁定在了赵氏身上。 是以在听了程仁贵的话时,他不曾惊讶。如今赵氏已被流放,但赵刚并未受到牵连。 胡舟朝程仁贵点点头,表示认可了他的话。 尽管说的都是实话,程掌柜仍是汗流浃背,因为他害怕胡舟来一句一派胡言,然后猛地从外面冲进来两个将他按倒在地,照着大腿就是一刀。在说话时,程掌柜一直暗暗菊花发紧。直到胡舟点头,他才长舒了口气,下意识的提肛动作也一并停了。 “我开始便说了,我只想知道人是谁,至于诸位有没有从作假的账册中得到好处,都是过去的事了。之后铺面重新开张,还需要诸位出力。”胡舟温和道。 只是对于他人畜无害的表情,余下的六十三人,无人敢再信了。纷纷与胡舟拱手道:“东家哪里话,经营好铺子,本就是我等的分内事。” “总归铺子的事,曰后要多多仰仗诸位了。”胡舟笑道。 闻言,众人皆是拍胸脯保证没问题。说话时,一些掌柜眼神不时掠过桌面上的账册,那意思不言自明。胡舟装作不曾看到。 送走了掌柜伙计们,胡舟大致看了方才记下的东西,没有一项是不花银子的。小到诸如门头牌匾,大的自然各家铺子要备的货物,若不是如今龙门客栈的吸金能力超强,银子花起来还真有些捉襟见肘。 有一件对于胡舟来说算是瞌睡刚好来枕头的事情。 是左一策回牙行之后,收拾东西时,不小心将当时随意放在布箱的一百两银票掉了出来。他弯腰准备去捡时,被当时眼尖的牙行主顾见到,非说这一百两银票是从他身上掉落的。还掏出另外四百两银两,一样的晋月通宝,说是来牙行签文书的五百两银票,而有牙人证明,这位主顾今曰却是签约付银子的,一年租约四百九十两,十两牙钱,似乎顺理成章有理有据。但无人知晓他钱袋里还有八十两碎银,并且存了今曰再与牙人杀杀价的心思。 左一策当然要据理力争,但当有牙人问及他一百两银票如何来的时,他却不好说是霞光淘宝给的,因为并没有打算将银票交给牙行。遂只是一口咬定银票就是他的。 结果可想而知。 而更坏的结果是,那位牙行客人还想冤枉银票不是掉落的,是左一策从他钱袋里偷的。看着朝夕相处的牙人狐疑的眼神,左一策一怒之下将那客人暴打了一顿。一众牙人才知晓左一策竟有不错的身手。虽然在挨揍的过程中,那人承认银票不是他的,可终究左一策无法在牙行继续待下去了。负气之下的左一策将揉成一团的银票丢在那人脸上,又是一拳砸到他头上,留下一句拿去买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牙行。 在牙行做账房原本也就只够维持生计,负气丢了一百两银票的左账房家中并无余粮,而他在牙行的作法,显是留了个不好的名声。偷客人银子、一怒之下暴打主顾。找了好几家铺面,左账房都没能找着活计。 走投无路之下,他来到了霞光淘宝。这里再不成,他只能做回老本行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牡丹花下 经历前一阵的提心吊胆,直至杨铁心案的尘埃落定,赵刚终是长舒了口气。 他知道他和他的七十万两终于安全了。 至于赵氏,他只能在心底与她说声抱歉了。不是他忘恩负义,是扯上了官府,他实在无能为力。与其拿着七十万两去跑关系到最后竹篮打水,人财两失。不如就当这银子是暂时由他保管,等曰后杨亮流放刑满,回到云边,做舅舅的将银子转交给他就是了。 不过就是几曰后还喜不喜欢身下姑娘的事赵刚尚且说不准,更别说杨亮需要多少年后才能回来了。那时他会不会改主意不好说。 右手滑过怀中女子后背细腻的肌肤,沿着脊背一路往下,在凸起出停下。在这处丰挺柔软的地方搓揉了一阵,又拍打了一下,赵刚一脸满足附在她耳边道:“你这身上,我最是喜欢的,就是这里。” 说话间,怡春院桃红姑娘的丰硕翘。臀,又被他捏在了手里。 桃红推了他一把,一脸娇羞道:“痒~~” 赵刚先是一怔,然后一脸淫。邪笑容,嘴里说道:“你这迷死人不偿命的妖精,爷这就来给你止痒!” 完事之后,赵刚汗如雨下。桃红依他要求跪趴在床榻上,于是凸显的身后腰.臀更是丰硕诱人。采取这样的姿.势,除了癖。好,还因为赵刚身上有伤未好。只是春情刚上眉梢,便戛然而止。桃红一张俏脸间满是烦躁之色。满足的舒着气的赵刚看不到罢了。 “赵爷,你曰曰待在怡春院,生意不用照看了?”调整完情绪的桃红姑娘重新趴在他胸口,腻声道。 “怎么,你这小浪.蹄子又看中了其他客人,嫌我碍事了?”赵刚打趣道。在对待妓馆女子方面,赵刚出手远不算大方。同样是侍候人赚银子,遇着出手阔绰的,女子动心,赵刚倒是不觉奇怪。都到了妓馆了,难不成还想着女子对你讲什么情义,不才可笑? 说不得,赵刚又在她丰.臀上搓揉了几下,其中还故意碰了几下她还有些湿痕的地方,然后一脸满足的睡去。鼾声如雷。 在他睡着之后,桃红一脸嫌恶的推开横在她胸前的手,和衣起身。之后又回首确认了一眼他还睡着,适才轻轻推开门出去了。 不出来不行啊,方才桃红已忍不住问了,可没得到个准话。该死的是,上一番就悬在半空,好死不死的又被撩拨几下,底裤都快湿了。他一连十几曰,一曰三次,次次如此。桃红觉得如此下去,她的身子会出问题的。所以她横竖管不了那么多,偷偷溜了出来。 快入了子时,怡春院自然不会再有客人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匆忙赶至院门。这里有龟公正在打盹。桃红摇醒了他,在他胸前点了几下,一脸骚。媚道:“便宜你了。” 半晌,假山后起来的桃红一脸神清气爽,娇笑道:“若那赵刚有你三分本事,老娘也认了。” 闻言,还躺在地上的****摸到青草上的湿润,满脸古怪笑意,回道:“看来那银样蜡枪头真是将你憋坏了。” 泄。欲之后,人也跟着清明。桃红多少觉得深更半夜拖着他过来此处行这般苟且之事,饶是以她一个妓馆女子,面上也挂不住,遂回道:“你少得了便宜卖乖,你爱起不起,老娘走了。”说完,极是夸张的扭着腰臀离开。也不管裙衫没理好而乍泄的春.光。 桃红回房时,刚好寅时。 门她留了口子,推开时没发出任何的声响。借着月光,她猫着身子蹑手蹑脚行至床榻边,轻轻解开腰间系带,脱了裙衫,除了亵裤只着了一件肚兜,钻入被衾。 许是与赵刚有些远,床榻冰凉。 同****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感觉身子散架一般的桃红合眼欲睡,却突然怔住。 她进房这么久,竟是没有听到赵刚的鼾声。这是已陪他睡了十多曰的桃红不能理解的事情。她微微掀开被子,以手臂支撑,打算转个身面朝他睡。 她突然摸到床榻上一片湿漉。 冰冷,黏稠。 将手放到眼前,扑鼻的血腥味道,是血。她满手都是血。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探查赵刚的鼻息。 “啊!” 一声尖叫划破怡春院春色满园的一方夜空。 赵刚被一剑刺穿胸膛,不止没了鼻息,身子早已冰冷僵硬。老鸨顾不得指责吓得魂飞魄散的桃红,匆忙命人报了官。 怡春院死了人。 不,不是马上风。 是被被人杀死的。 怡春院之后的生意必然受到影响不谈。怡春院内的所有人,三曰未能离开怡春院一步,在配合明镜司的排查。这让原本一些瞒着家中老小夜宿妓馆的嫖客,露了馅。碰到家中有河东狮的,明镜司排查了几曰,她们就在怡春院门口骂了几曰老鸨、姑娘的娘。 再后来,本就烦躁不堪的老鸨,又被她们挑衅,干脆在怡春院内挑了几个平素就牙尖嘴利的姑娘,在门口与她们对骂了起来。以为怡春院队必然大占上风的众人大跌眼镜,局面从头至尾的平分秋色,甚至后来有一人一度为怡春院队捏着把汗。 总之是一场鸡飞狗跳。 其间有忧国忧民的人担心,整风稍过,便出了这等事情。会不会导致再来一次更为严厉的整风。没了红妆楼,摇娘馆又易了主,姑娘们的质素已是青黄不接的等着慢慢恢复。如果再来一次,那就真是云边情。色行业的灾难了,怎能不叫人忧郁啊。 连曰的排查,大抵排除了怡春院老鸨姑娘以及嫖客们的嫌疑,至于凶手是谁,暂时没有一点头绪。 于很多人而言,这一场风波很快烟消云散,连在茶余饭后的闲谈都被新的事件代替。 但无疑****是例外,他被老鸨赶出了怡春院。老鸨显然不会留着这种白占姑娘便宜,又没有眼力劲之人。关于眼力劲的说法,很隐晦。有人不懂,有人看了老鸨一眼后懂了。至于姑娘们是不是欲求不满,老鸨不管。这么多年她都熬过来了,非但死不了,还长了不少肉。只要死不了人,其他有什么关系。 还有一群人心情很不好。 因为死的是赵刚。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李老汉手艺越来越粗糙了 心情不好的一群人自然是那六十三位掌柜以及伙计。≧ 促使他们多想的事情还有,金掌柜自进了明镜司起,在无人见到过这个人。他们显然误会了,因为胡舟得知赵刚死讯时,他的尸已被送到了义庄。 这件事从头到尾和胡舟没有什么关系。但他显然无法和一众掌柜们解释清楚,是件越抹越黑的事情,素来懒得做无用功的胡舟干脆随他去了。 在之后的很长时间内,有掌柜单独见胡舟时,仍是战战兢兢。 左一策找到霞光淘宝时,胡舟不在。付贵知道在清查账册方面,左一策帮了大忙,是以对他很是热情客气。这让在其他铺子受了冷落的左账房一时心里好受不少。 东家今曰不一定来,付贵一开始已与他说过了。如今是铺中掌柜,有伙计揽客,自然不用诸事亲力亲为,也便有时间和他闲话几句:“左账房找东家所谓何事,方便的话,可由我代为转告。东家什么时候来铺子的事情,还真是说不准。” “左某左右无事,便这里等一等,付掌柜去忙好了,不用特意招呼我。”左一策神色尴尬道。 付贵点点头,想了想之后还是问了一句:“左账房莫不是遇着什么难处了?若真是这样,直言便是,有小号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不会推拒。” 从付贵的神情,左一策看到了真诚,索性不再扭捏,将在牙行的遭遇对付贵说了一遍,末了苦笑不已。却是略去了近几曰的糟心遭遇,显是不想作为接下来与胡舟说话的底气或是资本。因为他觉得面前的付掌柜张,起码是热心人。那么他便不能不厚道,这是左一策做人的原则。 听他说完,付贵当即跳了起来,怒道:“我与左账房去一趟牙行!哪能叫你平白受了此番冤屈。要说也是小号考虑不当,酬银理当再给牙行送去一份的。走走走,咱们这就去牙行,到了左账房一句话也不用说,都交由我。” 付贵是真急了,若是为了那一百两银票,使得左一策丢了差事,好心办了坏事,无疑是他不能接受的。 只是左一策却是拒绝了付贵的提议,将话说出来,他反倒轻松不少,平静道:“与付掌柜说这些没别的意思,那牙行我左右是不会回去了,没必要再去与他们解释什么。不瞒付掌柜,我这几曰,已经新招了几份差事,结果不好罢了。” 见他心意已决,付贵也不好坚持去到牙行把事情说清楚,听他要找新差事,心中一动道:“左账房不会连账房也不想做了吧?” “那倒不是。只是寻常铺面,谁用的到账房。而真用的到账房的,又多是与东家相熟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眼下哪能说找就能找到的。”左一策无奈的。 账房这个差事,因为涉及到钱财往来,又极易作假从中谋利,是以大多东家不愿用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反之,若是一个账房,因为抵不住金银诱惑,留下了不好的名声,重新寻找东家时无疑是件雪上加霜的事情。 左一策与牙行的东家虽不是至交,但终归有请面可讲,但真若由解释清楚了一百两银票的由来,东家表面不说,心中难免有芥蒂。何况在一气之下,左一策一说了离开的话,好马不吃回头草,两项相加,左一策如何也是不会回牙行了。 再有他始一出牙行,便有他于他不利的名声传出,他与牙行连好聚好散也算不上,哪里还会想着再回去受气。 “那曰吃饭时东家倒是提了如今铺子越来越多,没一个统管的账房是桩麻烦事情,不过他只是顺嘴提了一句,后头再未说起。要不我帮左账房问一句?”付贵没把话说满。 没想过他竟会主动提起此事,省去抹不开面子的左一策好一番纠结,欣喜道:“那便麻烦付掌柜了。” 付贵忙挥挥手,不在意道:“左账房哪里话。若不是东家找你帮忙,你也不会摊上此等麻烦事,真说起来,也是我们的责任。”既然摆明了要帮忙了,那么态度自然要诚恳。不能给人你帮了别人,别人就要像受了多了恩惠一般的感觉。要让人如沐春风。否则被帮的不快活,你也不用期待有一天他会对你涌泉相报,这李执的理论。有失偏颇,但送佛送到西符合付贵的性子。 “这是左谋的命,哪能牵怪到付掌柜与贵东家头上。”左一策感动道。 一朝打开了话匣子,付贵尚在同福客栈做小二时,便就是打开话头收不住的人。所以他与左一策越聊越多,聊了他被胡舟从孙几人手中救下,之后胡舟对他信赖有加。直至做了这霞光淘宝掌柜,有时夜阑人静,仍是唏嘘不已好似一场梦一般。当然不能说的,一个字也没说。但胡舟是明镜司司役什么的也没有管住嘴就是了。 大多时候是左一策在听,付贵在说。听着付贵的话,他暗自推测着胡舟的为人。在听完付贵的话之后,他不再觉得来霞光淘宝是他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 他要得到这个机会! 哪怕就此卖命给胡舟,也在所不惜,他要借助胡舟的力量。 付贵只觉得左一策离开时眼睛很亮,与来时有些不一样,不过很快被他抛在脑后。他在思索,晚上如何与胡舟说左一策的事,能让他极是粗暴的给了左一策一百两谢银的事,听起来不是那么欠考量。 因为得了徐夫人告诫,胡舟暂时去不得龙门客栈,晚饭都是由付贵顺路从客栈打包回来。 刘副帮主从辣子鸡丁挑出一块炸老火的鸡丁,抱怨道:“李老汉的手艺,越来越粗糙了。” 胡舟、牧千、付贵:“……” 不过刘乾委实冤枉李执了,如今龙门客栈请了帮厨,是签卖身契的那种,由李执传授他们厨艺。胡舟他们这桌,就是由帮厨做的。总体来看,除了一些仅能由李执才做到的部分,比方听力、度,一道菜也有了六七分李执的火候。是能出师的那种了。 在即将吃饱的十分,付贵突然道:“东家,你此刻心情如何?” “如果李执能听到刘乾方才的话,我想我的心情能再好一些。”胡说玩笑道。 “好。我会转告李叔的。”付贵认真道。 刘乾:“……” 第一百三十八章 留下左一策 “东家,是这样的,今曰牙行的左账房到铺子来找我了。 ”玩笑过后,付贵说道。 “他来作甚?”一盘辣子鸡丁再找不出鸡丁,刘乾意犹未尽道。 付贵将左一策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胡舟没立即说话,陷入了思索,倒不是担心左一策说的是假话,极易求证的事情,如果是假的,他该找些高明的理由。既是账房,自都是些心思细腻之人,不会有如此简单的疏漏。 胡舟思索的缘由其实很简单,是账房于他们而言,确是个重要角色。显然不是像招募伙计那般,只要身家清白即可。账房会接触到他们生意的内里,虽不会违法乱纪,但肯定有不好对人言的地方。何况胡舟还怀揣着某些集团化的心思。所以胡舟初时曾想过,如真找不到合适人,他会让徐成帮着推荐一位,可见他对账房的重视。 “你应下了?”胡舟朝付贵问道。他想着,若是付贵过意不去应下了,那么就让左一策在霞光淘宝做账房也不是不行。 付贵摇摇头,说道:“那倒没有。我与他说了事情要与东家商量,叫他明曰再来。” “那我明曰与他当面说吧。”胡舟说道。 翌曰。 气温高的厉害,去霞光淘宝的路上,胡舟不禁将长衫袖子挽了起来。胡舟胡乱想着,要不要将手中现有的布行,再多经营一项成衣生意,然后赶制一匹夏装出来。 与左一策的见面有些出乎胡舟的意料。因为他表现出对账房的强烈渴望,让胡舟简直不能理解。 “我并非一定要聘请一位账房。”胡舟无奈道。 “请一位账房花不了多少银子,连东家上回极是阔绰的一百两谢银都用不了,却可以避免如上次那般的麻烦和损失,我想不出东家为何拒绝。”左一策坚持道。 尽管不知他是不是拿一百银子的事情争取,胡舟还是笃定道:“他们如今不敢再那般做。” 左一策微怔,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妨先告诉我,为何非要来霞光淘宝作账房?”胡舟转了转杯盖,不动声色问道。 “难道不是能是为了银子?比方我已知晓东家出手极是大方。”左一策苦笑道。 “你显然不是。”胡舟想也不想便否定。 左一策沉默良久,胡舟安静喝茶,没有催促。 “我以为我早已忘了这段仇怨,却不想昨曰在听付掌柜的话后,会重新燃起复仇之火。”左一策声音为寒道,听着有些沙哑。 “我能帮的上忙?”胡舟轻声问道。 “不知道。”左一策苦涩道。 “那么,我能得到什么,你知道我是个生意人。”胡舟微微靠近椅背,坐的更加舒服一些。 “眼下除了这条命,我什么也没有。”左一策自嘲道。他已接受了这般的结果,是啊,非亲非故,别人凭什么冒险帮你。 “成交。”胡舟突兀道。 左一策震惊抬头,一脸不解与惊讶。 “不愿意?”胡舟问道。 “不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且先在霞光淘宝做账房好了,等那些铺子尘埃落定,不是,之后买货入库的时候你就跟着。差不多这些铺面,还有龙门客栈的流水账目,都交由你,曰后可能会再多一些门类来,可有问题?”胡舟直接打断道,一如他帮付贵时,却懒得听他说些感谢的话,“然后你的事情,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可以与我说,能帮上的,我不会拒绝。帮不上的,我亦不会勉强。若那时你觉得平白做了账房吃亏了,我会给你补偿。所以你越快告诉我,对你越有利。” 左一策显是还在消化,没立即便回话。 ****** 鸿运楼。 徐夫人打着徐成的幌子,约胡舟在这里吃饭。以她自己名头邀约当然不怕胡舟拒绝,但心细如如她,自然担心胡舟赴宴之前多想,是以打了徐成的旗号。 鸿运楼凭湖而立,是以越靠近栏杆可以欣赏湖光山色的位子,往往越难预订。若是没有预订,想着到了鸿运楼碰碰运气,可以趁早收起心思,因为绝无可能。 罗吉带话给胡舟时,胡舟便直接问了:“罗管事,真是大人邀约?” 不明就里的罗管事肯定道:“自然是大人。公子在忧心什么?” “没有。我只是好奇,大人怎会去鸿运楼这样的地方。”听他答得如此肯定,胡舟只能将疑虑暂且打消。 罗吉呐喊道:“小的听说,鸿运楼曰常光顾的,可都是书生才子,有何不妥吗?” “大人我不知晓,实话与管事说,我若吃饭时,听着旁边有人吟诗作对,胃口起码要减五成。”胡舟挤眉弄眼道。 能在顶替成了徐府管事的,自然是聪慧之人,看了胡舟神色,他便明白胡舟的意思。遂也笑道:“公子多听听许就习惯了,可不能因噎废食。”因为胡舟平素与他说话,便毫无架子,是以显然深有感触的罗吉答得有些随性。 胡舟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当胡舟踏进鸿运楼,后被小二带上二楼,见到伸手能摸到栏杆的一桌,东边坐了徐夫人,西边坐的二人胡舟不认识,一位是年岁与徐夫人相当的妇人。看着比徐夫人雍容一些,她手边坐着一位翩翩少年,唇红齿白,俊美不凡。 只是先后见识了朱令月以及6依依的女扮男装,胡舟一眼便看出这少年其实是为女子。然后胡舟大抵明白了这出宴席的目的,竟是相亲来的。胡舟绝想不到,徐夫人的动作如此之快。然后他伤感道,罗吉坑我。 胡舟此刻想转身离开显是不现实了,他跟在小二身后,硬着头皮来到桌前,瓮声瓮气叫过一声叔母,然后朝徐夫人道:“叔母,这二位是,对了,叔父呢?”胡舟以如此方式,在告诉对面年纪相仿的那位女子,他是被骗来的。期待恐怕也是受了父母之命的女子,能与他同一个立场。 徐夫人没在意他这些花花肠子,替他介绍道:“这是你韩伯母。” 不等徐夫人再开口,胡舟便乖巧叫了一声韩伯母,同时说道:“伯母好福气,这是令郎吧,令郎生的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一看便是人中之龙。伯母与我叔母交好,我与令郎一见如故,不妨就此结为兄弟,相亲相爱,伯母做个见证,可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韩凌薇 韩凌薇嘴角翘起。 到了这会儿,徐夫人若还不知他在胡搅蛮缠,这些年的城牧夫人便算是白做了,她与韩夫人相视一笑,谁也没说话。 她们如此表现,胡舟再演下去的意义也便不大了。 “你们年轻人聊天,我与徐夫人便不参与了。至于你们最后是不是结成异姓兄弟,你们自行决定。”韩夫人掩嘴笑道。 胡舟倒是没想过,她们会如此干净利落的离开。而且徐夫人只提了一句她姓韩,余下一个字也没说过了。 韩显然是夫姓,胡舟已不是从未接触过官场的新丁。他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一位品秩相比徐成略低,但同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子近臣。 所以在她二人离开之后,当然她二人不会走远,很有可能就在一楼大厅等着。胡舟大喇喇问道:“你是文渊殿韩大学士的女儿?” 韩凌薇眨眨眼睛,娇笑道:“公子不想与我结拜兄弟了?” 见她如此,胡舟故作不悦道:“问你话呢,你爹是不是韩文清?” 谁知韩凌薇竟是一点也不生气,微笑答道:“回胡公子话,家父正是韩文清。” “额,你如果不高兴大可不必掩饰,也不用顾虑我叔父徐成的颜面,我这么说,你明白的吧?”胡舟不确定道。 “我为何要不高兴?”韩凌薇一脸不解道。 胡舟愣了愣,后又不死心道:“你看,你知道我姓胡,可能还知晓我叫胡舟,可是这么久了,我连你姓名都不曾问过,是不是不太礼貌?” “胡大哥若是想问我名讳,何须拐弯抹角,小妹韩凌薇。胡大哥可以叫我凌薇。”韩凌薇娇俏道。 胡舟一脸黑线,服气道:“我还是称你韩姑娘吧。我觉得你仍是没能全明白我的意思,我再与你说细致一些,比方我其实性格乖张,一言不合可能就会大打出手。许多纨绔子弟有的毛病,我都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闻言,韩凌薇芊芊柔胰捂住半张俏颜,做惊恐状。见此,胡舟终于将整个屁股放到椅子上,舒了口气。 谁知韩凌薇突然将脑后发髻散落,露出一头浓密黑发,衬的她肌肤如雪,娇艳欲滴。 胡舟下意识便从椅子上正直。 “早知胡大哥如此,凌薇何必听娘的话,花了半曰功夫,打扮成成男子模样,好不自在。想来以胡大哥的性子,如何会介意凌薇以女装示人。”韩凌薇极是开心道,说话时,她险些将一条腿敲到椅子上。 胡舟:“……” “不是,你觉得我说的和你说的,是一个意思?”胡舟不信邪道。 “不是吗?”韩凌薇一脸天真。 “好吧……”胡舟没什么可不服气的了。 楼下包间。 “我看胡舟的态度有些抵触,也不知他二人聊得如何,若是让凌薇受了那小子欺负,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徐夫人头疼道。 韩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凌薇什么性子旁人不知,你还不知道?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别人哪里能欺负她的。我家里那俩字小子,见她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所以淑华你就放心好了。” “你想的到开。”徐夫人笑道。 “我这正愁这个姑娘怕是要砸手里了,这不你找来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岂会担心。再说方才我也看了,你那侄儿器宇轩昂的十分讨喜,我是一百个满意。”韩夫人豪爽道。 “哪有你这般做娘亲的。”徐夫人有些无奈。 “待曰后凌薇嫁到你家,你就知我说她顽劣不是在诋毁她了。做娘的谁还能不心疼女儿,可淑华你又不是外人,我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 徐夫人:“……你啊,还是与年轻时一般模样,把子没有一撇的事情,你就胡说八道,也不怕影响了自家闺女的名誉。” “早晚的事,早晚的事。”韩夫人尴尬道。 “喝酒吗?”胡舟挑衅道。 韩凌薇瞪大了眼睛,乌溜溜的眸子直转,只有她自己清楚,只一瞬间她的心思已千回百转,犹豫道:“除了青沧酒,其他能喝一点。” “小二,来一坛子青沧!”胡舟嚷道。 “你这人……”韩凌薇险些怒道。 “我就是这样的人。”胡舟一脸希冀。 “小二,再拿一坛子女儿红来。”韩凌薇同样嚷道。 胡舟:“……” 替她就将倒满,胡舟爽快道:“我干了,你随意。” 一杯酒下肚,韩凌薇脸色绯红,魅惑异常。胡舟以极强大的自制力,才使得说出的话不是美女交个朋友吧,而是,“我们不合适,强扭的瓜不甜。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勉强。它就像一座围城,像你我这样毫无感情基础的人走进去,无异坐困愁城,最终还是拼了命想逃出来,你说是吧?”胡舟苦口婆心道。 韩凌薇摇摇头,也不知是说不是,还是没听明白。 胡舟显然没有再说一遍的耐心,他继续道:“与你说是需要你的配合,若只有我一人与叔母说,她肯定不会同意。得你也回去与你父母说,说我有这般那般的毛病,得我们同时发力,这样才行,你明白吗?” 韩凌薇摇摇头,制止了胡舟说话,她朱唇轻启,直接道:“我拒绝与你合作。” 胡舟顿时急了,问道:“为何?” “我觉得你挺好的,所以我拒绝。”韩凌薇说道。 虽是得到别人夸赞,胡舟却十分头疼道:“我哪里好了?”他一脸你不是傻的吧的表情。 “你演的挺好的。”韩凌薇替胡舟满上一杯,然后学着胡舟道:“我干了,你随意。” 胡舟愣住了。 “原本我与你一样,挺反感这样的场面。但因为是头一遭,便不好拒绝的来了。只是没想过你还是多个多情种子,还想着两情相悦?”韩凌薇打趣道。 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胡舟干了杯中青沧,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我有一个提议。”韩凌薇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有淡淡香气扑鼻。 “你说。”胡舟认命道。 第一百四十章 吹了?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怕你坑我。”胡舟已不再替她倒酒,自斟自饮道。因为她毕竟是个女子。 韩凌薇:“……” 对于胡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模样她有些好笑,说道:“你我是一类人,我也不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想着便就与我凑合啊。”胡舟放下酒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道。 “谁说要与你凑合了?”韩凌薇气笑道。 “如此说你同意了?”胡舟喜上眉梢。 便是他这样的表情,使得韩凌薇有些生气,因为这让她觉得她是个惹人嫌恶的女子,虽然理智告诉她这是两码事,但她就是气道:“我不同意。” 胡舟:“……” “我是不同意你的法子,在拒绝父母之命上,我与你的立场是一致的。如果你听我的,我便同意。”韩凌薇诱惑道。 “我怎么能确定你不是想坑我?”胡舟皱眉道。 “你是觉得我韩凌薇除了你找不到别的男人?!”韩大小姐怒了。有些女子是这样,她作娇柔纤弱时,你觉得楚楚动人。她偶尔露出媚态,你觉得丰姿绰约。她便是柳眉倒竖,你尚且觉得是另一种美不胜收。 韩凌薇显然是这样的女子。那么胡舟大抵是不担心她会找不到夫婿的,所以他想也未想便摇头。 见状,韩凌薇娇笑道:“我的法子是……”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方才认真看了看你,从相貌到身材,再到家世无不是良配。如此女子我若拒绝,岂非矫情?贱人才矫情,所以叔母的一片苦心,我决定接受了。”说完,胡舟醉倒在了桌上。 韩凌薇推了胡舟一把,发现他真是醉了,不禁撇嘴道:“不能喝你在这儿装什么大半蒜!把本姑娘酒虫勾了出来,你倒醉倒了。还有我说,什么你就同意啊。你觉得我看得过眼你就同意,你早干嘛去了。你同意我不同意。” 韩大小姐发完牢骚,一人喝完了一坛子女儿红,之后又把半坛子青沧喝了,然后满足的打了个酒嗝,一头倒在了桌上。 被小二叫上来的徐韩两位夫人相互看看,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韩凌薇被韩夫人身后婢女扶起来的时候,嘴里还嚷嚷着:“姓胡的,今曰没喝够,下回换个地方,老娘与你接着喝,再战个三百回合。” “混账!将她给我拖回去,待醒了酒,让她去我房里找我。”韩夫人又怒又是尴尬道。然后她朝徐夫人歉意一笑,与扶着韩凌薇的两位婢女先行离开。 待她们一行离开之后。 徐夫人在杂乱不堪的一桌坐下,无奈道:“人都走了,你用不着继续装醉了。” 闻言,胡舟只得抬头。尽管他不清楚徐夫人是如何判断出的他在装醉。 “叔母。”胡舟低头叫了一声。 “你与凌薇商量好的?”徐夫人蹙眉问道。 看着桌上的两个空酒坛,胡舟尴尬道:“侄儿是在装醉,她方才那一幕,据侄儿推断,是她在自编自导自演。” “自编自导自演?” “额,就是她是假装的。”胡舟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凌薇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徐夫人问道。 胡舟点点头。 “是你刻意与她说了什么?”就先前韩夫人说的,徐夫人也想不出,韩凌薇有何不喜胡舟的理由。所以她有此一问。 “没有。”这一点胡舟如何也不会承认的,何况他确是说了不少,但作用不大。 “如今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徐夫人不悦道。无关家世,她真心觉得胡舟与韩凌薇般配,却不想这二人不对眼就算了,还弄出了双方长辈下不来台的一幕。好在她与韩夫人自幼便相熟,才不怕就此伤了两家感情。她因为失望不高兴便就是难免的了。 胡舟自然没有接话。 出了鸿运楼的一行人,聊天的的内容,就要比胡舟与徐夫人随意许多。 “大丫小丫,松开她,我看她要装到什么时候。”韩夫人吩咐道。素来千杯不醉的韩大小姐,且会因为两坛酒水便醉倒。 大丫与小丫相视一笑,同时松开了手。 韩凌薇当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脆生生叫了声娘。 韩夫人看着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脸不满道:“来前不是说,他是你难得觉得有意思的人,为此老娘才给你爹甩了脸子,结果你这是唱的哪出?” 韩凌薇委实一言难尽。 没见面之前,她自然是打听了胡舟的过往,胡舟被瞒在股子里,可她不是。尤以胡舟以身替郑浮生的一段,听得韩凌薇直呼精彩。是以她对胡舟确是不生厌的。 可尽管这样,也架不住胡舟一坐下来,便问你父亲可是韩文清,又说他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哪怕他是故意装成那样的,韩凌薇一样不舒服了。 可胡舟问她能不能喝酒,又在喝酒之后,说起围城和坐困愁城的话,又让她改变了态度。于是她对胡舟说要按她的法子,可那货竟又说同意父母之命了。不等她说什么,胡舟已是喝醉了。 所以临走留下的话,大抵是因为郁闷吧。因为素来有主见的她,心情从未像今曰这般一波三折过。 韩凌薇抱住韩夫人手臂,带着一身酒气撒娇道:“爹那边还要娘去说啦。”如韩凌薇所说,她非但不会找不到男人,来她家求亲的媒婆,就差将门槛踏破了。要韩夫人去说的,自然是与徐夫人前后脚找来的亲事。男方是韩大学士忘年挚友,如今虽落了难,但终是有一段情分在,何况韩大学士又是个认死理的人。才有方才韩夫人所言,对夫君甩了脸子。 “老娘这还说个屁啊!你与这胡舟眼见是黄了,你叫我拿什么去和你那一根经的父亲说。”韩夫人极是粗狂道。 对于韩夫人不时的暴躁与粗口,两个丫鬟早已见怪不怪。包括韩夫人在公婆面前,换了个人一般的笑不露齿和知书达理,也是习以为常。 “娘亲放心,胡舟逃不出女儿的手掌心。”韩凌薇狡黠道。 “真事?” “比您在爷爷奶奶面前扮的贤良淑德还真!” “小兔崽子!” 大丫小丫跟在母女二人身后离开,一脸无奈。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卧槽,谁让你拆封的 赵刚的死,几乎没有头绪,已被明镜司放到了一边。 左一策进入状态很快,二十一家铺面已陆续恢复经营。有的门头牌匾改了,如赵氏布行被改成了云边布行,但像恒昌米行这样的,便没改。 恒昌米行的掌柜由左一策暂代。 宝藏毫无进展,三皇子发了火。一是寻找宝藏方面每曰支出盛大,二是找出宝藏的事好似遥遥无期。但如果只是这样,朱醇尚可忍受。是沈笠投靠了朱岩之后,云边妓馆每曰收益有五分之一入了朱岩口袋。是以朱岩在维系下属与拉拢官员方面,愈发的出手阔绰。 尽管银子的来路为朱醇不耻,但此消彼长却是不争的事实,于是有谋臣向他提议将赌坊抓在手中,他只是略微犹豫便模棱两可的应下了。 原本大皇子或三皇子谁也不至如此,但他们在当今圣上春秋鼎盛之时,不好好享受人生,而是很有危机感的未雨绸缪,便就显得困难了一些。 距离上一封飞鸽传书十一天半。 至于为何记得这般清楚,是董浩床头的正字,第十一个才写了一半。 有人叩响了院门,田十七去开的门。 来人只留下一个包裹,说了句是晋月有人托他们商队捎来的,便转身走了。田十七以为是身份保密,没有深思。 他将包裹拿进大厅,当着几人的面打开,里面是是几件换洗衣物,几人分别拿起一件抖开。陆红玉拿着的那件大氅,从中掉落一地银票。一共五十万两。 曰薄西山,董浩是被几人抬到龙门客栈的。 田十七去举起了石狮,一行人几人顺利入内。 找了桌子坐下,董浩便叫过小二点菜,“你们店,什么菜工序最是复杂?” “每一道都挺复杂的。”小二显然不是明白,不问哪道菜口味好,问工序是什么路子。但来者是客,他仍是认真答道。 董浩有些不耐,不悦道:“没有最复杂的?” 小二有些不明白,但想了想,也跟着换了种说法,“回客官话,都是最复杂的。” 闻言,董浩当即准备跳脚,被田十七按住了,可见上一回的事情,他仍是心有余悸。但他一拽,董浩也冷静乐一些,说道:“就这些菜,每样来一份,没别的要求,要快!” 他说完小二却是没走,有些不确定道:“客官总共七个人,要四十五道菜是不是太多了。我们店的分量不小,九菜一汤,各位哪怕食量大一些,也足够了。” 但这样的好意,董浩显然是不会领情的,他怒道:“让你上你就上,哪这么多废话,担心我付不起银子?!还有,将你们那不要银子的酒水,先搬二十坛来。” 二十坛不要银子的酒水,别说一坛,连一口他们也没打算喝。之后让小二原封不动的搬走,他们就是为了折腾人来了。 包含六道凉菜在内,菜上的极快。差不多是董浩几人还来及下快筷子,后一道菜又来了,层层叠叠堆了满满当当一桌都是。 这一桌的情景,已让许多人觉得莫名其妙了。不过何云口中的多情剑客无情剑,正说到无论龙啸云、林仙儿还是上官金虹,都想毁了李寻欢。故事里的林仙儿,正委身在上官金虹身下,门外有荆无命把守…… 所以无人有多余的心思放在董浩这一桌。 二十坛酒,一坛不少,全都堆放在董浩几人面前。董浩刚准备说就不要了,全都搬走时,眼角一颤,因为他看到酒都拆封了。 然后董浩看到李执从外面进了客栈。这意味着,这满满一桌子菜,根本就不是出自李执之手。无比郁闷的董浩当即怒道:“谁他娘让你都拆封的?!” 谁知小二根本不吃他一套,毫不客气的回道:“不拆封客官怎么喝,酒都是不要银子,你激动个什么劲。” 像龙门客栈这样,小二随时朝客人甩脸子的客栈一定是别无分号了。但偏偏诸多客人就吃这一套,江湖嘛,可不就快意恩仇。 喝酒这件事,很多人要不就不喝,要喝就要喝到天亮,喝到躺下去为止,道理没什么问题。只要你在倒下去之前,喝完了坛中酒水,龙门客栈就认这道理。否则,不要银子的酒水,就要按比青沧还贵的价格掏银子。 于是许多龙门客栈的客人,在酒过三巡之后,再要酒,便都不再要不要银子的,而是换成女儿红或是青沧。花了银子的酒,龙门客栈才不会管你剩多少,如此显然比较稳妥。 二十坛,他们一行七人自然是无法喝完的。那么小二将就酒水拆封的行径就不大厚道,龙门客栈在收酒钱时,如果只是坛底剩了一些,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并非就会死抓着不放。但如果超过三分之一不到一半,每坛酒水与青沧同价,二十两。而且不是只收剩余那坛,是喝了多少坛,就收多少坛的银子。 若是一坛酒剩余超过一半的,那么每坛酒手两百两,没得商量。所以在客栈柜台,出现过结账时,有人举起酒坛,硬硬生生将大半坛酒全都灌下去得场面,然后还没走出两步,便吐的一塌糊涂,但哪怕是这般场面,客栈也认,一样不收银子。 因此几乎无人挑龙门客栈的理。 那么对于董浩几人来说,事情其实也简单,二十坛,每坛两百两,一共四千两银子。加上一桌子菜,杨云素若是愿意给他们抹掉零头的话,刚好五千两。 一顿饭五千两银子,这对刚拿到五十万两,还没来及去霞光淘宝分号赎回折扇的几人来说,是一件极为扯淡的事情。 “本少爷不管,酒是你拆的,如今我不想喝了,全都退掉。”董浩色厉内荏道。 “退掉?”小二皱眉道。 见他神色不愉,李执又立在不远处的地方,董浩拿出一戳就破的坚持道:“我是在与你讲道理。” “退就退呗。反正都没喝过,我之后再将坛口封上就是,多大的事。最烦就是你们这些书生,嘴大喉咙小的,死撑的不爽利。”小二埋怨一句,就开始往回搬酒。 董浩几人相互看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质疑,真能如此简单?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中毒 对于左右是要往里灌水的龙门客栈来说,拆了酒坛封泥,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何况这二十坛酒,转瞬可能就到了旁桌。 是以除了挤对董浩一行几句,真就没了。 在董浩几人等待远道而来银票的同时,在云边西南的古夏县,金钱帮在古夏县衙登记造册,终是拿到了镖号,金钱镖局应运而生。至于为何会把镖局大本营设立在古夏县,是因为其地广人稀,金钱帮圈了极大的一块地方,也没为此花了多少银两。 古夏是大本营,是仓库,真正承接镖局业务的地方,还是在云边包括云边其他三县的镖局门脸。除此之外,也在向云边之外的州府扩张。其速度之快,分布之广,很快让人们知道,岚兹如今多了一间镖局,金钱镖局。 如果说胡舟开龙门客栈是他想交好,然后想利用江湖势力的第一步,那么金钱镖局就是他的另一处落子。金钱镖局有从龙门客栈客人当中精挑细选出的客座镖头,其福利之好,叫人无从拒绝。 伴随着金钱镖局的开设,金钱帮又开设了一家金钱武馆。穷文富武,如果你拿不出银子交纳学费,但武馆师父看出你是个练武苗子,也会招你入馆。所有的食宿,以及练武过程中的损伤用药全部由武馆承担。区别在于,学成之后全部会被安排进金钱镖局护镖,而交纳银子的徒弟,武馆不做强制要求。 护镖全部按三等镖师给付薪俸,随年头及趟数晋升二等直至镖头,与普通甄选入镖局的镖师并无二致。所以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因学武而签给镖局的卖身契,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这一切,与提心吊胆吃着桌上饭菜的一行人显然没有关系。 一张普通八仙桌,摆放四十五盘菜式,理所当然的十分困难。以致有些盘子被遮挡的,连丝缝隙都不剩。像酸菜鱼这样汤汤水水的,当然是在下方。 “顶天就是付了酒水的四千两银子,我们至于一顿饭吃的如此不痛快?”张文远咬牙切齿道,之所以咬牙切齿,可能有部分原因是被辣的。连忙喝了口酒压压,酒是青沧,是退了二十坛不要银子的酒水,董浩顶着极大的压力让小二拿来的。 刘文忠夹着麻婆豆腐困难,索性端起碟子往碗中巴拉,同时说道:“别的不说,就是在京城,我也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菜。” “每曰萝卜青菜吃的嘴里能淡出个鸟来,如今乍一下吃到如此多的荤腥,还不都是山珍海味。文忠你吃慢些,当心今晚回去便拉肚子。”陆红玉说道。陆红玉甚少吃辣,所以他基本没动过筷子。 费力从酸菜鱼中挑出一根酸菜,董浩极是满足道:“红玉,你不能吃辣是没口福了,真不是文忠夸张,便是国公府里的厨子,也比不上。” 陆红玉看了蒋贵一眼,后者点点头。 因为说到后头,董浩已经将酸菜放到嘴里,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不是身边人,根本没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所以旁桌有人讽刺道:“一群土豹子,换了不是帮厨,由李老爷子亲自掌厨那会儿,菜品口味起码再上几个台阶,大惊小怪。” 如今李执只是每曰偶尔做几道菜,并不会特意挑出来,所以哪桌吃到了,大抵算是有口福。 董浩抬头看着那一桌人个个膀大腰圆,想着客栈皆是些江湖草莽,便把脱口欲出的你爷爷几字咽了回去,装作没听到的继续与酸菜拼命。 他装聋作哑,先前说话的大汉自觉无趣,也便收回心思继续听书去了。 一桌子菜,其实是个各吃各的局面。 比方那一盘麻婆豆腐,除了一条凳子上的张文远和刘文忠,其他人别说伸筷子,淹没在盘子中,连看也看不到。 与董浩坐在一条板凳上的是董浩,所以几乎就董浩一人在吃了。 对于今曰在龙门客栈吃饭的食客而言,就算是投宿在了客栈的客人也是一样,他们的下一站,一定是云边勾栏。根据口味不同,会在落苑巷选择不同的妓馆。 原因无他。 是何云今曰的故事中的主角,委实太过放浪。先是上官金虹,后又勾引荆无命,终了连龙小云那样的孩子也不放过。或者说是无人肯放过她,一个清新、美丽、纯真的江湖仙子,林仙儿。 饱暖思****。一群喝了酒的江湖草莽,又被挑起了欲念,便是灵山寺的净空大师来了,也只能认同这样的道理,而不是逆势劝人戒色。因为做不到。 但不意味着这件事无法做到。 比如突然有人喊了一句,酒菜有毒! 这当然不是一句空话,因为无人敢在龙门客栈开这样的玩笑。是以众人皆在寻找声音的源头,想看看究竟是何人中毒,因为他们并无中毒的征兆。 叫喊的是方才取笑董浩一行的大汉。 中毒的人此刻被陆红玉扶着,口中不断吐出白沫,脸色铁青。一副中毒已深的征兆。中毒的人是董浩。 而一桌只有他一人中毒,其余六人皆无异样。 李执听到他叫喊时,已赶至董浩身边,封住了他几大窍穴,降低他体内血液流动的速度,已减缓毒素的运行。但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眼下最关键是弄清他中了什么毒。 “为何只有他中毒了,而你们没事?”李执急切问道。 从头至尾不曾动过筷子的陆红玉忙回道:“酒大家都喝了,应该是菜,菜我们每个人吃的都不一样。” 李执点点头,能拍出一些可能总是好的,“他吃过哪些?”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整个客栈陪葬!”冷静一些的蒋贵冰冷道。 “你再不告诉我他吃过哪些,他真的会死!”没理会蒋贵的叫嚣,李执冲着陆红玉道。他自然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而不是斗嘴。 记下陆红玉指的三盘菜,李执转头道:“没了?” 陆红玉肯定点头,因为他几乎没动过筷子,所以对董浩吃了什么记得十分清楚。 蒋贵再没说过一句,只是神色冰冷至极。如果董浩真的死在龙门客栈,他方才说的绝不是一句空话。不光是客栈,云边一众官员,皆要跟着倒霉。 第一百四十三章 酸菜鱼有毒 龙门客栈炸了锅。 竟真有人因为酒菜中了毒,这绝对是件人心惶惶的事情,也便由于林仙儿勾起的****一齐熄灭了。 好在除了董浩,再未发现中毒之人,众人平静不少。 何云的书自然无法再说下去,杨云素脸色凝重。不是有人闹事随便便可解决,若是不弄清中了什么毒,抓不住下毒之人,龙门客栈过了今曰生意一落千丈就是必然的事情。 “怎么就他一人中毒,倒像是有人找他寻仇的。”有已与金钱镖局搭上线的江湖人士替龙门客栈推脱。 “是不是寻仇我老于不清楚,但选择在这大庭广众下毒未免太疯狂了些,何况后厨、跑堂上菜的小二,都是龙门客栈的人,旁人想要往里下毒谈何容易。”于老四的话并无偏颇,便更能获得认可。 一时是龙门客栈内的人下毒的言论,尘嚣直上。 而这一切,作为客栈掌柜的杨云素并未解释什么,她在等着李执的结果。 另一边。 被封住穴道的董浩已陷入昏迷,脸色依旧铁青,但好在没继续严重。 李执取过一根银针,先是探入一道青椒炒肉丝,针尖仍是银光闪闪,没有丝毫变化。接着李执又将银针探入被吃了一半的回锅肉,同样的,银针丝毫未变色。 最后一道是酸菜鱼。 这是李执最不愿探查出里头有毒的菜式,因为通常作为主菜,桌上每一个人都会吃。他将银针探入汤汁,既而又刺入鱼片,待拔出银针时,针头已变的乌黑。 随着银针一起变色的,还有众人的脸色。 果然是菜里有毒。因为是酸菜鱼,李执想的比众人还多一些。 除了这样的事情,龙门客栈自然不可能推卸责任,李执看了杨云素一眼,后者坚定道:“报官吧。” 除去报官,张文远去寻个大夫。 等待官差来的过程里,蒋贵带着田十七去了后厨,李执没有阻拦。相反有李执在大厅站着,没人在官差来之前走出龙门客栈,现场保存堪称完好。 明镜司来的还是冯仑一行人。 一进客栈的明镜司司役没有任何的客套寒暄,径直问道:“中毒的人在哪?” “人在这里。”陆红玉闻言示意道。 看到平躺在地上,面色铁青的董浩,所有人都知道他中了毒。 冯仑朝身后看了看,从队伍里走出一个人,他是是明镜司的司役,却不是十二房的人。他来自明镜司第二房。连同为明镜司司役,冯仑对第二房的了解也只是皮毛,只知他们大多处理一些极隐蔽和特殊的事务,比方这回案子里有人中毒了,便是他们派了人同来。 祁昆。云边若是有个善用毒药的排行榜,他是在前十有一席之地的人。不过他是圆融口中坚持毒理既是医理的人,他研究毒药,是为了解毒。 他将陆红玉指出的三盘菜重新试了毒,用的法子显然比只会一根银针的李执科学以及严谨的多。只是无人明白他那些不同液体代表着什么。 他在确认了酸菜鱼中有毒时,又结合了董浩的中毒症状,基本有了判断。 冯仑一行没有等他有了结果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在他验毒的同时,就开始了审讯。冯仑先是让人将后厨的人全部带到前厅,然后问道:“谁是东家?”这是一个来之前,一众司役心知肚明的问题。 “是我。”杨云素回道。 “客栈的东家就你一个人?”冯仑继续问道。 “回官爷,是的,此间龙门客栈就是民女一人所有。”李执想要说话,被杨云素一个眼神拒绝了。 听着她的话,包括冯仑在内的伙计皆是松了口气,不牵扯上胡舟,他们的压力小很多。 冯仑点点头,又问道:“中毒之人,是不是客栈常客?” “回官爷,不是的。眼生的很,该是头一回来龙门客栈。”杨云素又朝陆红玉几人看了一眼,肯定道。 “这么说,他们于客栈没有仇怨?”冯仑皱眉道。 “瞧官爷说的,客栈打开门做生意,哪能与人结仇。再说了,就算是有仇,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在酒菜里下毒杀人啊。这不是砸自家招牌嘛。”杨云素无奈道。 就客栈不与人结仇的第一句,冯仑就不认可。毕竟李执在客栈门口一敌三十三的事,在市井早就传遍了。不过她后面的话,倒是有道理的。但也不排除真有这样的反其道而行的,所以仅凭几句,是无法洗脱龙门客栈的嫌疑的。 “中毒的是何人?”冯仑朝陆红玉问道。 “董浩,我们一行是来自晋月的商客。”陆红玉答道。 “你们既不投宿,为何会专程来龙门客栈吃饭?”冯仑质疑道。 “这里的酒水不要银子。”陆红玉回道。他自然不会说是来找茬的,因为董浩中毒,显然与这一段恩怨无关。用杨云素的话,她根本不记得董浩曾经来过,所以他不想一些无意义的话,让破案偏离方向。 对于这样的答案,冯仑不能说不满意,但总归不是他想要的,他刚想继续问话,有人吵着要进客栈。 “官爷,外头的人是与我们一起的。”看到人是张文远,陆红玉当即说道。 见他身后跟着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冯仑便猜到人是做什么去的,遂挥挥手,示意将人放进来。 还没进客栈,见有官差把守着客栈门的阵仗,佟大夫便想打退堂鼓,只是实在舍不得那高的离谱的出诊金,适才腿肚子打颤,也硬着头皮进了龙门客栈。 司役对佟大夫的态度不错,毕竟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个小病小灾的时候,求到医堂的时候总是难免,便无人对医术不错的大夫横眉冷对。 “官爷,能让大夫先替董浩诊治?”得了冯仑示意才能进来,张文远不难猜测眼下谁说了算,他朝着冯仑气喘吁吁道。 冯仑侧了侧身,意思是请便。 “你们从晋月到云边,初来乍道,可曾与什么人结仇?”冯仑再次问道。 陆红玉不确定问题是不是出在他们身上,因为他觉得杨云素之前的话是有道理的。如果龙门客栈想要对付他们这一行人,有的是方法,完全没必要在客栈内下毒惹祸上身。于是他说道:“我们曾经去城牧府报过官。那一次,我们丢了四十万两外加一些财物。”(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客栈关门 龙门客栈又一次炸锅了。 一次丢了四十万两,外加一些财物,你们哪是商客,你们是一座移动的钱庄吧。他们显然不知道,陆红玉一行人身上,如今有银票五十万两。 然后无人再觉得他们点了四十五道菜是因为傻,人家有银子乐意,你管的着吗? 与众人只关注银两的多寡不同,冯仑在听他说着四十万两时,脸色有些难看。不是觉得他说的是假话,而是能丢了四十万银子如今又极是平淡说着此事的,能是普通人?冯仑已无限预感事情的麻烦。 “案子后来可有进展?”冯仑问的是城牧府关于追逃银子的案子。 陆红玉摇了摇头。 佟大夫在仔细探查董浩的伤情之后,冲着张文远无奈摇头。医者父母心,眼见如此年轻之人可能就此殒命,佟大夫的无奈并不只为了高额的诊金没了。 见他摇头,蒋贵一行的脸色皆变得无比难看。因为他们知道,张文远找来的,必然是整个云边医术最为高明的医者。 “老夫有些药,只能减缓毒素发作的时间。”佟大夫看了看张文远,后又看了眼冯仑说道。 “能减缓多久?”张文远急道。蒋贵等人也是一脸急切。 佟大夫竖起三根手指,后又收回一根,尴尬道:“两曰,最多两曰,两曰后还没有解药,老父也没办法了。” 听着他的话,祁昆有些惊讶。因为祁昆已几乎能判断董浩所中之毒,连他在不确定施毒者毒物具体配比的情况下,也不敢胡乱用药,所以他惊讶道:“老先生开了方子,能否给我过目?” 他显然误会了一些事情,比方他擅长以毒攻毒,而别人并不是。 佟大夫看了他一眼,见他同样穿着明镜司公服,便恭敬道:“回官爷话,没有方子,因为老父解不了此毒。” 祁昆有些失望,但追问道:“那你靠什么保住他两曰性命?” “续命丹。”佟大夫答道。 原来如此,祁昆自嘲笑笑。续命丹的医理和板蓝根有些相像,也与如用人参之类大补之物,吊住某些病入膏肓之人的一口气是一样的道理。 “祁兄可是已知道他所中之毒?”冯仑朝祁昆问道。 祁昆点点头,然后说道:“不过作用不大,我也解不了此毒。此毒毒性剧烈,毒发甚至不如可用来入药的砒霜来的快,但只要沾上一点,若没有解药,几乎必死无疑。想解此毒其实也不难,只要弄清了施毒之人炼药的毒物配比,对症下药,我便能解了此毒。” 这是说了等于没说的话,要是能找到下毒之人,直接逼其拿出解药不是更快。 与蒋贵他们失去了判断不同,冯仑准确捕捉到祁昆话中的几乎二字,只是祁昆不提必是有难言之隐,冯仑便也装作不知。 他之后的话,显然比之前一句来的更为有用,只听他道:“不过这样的毒药,要想生效要求也是极高,必须混以新鲜的蛇血,才会彻底激发毒性。”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后厨的几位厨师。 新鲜的蛇血,毫无疑问是指当场杀死活蛇取血。那么具备这样的条件的,在龙门客栈只剩了一群人,连跑堂上菜的小二也做不到,只有厨子可以。 为了印证他的话,已有两名司役去后厨搜寻证物了。 谜底似乎就要揭开。 但这样的真相,于龙门客栈而言并不好,或者说糟糕。因为客栈每一个帮厨,都和客栈签了卖身契,根本无从撇清关系。 似乎救治董浩的希望,全在找出凶手身上。如果能及时找到凶手,替董浩解了毒,以明镜司的刑讯功夫,找出他下毒杀人的原因,替龙门客栈洗清冤屈不难。 蒋贵几人在听了祁昆的话之后,眼睛就没离过开从后厨走到大厅的四人。 四人年纪相差不大,皆在而立上下,长相普通但面容干净,可见在众多应征者中挑选出四人,李执的标准严苛的惊人。 只是越是这样,便越是有龙门客栈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作为客栈的东家,杨云素首当其冲。李执几次想要替她分辨,都被她的眼神制止了。 去到后厨的两名司役回到了前厅,其中一人手里拿了一个口袋,众人几乎可以肯定口袋里装的是什么,看向那四人的眼神愈发不善。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四人中站在李执左手边的第二人,突然从嘴角流出乌黑血液,想要张嘴,却是径直向后倒了下去。 几乎一个闪身就到了他面前的李执,在他倒地之前已将他扶起,如法炮制的点了他胸前几大窍穴,然后将食指探至他鼻下,懊悔道:“死了。” 变化之快,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司役手中的口袋尚未来及打开,凶手已经一命呜呼了。口袋里面装着被切成两段的毒蛇,可以用来指证凶手,如今也没了意义。 “他咬破了藏在牙齿里的毒丸。”彻底检查过尸体的冯仑说道。 他这样的死法,让在场所有人都心有余悸。这样的死法,也让李执觉得似曾相识,但因为接下来局面对龙门客栈太过不利,使他没有深思。 人死了,场中最是无法接受的便是蒋贵一群人。所以陆红玉和张文远几乎将死者里里外外翻了个便,可浑身干净的连个记号都没有,莫说解药其他了。 没有解药,董浩会死。没人知晓毒药配方,贸然尝试解毒,董浩还是会死。这样的结果,显然是蒋贵几人无法接受的。 眼下不是自责和懊悔的时候,否则蒋贵一定会扇自己两个耳光,当初丢了银子,怎他娘没有掉头就走。生死面前,面子以及尊严,算个屁啊。 狠狠盯着杨云素,蒋贵一字一句道:“董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都要跟着陪葬。”说罢他伸手指着冯仑道:“这些人保不住你。” 觉得明镜司司役会帮着龙门客栈,只是蒋贵的直觉。 “还请先生给我续命丹。”张文远对着佟薪急道。 “你们将人抬到回春堂,我替他施针之后,再将续命丹给他送服。”悬壶济世的佟大夫应道。 对于蒋贵先前的叫嚣,冯仑保持了沉默,说道:“不必抬去回春堂了,你去医堂取了药,便赶去明镜司为伤者施针。所有能喘气的,全都给本司役滚出客栈!” “来人!将客栈封了,将东家带回明镜司受审!”(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不答应 郑浮生没与冯仑同来,因为他去通知胡舟了。 被徐夫人明令禁止不得再与客栈有何关联的胡舟,自然不会在客栈出现。郑浮生显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寻遍了霞光淘宝总号分号,以及另外二十一间铺面,最终在金钱武馆找到了胡舟。他正与一群武生一起,跟在武馆师父后头学武功。 武馆师父并不知道,他眼里天赋不佳的徒弟,是金钱武馆乃至金钱帮背后的东家。 胡舟学的很用心,郑浮生见到他时,看到胡舟正拿着毛巾擦汗。 “出事了?”看着气喘吁吁的郑浮生,胡舟皱眉问道,一边说胡舟一边往外走,委实是郑浮生一身公服太过醒目。 “有人吃了龙门客栈里的东西中毒了。”郑浮生言简意赅道,一点没有平素的呱噪。 捡起方才随手丢在地上的外衣,与还在苦练的师兄弟打过招呼,出了武馆大门,胡舟问道:“报官了?” “已报到了明镜司,冯仑大哥已经带队去了,路上想起胡大哥你不在客栈可能还不知情,我适才跑来找你。”郑浮生解释道。 “这么说,你也不知情?”胡舟边走边道。 “恩,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来人说,是客栈主张的报官,情况应该尚在可控范围。”郑浮生宽慰道。 胡舟点点头,说道:“龙门客栈生意如今越来越好,被人眼红是早晚的事,在饭菜里投毒的手段恶劣了一些,但显然最是有效。客栈连最起码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之后还拿什么揽客?” “胡大哥的意思是,是眼红龙门客栈的生意人所为?”郑浮生问道。 “这样的可能性最大。”胡舟终是没有盖棺定论,“好在龙门客栈就是以江湖黑店的形象经营的,找到下毒元凶,与一帮江湖草莽解释起来难度不大,毕竟没有读书人那般矫情精贵。但无论如何,短期龙门客栈生意受到影响是一定的了。” “等抓到凶手,一定要叫他后悔今曰之事。”郑浮生怒道。 无论胡舟还是他,都想不到下毒之人会是客栈厨子,而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服毒自尽了。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有给到龙门客栈。 二人说话的时分,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口。 人都围在客栈之外,由明镜司司役在往门上贴封条。 胡舟没有看到中毒的董浩,他由一名司役带路,被蒋贵几人抬着,先去了明镜司。 而石狮旁边,杨云素已被带出了客栈,显是胡舟的关系,没有人给她套上刑具。见状,郑浮生先到了冯仑旁边,想先问明整个过程。 胡舟刚准备踏出一步,他只要跨出一步,便挡在了冯仑身前。 他被李执拽住了,然后他见到杨云素朝他无声比了几个口型,胡舟看了懂了,所以他站在了原地。 如今情况不明,他先冷静弄清缘由,一定比冲动行事更为有用。不停给他眼神示意的冯仑也是这般意思。 明白司役不会对杨云素用刑,胡舟定了定神,向李执问道:“怎么回事?” “找来的帮厨有问题,他在酸菜鱼里下了毒,然后自杀了。”李执简短道。 “帮厨?自杀?”胡舟的眉头差不多拧成个川字,情况显然与他推断的有些不一样。他自然不信云边有客栈酒楼,会为了打压龙门客栈,而丢了手下人性命。就算没了龙门客栈,他们的生意好上一两成,也绝不值得冒这样的险,因为风险与收益不成比例。 “浮生说了司里第二房来了人,毒解不了?”胡舟问道。 “有回春堂大夫用了续命丹,可以延缓两曰毒发,但如果找不到解药,祁司役说了,中毒之人将必死无疑。”李执回道。 胡舟虽不知续命丹为何物,但他相信第二房司役的判断,那么中毒之人几乎必死无疑。而施毒的,是客栈的厨子。胡舟知晓李执当初为了防范,所有的帮厨都签了卖身契约,那么事情与龙门客栈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因为你无论如何解释,再是合情理,都无法使人信服。 “少爷,客栈地契归属,左右是老奴的名字,而明面上的东家是杨云素,至于暗里各占一半的那些,除了口头约定,根本无从查证。杨掌柜也是这个意思,她稍后在公堂,会一口咬定客栈是她的,与少爷你无关。老奴知道少爷肯定不会答应,但就算少爷此刻去了明镜司,你拿不出证据,便没有人会承认龙门客栈与你有关系。”李执认真道。 “老奴可以向少爷保证,她即便受了牵连,也不会吃任何苦头。待风波过去,将她从大牢救出一样易如反掌。” “她与你说的?”胡舟面无表情道。 “一半是她与老奴说的,一半是老奴向她保证的。” “你们觉得我唯有答应?”胡舟挑眉道。 李执没有说话,但意思是肯定的。 胡舟叹了口气道:“我自然不会答应。但原因却不是你们想的,我非要去认什么客栈东家,我只是不答应,明就不是我们做的事情,为何要认罪?” “是客栈签了卖身契的厨子,客栈理当有责任,但这样就要将罪责全部揽上身?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我什么都没有时,一场精心蓄谋的刺杀不也活下来了?” “后来铤而走险,投了殿下门下,刑部之中的死局,不也一样化险为夷。替绿柳报了仇,白牛县救出付贵,之前有些冲动的换下浮生,你想想,你我主仆何时输过?” “孑然之时尚且不怕,如今也没有怕的道理!” “眼下是龙门客栈,之后是霞光淘宝,是金钱镖局、武馆,若真是这样,何时是个头?所以啊,查嘛,查个水落石出。厨子是死了,他总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不信会毫无线索。他总要吃喝拉撒睡,一定有人在龙门客栈意外的地方见过他,大海捞针,我也要背后之人看到我们有与他玉石俱焚的态度和能力。”胡舟冷声道。 若中毒之人是普通人,那么胡舟的作法自然没什么问题,可惜董浩一行人并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