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苍凉的北风在天地间呜咽而过,汹涌的惊涛拍打着北海岸,漫天的冰雪随风飘舞,若是仔细看,赫然能看到这冰雪中竟夹杂着丝丝血迹。 这里是最接近世界边缘的地境,被一望无垠的皑皑冰雪覆盖了不知多少年,也不知那厚厚的积雪下掩埋着多少秘密。 在这片银色的大地上,靠着冰海的海岸上竟有一座刻满符文的漆黑巨柱矗立在狂风暴雪中巍然不动,似乎要将天顶个窟窿。图柱的上方同样是黑色的巨大锁链将一只巨物钉在这了无人迹的冰雪之地。 这是一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巨兽,即使是被锁链钉在了这图柱上似乎也困不住它的滔天凶威。巨兽身上遍体鳞伤,几乎可以见到可怕的筋肉,只有森然泛着金属色泽的爪牙昭示它曾今的不可一世,伤口在寒风的刺激下不断渗出鲜血,将这高耸的柱身都染上了一抹暗红之色,柱身下万年不化的雪层尽是殷红。 巨兽昂首咆哮,张开膜翼奋力地挣扎着,锁链在风中发出刺耳的哗哗之声,它身上开始结痂的伤口又撕裂开来,痛苦愈加加深了它的愤怒,巨兽的眸中突然喷射出了炽盛的金色光芒,似乎有什么恐怖的力量在酝酿。 但这时,巨柱上的漆黑符文猛然震动,似乎要从柱身上脱离出来,钉住巨兽的锁链陡然冒出了一股诡异的黑气,这黑气的出现让巨兽眸中的光芒刹那散去,如魔灵般不断翻滚着侵入巨兽的耳鼻。 “嗷!!!”巨兽痛苦地摇晃着头颅,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袅袅黑气在它口鼻中乱窜,远远一看宛如魔王降世。巨兽狰狞的眼瞳中布满可怖的血丝,似妥协般张开巨嘴,喷出梦幻的碎金光屑。黑气升腾着如饿极的饕餮猛然包裹住光屑,扭曲着又渐渐融于柱身符文。 这一幕在这冰天雪地之境和北海边上一只孤独的老鸥死去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不为人知,一样的被世界忘却。风不久就吹落了夕阳,这里和其他的地方一样有着一天美丽静穆的晚霞,却只有礁石不语。 在冰海图柱的极深的地下,纵横相连的矿道如蛛网般密密麻麻挖向地底深处,零零散落满地的挖掘器具。这个时候矿道中没有光亮的地方开始不时响起轻微的喀擦声,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 “终于找到了!”一个抑制不住兴奋、恐慌和一丝解脱的声音在矿道猛地响起。 “真的吗?!赶快禀告红老。”顿时在安静的矿道中有了回应。 幽暗深邃的矿道里亮起朦胧的光芒,封洞被揭开,一个近乎虚幻的窟窿浮在矿壁上,泛着柔和的白芒,隐约可见窟窿里暗绿色的苔土中静静躺着一块镶嵌了什么东西的石板。 四五个身影忽然出现在窟窿前,闻着着矿壁里传来的腐朽气息,抚拭着石板上的潮湿的灰尘。 “远古梦境的开端真的成真了,我们找到了不该存在的终焉之物。”其中一位脸上满是褶皱的沧桑老者颤抖地拭去石板上的灰尘,似悲似喜的叹道。 “为时不迟!”另一位冷酷的中年男子出声,“这北境下原有的一切都必须毁灭。” “辉耀之下,一切邪恶涤尽!” …… 此刻,在遥远南方的古老荒原中,月光初凉,一位披着涂满着原始意义符号兽皮的男子在山洞中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看不出实际年龄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拨弄着手中的罗盘,罗盘上黑气盈盈中有一束金光斑斓闪烁。 “龙息采集进程完成约百分之六十,预计时间将在七十年内完成。” 等到金光彻底黯淡下来,男子又闭上双眼,像一座雕像枯坐,给人一种似乎他从来没有苏醒过的错觉。 而在山洞之外,骸骨累累的荒原上存在了近千之多的魔兽种,恐怖的威压让这里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魔兽们众星捧月般围着山洞或虎踞龙盘,或横翼云霄。蔚蓝色的天空中毒辣的太阳肆意炙烤着这片荒原,而在此处这群魔物们冰冷的鳞羽却倒映着森冷的光泽,有兽开始低声喃喃,渐渐地,兽群中响彻了宏大之声,云气为之倒卷,撼动了这片天地。 而在更早的一段时间之前,黎明曙光还未现的一刻,冰海的另一边,一只漆黑的手在冰块中动弹了一下,有蓝光宛如星辰在黑暗里一闪而灭。 相比与这些奇异之地的终结与苏醒,广阔无垠的大陆上总是更多平凡发生。微风从斑斓的平原掠过,穿过片片郁葱的山脉,在一个偏僻的乡村停下脚步。 刚过了麦田村晚饭的时候,一群脸上还沾着面包屑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围在村头的老树下,“查尔斯爷爷,查尔斯爷爷,我们要听故事。” “呵呵…”老查尔斯脸上挂着最普通的乡村老头的慈祥,有些吃不消孩子们的热情,连声应道,“好好,都乖乖坐着听爷爷讲故事。” “咳咳,嗯…”老查尔斯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 “在那段历史遗失的岁月里 荆棘的烈焰在最深沉的黑暗中熊熊摇曳 冰霜永结的大地残留着篝火的余烬 莽荒里熔岩喷薄 哦 还有一头的魔灵主宰 人嚼着枯烂草根躲在山窟里 矮人们在阴暗的地洞里享用着从地上拖下来的尸体 它们又是巨人的口中美味 昏黄的天空中魔龙飞舞 哦 多么冰冷的世界碎片 …… 有王崛起于绝望,有火焰重燃 他留下预言 人类必将征服世界! .... “查尔斯爷爷,那王叫什么名字呢,是不是叫伟大的艾金呢?”一个孩子眼睛发亮,咬着自己脏兮兮的小手问道。 “哈哈...”孩子们和老查尔斯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小艾金,王可不和你叫一个名字,他的尊名早已经不可考了,他的故事也慢慢湮灭在了历史尘埃中...”老头儿叹息着岁月的无情,“但是他的王名就如太阳,黑暗荆棘中崛起的光明!” “不过如果小艾金努力锤炼自己的话,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艾金王?听起来也不坏啊...”老一辈的人总是喜欢温言鼓励孩子单纯的梦想。但大多数孩子似乎对这么古老模糊的故事不太感冒,又缠着他讲在底层村镇中很流行的魔法师游历三层大陆见闻录上的趣味小传闻。 老查尔斯心里暗叹一声,从小时候听爷爷那一辈故老口口相传下来的传说终于要在自己这代随着自己不久后永远沉眠在坟墓里了吗? 不过人生不就是如此吗,哪会有什么不朽的东西。乡村老头儿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沉静的笑容,对眼前的孩子们绘声绘色地说着书里的魔法师的冒险历程。 风,又起了。乘着入夜前最后的晚霞万丈飞向了上层大陆悬浮的钢铁壁垒,徘徊在冰冷的钢铁外,化作一声叹息久久不散。 关于这个故事 一个故事在心里久了,会憋出病来。我曾今无数次想过会怎么开启这个藏在心里很久的故事,但从没想过就这么匆匆打开了。 在过去的半年里,我经受了生活所赐予的痛苦,并且迷茫。 我也感谢这些带给我的成长,人总是在绝境中才会发现希望。以前无数次想要写出这个故事,但总是感觉笔力不够,时间不够,准备不够…… 其实就是因为惫懒,胆子小,不敢写!!!因为它实在对我来说太重要,所以心中恐惧,迟迟不敢动笔,找着各种各样,可有可无的借口欺骗着自己,让自己在痛苦和烦躁里沉沦。 生活永远都是仓促的,它不会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你永远不知道命运给你的剧本下一场会是什么样子。我在一场午后梦魇里猛然惊醒,冷汗淋漓,也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状态传上了楔子,守在电脑前呆呆地等待着审核。 就是这么个回事,我的故事开始了,也才刚刚开始。不断地删删减减,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虽然很慢,但我会一直写下去!! 只求不愧当初那份赤诚浪荡的少年心。 第一章 清晨的姬歌儿 清晨,姬歌睁开惺忪的睡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糟糕,差点忘了日子!”他匆匆洗漱了一下,穿上自己最体面的一件黑色小礼服,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 打开门,明媚的阳光早已经爬上了枝头。小城的街道到处热闹喧嚣,菜贩们的叫卖声,铁匠的锤砸声,大户人家的仆人拿着扫帚赶着门口想捡些残羹饱腹的乞丐的叫骂声,惫懒的治安官拖沓着鞋子的哒哒声…… 姬歌飞快地蹬上鞋子,叫了声““驴皮儿,快!”便迈开步子往外面跑。 一只瘦不拉几,似狗似猴的绿色小东西咻的一声从床下钻了出来,欢快地摇着相比于身子过于短小肥胖的尾巴跟在姬歌的后面。 看到向来邋邋遢遢的姬歌穿了一身正式的小礼服,周围的卖菜大婶和面包大叔都朝姬歌惊奇地调笑着:“哟,哪来的的小贵族?” “姬歌儿,穿的这么骚包,是去你莫亚老爹那去找姑娘吗?” “去去去,别听这醉老头瞎说,我们姬歌儿可是正经的小伙子。”几位卖菜大婶帮这位有礼貌惹人喜欢的男孩还嘴。 姬歌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一只手朝着各位叔叔婶婶打招呼,另一只手从面包汉姆摊子上迅速抓了一个新鲜出炉的黄油面包,朝着城口跑去。 后面传来面包汉姆的怒吼,红通通的胖脸上红胡子翘得老高,“上个月老莫亚欠的几个铜鸡冠还没给呢,记得和那死龟公说一声!” 姬歌连连点头,嘴巴含糊不清地应声,头也不回地向城门口跑去。 到了城门口,早已是人头济济,大多都是和姬歌一样大小,十四五岁样子的少年少女和他们的父母。姬歌甚至看到面包汉姆家那个粗鲁的婆娘带着小汉姆在焦急紧张地排着队。 城口早就搭起了一个高高的木台,上面坐着一位闭着眼睛的娇小女子,正专心地用一个泛着蓝光的水晶手镯感受面前一个脸上还有雀斑的男孩体内是否蕴藏着古老的才能。 在男孩后面,一个衣着朴素的圆脸女孩安静地等待着,少女面容白皙精致,此时她的嘴唇却紧紧地咬着,湛蓝色的眸子里满是坚毅。 看到了姬歌的目光,女孩向他点点了头,姬歌朝她一笑,几口吃光了面包,站到了她的身旁。 这个女孩叫做黛苏儿,和他一样是孤儿,被一起养大在这个小城最奢华糜烂的地方。 销金窟!! 但和他不同,没有意外的话,黛苏儿若是没有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天赋就得在成年后和销金窟里其他的姐姐阿姨一样出卖自己的皮肉卑微地活下去。 台上的娇小女子挥挥手让面前的雀斑少年离开,睁开眼掩饰不住失望,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一位拥有才能的孩子,她的任务怕是完成不了了吧。 黛苏儿紧张地上前,伸出洁白的手腕,女子沉默地把水晶手镯戴上,摸到黛苏儿手掌上初生的老茧不禁多看她了一眼。如梦幻大海般的蓝光缓缓流淌在镯子上的纹络里,没有一丝变化。 黛苏儿只觉胸口被巨锤狠狠地敲打了一下,眼眸里泛起了一层泪光,却还是倔强地咬着嘴唇。姬歌心头微颤,上前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得像是失去了人气。 女子暗叹一声,刚准备摘下镯子来让她离去,水晶手镯上细小的花纹里突然血光一闪,转瞬就将蓝芒吞噬,那抹妖艳血色大盛成为了众人眼中唯一夺目的光。 “血脉术者的后裔!!返祖程度竟然这么高,这……” 女子俏眼圆睁,惊呼出声,这也是她到这个小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她抬起头看着尤挂着泪水,满脸不敢置信的黛苏儿,露出温和的笑容,摸摸她的头。 “你会惊艳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姬歌看着血光中的两人,眼睛里倒映着那抹艳红,那个瑰丽的真实世界,自己是否拥有打开这个世界大门的钥匙呢? 他偷偷把手收回。 少女的脸上绽放出花儿般的笑容,抹去脸上的泪水。捂住嘴什么话都说不住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转过身拉住姬歌的左手,对女子怯怯说道,“姐姐帮姬歌儿看看好吗?” 女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点了点头。姬歌慢慢伸出了右手,就像从一个世界探向另一个世界一般遥远。娇小的女子好笑地看了眼姬歌手上还残余着的面包油,将水晶手镯戴在姬歌的手腕上。 冰冷滑腻的触觉却压抑不了他心头的火热,他漆黑的眼睛望着手镯,仿佛望着那个精彩的世界。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水晶手镯纹络里流淌的蓝芒并未有什么变化,甚至有些停滞。女子摇了摇头,柔声安慰。 “才能有时候是一把双刃剑,平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哪个少年不向往五彩缤纷的世界?哪个少年不想骑着战马征伐世界?哪个少年不想看看山那边的风景? 姬歌幽深的黑瞳盯着手镯,一动不动。女子摇了摇头,也没有动作,等待着少年的死心。 终于,他苦笑了一下,心里深处似乎有什么碎掉了。自己摘下了手镯,轻轻放到女子的手中。向黛苏儿笑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 黛苏儿看着姬歌落寞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容易跟上来的绿皮小狗看到姬歌又往回走,气愤地吐了吐舌头,怪叫了几声,看到他快不见了,连忙颠着旗杆似的肥尾巴追在姬歌屁股后面。 浑噩地回到了家,姬歌也不知道自己一路上是怎么走过来的。倒头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糟糕,又睡迟了。” 太阳西垂,临近快傍晚的时候,姬歌从床上爬起。他摸了摸身边累得四肢趴在地上熟睡的驴皮儿,“我去老爹那了,在家好好呆着。” “呜呜……”绿皮小狗儿有气无力地回了声,像是在怪姬歌吵到它睡觉了。 生活还得继续,他没有再穿那件小礼服,而是穿了一身亚麻色的普通小厮的衣服,一路小跑到小城里最中心地带中也算是最奢华的地方,销金窟。 刚从后门偷偷地溜进去就听到背后一声怒吼,吓得他魂飞魄散。 “姬歌儿!!又偷懒!” 姬歌悻悻地回过头,尴尬地笑了笑,“嘿嘿,老爹,你看我今天不是成为不了伟大的魔法师,伤心过度嘛……” 一个气质优雅,穿着讲究的俊俏老头无奈地看着他,老男人一头银灰色的头发油光可鉴,梳理地一丝不苟,同样银灰色的眼睛蕴含了沉淀了年龄的魅力。黑色的礼服将他修长的身材衬托得更加洒脱。 莫亚老爹是小城外面来的人,似乎是从销金窟的总部遣送下来养老的,总之一句话,他就是这个小城销金窟的龟公。 至于姬歌用老男人的话来说,就是婴儿的他被刚从外面到这的老男人在一笼鸡窝里发现,当时奄奄一息地哼哼唧唧的,看着可怜就抱回来了。 对了,还有这只跛脚的小绿猴还是狗的驴皮儿。每次说的时候,满肚子坏水的老男人总是充满恶意的加上这句话,说不定你们是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 “算了,回去再收拾你,快去厨房帮忙。” 这个时候刚是某些夜行生物出来活动的时间,销金窟里气氛火爆,风月之地莺莺燕燕娇笑声不绝于耳。 姬歌闻言,如蒙大赦,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厨房。 …… 当惨白的月亮都隐到乌云后面的时候,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屋子里,驴皮儿还在呼呼大睡,最近这只小东西变得格外嗜睡。把自己扔在床上,姬歌怔怔发呆。今天没有看到黛苏儿,应该是玛丽大婶让她跟着那个娇小女子永远离开了这个小地方吧?也不知道那个女子口中那个真实的世界是怎样的精彩…… 姬歌想着,到昏昏欲睡的时候,莫亚老爹才回来。 “回来了,老爹。” “嗯,你先睡吧。”老爹温声说。 暗黄的灯光下,姬歌隐约看到老爹眉头紧皱着,眼中似乎有一抹散不开的阴翳。在桌子下翻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一页页地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 姬歌并没有多想,今天发生的太多了,他在昏沉中又进入了梦境。 第二章 老爹和十字棺 第二天一大早,姬歌就出奇地早起,打算带着驴皮儿到城外去溜溜。老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临走前竟然给他放了一天的假。 “肯定是为了安慰我,让我出去散散心,这老头就不能嘴上说点好的。” 姬歌嘴上嘟囔,心里头却是暖暖的。虽然老爹每天和他吵吵闹闹,却视他为己出,姬歌那件宝贝的小礼服就是老男人自己年轻时最喜欢的一件,昨天送到裁缝那裁剪丢给姬歌让他穿的帅气点去检测才能。 邋邋遢遢的姬歌带着更加邋邋遢遢的驴皮儿一路如风地跑向城门口,绿色小东西像只蝴蝶似的欢快地蹦着,大尾巴如弹簧般顶着地,非常滑稽,周围熟识的街坊邻居都发出阵阵欢乐的笑声。 所有见过驴皮儿的人都敢发誓,这是他们见过最傻气的跛脚狗。说它是狗又不太像,哪有狗一身绿色的皮毛?它前肢短小,蹲起来又像一只绿毛猴子,除了好吃懒做睡觉之外,这小玩意就会成天用它肥大的尾巴当做弹簧弹来弹去的玩。 “呜呀!!”小东西玩得忘乎所以,一头撞到路边一位全身笼罩在大黑袍子的高大男人,似乎被弄疼了,它小爪子在地上刨出几道淡淡的白痕,示威般的低吼了几声。 “对不住,对不住,这小畜生傻乎乎的。”姬歌注意到男子隐在兜帽里的眼睛凶光一闪,意识到这个陌生人恐怕不是好惹的主,赶忙上前道歉,右脚把驴皮儿轻踹到一旁。 等姬歌抬起头正眼看男子的面容时,不禁暗自倒吸了一口,这男人脸上像是被烈火烧灼过一样,黑漆漆的疤痕混着新生的红肉,显得十分狰狞恶心,眼神更是如恶蛇一般择人而噬。他赶紧低下头。 “都怪这傻狗不长眼,您别和它一般见识。” “哼!”男人低哼一声,声音阴沉沉地让姬歌浑身发麻,他正准备走开,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瞳的少年。 “销金窟怎么走?” 姬歌一愣,随即暗地里腹诽,心想就你这副尊荣还往那温柔乡里钻,长得像个恶鬼,原来是个色中恶鬼,那群好姐姐们怕是要遭罪喽。 脸上却是不露声色,指着道说,“顺着这条街走到头,最气派的那栋楼就是了。” 男人斜睨了一眼驴皮儿,径直就往前走。 看着那浑身黑黢黢的让人打心里发毛的男人,姬歌在他背后撇了撇嘴。突然男子从背后抛过来一个闪闪的东西。姬歌呆了一下,急忙上前捡了起来,一枚纹着花纹的金扣子!他嘿嘿笑着,连忙把这飞来的一笔横财藏到口袋里。 “还不给我老实老实。” 拍了拍手,把驴皮儿拎到肩膀上,向城外走去。 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城外的大河,散步到一个斜坡上。绿皮狗从他肩上跳下,不知道钻到那个草窟窿里去了。姬歌也不管它,这小东西一出来就到处觅食。双手抱着头躺在草地上怔怔发呆,又想起了昨天那个泛着梦幻光芒的水晶手镯和那个娇小女子的话。 才能……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把手蒙在眼睛上,从指缝里看着澄澈的天空上白云流转,自己还是忍不住想看看那个真实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啊…… 想了半天,心里烦躁,姬歌起身吹了个口哨。驴皮儿摇动着肥尾巴迅速从草丛里在探出头来,嘴巴上还咬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他伸手把果子拽了出来,啃了一口,又塞到它嘴里。 “呜呜,嗝…” “哈哈,嗝…” 陪驴皮儿在河边玩了一会,抓了几条鱼生火烤吃,姬歌和绿狗一起靠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晒着滚圆的肚皮,指着对方,相互嘲笑,不时打着一声长长的饱嗝。 晚霞染红天穹的时候,姬歌踏着夕阳和明显涨了一圈的绿狗儿回到城里。 “嗨,瑞克大叔,今天怎么这么早关店,怕是你掺水太多的酒没人喝了吧…”疯了一天,姬歌心情好了很多,看到平常店都到夜深的时候才关门的贩酒小商今天这么早就收拾,随口说了句玩笑话。 酒贩瑞克是个爱唠叨的汉子,但今天却有些奇怪,眼神黯淡看了一眼他,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姬歌一路走着,看到周围邻居的眼神都有些陌生,心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想到了什么,他发了慌,加快脚步往熟悉的街角走去。 “姬歌儿,别去你老爹那了,他…他那边有点事情,你今天去我家吃晚饭吧…”每天都要摸摸姬歌头的卖菜大婶站了出来,张开瘦小干瘪的身子挡住路,发紫的嘴唇不断颤抖着,强挤出一丝笑容。 “婶子可是烧了你最爱吃的鸡腿。” 姬歌没有出声,远远看到那熟悉的地方上方还冒着黑烟,心口仿佛有块石头堵住般发闷,轻轻地推开她,迈开腿向那里疯狂地跑去。 姬歌来到销金窟的门前,望着眼前还跳腾着火苗的废墟,这还是那个不夜的风月地吗?就这么没了吗? 他踩着还在发烫的断木和碎石,一个个熟悉的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这是一场毫无反抗的杀戮。腥臭的血在火的烘烤下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比漫天的晚霞还要鲜艳。恐惧和迷芒如洪水般浸上心头,他浑身剧烈地痉挛着。 姬歌哽咽着跪在碎砾上,手颤动着,似乎想挽回什么。她们只是一群可怜的女人啊,玛丽婶婶那微胖的笑脸还犹在眼前,她还想攒够了钱从良嫁给隔壁的憨铁匠呢,还有美琪儿姐姐为了供自己的妹妹学习音乐而每天对着那些满脑肥肠的贵族强颜欢笑…… 她们只是一些卑微但也坚强活下去的人啊!! 姬歌腹中翻滚着,忍住呕吐的**。他强迫自己看着,他要自己牢牢记住每一具尸体的模样。他站起身子,被一旁的断木绊倒,又挣扎地爬起找到莫亚老爹的房间。 推倒还窜着火舌的门,莫亚老爹就在那躺着,静悄悄地仿佛像以前一样等待着姬歌的迟到。银灰色的头发上沾了黑灰,他的头颅却和身子分离,滚落在边上。老爹真的老了啊,眼角的皱纹松弛着耷拉着,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真切感觉过,他真的老了啊!姬歌原本还盘算着等到他当了魔法师就把老爹接去供在他黄金建的高塔里,天天有几个小侍女轮番照顾他,把他养得和驴皮儿一样好吃懒做。 可是,现在都不可能了啊。他死了。 姬歌想哭出声来,却哑了似的发出重病般拉风箱的**。 少年抱着苍老的头颅,跪在那,脸低垂着。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觉得该有什么要为这些殉葬。驴皮儿一直蹲伏在姬歌脚边轻声呜呜悲鸣,它小眼睛迷茫地张望着如炼狱般的周遭,缩成一团。 入夜了。 姬歌擦干冷却的泪,抱着残缺的尸体,捧着头颅,一步步迈向了没有光的所在。 他出门买了一口十字棺材。把老爹的身子和头颅拼凑上,放了进去。扛着棺材,姬歌回到家,用手在屋子中央挖出了一个不算深的坑,手抓地血肉模糊,他却感不到疼痛。 没有把土撒上,姬歌侧躺在漆黑的十字棺上,蜷缩着身体抱着驴皮儿,耳朵贴在冰冷的棺盖上喃喃呓语,想听听老爹和他说说话。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睡着他十四个年头的黑匣子里。 第三章 酒桶漂流记 姬歌一夜没睡。 在黎明破晓来临之前,他把老爹的棺材埋了。像往常一样开始收拾屋子,摸着屋里熟悉的一切,一股空落落的感觉猛地袭上心来,冲得他一个趔趄。 他麻木地整理好屋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地从桌子下翻出一个小油布包。里面放着一些姬歌小时候的小玩意儿,一个古旧的烟斗,一把锈的快要烂掉的匕首,以及……一本破书。 那晚朦胧中,他分明看见了老爹拿出来了这本书!! 他睁大眼,一页页仔细地翻看着,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书上居然记载了老爹的家族,莫亚一姓的兴衰。 原来莫亚家族竟是个极为渊源的古老家族,曾今鼎盛一时的上层魔法国度,“冰国”米其顿的巨头之一!! 但莫亚出了一代疯狂的家主,花了近百年时间埋下棋子意图篡权,最终被人背叛,惨遭灭顶之灾!所有成年的族人都在一夕之间被砍下脑袋,而莫亚的孩子男世世卖为娈童,女为娼妓,不得有子嗣。而姬歌老爹当时还刚出生不久,甚至连名字还没来得及取,只拥有一个注定他悲惨一生的姓氏!从小被丢在马厩里生活,十三岁就沦为娈童,厮混到半老被上层贬下几经飘零到这下面小城做了一个老龟公。 他那天似乎就察觉到了什么,小城居然有外来人调查他,所以那天晚上翻出族谱,想看看是否还有当年的仇家寻来。 姬歌闭上眼,艰难消化着这一切。 他骇然发现了一个冰冷残酷的事实,那个外来人就是自己为他指路的黑袍怪人!是自己将毁灭的火焰烧进了家门!! 他心中无边的悔恨,恨自己,更恨那个面容上有火燎疤痕的男人! 眼泪如熔化的铁水,滴落的瞬间就化做了坚铁。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金扣子,强忍住想要狠狠砸掉的冲动,他深深地看着,又把放回了口袋,这是他报仇的唯一线索! 姬歌把头贴在埋着棺材的冰凉的地上,低声喃喃对老爹说了几句,可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出门回到了销金窟,他是来收尸的。 再次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昔日的温柔乡风月地就只余残垣断壁,木炭上还立了几只乌鸦,红红的眼睛似乎在觊觎着美味的尸体。姬歌捡起一块断木,拼命挥舞着赶跑这群腐食的怪物。 他拖着冰冷泛着腥臭的一具具死去的人,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好像也在被人拖走了,只有一双眼睛在高处静静看着。 “咔擦……” 门口传来木炭被踩断的声音,在安静的黎明里显得尖锐刺耳。姬歌站起来,猫着身子从倒塌交错的断垣缝中窥视着外面。 “是他!是他!他还没有走!!” 那个黑袍身影就站在曙光里,姬歌惊得浑身冷汗,脑子上涌上一股冲动,想要上去和他拼的你死我活,但理智,也许更多是恐惧像一只大手按住他不得动弹。这黑袍人既然能轻易屠灭整个销金窟,那杀他一个半大少年简直比掐死一只小鸡还要容易。 一定要活下去,才有报仇的希望!姬歌屏住呼吸,佝偻着身子慢慢向后院轻手轻脚地挪去。他从来没有感觉前后院之间这么远。 后院里孤零零的放着几个倒厨房馊食泔水的木质酒桶,眼看着黑袍人就要走到附近,姬歌小心掀起盖子,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蹲在木桶里,泔水漫过他的头顶。 “莫亚一个被灭了的小族,大人为何这么重视,要我来清理干净余孽。哼,那老头还有一个养子不在这……” 不久黑袍人慢慢地走到后院,他藏在兜帽阴影里的眼睛眯着扫视了四周,瞥了眼几个恶臭难闻的酒桶,暗算了一下昨天的尸体,一共三十二具,少了一具!甚至那个被他砍下头颅的老头的尸体也不在。他冷冷一笑,拂袍转身离去。 确定了黑袍人真的不在了,姬歌才从桶里爬出来,趴在地上不停地干呕,窒息和馊臭几乎让他憋过气去。他身子忽然一颤,那个黑袍人既然在这里找不到他,那一定是去他家了,他收尸没有让驴皮儿跟着,那驴皮儿现在岂不危险了…… 想清楚,他疯狂迈开步子,必须要抄近路在黑袍人去他家之前到,带走驴皮儿。他不顾刚刚苏醒的小城居民诧异嫌恶的眼神,连跑带爬的向屋子跑去,他已经失去够多了,驴皮儿他一定要靠自己挽留下来! 等到姬歌从隔壁的墙上翻下来,一个箭步冲进屋子,看到不明所以的绿猴儿呆呆看着身上还挂着馊菜的他,心里方才松了一口气。 “快,驴皮儿,快走啊!!”姬歌焦急地叫着,绿色小东西立马窜上他的肩膀,小爪子还乖巧地帮着他清理脸上的污物。 他在屋里里翻找了会儿,把烟斗,破烂匕首,还有那本书一股脑的塞进胸口衣服里藏好,对着地重重磕了几个头,就夺门而去。 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避开人多的地方,姬歌像只被猫追的老鼠似得专挑狗洞和水道钻,很快就跑到了城口大河边。 果然和从前听到的老套故事一样啊,好人总会在绝境逢生,然后习得本领去找坏人寻仇。姬歌自嘲地想。 “你以为跑的了吗?”背后却传来了一个充满了嘲讽的冷哼声。 姬歌悚然一惊,冷汗不断渗出,很快就打湿了原本就不干的衣服。他的脑袋疯狂地转着,盘算着哪怕是一丝丝可能逃生的办法。 “咦,是你?”一声女子的轻呼,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短暂寂静。 薇薇安也感到奇怪,刚到城口就碰到了黛苏儿让她来找的那个没有才能的男孩,不过他似乎碰上了点麻烦,看了看男孩背后不怀好意的黑袍男人,触目惊心的容貌让她联想到上层大陆阴影之地的一个刽子手般的存在。 薇薇安就是那个帮姬歌他们用水晶手镯检测才能的娇小女子,察觉到两人的诡异气氛,她沉吟了一会,开口道:“黛苏儿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多照顾她的养母玛丽,她和你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过去必须要抹去!” 姬歌回过头朝她咧嘴一笑,忽然拎起肩上的驴皮儿向河对岸猛地扔去,扯着嗓子大喊道:“驴皮儿,跑!不要回头!跑!” 自己推倒一个瑞克大叔堆在河边的废弃酒桶,滚落到水中,他猛地钻了进去,顺着大河雨季时节的湍急涛浪,飘向茫茫不可见的地方。 黑袍人脸上的黑疤红光一闪,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河浪上翻滚的酒桶,周围的空气都快要撕裂开来。一只白皙的手探出,这片天地又恢复了平静。 “你要管?!”黑袍人猛地抬起头,狰狞可怖的脸上疤痕扭曲着泛起火苗。 “只此一次。”薇薇安美丽的脸庞上银瞳中绽放动人心魄的炫目光华。 第四章 深梦石笼 薇薇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他,或许是为了黛苏儿,也或者是因为那天少年眼中的倔强。 两人在小城口紧张对峙,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黑袍人忽然开始嘿嘿怪笑,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一句森冷的话语。 “好,只此一次!” 说完,他的身影渐渐变淡,化为一簇近乎透明的火焰诡异地消失了。 薇薇安颇为头痛地摇了摇头,反正她要带的话已经带到了,关于这个小城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心里暗暗决定,这件事黛苏儿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她也离开了,就像从来都没有来过一般。 冰冷枯寂弥漫的虚空,黑沉沉的,一个孤独的灵魂游荡徘徊在一道门户外,那门仿佛通着至深至秘的去处。姬歌像个溺水的人般,挣扎着抓住每一个可以抓住的东西来帮助自己改变这无力飘荡的状态,从而摆脱那无法言喻的空洞。他拼命撞击着门户,不知多久,门终于开了一小道缝隙。 他看到了,门那头一个古朴无华的石笼沉浮在漆黑的烈火中,那火是无尽黑暗的源头。忽然,石笼剧烈颤抖,绽放出炽盛的白芒,让他眼睛蓦然失盲,火焰霍的黯淡,那光越来越亮,瞬间将黑暗击得支离破碎。 “唉哟……” 姬歌猛地抬头,脑袋狠狠地砸到了木板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原来是个梦,这个梦异常真实,那深沉的黑暗让他心有余悸。他吐出嘴里的水,木桶毕竟废弃已久,从虫蛀的小孔里灌进了不少河水。 他小心地舒展手脚,尽量让自己蜷缩的身子好受一点,摇晃了下脑袋,缓解在酒桶里漂流天旋地转带来的强烈昏意。 “竟然没有死掉……”姬歌心有余悸地自语,应该是那个娇小女子出手救了他一命。当时他都以为自己死定了,才把驴皮儿扔到了河对岸,自己钻进这个漆黑的木桶里滚进河里等待着死亡的火焰。他觉得胸口硌得慌,摸了摸胸口鼓起来的硬包,还好那些东西都在。 天昏地暗的旋转和河浪闷声拍打木桶的声音奏成了一首催眠曲,姬歌胡思乱想着迷茫的未来,复仇的心让他逼着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怕睡过去自己浮在这茫茫不知尽头的大河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姬歌不知道自己在河上漂流了多久,黑暗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知腹中传来饥饿快要让他的头脑失去理智了。他嘴唇贴着木板上贪婪地吮吸着蛀孔里渗出来的水,喝完他咬牙用力在手臂上挖出几道血痕,只有疼痛才能刺激自己昏饿的身体不至于麻木僵化。又在摇晃中度过了一段时间,他手腕上纵横交错的血痕已遍布皮肤的时候,酒桶最后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湛蓝色的天空下,一伙乱糟糟的队伍扎营在荒凉的野火原。几个大汉热火朝天地比着酒拳,不时发出夹杂着“混球”,“淫棍”和问候别人家女性的恶心话的笑骂声。 秃子是这群强盗的头儿,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此时他站起来朝着几个赢光自己兜里最后个铜鸡冠的壮汉怒喷了几口口水,瞪圆了牛眼。 “今天老子手气不好不赌了,你们听好老子明儿还不一个个赢得你们裤裆都输给我,哼哼!” 那群粗鲁的汉子全都不以为意的比了个侮辱的手势,哄笑不停。秃子悻悻地拎着裤子,准备去旁边解决一下满肚子涨得慌的酒水。途上,他恶声恶气地踢了脚牛车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一群脚上戴着镣铐的俘虏都惊惶地低下头。 “看什么看!皮又痒了?” 看到这群俘虏被自己吓得噤若寒蝉,他得意地眯了眯眼,轻快地走到一旁解开裤子,吹着口哨,手里摆弄着那丑恶的玩意儿撒了一大泡尿,喝得微醺的眼睛随意瞥着四周。 “咦?哪位旮旯冒出来的神灵看老子穷疯了,送老子一桶好酒,嘿……” 他拎起裤子,不顾脚上沾了一些黄尿,就两步纵到河尾。一只酒桶静静在河尾处一摊烂泥上搁浅,扶正酒桶,感受到桶里的分量,秃子兴奋地急不可耐,伸出还沾着油腻,脏兮兮的大手掀开了酒盖。 “见亡灵的!”秃子一肚子欢喜,却被桶里的东西吓得退了一步,摔了个屁股蹲,手还说巧不巧的按在了刚才那摊尿上…… 桶里一个面色苍白到像鬼一样的少年睁着没有生气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姬歌眯着眼睛,瞳孔微缩,看清面前那张粗糙凶恶的陌生面孔,心里一松,再也忍不住,头一偏昏了过去。 秃子愣了,手上传来一股湿润泥泞的感觉,他无意识的抓了抓,送到鼻子边闻了闻。 “呕……你大爷的!这气味……真他娘的骚!” 秃子刚回过神,自己手上抓了一团混着尿的泥,不禁干呕了两下,嫌弃地甩着手上的脏东西。不过他很快又嘿嘿笑了起来,说不出的猥琐。 “我那死鬼老头说了,男的尿越骚,就越强!哈哈,本大爷还是很强嘛……”秃子啧了啧嘴,得意地瞄了眼自己那活儿。 他突然想到了重点,用手拍了拍头,差点忘了这酒桶里怎么会装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孩?他不太灵活的脑子艰难地转动着,还是想不通,鼻子上滴下一颗液体,秃子伸出舌头卷进去舔了舔,味道还有点甜。 嗯?下雨了?他仰起头望着天,没有啊……他摸了摸鼻子,疑惑的想,好熟悉的味道,嗯?他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手心少了很多的泥,自己刚才手里的泥全拍到脑门上去了。 那……那刚刚自己舔的是…… 呕呕…… 秃子被自己恶心地不行,撑在地上把满肚子翻江倒海的食物全吐了出来…… …… 等到姬歌昏昏沉沉醒来,他试图坐起来,可是浑身乏力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你小子还是安分点吧,哼哼,也不知道窝在那桶里多久了,身子真够臭的,幸亏本大善人救你一条小命。” 顶着一脑门泥的秃子得意地拿着那枚姬歌怀里的烟斗,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你这小东西怕是个三只手吧,从哪个贵族老爷那儿扒出的好东西,嘿,作为报酬,我就勉强收下这玩意了,哈哈…… 周围一伙强盗都赤红着眼睛地盯着秃子手里的烟斗,这东西虽然古旧,但瞧那手艺,瞧那材质,怕不是出自哪个大师的匠手,那群贼精明,吝啬的黑市商人为了得到它也肯花大价钱吧!这秃子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他们不知道,秃子虽然没有踩到狗屎,却是喝了自己的尿…… 秃子在众人的簇拥中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估计有了资本又去开赌了。 姬歌想站起来夺回老爹的遗物,但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恨恨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他想哭,但是眼泪又有什么用,只是些懦弱可怜的马尿罢了,不会有人来同情他。 他身边,秃子丢了一个黑乎乎的物事儿还有一个散发着臊臭味的马皮水袋。腹中强烈的**让他做不了太多,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 他艰难拿起马皮水袋,忍着臊臭,咕噜咕噜地将混着草屑,小石子的浑黄脏水吞咽下去。回复了一点力气,他伸出黑漆漆、让自己也感到反胃的手抓向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嗯? 一个比姬歌大一些,却强壮的多的少年手上死死抓着那块黑面包,一双毫不掩饰对食物渴望的眼睛直直盯着姬歌。两人的手抓住这块小的可怜的黑东西两头,无声地对视着,谁也不肯先放手。 “这是我的。”姬歌发出的声音沙哑刺耳地让自己都感到难受。 “这是我的!”大一些的强壮少年用力咬清每一个字,红着眼活像头饿疯的牛犊子。 周围的俘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斜眼看着两个少年,或许更像是两只小狼的夺食。没有一个人出声,都冷冷地看着。 姬歌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举起拳头朝少年的脸颊狠狠打去。强壮少年显然比姬歌现在可怜的身体灵活多了,侧过身子躲过了这拳,握住拳头朝姬歌反击。 两个都在底层长大的少年都知道打架就靠一个字,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们厮打在成一圈,用手掐着对方的脖子,一副不死不罢休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姬歌被仇恨压抑的心出离了愤怒,脸色涨地通红,龇着牙怒视着强壮少年,眼睛通红,靠着身体在上面的优势,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一些。强壮少年腿狼狈地乱踢着,掐着姬歌脖子的双手却毫不放松,低吼着也使出吃奶的劲。 看到两个少年都打出了真火,大有看谁先死的疯狂意味,那个之前被秃子踹了一脚的老头儿分开围观的俘虏,手轻轻地拍在两个男孩身上。 “亚力克,别打了。你饿,我的那块给你好了。” 老头儿似乎在俘虏中有点威望。两个少年盯着对方,姬歌死死地掐着不放手,过了一会儿,强壮少年率先松开了手。 姬歌恨恨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捡起那块硬邦邦的黑面包,挤开周围的人,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开始用力啃着这块稍比石头软一点的东西,狰狞地面容像是在撕咬仇人的血肉。刚才一股莫名的力气用尽,他早已经虚脱了。 命运真是个充满恶趣味的存在,刚把姬歌从虎口救出,又把他丢进了强盗窝。 老头儿看着不合群的姬歌,神态悲悯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对谁的。他把自己那块黑面包递给了站起来的亚力克,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待着这个强盗队伍的出发。 第五章 会说话的头颅 野火原是个法律约束不到的地界,一望无垠的荒原中鱼龙混杂,里面藏污纳垢,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对于那些强盗、马匪、人贩子来说,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交易地点和老巢,走不了几步,就能闻到一股让他们兴奋地浑身颤抖的气味,那是新鲜血液的芬芳。 一条从北向南的土路逶迤曲折,平日里少有人路过。此时,土路上却灰尘滚滚,一队人马匆匆前行。 几个为首强盗披着破烂的毡衣,恐怕从来没有清洗过,油汪汪的,在阳光下黑得发亮,他们都手持兵器,还有两个人还拿着倒挂毛刺的锋利鞭子不时狠狠抽打几下跟不上的俘虏,发泄自己多余的燥热。 几匹老瘦的灰马和牛车后面连着长长的一根绳子,俘虏们大都神色麻木地迈着沉重的步子尽力跟上。姬歌也混在其中。 他和这群男女一样,手腕都被粗绳绑着,脚上还挂了重重的脚铐。铁链随着众俘虏的脚步哗哗作响,刺得耳朵里都不断回鸣。姬歌尽力地跟上脚步,免得那鞭子从天而降,让自己的背上再加一道血痕。这几天,他孱弱的身子像生了场大病,经受了人间的大悲,在无际大河上漂泊多日,又沦落成一个俘虏,每天都吃着这些强盗保证着他们的货物不被饿死而发下的一小块,难以下咽的,比猪食味道好不了多少的,硬到可以崩掉牙齿的黑糠面包和少的可怜的脏水。 啪!一道鞭影狠狠落下。 “走快点,我亲爱的扒手小爷!” 一个满脸胡渣的凶汉骂咧着用鞭子狠抽了一下姬歌的后背,对于这个脏臭小子的值钱玩意被秃子拿走,他早就眼红无比,又不能坏了规矩,只能把怒火发泄到这个罪魁祸首身上。这个混账东西,要不是秃子又有了赌本,他怎么会输的那么惨? 姬歌抬起头,用深藏着冰冷仇恨的眼睛看着他,直看到恶汉心里发麻,他又低下头,迈开蹒跚虚浮的脚步咬牙跟上队伍。 招惹他们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些强盗都是把人命不当回事的暴徒,若不是货物要活的,他们怕是连一个铜鸡冠的黑糠面包都不舍得买给这群俘虏!即使这样,他还是在途中看到了一个累的实在走不动路,趴在地上撒泼的大肚子男人被砍下了双脚被丢在了路旁。在这凶徒饿狼出没的地方,没有腿,就注定只能等死。姬歌看过很多死人,但是他还是忘不了那个肥胖男人看着屠刀落下眼中的绝望与恐惧,还有这群强盗们看到鲜血时的疯狂笑容,甚至砍下胖子双脚的那个强盗还伸出舌头把刀子上的血舔的一干二净! 这些游走在刀尖上的人,在押货途中除了喝酒赌钱,就没什么娱乐活动放松他们过于紧绷的神经,杀人对于他们来说,比玩弄了一个漂亮姑娘还要舒坦的多,还能够满足他们心中压抑不住的暴虐!饶是姬歌明智地低下了头,背上还是传来一阵锥心的疼。 “不服气?身子还挺金贵啊,真当自己是个少爷了?哼,什么东西……” 强盗骂骂咧咧地指着他,脸上的横肉抖动着,看到姬歌乖乖顺从地低头混在队伍里,还不屑地朝地上呸了几口口水。 前面一个尖脸的强盗突然高举起手,示意队伍暂时停下脚步。这恶汉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弯身把头贴在地上倾耳听着,站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了凝重和煞气,吹了个口哨,掏出个让身后俘虏们大咽口水的肉饼咬了一口,咧开嘴道。“狼群来喽!” 强盗们止下脚步,俘虏们不明所以,但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嫌脏就原地坐下来趁着机会偷偷休息,等待着前方即将来到的未知。 不一会儿,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便从前方传来,一骑赤着膊膀的人马疾驰而来,骤然看到这群手握着发出寒光的兵器的队伍,不仅没有停下或者换道,反而催着马急速奔到他们面前。 这是一群四处烧杀掳掠的马匪。 这些马匪们的脸庞因为常年风沙和太阳的暴晒呈现出一种异常的肉红色,为首那个胸口刺着黑鹰的骑士拍拍马头,像是看猎物一样眯着眼扫视着众人。 “牲口和女人留下,男人滚。”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更没有什么凶狠的神态,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哈哈……你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咦,你们这些马倒是不错,我们收下了。” 这些强盗们可不吃这套,肆意指着马匪坐下高大的骏马,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秃子抽出刀,在光秃秃的脑袋上霍霍磨着,眼珠里都弥漫着血丝,“只会说些漂亮的场面话吗?爷爷的刀可是很久没尝到血了。” 强盗和马匪本来蛇鼠一窝,可在这没有约束的野火原里,要是谁看谁不顺眼,一言不和就是一场恶斗。 两伙人冲到一起,这小路瞬间被刀光血影笼罩,他们一个个都出手凶狠,即使自己被刀刺到,倒之前也必定要拉一个陪葬。 俘虏们惶恐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也没有人逃跑,路上无数血淋淋的例子说清了一个道理,逃跑的代价比死还要惨,况且手脚还被束缚着。他们只是一群待宰的活货,对于他们来说归谁所有又有什么关系。 姬歌也抱头蹲着,眼睛偷偷瞄着两伙人的厮杀,伺机寻找着逃跑的机会。无论哪方赢了,他都不甘心做个俘虏。他摸了摸胸口,里面传来的硬度让他稍稍安心。怀里的烟斗和金扣子醒来就被秃子拿走了,书和那个看着像块烂铁的匕首被他丢到了河里,他借着方便的理由,在河里找了很久,才找到锈匕首,至于书早就被河水泡烂了。 秃子做这行快有二十年了,自从他十五岁那年发生了那件事,那个一直以羞辱他为乐的贵族小姐在出嫁途中在他眼前被一群强盗玩弄至死,那绝望的惨叫声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每次都让他兴奋地浑身发颤。那时他就决心做个强盗,他也的确做了个强盗。当他第一次拿起刀的时候仿佛就看到了这一幕,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没有一丝征兆。 他快死了,为首的黑鹰马贼如天神一般从马上跃下,手里的刀势如劈山的一砍,砍断了他的刀,也砍开了他光溜溜的头颅。 强盗们败了,在这个实力决定一切的混乱地域中,败了就意味着死亡,这里从来没有投降,只有杀戮和被杀戮。 马匪们收拾着惨局,清点着受伤死掉的兄弟和丰厚的战利品,不时发出畅快的大笑,庆祝着这场胜利。 一个马匪算了算俘虏的人数,没杀到兴处,还翻手一刀就将旁边一个跪着的老妇人脑袋砍了下来,随意朝着纹着黑鹰的马匪道:“嘿嘿,头儿,这老的都宰了吧,那小的怎么办,咱们可带不了太多东西。” 匪头在秃子的尸身上擦干了狭刀上的血,慢悠悠地吐出森冷的声音:“除了女人,全都杀了。” 听到男人的话,姬歌脑子里嗡的一声,蹲在地上的身子一紧,脖子上似乎都能感到刀尖上传来的锐利,寒毛都立了起来。老妇人的头颅就滚落在他旁边,无神的眼看着他,让他想起了老爹,也曾这样看着他,仿佛在喃喃着什么。他脸颊上也溅上了温热的血,有一滴溅到了他眼睛里,让眼帘中映着的一切事物都染上了抹血红。 少年心中恐惧无比,却什么也做不了,心里头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我不能死,我还要为老爹报仇!我不能死!! 所有俘虏都面色苍白,恨不得自己多长几条腿,可是脚上栓了重重的镣铐,只能等待着死神的镰刀降临。 就在这生死一际,众人耳中陡然传来一个嘶哑尖锐,难听得像只老鸦的怪笑声。 “嘿嘿……哈哈……我老婆子招惹谁了,年纪大了,走累了蹲在这里休息会儿,这脑袋怎么着就掉到地上来了?” 众人都紧张地侧目四周察看,寻找这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的来源。 姬歌骇然地看着眼前这颗苍老还尤有鲜血喷涌而出的头颅,竟然张着只含着几粒稀稀拉拉黄牙的嘴开合说出了这句话。那头颅眼白忽然往上一翻,看到姬歌惊骇欲绝的神情,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恐怖的笑容。 “嘿嘿哈,小娃娃别怕,婆婆不吃人的……” 第六章 骨塔下的癫狂 在众人惊恐万分的神情中,地上跪躺着的那具没有脑袋,佝偻干瘪的老妇人身子居然自己站了起来,伸出鸡爪般干瘦的双手在地上不停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个发出怪笑的头颅,安在了血淋淋的脖子上。 “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所以人都被眼前这诡谲恐怖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双腿打颤。这超乎了想象,没有头颅的身子竟然自己站起来把被劈落下来的头颅装在了还在喷血的脖子上,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婆婆可不是亡灵那种低级货色,哼哼,婆婆只是个在回家路上累了,想要休息一下的可怜老人而已。” 老妇人一边不断转动着脑袋,试图扶正位置,一边抿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无辜地以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道,“碰巧看个热闹结果就被砍掉了脑袋!我的脑袋!” 没有人相信,这个拿着自己的头正在认真装在脖子上的老婆子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妪。这时,一个个蹲在地上的俘虏们才猛然发现,他们从来没见过她,她的身上也没有锁链,这个不起眼的老妇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混进了俘虏队伍里,学着他们也蹲在地上看着热闹…… 几个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马匪壮起浑胆,抄着刀战战兢兢走上前地指着老妪,厉声大喝,“不管你是人,还是其他什么鬼东西,别挡大爷财路,不然休怪我再把你脑袋砍下来一回!” 老妪两只手挪动着,把头颅扭了过来,对着这群用凶煞面孔掩饰着内心恐慌的匪徒,那是一张苍老得几乎都皱在一团的面孔,像一块失去水分的老橘皮。她颤颤巍巍地慢慢迈开步子,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被吹走,但却给他们一种每一步都踩在他们心脏的滞闷感。 那个为首胸口纹着黑鹰的男子看到几个手下的动作,心里不禁破口大骂,一群没脑子的蠢货,笨驴!拎起脚就把那个出头的狠狠地踹到在地,然后满脸堆起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没有一丝方才的嚣狂。 “几个不长眼的混蛋,冒犯了婆婆,黑鹰在这里给婆婆赔个不是。婆婆有什么想要小人做的,小人一定唯命是从!” 他的腰深深地朝老妪弯了下去,冷汗不断从额头上涌出,滴在了地上。他的声音都在微微颤着,他想到了流传在野火深处的那个血腥传说,那座被尸骨堆砌而成的黑山崖,以及……那个巨大无朋的骷髅头! 这个浑身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老妇人恐怕就是从那崖上走下来的人! 老妪对他的话毫不理睬,眯着那双眼白占了大半部分,狭长的倒吊眼,在场没有人敢和她对视。她走上前,探出一只皮包骨头,几乎可以看到青筋里流淌的血液的手拍了拍那个吓得面如死灰的马匪,拖着怪异的嗓调问道:“是你把老婆子漂亮脑袋给砍下来的吗?你可知道我这脑袋,老婆子自己都宝贝得不得了,不舍得摘下来玩吗?!” 她刚开始像是自言自语,随后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化为一声尖利地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咆哮! 瘦骨嶙峋的手爪伴着每一个字的吐出,一下接一下越来越用力地拍打着倒霉马匪的头,最后一下她的爪子上陡然冒出一股暗紫色的气焰,充斥着暴虐的力量,把马匪的头颅从脖子上直接按进了胸膛里!! 马匪的身子也像不久之前的老妪,没了脑袋,唯一的不同的是老妪的头是被砍下,而他的,却是被她硬生生地塞进了肚子里!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场中死一般的寂静弥漫。马匪无头的身体像个喝醉的人在场中踉跄转了几圈,脖颈如一口刚开的井,猛地汹涌喷薄出大量鲜血混着些黑红的碎肉,溅得一旁躬着身子的黑鹰半身都染红了。 黑鹰深深低着头,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生死就这么轻易攥在一个人手里,这个喜怒无常却可怕到让他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的老妪。原来在这些掌握着世界真实的人面前,他就是一只蚂蚁,不管这只蚂蚁是不是大一点,始终就是只两个拇指就可以捏死的小跳蚤。 姬歌从来没有想过,杀一个人是如此的轻而易举,心中泛起一阵火热,如果他能学会这老妪手中那暗紫色的光华,那报仇也不是毫无希望! “呵呵,这就好了,两清了不是?老婆子还是很快讲理的……” 老妪笑意吟吟地拍了拍手,一副非常满意的样子。她背起双手,在人群中踱步起来,悠然得像个刚吃完饱饭出来闲逛的普通老太太。 这群平日里凶神恶煞的马匪此刻都胆战心惊,呼吸都变的有些困难,俘虏们更不用多说,哪里见过这样离奇可怕的场面,一个个低下头去,紧闭着眼,嘴里不停默默念叨着不管以前信不信的神灵名讳。 没有人知道老妪想干什么,一个个噤若寒蝉,连正眼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姬歌心有所想,也不知道哪来的胆气,黑瞳直勾勾盯着那老妪,后面那个好心的老头焦急地拉一拉他的衣角,示意他把头低下,免得惹怒了她。 所以人都在心里暗骂,这个愣小子,真是不知死活! 老妪也感到惊奇,这个不起眼、脏兮兮的男孩胆子还真不小。的确,姬歌在俘虏中也算是最脏的,身上散发着泔水,臭汗,腐烂木头的味道,一路上的灰尘都快把他给糊住了,像个黑泥裹的娃娃。 恍然想起了什么,她眯着细眼看着姬歌,伸出那只刚刚夺走马匪性命的枯手,也不嫌脏,按在了他后脑勺上,暗紫光华涌现,探索着他体内蕴藏在最深处的某物。 姬歌隐隐明白了她在干什么,并不是要把自己的脑袋拍到胸膛里,而是和那日的娇小女子一样!暗紫光华虽然没有水晶手镯上流淌的蓝光来得美丽梦幻,可那种感受却一模一样! 他眼底烧着一团火焰,复杂的情绪交织,又渴望又害怕,渴望的这是唯一可以报仇的希望,害怕的是听到那个同样的答案。 可这一次,他没有失望。 老妪露出鬼一样的笑容,手又往下捏了捏姬歌的骨骼。 “年纪也不大,符合条件。” 她抬起头来,发现俘虏里还有几个和姬歌差不多大小的少年,身子一晃,鬼魅般来到他们身边,一一按住后脑勺感受了他们的体内。 她忽然开始大笑起来。 “没有所谓才能的孩子真是随处可见,连这群奴隶中六个小的中就有五个,哈哈……才能?可逗死婆婆了,什么才能,不过是七魔的毒种罢了!哈哈哈……” 老妪捧腹大笑,笑得是那么欢快,以至于眼泪都流了出来,身子抖动着,脖子上刚装上的头颅都摇摇欲坠了。她缓了过来,扶正了脑袋,手一挥,几道紫气一现,击到几个少年额上,让他们晕了过去,又对一旁不敢抬头的黑鹰丢下了句话。 “这几个娃娃,我就带走了。你这个小崽子,婆婆不管你做什么营生,以后黑山范围百里内不准再踏入一步,否则,崖下的骨坑里不介意多上几具新鲜的。” 黑鹰连连哈腰称是,牢牢记在了心里。 好半晌,土路上都寂静无声,黑鹰悄悄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没人。他站起来恶狠狠地吩咐道:“都听到了吧,还不快收拾一下赶紧走!以后这半边的生意咱们都不做了,真他娘的倒血霉,遇见这么个邪门的老婆子!” 当姬歌从昏迷中醒转过来,发现已经入夜了。姬歌起身四周看了看,只有几株歪脖子树,那老婆子不知道把自己这些人带到哪儿了。皎白如水的月华像是给荒原笼上了一层轻柔的白纱,月下苍凉的荒原中,不时传来飘来一阵刮刮的鸦鸣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几个少年里还有一个人醒了过来,就是和姬歌打了一架的亚力克,他也被选中了。亚力克看到了姬歌,朝他点点头,走到姬歌的身旁什么也没说,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很快,所有的少年都清醒了过来,围在一起,谁也没有开口,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一株歪脖子树后的阴影处,老妪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诅咒着聒噪的乌鸦,看到少年们都醒了过来,她示意少年们跟着她。 月下荒原,一个老妪带着五个少年沉默地向一个方向走着,那儿有几个鼓起的小土丘。土丘看似很近,一行人却走了很久很久。越靠近那土丘,少年们心里都冒出一种诡异的错觉,似乎周围的光越来越黯淡。 到了那最大的土丘前,姬歌发现上面有个白乎乎的东西。老妪在土丘前顿了一下,并没有止步,转而朝着土丘的背面走去。 几个少年看到眼前的场景时,都纷纷倒吸了口凉气,土丘的背面居然耸立着一座骨塔! 骨塔虽然通体灰蒙蒙的,但还是能清晰辨认出似乎是某个庞大凶兽的脊椎骨建成的,遍布着狰狞的骨刺,让人打心底发寒。姬歌看到的那白色的物体就是一截探出的骨刺。骨塔并不高大,相反甚至有些矮小,仅比土包大了一点,却像个黑洞一般吞噬着这一片区域的星月光华,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魔性。 老妪眼睛里映着骨塔,露出一抹让姬歌不敢置信的怯弱,她颤步向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过来一会儿,她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对着骨塔开口大喊道:“老师,你……你,这些年还好吗?” “这些年,我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我们这一代也没有后悔当初要走的路!” “那个计划我们这代人呕心沥血,耗费百年时间,就是为拼一个未来!” “实验已经在进行了……” “无论成败,旧的一切都终将被我们所取代!” “我们要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真正的真实!!” 老妪神态越来越狂热,到最后几乎是嘶吼着说出了这句话。干瘪枯槁的手随着语气加重,大力挥动着,老朽的身体都几乎要被震得散架了。好像荒原乍响了一声闷雷。 月光沁凉,矮塔始终默然。 这是旧世界最后的癫狂。 这是新世界最初的真相。 第七章 骷髅古堡 距离开骨塔已有三日,姬歌他们一行人朝着野火荒原最深处行进着。 路边,不时可以看到黄土掩埋,却被大风吹开了一角的骸体。有兽骨,但更多的是人骨,骷髅空洞的眼眶里还溢淌着沙砾,偶尔会爬出一两只鲜艳狰狞的赤蝎。 老妪似乎在有意地拖慢脚步,一路上除了她会失踪一段时间,带回一些清水给他们解渴外,食物都要靠他们自己去寻找。姬歌的嘴巴里到现在还泛着阵阵苦涩味,看到这些倒钩着尾巴,荒原中最常见的沙蝎,不禁一阵反胃,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吃这东西的肉。 几天里,饿得身体无力的几个少年根本就猎不到任何动物,这片荒原里那些只会把头藏在沙子里坐以待毙的草毛鸡早就灭绝不知道多少年了,在听到了老妪看似无意的一句。 “这些可爱的小蝎子虽然卖相不怎么好看,可是它们却是一种罕见的微毒蝎,肉是可以食用的,那味道……”她说的时候,还回味无穷地啧了啧皱巴巴的嘴唇,好像光想想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于是,肚子饿急眼了的几个少年也顾不上恶心,踩死了扒开硬壳就往嘴里塞…… 如果不提它腥涩得可以酸掉大牙的滋味,这种蝎肉还是很管饱的,一群少年这几天就是靠着这些爬虫活了下来。 “嘿嘿哈哈……”那老婆子每次看到几个少年精彩万分的表情,就忍不住充满恶意地大笑。一路上,这种尖锐地让人耳朵发麻的笑声不停缭绕在姬歌他们的耳边。 又过了一天,老妪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少年们再一次被眼前的事物震撼! 一座雄伟奇峻的大山巍然闯入了他们的眼帘,姬歌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山峰,一路上看见的土丘在它的面前只能算是个小坡! 黑黝黝的山体如一个庞然大物盘踞在那里,一条宽广陡峭的石阶延伸向上,在极目可见的阶梯尽头,赫然可以看到一座鬼斧神工的古老城堡!若是将大山看做一尊魔兽,那这座宏伟至极的城堡就是这尊庞然魔物的巨首! 它静静匍匐在荒原深处,似已沉睡了亘古。 少年们站在山脚下抬头仰望这穷极了几代人的心血结晶,久久不能自已。 老妪眯着眼看了看山上的古堡,没好气地喃喃道:“就没一个活气的出来给老婆子接接风吗?”她嘴里不停咒骂着,身子忽的飘向了石阶下。 在山脚阶梯处,插了一个做工粗鄙的稻草人,还有几只不知好歹的鸟蹲在上头嬉戏,显得分外格格不入,稻草人的脖子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铃铛。 老妪双手背立,撇着苍白干瘪的嘴巴,重重咀了几下,“呸”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浓稠的痰喷到了稻草人脖子上的铃铛上。 “哗哗……” 稻草人忽然剧烈的摇晃了起来,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音色,却把几只可怜的小鸟吓得乱窜,只在稻草人头上留下一坨坨白白的鸟粪。铃声迎风见涨,不断回荡在山头。 古堡厚厚的铁门兀自打开了,可是少年们根本还没有看到人影出来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一句冰冷冷的话。 “哼,苦婆子,老远就闻到你身上的尸臭味了。嗯?还带回了几个种子,倒是勤快的很!” 稻草人旁,一股涌出来的灰气扭曲盘旋着化成了一位青年。青年面容阴鸷,脸色苍白,浮肿的眼球下有一道诡异的黑线,此刻正冷冷地微嘲道。 “嘿嘿,顺手带回来的,现在就交给你了。我要去喂我的小乖乖们了,好久不见,乖乖们肯定想死婆婆了!”老妪也不在意,怪笑声中,一眨眼的工夫就飞进了古堡大门内。 几个少年紧张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比老妪还要可怕的青年,一动也不敢动。青年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们,指着山顶不耐烦地开口,“现在,你们从这里往上爬,天黑之前如果上不来的话,我就把你们从山上丢下去!” 话音还未落,青年就几个起落离开了山脚。几个少年面面相觑,看到姬歌一声不吭地就走上阶梯,也赶忙登了上去。 这千层阶梯对于这些少年来说实在有些遥不可及,姬歌喘着粗气,汗珠哒哒往下掉,把石阶都给打湿了。过了大半天,他才爬到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就累得像条死狗一样,恨不得趴在上面躺一辈子。其他几个人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尤其是他们中唯一的女孩,面色涨红,看样子都快要晕厥过去了。 但他们都在坚持,冷漠青年的话还犹在耳边,如果天黑之前,到不了山顶,就会被丢下深渊,肯定会粉身碎骨。姬歌咬了咬牙,眼中露出一抹坚毅,手脚并用,奋力地往上爬。 很快就到了天黑,五个少年即使是那个女孩也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坚持爬了上来。他们的手脚都被磨破了,血肉模糊的,把石阶上都染了一道道斑驳的血痕。 几个人在山顶心有余悸地相视,眼中都多了点什么。他们都暗暗感激老妪在路途上的故意打磨,让他们的体魄都比以前强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在荒漠中生存多了一股子韧劲,方能咬牙坚持下来,完成了这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尽管已经在山脚下目睹了这座古堡,但当他们近距离观望的时候还是身心震撼。 古堡大门其上立着一个通体漆黑,巨大无朋的骷髅头骨!骇人的骷髅张着大口,从中还喷涌着让人发寒的雾气,狰狞地像是要吞噬一切进入堡中的生灵。那个青年斜靠在骷髅头下,闭上眼,似乎在享受骷髅森寒的吐息。 “上来了?跟着我。” 青年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进了门内。 姬歌抬头看着那个巨大的骷髅头骨,思考了一下刚刚阴鸷青年的动作,犹豫了一下,狠下心走到了骷髅巨口的吐息下。 “好冷……”姬歌很快就跑了出来,嘴唇发青,双手环抱,身子瑟瑟发抖,眉发上还凝结着冰霜。那股寒气像是钻进了骨子里,将他的灵魂都要冻结了一般! 其余的几人本来也跃跃欲试,但看到姬歌狼狈的样子,顿时止住了脚步,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姬歌僵直的身躯,冷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城堡坐落着一处浩大的宫殿群,每一座都比姬歌从小厮混的销金窟大上百倍!这些宫殿都涂上了一层阴森森的暗红色,散发着让人窒息欲呕的陈年血腥味。 他们走过了一条小路,路两旁养着几株形状奇诡的怪花,姬歌分明看到那花朵下的土壤里有根苍白的手指没被土盖住,露了出来。阴鸷青年带着几个少年走进了一座不算大的宫殿,向着空无一物的殿中,吩咐了句“带他们安住下来,明天和这次一批人一起领到主殿去”,就把姬歌他们晾在殿中,离开了。 几人在殿里左看右看,亚力克突然用手捅了捅姬歌,触到姬歌冰凉的身子,又缩了回去,小声问道:“他是和在谁说话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姬歌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四处打量了下殿里,咦了一声,好奇地伸手向殿中央几个不知道是什么,长着翅膀的东西的雕像摸去。 “小娃娃,这里的石雕可都不能乱碰,有机关的!”殿后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劝道,不时敲敲佝偻的背。“老骨头了,现在走路都有点不太方便了,咳咳……” 姬歌吓了一跳,立即缩回手,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老人。 老人满头苍发,梳理地很认真,衣服虽然朴素,却打理地干干净净。他躬着腰,吃力地从黑暗处拿出了一个装满东西的袋子,仰起头来,朝他们和善地笑了笑。 如果少年们不是在这么个阴森恐怖的地方遇见他,一定会把他当做随处可见的平凡小老头。 “今天也该到时候了。你们也是……诶,跟我来吧。” 老头深深叹了口气,突然捂着嘴,剧烈地咳了几声,等缓过来,拿着一盏烛火,就慢慢走出了宫殿,朝后崖而去。几人紧紧地跟着,在这个陌生复杂得像迷宫一样的地方,若是他们没有老头的话,估计走上几天找不到出路。 老头的身子还算硬郎,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在到后崖的时候,他打开黑乎乎的袋子,掏出一沓沓黄纸,就着火烛点燃,撒向天空。一张张寄托着老人情感的薄纸,被烧成一点点泛着火光的余烬,像万千蝴蝶飞上了已经漆黑的天穹,有的落入了无尽深渊,但都一闪而逝。 本来老头儿准备把袋子底下最后的东西也丢下去,但手突然一顿,看了看姬歌几人刚从山下爬上,又饥又渴的疲累模样,叹了口气道:“算了,活人吃饱总比死人好,反正老头子每个月都会送,他们在下面应该也不会太挨饿。” 他把袋子摊开,里面是一些烧熟的鸡鹅,在这些先是当俘虏又是被疯婆子掳来的少年眼中,显得分外诱人。他们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饱餐了。 “吃吧,孩子们,明天你们还要过一关,多吃点才有力气。”老头心疼地摸了摸可怜女孩的头,看到几人暗咽口水的样子,让他们赶紧吃。 饥肠辘辘的姬歌他们得到许可,一个个不客气的拿了块肉,就坐在地上大快朵颐起来。 几人很快就将烧鸡吃地一干二净,亚力克甚至意犹未尽地将手指上的油腻都舔进了肚子。 后崖边有一个个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平矮小屋,老人分别把他们带进了将属于他们的小屋,临走的时候嘱咐道:“明天天亮的时候,我来接你们。听老头子一句劝,最好别想逃跑了,这山崖下的深渊不知道有深,晚上也尽量别出来,这地方的人脾气都怪的很。” 姬歌看了看这个以后就是自己的小屋,狭小的屋子里只有一个木床,中间放着一个浴桶,甚至连一张桌椅都没有。浴桶里早就放满了水,水面上还漂着一些姬歌从没见过的药材之类的草根,整桶水呈现出一种让人安适的淡绿色。 姬歌褪下快结成泥壳的衣服,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搓干净浑身上下让自己都头皮发麻的恶臭秽物。桶里的药物让他身子暖洋洋的,连不久前被骷髅吐息的那股子寒气似乎都驱去了不少,体内的暗伤都在浸泡下渐渐愈合。 洗完,姬歌感觉身子都轻飘飘的,一阵积累了许久的困意席卷而来。他光着身子就倒在床上,来不及思索这些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无比香甜,就像当年老爹每天都要讲故事哄他入睡的那个时候一般,忘却了一切烦恼。 姬歌又做了那个梦。 第八章 十碑 梦境中,姬歌又回到了那片溺水般枯寂的星空,一个人孤独地漂流着,不知道有多久,他找到了那扇门户。 这一回,不同的是门已开了一道缝,像是上次他留下的痕迹。他从缝隙中窥探着里面,那至深至秘的所在。 黑焰袅袅,呈漩涡状缓缓流转着,中央沉浮着那只不起眼的石笼。石笼通体灰蒙蒙的,并不精致,反而粗糙得像是老农家后院里豢养鸡鹅的鸡笼……但它却霸占了姬歌眼中的全部! 似察觉到他的目光,石笼陡然一震,猛然急速旋转起来,周遭的火焰,甚至是黑暗的空间都被牵引着扭曲,要被石笼吸入其中。远远望去,石笼像只初生的魔灵,贪婪吞噬着所有可以吸收的东西。 姬歌本就是徘徊在这片莫名虚空的无根浮萍,在这股强大吸力拉扯之下,身心俱失,仿佛魂灵都要被纳进那漩涡中。 他死死抓住那道门如磐石般不受影响的门,脚上像是有一只巨手拽住他的脚往下拉,直拉进地狱中一般。良久,漩涡渐渐停了下来。 姬歌身子一松,感觉自己都被拉长了一些。还没等他缓过来,石笼挟着灿烂的金色光华,直直飘了过来,呆滞的双眼圆睁中,石笼钻入了他的胸口。 黑暗霍的被金光取代,姬歌悚然惊醒了过来。 窄小的屋里,姬歌额上渗着冷汗,他看着周围的一切,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喃喃道:“只是梦,只是梦……” 只是真的是梦吗?他摸了摸还在发烫的胸口,两眼怔怔出神。 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是老头的声音。 “起来了吗?我给你送来了衣服,以后在堡里也只能穿这身,不过你们原来的衣服恐怕想穿也不能穿了吧……”老头拄着拐杖笃笃走进来,把手中捧着的衣服放在一旁,还有一些食物,又转身离开,“等会儿,我来接你们。” 姬歌摇摇头,穿上老头送来的衣服,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吃光。打开小屋的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崖上缭绕一层匹练般的白雾,还是清晨,已经有很多人出门,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和姬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少女。这些少年都穿着和他一样的黑色衣服,没有一点花俏。他们有的冷淡地看了一眼姬歌就转过头去,有的闭目养神,根本不在乎身边的人或事。 亚力克他们看见了姬歌,朝这边走来,他们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一起。在这个陌生残酷的地方,几个同样遭遇的少年下意识地就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团体。 不久,老人佝偻的背影就出现在后崖上,他抬高嗓门,喊道:“人都到齐了吧,走吧。” 少年们跟着老人,没有一个人敢造次,恐怕都见识过这里人的可怕之处。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穿过几座旁殿,来到了一座比这里所有宫殿都要高大的主殿。 领路老人上前敲了三下大门,恭声道:“大人,人都带来了。” 殿门哐的一声打开,黑暗中露出昨天姬歌他们见到的阴鸷青年的面孔。 “你下去吧。”他淡淡开口,身影又沉入那了暗影里。 老人挥挥手,示意少年们进去,就静静地离开了大殿。 少年们胆战心惊地走了进去,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忽然,一声“嗷呜”的凄厉狼啸在他们耳边乍响,在这诡异阴森的大殿回荡,无异于一道惊雷。 “别闹,阿拉丁。” 不知从那个角落里蹿出一只皮毛油顺的杂毛狗,此刻正兴奋原地跳腾,汪个不停,伸出大舌头舔舐青年的手心,讨好地叫唤着。 青年冰冷的死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温度,他轻拍拍大狗的头,扭头向少年们看去。 “跟上!” 在青年的带领下,姬歌他们来到了黑暗殿堂的最深处,一处空旷的大厅。大厅铺着暗红色的毯子,直至深处,两边分别立着座银雕,一座是蛇,另一座是鹰,刻得栩栩如生,狰狞锐利的爪牙让殿堂中多了一份压迫感。 几百个少年鱼涌而入,大厅中也丝毫不显得拥挤。阴鸷青年对着黑暗念了句晦涩难明的咒文,大厅上悬着的火烛一盏盏燃了起来,殿堂里顿时亮堂堂的。 “现!” 他身子升空而起,嘴里的喃喃声愈渐浩大,最终化为一声审判般的咆哮,无数咒文在空中化形而出,交错碰撞出灿烂光芒,此生彼灭。整座宫殿都在簌簌颤抖,墙壁穹顶都似要崩裂开来,一层虚幻的莹光薄膜啪的一声碎裂了。 大厅四周的墙壁震动中凹陷了下去,碎石哗哗落下,十座丈余的金属巨碑从中缓缓浮现了出来。 待暗金色的巨碑完全现出身影,青年苍白的脸庞上泛起一层病态的潮红,对着张大双眼的少年们怒吼:“一天!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记住这十块碑中哪怕是一块碑上的图案,这是你们的第一步!游戏规则,淘汰者,死!!” 几百个少年都被青年可怕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一个个惶恐地对视。几个反应快的,立即走到碑前,睁大眼睛想要把上面的图案死死印在脑子里,其他人看到,急忙学着一拥而上。 姬歌注意到到青年的身影不知在何时消失了,耳朵里传来一声重重的殿门关上的巨响。亚力克他们拽了下姬歌的衣角,也加入了人群中想抢个好位置。 暗金色的金属巨碑闪烁着沉淀了古老岁月的寒光,共有十块,每一块前都挤了不少人。姬歌就近选了一块,目光凝视在碑上。 碑上刻着象征了命运的星象图,星空中有一个小人做着奇诡的姿势。落在目中,蓦的有一股极其难受的扭曲感冲上姬歌的脑海,让他有种像被锥子刺般的剧痛,脚步一轻,身子都快向后倒去。周围的少年少女都惨叫连连,大厅都像是个屠宰场似的。 姬歌脸色发白,强忍住脑子里的不适,睁大眼睛牢牢地盯着面前的巨碑,他痛呼一声,仰头倒在地上。那锥子像是换成了大锤,猛敲着他的脑壳,剧痛,眩晕,恶心,各种负面的感觉都涌上心头。 姬歌闭着眼倒在地上,眼睛像是被强光灼了一下,暂时失明了。他心里不停思索着,刚刚那一眼他把图案牢牢记了下来。他忽然盘坐起来,身体极度扭曲,摆出一个妖异的动作。如果留心看,那动作赫然与碑上刻的几乎一致。 身体是最快的记忆方法! 但姬歌只坚持了一秒不到,就瘫在了地上,身体都麻木了。这个姿势把身体扭曲到不可思议的角度,超乎了人体的极限,看上去又像是某种怪异的舞蹈。 良久,姬歌才渐渐恢复了一点知觉,不断印证着图案上和自己刚才模仿的动作,找出哪怕是一丝丝的差别。 他又坐了起来,再次做出那个姿势,不一会儿,又重重地倒下。没有放弃,只要身体一恢复了控制,他就不放过一点时间去修改自己的错误,力求完美。 咚…… 姬歌再一次的倒地,这下他很久都没爬起来。最后一次,他的姿势几乎与图案上刻的一模一样。 姬歌的眼睛又落到另一块金碑上,只记住一块碑,他并不满足! 在所有少年的目光下,姬歌艰难站起身子走到另一块碑前,忍受着痛不欲生的不适感,死死盯着碑图,眼珠里已经泛起了血丝。 这一块碑上刻的图案和那块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之处是星空下那个小人做的姿势不一样! 姬歌闭着眼,坐下,做出动作。 昏倒,又坐起,再次昏倒。 爬起来,继续! …… 他不知道倒下去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汗水将衣服打湿,那块地毯都湿漉漉的一片。 咚咚声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所有人都敬畏地看着玩命的姬歌,心里暗暗对他下了个定义,狠人!对自己都这么狠,更何况其他人? 几百次的倒下又爬起,姬歌浑身肌肉都在抽搐,这一回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了。 躺在地上,睁大早已布满血丝的双眼无神看着穹顶,他在心里疯狂呐喊。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如果连这点痛苦都经受不了,那他还拿什么去报仇?! 他紧握的手是如此用力,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鲜血慢慢渗了出来。 忽然,他胸口一热,有一股力量从中涌现而出,衣服暗藏下的胸口有点点金屑亮起,如蚯蚓般钻至四肢百骸。 在几百个少年呆滞的目光中,姬歌再一次爬了起来! 他走向下一块碑前坐下,一旁的人都下意识地让开了道。 像是无尽的轮回,他爬起又倒下,倒下又爬起…… 在大厅少年们都不知晓的上方阁楼里几个大人物正在看着他们,交谈着。 “古凯尔人的人体图果然奥秘无穷,这群茹毛饮血的人在力量的道路上倒是走的很远!”一个看起来很是和蔼的中年男人淡淡开口,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镜片,“不过这小家伙还真拼命,是个好种子。” “少年野望,嘿嘿,这小子合我脾气,够贪!!”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矮小老头儿抓着那只杂毛狗柔顺的皮毛,狠狠打了个喷嚏,不顾大狗的反抗,扯了一下狗尾巴,嚷嚷道。 “嘿嘿哈哈,这娃儿可是老婆子带回来的。”老妪逗弄着几条红彤彤的斑花小蛇,抿着没什么牙的嘴,在一旁眉开眼笑。 “等十批种子都到了,就筛选下干净有用的。中年男人俯视着下方少年的百态,和善的脸上闪过一丝暴戾,“废物,我看着就心烦!” “这里又不是猪圈!” 第九章 狂想 姬歌在自己的小屋里整整静养了三天,除了眼珠子可以转动,就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连吃饭喝水都是老头儿来照顾他。 在第四天,姬歌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动了,而且比之前更灵活,五感也更加敏锐,似乎对自己身体的操控也更随心所欲。这让姬歌坚定了碑上的图案就是自己复仇的希望所在,在这座堡里,他可以变得足够强大! 无关乎什么才能! 在之后的十几天里,姬歌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修炼碑上的姿势上。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变大,反应也越来越快,他甚至有些沉溺于这种逐渐强大的快感。但每次做到到第二次力竭头痛的时候,他就停下来。 和第一次在大厅里一样,当他精疲力尽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胸口总会微微发烫,身体就涌现出了一股新生的力量让他继续挥霍,但是似乎每天只有一次机会。 姬歌凝视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泛着淡淡的金色光点,像分流的小溪一样淌进他酸痛难忍的四肢,补充着体内干涸的元气。 石笼真的存在他的身体里! 难道是老天剥夺他的才能,毁灭他一切的补偿?姬歌并没有感恩戴德,他只是不放过每一次压榨自己的机会。 但是有次老头临走前,紧张看了看屋外,低声劝道,“这里头,有毒……”身子忽然一颤,阴沉着脸,匆匆离开了。 老人再也没有来过姬歌的小屋,但他的话姬歌却牢牢记在心里,每天第二次临界到那种状态时就停止修炼。 在这十几天里,古堡大厅中又迎来了几批少年,其中不乏惊艳的天才,利用各种手段将十块碑上的人体图都记了下来,姬歌还听说有个光头少年用和他一样的方法,将图硬记在脑子里。 姬歌在后崖看到了更多新面孔,但也有些再也没有看见过。 只剩下三个俘虏少年在一起碰面,唯一的女孩哭个不停,那两个少年他们永远也看不见了。女孩哭地是如此伤心,其实她和他们没有说过两句话,只是共同的遭遇,让女孩仿佛看见未来的自己,她怕无人为她流泪。 姬歌和亚力克对视一眼,面色都很沉重。他们之间的小矛盾在这个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地方根本不值一提,他们都选择了淡忘。 姬歌终于明白那个阴鸷青年口中的游戏规则,在这残酷的竞争下,最大的奢望就是生存! 平淡的日子没过多久,堡里就下达了一个森严的命令,每个少年都分配下工作,骷髅堡里从来不养闲人! 姬歌和十几个陌生的少年被派到去大厅清理。 所谓清理,就是把殿里积压的尸身打理干净,免得发臭。 面前的一个黑衣人对他们颐指气使,“搬干净,丢到崖下。”冰冷的声音好像他们和那堆死人没什么区别。 宫殿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所以没能记住碑图的少年们都被永久地留在了这里。姬歌从尸堆里看见了那两个俘虏少年,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人气。 “啊!”一个少年惨叫着倒退,跌倒在地,眼前的景象让他从到原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了,他哭嚎着,神色恐怖。 姬歌一声不吭,低垂下眼睛,上前拉着一具年轻的尸体向外拖去。拉着时候他忽然想,这具冰冷冷的皮囊里是不是还困着一个绝望的灵魂呢? 其他人眼睁睁看着,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个少女颤抖着手指着他,无声控诉着他对生命的淡漠。 后崖绝壁下是一道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其下就是骸骨累累的万骨坑,山巅上有一个倾斜欲坠的石台,准确来说是一块巨大的平石斜插在了山顶,台上只有几条粗如小儿手臂的铁链从石台上垂下了云雾中。 姬歌把拖着的尸体扔下崖下,然后身子小心翼翼地从石台上挪上来,每一次攀上这块巨大的斜石他都忍不住心中的胆寒。 完成工作后,他拖着疲累的身子从后崖石台上回到了小屋。 姬歌搬了六天的尸体,总是感觉身上都散发着恶臭的死人味。每次回到家,就第一时间跳进药桶里想洗干净身上的尸味,可是怎么也搓不掉。 那个在疤面魔火中幸存的龟公儿子最终还是死在了这里。 堡中前后迎来了十批少年,经过了初次的筛选之后,还有四千人余人。骷髅堡共有东西南北四座主殿,都大得可以容纳近万人。今天,四千多个少年都被集中在西殿中学习。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你眼睛看到的样子!”殿里回荡着一个歇斯底里的咆哮,算是少年们来到堡中第一堂课的开场白。 一个面色蜡黄,瘦得像枯竹竿似,但却掩饰不住眉眼之间昔日惊艳的女子在用力舞动着双手,时而神经质般的大笑,“但心胸狭隘,小肚鸡肠的造物主从来只让一小部分人看到,世界的真面目。” “而你们,只是一群废物!一群注定没有成为强者天赋的废物!一群血脉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更没有被吝啬七神赐予才能的废物!!” 女子盛气凌人,从她单薄的身体里爆发出让在场所有人都呼吸困难的恐怖威压,像一头锁住千年的魔兽被无意释放了出来。她的眼睛绽放出炫目的光,火炬般扫视着少年们,被她盯住的人头皮都一阵发麻。 “哼。” 看见四千多个少年都低下头,她嘴角勾起一个妖异的弧度,继续尽情地羞辱,“我说错了吗,你们就是一群废物!” 在人群中的姬歌咬着嘴唇,紧紧握住拳头,他很不甘,想反驳但却无能为力。若不能变强,就不能报仇,杀父之仇都报不了,那他和废物又有什么区别? 噬骨般的仇恨刺得他的心都在滴血。 女子把所有人的尊严都放在脚下狠狠地踩上了几个重重的脚印,转过身子看着骷髅头的方向,低沉着声音,像是在喃喃着。 “可是这一切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不能够拥有力量?” “难道是因为隐在云端的古老七魔没有赐予他才能?” “难道是因为埋在土里的祖先血种没有留给他荫庇?” “错!错!错!!大错特错!!” 她语气越来越狂热,背过去的身子张开双手,发出对神明对祖宗疯狂的质疑。 “才能会在汗水中浸泡发烂,血脉会在创口处流淌殆尽。” “他们不能够给的,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去要?!” “神明已死,祖宗老朽,而你们正是时候!” “活下来,我就给你力量,代价很公平,你们的生命。女子转过头来,“现在还有谁想退出吗?” 人群里有个微胖的少年抖抖索索地举起手,颤着嗓音道:“我只是被人骗到这来的,我父亲是个贵族,放我回去!我父亲会给你们想要的一切,珠宝?男宠?奴隶?只要你放我回去,什么都可以给你们!!”到最后他几乎跪下来哭着哀求,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早已让这个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头的贵族家孩子彻底崩溃了,只要能离开这里,他什么都愿意做。 女子诧异地轻咦一声,慢慢点出一只纤细的手指,一道赤光激射而出。 “哧。” 那道赤光眨眼就洞穿了微胖男孩隆起的肚子,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肠子都从血孔里流了出来,再也抑制不住恐惧,杀猪般惨嚎了起来,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啊啊啊,我不要死啊,啊我是个贵族,你们不能杀我啊啊!!” 他胖乎乎的身子剧烈痉挛着,躺在地上屎尿齐流,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女子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喜,贵族的孩子?在她眼里和猪猡有什么区别? 赤光从少年肥胖的肚子里钻出,化为一团熊熊跳跃的光华,刹那间就将他扭动的身体蒸发了,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她满意地咧开嘴,笑眯眯地看着少年们。 “现在,还有谁有异议?” PS求推荐,求收藏!鹿歌很用心的在写一个不一样的故事,各位兄弟们可以养肥再杀……O(∩_∩)O~ 只怕无人喝彩 关于更新的问题,鹿歌承认自己是个手残党,还有轻微强迫症,速度略有些坑爹······· 各位书友们放心,鹿歌是个决心写书的人,速度会慢慢提升上去的,我承诺给大家,阿蒙将是一个不一样的故事,会很宏大很精彩。 有些人物在我心里存在了许久,他们有血有肉,也终将会在鹿歌笔下一位位交织属于他们的故事。 听很多前辈说过,写书是个寂寞头疼的活儿,但我从没怕过,更糟的事情我都遇见过。但,我怕,我怕没有人为我喝彩!! 一个人走总没有一些人陪着踏实。喜欢孤独的不是神灵就是野兽,鹿歌只是个普通人。 恳求兄弟们在你们的书架上留给阿蒙一个位置,一百章后我会还你们一个好看的故事!这本书我会写2年左右,立贴为证,只求在路上有你们的喝彩! 第十章 三层大陆 偌大的西殿中雅雀无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他们眼前消失,女子的可怕一指将所有人都深深震慑住了。 这就是力量!掌握生杀夺予之权柄的力量! 那道赤光将少年们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和软弱击得粉碎,只要活下去,就能够得到这样决定他人和自己命运的力量! 西殿里,四千多个少年相互望着,眼底暗暗多了一份警惕与防备。在这条活下去的道路上,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 看到少年们之间紧张起来的气氛,女子的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整座宫殿都在抖动,仿佛与她同乐。 良久,她才停下大笑。 女子脾气如暴风雨前的乌云变幻不定,突兀的,面色沉了下来,声音像是结上了冰菱,手指了指地,开始讲述着世界的来源。 “在已知的世界中,这片茫茫无边际的星空中存在了三层大陆,而我们脚下的这片大地,就是最下一层,也是最古老原始的一层大陆。而我们就像血蛭般寄生在这片土地,拼命地吸允着它的精血,却从未图回报。” 她顿了一下,整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 “至于三层大陆的来源,历来就有很多种说法,最广为人知,也是那群像猪食草一样扎根于土地上每一个有人的角落,各种稀奇古怪教团的立生之本。” “在浑噩迷蒙,梦境初始的未知年代里,天上的诸神们为了争夺什么东西而发生了一场长达一个时代的战场,或许压根只是单纯是闲着无聊地找个借口打一架而已。” 她充满恶意地猜测,揶揄了一番她压根就不相信的神灵。 “诸神之争中,纷乱的战火撒向了所有位面,那繁复多如虚空之星的位面,复杂到连诸神也不能洞悉,却在铁与火中几乎毁灭殆尽。” “那是一场久远到甚至没有任何一颗星辰可以见证的战争,久远到人类和万灵都出现了,有先族目睹了这一场浩大之战的落幕,并开始口口相传。神明们怕是打累了吧,全都进入沉眠地一睡不醒。” “那些个神灵的瞌睡倒是真大,比摩罗碎片上那群匹格还能睡!”她调笑着,把自己逗得又开始仰头大笑。 姬歌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他们都不觉得好笑,所以他们都没笑。 忽然发现自己的玩笑没有人迎合,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干笑着,顿时瞪着亮得骇人的眼瞳,质问着。 “难道不好笑吗,嗯?!”在女子的威慑下,少年们明智地屈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酝酿后,他们开始假笑,四千多个少年的笑声汇在一起,几乎将殿顶都掀翻了过来,整个山顶都回荡着哈哈之声,引得堡里的阴影中有不少人暗暗皱眉。有的人或许以为笑得更大声,就能得到女子的赏识,扯着嗓子拼命哄笑,其他的人看到也不甘示弱,更加卖力地嚷嚷。 “你们笑这么大声干嘛?疯了吧!” 她突然停下来,忽然听到自己的笑声被盖了下去,看到眼前这群比她笑得还欢,沉迷于攀比谁笑得更大声的少年们,一阵愕然,然后恼羞成怒大喝道。 浑然不觉是自己要他们笑的…… 但她的声音刚出口就被宫殿里充斥着的四千多个少年的笑声瞬间淹没了,只有一小部分机灵的,察言观色看到她愤愤的样子立即闭上了嘴。 “笑什么笑!闭上你们的臭嘴!!” 大半少年还在旁若无人地仰头大笑,让她额头青筋暴跳,动了真怒。 她背后的影子忽然猛地一跃涨得极为高大,头都戳在了穹顶上,火炬般眼睛喷射出长短不定的光束,蜡黄色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灿金色,发出巨龙似的怒吼! “哼!” 所有的少年心中都一震,这几个字落地像是坠砸在了他们的心头,一个个瞬间安静下来,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她背后的影子一闪即没,又缩回原来的大小,那巨人般的影子像是他们出现了幻觉。悻悻地甩了几下手,也什么心思和这群少年开只有自己懂的玩笑了,继续说道。 “诸神之战后,无数位面坍塌,星空紊乱。在一段奇异的岁月中,种种不可思议之力碰撞交融,形成了今天这三层大陆的壮阔景象!”…… 女人草草地结束了这堂课,回到小屋后,姬歌还未从窥到世界一角的震撼中平静,久久不能自已。 用力摇了摇头,抑制住心中本能的强烈好奇,这些东西距离自己太遥远,世界是圆是扁和他一个家破人亡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姬歌从现实中清醒过来,盘膝坐下,开始了每天的修炼。 他的生活很单调,却很充实。 修炼,吃饭,上课,偶尔还会有一些工作,值得一说的是哪里都不会少了那些敢于反抗的人,只是违反禁令的下场通常都是陪骨坑下的老骸睡觉。 姬歌过着闭关般的生活,除了工作处理一些不安分人的尸体,几乎走不出户,与外界隔绝,堡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都漠不关心。 “喝哧,喝哧!!” 姬歌赤着上身,初具雏形的肌肉紧紧绷着,青筋如蚯蚓般鼓起,不断有汗水从皮肤上渗出啪啪大颗滴在地上,他摆着古怪扭曲的姿势,嘴里不时发出喝声。 他到了极限,身子瘫软下来,肌肉痉挛似的剧烈抽搐着,痛得脸色发白,险些要晕厥过去,忍不住大口倒吸着冷气。 身体里感觉到有股气流在乱窜,隐约可见皮肤上有黑紫色的光透出,这是他这么多天苦修出来的成果。这股黑紫色的光充斥着无以伦比的野性和诡异,在他体内脉络中每流转一次就壮大一丝。 碑上的十个大图,姬歌隐隐有个感觉,组合起来修炼有种相辅相成的奇效!按照一定的顺序,可以让这股黑紫色的气壮大的更快,那颜色也愈加浓郁深沉,像是要把人的眼睛吸进去般。 这是他尝试无数次得出来的一条捷径! 青筋虬结的胸口处有淡淡朦胧的金光浮现,勾勒出石笼的轮廓,旋转中撒出一缕缕如梦似幻的光芒,将姬歌枯竭的元气填满。 “呼。”他轻吐一口气,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石笼,摸着胸口,低声喃喃了几句。 石笼给了自已第二次极限的机会,等于让他每天修炼十图的时间相当于两天的时间。既然石笼给了自己比别人更高一点的起点,那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唯有苦修不懈,每每多练一遍,姬歌感觉报仇的那日就缩短一天! 每一个人活着,总有他的坚持,姬歌十四岁的心里只有那噬骨蚀心的仇恨支撑着他,在这个黑暗冰冷的古堡中卑微像杂草像狗一样顽强地活着。 姬歌一等恢复了力气,就咬着牙,开始一遍遍地做着碑图上动作。 他的身子因为充盈的气血翻滚下,通体涨红,黑紫色的微光像是尝到甜头的饿兽,发出欢鸣,在体内顺着血管迅速地钻腾着,追逐着美食。 忽的身上筋肉一阵乱跳,姬歌心里明白这是临界极限的预兆,他立即停下动作,虽然老头的话没头没尾的,但他还是隐隐听出了其中的警告和劝诫。 黑紫色的光华乱窜着,明灭不定,时而大盛,时而黯淡,似乎不甘口中的美食就这么溜走了,做着最后的挣扎。姬歌的血气都有一种逆乱的感觉,心脏猛烈地跳动着,随着光华盛衰而变化着节奏。 突然感到鼻子一酸,姬歌摸了摸,手掌上一抹鲜血刺红了他的眼。他沉默了半晌,抛开了胡思乱想,褪下身上的衣物,跳进了药桶。 在这一方面,堡里却一丝不放松,每天都会他们这群地位低下的少年们换新的药水供他们洗浴,食物虽然形状古怪,却都是极富营养的肉食、果实。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水中的药物仿佛从皮肤钻入了身体里,修复着体内的暗伤,浑身都发麻,不禁舒服地发出**。 把头埋在水里,憋着气,在修炼了人体图之后,他的憋气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姬歌都升起种自己渐渐不像是个人类的荒缪感觉。 门口传来几下敲门声,是亚力克。 “姬歌,你在不在?我……我有事和你说。” “是很重要的事。” 姬歌眉头皱起,心中疑惑,自己一直在有意地疏远着他们,一个人埋头修炼,亚力克怎么会找上他,会是什么事? 第十一章 光头乌迪 “什么事?” 穿上衣服,姬歌打开了门。在这短短十几天内他居然长高了不少,原本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亚力克现在竟和他不相上下了。 亚力克面有难色,这么多天在这个古堡里的一切把他往日的凶悍和锐气早就消磨地一干二净,惶惶不可终日。 “是乌迪让我来找你,想让你加入他们。”他低眉小声道,自从姬歌在大厅里的惊人表现,他就把自己放在一个极低的位置。 姬歌看着他,心想那个为了和他抢那块黑硬到可以崩掉牙的面包而大打出手的那个凶悍少年已经不存在了,他眼中的血性在这个恐怖力量笼罩下的黑古堡里被抹地一干二净,眼前的这个人甚至让姬歌感到有些陌生。 “乌迪,不,头儿,想让你加入他们。我和贝丝都已经加入了。” 贝丝就是俘虏少年中唯一的女孩。 亚力克为人传话,口气中难掩羡慕:“头儿让我转告你,你只要加入就可以做他的左膀右臂,得到更多的资源。” 提起那个人,他微微打了个哆嗦,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认真地看着姬歌,道:“在这个鬼地方,我们是最弱小的一群人,只有抱在一起,才能活的更久。加入之后就可以得到乌迪的保护,他已经修出了力量!”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在强盗窝里也敢靠自己抢夺食物的凶狠少年吗,他居然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寻求他人的庇佑。姬歌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回答。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在这个灰暗到没有任何法律,道德,情义,力量至上的地方,即使是最渺小的那群人,也有他们的争斗。 四千多个少年在这些天里隐隐分成了五个大的势力,领头的都是那些在大厅中初露峥嵘的天才种子,有些人甚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很轻易地就记住了十块碑上的人体图,姬歌还听闻了有一个蓝发的少年当场就修炼出了黑紫色的光芒。 他们利用自己掌握地还不纯熟,却在少年中无可匹敌的力量拉了一帮围绕自己的势力,派系分明。有的人是因为寻求庇佑,有的是被其所胁迫,不得以而加入。至于亚力克所说的资源,其实就是每天的堡里分发的食物和药浴,要上交大部分,以作为庇佑费。 也有些硬骨头不想加入,但就要看他的拳头有多硬了。不够硬的,下场只会更加悲惨,所有的资源都将会被掠夺,结果可想而知。 古堡不仅没有杜绝这种行为,反而以沉默的姿态加以鼓励,让他们更加变本加厉,有不少人因为必要的食物而不得不低下曾经高傲的头,放了了可笑的尊严,摇尾乞怜。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 女子给了他们一个承诺,就算放弃一些从前以为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他们也愿意! 姬歌拒绝了,不想参与,他没有什么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可是……” “不用说了。” 他断然回绝,亚力克离开了,临走前他扭头望了一眼姬歌,眼神很复杂,有叹息有失望,甚至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轻松,似乎他脖子上有很难受的束缚要被打破了。 姬歌关上门,并没有在意,躺在床上想着一些问题。那牢牢记在心里的十块碑图,有着相同的背景,浩大模糊的星空中奇异的星辰按着轨迹漂流,似乎象征了什么。 那些星辰自己以前一个也没看到过,这里好像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她口中的三层大陆中其他的上层星空呢?亦或是还没有三层大陆形成之前的星空呢? 又到了上课的时间。 西殿里,少年们席地而坐,不过似乎比上次人要少了一些。 “人体是很脆弱的东西。有很多处相当于死穴的地方,比如脖子,后脑勺……”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摆弄着一具年轻的尸体,像是对待一只玩偶般随意,大手不时戳几下,把尸体翻过来翻过去。 这具尸体前几天还在和他们一起上课。 他是今天的讲师,这几天的课业也都是他教的,他让少年们叫他修,但没人敢这么叫,都尊叫修大人。 修身材极为高大,一张布满棱角的脸庞,眼神死板,略显地有些僵硬。 “想要尽快杀死一个人,只要抓住机会一刀就结束了。”他侃侃而谈,不过说的内容却有点让人毛骨悚然,指着尸体的心脏继续说,“脑壳太硬,且难以下杀手,脖子柔软,捅上去也舒服,但最好的地点这里,一击则死,干脆利落。” 他手掌一翻,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小刀,熟练地划开了尸体的皮肤,创口处有少许鲜血流出。他剖开了尸体的肚皮,扒了开来,露出血淋淋还沾满了黏液的器官。 “这是肺,这是胃……”他丝毫不嫌恶心,甚至还把手伸进去掏出心脏把玩了一会。 姬歌只觉头皮发麻,腹中一阵翻滚,血腥的场景映在眼帘,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转过头去看到周围有些承受不住的人已经捂着嘴干呕了起来,还有几个居然眼睛发亮地死死盯着,像嗅到血腥味的苍蝇,这些人是天生的屠夫。 修看到少年们的模样,嘿然挤出了一个笑容,配合手里的心脏邪恶意味十足。 他把手里的脏器丢进了尸体的肚子里,淡淡开口:“人呢,就是这么个东西,没什么大不了。” “杀多了,你就习惯了。见多了,你就没感觉了。”这是一种对生命的极端漠然。 “我解剖过许多种族的尸体,人类的最是平庸,却也是最奇怪的,尤其是那群血脉术士,我真怀疑他们的祖上是不是和魔兽生下的后裔。” “你们血脉稀薄,也没有才能,本来是注定不能拥有力量,但我们发现了第三条路。” “体术!我们姑且称它为体术,我们在远古残留的位面遗迹中发现了古凯尔的十碑图,在那个时期仿佛存在了一个辉煌的时代,我们挖出了一角。” 修好像一下说完了所有的话,休息了一会儿,幽幽地丢下了一句:“你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正在姬歌准备离开的时候,旁边的人分开了一条道,一个刺目的锃亮光头走到了他的面前。 是乌迪,他就是那个和姬歌一样凭着死办法硬生生记下来的人。他长的很有特色,不仅是光头,连眉毛都没有一根,这不是天生,是他到堡里的第一天自己剃掉的。 乌迪走到姬歌身前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他,姬歌也在看着他。 半晌,他笑着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拍出啪啪的声音,嘴角斜翘着:“做我的手下,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绝对活着。你觉的怎么样?” “没兴趣。”话音未落,姬歌就表态了,“别挡我路。” “呵呵……” 乌迪还在笑着,甚至比之前还要灿烂,不过他拍着自己光头的手渐渐加重了力气,寂静的人群中回荡着清脆的啪啪声。 周围明白乌迪脾气的人都知道,他笑得越开心,往往那个人的结局就越惨,他们都有些期待他再次施展那股力量。 但乌迪笑意不变,只是盯着姬歌,身子微侧,看似让开了一条路。 姬歌收回目光,迈开步子向前走去,陡然乌迪的肩膀猛的靠了过来,肩上裹着黑紫色的光华,隐隐有呼啸声。 果然发难了!姬歌暗道,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肩膀靠了上去,微挪身子,算是卸了从乌迪肩上传来的巨力。两人看似擦肩而过,实则已经较量了一番。 姬歌稳稳地迈开大步朝自己的小屋行去,没有回头。 有人准备上前拦住他,可在乌迪眼神示意之下,收敛了动作。直到姬歌的身影在众人眼中消失,才上前不解地问:“头儿,为什么不给他点苦头吃吃?这小子太嚣张了!”说完,还愤愤地甩了甩拳头。在这个喜怒无常的人身边,揍人是他们舒缓压力的最好方法。 乌迪笑意不减,“别在西殿里动手,犯忌讳。那小子不愧是和我一样硬记下十碑图的人,已经修出了力量,但是很微弱,应该是刚修出不久。” 他屈指弹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小角色而已,多活几天不碍事。” 第十二章 初杀与初见 “噗……” 姬歌刚关上屋门,就向前踉跄一步,喷了一口鲜血。小心翼翼地扯开衣服,只见肩膀上早已是乌紫一大块,骨头像是塌下去了,一点知觉都没有。 “没想到乌迪的力量比我大那么多,他已经能够娴熟地操控那股黑紫色的气了”。姬歌脸色苍白,紧咬着牙,手掌轻按在肿地老高的伤处,乌青发亮。 “咝咝……”他不禁倒吸冷气,痛得眉头都皱成一团。 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姬歌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即使在修炼体术上有石笼的帮助,却也算不得天才。乌迪的那股黑紫色的气要比他刚修出的那丝微光要庞大的多,在此人狠毒地阴险试探下,饶是他早有准备,挪了步子卸了大部分的劲力,余力还是重创了他。 他擦干嘴角的血,用一只手撑着,修炼起来。因为受伤的那边肩膀肿大鼓起了一个血包,使得那只手臂发白无力地垂着,一牵动就火燎火燎的疼。 他艰难做着人体图的姿势,不时痛得闷哼几声,汗珠大颗大颗地渗出,汇成小溪从身上淌下。这一次,因为受创和疼痛让他的极限很快来临了。 “啊啊啊!!” 他惨叫一声,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躺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劲都没有。 淡淡的金光如梦似幻,像一片片晶莹无暇的雪花从胸口浮现,打着旋儿,融进了四肢百骸。一点一点斑驳的金光汇进了乌黑发亮的肿块,肩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浮肿,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黑紫色的光在体内疯狂钻腾,每流转一遍,就壮大一丝,在壮大到粗如拇指的时候,缓慢了下来,渐渐归于平静。 “呼呼……”姬歌靠在一个角落里,大口大口呼吸着。摸着自己的肩膀,肿块已经完全消了,疼痛感也随之而去。 但他并没有露出喜色,他发现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石笼每次散出的光点好像一次比一次少,次数也不像以前那么稳定了!之前每天极限后的一次,现在有时候竟然没有了。 希望是错觉,姬歌摇了摇头,不打算朝最坏的反向想,继续开始修炼。 至于与乌迪之间结下的梁子,他也置之脑外,现在的自己还没有那个实力! 他每天躲在小屋里,连课业也没有去上,只是埋头修炼,同时回想起以前在小城中隔壁在家里抱孙子的老兵每天清晨锻炼时的样子,开始练习起了拳脚。 就这样子倒是相安无事过了二十几天。 这一天夜晚,姬歌的清静被打破了。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让已经睡下的他一惊,谁会来找自己? “谁?谁在敲门。” “是我,贝丝。” 姬歌从床上坐起,这么晚了她找自己做什么。皱着眉头打开了门,问道:“贝丝,有什么事吗?” 贝丝今天似乎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淡褐色的头发扎成俏皮的鞭子翘在脑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如映在水里的星星,比姬歌第一次看见灰头垢面的样子要美丽得太多,像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 她抬起头,又含羞地低下,脸颊泛着红晕,胸口露出一抹细腻的雪白。 “我有话和你说,去我房里吧。” “有事就在这里说,没事的话,我很困,去睡觉了。”姬歌不耐烦地说道,他早就听说了贝丝的一些流言,似乎和那些势力的首领都有些不干不净,她已经不是那个整天哭啼啼的俘虏女孩了。 “唉……好了,是领路的爷爷找你,他有事对你说。” 看到姬歌抬手就准备关门,她连忙焦急地按在门上说道。 姬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好,等一下。”拿开贝丝的手,关上了门。 他思考了一会,关于那天老头没头没脑的话他正好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为什么是这么晚让她来叫他,虽然腿脚不方便,但还没到这些路也走不了的程度吧,难道有什么避讳吗。 想了想,翻出自己唯一留下的老爹遗物,藏在胸口放好,出了门。 “走吧。”看了一眼还着急地等在门口的贝丝,淡淡说道。 “嗯?……好,好好,走吧。”贝丝还在焦虑地转着圈子,闻言忙点头应声,带起了路。 姬歌在后面慢慢跟着,从前方的贝丝身上传来阵阵香气钻到鼻子,今天的月光很淡,月亮羞涩地躲在乌云后面,只露出一角。 路有些黑,左拐右拐走了很久,贝丝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小跑着消失在了没有光的阴影里。 他没有追上去,心渐渐沉下去,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转头准备回去。 黑暗中忽然走出三个人影,嘴里还做作地发出惊讶地调侃。 “哟,这不是那个十碑图都记下来的天才姬歌吗?怎么,今天敢出门遛遛了?哈哈哈……” “对啊,在屋里呆着闷得慌出来透透气,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姬歌打着哈哈,像是见到了熟人似的,摆摆手走过他们身边。 在离他们不到两步的时候,姬歌骤然发难! 他猛踏一步,跃向前去,狠狠一拳击在了左边那个人的小腹上,打得那人捂着肚子痛呼一声弯下腰去,又举起手肘用力捶向他的太阳穴。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姬歌从发难到把左边的这人打得跪倒在地,一点招呼也没打,不过眨眼间,猝不及防之下就被解决了一人。 “混账,找死!”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急忙举起拳头,骂骂咧咧地冲了上来。 姬歌眼神冰冷,早就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可是自己还是不愿意相信而已,既然逃避不了,那就先下手为强! 中间那个短发男一个冲拳打了过来,姬歌腰一沉,闪了这拳,还没还手,背上就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让他闷哼一声,几乎要跌倒。 “哼哼,还真以为自己翻天了,敢惹乌迪老大就应该知道后果!”右边的袒露着胸口的男子冷嘲道,手掌上还冒着黑紫色的光芒,在这黑夜里显得更外诡异刺眼。还没说完,又是一拳打了过来。 姬歌强忍剧痛,自从那日在厅里,这么多天的苦修早就饱经煎熬,自有一股子韧劲。他握住拳,体内黑紫色的光全部涌到其上,奋力对了上去。 两人都倒退几步,姬歌扯到背上的伤口,嘴角不禁流下一丝鲜红的血,眼神冰冷,盯着两人。 袒露着胸口的男子吹了吹微微肿起的手腕,心中暗惊,这小子果然也修出了那黑气,似乎比起自己的还要壮大不少。不过,那又怎么?瞥了一眼还在地上抽搐哀嚎的那人,不屑地暗骂了句废物,三人就算少了一个,两个修出力量的人处理掉这个小子还是易如反掌。 得势不饶人,一个人和姬歌对打,另一个在旁不时打出几招阴招。他双拳不敌四手,身上多了好几处乌青,在短发男凶狠一拳砸到腰上,姬歌被踹倒在地。 “咳,咳咳……” 姬歌手撑着地,嘴里不断咳血,吐出一口血沫,抬着头用发红的双眼冷冷看着两人。 “不服气?去死吧你!” 袒露胸口的男子冷笑,又是一脚狠狠踢去,黑紫色光芒下,这一脚似乎隐隐发出呼呼的破风声。 姬歌半跪着,用手撑在地上,看上去似乎是没有力气去挡这气势汹汹的鞭腿了。 那一脚快要踢到姬歌头上的时候,姬歌猛然站起,眼中露出一抹骇人的血色,没有去挡,反而迎上前去,用身体硬吃了这记鞭腿,一只手抱住他的腿,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藏着的匕首,在他绝望的眼神中,狠狠地把匕首插进了男子袒露的胸口。 噗嗤一声,温热的鲜血溅了姬歌一脸,他又用力把匕首捅地更深,搅动了几下,耳边似乎都能听到心脏在胸口里被绞碎的声音,姬歌才拔出匕首。 男子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了看胸膛上多出来的血窟窿,眼神逐渐失去了焦距,向姬歌伸了伸,无力地栽倒在地。 一旁的短发男子看到男子被杀,胸口还喷射着血柱,吓得魂飞魄散,正想咬牙上前和已是强弩之末的姬歌拼命,望到他眼瞳殷红欲滴,手中还拿着沾血的匕首,不禁胆气俱失,步子一软,瘫倒在地。 姬歌强聚余力,几步上前,在短发男被恐惧占据的眼中,高举匕首插进了他柔软的脖颈里。 “呼哧,呼哧……”姬歌艰难地急喘着,呼吸像老久的抽风箱般粗重,他脚步越来越沉,一步步走向蜷缩在地上的那人。 那人被姬歌一肘重锤下,早就惨嚎中晕了过去,姬歌上前在他腹上补了几刀。 做完这些,把沾血的匕首放进怀里,姬歌浑身力竭地坐在地上,枕着尸体仰头望着夜空。 杀戮与死亡往往就在一个决断之间,姬歌庆幸躺在这里的人不是自己。 等到力气恢复了一些,他坐起来,解决这三具尸体。他双手托在尸体腋下,正准备拖走,忽然感到后面一处宫殿上方有黑影一掠而过。 姬歌盯着那个反向看了很久,终于确定是堡里的鬼影,不是他们这群少年,这人影似乎不想管这件小事,观望了一会离开了。他抛开杂乱的念头,慢慢拖着尸身,丢下山崖。 夜,很深很深了,穹宇深邃,没有一颗星辰闪烁,月光凄凉地洒在山头,一阵风吹过,捎来一丝寒意。 姬歌紧了紧衣服,小心翼翼地爬上崖上的巨石台,将最后一具尸体扔下了山崖,抛尸这事他早就驾轻就熟了。 崖下,有淡淡的雾气缭绕,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尸体,良久,传上来一个怪声,仿佛黑暗下藏着一只魔鬼吃掉了少年进贡的祭品。 姬歌收回目光,从石台上跳下,站在山巅随意地扫视着四周。 蓦的,一双玫瑰色的眸子闯进了他的眼帘。很快,就融入了黑暗中。 姬歌回过神来,心中有些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那抹似梦般的颜色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森森冰冷的黑古堡里。 抬起头,月已西沉。快天亮了吧,他喃喃道。 第十三章 蜕变 姬歌回到小屋里,先是第一时间清理了一下脸上,衣服上已经凝固的血块,将匕首上的血迹抹去。闻到这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自己亲手造成的血腥,他捂着肚子,靠在门上干呕了很久。 说来也怪,那把破破烂烂的匕首原本被岁月腐蚀地满是铁锈,似乎用力折一下就会断掉的样子,在饮了血之后,铁锈居然掉落了不少,露出了一刃,刃口处闪烁着寒光。 平息了身体内犹在沸腾的血液,他脱下衣物收拾好,躺下身子,把玩了一会匕首,放到脑下枕着。 初次杀人,冷静到连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仿佛他就是为杀生而生的,姬歌自嘲地想着。只是不断颤抖地手脚出卖了自己,还是很害怕啊,眼前不时还浮现出那三个少年的面孔,刚刚还在叫嚣着教训他,现在就成了崖下万千骨骸的一具,姬歌仿佛能感觉到他们临死前那泛白,绝望惊恐的眼神还在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我们,在地狱里等着你!!” 姬歌凑近听清楚了,那勾魂般的话语让他寒毛都竖了起来,用力地挥舞着双手想把他们从眼前驱赶走,可是手毫无阻隔地穿透了过去,苍白的面孔反而越来越近,他们从深渊里暂时爬出来了,死者的君主似乎允许他们多带上一人,“我们死了,你也要死!” 无边的黑暗侵袭入躯壳,让他入坠冰窖,魂灵都要被拉扯出体。 “不!我还不能死,不能死!!”姬歌着了魔般胡乱地舞动着手臂,嘴里发出不甘心的咆哮,身子剧烈地痉挛着。 蓦然,眼前的亡灵鬼影似雨后彩虹,烟消云散。只有一座记忆中销金窟在他眼前熠熠生辉,门前老爹慈祥俊俏的脸蛋挂着无奈的笑意,银灰色的头发油光可鉴,梳理地一丝不苟,整齐地背在脑后。在那双熟悉的银灰色眼瞳目光下,姬歌感到一股温暖包裹着自己,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久违的薄光从窗子撒在他的眼皮上,姬歌悠悠地坐了起来。昨晚的一切都是噩梦而已,他嘴角忽然挤出一个弧度。 “老爹,你说既然生活对你开玩笑,那你就嬉皮笑脸对他笑呗,可是,我真的有点笑不出来。” “但我也会笑出声来。”他眼神坚毅,像是熔化的铁水经受锤砸凝固成锋锐的雏形。 姬歌清洗了一下,吃了些东西,就开始了每天的修炼。 首次战斗,虽然姬歌杀死了敌人,可自己心里却知道是侥天之幸。他先是出其不意地迅速让一人失去战力,后是在他们轻敌之时以伤换命,用匕首刺死了一个,最后的短发男因为吓得没了胆气,才被他轻易的杀掉。 若是一步有差错,便万劫不复,此刻被抛下山崖的就是他! 自己还是和那些所谓的天才差了很多,乌迪竟然先是让贝丝诱他出门,又派出了三个修出了力量的人来截道暗杀他,真是大手笔!此恨不消,何谈去向那个疤面人复仇! 姬歌对力量的渴望愈加迫切,**在不断膨胀,以至于今天他打破了往常定下的规矩。在两次临界极限之后,他并没有停下修炼,黑紫色的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在身体里壮大着。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不断地变强,变强,变强!这种感觉让他沉溺,甚至生出了一种自己随手就可以将古堡轰成粉碎的错觉,脑子里都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体术是一种诡异难明,奥妙无穷的修炼方式,是那群上古凯尔人在追求力量极致的道路上疯癫狂想的体现!不同于魔法才能和血脉火种,它是上古凯尔人在挖掘上古之古的遗迹时发现的禁忌,融合了凯尔人中的狂想者颠覆世界的想法而被创造出的。 只是依靠着简单的动作,用人体去逆转命运的星象轨迹,从而获得一种似乎是藏在身体里的可怖力量!这股力量既不是魔法,也不是血脉,它天生有一种妖异奇诡、专横霸道的破坏力,排斥魔法和火种的存在,故而骷髅古堡从各地弄来了数以千记的少年。 可惜,在古凯尔人还没有在这条路走出太远,在迷雾中摸索的初期,铭刻着人体图的金属碑刚被造出的时候就遭受了灭顶之灾!古老灿烂的凯尔毁于一旦,只留下后世无尽的唏嘘。未知久远的黑暗年代后,庞大辉煌的凯尔在历史上只留下零星的记载,究竟发生了什么,后人永远无法得知。 而骷髅堡不知在何处虚空发现了一处位面遗迹,才让古凯尔最后的荣光,也许是毁灭的种子,再现于世间。 姬歌不知道这一切,只有心中对力量的无穷渴望,像是对空气对水的渴望一样。他疯狂地修炼,再修炼,直到榨干每一丝力气。 黑紫色的光蛇以一种霸道的姿态游走在他的体内,似乎不允许有任何异力存在于它的地盘。姬歌通体都泛着微弱的暗紫光,身上的乌肿伤处在黑紫光芒一伸一缩的吞吐之下,渐渐散去了淤血。 身子猛的一颤,像死狗一样趴到了地上,在他的疯狂之下,今天已经突破了四次极限! 老头儿的话还在耳旁,可是他没有心思再去理会,至少到现在他体内的那条光蛇,颜色已经浓郁地像是一条真蛇了,姬歌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凶戾。 他挣扎爬到药桶里,舒服地发出一声**,脑袋歪靠在木板上眯着眼,在从身体上蒸腾出的氤氲水汽中昏昏欲睡。 “轰……” 地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姬歌从昏睡中惊醒,整座山体都隐隐有震动之感,药桶还在微微颤鸣着,荡起水花溅得到处都是。他紧张地抓着木板,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稻草。 过了很久,这股震动感才渐渐消失了。确定没什么异常了,姬歌才从药桶里走出来,赤脚踏在地上,感受到地面还有些微弱的酥麻,他不禁皱起眉头,随即又释然了。 就算是地震,山塌下来还有大人物顶着,他相信这座黑暗古堡阴影里藏着的人,即使是在天灾面前也能保住古堡不受一丝破坏。不然的话,沧海桑田,为何广阔无垠的荒原上就只有这一座巍峨大山始终屹立? 他穿好衣服,出门去了西殿,今天有课业。 “瞧,是他,开罪了乌迪居然还没死,是我眼睛发花吗?” “真的是他,那天在大厅里我就说这是个狠人!听说,乌迪那几个得意手下,有三个很久都没露面了,怕不是……” “我听说这人是因为一个女人才和乌迪翻脸的,乌迪抢了他的女人,嘿嘿!” “嘘,都少说两句,他要过来了。” …… 路上不时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唯恐避之不及,似乎碰了他就要倒大霉。 姬歌面不改色地走在路上,越来越敏锐的五感让他从路旁泾渭分明的人群议论中捕捉到很多信息。 大多都是在聊姬歌和乌迪的恩怨,今天的剧震,还有一些百无聊赖的玩笑话。比如恶意调侃乌迪的光头,还有最有名的蓝发天才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着各种小道消息。 这些大都是不同势力的人,现在五个势力,还有一些小小势力的联盟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虽说不断有摩擦,但还没到大规模冲突的程度。 等姬歌进了西殿,里面早已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他一进去,就吸引了许多道炙热的目光。他侧过头,乌迪在一群人簇拥之下,对他冷笑了一声,比了比脖子,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就转移了目光,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坐下,等着讲师的到来。 乌迪脸色微沉,很不好看,这已经是姬歌第二次驳了他的面子了,他派出几个手下的时候夸口,这小子必死!可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敢光明正大来上课,无疑是打脸一般。他偏过头,对旁边的少年吩咐了几句。他还不敢在这里为难姬歌,西殿里禁止争斗! 姬歌敢坐下来,自然有所依仗,堡里明令禁止在西殿周围争端,违者都经他的手被抛下深渊了。 一个姬歌无比熟悉的人慢腾腾、颤颤巍巍地佝偻着干瘪的身子走上了高台,开始了今天的讲课。 是苦婆,那个把俘虏少年们带上古堡就没了人影的老妪。 第十四章 光头和狗 苦婆走上了讲台,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群少年,笑眯眯地开口。 “其实今儿个,婆婆是来解解闷的,不过既然来了,婆婆就和你们说点东西。” 她坐在讲台的一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万物皆有毁灭之日,唯有这星空永恒灿烂。” “造物神奇,浩瀚星空之下,物种何止亿万?有兽高达万丈,甚至可盘踞一方,动辄食山吞海,有虫细如落发,却可轻易夺人性命,噬干血肉,还有的奇异生物,半生半死,处于一个神奇的状态人所未知……” “当然这些离你们无比遥远,不过……” 这老婆子像个炫耀糖果的孩子,高高的举起了手臂。 “嘿,瞧!你们有眼福,看看我的乖乖宝贝们,它们可是从迷雾沼泽深处出来的,那可是一个被魔王霸占的地方。” 她兴致忽然低落了下来,爱抚着胳膊上缠绕的小红蛇,幽幽道:“可是它们迷了路,回不去了,婆婆就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很多很多年了,久到所有人都不在了,它们还陪着婆婆。” 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老妪不再说话。 “人不如畜。” 正如她所说的,她是来解解闷的,没了兴致,就埋头专心逗弄起小红蛇来。 所有人都不敢开口,生怕打扰了她,这个山头上可没什么良善之人,更何况那蛇手指般粗细,可是不经意间露出的小小尖利獠牙还是让不少人打了个寒颤。 课业的时间到了,那苦婆还在微摇着脑袋,眯着老眼温柔地看着小蛇,嘴唇开合,轻念着什么,就像四千多个少年都不存在。 少年们先是按下性子等了很久,有又几个胆子大的看老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根本不会理睬他们,就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之后所有人都零零散散地离开了。 姬歌在人走了大半的时候,站起了身子,向外走去。在殿门口,他看见了贝丝,做了亏心事的贝丝一见他就身子微抖,赶紧低下头,踩着凌乱的步伐急急走开了。 为了生存,也为了更好的生活,她早就把身子给了乌迪,乌迪既然要她把姬歌骗出来,虽然自己心里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她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 姬歌收回目光,没有表情,默不作声地继续走。 前方,乌迪一群人早就在等着他。他走到有十步的距离,停下了步子,静静地看着他们。 乌迪的身材很高大,强壮的肌肉在衣服下勒出了分明的轮廓,他慢慢走到姬歌面前,让姬歌不禁有种压迫感。他白皙的脸上没有一根眉毛,狭长的双眼却明亮异常,俯视着姬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你竟然能干掉那几个废物,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也只是让我对你的重视多了那么一点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着我。” 在生死之间游走了一次,姬歌自然不会被他的威胁吓到。 他猛地想起,老爹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发呆,像说梦话一样喃喃着不止一次,姬歌儿,不要做奴才,永远永远不要做奴才…… “我拒绝!”他的回答掷地有声。 一旁嘈杂声哄哄,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不乏别的势力冷眼旁观,看两人快起冲突了,都暗暗冷笑,根本不准备插手。 “好,好。”乌迪突然像是放下了束缚,长长嘘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淡淡开口:“那就,别怪我废了你了!” 姬歌心中一紧,嘴上却仍是淡淡地说:“怎么你敢违反禁令?” “违反不敢,出手教训你一下还是可以的。” “你们一起?” “你太高看自己了,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姬歌正了正色,他刚刚是故意激起乌迪的傲气,否则,这一群人一拥而上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来吧。” “我要撕碎你!” 乌迪脚一踏,凶狠地跃上前来,如猎食的猛虎,他伸出一爪,直抓向姬歌的脖子。 周围人群爆发出一声惊呼,快,太快了,有的人几乎只看清了一个残影,乌迪的动作行云流水,恐怕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动作了,似乎这一爪出便势必要见血! 姬歌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让乌迪的速度给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凝起体内黑紫色的气,汇在拳头上,狠狠朝那一爪砸去。 砰!! 两股大力轰然碰撞,发出一声巨响,场中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竟然能接下我的一招!乌迪心中暗惊,手上却丝毫没有停滞,身躯一扭,变爪为掌,黑紫色大盛,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劈向姬歌的腰腹。 姬歌只觉腰上一痛,光是掌风就将他衣服刮破开了,皮肤刀割一样疼,有血丝流出。他用手奋力格挡住那一掌,胸口却被乌迪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中,不禁喉咙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 “噗……” 姬歌被这股大力冲飞了出去,被乌迪一拳打中,身体里的黑气都在乱撞,血液也随之逆流,苦不堪言。 眼前发黑,他感觉内脏都是一阵剧痛,像是挪了位置,胸口都微微凹下,被这强横的一拳打断了几根骨头。 整个山头一阵沉寂,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看到乌迪以压倒性的力量将姬歌打败,都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不愧是乌迪!这小子果然不是对手。” “听人说,这乌迪是被老虎养大的,以前还不相信,现在我倒是有几分相信了,他的气势真像只猛虎!” “乌迪居然这么强!以后还是少招惹为好。” 还有的人窃窃私语,不时有人离开去传达什么消息。 …… 乌迪站在场中,摸着自己锃亮脑袋,冷冷地扫视过四周,最后把目光停在了倒地的姬歌身上。 “能接下我一击,你足以自傲了。”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讽刺,他缓缓走上到姬歌身边。 姬歌百般打磨的性子不允许他低下头颅,他艰难的爬起,倔强地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白皙的光头。 “哟,倒是个硬骨头。哼!” 乌迪哼了一声,越看姬歌越觉得碍眼,身子一歪,又是毒辣一爪探出。 这是要废掉他! 姬歌身子不动,只是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乌迪,在他探爪的一刻,手突然插进胸口里,握住了那块冰凉,硬邦邦的铁器,心中微定。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场中忽然杀出了一条杂毛大狗! “汪汪!!” 大狗皮毛柔顺,像是擦了油似的,健硕的像一头小牛,只是尾巴尖上长有几朵斑驳的梅花点,一窜到场中,就像发现了宝贝似的对乌迪狂吼,龇着牙,看起来很是兴奋。 它似乎把乌迪光溜溜的脑袋当成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是阿拉丁,姬歌见过这条狗,在巨厅里虽然没什么光亮,但是这条杂毛大狗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阴鸷青年口中听到了它的名字。 阿拉丁爪子在地上乱刨,黑漆漆的大眼睛充满了兴奋和渴望,似乎按耐不住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口水从牙齿缝里滴落了一大滩,打在地上啪啪作响。 乌迪脸色很臭,居然连一条狗都敢对他乱吠,那古怪的眼神看得他浑身发毛,最恶心的是口水都快流成小溪淌到他脚下了。 他和姬歌不是一批进巨厅的,所以并不知道这狗和那位阴鸷青年的关系。 他不耐烦地抬起脚,就想把它踹开,只是刚一伸脚,那沾满口水的狗嘴就死死咬住了他的裤脚,甩都甩不开,发出含糊却难掩兴奋的呜呜声。 姬歌把手从怀里拿出,暂时放下了警惕,面色古怪地看着纠缠在一团的一人一狗。 “哈哈……” “乌迪的身上难道有什么没擦干净,才让这狗这么激动,诶哟,我也闻到了,好臭好臭啊……” 这是和乌迪比较敌视的势力,他们捏着鼻子,手不断扇着,仿佛能闻到他身上的恶臭,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乌迪脸铁青起来,他何时遭受过这样的羞辱,当即恼羞成怒,动了杀心,脚上泛出黑沉沉的乌光。 一只野狗而已,杀了,便就杀了! “你若敢动它一根毫毛,我就拆你一根骨头!” 一句杀气森森的话语钻进了乌迪的耳朵,让他从心底生出了莫大的恐惧,脚上的乌光登时散去,眼前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忽的凝聚成一个人影。 是阴鸷青年,一身黑衣,正寒眸看着他,杀气四溢,似乎他敢动弹一下,就要被扒皮抽骨!这不是错觉,乌迪多年在荒原生存的经验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真的会杀了他! 这个人的怒火不是他所能承受的起的! 乌迪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硬挺挺地拄着那里。没有人出声嘲笑,如果是他们自己,扪心自问他们恐怕更加不济。 大狗阿拉丁一见到青年,立即松开了嘴,欢快地摇动着尾巴,屁颠屁颠地纵到他身边,满是口水的大舌头亲昵地舔舐着青年的脚。 “汪汪呜呜……” 第十五章 阿拉丁的故事 阿拉丁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是条野狗崽子,孤单飘零在荒原,但现在它有了主人。它的主人就是阴鸷青年。 当青年看到它时,这小狗崽饿得皮包骨头,却一直守在两具快要完全腐烂掉的大狗骸骨身边,用舌头舔舐着滚落下的大颗泪珠,呜呜地悲咽着。几只饿红眼的大狗有意无意地围了过来,冒着幽绿之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可以支撑它们多活几天的腐尸,哪怕,它们是同族,可是在生存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嗷汪!!” 野狗崽从小在荒原长大,很快便注意到了危险的来临,它闷闷低吼着,发出威胁的声音。 野狗们龇着森森的白牙,张口狂啸,涎水从齿缝里不断滴下,哈喇着猩红的舌,身子前倾,布满血丝的眼睛流露出对血肉的渴望,锋利的尖齿上下开合,似要一跃而上! 在它们贪婪的眼中,连小狗崽也是鲜嫩可口的食物! 一只大狗猛扑上去,狗崽反应不及,被利爪狠狠地在它身上留下几道血痕,大狗歪着头,齿牙如绞肉机般钉在了狗崽的后腿上。 “呜呜……” 狗崽发出尖锐的惨叫,尚未发育好的一口碎牙死死咬着大狗的脖颈,毕竟是柔软的地方,大狗脖上流了不少鲜血,却愈加让大狗疯狂! 其他的野狗闻到了新鲜血液的芳香,眼眶中像是点燃了杀戮的鬼火,狂吼着扑腾上去,伸出大爪将狗崽牢牢踩在脚下,盯着弱小的猎物,涎水都滴落在狗崽的身上。 它们都被名为饥饿的魔鬼占据了身子,此刻只想将这香软可口的嫩肉吞进黑洞般的肚子里,脖子上还在流血的大狗率先低头咬了下去! 这是荒原里弱肉强食最直接的体现! 狗崽在死亡的大口面前,拼尽所有力气挣扎着,悲鸣着,可惜身子被这些大狗的爪子压住动弹不了,它只能闭上了眼睛,不去看濒死前这个世界最后的丑恶。 它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其实只是一刹那,身子突兀的一轻,这就是死掉的感觉吗,也不是很坏嘛,为什么这些大狗宁要吃掉自己,也要痛苦地活着呢? 狗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了它一生也忘不掉的画面。大狗们的尸身头颈分离,血撒了一地,落寞的夕阳下,黑色的身影背着霞光沉静地看着它,眸子如夜里的寒星。 他伸手摸了摸狗崽的头,示意要带它走。狗崽回头看了看,摇了摇头,他有些萧瑟的离开了。 两个月后,阴鸷青年路过了这片地域,他忽然想去那里看看。狗崽还在那里,它叼着散落的碎骨溜溜地跑回来放下,可是不一会儿就被风吹跑了,它又迈开蹒跚的步子跑去重新叼回来堆着,一次又一次,狗崽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于是苦恼地坐在那里,呆呆地出神。 青年来到它的身边,弯下身子用手开始挖,狗崽看见了,愣了一下,小爪子也学着胡乱刨着。不一会儿,地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土坑,埋下了碎骨。 很多年前,骷髅古堡还没有狗这种生物,可是在这个黑衣冷面的青年在一次归来后,身后跟着一只杂毛小狗崽,整个山崖都不在死沉沉的静寂了,不时就会有一声狼嚎传进阴影下行走之人的耳中。 直到小狗崽变成了大狗阿拉丁,没有人敢打它的主意,或者说敢下手的人都失踪了。 阴鸷青年对阿拉丁的宠溺让不少人暗暗吃惊,这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居然会对一只野狗这么重视。 西殿小路旁,原本哄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不敢直视场中的那一抹黑衣。 阴鸷青年蹲下来,拍拍大狗的头,说:“阿拉丁,秃子可不能乱吃。”站起身子,看着乌迪,就是一巴掌打过来。 众人只见一道暗色的虚影,乌迪的左脸颊就高高肿起来了,嘴角还有一丝鲜血。 “在西殿动手,谁给你的胆子?嗯!” 乌迪捂着脸,低下头不语,他怕自己稍微流露出一点不敬的表情,就会被这个强到让他感到绝望的男人一指捏死。 青年森然的话语震慑住了所有人,乌迪的手下哪里敢在这个时候表忠心? 他瞥了眼低头捂着脸的乌迪,连声痛呼都没发出,反而起了一些欣赏之意,又看了看姬歌,眼睛若有所思地在姬歌略鼓起的胸口顿了一会,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冷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转身扬长而去。 阿拉丁连忙跟上,颠着尾巴欢快地又跑又跳,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过了很久,众人才自然了起来,闹哄哄中都离开了此地。 场中只剩下了乌迪和姬歌。 “希望下次你还是这么好运!” 乌迪放下手,脸颊上一个清晰可见五指的掌印,浮肿中弥漫着血丝,没有一根眉毛的白皙面孔上,微陷的明亮眸子毫不掩饰滔天的杀意。 如果不是这小子几次三番驳他面子,今天又怎么会受如此奇耻大辱?他把所有的愤怒都算在了姬歌的头上,唯有姬歌的死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姬歌的眼瞳像怀中铁器般冰冷,看着乌迪,没有说话,在他眼里,乌迪是他复仇路上的第一个石子,也是必须要除掉的石子! 他径直迈开步子,即使疼痛难忍,也倔强地挺直着脊梁从乌迪身旁走开。 “哼!”乌迪鼻子中发出闷声,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紧紧盯着姬歌,直到他身影不见在路口,轻摸了一下脸颊,眸子愈显深陷。 “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 姬歌拖着伤身一回到小屋,就倒在了**上,只觉体内脏腑都在翻腾,“哇”的一口逆血就吐了出来。 静静躺下,尝试着调动那股黑紫色的气,意念一动,黑气缓缓流经胸口伤处,蓦然,金光大盛! 石笼像被打扰了沉睡的凶兽,喷涌出炽盛的金光,试图捍卫自己的领地,这两股力量在姬歌胸口处展开疯狂的较量,他的身体成了战场。 他只觉忽冷忽热,身体被这两股力量占据,膨胀起来,似乎要轰的一声爆炸!姬歌苦不堪言,嘴里发出惨绝人寰的嘶吼,感觉以前所有痛苦都不及这种让灵魂都颤抖的悸动万分之一。 他捂着胸口,把衣服都撕裂扯下了,手指在胸口上挖出几道深深的血痕,指缝里都是肉丝。咆哮着从床上滚落下来,不停地在地上翻着身子,狠狠把头一下一下砸在墙角,此刻,他想到了以死来解脱这种超越了所能承受极限的剧痛。 “啊啊啊啊!!!”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挣扎着,身体上都泛着一层病态的潮红,趁着自己意识还清醒,剧烈抖动着手,把衣服塞到了嘴里,怕自己咬断了舌头。 若是有人在外面窥视,可以看到姬歌通体都透出金黑二色的光,一定会以为他被魔灵夺了躯壳。 PS:请大家放心已经签约了,谢谢大家的支持,鹿歌拜求收藏,五一小假的时候会爆发一次的! 抱歉 今晚有很重要的事情,实在拖不开身,对不住大家,尤其是慕容兄弟,谢谢你的支持,明天下午回来一定会更的。 第十六章 屠夫头子 无边的黑暗如滚滚潮水般袭来,一股轻松涌上心头,姬歌就昏厥了过去。 金黑色的光芒像是宿敌一样,在焦灼而激烈地厮杀了许久之后,方才渐渐偃旗息鼓,隐没于起处。 一刹那,最后的余光将姬歌的身子点亮,像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甚至可以清晰看见筋肉的纹络,血液的流动,只是在四肢百骸中存在了不多的小小黑点,如痣一般。 当然,他没有看见,也没人看见。 当姬歌醒来的时候,眼前一团漆黑,早已经是深夜了,但身上的疼痛却没有丝毫减轻,一翻身就不禁发出一声痛呼,他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虽然疼痛感没有减轻多少,但头脑已经很清醒了,他用手撑起身子靠着,开始思考昨天发生的事。 不得不承认,自己还远不是乌迪的对手。那个光头不仅在体术修炼上比他强出很多,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战斗经验上不知远差了多少筹,此消彼长之下,自己才会在两招之下就被打的吐血。 姬歌心中比较了一下两人,如果没有那条大狗半路杀出,自己就算身怀锐器,胜算也非常渺茫。这不禁让他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把沮丧的念头甩到脑后,在他的心中,悬着一座被火焰焚毁的销金窟。 不过……他摸着自己的胸口,石笼和体术修出的黑气仿佛天生的宿敌般犯冲,自己无辜遭了池鱼之殃,没有几天怕是恢复不过来。 姬歌没有多想,有空去唉声叹气不如修炼一遍人体图。 他忍着痛,咬牙坐着,肌肉微微抽搐做出落在眼里极有冲击感的扭曲姿势,按着一定的顺序,一遍又一遍。 修养了足足有十几天,姬歌才彻底恢复了过来,不过时而会有一点酸痛,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出门继续上课,有了上次的事情,乌迪再也不敢在西殿动手,再加上他的小屋和西殿相距不远,倒是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 只不过每次在西殿里,乌迪都会故意在他面前嚣张地搂着贝丝,在她的羞愤中上下其手,亚力克跟在一旁唯唯诺诺,每次看到,他都漠然地移开目光,这两个人早就和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除了说些狠话,他现在倒也奈何不了姬歌。 不过今天有些不同,他冷笑地走到姬歌身边,凑到姬歌耳旁说道:“哼,最近过的挺安稳啊,希望几天后的试炼你还能这么安稳。哦……忘了告诉你,那一天内堡里不禁切磋,生死不论。嘿嘿!” 那双微陷的眸子盯着他,嘴角勾起冷笑,有一抹抑制不住的杀意露出狰狞的面孔。 姬歌看着乌迪的背影,皱起眉头,的确,那个蜡黄脸的女人说过几天之后要开始第二次试炼,但既然避免不了,那便要以自己最佳的状态来面对。 从西殿出来后,他没有回小屋,而是躲开乌迪的耳目,七拐八拐钻进了个小胡同里,打开一道小门弯腰进去了。 刚开门,就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淋淋场景,这里是屠宰场! 整个山头上的肉食大都是从从这里派送出去的,可以说这里是骷髅古堡中所有人与非人存在的养分所在。 姬歌一进去,院子中就有几道冰冷的眼睛看了过来,看到是这个清洗秽物的奇怪小子,就挪开了目光。顶着让他头皮发麻的眼神,姬歌闻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轻车熟路地拎起袖子,开始打扫起来。 堡里虽然偶尔派下工作,但也不怎么勉强这些少年,除了姬歌,其余做这个活儿的人都忍受不了这群屠夫们恐怖的杀气,还有这里处处叫人窒息,血肉横飞的场景。 姬歌之所以留下来,不是因为喜欢血腥,相反但他第一次手上沾染了老爹颅发上的血,他就无比痛恨这种感觉。他留下的唯一原因是在这里会有零零散散,被丢弃的怪兽身上无用的器官和内脏,偶尔好运气的时候,还能捡到屠夫大意遗留在杂废堆里的大块好肉。 他需要吃肉!这些都是修炼体术必要的营养,吃饱了修炼和没吃饱修炼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尤其是在饱食过兽肉之后修炼,黑紫色的气在体内都会壮大一丝,坚持的时间也比平常长很多。 姬歌怯怯地缩着身子,慢慢走着,不时和路过的黑脸屠夫恭敬打个招呼,当然,没有人理他,只是姬歌好运气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他心里明白,即使是这个骷髅堡里最底层的人也不是他所能惹得起的,在销金窟做小厮做了十四年的他非常确定一件事,这些人比常人更渴望得到尊重。 院子里,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屠夫正卖力地挥动着砍刀,一下一下重重剁在桌子上已经伤痕累累的木桩,砰砰作响,不时夹杂了让人耳朵发酸的骨头折断的声音。 姬歌拎着清理好的兽脏、碎肉,皮膜等事物儿,丢在一个角落,等完成了工作再翻出其中可以食用带走,剩下的全部丢到深渊下。 做完这些,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子里的小屋门前敲了敲了,低声道 大人,今天我来收拾了。 “嗯,进来,关好门。” 一个淡淡的低闷声音从里面传出,姬歌一字不落地听清楚方才推开门,进去之后就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屋里的光有些黯淡,姬歌看不大细致,隐约可以看见几个蒙着黑布的大铁笼,这是他第三次到这个屋子里来,但每次都胆战心惊。 一个身材不高却显得很敦实有力的圆脸中年男人静静站在那,背对着姬歌,他也是个屠夫,准确来说,他是院子中这群屠夫的头儿。 他转过身子,说道:“今天睡迟了,还没动手,你先站在那里,等我把活儿干好。” 屠夫头儿面容粗鄙,五官都很平凡,凑在一起组成了一张平凡的脸,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人到中年,肚子避不可免的发福了,高高地隆起,看起来很有威严。 姬歌连连称是,束手站在一边,心里有一些期待,屋外的屠夫们除了力气大得惊人,就没什么出奇之处,不知道这屋里又是怎样的光景。 屠夫头儿掀开中间一个铁笼上的黑油布,用力一扯,便露出了笼子中的狰狞! 铁笼里囚着一只足有三四个姬歌大小的恶兽,鳞爪森森,张开血盆大嘴,露出一口刀片般的尖牙无声地咆哮着,忽见了光,激动地不断用头撞击着铁杆,撞得坚固沉重的铁笼都哐哐做响,摇摇晃晃。 这只怪兽似乎被药哑了,大嘴朝着他们不断开合,却只发出微弱的咝咝声。饶是这样,腥臭的气还是让姬歌几乎背过气去,浑身都有点无力。 “屏住呼吸,这头刺鳞兽唾液有微弱的毒性,轻则力乏头晕,重则要躺下昏睡几天。” 屠夫头子适声出言让姬歌有所防范,用手捂住了鼻嘴。 “嘿,还只是只没成年的小兽就这么凶戾,不知道到成年了会造成多少杀戮,不过今天,你就要进我肚子,然后被我一蹲拉出来。” 他冷冷地盯着眼前的恶兽,嘴里却在开着粗俗的玩笑,但姬歌却分明看见其中隐藏了一抹仇恨。 屠夫抄起桌子上的刀,和他的身份相符,他的刀也比屋外的众人大了几号,通体泛着紫红色的冷光,这是常年饮血染上的,只是不知道其上有没有人血。 他举起刀猛的一个斜劈,哐当巨响中,铁笼上的锁链应声而落。刺鳞兽简单的头脑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抵挡不了自由的**,从开了的笼门出挤出了身子。 一得自由,它就仰头畅快长啸,无声却凶威犹在,吼完之后,俯首用绿幽幽的眼睛死死锁定住了面前手拿大刀的屠夫,至于姬歌小小的身子被它一扫之下就忽略了。 第十七章 刺鳞血 刺鳞兽硕大的眸子冷冷地紧盯着屠夫,鼻子中呼哧出灰暗的腥气,长满倒钩的粗舌伸出舔了舔尖利的锐齿,露出一丝渴望。 它……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血肉的滋味了,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铁笼中这么多天的凶性即将要爆发出来! 姬歌望着眼前的怪物,不禁胆寒,这么凶残可怖的东西他是第一次见到,与之比起来,外面那些长了三个头的豺狼,还有粗如大腿的蟒蛇都显得如家养的牲畜般玲珑可爱。 屠夫的眼睛愈发明亮,在阴暗的屋子里似乎点燃了两盏灯笼,上下打量着,时而满意的点评,声音却如他手中的屠刀般寒气四溢。 “还算不错,差不多有五十年的年份了,腹下的心鳞中应该已经结出血菱,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头上肉虽少,却最有嚼劲,用来下酒最好不过了。” 像是在捡挑身上最好的地方下刀,屠夫还拿着宽刀在它身上指指点点。 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刺鳞兽还是感受到来自眼前矮小男人的浓浓羞辱,这让它原本就压抑许久的戾气像堆火药一般被引爆了! 它大脚前踏,张开血盆大口猛噬过来,若是被咬住的话,它恐怖的钢牙怕是连一块铁板也要被绞碎撕裂。 屠夫敦实的身材像座小山般一动不动,落在姬歌眼中,却有一种比这张牙舞爪的恶兽更加可怕的怪异之感。 骤然,他动了! 只是高高地跃起,简简单单的一式力劈,却像云下雷霆般摧古拉朽,不可抵挡。 整个阴暗的屋里,都被这一抹凛冽冷艳的刀光照亮了!煌煌威势令姬歌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双眼刺痛,几乎要流下泪来。 “咝呀!!!” 庞大的怪兽痛苦地嘶鸣着,摇头晃脑,到最后仿佛突破了毒物的药力,尖啸出来。它的右肢在身子颤动之下,缓缓滑落在地上,伤口处平滑整齐,像大师的画卷般没有一丝瑕疵。 这朴实无华的一刀竟是把刺鳞兽的一肢给活活卸了下来! 鲜血井喷而出,溅得屋里都染成了一片炼狱。 但凶物毕竟是凶物,就算是死也要反扑。在痛苦的嘶鸣了一会,它绿幽幽的双瞳泛着可怖的血丝,失去了一肢,略显摇晃地猛撞向屠夫,利爪直掏他的心窝。 “轰……” 这时,屠夫做了一件让姬歌眼珠都快惊掉的事!他只是一个前冲跳起,挥动一只粗壮的胳膊,用力砸向刺鳞兽的头颅,惨嚎中刺鳞兽便应声倒地! 一个人居然可以用肉体的力量抵抗一只庞大的怪兽,而且轻松地击倒在地,仿佛,他才是那个更加凶狠的怪物。 刺鳞兽重重摔在地上,掀起一片灰尘,它硕大头颅上耳鼻都在冒着鲜血,嗡鸣声不断在脑子里旋转,让它头晕目眩。但是它知道,它不能就这样躺在地上,种族的骄傲不允许它沦为刀俎之鱼! 刺鳞兽挣扎着爬起身躯,摇晃着再次向屠夫亮出獠牙! 屠夫好整以暇,玩弄一般,粗暴地又是一道寒芒,血光四射,他又斩下了它剩下的一肢。 玩弄,的的确确是玩弄!姬歌有些疑惑,屠夫为什么不轻易了结这只怪兽的生命,而是玩弄一般将它折磨,不断在痛苦中挣扎。难道他就是这样一个藐视生命的魔鬼,还是喜欢看这怪兽濒死前反抗的感觉? 姬歌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联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好在阴暗的屋子里只有从门缝中透出来的光亮,屠夫看不清楚,也压根不会注意一个杂工的想法。 不过他明白姬歌心中的困惑,整日在屋里,估计很少有人看见他动刀干活,没人说话,或许也闷得慌,于是和这个在屠宰场干了一阵子的少年多说了两句:“之所以现在不杀它,是要让它在临死前积攒最多的绝望、恐惧和疯狂,这样它的肉才充满了阴毒的怨煞之气,营养也最是丰富。” 姬歌疑惑登时解开了,忽然胃里一阵剧烈地翻滚,涌上来一股恶心,原来自己一直吃的肉是这样来的,可他很快就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他没有选择,也没有资格选择。 在卸下了刺鳞兽的四肢,留下无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后,在它眼里,屠夫已然是个恶魔。终于,这个恶魔挥起了屠刀,砍下了它的头颅,结束了它无尽的痛苦。 此时,屋内早已是遍布血肉,散落一地的肉块,有的之间还连着筋骨,血腥臊臭的味道熏得姬歌快要窒息了,剩下的几个大笼子原本在屠夫和刺鳞兽打斗之时还有几阵声响,现在却静悄悄的,了无声息,如果不是他眼尖注意到了,还以为这几个铁笼中没有东西。 “呼,活干好了。” 屠夫用块干净的湿布擦干净刀身上的血沫油光,翻开刺鳞兽的身躯,从小腹下一块乌黑的鳞片下挖出了一块通红的不规则血菱,拾起滚落一旁的丑陋头颅,打开门走了出去,吩咐道:“打扫干净,我酒喝完回来的时候,不能看见一点脏物,肉送到院子里,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姬歌连连称是,缩头缩脑的,连他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是个奴才。 屠夫头子熟络地和院子里的诸位彪悍的大汉打着哈哈,腆着肚子,在他们的恭敬声中大摇大摆走出了屠宰场。 他像是粗心大意,剩下了一小块拇指盖大小的碎晶菱,兽腹上挖出的血坑里偶尔闪过一丝红光,显得更外醒目。姬歌连忙上前掏出,心头微热,也不顾血腥,如获至宝地揣在了怀中。 姬歌吃力地抬着被砍成几大截的肉块,小心地送到院子里,和屠夫们打好招呼放在桌子上,他们登时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嘴里不停称赞着他们头儿的手艺。 “瞧这犀利的刀工,就是不知道头儿以前是干什么的,跑到这鬼地方窝着渡日子。” 这群在骷髅堡里土生土长的汉子对他们的头儿都很是敬佩。 姬歌仔细清理好屋子,确定墙上没有一滴乱溅的血,地上没有一点骨渣才关好门,退了出去。在屠夫们收工后,他又打扫了一遍院子,将收拾好可以食用的筋肉,脏膜都装在了一个袋子中,另外的垃圾堆在一起分成几次丢到了崖下。 满载而归的回了屋子,用清水洗干净捡好的肉脏,放在了一口满是水的大锅里,用温火慢慢地烧熬着。 在屠场当了这么久杂工,他倒是倒腾到不少屠夫扔掉不用的东西,不仅有火炉,这口锅子,还有缺了一腿的桌椅等。 他急不可耐地坐下来,把怀里硌着的东西拿了出来,捧在手心仔细观察着。这块拇指盖大小的晶菱是一块碎裂的边缘,呈不规则形状,通体透明,泛着淡淡的温润红意,看起来颇为精致瑰丽。 姬歌稍微犹豫了一下,起身端起大锅,两指掐着血菱探到火上,火舌轻轻地舔舐,包裹住菱块,过了一会儿,手指都有些烫的受不了的时候,他才收回手。 血菱一丝变化都没有,甚至都没被熏黑,通透而晶莹。姬歌无奈地摇了摇头,连硬度都没变,看来用火是没用的。于是,他又把锅端到火上,小心地把血菱放到了满锅清水中。 这锅肉一时半会也熟不了,姬歌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开始修炼起了体术。 在修炼有三遍的时候,小屋内逐渐弥漫起沸腾飘起的氤氲热汽,带着一股肉香气。姬歌早已是饥肠辘辘,抹抹额头上的汗,熄掉火,把大锅端在桌上,准备填饱肚子。 吹去还在升腾的水汽,锅里煮熟的肉块中那块透明的红菱显得格外醒目,姬歌不顾烫手,伸到肉汤中夹了出来。 不出意料,血菱一点也没有变软,只是在沸汤中有些滚热。他思索了很久,心想这东西若是有毒的话,这锅肉也吃不了,于是看了半晌,放在了嘴边,舔了两下。 姬歌没想到的是,这出自刺鳞兽腹中的晶菱不仅没有血腥气,反而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甘甜,甚至舌头一触之下还感觉到一丝清凉。他把晶菱含在了口中,拇指盖大的东西入口即化,几乎是滑进了喉咙里,吞下了腹中。 清凉甘甜的滋味还没等姬歌回味过来,就取而代之就涌上一股火热之感,他的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像在喷涌着热气,脸上也染上了潮红,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力量仿佛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呼哧!呼哧!” 血菱像是一枚火种,将姬歌的身体都点燃了,身体中用不完的力气,他瞬间明白过来,喘着粗气,立即坐下身子开始做着人体图上的动作。 体内那熊熊充斥的元气在他的修炼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成黑紫色的气,那条蛇在血液中翻腾着流转不息,姬歌的身体由火热渐渐化为冰凉,黑紫色的气蛇愈加壮大,颜色也愈加浓郁深沉,泛着诡异的色泽,像是要把所有望来的目光全都吸摄进去一般! 第十八章 魔性与尸 姬歌浑身都充斥着一股极度的膨胀感,胳膊好像都粗上了一圈。 血菱入口所化的那股热气尽数被黑紫色的气蛇给吞没了,它在姬歌体内疯狂地涌动着,不断壮大,几乎充盈满了整个身子,胸口中翻滚,似乎到了瓶颈。 陡然,像是瓶子迸裂出了一个口子,有黑气涌上了姬歌脖颈之上。 带给他的,是眼底突兀出现的一瞳最深的冰凉和阴戾。 此刻,在姬歌眼中,世界都笼罩上一层浓浓的灰雾,他的心中不由得有一股狂躁疯狂的毁灭欲冲上脑门,心中埋藏至深的那张丑恶枯槁的火灼疤面像是在夜空高处冷冷地看着他,狞笑中跳跃着火光。 姬歌出离了愤怒,挥舞着黑紫色的气焰,只有一个念头,毁灭,毁灭,毁掉这肮脏的世界!! “哐当。” 桌子上的一锅大好肉汤被打翻在地,将他从梦魇中拉了回来。 手掌被烫得通红,顾不了身上的疼痛,姬歌冒出了一身冷汗,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来自己修炼出的这股黑紫色的气并不是什么善物,居然交织出一个可怕的梦魇让自己沦陷了进去,它竟能影响自己的心理。一想到自己刚刚的那副模样,姬歌就忍不住后怕,若是沉溺于这股力量的话,长期熏陶下,恐怕会被反客其主,把自己的性格塑造到一个阴暗,诡异的境地。 他不知道,骷髅古堡在掘出这些古迹时,就用无数血淋淋的代价说明了古凯尔的体术存在有巨大的弊端,几乎是致命的。它就算另辟蹊径,开创出了一种不同于魔法,血脉可以通往力量大门的方法,可修炼的人已经成了一个神智沦丧、不折不扣的恶魔,那又有什么用? 可惜的是,古凯尔的一切都消逝在了岁月中,鲜为人知,而这条道路也注定是被截断了,不过,他们也没有意料到在久远的后世,悠久到历史都忘却了他们曾今的辉煌,却又有一群疯子重现了这条被截断了的路。 姬歌想了很久,还是毅然决定继续修炼下去,他活着的意义本就是为了复仇,不管手中的力量是怎样阴邪,只要能杀那个人就足够了!若能手刃仇人,沦为恶魔又如何。 姬歌要把力量死死抓在手心,害怕它脱离自己而去。 做下了决定,他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拾起滚落在地的锅子,有些肉痛地看着地上散落的熟肉、汤水,他清理干净,扔进了废弃袋子里。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剩下不多没有洒落出来的肉汤,就靠在了**上,怔怔地想着事情。 今天在屠场小屋里,屠夫头子那斩落刺鳞兽一肢的凛冽刀光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放,一遍又一遍。这是自己看到的第一次不算超乎他理解的战斗,他并没有察觉到不寻常的力量,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把刀。他想从中学习些什么。 那一刀看似不算很快,可当他把自己换做刺鳞兽时,却有种怎么也躲不开的感觉,终于,他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杀机! 屠夫眼中始终有一股杀机牢牢锁定着刺鳞兽,即使它挪开了位置,刀光也会如影随行,根本避无可避! 这让姬歌有些丧气,这股杀机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培养出来的,屠夫头子不知道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砍钝了多少屠刀才有今天的成就。 既然学习不了屠夫的杀机,那便学习他的刀! 自己虽然没有屠刀,可是有老爹留给他的东西,姬歌从怀里拿出匕首,自从那日他便一直藏在怀里。 匕首上长满铜锈,通体黝黑,看似匕首,如果说是块破铁片或许更多人会相信。不过比巴掌大了一点,被铜锈侵蚀得不像样子,粗糙难看,就连个鞘都没有,只有一块孤零零的形状。 不过姬歌注意到了一点,那天匕首轻易就可以洞穿胸膛,捅出一个血窟窿,而更加奇怪的是,它的刃口像是开了锋,虽然依旧不起眼,但比之前多了一股铁器的锐气。 它已经救了自己一命,也许以后会救更多次。 手略一掂,姬歌就打消了用匕首学习屠夫的刀的想法,虽然它比看起来稍沉一些,但还是太轻太短,还没劈下去,估计就会飘飞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心头微沉,距离堡里第二次试炼的时间只有区区十几天了,他必须要在这十几天内尽可能加强自己的实力。 可是生活往往事与愿违,才过去一天,就有一个黑衣人找上门来,说是有活要干。他很想拒绝,可是看到黑衣人冷的像冰山的臭脸和威胁之意不言而喻的眼睛,明智地闭上了嘴。 恐怕他也找不到其他人才找上自己了吧,谁叫整个山头只有他在这群少年和尸体打过的交道最多。 姬歌吃完食物,趁天还是正午,天光大亮,收拾好东西,关上屋门就匆匆出去了。 在领路的老头儿消失很久之后,有一个老婆婆取代了他,每天准时送来食物。今天不出他的预料,食物中有一小块刺鳞兽的肉,它的味道很是独特,有些膻味,却还算嫩滑可口。 骷髅堡里的路错综复杂,交叉纠缠成一团,像座迷宫似的,第一次进入其中的人如果没有人引路,要想从这座庞大的城堡中找到出口,几乎难于上天。 姬歌对这块尸体远比活人多的地盘了如指掌了,虽然比之整座城堡还是知之甚少,但也足以在这里自由穿行,知道哪些地方可以走,哪个殿堂不能进。 他钻过好几个胡同,从几座大殿之间墙壁上的小门穿行而过,来到那座常年被尸气覆盖的堂口,那里已经挤了不少人。 和他想的不一样,并不是只是他一个人来干这活儿,有几个第一次和姬歌做这个工作少年也在忙碌着搬动着尸体。看到了姬歌,也不过是抬头瞥了一眼,就麻木的低下头,没有以前的惊恐和抗拒,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在地狱一样深沉的古堡里,他们早已被迫地戴上一个漠然的面具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姿态,冷眼观望着一切。 姬歌什么都没说,向门前的黑衣人点头致意自己来了,就拎起袖子准备拖尸。 刚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放着一具具面色乌青,嘴唇发紫的少年尸体,大约有四五十具,有的直直地伸着脚躺着,有的以古怪的姿势扭曲蜷缩着,手掌勾成爪子,冰冷冷的都已经僵硬了。还有三个少年正吃力地从后面搬来新尸,随意地丢放在地上。 姬歌心里微寒,这里只有一种少年,便是他们这十批,看到这些人就这样不明的死在这里,难免有些兔死狐悲。可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出了脑海,自己背负血仇自身难保,哪里有时间去为他们悲戚。 他闷声不吭,撕下一块衣角,包住口鼻,开始搬起来。这些尸体要不是面容抽搐,要不缩成一团,虽然以前没有遇见过,但还是隐隐猜测到有很大可能是被毒死的。 第十九章 训 在骷髅古堡中,少年们的生命比之草芥还要不如,四千多人每个日月轮转中都在减少。 姬歌默然地低下头,伸出双手,将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拖起。 这具尸体是个少女,怪异地歪着头,脸色狰狞,瞪大了眼睛,像是临死之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嘴巴夸张的向后咧着,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死人他在这里见多了,可从来没有看见这种死法的,她死之前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从陈尸的堂口到抛尸的后崖处还是有上一段路,姬歌拖着尸在路上行着,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路上偶尔有人路过,看到姬歌搬着具尸体,都避之不及,心里暗骂晦气。 搬完一趟回到堂口时,他听到隐隐有喝斥声传了出来,于是加快了步伐,刚一进去,就看见在几个少年簇拥中,那位蜡黄脸的女人正冷面地俯视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瘦小少年,声音在空中似乎都能凝成冰坨,冒着寒气。 “你瞎了眼睛吗,我让你们把尸体搬走,这是尸体吗?!”她的脸阴沉地能滴出水来,眼眸里的愤怒都可以把这个可怜的少年烧的连骨架都不剩下,手指着地上一位面庞潮红的尸体。 说是尸体,其实还没有死透,时而嘴皮抖动两下,若如果不仔细注意,混在这堆尸体中,在堂口昏暗的光下根本分辨不出。 她不知为何如此愤怒,像是自己的瑰宝还没有开花结果,就被人硬摘下而夭折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尸体,那你就就变成尸体吧。” 淡淡开口,下达了少年的死刑,蜡黄的脸上金光一掠,在瘦小少年惊恐万分的眼神中,他周围的空间一阵波动,整个人眨眼就簌簌化为了一堆灰尘。 人在面对自己不能理解的未知力量时,往往都是本能地升起巨大的恐惧,所以,少年们都脑袋空白,只剩下对女人深深的敬畏。 她收回目光,目光漠然,就像方才抹杀的不是个人,而是只不听话的小虫子,随意地扫视着四周,看到刚刚进来的姬歌,就朝着他开口道:“就是你了,把他拖回到我那里去。” 她口中的他,当然指的是地上那个被误拖来的半死少年。 姬歌没有拒绝的胆子,只能点头,在看到她缓缓离开了这里,才重重出了一口气,她给自己的压力像是头上悬着一座丧钟。 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拖着这个双眼紧闭,面色红的有些诡异的男孩跟在女讲师的随从少年后面,不知道要去哪里。 十批少年在依次进入这个古堡之后,少年们几乎是命运迥异,运气好的除了一些不重的工作,就可以安然修炼,一般的也就和姬歌一样被分了个坏差事,又脏苦又累,而运气最好,也是最差的就是被堡里某些人看中,做了随身的小奴。 之所以是运气最好,是因为有资格在堡中选择奴从的人,一般都有很高的地位或者可怕的实力,跟在他们后面,修炼的资源非常充足甚至对少年来说是奢侈,可是,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每天都会在地狱里走一趟,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能不能回来。 两个少年不时回头看着他,眼中流出明显的敌意,让姬歌心中防备,又有些不解。 在走到一个通体都是乌沉的黑薰木做成的院子门前,两个少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对姬歌恶狠狠地威胁道:“不要妄想能够留在这里,有的东西不是你能染指的!”说完,还冷冷地盯着他。 姬歌没有说话,拖着男孩,从两人中走了进去,对两人的威胁置若罔闻,他们以为自己做奴才,别人也一定会做奴才。 两个少年怒气冲冲地跟了上来,却不敢在院子里动手脚,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是压低声音在他耳旁警告 “哼,小子,你最好放聪明点!” 姬歌停下来,不是想和他们说话,而是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两人哼哼着,上前领路,穿过一道幽长的走廊,到了后院。 后院里已经有二十几个少年少女在忙碌,有的在浇着形状奇怪的花草,有的在空旷的地上不断翻晒着枯干的药根,蜡黄脸的女人正揪着一只捣乱野狗的耳朵,在它的惨嚎中被一脚踹飞了出去,在空中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让人耳朵发麻。 大狗飞了很远才落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一瘸一拐地逃命似钻出了院子,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依然可怜地汪汪惨叫着,眼睛里却有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嘴巴里微微嚼动着一瓣黄色大花,露出无比享受的神情。 “下次再来这里偷吃东西,我就把你变成花肥!” 她愤愤地大叫,回头厉声指责少年奴从们,把从阿拉丁身上拽下来的一撮狗毛狠狠打在一个人头上,奴从们都把头埋着,谁也不敢接话。 发泄了一会,她才停了下来,她也知道这群人根本没这个胆子动那只狗,苦恼地锁着眉头,忽然眼角瞟到了他们,指使道:“你把他就放在这,黑奴去拖回屋里。” 那两个少年中一个面色黧黑的上前,将姬歌放下的半死男孩搬到了一个紧闭着门的屋里。 姬歌站着,神态卑微,等待着女人的一句话就准备离开了。 可是女人倒是没有理会他,不放心的跟进了屋子里,他不动声色向里面眯了一会儿,可是屋内黑漆漆的,看不大清楚,女人关上了门。 姬歌杵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少年奴从们只是看了一眼,就失去兴趣,自顾自干着自己的事。另一个少年朝他冷笑一声,也走到一旁,他也有吩咐要完成。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要偷偷退走的时候,屋里“嘎吱”一声打开了,女人直直看了半晌姬歌,说:“我这里现在人手缺了不少,你愿意在我手下做事吗。” 所有奴从的目光都被这句话吸引了过来,锁定在姬歌身上,眼神中很是复杂,包含了太多姬歌看不懂的东西。 “对不起,讲师,我性子比较野,留在这里怕……怕会冒犯您。”姬歌腰深深弯着,说话的同时,身子早就因为胆战心惊汗珠额头不断渗出,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服。 并不是因为那两个少年的警告,而是如果留在这里的话,他怕自己也和陈尸堂的那些尸体一个下场,他背负血仇,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哦?”她很意外地看着姬歌,语气渐渐冷了下来,“但是进了我的地方,就要帮你记住点规矩,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几个奴从在女人示意下,抽出不知道是什么植物根部攥成的鞭子,其上长满了尖利的毛刺,打在姬歌身子上一阵阵锥心的疼。 不过姬歌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比起身体上的疼痛,这种被人决定生死的煎熬才更加令他害怕,头脑很清明,但是嘴里还是大声地惨嚎着。 抽到他背上衣服都一片破烂,露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狰狞血痕的时候,女人才挥手让他们停下,让姬歌滚出去。 姬歌脸色苍白,一步一挪地走出了院子,鲜血顺着他的足迹拖了一道长长的血迹,忽然鼻子里钻来一阵馥郁芬芳的花香,口齿都有些生津,于是屏住呼吸深深吸了两口,本来身上痛入骨髓的伤口处都似乎有些酥麻,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在他从长廊里穿过,刚要踏出院门的时候,女子突然意味深长地出声,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 “你会回来的。” 姬歌听到浑身没由来地一颤,额上一滴冷汗落下,顿了会儿,继续一瘸一拐地挪动着重创的身子离开了这里,就像那只大狗。 那只狗还在院外趴着身子,大嘴巴似乎还在回味着什么,还不时伸出舌头舔一下鼻子,一副悠然自在的派头。猛然看见姬歌血淋淋的鬼样子,还以为是来找他算账的,咻的一声就溜走了。 姬歌无奈地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阿拉丁,嘴角勾起苦笑,心里头的阴霾稍稍散去。 自己连一只狗都不如啊。 第二十章 红斑 挨了一顿鞭子,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姬歌继续平静地在自己的小屋修炼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姬歌心头始终蒙着层浓浓的阴影,挥之不去,像是结了个疙瘩,他总感觉这件事并没有彻底结束。 果然,几天之后,他面色铁青的看着自己的手臂,眉头紧锁,睁大的眼眸中有一丝深深的恐惧。 在他的手臂皮肤上,长了几块殷红如胎记一样的斑点,鲜艳欲滴。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手掌渗出两个小红点,他没有太过注意,可是在短短几天之间,红点迅速蔓延扩大,直到现在几大块红斑密布在手臂上,掌心那里已经全都是如鸽血般的颜色,看起来妖艳诡异,不禁让人想到是什么疫病。 染了红斑的地方奇痒难耐,姬歌常常把自己抓的血糊糊一片,疼痛夹杂着奇痒让他痛不欲生,甚至想把这些皮肤切下来,只要能不用受这种折磨。 姬歌一天天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红斑逐渐蔓延,有从手臂上传染到身上的趋势,他越来越恐慌,或许是因为心理原因,他的脸上愈加没有了血色,感觉自己的身体随着红斑的扩散而渐渐虚弱下去。 眼前的红斑不禁让他联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那个被自己拖去女子院中的半死男孩,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都泛着这种欲滴的潮红色!难道是自己被这红尸传染了? 还是……姬歌猛然想到他离开女子院中之时闻到的那股浓郁香甜的花香味,和女子那句不明其意的话。 “你会回来的!” 那预言般的冰冷话语让姬歌打了寒颤,不管是被传染也好,还是那花香有毒,只有那个喜怒无常的蜡黄脸女人能够救自己! 他别无选择,在这座城堡里,他也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在路人怪异的眼神中,姬歌仿佛能从他们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满脸红斑的可怕模样,他尽量地避开人,来到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 “我就说过你会回来的,干嘛非要挣扎什么呢?”女人的嘴角处挂着浓浓的讽刺,抬起头看着姬歌,明知故问地说:“你来做什么?” 姬歌的腰深深地弯着,只能看见自己的脚,语气惊惶:“小奴错了小奴错了,小奴愿意在讲师手下做些杂事,只求讲师不嫌弃我手脚笨。” 一连串的自认小奴让那个销金窟里的小厮彻底的长大了,也丢掉了什么。 对不起老爹,为了活着我还是做了奴才啊。 姬歌知道,有些坚持终究会在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中失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而且是自己亲手将其埋葬。 “好,我不会嫌弃你手脚笨,相反,我最喜欢笨手笨脚的奴才。”她微微一笑,说得如此认真,“如果你们都乖乖听话,我的花没了新鲜的手脚做花肥,岂不是会蔫死了?” 姬歌后背都在发凉,伸出两只布满红斑的手,被抠挠得坑坑洼洼,他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一点生气,神态卑微。 “讲师,救救我,救救我!” 女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伸出的手臂,眼中一点波澜都没有,刚要说些什么,忽然脸上闪过一丝异彩,她抬手在姬歌头顶上一拍,姬歌的嘴巴就不由得打开了,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枚指甲大小的花骨朵硬塞了进去。 花骨朵很小,不过却十分苦涩,姬歌喉结上下翻动,硬生生把它吞到了肚子里,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即使是再难以下咽,咬牙也要吃下去。 时间在深幽的院子里过得非常漫长,像是放缓了脚步,但其实和外面没有什么不同,一晃二十多天就过去了。 姬歌没有去参加堡里的第二次试炼,因为身份特殊,院子里的所有少年都没有去参加。至于乌迪,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他们之间的仇怨一定会所了结,但不急于一时。 “呼……” 他长长地嘘了口气,用手抹去头上的汗水,结束了今天的修炼。她的药很有用,自己身上的红斑几乎已经淡得不可见了,奇痒也消失不见,身体恢复了正常,在多天的苦功之下,变得比之以前更加强壮! 女师对他们这些少年奴从很是大方,每日的食物中凶兽肉的分量都是以前的几倍之多,甚至偶尔还会夹杂着一些血色的晶莹碎片,和姬歌在屠场中刺鳞兽腹下的质地几乎相致! 在血菱的帮助下,他体内的黑紫色气体逐日壮大着,女子在少年们的资源方面从来都不会吝啬,只是每天都要和死亡擦肩而过。 姬歌认为这很公平,甚至还有一丝感激,可是这种错觉在他在花房待的第一天后就彻底打消了。 偌大的花房中,有四具红尸躺在花圃中,其中赫然有那个被他拖回来的那个少年。他们还没有死,只是不知道女师对他们做了什么,把他们变成这种活死人的样子。 再加上之前陈尸堂中那一具具脸色乌青、面容抽搐的尸体,姬歌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他肯定八九不离十,这个女人在拿奴从们做人体的药物试验! 而他的工作就是每天在这些花圃上浇水,还有……女师下了另一个命令,在花开之后,他必须要先吃下一朵! 姬歌拿着水盆的手抖了一下,泼洒出不少水,幸好这些花都还没有要开的迹象,小心避开这四具红尸,继续洒着水。 他一直有一种让自己都奇怪的感觉,这四具红尸中仿佛住着几个古老沉静的灵魂,正静静地透过眼皮用一双死寂的眼瞳看着他。 姬歌自嘲笑笑,一定是自己被这安静地快要逼得发疯了吧。放下空空的水盆,填了点东西饱腹,他又开始了埋头修炼。 而此时,古堡深处一座昏暗的殿堂里,几位大人物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地上一个缺了半颗头颅的尸体。 那尸体剩下的半个脑袋红白相间,血和脑浆混在在一起,黏在头发上有一段时间了,已经凝结成一绺绺的,看起来十分恶心,只是从头发露出了一只小小的犄角,这犄角就是他们皱眉的原因。 “看来这批种子也并不算干净,竟然有势力把手伸进了堡里,只是不知道所图是什么?” “难道我们的计划泄露了?!上层背面可是有不少只眼睛在觊觎我们骷髅堡下的东西。” “哼,暂时不用理会,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他们会按耐不住性子的。”中年人抬抬鼻梁上的一枚金丝镜片,笑得无比温柔。 第二十一章 黑蛇 姬歌整日躲在花房中,除了每天都要应对女师例行察看花圃的长势之外,还算清静,也从来不出去和院子里的奴从们交流。 至于院子里的奴从们也大多当他可有可无,除了那两个之前威胁姬歌的少年。 黑奴和尸奴! 在这个人情冷漠的深院里,每个少年原本的名字都被抹去了,这个脾气怪异的女人根本就不在乎,也不想费脑子记住。 任你姓氏多么古老尊贵,在这里,都可能是明日被拖出去的僵冷尸体。 所有的奴从们都以奴为名,分别代表不同的工作,如果有少年运气不佳死了,那么不久就会有人来继承这个名字和它的一切。 姬歌现在就叫花奴,他不知道上一个主人是哪个倒霉鬼,但现在,他拥有了这个名字的一切。 黑奴和尸奴都很愤怒,自己是经历过第一次的最可怕施药侥幸活下来,是从地狱门前回来的人,才能得到现在的一切,这个拖尸的小子吃了什么狗屎运,凭什么可以进这个院子? 更何况自己二人明明已经警告过他了,没想到讨了一顿鞭子,又暗地里跑来,不知道使了什么谄媚手段让女师把他领了进来。 一想到这个现任花奴正在享受着自己拼死才争取来的资源,他们就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他们一直以为姬歌的这份资源是从他们嘴里抠出来的,如果没有他,自己能得到更多! 体会到那小小的血色晶菱的美妙滋味后,他们再也不能接受每日坐着苦修,忍受那种非人痛苦的煎熬了! 他们决定做点什么。 姬歌打开门,手里端着水盆,看着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 “你们来做什么?” “做什么?你还问我们,我们是怎么告诉你的,没想到你竟然敢阴奉阳违,骗我们!”黑奴上前一步,睁圆双眼怒视着他,冷笑中带着浓浓的嘲讽:“还以为你骨头有多硬,没想到背地里……哼哼,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以为没人能治你了吗!嗯?” 尸奴也在旁冷笑连连,眼神中充满着阴狠之色。 姬歌凝视着二人,淡淡开口:“所以呢,你们想怎么样?” “怎么样?哈哈,我们没想怎么样,最近攒了不少好东西吧,你知道的,我说的是血色晶片!” 两人猖狂大笑,还以为他害怕了,黑奴小心从胸口拿出一块血菱,说出自己的要求。 “把你这几天的所有的血色晶片都给我们,还有以后的,也都是我们的!” 贪婪之色溢于言表。 他们在用血菱时发现一天的摄取分量不能太多,不然身体会承受不住而几欲爆炸,这也是为什么这个蜡黄脸的女人只是掺些碎片的原因。 两人不知道的是,姬歌的体质现在很特殊,以前每天都有体内石笼洒出的金光助他度过极限,虽然不知为何石笼发光的次数在那次昏厥后越来越少,可是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改变了他的身体,像是形成了一个惯性,体内那只黑紫色的气蛇对能量吞噬的需求越来越庞大! 姬歌盯着黑奴手中那一小片剔透夺目的血菱,眼底有一丝渴望流露:“这东西我早就没有了,每天的那么一点我自己用掉了,你们手里的我倒是很感兴趣,要不给我吧。” “什么,给你?哈哈哈……” 两人听到姬歌的话,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疯狂的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莫大的滑稽笑话。 “你不是被吓疯了吧,哈哈……给你,你怎么不说把我们的命都给你啊!”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不介意。” 姬歌冷冷地看着两奴,一脸认真地说。自己从未惹他们,两人却一直为难自己,早就让他不耐烦了。 两人还在大笑,可是在感受到姬歌冰冷的眼神时,登时停了下来,看到他满脸的认真表情,心中一阵发寒,随即恼羞成怒道:“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你要是能打赢我们,就算命给你又怎么样,哼!” “好!” 见两奴摩拳擦掌正准备狠狠教训一顿他,姬歌陡然把水盆一泼,两人眼前顿时模糊一片。 姬歌身影如鬼魅般袭进黑奴,狠狠一拳砸向他的肚子,忽然一见一旁的尸奴反应过来,有所动作,不由得作罢,跃了回去。 “小子,还敢偷袭我!找死!” 黑奴吓了一跳,不禁升起一阵后怕,出了身冷汗,愈加愤怒起来,大喝道,手上也握拳挥动向他。 姬歌小心应对狼扑而来的两人,依靠身子的灵活,避开两奴的重拳,不时阴狠地反击一下。 这是他在不多的战斗中总结出来的点滴经验。 可是两奴毕竟都是修炼体术有成,体内诞生出黑紫之气的人,并且一直食用血菱,修炼速度比之以前的姬歌只快不慢,虽然在深院中没有参与进少年势力们的争斗,但在所有的少年中都隐隐算得上是佼佼者。 躲过尸奴狠辣的一脚,黑奴又是一拳打来,他闪躲不及,狼狈地退了两步。 姬歌空有力量,却不知如何操控,黑紫色的光芒在身体里乱窜,似乎想找到发泄点。 两奴也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个花奴竟然有这样的力气和灵活,不比他们弱,心里愈加窝火,没有资源就能修炼到这种程度,要是在院里多呆几天,那岂不是翻天,要爬到他们脑袋上了。 看到姬歌露出狼狈之色,精神一振,鼓动气力和他纠缠在一块。 黑奴嘴里还在不停的叫嚣,想打压他的气势,“还以为你多厉害,这么嚣张,不过如此,我就打断你的一条腿给我们赔罪吧!”红着眼睛,手底下愈加狠辣起来,拳脚生风。 姬歌默不作声,不想浪费一丝力气,一直盯着两人的脖颈,小腹处出狠招。 “呼!呼呼……” 花房门前,三人粗重的喘息声不断回响,他们都快到精疲力尽的地步了。 姬歌体内,那股黑紫色的光芒在肆意流窜着,血气翻滚,内脏似乎在这股怪力之下挪了位置,强烈的混乱感涌上心头,甚至连身上的伤处都察觉不到疼痛,只想把这股逆乱发泄出来! “啊!”姬歌大喝一声,凝聚起全身力气汇在右拳上,狠狠朝黑奴胸膛打去。他的右臂都泛着黑紫色的光,像是一条魔蟒吐出了腥臭的信子。 黑奴感觉似乎被一股力量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用双手做出格挡的姿势,想要抵抗下这一拳。 “轰轰!!” 姬歌那一拳打在黑奴伸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有一波涟漪似乎从他拳头上荡漾到黑奴的手臂上,一条黑紫色的气如毒蛇般涌出,噬向其上,一阵令人耳酸的骨碎声后,黑奴惨嚎着倒飞了出去,重重砸到了地上。 他双臂中的骨骼都在这一拳尽数粉碎了,血肉中震成了渣粉,软软地无力垂下,黑奴不敢置信的看着伸长了脖子,脸色惨白,看着自己还有残余黑气跳跃的双臂,声嘶力竭地发出痛苦的尖叫。 黑奴的胸口处,还有一簇乌光钻腾进了他的皮肉,他睁大的双眼都快要瞪出来了,惊恐中却无力阻止,如置冰窖,嘴唇开合无意义地呢喃着。 这一幕看得尸奴魂飞魄散,那条泛着森冷色泽的魔蛇噩梦般的身影也钻入了他的脑海深处,留下一个深深的恐惧烙印,永远也挥之不去。 这一击居然恐怖如斯! 黑气第一次涌出了体外,发泄过后姬歌只觉浑身轻松,身体里的紊乱之感瞬间消失,前所未有的充盈弥漫在心头,仿佛上升到了什么新的境地。 他走上前去,黑奴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双臂被废,挣扎着拼命向后挪动,恐惧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如一只蠕动的爬虫。 姬歌把黑奴身子翻过来,在他眼睁睁中掏出血色晶片,眉头微皱,在那拳的余力下,晶片被打的碎了大半,显得更加可怜,挑捡出最大的一块拿走,他转身进了花房,把门关上,不再管这两人。 “带他滚!” 被恐惧锁住了身子的尸奴小鸡啄米般点头,止不住的颤抖,不敢正视姬歌,再看不到之前的凶悍模样。他背起浑身冰凉的黑奴,哆哆嗦嗦地几乎是逃命般离开了这里,狼狈如丧家之犬。 PS这周裸奔······成绩惨不忍睹,鹿歌拜求推荐,收藏支持! 请假条 今天感冒愈加严重,吃了药睡下了心里很不舒服,可是头晕沉沉的,向一直支持我的书友们道个歉,明天起来看看能不能努力写两章,谢谢大家,鞠躬! 第二十二章 神子计划 尸奴胆战心惊地把黑奴背回了他的屋子里,院子有奴从看到,也没有多问,把他放下,顾不得管,就钻进了自己的小屋。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尸奴对姬歌有了莫大的恐惧,黑气化蛇从臂中汹涌而出携带的可怕力量超乎了想象,将他伪装出的凶悍彻底击的粉碎。 而尸奴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放下黑奴很久之后,黑奴从痛苦中睁开了眼。 黑奴感觉自己的胸口处有一条冰冷滑腻的蛇在体内乱窜,贪婪的吞食着什么,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像是被丢进了冰窖之中,浑身发冷,冻到了骨子里。 他的眼睛空洞冷漠地望着屋子顶,发了魔怔似的,没有一丝波澜,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蓦然,他的眼瞳里突兀的泛出了一点漆黑,浓郁的如最沉的夜,那点漆芒逐渐扩大,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就噬没了眼白,赫然占据了整个眼眶! 火苗般盈盈跳动,似乎还要从眼眶中跃出来! 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黑奴两个眼眶中像是塞进了两颗被火焰熔化的黑珠子,仿佛被魔灵附体,散发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如此消彼长般,他的脸色苍白一分,眼眶里那团漆黑就愈加炽盛一分! 终于,黑奴只觉自己的心头有一股蒙昧的黑暗蔓延过来,夺去了五感,头一歪,便人事不知了。 姬歌端着水盆,避开躺在中间的四具红尸,手招着朝一簇簇花圃泼着清水。 距两奴找他麻烦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很久,他除了偶尔去一趟屠场,带回些肉食,甚至还有一次运气极好,在角落被丢弃的肉膜堆中发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晶菱,让他惊喜不已。 姬歌每一次修炼,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不断的一点一点变强! 自从那天与两奴一战中自己体内的黑气夺体而出,像是打破了什么桎梏,对黑气的操控愈加随心,甚至达到了如臂使指的地步,他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自信在这股力量面前,乌迪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敌! 可是……姬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那个蜡黄脸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花房检查了。 姬歌当然不知道,因为这件事,骷髅古堡已经翻了天了!! 黑奴自从被发现后,立即被转移到只有小部分人才能踏足的内堡之中,所有的大人物都被惊动,纷纷放下手中的所有,前去观看那个活死人。 阴森的殿堂里鬼影憧憧,围成一圈,中央昏冥的光亮处跪着一个半大少年。 是尸奴。 尸奴不知道自己从噩梦中醒来怎么会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还未从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中脱离出来,当他抬头望着四周,置身之处有许多高大模糊,看不清面目的黑影都寒着双眼盯着他,森然的轮廓像是山窟中古老的神像,不禁被吓破了胆子,浑身发软地瘫在了那里。 他抱着头,不敢去看,重重磕在地上,涕泪横流,嘴里还在胡乱的大喊着:“别,别吃我,我皮包骨头不好吃的……” 即使尸奴历经了大变,被抛进这个与世隔绝的古堡中做了个处理尸体的小奴,见惯了死亡,可毕竟还是个少年,在恐惧之下彻底崩溃了。 一个鬼影走上前来,在微光下露出温和的笑脸,伸出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胸口,低声安慰道:“不要害怕,我们不吃人的,告诉我,这个黑小子是怎么一回事,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话说到最后,手上逐渐用力,青筋蚯蚓般鼓起,将衣服攥的铁紧,已然是冰冷的命令口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是花奴,对,花奴,花奴干的!!” 嘴里还在乱叫,黑影把他的头扯起,额头早已磕的渗着鲜血,他忽的瞟见高台上躺着的黑奴,浑身冒着袅袅寒气,噩梦中的种种全部都在此刻爆发出来,几乎是呐喊出了那个毒蛇一样的名字。 “是他,是他!是花奴干的,和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花奴。” 松开手,黑影站起了身子,把尸奴随意丢在一角,可怜的尸奴被砸到墙上晕了过去。 他的眼眸在昏暗中像是亮起了两盏灯笼,神态狂热的喃喃:“黑气出体?这就是体术修出来的东西?拥有这种毁灭的气息,究竟是什么物质……” 殿堂之中,哑然无声,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在黑暗殿堂最深处有什么从沉睡中苏醒过来,露出一角狰狞,发出了一声宏大嘶哑的咆哮。 “竭尽我骷髅堡之力,全力研究黑气,势要弄清楚它为何物,另外,神子计划加快脚步!!” “是!!” 众人都战栗着跪伏在地上,俯身叩首。 ……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最宁静的。 院子里愈加平静,姬歌的心就越来越沉了下去。 终于,女师找上了门来。 蜡黄色的脸上有一丝憔悴,似乎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了,眼睛却显得比平常更加明亮有神,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看花圃,而是静静的盯着姬歌的双眼,像是要把他彻底看透。 “黑奴……” 姬歌心里咯嘣一下,虽然早就猜到了,可还是难掩害怕,她这个样子,难道他死了?是要让他一命换一命? “放心,他还没死。”睨了眼脸色开始苍白起来的姬歌,她把视线转移到花中的红尸上,漠然开口:“只是和死也差不了多少,就和他们一样。” 又把头转过来,神色奇异的说道:“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就在我眼皮底下,第一个成功将黑气释放出来的种子是我的花奴。很好,很好,很好啊!!” 姬歌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跪下身子,连连请罪道:“对不起,讲师,是他们先想抢夺我的东西的,我是不得已才出手的。” “不用赔罪,只是个奴才而已,死了就死了。倒是你不错,不错啊,哈哈哈!!” 她癫狂大笑起来,笑得无比快意,看着姬歌的目光也越来越柔和,不时啧啧嘴巴。 姬歌唯唯诺诺的躬着身子,他感觉在这双古怪的眼神下浑身都不舒服,可是不敢露出分毫,只能低头不吭声,谁知道这个疯女人下一刻会不会翻脸? 就算自己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可是他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和这个黑古堡里的怪物们动手的地步。 大笑了很久,女师才满意的点点头,扬长而去,只留下满腹疑惑的姬歌。 第二十三章 生如白花 在女师走后,姬歌冥思苦想了很久,隐隐在心中有了一个答案,甚至其接近程度与真相已经没有多大的出入。 必定是由于黑气的缘故! 他在堡中多日,但除了少年们,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其他的人修炼体术,一个都没有! 仿佛就是为了他们这些没有才能的少年而开创出来的,且他隐隐中知道了古堡对他们的称呼。 种子!所谓种子,就是种下目的,结出成果。只是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成果是什么,又怀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目的。 “黑气就是古堡要埋下的种子吗?”姬歌把手抬到眼前,有黑芒嗤嗤从掌心处钻出来,感受着它带来的霸道阴煞的力量,喃喃道。 咦?姬歌忽然将目光紧紧凝聚,在他手心处赫然有一点殷红,不过芝麻大小,所以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 红斑褪去早已经有一段日子了,难道又复发了?他眉头紧紧皱着,心里还未退散的阴影逐渐蔓延,他猛然想到那日女人奇怪的神情,眼中一闪而过的异彩,而她的动作像是临时改变了注意似的。 难道……姬歌猛地把目光移到花房中央静静躺着的红尸,她是怀着什么样的恶意,给自己吃下了什么,万一他们出了什么差错,留下一条后路吗。 他看着通体潮红的四具活死人,一想到自己以后也可能在这个花房中静静躺着,有新的花奴来照看,不禁打心底深深发寒。 姬歌重重地打着自己的脑袋,没想到自己居然变成了两个他理解不了的东西的种子,而对象都是那么的不可抵抗,他第一次升起了一种强烈的绝望,一生出便像是洪水般瞬间将他伪装出的坚强冷漠冲垮了。 在这个陌生而可怖的山头上,他给自己戴上了一层冰冷漠然的面具,可是在深深的绝望面前,所有的伪装都被撕裂开来,只留下最真实的恐惧和茫然。 他……甚至想要放弃。 不!我不能放弃,为了老爹!有个声音在心里呐喊,姬歌心头倏然一片清明,对,自己绝不可以放弃。 蚀骨的仇恨是他如今坚持下去的唯一支柱,一切一切的痛苦都成了这股熊熊仇恨的燃料,让他把自己烧得越来越旺盛,即使焚的只剩下灰烬,也在所不惜。 姬歌的头脑愈加清晰,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黑气,红斑,石笼,哪一个都不是自己现在可以弄明白的东西。 姬歌的骨子里有股莫名的傲气,他不甘心受人操控,他要一步步把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体术还是要修炼,这是他变强的根本所在,但要有所束缚,一旦出现了自己无法抵挡的事情,能够有所控制。 至于红斑,姬歌摸着手心的红点,想到那天女师塞到他嘴里的花骨朵,这定是一株有毒的花种,说不定就是花房里的某一株。 对现实的妥协和对抗,让姬歌完成了一个蜕变,在绝望之中,他开始真正走向成长。 见证他成长的只有安静的花和尸。 花圃中的四具红尸,像是真正的尸体,就连姬歌拖回来的那具,现在连嘴皮也纹丝不动了,寂然的像石雕,他红得有些鲜艳的耳垂下,有株花结了个小小的骨朵儿,妖异而美丽。 姬歌盘坐下身子,开始用心体会黑气的奇妙,想要参悟透它的秘密。 这一坐,便不知日月交替。 …… 传说,在魔王獠牙掌控下的无边地狱之中,有一条滚滚浩荡的冥河,河畔,长着世间最美的风景,那是一朵极尽生命灿烂,永不凋零的白花。 冥河之畔,生如白花。 姬歌想,世界上最美的东西往往也是最危险的东西,它总是可以轻易夺走你的性命。 一如眼前初绽的小白花。 姬歌不知道在参悟中度过了多少天,只知道他一睁眼,便感觉到几乎是汹涌而来的饥饿,可是在他站直发酸的身子之时,都被眼前带来的惊恐取代了。 开花了? 开花了!! 女人的话还尤在耳边回响。 “你的工作很简单,照顾好我养的花,花开后,你……先吃一瓣!” 姬歌没有经历过这个院子中的第一次试药,可他在看到陈尸堂里密密麻麻堆着的毒尸,就能够有多么的残酷。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生命!! 姬歌承受不了这个代价,他犹豫着伸出手想要触摸小白花,可还没有碰到,就缩回了手。 “不行,这花还未全开,我得快点想出个办法,既可以糊弄过她,又不用真的吃下花。”他凝望着窈窕娇美的小白花,估摸着怕是要不了两天便要全开了,不禁开始烦躁起来,忽然涌出一股邪火,想要将眼前娇弱的小白花碾成碎片。 强行忍住自己没由来的怒火,姬歌先勉强找了些东西填饱了肚子,而后就不停在房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在兀自说着写些什么,时而眼眸一亮,又摇摇头打消了念头。 花儿洁白无瑕,美丽而柔弱,可是谁知道在那美丽之下隐藏着怎样致命的毒素? 把花毁掉,或是藏起来,还是去外面采支野花代替。这些想法都被他一一否定,那个疯女人可没有这么好糊弄,如果被发现了的话,他恐怕会死得更快。 一想到她狠毒的手段,视人命为猪猡的漠然,欺骗败露后会对自己做的,绝对只有更加残忍,姬歌望着陪了他久的冰凉活死人,能够想到自己的下场。 而老老实实地吃花,活命的机会只有一半!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找不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就在姬歌苦苦思索之际,在他的门外多了一团鬼鬼祟祟的黑影。 阿拉丁努力地站起身子,趴在门上,眯着大眼从门缝中窥视着里面,察看有没有人。人活久了,难免有些智慧,可是狗活久了,只会越来越贼精。 它又是来偷花吃的,虽然有好几次吃了很难受,是主人给自己拍了两下,拉了半天肚子才好转过来,可它还是对花儿的鲜嫩念念不忘,梦里面想到都会咂咂嘴。 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肉就是骨头,它满肚子都是油水,实在腻歪得慌。 终于,它再也忍受不了,冒着耳朵被揪的风险偷偷溜进了这里。 阿拉丁探头探脑的,想看清楚里面,可惜忘了自己的身子有多么有分量,哐当一声门就被压开了,它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它晕头转向的,满眼都是星星绕来绕去。 姬歌也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就看到一只肥头大耳的杂毛狗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也有些蒙了。 一人一狗的目光交汇在一处,面面相觑,姬歌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狗猛地纵起,像被踩了尾巴一般,竟然有活人,真是出乎了它的预料,此时扑腾着就准备跑路。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叫着它的名字。 “喂,阿拉丁,来一趟要不要吃点东西?” 大狗疑惑而小心地扭过头,身子却没有完全转过来,以防有诈,好立马溜走。 它只看见一个黑发黑瞳的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它,笑容无比柔和,却让它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PS:两更送到,今天埋头两更出来,虽然字数不多,可还是让鹿歌看到了自己两更,甚至三更的潜力……最后还是求推荐,收藏!这周不出意料的话又要裸奔了…… 第二十四章 死亡盛宴 姬歌脸上挂着连自己都感觉有些虚伪的微笑慢慢走向阿拉丁,一只手还指着那朵初露娇容的小白花儿,发出充满**的邀请。 大狗头脑一阵迷糊,还没反应过来,肚子就已经驱使着头不断上下捣动着,哈哈地吐出舌头,两颗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虽然它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小奴不像院子里其他的人一样,话说不是应该一旦发现自己就火冒三丈把自己撵出去才对吗? 有些不解,但还是抵挡不住鲜花那可口滋味的**,它感觉自己满肚子的油水都在翻滚,再不换点口味,自己就要被腻歪死了。 阿拉丁蹲坐下来,用一种无辜乖巧的眼神看着姬歌,时不时眨巴眨巴眼睛,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 姬歌带着阿拉丁到花圃边上,看着那朵长在红尸耳畔,只待盛放的白花,像是看到了自己,不禁有些出神。 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狠下心,伸出手捻下了一小瓣,压下心中那个小厮的愤愤谴责,递到了阿拉丁的嘴边。 那瓣花碎裂的小口处渗出了几滴晶莹的花汁,清香扑鼻,在姬歌嗅来却臭不可闻,是自己良心的味道。 自己一定要活着!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 阿拉丁惊喜的望了望眼前的小奴,屁股撅的老高,讨好般把尾巴摇来晃去,像个拨浪鼓似的。 舌头一舔,姬歌手上的一小瓣就被它卷进了肚子,还没尝到什么滋味的大狗不禁意犹未尽地晃悠着脑袋,再次哈喇着粗大的舌头,似乎还不过瘾。 姬歌伸手摸摸它的头,心里很愧疚,自己居然用它来试药,实在有些卑鄙。 过了半天,阿拉丁还生龙活虎地在花房里窜来窜去,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眼睛还时而瞟过还有大半的白花,冒着贼光。 让他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阿拉丁在他从花旁赶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无奈的哧哧着鼻子,失望的迈开腿,从哪里钻进来就从哪里钻出去了。 姬歌失神地看着蹦蹦跳跳离开的杂毛狗,仿佛看见了那个从来和他寸步不离的绿色小东西,心猛地一阵发痛。 它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流浪,没有自己,那么小的个头,常常都会被人欺负吧。 姬歌硬下心肠背过身去,不再去看。 …… 而此刻在古堡中,正在发生着一场血流漂橹的大地震!! 黑气经过研究,虽然除了发现它极端霸道,奇诡莫测的特性之外一无所获,但却让他们看见了黑气出体的可复制性! 在身体受到来自外界,或者自身的强烈刺激时,就有可能突破血肉的桎梏,破体而出,而第一个成功的例子,可是让那群狂热的疯子看见了凯尔辉煌文明的乍现! 在巨厅之中一个蓝发少年收回双手,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缓缓舒了一口气,而在他前方的一尊银雕鹰像胸脯赫然多出了一个大洞,溅射一地的碎裂银屑。 要知道,这座雕像可不是普通质软的银矿石刻成,而是秘银!属于魔法锻造材料中金字塔顶端般存在,其珍贵程度几乎可以和自虚空陨落而下的星骸不相上下。 “哈哈哈,这才是让人着迷的真实!这才是真正的力量!!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竟然在短短时间里掌握了一股可以和初拥相媲美的力量,且破坏力还要更胜几分!”他们大笑几至疯癫,手舞足蹈,丝毫不为祖宗留下的宝贝被毁而生怒,越看少年就愈加觉得顺眼。 “血与法的时代即将在我们手中宣告终结,我们将带来一个全新的、美妙的,独属我们骷髅古堡的完美时代!!” “我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暗色骄阳照耀的璀璨天空……” 而一具口鼻不时冒出两道寒气的活死人,苍白的面孔上漆黑充盈满整个眼眶,被静静置放在内堡深处的高台,做为实验物秘密封存起来,皮囊下装着的痛苦灵魂永远都得不到瞑目。 与狂喜的他们不同的是,所有的少年都遭了殃,他们在接受着来自药物或是……死亡的刺激。 很多人在这次刺激下坚强生存了下来,成功将体内的魔物释放出来,而更多的人则是在死亡边缘一步踩空就掉下了万丈深渊,变成崖下的白骨。 对于骨坑中盘旋的腐鸦来说,是一场可遇而不可求的盛宴,它们仰着脖子,无比欢乐地叫唤着,整座山头都缭绕着刮刮之声,久久不散,人听了都瘆的慌,好像还掺杂着充满怨气的死灵挣扎的呐喊嘶嚎一般。 所有的少年锐减到只剩下两千出头,连女人院子里的奴从也不例外。在听到屋外传来的惨叫声,紧紧光上门窗,姬歌不耐烦的堵住耳朵,连乌鸦都叫得比他们好听的多。 第二天,门外面多了七八具奴从的尸身,女师让姬歌搬去陈尸堂。当她发现花房中那朵差不多要全开的小白花时,淡淡的留下一句话,看似没有注意到花瓣上细小的缺口。 “两天后,吃下一瓣,其余的送到我手里。对了,吃那片最小的,沾了口水的东西太脏。” 姬歌唯唯诺诺,心里只有苦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 应了命几趟把尸体拖去了已经堆压成山的陈尸堂,那里的黑衣人并没有让他继续干抛尸的活,只是挥挥手让他离去。 姬歌凝眸朝里面仔细看了看,他已经见惯了死人的样子,但没有发现自己想找的人之后,也就离开了。 尸奴和黑奴都不在,他心里有些疑问,黑奴不在还说得过去,他怕是在那天之后就被不知道转移去了哪里,这场死亡的盛宴与他肯定有着某种关系,特别是在姬歌看见了路旁有人挥出一道黑气之后,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可是尸奴呢,姬歌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他了,像是失踪了一般。 对于自己可能是这场死亡盛宴的罪魁祸首,姬歌心里并没有什么愧疚自责,在这里,弱小的人从来都没有资格奢求活着,只是迟早而已,他所做的,自保而已,不过是把淘汰的时间提前罢了。 他坚定走着,脊梁挺得很直,身后印在地上的影子愈加魆黑,似是扭动着要立起一般,露出狰狞的面目,让游荡着汇聚向他的一团淡白不敢靠近,渐渐散去。 这一切都落在了黑衣人的眼中,不禁让他瞳孔一缩。 姬歌是要去屠宰场,他对屠夫头子的刀光又起了新的想法。 钻进了小胡同,打开院门,就有一股新鲜混着陈年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甚至让他感觉有点舒服,至少这里的人只会杀兽,没有其他什么复杂的心思。 向各各腰胖臀圆,光着上身露出隆起肚腩的屠夫一一打了招呼,姬歌去那个小屋里敲了敲门,可是良久都没有回应。 旁边一位好心的大汉抹了抹汗,瓮声瓮气地提醒:“你今儿可来错时间喽,头儿昨天就下山了,大个头的肉兽都宰完了,头儿去抓几只补充,估摸着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哦,谢谢大叔。”姬歌礼貌的回答道。 “什么大叔,我有这么老吗?叫大爷!”大汉很是不忿地说,好像自己还很年轻的样子,引得院子里所有的屠夫都哄堂大笑。 姬歌一头黑线,实在没有叫出口,示意了一下,顺手拎起角落几个满满的垃圾袋就准备回去了。 刚走到院门,就听到后面有人让他停下。 “唉,等等。” 他一转身就看到一个年老的屠夫追上来,手里递过来个袋子,虽然不大,可看得出来很有分量,“知道你小子能吃,别捡废袋里的了,又少又麻烦,以后咱们肯定给你管饱就是了。” 说罢,老屠夫还促狭地眨了眨眼,让这群大汉们笑得更欢。 “哈哈……” 姬歌接过袋子,心里有一阵久违暖意流过,他眼眶因为感动而有些泛红,可还是跟着他们一起豪迈地放声大笑起来。 从屠宰场出来,他还是能感受到来自那群大汉们的善意,东西虽然不甚贵重,可却是他们唯一能为姬歌做的。自从他钻进酒桶里顺着河流漂流到这个处处陌生的地方,处处都是恶意,这份恩情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也让他更加珍惜。 姬歌心里暗暗发誓,这份恩情必报,就像自己刻骨的仇恨一样。 爬上石台,将手中的大袋子丢到了崖下,他愕然发现崖下多了一大块乌黑的云,比往常都要浓厚,简直像是一条天造的黑色匹练将山体都缠绕了起来。 直到袋子坠入其中,溅起一大片扑扇着翅膀的乌鸦,露出一块空白,刮刮的惊叫着,但又很快争先恐后地挤进去将那个缺口填满。 这壮观一幕让姬歌眼瞳微缩,惊骇不已,才大约知道崖下面现在有多少死尸。 他忽然眼角瞥到,在不远处的崖边还站着一个干瘦的秃顶老头,此刻正张开怀抱,用力的几乎是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死亡的气息,头微微摇动,嘴里还在喃喃着。 “多么美好的世界,多么美妙的气息啊……” PS:鹿歌张开双臂,嘴里念叨:“多么美好的推荐,多么美好的收藏啊……” 第二十五章 第五具 两天匆匆就过去了,还没等姬歌将花送去,女师就自己找上了门。 她蜡黄色的脸上露出期待,神色奇异地看着姬歌,声音也开始泛起一丝波动,说道:“摘下来。” 姬歌闻言,不敢犹豫,立即小心翼翼地轻手将花摘下。 小白花原本并不算芬芳,只是含着一抹淡淡的清新,但在花朵离开枝茎之际,骤然散发出一股馥郁浓厚的香气,刹那间就弥漫了整个花房,甚至有隐隐向外扩散的趋势。 姬歌被这股扑鼻香气迎面一冲,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香气实在太过浓郁,堵住了胸口,呼吸都不由一滞,过了好一会儿,拍拍胸口,重重吐出了堵在胸口的郁气,咳了几声才好受了一些。 小白花好像知道自己要被摘下,在那一刻,几乎是爆发出了它短暂生命中所有的风华,不留分毫,那一刻它美得惊心,泛着夺目的光彩。 “不好闻吧,即使是这无知无觉的一株花儿,你若夺它性命,它也有几分怨气。” 女师突兀的铁青下脸,没什么肉的两腮紧紧绷着,露出刻薄鄙夷的神色,手狠狠地一挥,掀起一阵怪风,登时充盈屋子的花香便烟消云散,不知被卷去了何方。 “哼,天生万灵哪一个不自私?难道今日我不杀你,难道就待明日你来杀我吗。” 她睨着眼,不知是看着花儿还是红尸,戾气顿生,重重吐出了一句姬歌听不明白的话。 “我今日灭你千种之由,便是还你溺我真身之恨!!”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姬歌心中疑问丛生,这女人不知道从哪来的莫大仇恨,他苦思很久也猜不出其意,只当是她整天试药,得失心疯了。 “看什么看!要我把你眼珠子挖下来做花肥吗?”看到姬歌还没什么动作,女师双眼一瞪,开口厉声骂道,森森的寒意让姬歌毫不怀疑她会说到做到。 于是他立即乖乖低下头,一声不吭撕下缺了一角的花瓣放在了嘴中,微微挪神避开光的角度,暗藏了小半按在掌心。 虽然那日阿拉丁吃了之后安然无恙,可姬歌还是不敢大意,这座堡中所有的人都是怪物,而怪物养的狗怕也是不太正常,就算它吃了没事,可他还是没那个底气保证自己也没事,所以,吃少一些总没坏处。 可是当姬歌感受到那两道冒着冷冷寒光的眼神锁定在他身上,让他如芒在刺,脖子都在发凉,仿佛所有的小心思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无处遁形,像赤着身子般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暗暗叫苦,不敢忤逆,把手心攥得碎烂,还有些汗水味道的花儿囫囵咽了下去,本还想压在舌头底下等女师走后吐出来,可现在彻底打消了这个主意。 根本没尝到什么滋味,姬歌就喉结滚动,混着口水吞入了腹中,身体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女师盯了他良久,嘴角勾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说:“好,好。”拿走他手上剩余的花瓣,只留下一个柔弱干瘦的背影。 “呼……” 姬歌缓缓呼出一口气,女师给他的压力愈加大了,她仿佛开始了在自己身上算计着什么。 这种诡异的感觉虽然模糊,可是姬歌却确信无疑,像是头上悬着了块大石,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关上门,将从外面投进来的几个奴从的目光阻在了门外,他好好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子,确实不痛不痒,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当他凝眸在自己的掌心处时,心里陡然凉了半截! 他的左手掌心,那点殷红赫然微微大上了一小圈!且,越来越有种接近红尸体表皮肤的感觉。 难道……她真的是想将自己练成第五具红尸?! 姬歌脸色灰暗,眼睛却愈加明亮,将目光移到花圃中,那几个陪伴了他很多个日月的活死人依然在那静静躺着,潮红的嘴唇紧紧闭合着。 压制下心中恐惧,坐下身子,继续用心体会着黑气的特性,他现在不能露出丝毫马脚,否则的话绝对有死无生。 …… 时间飞逝,转眼间姬歌来到这座城堡中已有了一年的光景,在十五岁的这年,在其他少年还是顽皮嬉戏的时节,他却终日与花和尸为伴。 长久的时间里,只有恐惧和彷徨,他不得不习惯了孤独。 花房中,姬歌收起动作,缓缓站起身来,浑身骨头在他转动之下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有黑气流动在他的面目上,显得阴暗模糊。 今天,会是个特殊的日子。 堡中自上而下传达了一个强制森严的命令,所有的少年都要在今日聚集在巨厅中。 他们,要下山了! 而下山,只有一个目的,杀人!! 只有饮过同类柔软的脖颈处喷涌出的滚热血液的幼狼,才能拥有直指狼王宝座的资格,也只有鲜血,才能锻造出最铁硬的心和最锋锐的牙。 在长期修炼体术之后,黑气的魔性逐渐开始显露出来,这群少年变得越来越暴躁好斗,像是一窝狼崽子般,愈加渴望撕碎敌人带来的快感。 堡里的那群大人物自然乐意坐观其成,残酷频繁的淘汰下才能筛选出更优秀的种子,他们哪个脚下没有堆成山的尸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狼崽整天只知道与同类争个死活,没有和猛虎、豺豹撕拼过爪牙,没有噬咬吮吸过更加凶残的恶兽的血肉,就永远只是一只狼崽子,成不了大器。 所以,他们要将少年们从铁笼打开闸栏放归猎场,让少年们尽情地释放骨子里血性,放出那只饿狼,尽情狂欢! 混乱的野火荒原,便将是他们初次征战的猎场。 姬歌打开房门,迎面有阳光透过层层雾霭照射他的脸庞上,黑气敛入体内,闻着久违的新鲜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他眯着眼,直直望着天空,像是看见了山下那广阔无垠的野火原。 最后看了一眼花圃中的红尸,算是打了招呼,他关上门,摸了摸怀里的匕首,迈开脚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第二十六章 征伐 院子里,所有的奴从们都已经聚集在了一起,他们的神色或期待或紧张,都在焦急等待着女师。 他们看了一眼姬歌,没有开口,直到女师的身影出现,才一群迎了上去。 女师淡淡望了一眼,“人都到齐了,好,走吧。”率先迈开了步子。 穿过幽深的走廊,一行人在女师的带领下出了院子,没有直接前去巨厅的方向,而是相反,走向了后崖的方向,和路上那些成群结队的少年们泾渭分明,逆向而行,显得格格不入。 少年奴从们都很不解,但无人敢问话,只能乖乖的跟着。 在山崖上,一处不大的老林子外,她停下了脚步,也没有多做解释,闭目养神起来,把奴从们都晾在一边,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姬歌明白了什么,他隐隐听说女师还秘密收养了几个少年,分配有特别的工作,似乎就住在这片林子里。 不久,林子中出现了三个身影,见到女师已在等待,都加快了脚步。 姬歌眼尖,看到是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到他们走上跟前时,眼瞳不禁微微一缩。 一个少年发色是银白的,就连瞳孔的颜色也是银色的,长得很是俊俏,脸庞的棱角像是精心雕砌一般,但眉飞色舞间却露出活泼的本性,不时低头和旁边一位略矮一些,看起来沉默木讷的壮实少年说着些什么,大老远就传来“嘿嘿”的笑声。 姬歌第一次在古堡中看见一个少年如此乐观,像是没心没肺般大咧咧的笑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个什么好玩有趣的地方似的,眉宇上没有一丝的阴霾,不禁多看了几眼。 而旁边那个自顾自走的少女才是他眼瞳一缩的原因。 姬歌见过她,准确的来说,是见过那双玫瑰色的眸子。 女孩小脸冷冰冰的,像是结了霜,没有任何表情,对于身边那个多话少年的唠叨话语都视而不见,一头乌黑的长发像条黑色的沼泽,飘动间仿佛可以将所有的光芒都吸噬进去。 这个女孩就是那日他第一次杀人之后,抛尸石台的时候,那双从黑暗中一闪而逝的眼睛,她静静观望了这一切后,选择融入黑暗之中,所以姬歌只记得那抹梦幻般的颜色,没有见过它的主人。 少女感觉到身上多出两道炙热的目光正牢牢盯着他,找了来源,没有瞪目,只是用那双寒气四溢的眼眸静静看着姬歌,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让姬歌觉得入坠冰窖,只好把眼神移到一边,不敢再直视。 少女敛目低头,像个冰块似的,大白天里却无由来让奴从们生出一种瘆的慌的荒谬寒意。 少年三人归入了一行人中,女师缓缓睁开眼,说道:“出发。” 穿过大大小小的宫殿,他们向着巨厅前行着,一路上,因为忌于女人的存在,奴从们都低头默默走着,只有那银发少年还在兀自喋喋不休念叨着什么,显得格外突出。 而女师一直在前面走路,仿佛没听见般,不理会少年的一堆废话,以一种默然的姿态纵容了他。 看到身旁的木讷少年不太搭理他,脸上还露出嫌弃的样子,银发少年无奈的撇了撇嘴,挠了下脑袋,忽然眼睛一亮,好像在人群中发现了什么,几步挤到一个黑发少年身边。 “嘿,我认识你,你是姬歌,对不对?” 银发少年略显得意地看着姬歌投来的疑惑目光,开口解释道:“我呢,和你是同一批来的,上次在巨厅里见过你,从别人嘴里打听到了你的名字。” “噢。”姬歌淡淡的应了一句,没什么兴趣和这个自来熟的少年多说。 “噢?”似乎对姬歌的回答很不满意,银发少年瞪圆了眼睛念了一遍,不过很快就嘿嘿笑了起来,“想知道我叫什么吗,好吧,告诉你吧,我叫察尔。” “……” 姬歌还没说不想知道的时候,银发少年就一股脑说了出来。 一路上,察尔就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一会儿说着这里的伙食差,一会儿又说这里没有美女看,总之就把满肚子苦水都灌进了姬歌的耳朵里。 “嘿,你说山下是什么样的,你去过吗,有可爱的女孩吗,有好看的风景吗?”察尔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对山下的向往,纯净的像个孩子,他这个年纪原本也是个大孩子。 姬歌忍受着他无尽的诉苦,听到他的话,只想告诉他,山下没有好看的风景,只有沙丘和骸骨,也没有什么可爱的女孩,只有马贼或是黑心商人窝里那些被玷污苟且活着的残花败柳,但看着察尔的眼睛,仿佛是以前的那个小厮,于是什么都没说。 快到巨厅的路口处,人多了起来,都安静的成群鱼贯而入,像有层透明却坚硬的隔膜,将他们分成明显的派系,而他们这些奴从们自然结成一派。 察尔的夸张声音在路口显得很刺耳,引得不少人侧目,连带着一旁的姬歌都被指指点点的。 女师厉色瞪了周围的少年一眼,顿时少年们便噤若寒蝉,他们都是知道她的可怕之处。又转过头朝察尔怒喝了一句,“闭嘴,别在这里瞎嚷嚷!” 察尔顿时老实下来,还不忘和姬歌笑了一下,一副厚脸皮的样子。 一行人顺着路口涌入了殿门,在昏黄的火烛下,汇进了巨厅中。这一回,阿拉丁没有学狼叫,它不在。 巨厅和姬歌第一次来到时候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空旷巨大,金属碑图已经隐进了墙壁里,唯一有细微区别的,就是右边的银鹰雕座胸口处塌了一块,凹陷了下去。 厅中的半空中飘着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还浮有很多团黑影。 他眯着眼睛,望着眼前这群脸上虽然压抑不住,流露出不安惶恐,和对未知恐惧的稚嫩面孔,却能感受到他们眼珠子里透露出那种狼崽子般的气息,很是满意的点头。 中年男人温和一笑,让巨厅内所有人都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指着一个方向,指着古堡,指着山下的辽阔荒原。 “这将是你们的狩猎场,享受你们的盛宴,尽情狂欢吧!” “给我看看,我骷髅古堡的未来!” “杀人留一左耳,耳最多者即是本次狩猎的首名!至于奖赏,相信我,丰厚程度是你们远远抗拒不了的!” “归来之日,就是你们的初次大比!” “将这片野火地染成血色的地狱吧!” 一连串的话语在他充满魔性力量的嗓音之下,让所有在场的少年们都燃烧起来,内心最深处那种征伐世界的野望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烧红了他们的眼。 “杀!!” 所有的一切凝成一个森寒的字眼,几乎掀翻了穹顶,直冲而上,堡上盘踞着终年不散的乌云都在此刻轰散开来,露出个缺口,洒下一道光柱,照耀在浩浩荡荡出发的少年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 即使是一场注定血淋淋,杀戮或死亡的道路,至少在此刻,这群卑微少年和所有刚踏出征伐世界旅程的骄阳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野火荒原将迎来前所未有的颤栗,整个荒原的势力都会在这场混乱中洗牌,只有在骷髅狂潮下生存下来的人,才能重新崛起,统治山下的庞大土地。 PS:明天五一小假,我会努力两更。 第二十七章 人心 “呼呼……” 姬歌背靠在在一座土丘后,重重地急喘着粗气,有大颗汗珠从颔下滴落进脖子里,脸上有些苦涩和迷茫,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几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 在他面前,几具尸体面色诡异,五官有些抽搐,皮肤上浮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色泽,一旁还散落着些破破烂烂的兵器碎片。 这一次的危险,愈加让他深刻认识到了野火荒原的人心比之豺狼还不可信,路边上随便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怯弱老头都可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眼前几个人,是他下山之后见过的第一群人,他们穿着一身褴褛发臭的衣服在土丘这边游荡,眼神无神地飘离,仔细瞅着荒凉的沙土,似乎是想从里面挖出些什么东西来吃。 在看到姬歌虽然不显华贵,但却还算整齐干净的一身堡里少年统一的黑衣后,先是一愣,然后脸上满是热情地迎了上来,仿佛好心地对着姬歌嘘寒问暖,打听从他是从哪里来的。 姬歌没有说自己来自荒原腹地深处的古堡中,支支吾吾地含糊了过去。 几个人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柔和,眼底闪烁着一点光芒,愈加热情,向姬歌交代了自己等人的来历,原来是某地落难的农户,遭逢大变于是想到这里寻个亲戚投靠,只是不想沿路上碰见天杀的强盗,将他们身上的东西劫掠的一干二净,才沦到如此田地。 最后,还隐约委婉地问姬歌有没有随身携带干粮和清水,在得到他否定的答案后,眼底有一抹深深的失望,嘴里却还在遮掩着。 “没关系,是我们倒霉,小老儿还能撑得过去,呵呵……” 姬歌虽然没说,但他遭遇的经历已不算少,在看到他们闪烁的目光之后,多长了个心眼。 老头发出邀请,他一再的拒绝,可是架不住几人的热情,心想自己对这块地界也很是陌生,当年俘虏少年几人走过的那条路不知道已在黄沙掩盖下变化成何等模样了,于是答应了下来。 老头儿几人在路上一直和姬歌说着些玩笑话,嘿嘿笑着,甚至有个姿色还算不错的中年女人还明目张胆不停向他抛着媚眼,老头也仿佛没有看到似的。 走了一整天,当昏黄的夕阳垂垂西沉的时候,老头儿开口找个歇脚的地方过夜。 在土丘后,姬歌刚坐下没多久,老头就挪挪位置,凑了过来。 “看你这样子,恐怕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吧,唉,那可是贼头们的老窝。” 姬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落在老头眼里还以为他默认了。 “果然是从沙石城跑出来的,看这眉目,估计是哪个贼娘养的好小子,哼哼……”老头心中冷笑,这小子还不知道外面有多混乱吧。 不过他的老脸上却更加悲天悯人起来,低着头叹气,仿佛在同情着姬歌的遭遇。 老头沉下头的那一刻,眼眸中赫然露出凶芒,像是后背有些痒,一只手看似自然的伸到背后对几人做了个手势。 手势的含义是动手! 他们做这种营生已经做了很多起,早就熟知老头的每一个动作的意思。 一个大汉掀开腰上的衣服,露出一把牙刺,其上泛着乌光,尖锐狰狞的刺角之间还隐隐有没擦净的斑斑血迹。他站起身子,先是慢悠悠走了几步,绕到姬歌的背后,猛地跃了上来,手中牙刺狠狠地锥向姬歌的后脑,眼眸中露出浓烈的杀意! “喝!去死吧,混小子!” 之前的那个中年女人是他的婆娘,虽然很不满老头要让她去引诱,可一路上,在这招之下,不知道有多少落单的豪强载在了他们的手里,可这混小子居然敢无视,一想到自己的婆娘在无奈之时还要赔笑和人**,心中就酸涩难忍。 自己堂堂男儿,竟然要靠女人才能生存下去!可是要活着逃出这片荒原,简直难于登天,所有的尊严都可以舍弃,不择手段变成几条择人而噬的饿狗。 堆压在心头的恐慌,茫然,绝望和委屈都化成了躁动不安的杀气,只有在闻到鲜血气息,看到猎物在自己的折磨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样子才能让他觉得无比畅快!! “杀!杀!杀杀杀!给我死!” 大汉的眼中有骇人的血丝弥漫,几乎凝满了眼白,他此刻只想把眼前的小子剁烂,在胸口上划出成百上千道的口子,放空血液,让这小子的身体在绝望中渐渐冰冷。 姬歌脖子上一阵发凉,猛地转过头,就听见一声暴喝和急刺而来的凶器,几乎魂灵都要吓了出来,心提到了嗓子眼,在这一瞬间,黑气霍的剧烈大盛起来! 几乎眨眼之间,黑气嗡鸣一声,姬歌就做出了动作。他猛站起身子,右手大力斜劈大汉的手臂,把刺来的凶器打偏了方向。 一旁的老头凶相毕现,露出隐藏已久的獠牙,抽出一把弯刀狠狠插向他的胸口,若是被插中,姬歌胸口上必会被捅出个血窟窿。 大汉的突然发难,姬歌的迅速抵挡再到老头的阴狠下手,时间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超乎了一般人的反应速度,面对老头狠毒的一刀,姬歌似乎再也没有办法了。 他也的确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头脑反应过来,可是身子跟不上,难道自己就要死在这里? 在那一把弯刀离他只有不过几寸的时候,姬歌咬着牙大喝一声,把体内所有的黑气凝聚在了胸口,这是无奈之举,也是生死之际他唯一能做的事。 浓郁的黑气汇成一团,黑紫色的光华透过衣服绽放了出来,在昏黄夕阳下,显得无比炫目。 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亮了一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手上的刀却势已去,在他心一横下,力气又愈加大上了几分,直直插向姬歌的胸膛! 在捅在姬歌身上时,没有插进柔软血肉的声音,反而“咯嘣”一声,仿佛金铁碰到一块发出的声音,衣服被割破开,也仅仅停顿了刹那,老头的弯刀就滑向一边,势必要见血! “见亡灵的,这小子居然在怀里藏了匕首,也不是个善主,不过还是要死!”老头心里暗骂不已,对姬歌的杀意更浓。 “嗯?! 他瞪圆了眼睛,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姬歌的胸口,割开的衣服中有一层诡异的乌芒,结成薄薄的膜,弯刀只是刺进了一个尖,就竟然再也捅不进去了!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老头颤声道,流露出一丝惊慌。 人类在面对未知的东西,最先升起的就是莫大的恐惧。 姬歌低头看着被抵挡在黑气结成的膜外的弯刀,松了一口气,旋即沉下脸来,双眼一闪中,退了几步。 “大蛤,上!快杀了这小子,全都给我上!快,快!” 老头抓紧手中的弯刀,已经撕破了脸面,也没有必要遮掩了,恼怒中命令所有人立即下手。 几人一拥而上,最先袭击姬歌的凶莽大汉稳住步子,又怒冲了上来,狠狠将手中的牙刺锥来,只取姬歌的要害,招招致命。 姬歌忽然涌出不可抑制的杀意,眼神逐渐冰冷下来,他没有再后退,手执匕首和他们斗成一团。 他们都是从荒原里顽强生存了很多年的人,自然下手阴狠,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将姬歌杀死,连中年女人也掏出一块断了半截的铁片,在一旁时而从刁钻的角度在姬歌后背留下一小道划痕,最毒妇人心! 姬歌刚开始有些狼狈,但他慢慢的,从厮杀中汲取着每一次伤痕的教训,学会了荒原里的手段。缠斗中,姬歌身体的血液愈加沸腾,黑气澎湃,可他的心却愈加冰冷机械,不含一丝情感,黑气已经在不经意里渐渐影响了他的心智。 老头见初时手足慌乱的姬歌慢慢的占了上风,虽然伤口不少,可都是皮肉,这小子不知为何有着一身怪力,在厮杀中不仅没有力竭虚弱的迹象,反而愈战愈凶,强势中逐渐占据了主动。 “不行,这样不行!这小子一定要死!要死!”他在心中狂喊,眼中有毒辣之意闪现。 老头避开姬歌咄咄逼人的锋芒,在一边地上的小小包裹中翻着些什么,眼睛骇然的明亮,他抓住一手粉末,宝贝的攥在手心。他大喝中,几步逼向姬歌,大汉几人会意的闪开,姬歌只见漫天的红色粉末从天空撒来。 姬歌屏住了呼吸,见几人的样子,这红色粉末十有八九有毒,用手臂挡住脸,转过身去。 大汉狞笑了一下,所有的人都将手中的武器掷向场中的姬歌,呼啸声中,急速戳来,仿佛下一刻,姬歌身上就会多出几个洞。 姬歌莫名感到可怕的危机,眼皮猛烈地跳动起来,放下手臂之后,几件武器已然临身! 恐惧让姬歌身子一紧,悸动感蔓延至每一丝血肉中,淹没了他,身子呆呆立在那里,像是吓傻了,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下来,姬歌的眼瞳深处泛出点黑芒,一声微不可查的脆响,空中的武器居然开始崩溃瓦解,似乎禁受不住他的目光。 “轰轰!!” 在他们滚圆的眼睛里,武器剧烈颤抖,到了一个极限,在下一刻便在空中爆裂开来! 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在空中窜着黑气向四周溅射,老头几人都被碎片冲进了身体里,没有一丝鲜血流出,仿佛被碎片吞噬了般,许久,他们重重倒下,诡异蜷缩成一团。 直到死,他们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兵器会在半空中爆炸,在冷冰冰的碎片插进体内后,没有疼痛,只是感觉世界在逐渐远去,这一刻,他们是如此眷念。 姬歌眼睛里流出两道血泪,无力地坐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月夜魔影 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古道黄昏已逝,砂砾飞扬,夜将要至了,天地间到处弥漫着死寂萧凉的气息。 土丘后,几具已然冰凉的尸体横陈,姬歌坐在地上,斜靠着丘石瞑目静静休息。 他的眼睛下还残余着两道淡淡的血痕,身上也有多处割伤,有鲜血泌出,不过此时已经结痂了。 当日在黑山上,少年们浩浩荡荡地登阶而下,却被一股怪风卷起,一阵头昏脑涨的旋转之后,只听到察尔一声大叫,姬歌再看看周围就发现自己孤零零被抛弃在了荒原,举目四望都看不到人迹,恐怕其他人也是如此散落在其中。 女师的那张面孔还在眼前,她在临行前沉声对奴从们说:“别指望我会给你们什么,用你们对付我的招数,活下来,仅此而已。” 一想到,姬歌就不由得苦笑,这才下山第一天他的小命就差点栽在了这里。 不过……古堡放他们下来,丢在这无垠的荒原中,也没有说具体的时间,难道就不怕他们逃走吗,那岂不是白费功夫吗? 摇摇头,古堡一定有自己的办法,何必他来操心,而之前试图逃跑的人的下场他都知道。 他一定会离开,去寻找疤面人,可不是现在。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眼下的头等大事就是把劳顿一天,已经咕咕叫的肚子填饱。 姬歌现在又渴又累,睁开眼望了望地上的尸体,刚刚的一番缠斗让他精疲力尽,眼睛还很酸痛,这是黑气诡异之力的后遗症,作为某种代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揉了揉眼睛,缓缓站起疲乏的身子,打消了从尸体上找食物的想法,之前就可以看出他们已经是到了绝境了,那发绿的眼睛,估计是想靠姬歌的血肉来止住饥饿。 夜幕已经降临了,皎月无暇,泻下如水银一般的柔和光芒,虽然不甚明亮,已经足以看清四周了。 一阵冷风拂过,带来许些微寒,将姬歌昏昏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不少,他紧紧身上的衣服,腹中**难当,身体又疲累不堪,月下荒原贫瘠一片,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饱腹之物。 “嗷呜……”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几声清越的狼啸,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不同于阿拉丁那蹩脚引人发笑的嚎叫,这声音带着凄厉,让姬歌听得浑身发麻。 夜晚中的野火原往往比白天还要危险千倍!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强盗们说的一句话,那是他在俘虏队伍中被绳子捆着无意听见的,那些悍狠残暴的凶徒也不敢在夜里赶路。 仿佛,这月下的荒原上游荡着一个可怕的魔鬼影子一般! 姬歌忍住疲乏,咬牙聚起余力,把地上的尸体抬到了很远的地方,草草用土石掩埋了起来,还有些泼洒鲜血的地方他也翻土盖上。 并不是他害怕,古堡里一年的经历不是虚度,而是血腥味会招来狼,那些东西的鼻子可灵得很,而狼往往都是成群行动,现在状态的他对上一堆饿狼,结果可想而知。 姬歌回到原地,坐下背靠着土丘,将一件散发着难闻味道的毡衣披在身上,这是他从大汉身上扒下来的。毡衣里隐隐有一角血迹,但被用土搓揉,沾凝成了块。 他尽量地缩成一团,伏在黄灰色的毡衣下,就像是一块突出来的石头。 闭上眼身体一下放松,无边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他沉沉睡了过去。 …… 姬歌不知道他自己睡了有多久,他是被捂热醒的,掀开毡衣,高挂着的烈阳就直直刺得他睁不开眼,已经是正午了。 不同于深夜时分有些冻人的寒意,白昼的野火原像不是一个世界,酷热无比,仅仅是醒来一会儿,姬歌的衣服里都全被汗水打湿了,粘粘的贴在身上。 他身上的味道让自己也捏了捏鼻子,汗味,血腥味,还有毡衣污垢的味道混在一起,在烈日的烘烤下散发着一种让人作呕的气味,旁人若是靠太近,恐怕会被熏昏过去。 但当他无意的看向昨晚埋尸的地方,不禁心一寒,升起一阵后怕。 那块地方土胡乱扒开,露出人形的坑,几具尸体被刨出,身上的血肉被啃食的相当干净,遍布着深深浅浅的齿痕,还有几只大个的虫蝇嗡嗡中盘旋在骨架上,不时落在上面,叮吸几口牙印中的残汁。 落在眼中,原本已经饿得有些麻木的肚子一阵翻滚,他干呕了几下,只呕出些胆汁。 昨晚深夜里,还是有狼嗅到血气,踏着黑暗寻到了这里,吃掉了死尸。不过,走到土坑旁时,姬歌发现四周的狼爪印非常凌乱,似乎有什么更大的野兽吓跑了它们。 此地不宜久留,姬歌刚拿起毡衣准备离开时,瞳孔猛地一缩,在他蜷缩的地方,竟然存在了一个古怪巨大的脚印! 似乎在昨夜,有什么发现了姬歌,望了一阵子后离开了,还吓跑了狼群。这个脚印的主人不知是人是兽,在风沙略掩下显得很模糊,对比了一下,能拥有这么巨大的脚印,它主人的身躯也定不会小。 他紧皱起眉头,第一夜而已,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不管它有没有恶意,姬歌也不想在这里逗留片刻了。 抓起衣服,想了想,用脚把脚印踩平,姬歌的身影就走进了漫漫风沙中。 而在距此地很远的荒原上,一个黑衣人正在空中漂浮,从高空中低头望着蝼蚁一般渺小的身影,冷漠地看着他们的生死。 “才第一天而已,我这块中就死掉了几十人之多!哼,还是废物居多,死吧,死吧,废物全死光就不碍眼了。” “咦?”他冰冷的面孔忽然起了一丝变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道:“这光头小子不错,嘿嘿,敢生吃畜生,看这样子,他是屠掉了一窝啊……” 地上,一处枯草地上,一个光头少年聚精会神地大口撕咬着豺狗柔软的脖颈处,鲜血喷涌溅得他一脸,他舔舔嘴唇,似乎对这种温热的感觉很是享受。 这是一只不大的小豺狗,才刚刚脱了牙,还很稚嫩。 光头少年的身上也有很多爪牙造成的伤口,有几道几乎深可见骨,可他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之色。他从来都是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一地肚子被剖开的豺狗,翻白的眼睛无神地盯着一个方向,肠子都从中滑落出来,场面恶心至极。光头少年放下手中的小豺狗,白皙锃亮的秃头在太阳下发射出刺眼的光,他微微抬头,眯着眼睛,露出狠辣。 “这次你一定跑不掉的,姬歌!” “你跑不掉!” 第二十九章 出离愤怒的小女孩 “老头,你说野火原里有没有传说中那些已经灭绝的怪物,比如说刺鳞兽?” “老头,你说会不会突然冒出一群狼来?” “老头,我们还得走多久,我腿好酸,能不能休息一下……” 荒原一条土路上始终回响着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刚开始这声音生气十足,但慢慢的,变得有气无力起来,突然声音提高了八度,还带着一丝不被人理睬的恼怒,像被碾了尾巴似的尖叫起来。 “死老头!!我和你说话呢,听没听见?!我要渴死了,给我水袋!” 唧唧喳喳之声一路上缭绕在耳畔,老铁头想如果自己耳朵里的老茧比手上还厚那就好了,不用受这种折磨,他无奈地堵住耳朵,嘴里向女孩求饶。 “小乖奶奶,算我求求你少说两句,省点口水不就不渴了吗,我们的水必须要精打细算。不然在荒原里,渴死是最恐怖的刑罚。” 老铁头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因为常年在野火原谋生活,被风沙吹磨成古铜色,身材不算高大,背有些微驼,宽实的肩膀却能给人一种安全感。 此刻,他满脸无奈地望着眼前脸上涂灰的女孩,长满老茧的厚实大手抚摸了一下女孩的头,心中百味陈杂。 孙女一直叫嚷着要和自己一起去野火原里收货,可是风险太大,一个不慎,就牵连整个商队的覆没,他一直沉下脸拒绝,可是没想到她这么倔,这一次居然躲在一匹马车后的箱子里跟了过来,半路上叫饿个不停,才让他派人放了出来,重见天日。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女跑到这个危机四伏的鬼地方,他就头大如斗,不断唉声叹气,却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乖乖,我们休息一下,行了吧,唉……”老铁头为了让自己的耳根清宁一会儿,答应了女孩的要求,他一挥手,正色道:“停,原地休息,整顿包裹。” 后面一行几匹马,十来个人的小商队闻言立即卸下了自己身上的重物,也不嫌脏,就原地坐下,用手掌扇着风,舔了舔嘴唇,贪图着这大热天里的丝丝清凉。 “这鬼地方,白天是越来越热,晚上又越来越寒,什么道理!”他们松了松紧紧贴在身上的僵直领口,嘴里恶声恶气地咒骂个不休,舒缓心里的燥热。 赶路这几天,一行人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又被蒸干,晒热了又被汗水打湿,周而复始,早已经凝出白白的盐粉,像是一块生硬的老皮,穿在身上很是难受。 老铁头随便找了块石头,刚一坐下,屁股就传来滚烫滚烫的灼痛,他挪了挪,适应了一会儿,长吁了两口气,耷拉着眼皮,仿佛不一会儿就可以入睡。 美丽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只能惹来麻烦,小女孩的脸上被老铁头抹了层黑漆漆的灰,被汗渍冲出一道道细小的沟,露出下面白嫩的皮肤,黑白相间,丑了吧唧的像只鬼。 看着垂着脑袋的老铁头,愤愤不已,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也学着他在旁边选了块石头坐下。 “啊!!好烫!” 屁股还没有完全坐下,只是碰了一下,她就跳得老高,倒吸着凉气打着自己火烧般的屁股。 “好烫,好烫……” 她嘴里碎碎念着,手下意识地拍了上去,触到了痛处,愈加发疼。 “老头!!” 小女孩看老铁头还在一旁像是睡觉,对自己不理不睬,顿时大嚷起来。 “呜。”老铁头鼻头发出软软的闷哼,抬起头看着孙女狼狈的样子,不禁一阵好笑,很乐意见到小奶奶吃瘪的时候。其他人也丢来嘲笑的目光,女孩为他们枯燥的旅途中增添了不少乐趣。 女孩更加委屈,瘪着小嘴,一双有神的小眼睛直直盯着老铁头。 “好好好,是我不对,乖乖喝点水吧。”老铁头都快被这小眼神融化了,笑意盈盈的,很没有诚意的安慰着她,递过去一个水袋。他嘴里虽然说不行,可还是忍不住溺爱之意,让孙女多喝几口。 商队里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假装没看到,自己的头已经让孙女和他们吃住都一样了,还要怎么样,人家毕竟是个小女孩。 女孩眼珠子一亮,眯成了月牙,小心接过去,只是细细咽了一小口,沾湿了嘴唇,就很满足的拍拍肚子递了回去,大方说道。 “就原谅你了!” 老铁头接回了水袋,心里很感动孙女的懂事,伸手摸摸女孩的头,刚要说些什么打趣的话,忽然脸色一变,猛地站起将女孩护在身后,没有惊慌,露出不同于平常的威严,只是冷冷说道:“打起精神,有东西要过来了。” 正在小憩的众人立马起身,从马车中抽出兵刃,张望着四周,一股紧张的气氛蔓延整个小商队。 远方,弥漫天地的黄沙中出现了一个黑影,慢慢朝他们的位置行来,在不到二十几米的地方露出了身形。 待看清了真容,他们略略松了口气,原来是个不大的少年,看这样子似乎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是手中的刀刃却愈加抓紧。 姬歌从风沙中穿行而出,紧眯着的眼用力眨眨,把眼睛里进的灰挤出,愕然看见一队拿着兵器的人马正警惕的盯着他,如临大敌。 他想了会儿转过身去,打消了前去求些水粮的念头,这群精光凝练的汉子如果是强人的话,他就危险了,只好装作不同路走开了。 后面忽然传来一个豪迈的声音,“嘿,小伙子,过来喝口水吧。” 姬歌转过头,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走上前去,若错过这群人的话,那遇见下一波人马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已经漫无目的的在荒原流浪了快有六七天了,只凭着挖些植物的根部来稍解**,现在的状态已是强弩之末了。 待走进了商队,老铁头一喝之下,众人纷纷把兵刃收起,可都放在离手不远的地方,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戒备,他们从来不相信陌生人,尤其是在这种地方的人。 原本老铁头也想如果眼前的少年流露出一丝敌意的话,就下杀手,在野火原里从来没有仁慈,但和其他在这里流亡的人一看见就投奔过来不一样,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转道离开了。 老铁头先也是一愣,但看见姬歌不太稳的步子,起了恻隐之心,喊话让他留步过来喝口水。 在看清姬歌虽然难掩疲乏,却还算清秀的模样实在不像个坏人,比自己的孙女也才略大了一点而已,老铁头笑笑,将手里的水袋递了过去,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 姬歌深深看了眼前这个精实有力的半老汉子,猜出应该是这群人的首领,挣扎了一会,还是难以抑制已经干燥欲裂的喉咙,接过去狠狠地仰头灌了一口。喉咙中传来久违的清凉,让他舒服的吐了一口气,喝到七八分的时候,手里的水袋已然空了。 他喝干净最后一滴水,将轻飘飘的水袋递了回去,蓬头垢面的脸上有些泛红,对于自己喝光了人家的水袋有点不好意思。 老汉只是哈哈大笑,以他多年看人的经验,心里愈加肯定这少年不是坏人。 “我……”姬歌挠挠头,脸有些发烧,声音刚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嘶哑难听。他已经有几天都没有开口说话了。 “你什么你啊!哼,把我和老头都不舍得喝的水喝光了,你这个强盗!”老铁头还没有说话,女孩就蹦了出来,眼睛瞪得浑圆,掐着腰指指点点,脆生生怒喝道。 “……” “怎么不敢说话了?是不是还想腆着脸要啊?嗯?哼!你就是小强盗!” 女孩心里很是生气,原本老头那样神色还以为碰见了传说中的拦路贼,弄了半天就是个破破烂烂的小乞丐,还竟敢喝她都不舍得喝的水,不过爷爷也真是的,怎么能把自己刚碰过嘴的给他喝呢?人家是个女孩子啊,望着姬歌意犹未尽的样子,越看越出离了愤怒,忍不住从老铁头身后跳了出来。 “呵呵,小伙子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老铁头按住直蹦跶的女孩,苦笑不已,听到姬歌肚子发出的怪声,温声说道:“饿坏了吧,我去拿几个肉饼给你吃。” “你这个小强盗,强盗!”女孩拽着老铁头的拦住手臂,苦着脏兮兮的小脸蛋,不时蹦几下,胡乱挥舞着,指着他,愤愤说道:“什么,还要给他吃我的肉饼,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姬歌被口水喷了一脸,尴尬不已的看着眼前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奇怪黑炭头,明亮的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似乎是个女孩?不过也真够丑的,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大意见…… 第三十章 小铁头和大蛤 女孩阴着小黑脸闷闷不乐地坐着,看姬歌的目光飘了过来,就哼哼唧唧的挪开头,给姬歌一个同样黑的后脑勺。 “强盗!” 姬歌苦笑,继续埋头大口吃着手里的大肉饼,他的胃口自修炼体术之后变得越来越大,肚子里像是有着个无底洞似的。 “吃吃吃,噎死你。” 女孩听到姬歌狼吞虎咽的动静,小心转过头来,看到不一会儿他就消灭了足足七块大肉饼,不禁翻着眼没好气的诅咒,还杂着一丝咽口水的声音。 她心里有点酸楚,自己一路上都加起来都没这个饭桶吃得多,一想到自己的口粮又要少上一份,怒火就平息不下来。 姬歌吃完手中的肉饼,大约有了八成饱的样子,看老汉笑眯眯的还有给他的意思,站起身子,礼貌的点点头,说道:“多谢老爷子,我已经吃得很饱了,谢谢,我……” 他很感动,在荒原中食物无疑是最宝贵的东西,老汉居然给予他这个陌生人这么多,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不碍事,就是些不值钱的粗饼而已,你怕是累坏了吧,现在吃饱了就多休息一会。”老铁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注意到姬歌眉宇之间的疲色,顿时让他坐下。 姬歌坐下,闭上眼睛缓缓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许久之后,他深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正迎上女孩托着下巴好奇的眼神,两人面面相觑,目光在一瞬间呆滞住了。 “哼!”女孩迅速反应过来,又撇开头。 过了一阵子,老汉又走过来,看到已经恢复了气力,面色沉静的姬歌,眼睛一亮,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一个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姬歌还没答话,女孩就耳朵微动,闻言转了过来,抢着答道:“他能叫什么好名字,肯定是和我们队里最懒的那匹马差不多,红屁股,哈哈……”还没说完,就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自己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了。 等缓过来,她用黑乎乎的手抹了下眼角笑出的眼泪,见两人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撅起嘴对两人做了个鬼脸,她现在的脸糊糊一片,和鬼也相差不多。 勾过爷爷的脖子,她憋出恶声恶气的粗声,指着爷爷道:“这个老头叫老铁头,我就是小铁头,哈哈,没听过这么凶狠难听的名字吧……”越说越是得意,鄙夷地看着姬歌。 “……” “强盗,你到底叫什么?” “大蛤。” “……” 一阵无聊的对话让三人都很是无语,沉默了半晌。 忽然,老铁头发现姬歌的两手掌心都有着一点殷红,如果是一只手上有的话,可能还是虫子叮咬的红疹,荒原的蚊虫比其他地方要毒很多,可是两只手应该不会这么巧合都被咬了,是被戳的吧,他心里猜测。 老铁头眉头皱起,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关切喊着拗口的名字:“大,大蛤你手心是怎么回事?给我看看吧。” 姬歌对于盗用那个死去大汉的名字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闻言心中“咯嘣”一声,将手掌翻下缩回,低下头说:“没什么,路上被什么东西刺的。” 见姬歌不想道出来由,老铁头也不勉强,他眼里的苦涩估计是有一段难言的过去吧。老铁头想到很多年前,落在马贼手里逃回来却已半死不活的儿子,身上赫然就存在着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针孔,难以想象他遭受了怎样的痛苦,时常痛不欲生的哀嚎,没过多久,他就不忍心自己亲手解脱了儿子的痛苦,那通体流泌着血脓,蜷缩颤抖的身影永远是他心中的伤。 这孩子也苦啊。 老铁头怔怔望了一眼,起身离开了。 “瞧你这么小气,惹老头生气了吧,就会吃!”小铁头焦急看着爷爷落寞离去的背影,从没看见他这么失落,想到爷爷对自己的百般溺爱,眼里都泛出泪光跑开了,这一次她很久都没有和姬歌说话。 姬歌默然,心里有些愧疚,可知道自己身上的事他们也无能为力,反而会害了这对好心的爷孙。 风沙渐缓的时候,他跟着这个小商队启程了。 整整三天,商队里的人才勉强接受了队伍里有多了一张嘴的事实,且对姬歌的能吃暗地里颇有微词,眼神中都带着不一样的色彩,让姬歌很不舒服。 他也并不完全是白吃白喝,在旅途中他几次想拿些包裹减轻他们的负担的时候,众人都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拒绝了,眼底藏着深深的戒备和厌恶,老铁头也无可奈何,这是荒原中的生活教给他们的,姬歌什么也没说去队伍的后面牵马,至少马不会嫌弃他。 黄沙弥漫的天地,狂风呜呜肆虐在其中,从远处看,一队黑点正在其中艰难前行。 姬歌小口吐出口黄痰,把口鼻里充塞的沙尘都吐了出来,喉结上下一动,胸口里传来干裂欲焚的感觉,他轻轻拍拍拉着的懒马,微微催促它赶路。 “红屁股,走快点,不然跟丢了,就把你喂狼了。” 这匹马如其名,屁股鲜红的懒马闻言,先是打了个响鼻,斜睨了眼,似乎对姬歌的话不屑一顾,然后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悠闲地跟上了队伍。 姬歌苦笑了两声,这只懒马还真是胆肥,连狼都不怕,自己也无可奈何了,不过比起人,他倒觉得这畜生更可爱。 商队的其他人不时转过头警惕的望姬歌一眼,仿佛怕姬歌把马给拐跑了似的,神色诡秘的交谈着,声音不大不小,风把话吹到了姬歌的耳中。 “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哼,真不知道铁头儿为什么要收留他。” “可不是嘛!他腰里还揣着一截牙刺,上面还有血迹呢,还有这么个大热天里,他居然还披着个破毡衣还寸步不离,这几天我去旁边凑了会,嘿,里面血腥味可浓的狠!” “估计是那个匪窝里的小匪吧,幸好装的挺安分,如果他敢露一丝马脚出来,老子就砍断他的四肢,丢在沙坑里!” …… 听着这些猜疑的话,姬歌面无表情继续走着,低下头看着自己毡衣的腰间,泛着怪异的恶臭,隐隐从里面渗出些斑斑血点。 这是他的斩获!也是他从大汉几人身上拿下的,可以证明杀戮的东西。 “哒哒!!” 猛然,天地间响彻了一阵声势浩大的马踏声,黄沙幕中出现了一只怪异的黑影向这边鬼魅般奔了过来,速度之快,几乎是众人定睛一望的时候,这黑影就嗖的一声从商队中一闪而过,窜向更远的地方,似乎在逃亡一般。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还没看清这黑影的样子,只有老铁头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挥手沉声让他们拿出武器。 几十年在荒原里摸爬滚打的谋生活,经验告诉他,这黑影是在逃,而它的身后一定有什么东西跟过来了! 姬歌皱着眉,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他凝目一望,黑气隐现中看清了这黑影的身躯! 这是一只长相奇异,只有獐子大小,浑身长着拖地毛发的怪兽,面容眼睛都被覆盖在了这毛发这下,就像一团灰毛球。 他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东西,不过在想到屠场中的刺鳞兽都进了他的肚子,也就释然了,不过,这怪兽是在躲避什么? “在这,在这!那怪物从这跑了!” “我们追了这么多天,就不信这畜生累不死,只要再加把劲抓住它,干!我们就发达了,兄弟们,快跟上!” “等等……这里有人!” 黄沙中出现了许多骑着马的人影,挥舞着马鞭疾驰着,夹杂着一声声充满贪婪憧憬的咆哮,追赶着黑影狂奔而来。 “吁吁!” 一阵人仰马翻,一骑神情彪悍,灰尘扑扑的荒原大汉拽住绳子,眼睛发红,凶戾的神色中难掩疲色,隐隐散成一个圈子,将小商队包围了起来。 “你们这群崽子!看没看见一个浑身都是毛的怪物路过,有半句假话就别怪大爷的刀不客气!” 一个胸口纹着鹰爪的粗鲁男人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众人,密布血丝的眼瞳中充斥着暴虐和疯狂之意,手中大刀指指点点,厉声喝道。 他极目之下,已经见不到黑影了,眼看着近半个月的穷追不舍就成了徒劳,追丢了他们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还要承受上面的怒火,让他几欲抓狂,心里头像是有一把熊熊火焰将之前一直压抑的杀意彻底烧腾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残烛 男人阴沉着眸子,似乎眼前的小商队就是一群可以随便揉捏的牲口,他这一骑人为了抓住这只怪物,不惜花费半年的时间摸清了它的巢穴,在隐蔽的地方放置了很多夹子,其上有着一些新鲜的肉食。 可没想到,前几日它终于上钩之际,手下的人居然没逮住它,反而让它挣脱了夹子,逃窜而去。 他们所有人追赶着它的踪迹,整整十多日,就连吃喝也是在马背的颠簸上,两条大腿内侧和臀股之处更是早已蹭掉了层皮,渗出的血都结痂了,和裤子粘连在一块,一扯动就火辣辣的疼。 一路上的风尘苦闷让他愈加疯狂,对那只毛球怪势在必得! 可是如今,它不见了,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踪影,他们竟然跟丢了一只受伤的兽!而眼前看似混着老弱稚幼的小商队无疑成了男人无边怒火的发泄口。 “你,你,你们,一个个都把箱子包裹打开,给我检查一遍!要是让我发现你们窝藏我的猎物,你们都得死!” 男人瞅见商队里马车上拖着很多箱子,对比了一下毛兽的体型确实有很大可能躲在其中,于是用大刀肆意指点着众人打开。 马背上的悍匪们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隐隐透露出疯狂,嘴里发着让人发毛的森森冷笑,看似无意地摸摸手中的刀刃,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若是真的追不上那只毛怪,那拿这个商队开刀也勉强有所补偿,就是不知这商队的财物是否够丰厚,能够弥补他们这些日子的损失。 可是小商队里的众人纹丝不动,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将手里的兵器握得更紧,他们在心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场恶战,在野火原里讨口饭吃,见血是难免的。 见商队没有一个人动作,胸口有鹰爪纹的男人胸口一滞,紧接着狂暴的杀意就涌现而出。 这群人居然敢不理睬他?他们竟敢不理睬他! 他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翻身下了马,扛着大刀慢慢走到商队面前,脚步虽然不快,却有煞气生出。 所有的悍匪都跟着下了马背,围成一个圈子聚了过来,眼眸里充斥着狠戾,他们对商队里的人视若无物,径直朝箱子那抓去,想用刀挑开看看其内。 “咴咴!” 猛然有一匹长满肥膘的马儿长嘶了一声跃出,撅起两只前蹄向一个匪人蹬去,势大力沉,如果被踢中的话,怕是不死也得在骨断腰折吐几口老血。 那悍匪急忙躲开,身形显得有些狼狈不堪,自己居然在一只畜生身上吃了亏,他不禁恼羞成怒,提着大刀就是狠狠劈来。 “畜生,竟敢暗算我,给我去死!” 砰! 忽然砰的一声,他手中的刀被一件厚厚的,被沙尘裹的很重的污垢毡衣打开了,一股大力之下,竟是脱手而出,戳在了地上。 而那毡衣也在刀锋下撕裂开了一个口子,从中掉漏出一坨苍白干瘪,凝着血痂的耳朵,在尘土中格外醒目。 姬歌眉头大皱,伸手在受惊的红屁股头上摸了摸,红屁股在安抚下渐渐平复了不少,冷冷地望着众匪。 一时之间,场中气氛有些诡异的寂静,突然甩出的毡衣里居然掉落出不少耳朵,孤零零地落在灰尘上,让始作俑者的姬歌在他们眼中仿佛头上多了层阴森森的光环。 这小子是什么人?碎尸癖?还是其他什么邪恶的东西? 那悍匪顾不得管地上还在微颤的刀,尽管见惯了尸体,可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人类的耳朵堆在一起,追赶途中本就不舒服的肚子顿时猛地一阵恶心,竟是低头呕吐了起来,手指颤微微地指着姬歌,说不出话来。 “没用的废物,滚!你,我不管你是什么**,惹了大爷就只有死!” 胸口纹着鹰爪的男人怒骂了一句那呕吐出秽物的匪人,把肩膀上扛着的大刀拿下,重踏一步,身影犹如一道闪电般杀向姬歌。 “杀!” “嗯?糟老头子,你找死!想要我扒了你的老骨头吗?” 在半途中,老铁头冷哼一声,身子猛跃而出,竟凭借着一双肉拳将男人的刀拦下,砰砰作响,刀拳一触即分,居然发出了金戈碰撞之声。 老铁头直直戳在场中,就像一杆枪似的,看不出一丝老迈之色,气势如磐石,仿佛经过了百战般,浑身都散发着强势与厚重。 男人则是连连到退了两步,眯起了眼,透着惊诧,所有的匪人都开始聚在他的身边。 “没想到,一个小商队里也有这样的好手,可惜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抗我们吗,天真!”他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吐出,脸上露出浓浓的嘲讽之色,喝道:“我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强!” 男人低吼一声,在他的身上突然泛出红光,刚开始有些扭曲波动,随即稳定下来,荡漾在他的身体外,隐隐形成了一个光圈。 后面的匪人们露出期待和羡慕的神色,对男人身上的光芒无比向往,虽然这光很微弱,可男人就是拥有了它才有了现在的威势,掌握着他们这些喽啰的生杀大权。 男人的脸上满是陶醉之色,仿佛对自己的强大而无比自傲,他冷笑着,挟着通体的红芒直取老铁头。 在这股力量锁定之下,老铁头恍若避无可避! 姬歌看着,准备出手,可是忽然手臂一紧,原来是小铁头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脸上挂着紧张和一丝隐藏很深的……兴奋。 “别逞强,大蛤,老头子比他们厉害多了。” 姬歌还未来得及思考,场中就风云突变,老铁头古铜色的脸庞如石雕般深刻,他的眼睛忽然异常明亮起来,随着这明亮,身上的气势也愈加厚重,蕴含着一股先前不存在的极端锋锐之感让所有人为之变色。 老铁头腰微躬,摆出一个奇怪的手印于胸前,这手印一出现,似乎漫天的风沙都安静了不少,他的胸口处突兀的出现了一簇微微摇动的小火苗。 火苗黯淡如风中残烛,看似随时都可能会熄灭的样子,却成为众人眼中的所有,老铁头通体爆发出一股仿佛无可披靡的锐利,身体上隐隐闪烁着乌光,像是从刀尖上反射出来的,仿佛在他身上裹上金属薄皮,充盈着黑铁之意。 “火种!是火种!!燃血!!”男人在空中眼神逐渐呆滞,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力量,所以很快猜了出来,随即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连连尖叫着,想要止住身躯,可是势已出,根本就收不回来,此刻心中悔恨与绝望交织。 咯嚓! 老铁头只是伸出一只黑铁般的粗糙手掌,脚一蹬,将男人狠狠拍飞,在空中不断发出骨骼断裂的声响,很久才重重跌落在地上,挣扎的在地上蠕动着。 他摔得不太清醒的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逃! 匪人们都被场中突变的形势惊住,混乱中手慢脚乱拎起男人匆忙上马,落荒而逃,背后不时传来阵阵哄笑,商队里所有人都在大声打趣,小铁头也是笑得无比开心,眼眯成了月牙。 “哟,不是想来劫道吗?” “哈哈,一群油蒙了心的傻蛋!下次再被爷碰见,打断你们的腿!” “有多远滚多远吧!哈哈……” 姬歌身子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追上去,他刚刚在那男人身上似乎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那鹰爪纹让他瞳孔一缩,想起了什么。 老铁头收敛气势,重新变成那个和气的老头,从姬歌眼中看到了仇恨之色,略有明白,阻止了想要追赶上去的他,劝道:“穷匪莫追,这些人是杀不完的。” 姬歌虽然意动,可还是暂时听从了老铁头的话,点点头,继续回到队伍的后面,牵住红屁股,摸着它的鬃毛,双眼闪动,想着些什么。 一边的小铁头拍拍单薄的胸口,一脸得意地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吹嘘:“瞧见没有!我家老头厉害吧,哼哼,他可是曾今踏及过初……算了,跟你说你也肯定听不懂,反正你要知道,我小铁头也是很厉害的就行了!” 看姬歌不说话,还以为他怕了,顿时兴致大增,愈加活灵活现地说起自己以前的事迹,叽叽喳喳让姬歌头大无比,隐隐感觉遇过的人中只有察尔能和她相媲美。 从小铁头口中他模模糊糊套出些关于那簇火苗的事,当然少不了她鄙夷的眼神,不过她也不甚清楚,只说是点燃了第二段的血种,具体的她说不上来,只是一再强调她也具备这样的血种,不过被姬歌自动忽略了。 第二天,姬歌就和老铁头辞别了。 “大蛤,是不是不习惯,呆久一点就适应了,不用离开啊,你一个人不知道又要流浪何方。”老铁头有一丝无奈,他很想挽留这个很让他喜欢的少年,即使在亲眼目睹姬歌将那堆耳朵收回毡衣中也没有改变过,那必定是仇人身上的,更让他猜出姬歌此行的目的,只是让他更加怜惜。 姬歌看了一眼商队众人投来的那诡异阴沉的目光,断然拒绝了老铁头,那些耳朵让本就不喜姬歌的其他人心里愈加像结了个疙瘩,对他的成见很深,而自己也不可能安宁的呆在这个商队里,或许会走出野火原。 自己是去杀人的,认识他这样的人不是一件好事,呆久了怕会给老铁头爷孙俩带来祸端,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早些离开对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们,都是最好的选择。 见姬歌去意已决,也注意到众人对他无形中的抵触,老铁头深深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包裹里分了大半饼水,强塞在他手中。 “省着点,路上吃,要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会沿路做记号给你的……” 姬歌柔软的地方再一次被触碰,将包裹紧紧抓住,挥着手,看似洒脱的离开了。 小铁头从老铁头的身后露出个头,深深望着姬歌的背影,眼眸里有水光滑过,扯着有些干哑的嗓子喊道。 “笨大蛤,一定要回来找我们啊!” 姬歌身子一颤,没有回头,倔强的身影消失在黄沙弥漫中,一如他初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再见了。 第三十二章 剿匪 姬歌踏着那群匪人的足迹,一路追寻下,终于在三天后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此时,匪人们下了马,坐在一块大石后面凉处歇脚,嘴里骂咧着,至于那个胸口纹着鹰爪的男人身子像没了骨头一般,挂在马背上奄奄一息,生死不知。 匪人们阴沉着眸子,扇动着领口,闷热的天气和最近的连连失利让他们愈加烦躁,几欲抓狂,瞟了一眼马背上的男人,胆子大了不少,敬畏不再,开始拿他开玩笑。 “哈哈,他也有今天,天天仗着自己激发了点血脉的力量得到首领的赏识,就作威作福骑在我们头上,哼!其实这几年里他压根就点燃不了火种,根本踏入不了那个难以企及的境地,什么东西!” “就是,整日里颐使气指,不把我们当人,这次看他回去怎么交代!野火怪兽没逮到,自己还身受重伤,嘿嘿,以后在营寨里看他怎么有脸混!” “对对,痴心妄想,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 …… 有人敢出声,顿时匪群里纷纷回应,眼神愤恨,他们受男人的欺压已久,有不少人的脸上都有巴掌状的耻辱红痕,这是怪物挣脱夹子之后,男人一怒之下狠狠抽的。 起初哄哄的低骂声渐渐大了起来,看着马背上的奄货,匪人们愈加有恃无恐起来,就算他听见又能奈他们何,现在的他,自己等人一只手就能捏死。 他们没有注意到,马背上的男人眼皮微抖,艰难睁开了一丝缝隙,从中透露出浓浓的苦涩和阴狠之意,等到自己恢复了,定要把这些个喽啰一个个找个借口折磨至死! 旋即阖上眼,尽力回复每一丝一毫的力气,心里对小商队的众人,尤其是罪魁祸首的老铁头起了无边的杀意,或不是因为他,自己怎会落到如此地步,死,他们都该死。 可一想到老铁头胸口燃起一簇残烛的那幕,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涌上来,那一刻在那股钢铁般狂暴的巨力前,自己就像面对洪潮一般无能为力。 还没有从梦魇中醒来,一阵嘈杂声就打乱了他的思考,他眼皮不停乱跳,猛然想到了什么,紧紧地闭着眼,放缓呼吸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他们难道起了杀心?!这群小喽啰,哪来的胆子敢杀他,他们怎么敢如此? “哼,弟兄们,此人留着也是一个隐患,如果等他恢复过来,我们还是要居他之下,日子也别想好过!不如……”一个脸上有红痕的悍匪率先走了过来,脸上闪过狠辣之色,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低声冷冷道:“首领问起来,我们也好推给那个黑老头!机会只有这一次,以后想要除掉他就难了!” 一旁的匪人们先是愣了一会,随即凶狠毕露,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悄悄移到那匹马四周,杀气四溢。 感受到周围突然被凝滞起来的空气,男人似乎都能想象出背后的刀刃已经快要触碰到他柔软的脖颈了,不禁暗暗叫苦不已,身子不由得猛颤起来,两腿之间都有股湿润之意散开。 “哟!瞧,这奄货吓得流马尿了,哈哈,老子杀过这么多人,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怂包,哈哈哈……” 悍匪们瞅见了男人剧烈颤抖的身子,也不再隐藏杀意,而是猫食老鼠般,登时起了玩弄之心,戏虐地哈哈大笑,语气中充满了鄙夷。 他好呆是胸口纹着鹰爪的鹰匪,竟然如此不济,吓得尿裤子了,让这群大汉耻于为伍。 此刻,他们都围成一团,将男人紧紧围绕在其内,杀气愈加浓郁,似乎下一刻就要夺人性命。 鹰爪男艰难地扭过头,看着阴暗的光中,一张张死神的面孔,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回光返照般,大嚎出来:“你们敢杀我,你们不能杀我,杀了我,首领一定会把你们一个个都扒皮抽筋的,我是窥视了力量门径的人,你们这些喽啰怎么能跟我比?” “哼哼,死到临头了还敢叫嚣,就算首领知晓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一个死人重要,还是我们这些能砍能杀的大活人重要!”匪人们的笑容冰冷,眸子中却没有一丝温度,掏出了凶器,仿佛眼前的男人已是一具死尸。 忽然有“喀擦”的脚步声传来耳中,悍匪们纷纷抬起了头,警惕地四顾察看之下,愕然望见正有个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到的,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此刻走了过来。 “是他!那个割人耳朵的碎尸癖!” 有人认出了姬歌,神色惶恐,指着他尖叫出声,正是那个之前向红屁股挥刀的匪人,看来之前的诡异一幕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小子,你来干什么,嗯?这里可不是你找尸体的地方!”他们看到姬歌,先是心底一惊,在看到姬歌身后没有人追来的迹象,稍稍放下了心,壮起凶胆喝问道。 姬歌皱着眉头看着面前仿佛是起了内讧的一群人,瞥了眼马背上惊恐愤怒交加的男人,这个人不能死,他是姬歌要找的线索。 “这个人,我要了!”他淡淡出口,视悍匪们脸上的厉色于无物,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哪来的狗胆敢到我们这儿要人?嫌命长吗!”匪人们在确认姬歌背后没有援军之后,面色一红,为自己被一个半大少年吓到了而羞愧,纷纷抽出刀锤。 姬歌也不废话,左脚重重一踏,欺身上前,双手间亮起团黑紫色的光芒,携带着一股无比匹敌的气势主动出手。 “杀!” 他们是纵横荒原的鹰匪,何时被人这么小瞧过,今天竟然连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少年都敢杀上门来,如果再不出手,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荒原上立足! 抄起刀锤,猛力挥舞着冲了上来,发出破风的呼啸声,配合着这群彪悍的暴徒们,十分惊心,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慌。 姬歌面无俱色,灵活的身子闪转挪移避开了他们的武器,杀入了他们之中,黑气蓦然大盛! 整个这片小天地中,都有着淡淡的黑雾弥漫,在黄沙肆虐中形成了一块阴影地域,不时有厮杀怒喝声从中传出,更多的是不绝于耳的闷哼。 许久,黑气逐渐散去,沙尘飞扬中露出了姬歌的身影,衣上沾着点点触目惊心的鲜血,地上倒着悍匪们扭曲狰狞的身躯。 姬歌虽然吃了些暗亏,可还是很轻松解决了这群只有些气力的匪人,他的脸色略有苍白,急促喘息了一阵,缓缓将眼神移到了马背上的男人胸口那只鹰爪上。 男人睁圆了双眼,嘴张得很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无意识的喃喃了几句,察觉到姬歌投来的目光,随即身子猛然间簌簌发抖起来,惊恐不已。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的心中有无边的悔意涌现,不过此刻都化成了哀求。 第三十三章 黑鹰和烟斗 几日后,姬歌爬在一块大石后,冷冷地望着下面的营地,有很多匹健硕的马,而更多的是凶狠的马匪,时而有粗鄙的骂咧打趣声传出,哄哄一片。 一个个面色凶狠,身材魁梧的大汉在营地里走来走去,即使是和相熟的人嬉骂,眼中却始终藏着一抹警戒之色。 姬歌缩身在大石后,避开偶尔投来的几道目光,心想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不在这里。他从那个纹着鹰爪的男人口中得出了所谓首领的长相和下落,发现与印象中的那个人相差不多,于是他冒着一路的凶险来到了这里。 至于鹰爪男,只剩下他包裹其中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这是一群人数众多,心狠手辣的马匪,在他们的老巢营地周边千米之内,都没有任何其他势力甚至是荒原中最多的食腐鬣狗也没有一只,全都被清理个干干净净,确保没有一丝威胁。 姬歌穿过这片马匪主宰的区域中,下手解决了不少耳目,才不动声色闯了进来,但在看到马匪们的人数时还是心里暗惊,没有一个势力能够轻易在野火原中立足。 他皱着眉头,想着办法,可以找到那个人,又不用和他们硬碰硬,虽然自己是来杀人的,可是也要量力而行,这么多人一拥而上的话,就算不被乱刀剁成肉酱,也要累死。 突然,大石后有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喝声传来,姬歌偷眼看去,此时的营地已是一团糟,炸开了锅一般,马匪们神情诡秘,交头接耳,隐有忧惧之色,仿佛有什么**烦找上了门来。 有人从营帐中走出,怒骂了一声,厉声喝道:“吵什么吵,有什么大不了的,找着莫须有的借口,老子就是不服他们的侵吞,了不得就一场厮杀,难道你们都是孬种吗?!” 营地在此人的威慑之下登时安静下来,仿佛他的出现多了主心骨一般,忧惧之色不再,取而代之是一股热气直冲上头顶,挺直身子纷纷大声喊道:“大不了就杀!我们不是孬种!” 落在姬歌眼里,带来一股狠狠的冲击,瞳孔不禁一缩,不是因为这群凶煞气毕露的马匪,而是因为那个从营帐中走出的赤膊男人! “是他,就是他,黑鹰!!”姬歌在心里狂吼,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一刀将苏醒后第一眼看到的秃子劈成两半的男人,也忘不了胸口那只森然的黑鹰,就是这个人将俘虏们抢夺过去,又在老妪诡异的话语中交给了她带上了古堡。 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在不在他那里…… 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片的马匪,姬歌就很头疼,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闯进来,不过听见他们的只言片语,好像把他当成了什么仇敌势力之类派出的。 黑鹰大笑,他纵横野火原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若是说没有一点忧虑是不可能的,但再坏也就是杀戮一场罢了,自己腰间揣着的狭刀是如此眷恋血液的味道。 杀人或被人杀,他们这种人在走这条路的时候,就注定了结局,黑鹰从没想过自己会安安分分地找一个安平的地方苟活下去,男儿就当有杀人志! 他猛然抬头,眯着眼深深望了一眼坡上的大石,缓缓走了两步,突然抄起边上一只钢箭狠狠砸向大石,哐当一声,大石被砸碎了一块,有碎石四处乱溅。 姬歌早已在他望来之际就缩身回去,此刻背靠着感受到大石的震动,暗自心惊难道自己被发现了不成,身子紧紧绷着倾耳听着石后的动静,如果这群马匪有一点要过来的迹象就准备杀出去或是躲躲风头。 黑鹰凝眸盯着大石,许久摇摇头,他只是使了个诈,此刻没有丝毫动静,心略放了下来,但还是低头吩咐一个大汉带人去后面察看。 “哈哈,没事,听好了都加强戒备,倘若有陌生人露面,不管什么目的,杀了便是!”他大笑两声,话语森寒,返身掀开帐布弯身进了去。 外面的马匪们一脸狂热,仿佛营帐中的黑鹰要他们去死,他们也会立即抹脖子自杀一般,面面相视间,杀气丛生,当下散开做自己分内的事去了。 姬歌等了半晌,方才以他灵敏的耳力隐约听见要上来搜查的字眼,挪了个位置,俯身趴在坡上一处不显眼的低矮地,人影还未出现,就有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钻进了耳朵。 “见他祖母的亡灵!沙石窝里的那群贼毛孙子竟敢把主意打到我们鹰匪的头上来了,哼,老子叫他们有来无回!”一个长满胸毛的虎背大汉嘴里哼哼着爬上了小坡,身后跟着几个大汉嘴里也不干净,回应着他。 虎背大汉慢腾腾几大步跨到石头后面,绕了几圈,忽然发现枯草根有被压低的痕迹,看似粗鲁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打着哈哈,“没什么,哪来的人,走吧”,带着几人又下了小坡。 回到营地后,虎背大汉沉下脸来,对几人低声道:“首领不愧鹰名,猜得不错,那石后有人。” “嗯?那你怎么不说,让我们搜查一下。”几个大汉都很是不解,顿时瞪圆了牛眼,嚷嚷道。 “闭嘴,蠢货,等我们几个搜查,这么小个坡,动静弄出来,人家早跑了,悄悄下令让弟兄们都把这坡都给我围起来,老子要让他插翅难逃!”虎背大汉眼中精光闪烁,阴狠一笑,让人不寒而栗。 坡上,姬歌伏身避了好一阵子,抬起头,刚才几人的话他一个字不落听得很清楚,慢慢退身下去。 虽然被发现了,但这也是一个机会! 野火原上的风沙渐息,入夜前分,夕阳斜落,难得的寂静了下来。 姬歌窝在一株半死的老树后,仅露出一张面孔,最后的余晖映照在他的眼瞳里,多出了一股莫名的气质。 他换了个地方躲藏,一直在等待,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一阵夜风轻拂,挟着渐寒的气息钻进了姬歌的脖子,让他有些昏沉的头脑猛地清醒过来,营帐里人头攒动,在朦胧的月光中轻手轻脚汇成长龙,向小坡上进发,黑色身影间掺杂着白刃的凛冽光芒。 黑地,萤天,月盘被云朵覆住,看不太清晰,这群搜查队伍涌进了不大的坡上,寻觅着外来者的身影。 “终于动了!”姬歌心里默念,眼中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所有的养精蓄锐都在此刻化成了精芒,他身形微动,黑气无形散发而出,将他蒙蒙笼罩起来,仿佛可以吸噬月光,在黑夜里如融为一体。 他身影鬼祟,避开营帐中仅剩的几个看守者,从火把下溜了进去。按着白天里的记忆,姬歌摸到了那个营帐。 小心翼翼探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造成的动静,忽然有一只耷拉着耳朵的马儿惊醒了过来,直直站着的身子瞅着姬歌,没有被拴住,点动着脚尖转着,似乎感觉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引颈就要长嘶一声。 姬歌一惊,身影如鬼魅一般闪腾到马儿旁,左手黑气弥漫,劈在了它的后脑,马儿不可闻的闷哼了一声,软软瘫了下去,姬歌赶紧接住马身,缓缓将它放到地上,旋即松了一口气,额头上已是渗出了冷汗。 他站直身子,四顾望了一眼,侧耳在布上听了一会儿,小心掀开帐布,钻了进去。 营帐里漆黑一片,没有烛火,只能姬歌只能借着从外面透射进来的微弱月光扫视了一番,面前只有两个大箱子,一席狼毛,一地杂乱就别无其他了。 营帐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姬歌却找不到来源,放下心中的疑惑,他摸索着找到灯盏火石,“啪啪”打着蹭出火光点亮,帐里骤然亮堂起一块。 姬歌抹了抹头上的汗珠,顿了会,把灯盏放在一边,翻开了箱子,如果他要找的东西在的话,只有可能在这里。 第一个箱子里胡乱摆放满金银宝石之物,一打开就一股宝气迎面而来,姬歌不为所动,没有一丝贪色,反而皱起了眉头。 又打开了第二个箱子,其中的物件比较混杂,有着兽禽的鳞羽,奇异的兵器碎片,甚至还有几个大块的红色晶菱,只是尘封已久,其上满是灰尘覆盖。 但这些都没有让姬歌有一丝反应,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箱子角落处一枚古旧的暗金色烟斗时,不禁喜形于色。 “找到了!” 姬歌紧紧把烟斗握在手心,用力之大使得手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都有些发白,仿佛怎么也不肯再松手了。 他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老爹的遗物!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一个淡淡的声音在姬歌身后响起,却无异于重锤般,狠狠砸到了他的心头。 姬歌悚然一惊,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漉漉黏在皮肤上。 第三十四章 今昔 漆黑的营帐之中,只有一枚灯盏静静地燃着,黯淡的光芒从芯苗中弥散开,并不明亮,至少姬歌身后的一片还是暗沉沉的。 但就在这黑暗之中发出了一个淡淡,带着冷嘲的声音,“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姬歌猛然回头,身子随之后退几步,如临大敌般黑气沸腾了起来。 难道自己中了埋伏?这声音是…… 漆黑中,一双煞眸突兀亮起,胸口那只狰狞的恶鹰显得格外醒目,人影走到了光亮处。 黑鹰的面目在黯淡的火光下森然一笑,居高临下紧紧凝视着姬歌,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倒是狡猾的很。”他微微走近两步,目光落在姬歌的手中,嘴角带着浓浓的嘲讽,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疑惑,“你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人?” 姬歌暗暗向帐布处移去,看着这个当年劈死秃子的匪首,他不知道黑鹰口中所谓的“他们”是谁,不过只有黑鹰一人让他稍稍放下心。 “不管你是谁,闯进我的地盘,就得死!”黑鹰将腰间的狭刀抽出,左手在刃口一抹,杀气顿生,锋锐锃亮的刀身上映着姬歌默然的脸。 他忽然恍若想起了什么,但思索之下又找不到头绪的来源,摇摇头将疑惑抛诸脑外,狭刀轻颤,下一刻仿佛就要扑上它的猎物。 姬歌浑身都紧紧绷住,凝眸紧盯着黑鹰的一举一动,现在的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束身待戮的小小俘虏。 蓦然,他动了! 电光般跃向黑鹰,掌指间弥漫着黑气,但这气融入营帐的昏暗里,让黑鹰以为是瞬间出现的错觉,姬歌的身影竟留下了残影。 黑鹰眼眸猛然一缩,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崽子居然拥有如此可怕的速度,此时也不禁正色,身子微沉,于姬歌快临身的一刹斩出了第一刀! “嗡嗡。” 狭刀撕裂面前的空气,冷冽的气势仿佛让整个营帐都剧烈地抖动起来,嗡鸣中逼近姬歌,倘若被劈中,即使姬歌的身体经历过体术的苦修和石笼金光的修复而变得异常坚韧也要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这种代价,姬歌吃不消! 所以他收住去势,挪身避开这一刀,一击不成便退后,鼓足劲力又是一击。这是他在为数不多的战斗中得出浅薄的杀敌经验,若是一击不成,就要再出一击,势如洪水绝提般不绝,因为黑气诡异魔性的缘故,他拥有天然的优势。 黑鹰大皱眉头,刀光黑芒交错之下,姬歌的攻势在他眼里并不算怎样可怕难接,甚至破绽百出,但在他咄咄逼人,状若疯狗般的舍身猛攻下,自有一股凌厉,一时间内也无法直撄其锋,只能沦为被动的防御。 姬歌现在的状态,完全摒弃了之前的一切,都忘却在脑后,渐渐的,黑气霍霍沸腾大盛起来,无边的蒙昧之感弥漫而来,蔓延至整个心头,魔性再一次主宰了他的躯体。 血液杀意愈加沸腾,可头脑却愈加冰冷。 他像是一头只知道进攻,失去了理智的疯烈野兽,连匕首都没有拿出,狂野的原始本性露出獠牙,每一击都直接而凶狠,毫无余地,再也不计任何代价。 仿佛眼前的人的面孔化成了一张枯槁狞恶的疤面! 姬歌的眼瞳中的黑芒微微跳动,发出摄人心魄的诡异色泽,心底埋藏最深处的杀性都爆发出来,他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黑鹰在狂风暴雨的攻势下支撑了许久,眼见着姬歌还没有露出颓势的迹象,狠狠挥出一刀,咬牙骂道:“这小子是疯子吗!” 荒原的夜深了,四野飘荡着寒气,小坡上点燃了一把火把,不多时整个坡上都被熊熊火光点亮,夜空下像是巨人的篝火。 “阿嚏!” 虎背大汉缩缩脖子,打了个喷嚏,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兴致不高的说道:“好了,大家都举起火把再仔细检查一下四周,若是实在没有发现,就回去睡个安稳觉吧。他奶奶的,这贼毛的,溜得还真快!” 土坡上燃起了火光,可坡下的营帐中还是黯淡,姬歌和黑鹰纠缠在一团,将原本就肮脏的营帐里搅得更加杂乱。 “呼呼呼!” 黑鹰开始喘着粗气,赤膊的身子都泛上潮红,青筋鼓起,在和姬歌的缠斗中渐渐有些吃力,可他一直寒着双眼,死死盯着姬歌,发现到姬歌的变化,脸上隐有一丝笑意,心中狂吼。 “哼,我看你能疯到什么时候!” 姬歌的魔性缓缓褪去,眼瞳里充斥着的诡异色泽收敛进去,嘴唇紧紧咬着,默不作声,虽然没有喘气,但剧烈颤动起伏着的胸口无疑出卖了他,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黑鹰仿佛和以前厮杀过的人不同,仿佛身体上存在了什么东西可以略略抵御他还不算纯熟的黑气侵体而入。 骤然,营帐外火光熊熊一亮,透过帐布照在两人的身上,那一瞬,姬歌猛地冲向黑鹰,爆发出甚至比之前更加快的速度,这是他的拼死一搏! 黑鹰只是略微分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但疲累的身子已做不出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姬歌手指扼住了他的脖子。 “呼呼……你,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姬歌右手紧紧扼住黑鹰的脖子,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扭断,闪到他的身后,在他耳边重重粗喘着开口。 因为干渴而有些嘶哑的陌生年轻声音传入耳中,黑鹰猛然却涌上来一股熟悉的感觉。 但他终究是纵横荒原上的鹰匪之首,即使生死在人手,也面不改色,反而问道:“那你是谁,你不会是他们的人,我们见过吗?” 姬歌勾起一个冷笑,另一只手抓住烟斗,凑近说道:“还记得当年你屠杀过的一伙强盗吗,你还把抢过来的俘虏交给那个头掉了还活着的老妪。” 黑鹰原本在听见一伙强盗后,记忆很模糊,他不知道灭过多少强盗,荒原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当他听到那个老妪时,身子居然颤起来,那个梦魇般的老妪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存在。 “你,你是当年的几个俘虏崽子之一!你竟然还活着!”他不可思议地尖叫起来,也为姬歌与年纪不相符的力量找到了原因,不由得大惊失色。 黑鹰心中懊恼,本来在看到那个自己在那一役中的战利品时,就应该想到和那个鬼婆子有关。 姬歌说完了话,掌指一用力就要掐死匪首,忽然手上一阵烧灼般的刺痛,身子陡然热了起来,仿佛血液被点燃了。 低头一看,黑鹰的腰间有一个紫色的东西发出了耀眼的光,姬歌莫名的感觉这灼痛就来自这东西。 忍受不住灼痛,姬歌手掌猛然一拍,黑鹰就倒飞而出,重重砸在箱子上,摔在了地上。 那紫色的物体从黑鹰腰间滑落而出,掉在地上光芒敛去,黑鹰仿佛再也没有那种抵御黑气的能力,嘴巴张得很大,黑紫色蔓上面庞,五官抽搐在一块,手抖动着向那东西的方向伸了伸,随即无力地软软垂下,再也举不起来了。 姬歌看着手中被烧红的一块,眉头微皱,望了望地上不再发光的物体,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捡了起来,揣在了怀里,将箱子中几块血菱也一把抓走,匆匆逃出了营帐。 坡上,一队拿着火把的长龙浩浩走了下来,杂着不堪入耳的粗口,悻悻而归。 姬歌避开光亮处,一头钻进了被黑夜笼罩的荒原。 第三十五章 紫骨 姬歌从匪营中慌忙逃窜而出,连死人身上该取的东西也没取,来不及了若是被归来的这窝马匪们围堵住,他则插翅难逃,以如今快要脱力的状态只能是等死。 荒原的夜色下总是藏污纳垢,每一刻都在上演着血杀,姬歌庆幸这一战活着的是他。 拖着近乎虚脱的身子,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熊熊火光,他回到了老树后,拿出自己先前藏好的包裹,没有停留歇息,只是暂时缓了一下便又匆忙离开了。 不多时,匪营中就传出咆哮。 “啊啊啊!!沙石的孙子们,我鹰匪和你们势不两立,仗着势大竟还用卑鄙的手段偷袭首领!我们不死不休,将用尽残生时间去狙杀你们所有落单的人,一点一点将沙石蚕食干净!” 营帐中,混乱一片,两个大箱子被打开,其内被翻得乱七八糟,箱子的一角隐有血渍,一旁黑鹰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脸色铁灰,面容很是狰狞,十分骇人。 几个进入帐中禀告的大汉见到如此场景,跪倒在地,用手抱住头,声嘶力竭地发出仇恨的誓言,眼珠子里血丝弥漫。 “给我搜!彻底搜刮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我要找到那个凶手生生剥了他啊!” 凄厉的悲咽声在夜空下响彻千里,火光都熄灭了,这群失去了头领的匪人们在这一夜里,都化为了为复仇而苟活的饿鹰,余生里都将为吞噬敌人的血肉而存在。 姬歌当然不知道有人帮他背了黑锅,此时在冻人的呜呜冷风中赶路,脚步凌乱但很快,在走出足足到了接近黎明之际,架不住眼皮子打架,他才在一处乱石堆中找了稍微平整点的地方躺下,做好伪装之后几乎是眨眼就沉沉入睡。 这一夜,注定不再平静。 一个和之前盯着光头一样打扮的黑衣人飘荡在乌黑的夜空中,用着那双像隼一般的锐眼俯瞰着下方一窝疯狂的马匪,嘴角勾起笑意,颇为感兴趣的样子,自言自语道:“这个小子,闹出的动静还真够大的,有意思,有意思,哈哈。” 说罢,身子加速,黑衣人就离开了这片地域。 黎明之前,往往是最深沉的黑暗,姬歌缩身在乱石堆中睡得很死,用毡衣覆盖住自己,周边有他布置的很多立起的碎石,一旦有人靠近碰到,保证自己可以立即醒转过来,防止不测。 荒原上,孤独游荡着一个巨型黑影,直立地行走着,似乎是嗅到什么味道而来,它来到了姬歌所在的乱石堆。 没有触碰姬歌摆出的石块,一双灯笼般骇人的眼瞳仿佛可以看透一一切虚幻,窥探到最真实的场景,它驻留下脚步,停在姬歌的头边,先是抬头望了望,然后出神般怔怔低下头看了很久。 东边的天空中开始露出了一角橙黄,第一缕曙光洒下撕裂夜幕的轻纱,蒙蒙潮湿的雾气弥漫,巨型黑影仿佛见了什么不该见之物,发出了唳唳的低吼,匆忙离开了此地,消失在了荒原的尽头,恍若蜃景。 姬歌朦朦胧胧中睁开一丝缝隙,在薄雾里瞟见了那个巨大的黑影,仅是一刹便消失了,姬歌很快就抵御不住困意闭上了眼,他以为只是做梦。 当耳朵里充满了蝎蚁之类爬虫的途经发出的“沙沙”声时,姬歌被惊醒了,猛然坐起身子,警惕地张望四周,在确认自己身子还算安然无恙之后,又躺下了。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附近有一堆密密麻麻的虫蚁,争先恐后地趴在其上,在覆盖之下的形状大致可以看出是一条倒霉的蛇,估计是干渴而死,此时成了它们的美味。 姬歌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相安无事地从乱石缝里摸索着,拔出一颗还残有绿色的草根,放在嘴里嚼烂,汲取那不多的水分。 眯了眯眼,望着毒辣的太阳,他摸了摸胸口鼓起的硬疙瘩,稍稍安心,至少老爹的遗物自己找回来了。 他吐出嘴里的草根,合上双眼继续用手摸索着,忽然手上传来一股潮湿的感觉,姬歌心里一喜,立即坐了起来。 但面前的一幕让他脸色大变,几乎是瞬间就如坠冰窖般,冷汗从额头泌出。 在姬歌的眼前,赫然存在了两个巨大的脚印,踩得很深,并在一起,可以看出其主人的重量绝对难以想象,他的手就摸在这脚印之内,这潮湿的感觉就是从中的土壤中传来。 姬歌心念百转,脑子疯狂地转着,思索着留下这脚印之物的来历,因为在他下山的第一夜醒来之时,他就见过这样的脚印,它像是缠上了他一般! 这一回,脚印很清晰,甚至可以清晰看出轮廓,趾指相连,就如同人类,姬歌想起来了,在迷糊中他窥见过一个转瞬即逝的黑影,但是他以为是做梦,现在看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在那印坑之中还残留下一根黑色的毛发,应该就是来自于那巨大黑影。 难道它是跟着自己一路过来的?它是从古堡中出来的东西吗? 姬歌苦苦思索,也没有想出它到底怀着怎么的目的,在这两次中它仿佛没有恶意,除了脚印什么都没有留下,不过它真的只留下两次脚印吗,在跟随老铁头的小商队那段时间里,姬歌不敢保证它有没有来临。 姬歌摇了摇头,既然毫无头绪,便不再苦思,捻起脚印中的毛发看了看,放在了怀中,同时把昨晚夺回的属于自己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摆放在地上。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了那几块大个的血菱,形状有些不规则,似乎和之前在古堡中的其内的纹络略有不同,似乎年代很久了,杂质多了点没有那么剔透,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体内黑气梦寐以求之物。 姬歌略有振奋,这些足够他很多天的修炼所需了,以弥补这些日子里奔波于原野的荒废。 又看向一旁那黑鹰腰间掉落之物,犹豫了一下,将它放在手中端详,这一次它没有带来那种灼烧欲焚般的痛苦,反而因为在胸口处捂了一夜,触之有种淡淡的温暖。 这是个约莫一指大小的晶莹骨骼,表面上时有光彩闪动,紫意盈盈流淌在其内,看起来极为奇异,姬歌有种莫名的强烈感觉,似乎这是某个生灵的肋骨,这股感觉莫由来的,却极为真实。 姬歌摸不清这紫骨的来历和用途,尝试了数次也无法让它再次发光,只好作罢把东西都放回了怀中。 他揉揉发酸的腿脚,站了起来,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荒原,心中出现了瞬间的迷茫,自己该何去何从,要逃离出去吗,还有古堡真的将他们放养在这片土地不管了吗。 杀人,自己要去哪里杀人,这些人又真的该杀吗,姬歌低头攥紧手中的包裹,麻布上血迹斑斑,除了黑鹰他一路所杀之人的左耳都在其中。 软弱只是出现刹那间便被掩盖下去,仇恨锻造出的钢铁不允许有薄弱之处存在,自己现在每杀一人,杀掉仇人的把握就大上一分。 姬歌再次出发,踏上未知却注定撒满血腥的道路,眼神坚定。 他是杀人者,但他心中有一杆秤。 第三十六章 初临沙石 黄沙漫天,一望无际的荒原绵延至天地交接之处,立身其中,顿有一股苍凉寂寥的气息弥漫心头。 姬歌距暗闯匪营杀了黑鹰之后漂泊在荒原也有了几日的时间,一路上,他避开了不知道多少急红眼搜查附近每一片土地的马匪,当然免不了起冲突,只不过是让他的包裹中又多了几个新鲜的左耳。 初次杀人,只觉得恐惧,杀多了之后,就剩下满心的麻木。 他按着记忆中老铁头言明的沙石城的方向一直前行着,老铁头常去那里收购些皮货。 “咯嚓。” 姬歌踩断一块风化了的看不出人或是兽的骨头,眉头渐渐皱起,越是靠近沙石,沿途的骸骨就愈加多了起来。原本只是偶尔有几处鼓起的土包中露出一角,可现在路上几乎是森白一片,没有被掩埋,密密麻麻地堆散在黄土上,不时有赤蝎欢快地钻来钻去,虽然还是烈日炎炎,可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向四周一望,竟是多出了不少赶路的身影,也有人发现了他,只是冷着脸远远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姬歌收回目光,原本还有些担心有所偏差,可现在笃定了自己走得不错。不过,看着些人的模样,都是强人之辈,估计手上也是沾满血腥,那沙石城中可以想象,心里隐隐对沙石城生出一种厌恶感。 抹了抹头上的脏汗,更多的是凝结成霜般的盐渍,他继续闷头赶路。 没多时,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也越来越混杂,即便是姬歌埋头赶路,可是以他年纪样子,还是避不了有麻烦找上来。 “嘿,前面的黑发小子,对就是说你!等等大爷,大爷问你几句话。” 姬歌压下心中的烦躁,停下身子,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喊自己留步的几个大汉,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煞气。 周围混乱的人中不乏有强盗,黑贩子等凶徒,闻声都多看了一眼。 这是三个袒露着胸膛的大汉,发色皮肤都呈现出如黄岩般的黄褐色,强健的肌肉高高鼓起,看起来十分彪悍,可眼里还是藏不住一股浓浓的局促感,像是从某个小地方初次出来的乡巴佬一般。 “怎么说话的!呵呵,对不住这位小兄弟,我这位弟弟实在不会说话,不懂规矩,我们哥几个都是粗人,你不要放在心上。”其中最高大魁梧的一个重重拍了一下那个叫姬歌停下的莽货脑袋,急忙赔罪道,他心里暗惊果然不愧是野火原西边最中心的地域,眼前这个看起来没多大的少年都有这样的气势,恐怕绝没有少杀过人。 他犹豫了一下,从背后的布包中掏出一枚金块递给姬歌,脸上肉痛之色一闪而过,显然他们也没有多少财物,向周围惊动的人强挤出笑容连连点头,随即向姬歌说道:“这位小兄弟,我叫石鲁,第一次来沙石城,只是想打听下里面的境况,好找个活干。” 石鲁身后那个被拍了脑袋的憨大汉痛地龇牙咧嘴,摸摸自己的头,愤愤看了姬歌一眼,赌气般扭过头去。他只是看姬歌不大的样子,没想到也这么不好惹。 姬歌没有接过金块,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见姬歌摇头,几个大汉露出一丝失望,刚准备把金块收起,突然一旁蹿出一个矮小干瘦的胡子男奋力跃起将金块一把抢了过去。 “你!你……” “嘿嘿,几位爷别动怒,看你们都是第一次来沙石,我可是土生土长在城里的,城里没有我不熟的地方,不管是酒馆,还是几位爷想找点乐子,嘿嘿,只要你想去,没有我不知道的。” 胡子男嘿嘿笑着,贪婪地亲了口手中的金块,啪啪溅了不少口水,把金块揣到腰间,他抬起头妥妥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原先睡得有些糊涂的眼睛此时精光洋溢。 原本自大汉拿出金块,周围人有些炙热的双眼见胡子男先一步夺去,讪讪地摆摆手走开了,也有几个穷凶极恶之徒深深看了眼他们,那闪烁的红光,恐怕是惦记上了大汉。 没想到这个相貌猥琐的胡子男这么无耻就把金块按在自己的腰包里,石鲁张大了嘴巴,转念一想反正自己问路也没想拿回去,也只有捏着鼻子让他带路了。 “好吧,你给我们带路吧。”石鲁无奈的说道,身后两个大汉都是狠狠瞪了一眼胡子男,可是被胡子男自觉当成了走到绝境之时出现了个大善人拯救的感激目光。 他心安理得的嘿嘿笑着,身子显得愈加瘦小,胡子一撇一撇地动着,活像只大老鼠。 “好咧,我带你们长长见识。”胡子男得意地把手缩回腰里,掂了掂分量,够自己好些日子享受的了,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率先迈开步子,竟有股神采飞扬之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来头。 路旁不时有熟识的人瞅见胡子男,颇有深意地望了望他们,还隐有一丝嫉妒,低头嘀咕着:“这贼老鼠又拉上了生意,哼哼,看这模样,宰了不少啊!” 石鲁脸上的表情愈加无奈,望了望姬歌。 “我也跟你们一起。”姬歌向他点点头,跟上了一起。 在周围人奇异的眼神注视中,他们来到了一处高地,遥遥向下望去,可以看见沙石城庞大的轮廓,在辽阔无垠的荒原上格外刺眼,犹如巨兽。 “瞧好喽,这就是沙石了!”胡子男指着,似乎对自己居住的地方很是自豪,尽管他没有一处真正属于自己屋子。 沙石城顾名思义,通体用大块大块的沙岩高高垒起,堆砌而成,岩块之间没有丝毫缝隙,浑然天成,高墙上有很多处烟熏火燎般的黑痕,昭示着存在有很多岁月了,尽管千疮百孔,但在风尘中稳稳矗立,仿佛会存在更久而不倒,沧桑之意缭绕其中。 “沙石周边原本有存在有很多处鬼神刀砌般的建筑,但无论多么壮丽都消逝在了不息的风暴中,只留下质朴无华的沙石,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天灾人祸都没有崩坏。”胡子男猥琐的脸上不复贼色,语气甚至有些庄重道:“所以沙石立下规矩,无论在外有多少血仇大恨都不得在城内动手,是规矩就一定要遵守!” 在缴纳了一些让胡子男念个不休的进城费用之后,当然姬歌那份是石鲁出的。他们一行人穿过城壁,短暂的昏暗之后,眼前刹那光亮起来。 姬歌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出了荒原,脱离了骷髅古堡,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城,许多小贩们席地而坐,大声吆喝着叫卖,酒馆鳞次栉比,其中来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熙熙攘攘,各种聒噪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耳畔,让姬歌有种恍若隔世般的感觉。 石鲁三人看到久违的场景,也是神色略有激动,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汗水,牲禽,酒香,还有鸡屎的味道,看得眼花缭乱,头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几位爷,别站在城门,堵着路了……” 胡子男看着几人呆呆傻愣着杵在那里,撇撇嘴,胡须扯动间生出浓浓的鄙视,心里暗自得意,觉得自己仿佛高大了很多,默默骂了几句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可嘴上还是恭恭敬敬说道,毕竟自己的财路可全指望他们了。 “噢,噢……”石鲁醒转过来,支吾几声,黄橙橙的老脸上微红。身后两个弟弟也是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挪了挪位置。 姬歌却是眼瞳微缩,多看了一眼中央一处人头攒动的酒馆中,那里窗口赫然露出一个黑衣的少年身影,黑衣和姬歌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不动声色的跟上胡子男的脚步,还是第一次见到古堡中下来的其他少年,心里暗道果然也有人在这处地域里。 “赌斗了,赌斗了!大家去看热闹去,不然就挤不进去了。” 一个粗声兴奋地嚷嚷道,陡然间有很多小贩都放下手头的生意,也不收拾就头也不回纷纷跑向出动静的方向,片刻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看着那个黑压压的方向,石鲁姬歌几人都有些愕然。 胡子男神色也兴奋起来,握着拳头垫垫脚尖张望着,似乎跃跃欲试也要赶去凑热闹的样子。 第三十七章 沙石紫华 由一声吆喝引发的轰动让石鲁几人看得都有些傻眼,沙石城的民风彪悍,让他们咋舌不已。 胡子男猥琐的脸上容光焕发,像打了鸡血般激动,拽了一下石鲁,边向那边走,边说道:“快,快去看看,赌斗可是沙石的一大节目!” 沙石城被几个存在年头很长的大势力垄断权力,制定了森严的规矩,但野火原上的儿女若是不见鲜血,那便永远都是家鸡,所以自古老就传下一个悠久的解决方式,赌斗! 不管沙石里的权柄怎样更易,这个历史却被他们心有灵犀般遵承,代代流传下来,每一场都成为沙石城居民们茶余饭后的一大谈料。 荒原儿女的血性大抵如此,即使安于平凡,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磨灭。 姬歌也随着人潮走到了城中央的一座高台下,石鲁几人仗着身材魁梧,块头大,硬生生挤到了最里圈,胡子男连连赔笑,一旁的人瞪眼怒骂,但看到他们粗壮的身子心里没底也就敢怒不敢言,饶是如此也有人暗中使绊,石鲁几人身上多出了好几道淤青,疼得他们呲牙咧嘴。 高台下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堆里的空气污浊至极,各种怪味几乎让姬歌都快要窒息了,屏住呼吸他仰头向台上看去。 高台上站着两个典型的荒原汉子,粗眉大眼,肌肉虬结,随着用力青筋都鼓起如一条条恶心的蚯蚓,一个独眼蒙着罩子,另一个稍微精瘦些,此刻正死死盯着对方,怒火冲天,不过在注意到台下拥挤的人群,还是有些虚。 那精瘦大汉眼中藏着一抹隐秘之色,脸上有些焦急,看似想尽快解决这场赌斗。 台子上的石块都黝黑发亮,泛着铁一样的色泽,其上坑坑洼洼的,沟缝之间还有污泥,那是陈年的血渍,一股血腥而沉重之意迎面扑来,让稍微血气不足的羸弱如胡子男之辈都面色通红,呼吸急促起来。 姬歌突兀发现那石块上密密刻着一些字,歪歪扭扭看不清晰,像是种诡异的符号。 胡子男看出他们的疑惑,努力平缓下呼吸,眼睛里弥漫着血丝,放着强所未有的光,适时解释道:“嘿嘿,那是一个个死人的名字,死在这决台上的人,将被永久刻下耻辱的印记!” 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比死更加可怕,如果没有深仇大恨实在逼不得已,谁也不愿轻易登上台。 两个大汉心里都清楚,高台之上,他们二人只能活一个! 生者享受尊荣,死者难以瞑目。 残酷的生死之争让他们都会出尽全力,动辄便是杀手。石鲁几人也开始融入周围人群火热的氛围,随着人们兴奋的咆哮,脖子都红了,扯着嗓子大声吼着。 “战!战!战!” “杀了那个猪猡!” “两个杂碎别慢腾腾的了,要打就快打,大爷等急了!” 石鲁几人激动得面色潮红,眼神中绽放着慑人的光彩,荒原男人的血脉都是渴望鲜血的,还没有真正了解沙石,他们身上就逐渐沾染上了它的气息。 姬歌皱起眉头,四处扫视一圈,心头起了一股抑制不住的烦躁,连身体内的黑气都翻滚起来,他看着周围人癫狂的面孔,瞳孔中的黑芒一闪,显得诡异而冰冷。 胡子男似乎是被热气冲昏了脑袋,矮小的身子居然手脚并用攀上高台,露出半个身子,声音因为嘶吼过度有些嘶哑,胸口剧烈起伏,急喘不停指着两人嚷嚷着:“两个怂货还不快动手,难道要我们这些老少婶婆教你吗!” “哈哈哈,就是,快打快打!” “战!战!战!” 没有人责怪,众人都一阵哄笑,指指点点发出恶意的问候,挥舞着拳头向高台重重砸动,愈加亢奋起来。 “哼……”两个大汉都是发出冷哼,被激得有些受不了,旋即狠狠地瞪了一眼对方,几乎是同时猛踏一步,向对方冲去,招式狠辣,一出手便是直取要害! 决台上,两人战成一团,台下,人群中的呐喊声也更加澎湃,爆发出的轰鸣之声千丈可闻。 不时间,很多围观的人都看准了自己心中的胜者,纷纷从怀中腰包甚至是脚板下掏出财物扔到属于那一方的地盘上,气氛越来越火爆起来。 姬歌只是看了几眼,便失去兴趣转过头去,这两人除了出招阴狠,不留余地之外并无任何出奇之处,没有自己可以借鉴的。 反观众人都沉浸在了高台上的生死搏杀之中,即便是石鲁三兄弟也是看得握紧了拳头,出了一身的汗,对于他们来说,招式并不要多么华丽,只要够直接暴力,能听见拳拳到肉的声音那便足够让他们舒爽得骨头都酥了。 他们想看的就是这样毫无花俏,更接近野兽般的厮杀。 “喔!见亡灵的!怎么没踢中,废物!” “嘘……” 台上,一个独眼大汉迅速闪过敌手的刁钻一脚,返身狠狠用肘部一捶,将对方打得狼狈退了几步,这样偷袭不成反而吃了一记重肘,让底下的人爆发出阵阵嘘声,还有人因为之前夸下海口此时恼羞成怒地喝骂。 “哎!明明快要踢中的,真是!他怎么反应这么快……” 石鲁那个之前堵姬歌路的莽汉兄弟愤愤不已,为这一击不中感到可惜。 胡子男扭过头朝他嘿嘿一笑,颇为自得的道:“那独眼龙可是赤狼首领的手下干将!这局我压了他,看样子,嘿嘿……十拿九稳了!” 他猥琐的脸上笑容像朵蔫坏的花儿,刚刚他从腰兜里犹豫了很久,才念念不舍地把刚揣进去的金块丢了上去,看到了自己压的那边占了上风,不禁洋洋得意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更多的金块在向他招手,他已经在想该怎么挥霍了…… 姬歌看去时,在他的眼中两个大汉的动作像是放慢了很多,观望了一会也确定不出意料的话,便是那独眼大汉稳赢了,无论是力气还是速度,独眼大汉都胜出对方不止一筹。 果然,在独眼大汉强势的猛攻之下,那精瘦的汉子有些相形见绌,被压得连连后退,逼到了一个角落中,气力一散腿便软到在地。 “桀桀!”独眼大汉狞笑一声,眼中凶厉之芒闪烁,猛然高高跃起,再一记重肘就砸向精瘦大汉的头部,若是被砸中,恐怕连红白脑浆都得溅出来! 就在这一刹,重肘临头的一际,有些人头转开不忍心看了,更多的人眼珠通红地盯着,然而下一幕让所有人都一怔,随即惊涛海浪在心中掀起。 在高台的角落,精瘦大汉看着即将坠下的重肘,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脸上都被刮的一痛,无边绝望升起只能下意识的将手挡在眼前。 浑浊的天穹下,一道耀眼的紫色光华亮起,从精瘦男子的脖子上蓦然涌出,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覆盖了他全身,独眼大汉在空中脸色大变,还未落地便被一股恐怖的巨力弹了出去,咻的一声砸到了周旁一座酒馆里,连墙壁都砸出了一个深深的窟窿。 “这……这,这是什么?!” “这是血……还是法的力量?不,不可能,若是他拥有这样的力量,之前怎会如此狼狈!” “这,究竟是什么!!”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目光有些呆滞,眼前的一幕确实超乎了他们的想象,此时心中疯狂的疑问就脱口而出,轰轰盘旋在天空,面面相觑间气氛愈加沸腾起来。 骤然间,酒馆中原本谈笑风生的一桌人中有一个高大矍铄的老头子拍桌猛地站起,眉头紧紧拧成一团,一股肃杀之气散发开来,使得酒馆中的人都不敢开口,空气都似凝滞了般。 老头子眉发都是苍白的,身子却健壮得不像话,暗红的眼眸骇人得明亮,向桌边挨着的一位黑衣少年示意了一下,就兔起鹘落般几个起落猛然纵到台上,在所有人敬畏至极的目光中老鹰擒鸡般一把将紫光敛去下的精瘦汉子掳走。 精瘦大汉绝望悔恨溢满了双眼,耳边回响着老头子冷冷的话语。 “哼,最后一个漏网之鱼还痴心妄想躲藏,终是露出了马脚!” 胡子男倒退了两步,晃到姬歌身边,失神低声喃喃道:“当年那个事件中竟然还有活着的人,不是死了个干干净净吗……”还没说完,浑身一抖,神色隐有恐惧,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周围也有少数知情的人惊异中道出了真相。 “那,那是当年的沙石禁物,触之不详,这紫色碎片竟然还有的遗落在外……” 含含糊糊的解释却引来更多的疑惑,可他们却暗中忌讳着什么东西,紧紧合上了嘴巴,无论旁边的人怎么付以利诱,都没有再说一句。 看着突变的高台,姬歌眸中精光闪烁,心中剧震,绝对没有这样的巧合,眼前发出紫光之物应是与他怀中得自黑鹰的紫骨同源,那不畏生死的黑鹰死前也要伸手去够的东西究竟有着怎样的奇异。 黑鹰曾误以为自己是来偷一件东西的,他口中的“他们”又究竟是谁?而“他们”的目的如果没错,恐怕有着很大可能就是这紫骨,而那个东西现在就在自己身上…… 姬歌感觉自己仿佛牵扯进了什么秘密之中,置身其中只是不知道是好,亦或者是坏…… 第三十八章 宿醉 周围人群七嘴八舌的讨论声轰轰传来,姬歌放弃了继续去想,反正对于荒原来说,自己不过只是一个过客,无论是非仇怨还是血腥秘闻都和他无关。 半晌,分散了下赌的财物之后,见空无一人的高台之上再无热闹可看,人们渐渐三两离去,胡子男也啧啧嘴,抚着自己的胡须向他们说道:“走吧,那人被“老不死”抓走了,嘿,没活路了!” 一行人刚走出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一声脱口而出的惊诧之声。 “姬歌?” 姬歌顿了一会,随即缓缓转过身,果然是之前在城门酒馆看见的黑衣少年,身后跟着几个身材威猛的大汉,没想到自己身上穿着肮脏的毡衣,他居然能认出来。 姬歌淡淡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而一旁的石鲁也疑惑不已。 “哦……没事,认错人了……呵呵。”黑衣少年一怔,立即反应过来,脸上堆起笑容向他赔礼,眼中有异色一闪而过。他身后的几个大汉都暗自露出奇怪的神色,仿佛在他们眼中此人不应该是如此。 姬歌多看了一眼黑衣少年,确认自己的确对他没有一点印象,向胡子男开口道:“走。” 胡子男望着黑衣少年身后几个熟悉的身影,腿都有些软了,此时听到姬歌的话连忙答应:“对,对,好,走走……” 当几人走出了黑衣少年的视线,黑衣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冷笑一声,就这样直直看着,冷声道:“我们也走吧,继续喝酒去……” 姬歌默不作声地走在路上,石鲁几人也识趣的没有多问及有关他的事,他心中蒙上一层淡淡的阴霾,黑衣少年虽然隐藏极深,可他还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莫名的敌意,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姬歌尽力回想在古堡中见过的每一个少年,他可以确认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在沉思中他们来到了一家破落的小酒馆,看来里面光顾的人不多,整个酒馆之中只有几个桌椅,桌子都很是陈旧,其上还泛着污腻的油光,临近黄昏了,在夕阳余晖下一个胖乎乎的半老男人正杵着下巴坐在那里,硕大的头不时倒向一边。 “呦呦,还有人有生意上门不做,不做我可就走喽……”胡子男人还没走进去,就大呼小叫起来,朝着那胖老头挤眉弄眼,嘴巴里佯似要走的意思,可实际随便找了个位子就看似讲究地抹干净一屁股坐下,死死吸在凳子上,恐怕有人拿着砍刀追他也不会挪半步。 胖老头原本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听到自己最不爱听的熟悉声音又在叫嚷起来,猛然站起重重一拍桌子,指着胡子男的鼻子怒喝道:“又是你,今天死也不给你吃霸王餐了,哼哼,想赊账,门都没有!” “唉唉,别啊,嘿嘿,你看我带了谁?”胡子男听到胖老头一见面就揭他的短,脸皮微红焦急地走上前去,勾住他的脖子凑在耳边嘀咕。 “你,你干嘛?哼!就算跟我套近乎也不可能,除非你结了之前的账……嗯?什么……”胖老头还在兀自嚷嚷,听到胡子男的话渐渐安静下来,瞅着胡子男指着的姬歌几人,心里立马忙活开来,这可都是财主! 胡子男拍拍他肥嘟嘟的胸口,丢给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又抖抖自己的怀包,哗哗响声中笑得无比灿烂。 “哥哥腰包有了底子,怎么会忘了兄弟,嘿嘿,之前都给我一并结了吧!”他方才趁着人群都陷入混乱中,没人注意,利用靠前的位置遮挡住目光偷偷一把撂走了不少金银之物,一想到其他人反应过来时发现属于自己那份分的少了很多的精彩表情就忍不住得意,此刻揣着沉甸甸的,说话底气都足了很多。 胖老头眼睛一亮,果然不枉费自己对他这么好,也不管胡子男的自言自语,回了个感激的眼神就上前招呼他们,石鲁略显生涩更多是胖老头一通天花乱坠说服下点了很多烤鹅,肥肠之类的荤食,还有几罐酒。 胡子男对他们一笑,如实说道:“我的确有点徇私,各位爷见谅,不过胖子家的味道的确不错,至于价钱也是沙石最公道的。” 石鲁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太介意这些,来到自己以后会呆很久的地方怎么能不吃一顿好的。 在胡子男乱侃中,说了些城头城尾的小传闻,也不算无趣等了没多久,胖老头就端上来一盘盘的油光酥嫩。 几个大汉看块头就很能吃,即使是胡子男在捻了一块肥肠塞进嘴里,回味了很久,一副享受的神色,骤然发现已经被消灭了大半也奋力加入抢食的行列。 至于姬歌更加恐怖,在石鲁几人惊骇,胖老头越看越欢喜的神情中接连加了八只烤鹅才拍拍肚子,示意自己吃饱了。 “哈哈,小兄弟果然好肚量!来来,哥哥也不会说话,走一个!”石鲁端起酒杯敬他,仰头就一饮而尽。 “对对,要不是我路上喊住了你,咱几个还能在这一起吃喝吗?哈哈……”那个莽货也擦擦满嘴的油水,拉拉那个只知道闷头吃的木讷兄弟,同时站起来倒满酒倒进肚子。 姬歌看着眼前满满一杯溢出不少的酒杯,眼前有些朦胧,他想起了很多,想到了第一次喝酒时的场景,想到了……老爹。 他二话不说举起就大口灌到嘴里,荒原的酒最是有劲,辛辣之感入喉,像吞了火液一般火辣辣的,到了腹中一股热气升腾而起,涌上他的脑袋,额头都渗出汗来,他的眸子无比的明亮。 “喝!” “喝喝,哈哈……” …… 姬歌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只知道一昧灌入喉咙,酒是时光泪,最是催人,豪爽的大笑声和杯盘碰撞声中让他想起了很多或喜或悲的往事,喝到最后酸甜交加,渐渐变成苦涩弥漫在他的胸膛,眼前模糊起来。 他只知道一醒来时,自己就倒在床上,身上还泛着刺鼻的酒气,只觉头痛欲裂,嗓子干裂,晃晃昏沉沉的脑袋,双臂撑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石鲁三兄弟还有胡子男甚至连胖老板也歪歪扭扭地躺在旁边的床上大睡,胡子男还大声扯着呼。 有些摇晃的站起身子,姬歌轻轻打开门,柔和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不禁眼皮微眨,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阵带着稍许凉意的晨风吹来,扫走了宿醉的昏意。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了,什么都不想,让酒精麻痹自己,彻彻底底地放纵一场,这一年来,他活得很辛苦,连喘气都要小心翼翼,迈错一步便可能陷入无尽深渊。 “呼……” 姬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是小酒馆的后院,没有多大一目了然,他径直走到井边,拎上来一桶井水,冰凉的井水甘甜沁人,他咕咕喝了几大口,才稍解喉咙的灼渴之意,双手泼在脸上,眉眼全被打湿,让他最后一点的困意也消尽而去。 他低着头望着井水里的倒影,当年那个少年已经成熟了很多,棱角也逐渐显露,稚嫩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刚毅和隐忍,黑色的瞳子幽深而澄澈。 姬歌将脸埋进水中,憋了很久很久,他猛然拔出,桶里的水哗哗乱溅,在阳光下竟然映射出彩虹般的斑斓色彩。 “小兄弟,你醒了啊,呵呵,果然是年轻人啊,我这就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胖老头哈着气从房间里慢腾腾走出,伸了个懒腰,看见姬歌,怔了一会随即笑着招呼道。 第三十九章 血磨盘 姬歌和胖老板吃完了的时候,石鲁三兄弟还有胡子男还在呼呼大睡,看来不到下午是缓不过来了。 在小院里舒展了几下,犹豫了一会,姬歌向胖老头问道:“沙石中,有杀人的地方吗?” 胖老头眼睛猛然睁大,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会问出这个问题,但想到昨夜醉酒后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悲苦,不禁暗自长叹一声,沉吟了片刻,语重心长说道:“城外左侧百米不到,便是臭名昭著的“血磨盘”!说罢也不过只是个天然的巨坑,不过近些年怕是要被鲜血溢满了,我昔日年轻时也曾好勇斗狠,可是想想当年的幼稚,唉……” “血磨盘是由沙石的几个大财主筹资组织,其内什么样的人都有,不乏有老匪,小孩,怪兽,疯子……哼!全都是为了满足人们心中的兽性! 你,你可想好了,那是真正的血腥厮杀,你死我才能活的鬼地方,进去容易,出来可就……不一定是站着走出来了。” 胖老头很是忧心,想到因为自己年轻气盛时投身杀戮,失去了很多至亲的东西,后悔莫及之下做了一个潦倒的小酒馆了却残生,他不想今日在看到眼前的少年走上他当年的老路,那是条不归路。 姬歌认真点了点头,他不愿辜负胖老头的肺腑真言,可是自己终究和他们不一样。 “我明白,我有分寸的,只是去看看而已,等他们醒来您帮我解释一下。” 他打开小院的门,离开了。 小院里只剩下胖老头紧紧皱着老脸,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姬歌,以他的年纪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姬歌是为了安慰他,自己还是改变不了当年的少年,这一切都是命运作弄。 他摇摇头,转身继续忙活起来,自己的时日也不多了,终是有朝要去和当年愧疚的人相会,想太多也是毫无意义。 石鲁几人待到临近黄昏之际方才拍着自己如灌了铅的脑袋瞎叫嚷着起来,四顾之下发现姬歌不见了,胖老头和他们随意扯了几句糊弄了过去,胡子男就率先按捺不住饿了一整天的肚子钻进了厨房,他脸色苍白,昨夜就数他酒量最差,还偏偏非要逞强,本来填了些东西都给吐出来了。 姬歌走出小院时,晨光中已有小贩出来摆起了摊子,让他有种久违的感觉,仿佛当年经常焦急赤脚就跑出来的小厮,耳边恍若还回旋着叔叔婶婶的调笑。 他皱了皱眉,将回忆都锁在心里,不再去想,顺着不多的人群走出了城门,一堵墙外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般,刚始出来就有股荒凉的气息打来,让有些意识不清的人醒悟这里还是荒原,是罪孽横行的无法之地。 土壤上还结着昨夜冻出的薄冰,在柔和的阳光下渐渐消融,化为水珠渗入龟裂的缝隙,那缝隙中隐隐有着绿意。 姬歌踏着微凉,向左侧走去,不多时就看到了胖老板所说的巨坑。 这巨坑足足有半个沙石大小,轮廓清晰,仿佛是一只神灵的手掌挟着不可思议之力按出来的一般,其内中心部分坐落着一个环形的战场,可以容纳下千人而丝毫不觉拥挤,让所有第一次见到的人都惊叹不已。 此时里面的人还很少,只有一些佝偻的老人神色麻木地清理着昨日遗留下的血肉,还混杂着些残肢断臂,看伤口像是被野兽撕咬出来的。 姬歌走了进去,一路上紧紧皱着眉头,厌色很浓,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无处不在的血气,路旁有阴沟里还不时冒出惨白的浮尸,昭示着血磨盘之名,森然如人世炼狱。 “止步!” 前方突地传来一声冷喝,一个眉眼清秀的年轻人从一处建筑中走了出来,瞅见竟有人大摇大摆闯了进来,怒气冲冲道。 “这里可不是随便来耍闹的地方,快快离去。不然你也看到了,喏,这就是来这里捣乱的下场!”年轻人白嫩的面孔上因为动怒泛起一丝红晕,他朝那些阴沟里努了努嘴,发出警告。 姬歌驻足,顿了一会儿,向那空旷的偌大战场上指了指,说道:“我想上去。” “哦,你想参加,那好,跟我来。”年轻人露出异色,仔细看看姬歌的模样,有些不屑的点点头,随即转身进了那栋建筑。 进了屋之后,年轻人坐在一个桌上,翻出本册子,也不正眼看姬歌,若不是最近死亡机率越来越高,吓得最近报名的人越来越少,他可没这闲工夫去理睬这个毛头小子,有时间还不如去找沙石找找乐子。 “姓名,算了,看你这样恐怕也没有姓氏,直接说名字。” “大蛤。” 年轻人抬起头瞥了一眼,果然不出他所料,名字这么老土难听,不是盗贼窝里出来的,就是穷人家难养活的贱种。 “好,继续,是参加个混斗还是决死。”他拿着笔在册子上刷刷飞舞着。 混斗是些缺钱的汉子或是来锻炼的小匪之类的人在一起互殴,带着玩票的性质,一般不会死人,算是开胃菜,只有决死局才是血磨盘的重中之重,往往不死不休。 “决死。”姬歌不知道两者有何区别,但他是为杀人而来,自然要选最绝的那个。 “呦,缺钱缺疯了,冲昏脑子了吧,你这小身板估计会被那些个凶徒撕开来的!”年轻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怕是不知晓决死局里都是什么人吧,也不知道哪来的好心提醒了一句,让这小子心里有点底子。 “决死如果可以杀人,那就选决死。”姬歌淡淡道,对年轻人的话不置可否。 “好好好,你想死没人拦着你,哼!”年轻人恼羞成怒,把册子丢给姬歌,吵吵道:“爷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浪费时间,自己去填。” 说完,双手抱拳扭过去生着闷气,难得自己发次善心,可这小子居然不领情,还当他的话是废话,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贱种。 姬歌拿起册子,看了看,有些生涩地执笔在册子上简单写了几个字,就重新扔给年轻人。 年轻人再一次诧异地看了看姬歌,微嘲道:“看不出来竟还认字,只不过这写的,歪歪扭扭比狗刨出来的还难看。” “好了,我带你去个密室等着,要到入夜才开始呢。”他起身带着姬歌去了一间不大的密室,不时有人向他打招呼,看得出来年轻人混得还不错,挺吃得开的。 “你在这等着,食物会有人专门送过来,肯定比你这辈子吃的都要好,好好珍惜吧。”他留下一句话,转身就准备离去,时候还早,沙石的姑娘们都很想他了吧…… 他身子一顿,忽然想到了上头的叮嘱,一想姬歌这样子似乎不大可能,但还是回头不放心地问道:“你,不会拥有那种力量吧……” 看了眼年轻人怀疑的样子,姬歌开口:“什么?” “就是血与法的力量!” “没有。”姬歌如实回答。 “哦……”深深望了一眼,年轻人关上密室的门,若有所思的离开了。 第四十章 巨斧诺拉斯 姬歌坐在密室中,缓缓吐息,昏暗的空间里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期间除了有打扮娇艳的小女仆专门送来一大盘食物之外,就没有任何人问津,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咯吱。”虚掩的木门被推开,狭小的密室里照进光顿时亮堂起来,姬歌平静抬头,眼睛中有夺目的光芒闪烁,只是维持了刹那便散去了,却看得年轻人一怔,脑子突然有些空白起来。 “时候到了吗?”姬歌看向脸色愈加显得苍白的年轻人,淡淡问道。 “噢……到了,走吧。”年轻人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迈着两只比早上更加虚浮的双脚朝外走去。 姬歌跟上,与他并肩走在过道里,不时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有些不相信这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实力可以参加死斗,但不管怎样,一想到今夜这个小子要遇见的对手,一个高大可怖的身影在他们心头浮现,内心里就暗自下了一个答案,这小子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姬歌冷眼看着周围人那充满同情和幸灾乐祸的神情,心里却隐隐升出一种期待,只有强大的对手才能够激发出自己隐藏的未知潜能,那是一个更加强大的人格。 年轻人回过头,脸上也有几分同情之色,说了几句自认为合情理的话。 “实话告诉你吧,你可真是不走运,竟然和那个大块头撞上了,唉,现在要是有遗言什么的都跟我说吧,不然的话,在场上估计也没机会说了。 还有,你虽然看起来穿的破破烂烂的,不过这些年还是有几分家底子吧,告诉我藏在哪了?我也不做黑心事,找到了宝贝,你死后我会尽力帮你留个全尸,买个棺材埋了的! 人死了有个棺材住和抛尸野外可就大不相同了,就算变成亡灵你也会感激我的。 怎么样,还算不错吧,绝对良心价!不信你可以打听打听,这方面我还是很有信誉的……” 年轻人兀自嘴皮子翻飞说着,唾沫乱溅,看这娴熟的样子恐怕没少做这样的勾当,见姬歌一直默然不语,他还是不死心最后拖长声音问了一句。 “话说,你真的不要?人死了,留那些破铜烂铁有什么用,还徒费惦记的功夫,不如把这些祸害之源丢给我消受,你也了却一点烦恼,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你放一百个心,我绝对会给你找个安生的最好地方,活着时候像条狗一样累,死了也好享受享受。” 年轻人做着最后的努力,他仿佛看见了姬歌的为难下藏着巨大的宝库,只要再加把劲就可以说动了,于是咽咽口水,准备继续开导。 “闭嘴!”姬歌十分不耐烦,顿下身子寒声道,冷冽的目光吓得发浑的年轻人腿脚一软,立即合上了嘴巴。 年轻人讪讪走快几步,不让姬歌看到他鄙夷的神色,心里愤愤暗骂起来,哼!什么吝啬东西,这么公平的买卖也不做,当真是越穷越是铁公鸡,连一个铜子都抠不出来,小爷才懒得管你! 还未走进巨坑中央的环形战场,姬歌耳边就传来阵阵如潮水般声嘶力竭的咆哮,充满着人性最阴暗的色彩。 “杀了那个笨猴子!对,就是这样,活撕了他!” “蠢猪,你倒是还手啊!老子压了那么多在你身上可不能白花了,你祖母的!” “混蛋你要是敢给我输了,老子就算把你从臭水沟里捞出来也要扒了你的皮!” …… 姬歌走到光亮处,中央的战场处燃起了巨大的篝火,将这里的火爆氛围烧得更加炽盛,一张张疯狂叫嚣的面孔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如恶魔的分食盛宴。 整个巨坑之中恍若是属于魔王的鬼蜮,人们为生命的逝去和亲眼的目睹而狂欢,在他们眼中看不到一丝怜悯,仿佛杀戮只能给他们带来快意。 而偌大的战场之中,只有孤零零几个彪形大汉还在做着最后的厮杀,地上已倒下了很多人,有的鼓起求生的渴望,挣扎着向场外爬去,却被外面一个个手执利刃的奴隶主狠狠捅进了心窝,只是剧烈抖动几下,便逐渐僵硬下来。 如果说沙石的赌斗台是民风彪悍的产物,为了解决两者不可磨灭的仇怨的话,那血磨盘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人们心中最深处的可怕兽性,血腥的死斗更多的是利益和大人物的意愿。 走上这场中的人大多尸那些实在找不到谋生的路子的人,只好出卖自己的性命,在生死之间一次次游荡而拿到高额的赏金,最后沉溺于其中,在杀戮中仿佛可以释放所有的不如意。 或者是那些没有人权的奴隶,作为大财主的货物投在这死亡率很高利润更高的黑色交易之中,往往都身不由己。 姬歌在年轻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入场口等待,看着场上野兽般的搏杀,年轻人也兴奋起来,口中不时爆出几声粗口。 经过拉锯很久的混斗,一个足有两米高的大汉一记勾拳将另一名大汉打的重重摔在地上,眼珠子鼓出冒着黑血,身子还在痉挛着,眼看是不活了。 那大汉高高举起双拳,享受着此刻属于他的荣耀,拳头重重砸在自己**的胸口上,彭彭作响,仰头发出咆哮。 “好!不枉费老子押了你,哈哈,给老子争气,大赚喽!赏!”看台上有人说着,向场中扔了两坨金疙瘩。 “干!怎么会这样,蠢猴子真是没用的废物,给我死去!”更多的是押错筹码恼怒的声音。 “都别吵吵了,第一场决死局大家都想好押在谁身上吧,哈哈……” 场中突地哐当一声巨响,一个高大的不似人形的身影落在场中,那原本胜出的大汉还未下去,将金坨塞进怀中,一瞪眼就准备怒吼,但一见来人的模样就立即强忍了下去。 “哼,轮到你爷爷了,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场中的大汉足有两米,在常人中已是极高的了,但在来人面前却是矮出了好几个头,怕是有三米了,浑身肌肉仿佛钢铁浇灌一般,扛着一口刃口锋利的巨斧,随意往那一站,像是从远古战场中走出来的恐怖战争兵器,散发着让人发怵的可怕气息。 这巨汉始一出现,看台上的人群都激动起来,纷纷呐喊着他的名字。 “诺拉斯!” “诺拉斯!” “诺拉斯!” 巨汉冷冷一笑,随手把那混斗中胜出的汉子一把拽起,像拎只鸡崽子般简单,一巴掌就将他拍飞出去,那汉子鼻青脸肿的狼狈不已,却不敢说一句,捡起金块就灰溜溜蹿了出去。 巨汉横扫四顾之下,竟没有人敢和他对视,他把肩膀上的巨斧杵在地上,登时砸出了一个不浅的坑。 “诺拉斯的对手是谁?上来受死吧!”他狞恶的面庞上流露出暴虐的杀气,让不少虚浮如姬歌身边这位竟是打了个冷颤。 “轮到你了,上,上去吧。”年轻人将姬歌往前一推,那眼神分明是说自己之前所说不错,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姬歌打开推门,利落的一纵而上,身子稳稳落在场中。 “嘘……” “咦,血磨盘是衰落成这样,找不到人了吗?” 火光把姬歌年轻的面容照亮,看台上骤然爆发出一阵轰鸣,嘘声不断,看来对上场的是一个少年感到很是无趣,这样的小崽子能在诺拉斯手里留多久? 有做作的大肚财主还看似不忍地掩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去看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诺拉斯会把他剁成几段?” 这是所有人心中仅有的疑问,至于其他的念头还没有升出,便在诺拉斯的巨斧下扼杀在了摇篮中。 第四十一章 狂乱斧影 熊熊的篝火跳跃着,似乎在舔舐着这个世界的阴暗,将入夜后捎来的刺骨寒意通通驱散而去,一如场面的火爆气氛。 “赶紧的,这算个什么回事,居然给我们强壮的诺拉斯找了小娃娃当对手,这不是开玩笑吗……” “就是,就是!这后面还有几场吧,诺拉斯速度点解决干净,别老是弄得血肉横飞的,让接下来的人怎么比……” 听着众人充满失望的声音,场下年轻人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诺拉斯太强了,在决死局中那块巨斧上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骨血,即使是上头一再加大悬赏的力度,也抵不过他在百战中杀出的赫赫凶名,威慑之下一时间居然造成了无人敢参加决死局的窘迫局面,让他的头发都愁掉了不少。 “估计要是说出决死局这几天里就只有这一场了,绝对会被这些个以看人杀戮取乐的大人物们的口水喷死吧……”年轻人心中自嘲,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场中央的大块头,可是没办法谁叫人家得了上头的赏识,视若金矿一般,看台上的人随随便便就会为他砸下足以让自己眼红不已的分量。 姬歌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巨汉,心中一凛,巨汉可怕的块头就像座小山一般,高大到他前所未见,在场下就仿佛已经能够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慑人气势,可真正置身在面前时,那股无形的压力恍若有千斤重般将他死死锁在原地。 他身体流淌的黑气缓缓流转起来,有些兴奋的苗头,似乎感受到了外部的压力,姬歌将它压了下去,脸上没有显露出半分异色。 似乎有些觉得奇怪,眼前的小子居然能在自己面前站这么久没有屁滚尿流,诺拉斯咧开大嘴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说道:“嘿,小子你就是我的对手吗,真是可惜,这么年轻就要死了!” “废话少说!” 姬歌的肌肉紧绷着,前踏一步,迸发出一股让所有人都为之变色的凌厉威势,竟是率先动手。 “哼!本来还想给你留半个全尸,现在……我要把你剁成肉酱!”没想到自己说的居然被人当成了废话,诺拉斯自负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当下便撩动起巨斧猛冲而上,看那架势似乎不砍下几个零件就不准备收手。 姬歌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在狠劈过来的巨斧之上脚尖一点轻掠而过,一只手掌半握,指节处突起,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直戳向诺拉斯的眼角,这是他学自那个阴险老头的招式,曾经让他颇为头疼。 “这小子!还真有几分本事,这一招可真是毒辣,嘿嘿,诺拉斯可没在谁手里吃过亏,不知道这一回会不会栽到阴沟里去……”几个之前叫嚷得最欢的人忽然瞅见了场中体型相差甚远的两人开始动手,场面居然变得有看头起来,不禁坐直了身子全神凝目聚在两人身上。 “我就说嘛,这小子敢上来,肯定自持有分底气,你们看,果然不出我所料吧,哈哈……”有人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浑然不觉之前自己是怎么奚落血磨盘的衰落。 要在动手之前,要是说一个少年可以躲过诺拉斯的斧头,甚至还有还手的余地,这里绝对没有一个人相信,但有个人除外,他不属于荒原,他和姬歌来自同样的地方。 “真的是他,要不要泄点消息给乌迪……”黑衣少年低下头沉吟了一会,眼中的黑芒闪烁,使得周围望来的人都身子一颤,移开目光。 “这个怪物!!老爷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周围的凶悍大汉有的竟然簌簌发抖起来,似乎曾看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场外人心叵测,可场内的战斗却是瞬息万变,随着诺拉斯的巨斧劈来的愈加频繁,原本还有些游刃有余的姬歌也渐渐开始吃力起来。 人体图的修炼带给他的不仅是那神秘的黑气,更多的是身体潜能的开发,他的速度和力量在苦修下已经超乎了一般人的范畴,可是在这和可怕巨汉交手中,还是显得略有不足,不能够和他正面对抗。 也从而可见,为何诺拉斯至今未尝一败了,姬歌对这个界限有些混乱,见知很是薄弱,不明白该如何划分,可这巨汉的力量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恐怕不是光锤炼身体就能够练出来,难道,他也拥有不一样的力量? 思绪只是浮现刹那便散去,如今生死相向,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分神。“咻咻。” 姬歌避开那劈头盖脸的斧影,趁着间隙不时击向诺拉斯的要害,没有什么变化,却是招招狠毒。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倘若不将黑气释放的话,那自己绝占不了半点便宜,可是如今可以占到便宜,在以后和那些同样拥有黑气的异类甚至遇见仇人的话就再也没有优势可言,终究只是虚妄,姬歌想尽可能挖掘自己的潜力,经历过的一次次变化告诉他也只有在这样的困境、绝境中机率才更大。 诺拉斯发红的双眼睁得愈加大,状若疯狂,巨斧劈落几乎将姬歌所有闪挪的角落都给封死,杀意倾泄而出,锁定住眼前的少年。 诺拉斯的力气胜出姬歌不止一头,可是耐不住体型过于庞大,相比之下略显笨拙,没有姬歌敏捷灵活,可是在那瞬间的爆发之下,还是让姬歌有些狼狈。“啊!!” 诺拉斯挥舞着巨斧,进入了一个近乎癫狂的状态,每一斧都带着他庞大身体中的恐怖气力,斧身折射着腾腾的火光,让人不寒而栗。 台上的黑衣少年露出奇怪的神色,手掌一抬,有比夜色更加深沉的黑暗浮动,让周边的大汉不敢落目。 “他为何不用我们的力量,和一个肌肉塞满脑子的莽夫干架很有意思吗,蠢材!” 大汉们无人敢插话,心里却是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场中的小子也是眼前这样的怪物吗…… 而场下的年轻人从姬歌动手之时就自始至终一直张大的嘴巴,眼神呆滞,不敢相信自己招惹的这个乡巴佬竟然能和诺拉斯打到现在,一想到之前的态度和丧话,他就叫苦不已,第一次这么强烈渴望诺拉斯再赢一场,不然到时候要是找自己的麻烦,那…… “晦气,晦气!唉,这要命的嘴……”他都有些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暗自祈祷:“诺拉斯你一定要赢啊,不然我可就要倒血霉了!” “小子,你若是还不拿出点真本事,诺拉斯就要送你去死了!”诺拉斯龇牙寒声道,刚刚两人拳脚相加之时,他察觉到姬歌的胸口硬梆梆的,恐怕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如暗器之物,此刻斧影愈加密集,如狂风暴雨般斩落,直逼而来不给姬歌留一丝后路。 第四十二章 另一面 姬歌一个虚晃,躲开诺拉斯的凶猛一斧,后退几步,从怀里掏出了匕首,攥在手中,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巨汉。 他不是不想早点拿出,而是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能够近得了诺拉斯的身,匕有所短,乃是出奇刺杀用的利器,在诺拉斯巨斧挥舞下占不了半丝便宜。 “哼哼,小崽子只会用些暗地里的阴险东西,敢和我诺拉斯堂堂正正决死一战吗?”诺拉斯不屑一笑,壮硕如小山的身子紧紧握着巨斧,方才一阵剧烈的舞动之下,他居然没有一丝脸红气喘之意,额上连汗珠也没有渗出一滴。 姬歌不禁心中一凛,对此人的耐力感到震惊,就像只永远不知疲倦的野兽一般,在殊死之战中,他没有丝毫的优势可言。 “来吧!”他的眼瞳中冒出炽烈的战意,脚步猛地一踏,身子激射而出,在半途中突地动作一变,略略弯腰,手中匕首刺向诺拉斯的下盘。 诺拉斯凝目望着,嘴角勾起一抹狞笑,下盘可不是自己的弱点,庞大的身躯微蹲像扎根大地般一动不动,巨斧高悬,若是姬歌这击不成后背便要硬吃上一斧,以他的气力绝对是骨断筋折,再无还收之力了。 来不及惊诧,姬歌身子再度一扭,之前的弯腰像是蓄力般,蓦然双脚一蹬,借着爆发之力,跃起直戳面门。“咻!” 诺拉斯也仅仅变了下色,就反应过来,用阔斧横面过来格挡这一击,为接下来暴烈的倾泻凝聚起浑身的力量。 没有想象中的金铁碰撞声,巨斧那一面的敌人像是消失了似的,这小子看自己做了应对放弃了这一无用之举吗? 疑惑刚升起,脖子上传来的钻心疼痛就让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大错特错。 “咝咝……嗷!!小杂种,你敢伤我?我要活剥了你生生吞下去!啊啊!!”诺拉斯冷吸一口寒气,一块肉被姬歌的匕首刮去,脖子上顿时一股湿漉漉的热腥气,扭脖一看,早已是殷红一片,血流如注般源源不断地从筋管中涌出,顷刻间就染红了半边身子。 “什么?!这小子!这小子居然,居然重创了诺拉斯!” “哈哈,诺拉斯要发狂了,啧啧,只希望接下来不要太残忍……我可是个善心人,见不得这些……” “嘿嘿,我还就不信了,之前耍宝投了几个,现在……加注加注!小子一定要给我争口气啊!” 夜空下爆发出哗然之声,让篝火都一阵飘摇,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这触目惊心快成了血人的是不败的诺拉斯,登时由之前的一派倒少数人变得开始支持姬歌起来,至少口头上和押注上是的,但看过之前诺拉斯可怕一面的老人来说,见了血的诺拉斯才是最恐怖的。 姬歌胸口剧烈起伏,尽量平缓下急促的呼吸,背向着诺拉斯,将匕首上挂着的一块红肉撕下丢在地上,一击得手,他没有高兴反而眉头紧锁,没想到这个大块头的命这么硬,柔软的脖颈竟然都堪比钢铁。 他之前仗着那一瞬迸发出的速度,闪挪之下,看似擦肩而过,实则手上匕首阴狠一抹,想将诺拉斯的脖子割开,可是没有想到诺拉斯浑身无一处不刚硬,自己之前一刺,换做是块大石也要崩裂开来,可是没想到仅仅是刮下块肉。 只是割下块肉,鲜血从伤处不断喷涌而出,看似严重可怖,可实则对诺拉斯来说并不算大碍,反而愈加如耻辱一样激怒了他,骨子里的凶戾彻底被释放出来,瞳孔被骇人的血色取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了这个敢伤自己的小杂种!! “死!!” 姬歌还未转过身来,诺拉斯就奔过来,手中巨斧挥成了瀑布般密不透风,临近的斧影,连连倒退,在外人看来似乎被逼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地了。 他将沾血的匕首叼在口中,牙齿紧紧咬住,一股近乎腐朽的铜锈味混杂着腥甜的血液让他无比的清醒。 姬歌在等,等诺拉斯的力竭之时,他脖子有伤口,血还在流,这样下去必会逐渐虚弱下去,到时便可一击必杀。 “轰!” 又一道破空声,姬歌狼狈避闪,吃力之下衣服上又被豁开了一道大口子,肌肤上也被刮出道血痕。 他的眉头越来越沉重,事情没有朝他预想的反向发展,诺拉斯身体的强悍再一次让他震惊,即使是这样猛烈的扯动之下,脖子上可怖的伤口竟然停止了流血,反而两边嫩肉像是蠕动似的仿佛强制缝合在了一起,开始有结痂的迹象。 反而自己在面对诺拉斯一次次野兽般暴烈的攻势下渐渐有些不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很多道伤口,虽然不深,但不停流泌出的鲜血足以让他脸色苍白,气力一顿,身子滞缓下来,此消彼长之下场面对姬歌愈加不利。 诺拉斯三米高的庞然之躯中仿佛存在一个火炉一般熊熊燃烧,提供着永不枯竭的力量,支撑着他的疯烈之杀,姬歌毕竟接触体术方才一年,对比之下有些相形见绌。 可血液愈加沸腾,身子愈加疲乏,可他的心却愈加冰冷起来,仿佛有着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望着眼前发狂的野兽,不带一丝情感。 黑气袅袅在身体里流淌,不时有涌动而出的征兆,却都被姬歌压了下去,他想要,凭自己的双手战胜面前的敌人,不再依靠那诡异让他也不理解的黑气。 他一直在闪避,牙口咬得更紧,震动下几乎要被崩碎了,牙根处都渗出了血。 “唉哟,又中了一斧!这小子,还是太嫩了,这是要在诺拉斯的斧下被活活凌迟啊……” “我就说吧,暴怒的诺拉斯简直是个疯子,估计眼前是他亲父也要砍死啊……” “这种状态下的诺拉斯甚至可以和“老不死”媲美啊,同样是燃血的第三……” “老不死!” 有人言语不详,却引来无数人的眼睛瞪得滚圆,倒吸冷气,仿佛有些不可思议,对诺拉斯的实力更加高看,也对能挣扎到现在的姬歌有些叹服。 年轻人一直在下观望着,他第一次生出了对这个小乡巴佬的敬意,居然可以在这样的年纪和荒原最可怕的男人之一的大块头如此周旋,战到如今的地步,而自己身子天生羸弱,注定只能靠着脑子嘴皮吃饭,厮混一生罢了,不禁有一股浓浓的失落感。 “你,一定要赢啊……” 他不知道是说给姬歌,还是说给曾经自己年少梦中的自己。 姬歌拖着乏力的身子,太多的伤口流了太多的鲜血,他眼前都开始模糊起来,可不知道为何脑子愈加清明,冷静的不可思议。 他进入了一种如黑气主宰般的状态,但有些不同,这一次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所想,这是自己! 姬歌不知道,黑气在压抑久了之后,渐渐融沁入了他的骨子里,改变了这幅躯壳自远古薪火相传的某些东西,恍若揭开了一个隐藏至深的魔盒。 他猛地抬头,眼中黑瞳幽深,映照着一个高大的影子,只是那影子变得渐渐有些不一样了。 姬歌蓦然一滞,然后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强势地杀将过去! 他,开始反击了! 第四十三章 死活 姬歌的身子如鬼魅一般急速逼近诺拉斯的身前,诡异的扭动下,像一道漆黑的电光破开了斧影笼罩之地,但仅仅是交错一瞬,两人一触即退。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结束的太快,在场没有人能够看清在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人知晓其中的惊心动魄,即使是那黑衣少年瞳孔中闪烁着黑芒也只是捕捉到一些残影而已,至于那交锋的刹那,他也看不清晰。 黑衣少年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在开掘出这样的能力后居然都没能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他脸庞上一直占据的浓浓鄙夷之色在这一刻彻底敛去,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刚刚发生了什么? “有人看清了吗……” “太快了,太快了,我只看到了影子,他们就分开了……” “快看,诺拉斯,诺拉斯又流血了!” 看台上的人们都瞪大了眼睛,在火光下艰难寻找着两人的身影,惊呼声不断。 他们坚信的诺拉斯不会败的念头在看到这一幕后渐渐动摇了,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了,那就是这场决死愈加精彩纷呈了。 “越来越有意思了呢……”年轻人一愣,张大了嘴巴无声喃喃了几下,方才那一刻两人像是消失在了冷冽的刃光中,不过随即表情松弛下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要看看一个有着难听凶悍名字的乡巴佬少年到底能否击败沙石中许多人噩梦般存在的巨斧诺拉斯,完成所有人都不相信的壮举呢。 看台上的人们惊叹不已,而血磨盘上身形相差甚大的两人却是神色各异。“嘶啦!” 诺拉斯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介于胸膛与脖颈之间出现的一道豁口,一抹血色弥漫,又看了看姬歌,大惊失色的退了几步,第一次升起一股浓浓的忌惮之色。 “这怎么可能……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的脖子就要两断了!!” “我,我竟然……跟不上这小子的动作!!” 他在心中狂吼,面容愈加狰狞起来,似乎有些禁忌的底线被触碰到了般,脑海中有种种过去封锁在最深处的悲惨往事浮现,梦魇般缭绕不去,让诺拉斯沦变成了一只像在濒死前最后爆发出所有凶性的魔灵之兽。 仿佛耳边回荡有不绝的嘲讽声,诺拉斯彻底暴走了! “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我要证明自己,你,我要杀了你啊!!” 诺拉斯闭上痛苦挣扎的眼睛,那双眼睛看得姬歌冰冷的心都是一颤,他咆哮着冲了过来,巨斧化成暴雨般无处不落,无处不是杀机。 姬歌缓缓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黑瞳暗沉如是后崖的深渊,在他的眼中仿佛出现了许多淡淡的细微黑线存在于诺拉斯的身体上下,那是诺拉斯气力薄弱之处,换而言之就是此人的弱点所在! 黑气的诡异再次露出端倪,竟然可以窥视到他人的隐秘弱处,这天生就占据了主动,仿佛为世界本身不容,不允许存在,就连历史都被抹去,可是终究漏下了一线,使得这禁忌般之力,再次重现! 姬歌看到了,在诺拉斯的腹中,有着一块约摸三指大小的血色之物,似火一样燃烧,泛着微弱的红光,可是难掩黯淡,恍若无后继之力似的不支。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血脉火种了,和老铁头的略有不同,可是看来还没有激发出极限……”他暗暗心惊,即使是这没有激发到极限的火种之力还是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不得不全力以对。 诺拉斯疯烈地一次又一次进攻,给人一种永远不会停歇般的可怕错觉,的身体逐渐被淡淡红芒覆盖,且有汇聚在胸口的迹象。 不好! 姬歌察觉有异,老铁头的那一次给他留下了很深的记忆,此刻不敢怠慢,挪身而上,他的动作在所有人看来都有种扭曲无比的强烈抵触情绪,让人很不舒服。 就如同是姬歌第一次见到古堡巨厅中金属碑上的人体图一般,落在目中蓦地有种被锥刺般的剧烈冲击感,使得所有人都眼瞳猛然一阵收缩。 这也的确是从人体图中变化而来,姬歌在这种仿佛黑气主宰的状态下,身体自然而然就做出了这些自己做过无数次的动作,古堡中的一年来他每日都没有停止过,近乎有数千万次,早已成为了身体本能的一部分。 这样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可是这是他仅有的选择,只能做的毫无余地。 在场外的人看来,姬歌就像是只黑色的老枭,而诺拉斯就是一只狂怒的狮子,可是狮子的爪牙始终重创不了灵活的老枭,而老枭却一次次以奇诡的姿势扑下,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印记。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去死啊啊!” 诺拉斯双眼通红,早已疯狂,自己的每一斧都像是砍在了水缸里一样,有种无处可发的郁结盘在心头,找不到发泄口。 姬歌身影飘离,穿梭在他的身边,冷眼旁观,不放过每一丝缝隙,朝着那淡淡黑线所在之地下杀手。 每击中一次,诺拉斯就闷哼一声,但仅仅是一声便继续劈向姬歌,没有丝毫停顿,连姬歌都有些怀疑自己耗费体力的攻势究竟有没有用处,还是自己的猜测有错。“嘭!!” 但很快,场面突变,随着姬歌最后一次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用匕首重砸了下诺拉斯的脊椎骨处,之前所有埋下的伤势凝成了一股不可抵挡的庞然巨力冲来,诺拉斯猛然瞪圆了眼睛,砰的一声,颓然的直直倒地,掀起漫天灰尘。 “被打倒了! “诺拉斯,败了!” 黑暗中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此刻已近黎明,巨大的篝火渐熄,微弱的火星光芒中姬歌的身影如这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姬歌的眼睛骇人的发亮,像两盏灯笼,他重吐出一口气,走到诺拉斯的身前,准备了结这让他陷入苦战的巨汉,夺走他的性命。 诺拉斯突然猛地抬起了头,垂死的眼中有着浓浓的不甘心,他手指紧紧用力挖着自己的胸腹,抓出深深的血痕,似乎都在发着红芒,想要将身体里那个东西挖出来。“噗嗤。” 姬歌的心底蓦然悸动,身子又紧绷起来,他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看到了诺拉斯的动作,他立刻用匕首狠狠扎入了诺拉斯的心窝,溅得一脸的温热血液,又兀自不放心,拔了出来又重重戳进去,直到诺拉斯的胸膛上留下了几个深深的血窟窿,诺拉斯偏过头去一动不动才停了下来。 抹抹脸上的汗水和血迹,他割下了诺拉斯的左耳,比常人都要大上不少,有着荒原人普遍存在的刺青,刻着一个小小的怪异蛇形。 站起身子,姬歌的眼皮都在发沉,可是姬歌知道现在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这里还有许多不怀好意的人在虎视眈眈,他脸上不露分毫冷冷地望了眼四周,走下了战场,偌大的场中只留下一具死尸。 周围的人不自觉地分开一道路,不管是姬歌的实力还是刚才的狠辣决绝,都给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姬歌就这样径直走出了巨坑,没有片刻逗留。 直到姬歌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很久,看台上的人才反应过来困意袭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脸上却残余着兴奋之色。 “都散散了吧……” 血磨盘的主人露面,望着姬歌离去的方向,向众人招呼道。 人群很快就散去,只有黑衣少年怔怔留在原地,第一缕曙光照在他脸上,却不能照亮他眼中的阴狠,目光一闪,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通知某些人,但现在下了决定。 “他,绝不能留!”黑衣少年在姬歌身上感到了威胁,而这是他所不允许的。 古堡里,可是你死我活啊。 第四十四章 来自熟人的邀请 尚未破晓,胖老头就翻了个身,瞅瞅一旁还在熟睡的胡子男和石鲁四人摇了摇头,轻轻地打开门,院子里还是漆黑马虎一片,昨夜的寒意徘徊在其中,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老了,身子骨都没以前好喽……” 他喃喃道,紧紧身上的大衣,背身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胖老头挪到井旁,将水桶丢下去,拎上满满一桶水,溢出来泼泼洒洒在地上,他的脸蛋因为用力而憋红,一股热气从头顶升腾冒出,招着水洗漱了一下,顿时感觉困意尽去,人精神了不少。 此时,朝阳已露出橙黄一角,柔和的光芒倾洒而下,胖老头拎起衣袖子,准备去厨房收拾收拾昨日的残局,将今天生意要的也打理干净。 突然,门前传来一声叩门声,声音不大,也不急促。 胖老头猛地看向声音的来源,这么早又会是谁呢,他隐隐想到了什么,几步并作一步迈到门前,惴惴打开了门,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出现在他的眼眸中。 “小哥……你,唉,你没事吧……” 姬歌抬起头用黯淡的眼瞳看了眼胖老头,心微微放了下来,虚弱的身子像是被掏空了一切般,眼前一黑,无力地向前倒去,胖老头赶忙接住了他,摇晃着姬歌的身子焦急问道。 见姬歌昏迷过去,胖老头没有摇晃,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虽然已经隔了很多年没有嗅到这样的味道了,但人血的气息带有一种恶臭,品尝过一次就永远忘不了那种窒息欲呕的感觉,他终究还是去到那血磨盘走了一遭啊…… 怜惜地低头望了一眼,胖老头有些吃力地搀扶着姬歌走进院里,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把姬歌放下,胡子男四人还兀自鼾声如雷,抹抹额上的汗,胖老头又转身关上门出去了。 日子还得继续。 艳阳高照的时候,胡子男打了一个冷战醒了过来,擦擦嘴边流成一滩的口水,陡然发觉有什么不对,于是转着迷迷糊糊的脑袋四处打量,猛地发现自昨天早上就失踪的姬歌已经躺在了原来的地方,睡得极沉,赶紧拍拍还在打呼的石鲁兄弟,指着姬歌。 姬歌和胖老头都自觉地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只说姬歌去城里找了个亲戚,石鲁胡子男他们对姬歌的来历也不甚清楚,只是感觉没有这么简单,可是他们一致默默选择了相信,这件事也就此揭过。 姬歌却难得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血磨盘他没有再去,因为他听说了血磨盘在诺拉斯死后已然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了,一时间以前前忌于诺拉斯凶名的人纷纷群拥而至,其中不乏想取巧投机之类的货色,早已没了以往直接粗暴的精彩了。 石鲁三个大好的荒原汉子很容易的就找到了活计,虽然只是搬卸些粗重的货物,又苦又累,酬劳也不算很高,但他们还是很欣喜地每天起一大早就去干活,他们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相比于石鲁兄弟的脚踏实地,胡子男就要逊色很多,在图个新鲜跟了他们去了一天之后便叫苦不迭,说是手脚都磨起泡了,他那娇贵的身子干不了这些了,也潇洒了几天,把赌斗时偷揣回的钱都挥霍一空,于是照旧干上了姬歌他们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指路老本行,很少在胖老头这露面了。 小酒馆在姬歌修炼之余帮忙下,加之石鲁兄弟每晚都要喝酒,热闹不少,多了人气生意也逐渐有了起色,胖老头忙活的每天乐呵呵的,脸上的肉都要笑得融化了。 姬歌知道这样的日子绝对不会长久,果然在个黄昏里小酒馆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血磨盘的年轻人,手里还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哗哗作响,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什么。 “呼呼,你这小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年轻人气喘如牛,找了个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先是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才向姬歌埋怨道。 他找到姬歌的下落可是花了好一番工夫,不知道问了多少附近的小贩,花了多少冤枉钱,不过此刻终于找到了,上头派下来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一半。 年轻人把手里的包裹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哐当一声,震开了一角,金光闪闪的,都是荒原里最通用的金疙瘩,色泽都很纯亮。 “喏,这是你那天的报酬,你把那大块头给打败之后,我还没回过神来,你就不见了。”年轻人看着姬歌,将包裹推了过去。 姬歌也没有推辞,这是他应得的,没有立刻回答年轻人,而是转头先淡淡对胖老头说道:“胖叔,你不用招呼他,先去忙吧。” 胖老头连连点头,他看这个年轻人很眼生,不知道是不是那里的人,只是他再也不想沾惹,于是拍拍姬歌的肩膀,去后院忙活去了。 姬歌目送胖老头离开之后,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问道:“不会是给我送钱这么简单吧,你还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就离开这。” 哀怨地望了眼姬歌,年轻人暗自愤愤,好呆自己也是站在他这边,没想到这个小乡巴佬这么不讲情面,也不多说,开门见山道:“好吧,是沙石百里内有见所未见的异兽出现,四方势力都很感兴趣,我们血磨盘的主人想请你一起去参加这场狩猎。” “不去!”姬歌的回答斩钉截铁,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对方。 他如今在等待,古堡既然要将他们放养一段时间,在之后必会将他们带回去,姬歌抬头看看晚霞的彩云,在荒原中想要逃离那座山上人的耳目是不可能的,他一路上都隐约注意到了什么,所以在这段时间内他只想安静度过,至于杀人之行,既然违心那便不要做了,让别人去争这个首名吧。 年轻人白了姬歌一眼,一副早知道你要这么说的样子,向嘴里丢了一颗坚果,说道:“真的不去?狩猎之日可会有你的熟人哦,不对,是几个熟人……” 说到这里,他有些疑惑,沙石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黑衣少年,不过和年龄不同,他们的手段行径都狠辣无比,完全不像是少年人,全都是一个个怪物,而姬歌竟也是他们的同类。 姬歌闻言沉吟一会,在城口碰见的黑衣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也猜到了年轻人口中的熟人是谁,不过自己这些人既然是过客,为何非要搀和进这里的事情里来呢? 犹豫良久,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应,归期不知,那就舍身奉陪他们在这个荒原上疯一回又何妨,姬歌想要看看自己现在的实力和这些同类人相比又相差如何。 年轻人拎着罐酒离开了,完成了主人派下的任务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到城门口时,忽然眼珠子一转,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一个泛着花香酒气的小胡同里。 入夜,姬歌和石鲁兄弟酒足饭饱之后,找了个间隙,和胖老头单独说了些话。 “胖叔,这些都给你,算是补上我这几天白吃白喝的。”姬歌将年轻人留下的包裹递到胖老头的手中,这一举动却让胖老头急了。 “快快,收起来,这算什么,瞧不起我老头吗,这可都是你拼死的血汗,我怎么能要,况且你年轻人日子还长,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胖老头又把包裹推搡回去,还不放心姬歌不拿,板着脸佯装生气道。 “真的没事的,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用,那这样好了,胖叔就算是你帮我保管好了,还有石鲁兄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这样的性格在这估计会吃大亏,劳您多照顾了。” 望着姬歌认真的双眼,胖老头手上力道一松,任凭姬歌把包裹塞到他手里。 “那好,我帮你保管,帮你保管,至于那几个憨货,你放心,我把他们当儿子看,不会让他们被这里污浊而改变的……” “就这样了,谢谢胖叔,这些天里麻烦你了,我明日会有事出去一趟,可能要些日子……”姬歌向胖老头弯腰鞠了一躬,还有半句话被他吞回了肚子,没有说出来。 “也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出发 第二天胖老头怔怔地望着姬歌离开,石鲁兄弟也仿佛知道了他要离去站在一旁,连最近罕有露面的胡子男也卖力地挥舞着手臂,算是告别,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那么不干不净。 “嘿,小爷,这次还没带你去烟花巷子,啧啧,真是可惜喽,下次来的时候说好了我一定带你尝尝鲜!” 直到姬歌的身影一顿,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胖老头才若有所失的长长叹了口气,发现胡子男还在自顾自地扯着嗓子大喊,周围不少早起的行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立马气不打一处来,重重拍了下胡子男的脑袋。 “嚷嚷,瞎嚷嚷什么,生怕人家不知道我们也跟着你不正经啊!”他瞪着牛眼,拽着胡子男的耳朵拖回了小酒馆。 胡子男平白遭了这莫名之火,不过在多年的积威下也不敢多嘴,但在看到石鲁兄弟一副鄙夷的样子,幸灾乐祸地偷笑,别过头去四处张望,装作从来不认识他,登时也不干了,以杀猪般的嘶吼惨嚎道。 “唉呦呦,你们这三个杀千刀的,昨天我真是白带你们去了!三个白眼狼啊,谁对你们好眨眼就忘到脑后了,谁家的女儿给你哥仨糟蹋了,真是倒了大霉啊!” 石鲁兄弟瞬间就黑了脸,没想到这胡子男说好保密的,这眼一眨巴眨巴就给他说出来了,立即闹了个大红脸。 “还会羞,干那破事时怎么不晓得丑了啊!” 胖老头面如漆色,脸上火辣辣的,一个不正经的还好,一窝不正经的就让他有些挂不住脸了,此时街坊的目光都仿佛连捎着说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了,赶紧将这几个丢脸的东西拎回了小酒馆,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而此刻姬歌的耳朵也不算清静,年轻人在血磨盘主人含笑眼神下示意,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看来是要联络联络感情之类的,把血磨盘的待遇都要吹嘘到天上去了。 这并不是血磨盘谄颜媚骨,而是整个荒原对强者的尊敬,一个势力如果没有强者坐镇,那便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 譬如沙石各大势力汇集狩猎异兽此等算是这一方地界的盛事,照往年来说,血磨盘里拥有凶名远播的诺拉斯,在各大势力中声望都算是屈指可数,而如今在残酷冰冷的优胜劣汰之下,诺拉斯轰然倒塌,血磨盘没了震慑,地位早已不如从前了,这一次若不是请到了姬歌,怕是这些年来的底蕴威名都要毁之一旦,进入不了这样的圈子中了。 这就是荒原,铁一样的拳头才是这里的唯一真理,其他的财力靠山都是虚的,经不住风沙吹淘。 到了城门口,放眼望去已是黑压压一片,闹哄哄的,场面很混乱,却始终泾渭分明,彼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各大势力云集在此,有不少人脸上很是不耐,神色间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戾气。 “哟,你血磨盘架子可真是大,这么姗姗来迟,是要吃过了晚饭在来吗,啊?哈哈……” “就是,还真当是是以前了,哼,耍威风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人群中有人冷冷嘲讽道,暗怀敌意。 血磨盘的主人看起来是个面容白净的中年人,留着胡须,居然有些文弱的气质,可他一眯眼不经意流露出的寒光让姬歌暗自警惕,这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人。 他温和一笑,却是毫不掩饰声音中的冷意,反口讥讽道:“总比你赤狼下一窝蛇鼠要好得多,诺拉斯技不如人,死不足惜,强者为尊这是荒原铁打的规矩,我请到了小哥,叫你们等等又如何?” 说罢,身子微挪,将身后少年的身影露了出来,让不少曾目睹过那一战的人都眼瞳微缩,他们忘不了姬歌的果决狠辣,以及那诡异别扭至极的杀招。 可是这里并不是只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少年啊,他们隐秘地朝人群簇拥中的几个黑衣身影一瞥,嘴里泛起些苦涩,不知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怪胎,让原本的沙石格局彻底换了天。 姬歌也顿住了,那古堡统一的黑衣在荒原里普遍的粗布麻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至于自己的那件在多日的风尘中早已破破烂烂便没有穿在身上,他也没有想到除了之前的少年,沙石中还聚集了这么多“同类”。 八九个少年聚在一起,看似熟络的聊着天,可彼此之间隐隐存在了忌惮,面和心不和,在发现姬歌的到来之后,姬歌最先遇到的少年满脸笑容,迎上前来。 “哈,姬歌我就知道是你,上次还以为认错了,呵呵……对了,我叫斐吉,来来来,今天熟人挺多的,我们好不容易碰到一块,也正逢这里一场盛事,看看也不妨。” “堡里可没有这么多好玩,有意思的事情……”斐吉拉着姬歌的手臂,走到这一个“骷髅”的小圈子里,向他介绍了各人的名字。 姬歌也没有拒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这些少年有男有女,有的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雀斑,有的喉结才鼓起,处在变声期,声音尖锐,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脸上都挂着那种高高在上的兴奋和满足感,眼睛里对周围这群臭烘烘的荒原汉子都很是轻蔑不屑,仿佛他们和自己等人不是一个层次般,毫不掩饰让这些凶悍之辈都很是不舒服,但强自忍了下来。 他们都很清楚,这些黑衣怪胎都掌握着一种前所未见的魔鬼力量,让窥见过的人都丧失了抵抗的**,这些手上无一不沾满鲜血的凶人看过都深深发寒,死在这魔鬼之力下的人的死状像是受了可怖的百般折磨,摧毁了所有,竟是吓得**,这对一生舔刀口的人来说无疑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无论见过多少血雨腥风,在那最沉的暗色中,心中只剩下最深的、本能的恐惧,恍若世界的暗面,存在了大恐怖。 姬歌看见他们一个个倨傲的模样,却是升起浓浓的厌恶,他们或许有的出身贫寒,可在拥有凯尔黑气之后,都沉溺在别人对自己的害怕和敬畏之中,满足在古堡中压抑已久的扭曲自尊心。 他们都在黑气浸染之下,在他人的畏惧中渐渐迷失了自己,无比渴望强大,这样的生活才是他们想要的。 “哼,古堡就是把我们当奴隶,活得简直不如一只狗!这一次堡中隔了这么久没有动静,天高地远,我就不信他们能掀开每一寸土地来找到我们,这样的日子才叫人过的!” 有一个少年低声紧握着拳头愤愤道,他还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尖锐难听,刺得人耳膜很不舒服。可他的话语却是引得不少人暗暗点头,心里也有相同的想法。 在见识过受人敬畏,可以随意使唤人的奢华生活,他们再也不愿也不能再回到古堡那段阴暗的岁月了。 姬歌只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既然他们想死,姬歌也不会阻拦,之前只是有种感觉,但现在这种感觉愈加强烈,他抬起头又一次看看蔚蓝空中不多的几朵白云,其中有一朵似乎隐约有瑕疵。 “他们真的可以掀翻这里的每一片土地啊……” 姬歌再次认识到古堡的可怕之处,若是他们想要窥视,这偌大荒原中恐怕也逃脱不了它的耳目。 一群人声势浩荡地出发了,去向那所谓的狩猎之地,猎捕异兽让他们从骨子里都兴奋起来了。 征服是流淌在荒原血液里最本质的性格。 第四十六章 丘谷碧潭 众人一番跋涉,直到艳阳有西斜的迹象时分,才抵达到一处土丘群外。 此处土丘有着荒原上鲜有的绿意,随处可见抽嫩的新芽在石缝中探出脑袋,在风中微微摇曳,在土丘深处,甚至还有一眼碧潭。 这里人迹罕至,是一处不毛之地,且时常听闻方圆百里内有各种奇异凶残的怪兽露出踪影,故而没什么人敢靠近其中,也不知是那个胆大的冒失鬼无意闯入,见到了一角异兽之容,惊骇之下逃出却将消息传进了沙石各大势力耳中,才有了今天的狩猎之行。 姬歌跟着人群鱼涌而入,斐吉等人脸上都有着激动兴奋之色,这一切对他们来说是如此的新鲜,在古堡中近乎是囚禁了一年,此时少年心性全都释放出来了。 姬歌也有些好奇地观望着四野,这里很宁静,宁静的让人不寒而栗,就姬歌自己漂泊荒原多日的见闻来看,荒原的水稀缺无比,凡是有水的地方就不应当如此安静,必会有不少血腥争斗发生。 可是这里处处都透露着静谧,在那眼碧水潭畔,空无一物,只有偶尔吹进来的风才让潭水泛起层层涟漪。 前面一处土丘下,一个老人盘坐在阴暗处屏息养神,似乎是在等着他们。 各大势力的主人在看到这个老人之时,眼睛里都是敬畏之色一闪而过,恭敬地向前行礼。 老人淡淡地睁开双眼,置身在阴暗处里,脸上密布的褶皱似乎都如刀凿斧劈般深刻,他眯着眼扫了一下人群,开口问道。 “老不死呢?他怎么没来,这可不像他不服老的作风,哼!” 血磨盘的主人闻言心念一转,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立即上前,以一种卑微的姿态接话道:“城主他老人家有要紧的事是来不了了,老猎头您也别小看了我们这些个后辈,我可是在其中不少年轻人身上看到了猎头当年的风采啊!” “哼哼,就你会说话!算了算了,既然那老头子没来,我们也不是就无能了!”老猎头虽然口中骂咧,可是后辈人提到他当年的英姿时,心里还是甜滋滋的,果然自己还没有老到让人忘记自己的手段啊。 他站起身子,比常人都要高大魁梧,并没有因为年老而衰弱,反而浑身散发着彪悍至极的气势,这是一辈子手握猎刀在岁月中养成的,一般人难以企及,甚至呼吸都为此而一窒。 他将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心中顿起一股豪情,一挥手大声道:“这一次,是我最后一场狩猎,是我的收山之猎!” “此次,势必要猎个大家伙!” 不少年纪稍大一点的人都是眼神一黯,他们曾今见识过老猎头年轻的辉煌,如今也将见证这场辉煌的落幕,一个活着的传奇消陨。 任你风华绝代,也终成一捧黄土洒落,身不由己。 姬歌没有这样的思绪,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老了,当初的志气都要埋没于夕阳中了,恍然间想到了很多。 老猎头脸上却没有一丝惆怅,他带领着各势力的主人,在各势力主人极力要求之下,将黑衣少年们捎带着姬歌也带了进去。 他目光奇异,没有多问,只是轻踮着脚走到了碧潭边,在他的示意下,众人踩着他的脚印一一而行。 老猎头弯下身子,双手合着捧着手,咕咚咕咚大喝了几口,喝完意犹未尽地用手掌擦擦嘴巴。 “多清的水,真甜啊,可是给畜生霸占了这么久……” 他站起来,望着眼前碧幽幽的潭水,伸出一根手指,说道:“那畜生每日黄昏,必要来这里汲水,它低头汲水之际,便是我们下手的最佳时机。” “吩咐下去,做好绳索埋伏,不可露出半点异状!” “是!” “至于你们,若有几分气力,就随我到丘后,擒拿此兽!”老猎头看着明显不是荒原人的少年道。 “好!” “嘿嘿,看我怎么弄趴这个大家伙!” 几个少年也没有反驳,纷纷兴奋点头,眼中满是期待之色,他们也想看看这狩猎到底是怎样一副光景。 老猎头下令让人将地上的脚印都用土覆上填平,派出大部分的汉子退出一里外见机行事,仅留下加上姬歌等人不足几十个人守候,最后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从中抖落一些如土粒般的粉末撒在众人踏过的地方,掩盖住人气,将丘谷中的一切伪装似以前般宁静。 “凡是异兽,必定有几分宿慧,我蹲了这个大块头有一阵子了,它可是狡猾的很!这一次定要做到万无一失,若是有人不开眼惊走了此兽,我老头子还活着就誓不罢休!” 他身子兔起鹘落,几步跃上了潭边的一座土丘之上,蜷缩在一个凹处,闭上眼睛整个人像块石头般。 姬歌看看斐吉等人,没有丝毫犹豫,脚步一踏,也纵了上去,学着老猎头的架势躲在丘后。 斐吉看着姬歌的背影一笑,目光闪烁似是随意在剩下的人中扫了一眼,笑得更加开怀。 “我们也跟上去吧,这件事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几抹黑衣也在空中划出一条黑线落在土丘上,静静等待着猎物进入圈套之中。 风捎斜阳,丘谷里很是阴凉,一午的燥气尽去,几个少年都有些等得昏昏欲睡。 姬歌看看老猎头,眉头皱起,他的胸口几乎是很久才微不可查地起伏一下,像是没了气息一般,如融进了丘体,若是自己不亲眼见到他就在面前的话,自己肯定会忽略了他的存在。 姬歌学着他的呼吸节奏,静下心,阖上双眼慢慢地一呼一吸,身体自然而然地一缩一放,许久许久,身体陡然间一轻,像是脱离出窍,与这风有了奇妙的交融。 老猎头眼皮一抖,微微睁开一缝,在少年中发现了姬歌的异样,不禁点点头,讶异于姬歌的领悟,这可是当年在那件事中和老不死一起得到的东西之一,虽然只是些毛发,可这小子居然仅凭着自己的外相就学了个七七八八,也没有敝帚自珍,只是想了会往事,随即又闭上眼。 姬歌感觉自己像变成了一根羽毛,又像是化作了磐石,似轻似重,即使闭上眼,借着这徜徉的风仿佛可以将丘谷中的所有都印在心中。 他眼皮微抖,察觉到下方有一道阴冷的目光似乎在注视着自己,姬歌后背一凉,嗅到了丝丝危险的气息。 心里起了波澜,再也保持不了那样的状态,姬歌猛的睁开眼,紧紧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向下方躲藏起来的众人瞥了一眼,想找到那道目光的来源,半晌,他摇了摇头,自己在这里并没有结下什么仇怨,如果是鹰匪那群人的话,他们也根本没有见过自己的真正面目,或许可能只是第一次这样,错觉而已。 姬歌抬起头望望天空,烈阳已然收敛了炙热,渐渐西沉,漫天都弥漫着苍黄之色,云朵镀上层金光,团团燃着,快近黄昏时分了。 骤然,老猎头的声音低沉传入耳中,有些干哑,仿佛是在压抑着自己暴动起来的杀心。 姬歌转头一看,老猎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明亮地有些炽盛,煌煌有些刺眼。 “来了!” 他舔了舔嘴唇,神色振奋,仿佛这次是在猎捕催他老去的神灵一般,精光夺目,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第四十七章 又见刺鳞 斐吉几人也打了颤清醒过来,听到他的话也兴奋起来,老猎头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唇上,示意他们噤声。 一只狞恶无比,通体长满竖立的倒刺的庞然之兽以一种君王般的姿态缓缓踏来,鳞爪森寒,始一出现,凶煞之气就盈满充斥了众人的眼球,形成一股强烈的冲击震荡在心中。 众人不识此兽,叫不出名讳,甚至在半生中也未曾见过如斯巨物,简直就是从远古荒莽中走出来一般,与之相比,自己仿佛渺小如它蹄爪下的草芥。 “这……这是,这是刺鳞!” 姬歌在心中狂喊,他忘不了这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兽种,除了体型要更加庞大之外,眼前这只和当时在屠宰场铁笼里的那只一般无二,甚至连那漠然冰冷的硕大眼瞳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藐视一切生灵。 “它恐怕是成年了的刺鳞,只是不知道比那只幼兽要强大可怕上几许……” 姬歌暗道,冷眼将所有人惊骇的目光尽收眼底,即使是老猎头也脸色大变,而古堡少年虽然多少也曾食过刺鳞之肉,可他们根本就不知来历,此刻见到这样狰狞的真容,故而也是本能地升起一阵惊惧。 老猎头压下脸上的惊色,瞳孔深处的火焰跳动着,愈加炽热,身子都因为兴奋而像筛子般颤抖起来,嘴角勾起。 “这才是我狩猎一生想猎之兽,才是我该猎之兽!!” “猎到此兽,我残生也无憾了!” 老猎头的声音愈加嘶哑,可眼神却迅速冷静下来,呼吸也放的悠长,他要以最好的状态来让自己了无遗憾。 他又缩回去,蜷着身子,两只眼睛眯起,死死盯着刺鳞进谷的一举一动。 黑衣少年们也趴伏下身子,不自觉地屏住鼻息,等待着即将和它交锋的一刻。 刺鳞抬起硕大的头颅,漆黑的鳞片在昏黄的夕光下镀上一层金芒,落在目中有些晃眼,它仿佛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那是自莽古岁月里无数次在灭绝边缘挣扎残留下的本能,在一刹那间它感觉到了不安的气息,鼻翼煽动,却没有嗅到一丝异味。 它冷冷扫过丘谷中的一石一草,看见了那一潭幽碧,只觉喉中焦渴,不由得伸出猩红的舌舔了舔嘴唇,迈开庞然的身躯向潭畔踏去,扭头又环顾了会,方才微伏低下头悠然浅饮起来。 安静的丘谷中飘荡着哗哗的汲水之声,碧潭上荡起层层波纹,刺鳞兽盯着水中的倒影,犹豫一会,用嘴拱了一下,便像镜子般打得支离破碎,化成涟漪散开,拍打着湖畔。 “就是此刻! 老猎头如天神般从土丘上一跃而下,手持着一柄寒光耀耀的弯钩,重重落在刺鳞兽暴露的后脖之上,狠狠将弯钩划进它的鳞片里,呲啦划出一道火花。 “嗷!!” 刺鳞兽痛苦而愤怒,剧烈地摆动着头颅,咆哮着,想将脖子上入骨的毒刺甩下。 “锁!” 埋伏在土灰下的众人猛地露出身形,手中拉着长长的粗绳,脚步快速挪动,向着刺鳞围成一圈,狠狠一拉,刺鳞兽所在之地下陡然升起一个巨网,将它紧紧捆锁在其中。 众人脚步愈加凌乱,以一种绝杀之势逼向网中的困兽,身影憧憧,不知转了多少圈,刺鳞兽身上的网愈加紧缚,几乎是勒在鳞上。 “嗷唳!!” 刺鳞兽挣扎着翻过身子,巨尾拍打着潭水,溅飞四射,哗哗劈头盖脸落在众人身上,它眸子里的怒火简直快要实质化了,这些渺小的爬虫居然胆敢猎捕自己,尤其是后背上刺入鳞中伤到自己的爬虫,这是对它威严的挑衅! 刺鳞剧烈甩动着脑袋,骨子里的凶煞迸发而出,它庞然的身躯立起,猛然抖动之下,这以兽筋攥成的结实绳索,居然出现了崩裂的迹象。 “还不下手,更待何时!!”老猎头紧紧将弯钩戳在刺鳞的脖颈上,晃动之下,身子如浮萍般被甩来甩去,可却死不放手,此刻涨红了脸,青筋毕露,大吼了一声。 斐吉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一丝惊骇,而更多的是浓浓的兴奋。 “我们就会会这大块头!” 黑衣少年们纷纷重踏而下,砰砰落在刺鳞后背上,身子踉跄之下,竟有些不知从何下手。 老猎头见此暗叹一声,究竟是少年娃,纵有一身本事,遇见这样的境况也不知能发挥出几成,连忙焦急出声:“它的鳞片坚硬无比,不可硬碰,鳞缝!鳞缝之间便只有层肉膜,猛打就是了,切记只击一处,多则力散!” 老猎头虽然从未猎过这样的凶兽,浑身覆盖在铁鳞之下,叫人无从下手,可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发现了一丝细微的破绽。 斐吉等人还在发愣,姬歌就双手抓住一块巨鳞,握起重拳,狠狠砸在鳞缝中,怦然有声,可却反传过来一股巨力,两力碰撞之下,气血都有些紊乱,一口逆血涌上来,让他喉间一甜,但却生生咽了下去。 见到姬歌硬碰之下吃了大亏,斐吉等人目光闪烁,随即一点头,大喝出声,手掌上黑气暴动而出,裹着拳头砸在刺鳞后背。 “咝咝!!” 刺鳞动了真怒,胸口下一处突兀冒出耀眼的红芒,恐怖的力量迸发出来,将网绳震得寸寸崩碎,“啪啪”应声抖落在地,在这股巨力席卷之下,祸及众人,都被震飞出去,轰然砸在土丘上,潭水里,登时近半的人晕厥了过去。 它感觉到身体之上有什么阴冷诡异的东西在侵袭进来,让它本能地发颤,就是后背上这些爬虫干的! 刺鳞仰天咆哮,嘶吼着撞在潭边一座丘柱上,十几米的丘柱轰鸣中从中折断,沿途有可怜晕倒的人在它的铁蹄之下踩成了肉泥。 老猎头死死抓紧弯钩,拼命让自己不被甩飞下去,姬歌等人也利用着黑气的吸噬之力牢牢贴在它的身上,鳞片处冰凉传来冰凉的触觉,让他们感觉手掌似乎都被黏在上面,有什么东西从掌心里丝丝流动进身子中,此刻瞪圆了眼看着刺鳞疯狂的举动。“轰轰轰!!!” 撞到一根丘柱并没有让它罢休,它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又奔向另一根丘柱,挟着狂暴的力量,一路摧古拉朽,所碰之物不物粉碎坍塌,远远望去,像是化作了一道飓风,掀起漫天尘埃,触目惊心。 此刻霞云端上藏着一个冷面的黑衣人,见到此幕,眼中也不禁起了一丝波澜,为刺鳞的破坏力而震惊。 此处被尘埃淹没,黄蒙蒙一片,让人看不清晰其内的景况,许久微风轻拂散灰尘,露出其内那惊人的一幕。 本是一处丘谷的此地,眨眼间在刺鳞疯狂乱撞之下,尽皆断成数截,破破烂烂,潭水也不再澄澈碧净,一处颓然的景象,四野之中竟再无一根矗立的土丘,与初来时相比,简直是两个光景,让人不敢置信。 “呼呼……” 刺鳞打着响鼻,眼睛血红一片,刚才一番撒野也让它有些疲乏,可是在抖背之后,转来尖锐的疼痛,它愤然发出更加刺耳的厉啸。 这些爬虫居然还存在自己的背上,且让自己感觉到了痛楚! 第四十八章 瞎目 刺鳞仰天厉啸,腥气从口鼻中喷薄而出,劲气四溢,形成一股刺耳的音波震荡之下层层散开,倒塌的土丘上碎石簌簌剥落,众人脑子都瞬间空白,只有嗡鸣声回响不断。 在这音波冲击下,衣衫被豁出无数道口子,遍体鳞伤的老猎头终是支撑不住,耳鼻渗血,颓然坠落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老猎头倒在尘埃里,眼中充满了不甘,无力地伸着手臂,嘴巴艰难开合着,似乎在喃喃着什么。 有三个少年也是手上力一松,尖叫着滑落下刺鳞的背。 斐吉几人死死抓住鳞片,顾不得捂住耳朵,此时也是头昏目眩,恶心欲呕,耳膜嗡嗡,只觉腹中剧烈翻滚,五味陈杂。 但当他们定睛看到姬歌的动作之时,仍是睁大了双眼,忘却了身体的不适,整个世界之中唯有一个血淋淋的身影。 姬歌身子随着刺鳞的怒吼微微摇晃着,鼻耳中都隐有血渍,但他的眼睛无比的明亮,如火炬般,让人不敢直视,半个肩膀都被血染红了,但他的双手却死死抓住一块鳞片,看那架势是要将其硬生生揭开来! “嘶啦!” 一声令人耳根发麻的血肉撕裂声响起,斐吉几人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在他们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姬歌竟真的揭开了这块鳞片,树桩大的鳞片被他拿在手中,还在啪啪滴落着殷红的鲜血,甚至鳞背之间还勾连着瘆人的肉丝,将姬歌衬托得如再世的魔王。 有血溅落在姬歌的眼瞳里,他眼中的一切都是血色的,远远望去,天地之间,一只受伤的巨兽背上矗立着浑身染血的少年,于那刹那间,仿佛凝固成了一座古老的雕像。 不过这仅仅只是片刻的错觉,雕像是死的,而此兽却可噬人血肉,此时凶相毕露,彻彻底底地发狂了。 “嘶嗷!!” 痛苦如潮水般袭来,刺鳞的眼眸中闪烁着骇人的血光,它嘶吼着,释放出了所有的狰狞。 它扭首,一颗硕大的眼眸将姬歌的样子映在瞳孔,就是这个自己背上的跳蚤,自己背上痛楚的来源就是他造成的,刺鳞出离了愤怒,猛地抖动着,鳞片微微瓮张,斐吉等人感觉自己像是在狂风中的小舟,脏腑都要从口中吐出来,重重一拍,接着反弹之力跃起,暂时脱离了这种晕眩的境况。 姬歌却不依不饶地紧紧抓在它身上,剧烈的颠簸之下,只是抓得愈加紧,双手拧在鳞缝间,一咬牙手上狠狠用力,竟又是嘶啦一声,揭下一大片鳞肉,鲜血汩汩泌出,哗啦泼洒在地上,染红了这片废土。 斐吉等人虽然为刺鳞凶威所摄,一时间身子滞住,但也很快反应过来,眼中狠辣之意闪过,挥舞着黑芒击向它的腹部,脖颈等稍稍柔软之处。 老猎头躺在地上,手掌用力握紧,用力之大以至于指甲都深深刺进了手心,他浑浊的双眼瞪大,盯着与刺鳞周旋斗狠的少年们,狩猎的最后一丝希望竟是要寄托在他们身上,可是这些少年确实不是普通人,拥有着霸道无匹的黑芒,刮在鳞片上,竟然迸出点点火星。 至于自己这些人,有的甚至还在昏迷不醒,更多的是骨断筋折,根本就指望不上,老猎头暗自苦笑,面对这样的凶物,自己埋下的手段还是托大了。 姬歌揭下了足足第七块鳞片之时,才双脚一蹬,跃在了空中。 姬歌摊开手心,黑芒嗤嗤从掌心里冒出,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浑然遍布全身,斐吉等人落下踏在刺鳞后背借着弹力又纵身到空中,除去之前坠落下去,生死不知的三个少年,加上姬歌八个古堡少年目光交错,心领神会,各自找着刺鳞身上的一处,疯狂展开自己的攻势。 几个小小的身影闪烁,似乎无处不在,巨兽愤怒地挥动着蹄爪,狠狠拍砸,呼啸声不断,却总是只将留下的残影打散。 姬歌无法长久停留在空中,落下几次又跃起,此时趁着刺鳞发狂纵起,身子鬼魅般钻到了它的腹下,一块与众不同,略显透明的鳞片之下,隐有红光耀耀。 斐吉他们不明,可姬歌却清清楚楚的知道,所谓的血菱,就是这腹下心鳞藏着的宝物,他曾在屠夫那里亲眼看过。 姬歌舔舔干裂的嘴唇,眼眸中露出一丝渴望,眼前的刺鳞恐怕已然成年,那其体内存在的血菱也必定比屠场那只更大,效用更佳!他甚至感觉自己的黑气都在蠢蠢欲动,似乎也在觊觎着。 姬歌锁定着那块透明的鳞片,猛然出手,眼神冷冽,要将其撕开! 刺鳞陡然一震,似乎察觉到了某种莫大的威胁,硬挨着斐吉等人的攻击,猛的俯下身子,一只巨爪悍然横扫,让姬歌不敢撄锋。 姬歌身子急速后退,只有避其锋芒,无奈之下只好作罢,暂时放弃了向心鳞下手的想法,刺鳞对此很是保护,仿佛那里是它的性命根本。 刺鳞盯着眼前这只贪婪的跳蚤,阴寒着双眸沉沉低吼着,可却比之之前的咆哮更加骇人,让人不寒而栗,杀意似乎都要实质化了,姬歌眼前仿佛产生了一幕尸山血海漂浮的幻景,腥气拂面。 他没有一丝停顿,身躯闪动,挟着黑气倏尔消失在刺鳞的瞳中。 八个少年像是鹰枭,渐渐蚕食着刺鳞,每每落下,都要啄下一块肉。 姬歌通体包裹在燃燃黑气之中,跳跃不定,狂暴的力量从他身体中倾斜而出,这是凯尔体术和原始之力的碰撞,一场盛大的兵戈。 暮色如火般浓郁,黄沙弥漫,夕阳诉尽,少年和兽的身上都留下了道道伤痕。 姬歌艰难喘息着,他的右肩软软塌下一大块,看起来十分恐怖,斐吉几人也不好过,两两搀扶着,不时咳出鲜血,有的背上被挖出了骇人的血沟。 而刺鳞的模样更加惨烈,一只眼睛被姬歌狠狠豁开一个大口子,有黑褐色的液体从中流出,瞳孔发白,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颜色。 刺鳞悲愤吼叫一声,深深望了一眼众人,竟是迈开庞然之躯,掀起一片黄土,匆匆逃离了此地,隆隆踏声中绝尘而去。 老猎头摇晃着,站起身子,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不甘,可只是叹了一口气。 姬歌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血菱就此飞走,眉头紧紧皱着,也很是不甘,但身子重创,什么也做不了,刺鳞毕竟是古老残留的兽种,即使是一只眼瞎了,虚弱至极,若是一心想离开,以它的速度,众人也根本追不上。 而远远埋伏在丘谷百里外断后的大部人马,老猎头吩咐了不得轻举妄动,故而即使是眺望到丘谷烟尘漫天也没有动,此刻却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张大嘴巴震惊不已,指着那个方向,结结巴巴道:“有,有东西,有东西过来了!” 第四十九章 猎中猎 巴鲁巴呆呆地看着眼前狂奔而来的巨兽,嘴巴都忘记了闭上,满脸乱糟糟的络腮胡一抖一抖的,努力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发出微不可闻的“呃呃”颤声。 他是土生土长的沙石人,别的没有,就有一把子力气,几经周折凭着股不要命的傻愣劲得到了他所在势力首领的赏识,得以参与这场狩猎,虽然只是可有可无在外围等着老猎头他们凯旋,可巴鲁巴自己还颇为自豪,毕竟能来的人可都是荒原上的大人物。 可是等待总是无聊的,他从刚开始瞪大眼睛候了半天,到后来被晒得耷拉着脑袋,挪挪屁股躲到个阴凉旮旯昏昏欲睡,方才被一阵尿意憋醒,拎着裤子走远了些,还没待解开就看到眼前这幕震撼的画面。 “有,有……东西过来了!快,快看啊!” 大队人马都贪凉地找了个地儿,一个个都懒散地卧坐着,上下眼皮打架,甚至还有打鼾声传出,此时听到巴鲁巴的惊呼,都骂咧着揉揉眼睛慢慢站起身子。 “吵吵什么,傻大个!脸上的胡子扎了屁股了啊,哈哈……”有人对这个傻乎乎的大胡子扰了美梦而不满,问候着不干净的话。 “嗯,推什么推,我说错了吗?”不过立马身边就有同伴推了他的手臂,那人皱着眉头回头,看到同伴那震惊的双眼,心中略有疑惑地向他望着的地方看去。 “有什么好看的……见亡灵的!这,这是什么?!”他边看边嘟囔,可当眼前之物以雷霆之速闯入眼帘之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尖叫,因为过度用力,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快!都聚起来抵挡此兽!这巨兽行迹如此匆匆,遍体都是血,必是已然重伤,猎头肯定在后头追赶,轮到我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人群中有冷静之人出声,让有些混乱的人群稍稍镇定下来,心思活络起来,可当真正窥见巨兽的全貌之时,还是忍不住手足冒汗,心里发虚。 巨兽遍体鳞伤,甚至后背上有多处鳞片被粗暴揭开,碗大的伤口还在咕咕流着鲜血,尤其是在右眼上被剜出道骇人的口子,瞳孔仿佛失去了神采,可那死寂的泛白眼珠却看得所有人都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它是刺鳞,即使是伤痕累累,滔天的凶焰却不减分毫! 刺鳞在发现脚下一群挡道的爬虫之后,脚步没有丝毫停缓,席卷着漫天黄沙狂驰而至,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将众人冲散。 众多荒原汉子虽然不乏生死厮杀的经历,可哪里见过这样庞大的巨物,横祸降临,登时在刺鳞左突右冲下惊慌失措,乱成一盘散沙。 可他们毕竟是血性的荒原汉子,压下惶然,举起长刀战斧向刺鳞砍去,可落在乌黑的鳞片上除了蹭出火花,“砰砰”在反弹的巨力下脱手而去。“嘶嗷!!” 刺鳞在众人的阵形中进出无阻,如一道铁壁般坚不可摧,每一挥蹄间便拍飞一大片,人仰马翻,几乎碰上一下就要骨断筋折,惨叫声中血光四射。 刺鳞所向披靡,甩下嘴角一只扯断的胳膊,它寒眸望了望潭谷的方向,对着地上不自量力的爬虫嘶吼一声,轰然疾驰,头也不回离开了此地。 而这些远在潭谷中的姬歌等人自然不知,老猎头也清楚,若是自己这些人也失利,那谷外的人更没有任何法子,纯粹只是让刺鳞拿来宣泄一腔怒火罢了。 老猎头心中苦涩,挤出一个笑容,深深叹了口气,离开了此地,身影无比落寞。 斐吉等人也靠在断裂的石块上,没有说话,在这一战中,对自己的实力第一次产生了怀疑,在此等天地孕育出的异兽面前,还是那么不堪一击,难道自己注定一生碌碌…… 幽静的碧潭不复澄澈,而是滚落进一大截土柱,灰尘溅洒下,结了一面浑浊的灰膜。 姬歌坐在潭边,拨开一层水面上堆积的尘埃,捧了些清水轻轻洒在自己火辣辣的肩膀上,那里微微凹陷塌了下去,骨头都戳在了血肉中,高高鼓起,很是恐怖。 他“咝咝”倒吸着凉气,闭上眼,感觉伤口稍稍清凉了些,痛意不再那么强烈。 夕阳已经沉落,暮色尚未尽消,漫天的霞光艳红似火,黄沙渐渐平息,此间被照得一片通红,只是这红内,恍若隐有血色。 水波哗啦啦荡漾开来,红光潾潾,有脚步声传来,姬歌暗暗皱起了眉头,之前沙石的人都已经被先打发走了,场中只留下了他们这些“异类”少年。 “还有什么事吗?”姬歌睁开眼,淡淡问道。 哟,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这么嚣张,哼,真以为自己有多少本事!”抬头便看见斐吉擦干嘴角的鲜血,一改之前的亲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带着浓浓的讥讽之色揶揄道,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所有的黑衣少年,甚至之前摔落下昏迷的三个少年也缓缓围成一个圈子,冷笑连连慢慢朝姬歌走了过来。 这场狩猎在刺鳞逃遁之后,居然渐渐演变成对姬歌的狩猎,或者说,这一切都是一场局而已,只是为了让姬歌入局。 姬歌冷冷地盯着同样来自古堡的少年们,心中暗自咯噔一声,如今自己的身体受到重伤,正是极端虚弱之时,没想到这些之前还笑容满面的“同类”却露出了森然的杀机,仿佛蓄谋已久。 他强聚体内残存的黑气,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比起自己,他们受的伤确实要轻上不少,毕竟撕开刺鳞鳞肉之人是他,自然也被刺鳞视为了眼中钉,首当其冲。 姬歌明白,今日,他的胜算不大,甚至是渺茫,可他没有一丝打算要投降,只是心中有些疑惑。 为什么这些和自己素来无仇怨的人要引自己入这场狩猎之中,只为让自己孤身无处可逃?又为什么要对自己心怀杀心? 这一切让他不解,可很快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让姬歌的所有疑惑尽消。 “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我们要杀你?呵呵,姬歌!” 一个高大的身影拨开挡在前面的人,从众少年身后走出,在姬歌面前停住了脚步,掀开自己的兜帽,暮光中露出一颗锃亮白皙的光头,微陷的眼眸充满了阴沉的杀意。 “哼哼,姬歌,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是乌迪! 斐吉那日在血磨盘看到姬歌堪称惊艳之杀之后,心中忌惮愈加浓郁,早在古堡之时,他就已对姬歌和乌迪之间的恩怨了然于胸,在发现乌迪踪迹离沙石不远后,将姬歌在此的消息泄出了风声,于是设下了这场猎中猎! 乌迪阴冷的双眼如毒蛇般直勾勾盯着姬歌,如看着一个死人,嘴角充满了戏谑之色。 “没想到吧,今天你就会死在这里,被我折磨至死!” 姬歌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缓缓站起身子,面对着逼近的敌人,眼中厉色闪烁不定,即使是死,他也要拉足几个垫背的! 第五十章 红潮 十个少年慢慢向姬歌聚来,面色冷然,杀意顿生,姬歌仿佛能感觉到那一道道凛冽目光下的刀子。 姬歌并没有试图费口舌去拖延时间,以取得可怜的片刻去积攒气力,他的伤势毕竟太重了,右肩软塌塌的,失去了知觉,提不起一丝力气。 今日,他心里隐隐清楚,自己或许就要死在这无人的潭谷之中,埋身于漠漠黄土! 姬歌挺直了身子,有些抑制不住的摇晃,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黑,许久才变得清晰起来。 “哼哼,姬歌,我早就说过,你逃不掉的!”乌迪冷嘲,他以俯瞰的姿态看着姬歌,想起在古堡中的种种,杀机愈加浓烈起来。 “来到那个鬼地方的第一天起,我就把自己身上所有柔软的东西全都刮掉了,对自己发誓,从今往后,若有人敢惹我,触我分毫,我便要他死!” “你当日逆我意在先,又害我受耳光之耻,我恨不得生食你血肉!” 一句句森冷的话语从他的嘴唇中吐出,那野兽般吃人不吐骨头的目光让人打心底发麻,连他旁边的斐吉也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心里暗自决定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惹这个狠辣的光头。 斐吉走上前,望着姬歌脸色苍白的样子,仔细察看了下姬歌的眼神,发现并无异常之处,压下对他的深深忌惮,嘴角微扬,带着一丝得意:“哟,姬歌你不是厉害吗,啊?哈哈,你之前不是杀了一个叫什么?哦,诺拉斯的傻大块头吗?就不把小爷放在眼里是吧,你再横一个给我看看啊!哈哈……” 姬歌淡淡看了他一眼,心中出奇的平静,一个人若是本就带着恶意去看另一个人,那眼中自然也只有恶意,姬歌的漠然在斐吉极度扭曲的自尊心看来是一种让他难以忍受的藐视。 他放下按在伤口的手,鲜血从掌中滑落,滴在尘土中,染凝成暗红的颜色,一如头顶上的暮光。 姬歌身影闪烁,仿佛下一刻就能直取他们中的一人,可就在他看到了远方一幕之时猝然一顿,竟不知是为何生生停了下来。 有少年忍不住,冷哼一声,脚步重重踏下,冲上前来,挥着黑气包裹的拳头用力砸向姬歌的脸庞。 姬歌脸色一沉,心念到处黑气流转全身,一股充盈的感觉立即涌上心头,左脚前踏,抓住少年的胳膊,身子微蹲,一个背摔将少年狠狠扔到了潭中,“哗啦”溅起一大片水花,把姬歌半个身子都打湿了。 牵动到了伤处,姬歌嘴角微扯,咬牙将痛楚强行忍住,脸上不露一丝异色。 其余的少年们逼向姬歌,摩拳擦掌,但谁都没有先动手,他们都明白现在的姬歌如一只亡命的恶兽,眼中隐有疯狂之意,是在拿性命做最后的反扑,除了刚才的莽货,谁也不傻,愿意在此时首当其冲和他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毕竟又不是自己和他有仇怨,况且之前战刺鳞时,姬歌的狠辣手段都给他们心里留下了很大的冲击。 乌迪也没有急着动手,眼中充满了戏谑之色,就像是一个猎人,在俯视着猎物在陷阱中可笑的垂死挣扎。 “啊啊啊!你……你!!”那少年从潭中挣扎着站起,浑身都湿漉漉的,发梢上还有水珠滴下,他吐出嘴里灌进去的水,歇斯底里地指着姬歌愤怒尖叫起来,但猛地眼睛遥遥眺望到天际蓦然有一股红潮袭来,顿时嘴巴大张,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 “那……那是什么?!!” “嗯?有什么东西?”原本少年们还幸灾乐祸的看看热闹,听到他突然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疑惑地互相看了一眼,嘴里念叨着,懒洋洋地转身向背后望去。 乌迪紧紧皱着眉头,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用阴冷的目光狠狠盯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姬歌,也朝背后让那少年惊呆的东西看去。 “这!这……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虫潮,这是虫潮!!荒原传说里最可怕的噩梦,它们,它们朝我们这边爬过来了!!” “完了完了,一旦这些虫子过来,我们,我们都得死!” 遥远的天地交合处,滚滚的虫潮密密麻麻汇成一条浩荡的赤红色洪水向这里蔓延了过来,“沙沙”的摩挲声让人头皮发麻,所过之处,生灵灭绝,触目惊心连骨架都没有剩下,那些还未来得及离开的狩猎队都在恐惧中被虫潮席卷而过,化为了虚无。 所有的少年都惊恐万分,目眦欲裂,有的甚至语无伦次地惨嚎起来,眼中都是骇然之色,他们都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谁都不想在这里死去,变成这些可怖的虫子排泄出的粪便。 在死亡的莫大恐惧面前,他们都没有心思再去为难姬歌,姬歌艰难咳了几声,缓缓走到众少年前,眯着眼睛望着那令人从心底深深绝望的一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些都是赤蝎,荒原中最常见的小虫子,姬歌甚至还听老妪的话在极饿之时囫囵吞吃了几只,可这是这样渺小的生灵,亿万只汇聚在一起,竟是如此的震撼,如滔天的死亡潮水从冥河中滚滚而出。 这些弱小到可怜的赤蝎不知道变成现在的样子,像发了疯一般争先恐后地向前挤着,将一切阻碍之物都撕咬吞噬地一干二净。红意盈野,铺天盖地而来,大地疮痍,满目皆是密密麻麻的赤蝎,疯狂席卷而过,倒下的森白骸骨空洞的眼眶望着天空,这是一种最深沉的恐惧,宛如真实的炼狱, 姬歌他们为之战栗,可他们却不知道早在刺鳞发狂撞到所有丘柱之时,其内有块大石被撞裂,滚落进碎石堆里,隐约龟裂了一角,但仅仅是出现了几道微不可查的缝隙,却使得这荒原上所有的蝎虫都癫狂了一般,仿佛有股古老的力量在荒原深处蠢蠢欲动,逐渐苏醒过来,让它们不得不前去朝拜。 赤蝎们噬饮过鲜血,连那脆弱的红壳也似乎变得愈加鲜艳起来,这样的狰狞狠狠冲击着少年们的眼球。 在这样的天灾面前,少年们引以为傲的力量是如此的可笑而无力,有少年在恐慌中彻底崩溃了,跪在地上抱头痛哭流涕,面容都抽搐成一块。 “我,我不想死啊啊啊!!!” 乌迪脸色惨白,像被重击了似的脚下退了几步,呆呆望了一眼姬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上前用力攥住姬歌的手臂,近乎疯狂般大吼:“是你,一定是你弄得鬼,快,快把它们都驱走,大不了,大不了,我不杀你就是了!!!” 他双眼发光,艰难挤出一个和善的诡异笑容,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更加温和,哀求道。 “够了!!”姬歌打掉乌迪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紫的手,冷然道:“这是天灾,你以为单凭人力就可以改变的了吗?!” 他的声音如此冰寒刺骨,犹如漫天响彻的赤蝎爬过的“沙沙”的摩擦声,可他的双脚却控制不住的,剧烈地颤抖起来。 苍黄色的莽莽荒原,在这一刹,恍若沦为了血红的炼狱场景,连天空的垂垂暮色也似乎多了几分狰狞。 忽然,砰的一声,从天空一朵霞云内坠落下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身影,渐渐变大,轰然落在潭畔。 黑色身影穿着让少年们眼熟无比的古堡的黑衣,此刻漠然如冰山的面孔上却是咬牙切齿,眼前的一幕,即使是他,也不禁心里暗自骇然。 “该死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虫变,这些恼人的虫子是失心疯了吗!” 少年们还未从突然天空掉下一人的场景中反应过来,但当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黑色之时,仿佛看到了一丝生机,露出喜色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这黑衣人给生硬的怒吼了回去。 “看什么看,见亡灵的虫子,怎么不先把你们都给吞了!真是麻烦透顶!!” 他猛地挥舞了一下右臂,蓦然一股怪风将姬歌等人卷起,如当初第一次下山一般的晕眩之感弥漫心头,姬歌最后一丝意识明白到获救了,便眼前一黑,顿时昏厥了过去。 黑衣人立在万丈高空中,头顶便是化不开的如火暮天,俯首看着荒原上充盈的赤红之色,神色闪烁,眼底还残留着一抹后怕之色,扭头一望仿佛能看见在千里之外上演的同样场景,深吸了一口游离在空气中的腥气,身子化作了一道流光离开了此地,投向黑山上的骷髅巨口中。 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第五十一章 归堡 巍峨黑山,森森古堡,在那庞然的骷髅巨首下静静站着两个人个人,夜风微寒,呜咽着拂过,将他们身上的衣袍吹扯的猎猎作响。 一个看似温和的中年人凝眸向下看着被黑暗笼罩的大地,若有所思,其内仿佛有星月轮转。 在他半个身位后,一个全身藏在黑袍里的男子出声:“也罢,野火虫变,此事来得太过诡异我们都没有预料,怕有不少种子葬身虫腹,下山之行正好就趁此结束,也该让他们收收性子了……” 中年人微微点头,将目光收回,看向他,鼻梁上一枚浑圆的金丝镜片反射过一抹柔和的光芒,让人看不清晰那镜片下的眸子。 “呵,该淘汰的终是要淘汰,我只是在想,有些东西的归来貌似提早了一些呢……” “暂且不管它是好是坏,我骷髅古堡也无惧,但是有句话,之前一直没问,我不知该不该说。” “哦?有什么话就说吧,你知道的,我可不喜欢别人留话。”中年人微微低阖着眼睛,取下鼻梁上的镜片,哈了一口气,拿出一块丝布细细擦着。 “大人,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为何您要他们杀人,却不授给他们杀人的手段?” 中年人把镜片摆在眼前,仔细察看,直到确认其上一尘不染,这才慢条斯理地戴了回去,转过头去,淡淡说道。 “哼,你还以为你的那老一套还适合他们吗,凯尔的奇殊远远超乎你我的想象,至于杀人的手段……” “杀多了,自然就会了。” “该教的,修米尔都已经教了,无不是以最强的击最弱罢了,杀伐的本质原本就是这么简单。” …… 中年人淡漠的话语在夜风中飘散,越来越低,直到不可闻,姬歌却在一个寒颤中醒转过来。 他坐起身子,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小屋中,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果然,那个躲在云空中监视他们的黑衣人将他们都带了回来。 “咝……” 刚想起身,却牵动到了肩膀上的伤口,让他不禁龇牙咧嘴,倒吸凉气。 他又重新躺了回去,眼睛睁着,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无比震撼,让人不由得发自骨子里恐惧的一幕,姬歌不禁心有余悸,长长舒了一口气,虫潮即使是再可怖,怕是也淹没不了这里,回想起下山的种种,不禁有股幻梦般的感觉,鹰匪,老爹遗物,沙石,刺鳞…… 刚刚自己还在披天盖地的虫潮中绝望等死,现在却再次回到了这个阴气沉沉的山头,唯有身上传来的痛楚才时刻提醒姬歌这一切都是真实,刺鳞的癫狂,死亡的恐惧,众人的恶意…… 姬歌摸摸怀中,确定老爹留下的两件遗物都好好保存住了,放松下来,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静,两个眸子像是被遗弃已久的老井深泉般无波。 少年的青涩渐渐褪去,姬歌在身世浮沉中,被逐渐煅砺得愈加沉凝。 第二天,姬歌在房中发现了药桶里灌了满满一桶的药水,都快要溢出来了,与以往的淡绿色不同,这次的药浴的颜色浓郁的化不开,几乎都呈出一股墨苔色,异香扑鼻,仅是闻了一下,头脑便振奋了很多。 姬歌转念一想,这肯定是堡里为他们准备的,比自己的伤势恢复必定大有裨益。 他立刻脱下脏臭的衣服,将身子浸泡在了药水中,药物刚一接触到皮肤,便像有万千只蚂蚁在拼命地钻腾进他的身子,顿时一股奇痒无比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在伤口处长出了新肉,姬歌不禁**一声,觉得骨头都酥麻了。 种种奇异的感觉混杂在一块,让姬歌有点迷迷糊糊,一阵乏意袭来,他昏昏着睡了过去。 在朦胧中,姬歌恍然看见有淡淡碎金从胸口淌出,金液流进四肢百骸之内,缓缓修复着身体里的创伤和暗疾。 直到下午,姬歌才醒了过来。 药桶里的水都没了绿意,近乎透明,姬歌从桶中站起来抖落身上的水珠,他身子由于泡得太久都发白起皱了。 甩了甩手脚,按着肩膀,姬歌眼中露出喜色,在药物浸泡和胸口石笼撒出的金光双重治愈下,自己的伤口已然全都好了,他耸了耸肩膀,灵活如常,连一丝刺痛感都没有。 他伏下身子,很轻松的修炼了几遍体术,黑气汹涌,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丰沛,轰隆隆地流转在脏腑,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姬歌抹去额上的汗水,思索了一会,这黑气仿佛越是自己走到死境、绝境之处后,像是反弹般,就愈加的茁壮,像有着一股子兽性。 难道,自己要时常将自己逼进这样的绝路,让自己陷入无望的境地吗? 姬歌猛然想到,记得在他们下山的时候,那位大人物说过,在此次归来之后,就是大比之日! “这确是一个好机会,可是在此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去做。”姬歌喃喃。 他清洗了一下,取了身干净衣服穿上,便关上门出去了。 穿过久违的大大小小的宫殿,姬歌在路上碰见了不少人,看来因为虫祸被带回来的不止他们几个,应该是所有的人都被接了回来吧。 经过野火原的一番历练,这些少年的眼中都多了些什么,气质明显不样了,如果说未下山前的他们是一只只锐气冲天的狼崽,而现在便是一柄收敛锋芒的噬骨之刺,可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凶性更加可怕! 弱肉强食是他们在荒原里学会的道理,你若不强,也不想被吃,那就要忍! 就连以往时常发生的冲突,现在都很罕见了,只是一旦动手,动辄便是生死相向,毫不留一丝余地。 有些人看见姬歌安然无恙有些讶异,他们可是或多或少,对乌迪发了疯似的找他的行踪有所耳闻,可现在姬歌一点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他们心里猜测,估计乌迪多半是没有找到。 姬歌也懒得和这些人打交道,避开他们的耳目,尽量往偏僻的地方走,七拐八拐,不一会儿便到目的地。 只是屠场的小院门前,早已立着一人,身影不甚高大,甚至有些敦厚,站在那,却给人面前堵着座山般的一滞感,不由得胸口发闷。 隔老远,屠夫头子就听到了脚步声,心里隐隐明白来人是谁,索性就在此处等他。 “听说,你上次找我?院子里货不多了,我出去打了些,回来也有一段日子,可你们刚好下山,恰是错开了。” 屠夫头子粗豪的脸上露出笑容,不同于姬歌在少年中的差人缘,整个屠场的汉子都很是喜欢这个话不多,却很能吃苦的半大孩子。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这么容易死,哈哈……” “走,别傻站着,咱们进去说……” 第五十二章 屠生一刀 小院门重重被推开,里面的汉子们都赤着膊子正热火朝天呼哧呼哧干着活,听到动静刚想怒目喝斥一句那个不长眼的,待看到自己的头儿和姬歌结伴走了进来,顿时喜笑颜开。 “哟,小哥,下山的滋味怎么样啊,哈哈,怕是见了漂亮姑娘不舍得回来了吧……” “哈哈哈……” 这群汉子总是喜欢善意的嘴花花几句,没有一丝恶念,姬歌只觉得心里一暖。 “各位大叔大哥,我回来了,只是没见着姑娘,就只望到了一大堆红壳的恶心虫子,还没歪嘴大叔好看呢,哈哈……” “呃……嘿!你小子,嘴欠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我不,我不长挺好看的吗!” 一群汉子听到姬歌的话都先是一愣,他们没想到这个闷声闷气的少年还会反呛一句,但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只有一个歪嘴大汉不依不饶,嘴巴不停地往上扯动,结结巴巴说道,没好气的白了姬歌一眼,很是不忿。 “哈哈,歪嘴你就别说了……你这样子我晚上瞅见都要吓得多去尿好几次……” “就是,就是……爷的脚丫子都比你好看!” 有位素以脚臭被屠夫们诟病的大汉,抬起自己那双恶臭熏天的泥脚丫子,一副很是不屑的样子,叫歪嘴不要再多说了。 可却让一旁的人都呕声连连,歪嘴也露出一副极其嫌弃的嘴脸,皱着眉眼像是吃了苦胆一般。 “好了,别闹了,还有正事,都干活干活去!”屠夫头子发话,登时一众立马散去乖乖做事去了,还不忘对姬歌挤眉弄眼。 姬歌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个自幼厮混的地方一般,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也有他们的故事。 这些古堡中地位最底下的屠夫们,大多是被掳来的仆从后代,从小被圈养般的生活,几乎从来没有走出去过,对于他们来说,日子就是这么简单单调,凭着自己手里的刀混几罐酒喝,还有这群弟兄就够了。 姬歌跟着屠夫头来到小院中的矮屋,关上门,屋内多了好几个小一些的铁笼,和上次一样都被黒布盖着,只有偶尔鳞铁撞击的声响提醒姬歌那里面囚着一只只活着的凶兽。 屠夫头子随手将桌子上昨夜的残羹冷炙推到一边,坐在上面,拿起一块还留着点肉丝的骨头含在嘴里,啧了啧,便呸的一声吐出去。 “说吧,有什么事,想从我这多弄点血菱吗?”屠夫头挪了挪屁股,似笑非笑地问道。 姬歌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吐字清楚说道:“大人,我想再看一遍您的刀!” “求大人教我!”姬歌把头低下,恳切开口。 “哦?”屠夫头略有诧异,皱眉仔细盯着姬歌,姬歌注意到他的目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烦躁起来,眼里隐隐有些忌惮之意。 “嘭嘭!!” 屋子里靠居中的一个铁笼子,像是嗅到了人气,将铁栏撞击地砰砰作响。 “噤声!”屠夫头子猛地扭头怒吼一声,暴跳如雷,脸上戾气毕露。 顿时,铁笼子便安静下来,似乎为屠夫气势所摄,只是不甘心地传出一缕嘶鸣。 他回过头看着姬歌,左手不露声色地摩挲着右手心的一块老疤,呼吸沉重起来,有种压抑不住的烦躁。 屠夫头怔怔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对姬歌说道:“堡里面有人不让我教东西给你们,不过,你只是看看而已,见亡灵的!偷看这可不怨我了吧……”讲完,自己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烦恼尽消。 “嘿,你可看好喽,我今个就给你看看何为屠刀!”他钻到桌子底下拎出了一个黑漆漆的酒罐,仰头咕咕喝了一大口,又灌了一口,拔出一旁竖立的刀中的一柄,横在面前,嘴中的酒噗的尽数喷在了刀刃上,映照得雪白,有些晃眼。 姬歌微微后退两步,两个眼珠子却牢牢凝聚在屠夫的手中,一眨也不眨,他从屠夫的面色中知道了这似乎隐隐触犯了堡里的禁忌,屠夫头子冒着违背古堡法令的险去为他出刀,他又如何能不珍惜,此时聚精会神,不敢有一丝懈怠。 屠夫头子凝眸望着姬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们这些少年的特殊,那股诡异霸道的黑气他也曾窥过一角,自己性命相系的刀姬歌不知道能领会几分。 就当只是在一个不该的地方,做了不该的酒后狂事罢了吧。 屠夫头子走到之前那个不安分的笼子前,用刀勾起覆盖在上面的黑布,露出了里面那只长着奇怪肢节的凶残异兽。 异兽体型如一只巨大的螳螂,人立而起,比姬歌两人加起来还要高,布满尖刺的长吻厉啸,獠牙泛绿,还有可怕腥臭的酸液滴落而下,将地上打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洞。 它暗黄色的眸子里没有瞳白之分,浑浊一片,望着却让人不寒而栗。 它因为被药哑,即使长吻撕张到极限,所发出的声音却只有低微的嘶鸣,昏暗的屋子里有种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 屠夫头子舔舔嘴唇上的酒渍,眼睛异常的明亮,姬歌还未见到动作,便有一抹寒芒掠过,铁笼上的锁链“咔啦”应声而落。 “叫得还挺欢的,就是你了。”一句话便宣告了这只异兽的死刑。 酷似螳螂的异兽发现锁链掉落,镰刀般的巨钳哐当就将笼门击飞,猛然钻了出来。 与上次的刺鳞相比,这只异兽便显得谨慎了很多,暗黄色的狭长眼睛眯着,有阴险之芒闪烁,死死盯着身下这个抓它进来,如今又放它自由的人类。 屠夫圆乎乎的脸蛋上横肉抖动,露出一个狞笑,身子跃起,斩向此兽。 “看好喽!” 异兽看到屠夫一动,刀身上的寒光似乎都刺得它眼睛一疼,立马无声嘶吼一声,举起巨钳狠狠剁下,仿佛下一刹就要将屠夫的身子从中截断,血肉横飞! 见巨钳临身,屠夫的刀势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愈加逼人,身子如疾电般划过一道残影,抡出一个半圆,蓦然斩落。 此刻,他不像是在挥刀,而是整个人化作了一把屠刀,锐气披靡,屠夫的浑身泛起如火般的烈焰,仿佛燃烧了他全部的魂灵与气力。 一抹冷艳的刀芒落下,凛然不可直视! 姬歌在这一刻忘却了所有,世界逐渐变淡,只剩下虚影,在他的眼中,只有那一人,那一刀! 姬歌突然升起一个奇怪的感觉,就算是一座大山,都要在这把刀下颤抖腰折! 没有一丝声响,屋子里再那抹刀光熄灭之后,再度安静下来,而那异兽却已轰然倒下,暗黄色的眼眸逐渐黯淡,直至死寂。 它整个身子,都在这一刀下斩为两半,自头颅到尾节从中分开,刀口平滑整齐,没有一点凹凸,许久,才有绿色的鲜血从中流淌出来,与腥臭的唾液截然相反,这绿色的鲜血居然散发着一股清甜的香味,让姬歌不自觉多闻了几口。 屠夫头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迷醉之色,把刀横在面前,其上溅到了些异兽的唾液,被腐蚀出了几个小洼,屠夫可惜地摇摇头,随手将刀扔给了姬歌。 “凑合着用吧,今天到此为止,到喝酒的时候了,记得走时把屋子打扫干净。” 屠夫头子拎起酒罐,时而灌几口,小心翼翼从异兽淌出的绿血上踏过,哼着小曲摇摇晃晃离开了屋子。 姬歌呆呆杵在那里,没有回应,屠夫也不管他自顾自出去了,半晌,姬歌才清醒过来,只是脑海里还不断回放着那凛冽的刀光,只觉手脚冰凉,有冷汗流出。 姬歌一丝不苟将屋内清理干净,把异兽两半的尸体拖了出去交给了年老的屠夫,再三察看,这才关上了门离去。 姬歌不假思索拿起角落里的袋子就准备走,他心里一直惦念着那一刀,低着头闷不吭声往前走,眼神飘游,像丢了魂一般,整个脑子都沉浸在其中,脚下不小心磕磕碰碰,姬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还只是愣愣地走着。 背后传来大声的呼喊,连嚷嚷了好几遍,姬歌才恍然醒悟过来,迷糊地挠挠头,驻足支支吾吾地回应。 “……嗯,嗯?还有什么事吗?” 第五十三章 无常 “呼呼,你这小子是掉了魂吗,傻愣着想什么呢!来来来,运气好,挖到个大颗的血石头,老头发话了,归你小子喽,嘿嘿!” 相熟的屠夫汉子抹抹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道,似乎为了这血石头费了不少力气,衣襟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不过并不是他的。 他用汗津津的粗壮手臂一把勾过姬歌的脖子,把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的姬歌拎去了小院右角那株老蔫树下。 这株老蔫树在小院里一枝独秀,山头上多是旱气,平日里罕见雨露滋润,只是每天都被屠场里新鲜滚烫的血水浇灌,肆意生养着,谁也说不上有多少个年头了,总之这些汉子们只记得打小就在这树底下撒过尿。 屠场里年纪稍大一点的都喜欢靠着树小歇,美美地小抿上一口酒,啜啜舌微微摇晃脑袋,便是最惬意的事不过了。 老树的枝节歪歪扭扭张牙舞爪着,树桩上的皮都开裂了,却长得很是蓬勃,很是肆意,透着森然的阴暗感,一股老朽的气息弥漫开来。 此时,树下早已被屠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空了一大块,似乎存在了什么,汉子们不时点头论足,啧啧称奇。 “这么大个的刺鳞子确是很稀罕啊,本来难得一见的东西,头儿一抓就抓了俩回来!” “诶,不过你们瞧它身上,背上的鳞居然被撕揭下几块,眼睛还瞎了一只,这可不是头儿的作风啊……”有人突然发现了什么,疑惑说道。 “也是……管这些干嘛,从它心窝子里挖出的这血石头可真是不小,赛过拳头大了。” “都让开,让开!老头,姬歌我给带来了。”汉子一手拽着姬歌,一手分开人堆,走到了中间的空地处,朝一个看上去最年长的、眉发都发白的老屠夫说道。 “嗯,小姬歌,这回可长见识了吧,以前估计没见过这般狰狞巨大的恶兽吧,哈哈……” 老屠夫点了点头,摸着胡子,指着地上一物,朝姬歌大笑,眉眼还挤弄一番,很是自得。 姬歌这时才看清树下放着的东西,那是两具兽尸,且两具他都见过! 一具是他刚从屋子里吃力拖出来的,被斩为两半的形似螳螂之兽,而另一具,老屠夫手指之兽,竟然是与他有过恶战的那只刺鳞! 姬歌呆呆看着已然是死透了的兽尸,望着自己亲手造成的伤口,那只瞎了的眼睛,不禁有些感概,当日自己可是颇为凄惨,老屠夫暗暗塞到他怀里的那块血菱便是他之前梦寐以求之物,如今却这么容易到了自己的手中,世事果当无常。 屠夫们看到姬歌发呆的样子,还以为是被吓破了胆,登时哈哈大笑,但却没有出言嘲讽,他们中谁第一次见着之时,不曾为之胆寒过呢。 老屠夫把那块大颗的血菱塞到姬歌的怀中后,捋着胡子,笑得愈加畅快,两只老眼都快眯成了缝。 “这只刺鳞身上的伤,是我留下的!它的眼,是被我刺瞎的。”姬歌闭上眼,又睁开,淡淡道,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哈哈……噗!” “嗯,嗯?你说什么?” 屠夫们兀自哈哈笑着,猛然听见这句,半晌领会过来,一个个瞪圆了牛眼,满脸不可思议,有的还犹自不相信,喃喃出声。 “你,你真会开玩笑……” 老屠夫吹胡子瞪眼,两眼都直了,闻言狠狠扇了一下那人的脑袋,“说什么呢!”,又露出笑容,重重拍着姬歌的肩膀,眼中浓浓的赞赏之意不言而喻,像是看着自己的后辈,话语中充满慈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好,好,好,好小子!” 这样的目光,姬歌只有在莫亚老爹眼中看见过,此时仿佛隔过生冥落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他的眼眶都有些湿润。 老爹要是知道自己的小厮变成一个可以徒手和恶兽对抗的男子汉,应该会开心的疯掉吧? 姬歌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拼命点着头,让屠夫们看着都有些心里酸酸的,原本对姬歌刮目相看,但此刻的他终究只是一个苦孩子啊。 不管他是不是能与刺鳞争锋,他还是那个第一次进来时那个闷不吭声的青涩少年啊…… “好喽,再点头,狗尿可就流出来了,哈哈!”老屠夫温言道,转过身,拍拍手大声喊道:“都站着干嘛,还不干活!今天入夜之前必须把这丑啦吧唧的螳螂处理好,谁要是偷懒,哼,喝酒没你那份!” …… 姬歌从后崖石台上下来,回到自己的小屋,就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掏出,到头就睡,今日他眼睛死死盯着屠夫头子那一刀,深深刻在了心里,整个人都沉浸进去,实在劳心伤神,让他的鼻腔里都隐隐有暖意,似要流血。 随后三天里,他除了出门去了一趟女师的院子,得知她有事外出已经多日,才略略放心,照看了一下花房里的活死人和花簇,便回去了。 他甚至有个炙热的念头,若是女师在外死了,那他不就脱离她的魔掌了吗?不过转念一想,姬歌凝重地看着自己手心始终存在的红点之后,顿时头大如斗,很是不安。 这三天里,姬歌食不知味,觉也睡得不安稳,每时每刻都在念着那一刀的冷艳,无数次在脑海中回放,甚至福至心灵之时还胡乱用着手比划两下,整个人陷入了一个痴了般的状态,近乎魔怔。 屠夫头子的刀如猛虎扑食,獠牙只绽放一刹,可却无物不催,无物不破! 连一只骨节在外的螳兽,也轻易便斩落成两半,姬歌试过将自己放在那刀下,可每次他都不寒而栗,冷汗淋漓! 这一刀,他避不开,挡不下!甚至,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难以升出,只能等待着毁灭降临。 屠夫有没有借助外力,姬歌不知道,或许他身上那如焰似的光是其中要处,可是,那刀只是普普通通的宰兽刀,屠场里每个人都手执这样的刀。 姬歌看着手中那把刀,在刀身上有几处被酸液腐蚀出的小小坑洼,他怔怔出神,苦苦思索,突地眼睛一亮,似乎在一瞬间仿佛抓到了什么。 “对对对!”姬歌猛然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眼中的神光愈加明亮,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恍然大悟,在心中狂吼。 “既然,既然头儿有焰光,那我,我完全可以用自己体内的黑气去取代!” “只要模拟出他的每一步动作,每一处细微,我就可以让这样的凛冽在自己的手中,重现!!” 姬歌的眼底燃着野望,他渴望变强,渴望拥有那样屠弑生灵的魔力。 他挥动几下刀,跃跃欲试,可在想到了什么后,他如被冷水狠狠泼了一般,神色阴郁下来,喃喃道:“不对,不对,那种力量可以替代,但那一刀我还是重现不出,就算动作一样,但它里面存在的那股意,我没有!!” 屠夫头的那一刀,姬歌几乎是用全身心去感受,他隐隐感觉,似乎动作招式都不重要,屠夫头真正让他看的,是其中的那股“意”。 “意”说不清,道不明,可却真实存在,屠夫头子颠簸半生,历经了让很多人无法想象的变数,才成就了现在,他的刀早已不再拘泥于招式,而是一意即至,便是摧古拉朽。 而这一切,姬歌没有,他即使硬学,也只是可笑的小孩照样画胡罢了,这让他神色微黯,心里升出沮丧。 但很快,这沮丧就变为坚毅。 “就算没有,我姬歌也一定要生生炼出来!” 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块小小的骨头紫意盈盈,微微扑闪扑闪了几下,随即又敛进去,再度变得毫不起眼。 第五十四章 女师归来 一连多日,姬歌几乎是不眠不休,一个人闷头苦苦钻研,浸淫其中。屋子里许久没有人收拾,乱糟糟的,东西七零八乱地散落在地上。 “喝哧!” 姬歌右肩一抖,黑气贯注,猛力劈下,划出一个长弧,挥刀之快已然在空中留下了残影,甚至刀身都隐隐微颤,发出嗡鸣声,似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大力。 “不对,不对!”姬歌哐当一声丢下手里的刀,苦恼地用双手抓着自己如鸡窝般蓬松的头发,用力地揪着发根,凌乱的发丝下,他的眼睛都满是血丝,看起来很是可怖。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近乎疯癫的状态,麻木挥刀无数次后,右臂都涨得发肿了,比之左臂要粗壮上一圈,最初的时候酸痛难忍,渐渐的都已经没有一丝感觉了,就像是手臂不是自己的一样。 可是境况却让他不断的否定着自己,他的第一个妄想成真了,黑气的确可以完美替代来自屠夫体内那股神秘力量,可是姬歌学着他将黑气灌进自己握刀之手时,心里却莫名有股滞泄感,释放出来的威力甚至不如姬歌单纯用黑气造成的破坏大。 这让他无比懊恼,在几日里,不知道多少次的失败打击,都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方法是不是正确,还是……这样的念头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如果看一次就能够学会的话,那屠夫凭什么可以杀鸡般就可以轻易抹杀异兽那样恐怖的存在? 就在姬歌抓着头发,苦苦思索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外面的光照在姬歌的脸上,让久处黑暗的姬歌不禁眼瞳一缩,用手遮在面前,从指缝间眯眼想看清来者的模样。 “咳咳……花奴你果然没死。”来人赫然是女师,似乎刚从山下归来,风尘仆仆,蜡黄色的面容很憔悴,神色有些萎靡,像是闻到了姬歌屋里刺鼻阴潮的异味,进来便呛了两声。 “讲,讲师。”姬歌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支支吾吾的,恭敬地低下头,就在他靠近女师的时候,骤然嗅到了一股异香,透着让人着迷的腥甜,似乎还混杂着少许血液的味道。 女师一身风尘,衣服上还东一块,西一块的沾染上青紫色的斑点,像是刮抹了些草汁,有几处不大的破洞,腰间还挂着一个亚麻色的布袋,眉宇间透着深深的疲乏之意,满面倦容。 在进入姬歌屋子之后,她先是凝眸看了下狼狈不已的姬歌,那异常粗肿的胳膊,随后瞄了瞄地上的刀,寒光闪烁,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那双漠然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姬歌的所有伪装。 “我不管你在鼓捣些什么,没死就好,明日起,搬回花房一切照旧。” 临走之际,她还不忘将姬歌的双手拽到面前扫视了一番,确定那红点还在,微微满意,按在姬歌的肩膀上闭上眼感受着什么。 “你的身子虚弱得很,若再是这样的话,不出半月便要心力交瘁而死。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要你死,你就不能死!懂么?” 睁开眼,冷冷地盯着姬歌的脸庞,寒声警告道。 在姬歌错愕不及之时,她猛然从腰间拿出一片白叶塞进了姬歌的嘴巴里,一拍喉咙,姬歌还不知什么滋味便吞咽了下去。 但女师最后那诡异冰冷,那种看待红尸的眼神却让他不寒而栗,心中咯噔一声,如芒在刺浑身都不舒服。 “是,是是……” 女师离开很久,姬歌的神色立即冷了下来,他没想到女师回来的这么快,且,最让他不安的是,恐怕女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他! 看来他低估了自己,或者说自己身上,她想要的东西对于女师的重要性。 “这个死女人!” 姬歌暗暗咒骂,可就当这时,他身子猝然地像是被瞬间抽离干体内所有的血液般,一股不可抑制的空虚感油然而生,他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两只眼睛拼命睁着,可身体却控制不了地抽搐起来,整个人如虾般弓起蜷缩。 “呃……呜……”这种感觉不痛也不痒,那空落落之感却让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倒在地上面无血色,两只眼睛都开始翻白,舌头打卷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嘶叫。 这种噩梦般的痛苦一直持续到姬歌都以为自己会这样白白的轻易死去,脑袋都开始浮现种种可怕的幻觉之时,方才渐渐褪去。 仿佛鲜血又被重新注入了体内,那股空落落的感觉消失不见,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姬歌重重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流下的汗水把地上都打湿一片。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重重咳了几口,一定,一定是那个死女人刚刚逼自己吃的那片白色的叶子,这种感觉姬歌再也不想去经历,仅仅是想想,都像是一场折磨。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这是在催化什么吗? 姬歌紧紧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地都快要滴下来,一归堡便有这样的事情接踵而来,事情渐渐脱离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外,他很不喜欢这样被动,只能乖乖等死的状态。 姬歌吃力地站起身子,晃晃脑袋,将最后一丝残留的空洞感甩出脑外,摇摇晃晃,倒在了床上眼前一黑,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身体感觉好了很多,姬歌将东西收拾好,在路过少年的异样眼神中走过,敲开了深院的大门。 “吱呀。” 门被打开,一个带着戒备之色的女孩面孔从中露了出来,面色异常的苍白,冷冷看了一眼姬歌,神色冷淡地又进去了。 姬歌没有在意,不过在走过幽深走廊之后,院子里乌云密布,一副惨淡的光景,只有几个没什么精神的少年仆从懒散地抬起头一瞥,又低下头去打理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此次狩猎下山,归来的人数也少了很多,更多的少年是化为尸骨永久留在了荒原里。 “看来这个院子中也有许多人没有回来啊……”姬歌也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向花房,推开了房门,顿时有灰尘落下,弥漫开来,有些呛人。 姬歌背身关上房门,手在面前挥了挥,屏住呼吸,先动手打扫干净屋子,然后舀了一盆清水,走到屋子里最阴暗的中央处。 红尸静静躺在花簇中,花簇未经打理,长得格外茂盛,攀附在尸体上,甚至有了蔓延而上覆盖它们的趋势。 姬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感觉,较之他刚归堡来的时候,红尸似乎微微挪了个位置,摇摇头,他将这个感觉埋在了心里。 “这怎么可能,最近事情发生太多,脑子绷得太紧,都产生错觉了吧。”姬歌觉得只是自己太过敏感罢了,不吃不喝这么久,就算是还有口活气,现在也已经死透了吧。 姬歌越看这四具红尸,就越肯定他们已经是真正的死人了。尸体的颜色依旧潮红,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且仿佛愈加鲜艳,静静躺在那里,有古老寂然的目光透过眼睑落在姬歌身上,漠然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将清水洒完后,姬歌看看天色已晚了,盘膝坐下,开始坐起人体图中的动作。人体图似乎在夜晚中修炼,效果远胜平常,这跟那金属碑上的背景星象仿佛有种奇妙的联系。 时间悄然流逝,夜愈加深沉,天边一轮钩月高挂,古堡的夜没有蛙虫的叫唤,显得格外寂静,当然不包括某个时常蹿出来对着弯月,装作狼嚎一般仰天长啸,并乐此不疲的家伙…… 姬歌收起动作,长长吁了一口浊气,忽的发现从屋顶上泄下了微弱的朦胧月光,在靠近花簇周围的时候,仿佛被诡异地吸收流淌了进去,形成了一个如黑洞般的光柱,源源不断。 第五十五章 霍尼东塔 月下的古堡,夜色浓郁的化不开,像是一团泅开的墨影,静寂的花房里却悄然发生了这样瑰奇无比,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朦胧的光柱中,淡淡的月华斑驳,从红尸身上开始冒起一股烟一般的寒气,袅袅升腾,与月华相映交融,美的惊心。 姬歌眼瞳微缩,努力睁大,捕捉着细微的一切,但仿佛流萤一现,当月落半山之后,这美丽的光柱逐渐隐去,花房又黯淡下来,重新被黑暗笼罩。 黑暗中,姬歌的眼睛发亮,在他身边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他无法想象,更不能理解。 可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背后一定存在了某种莫名的联系,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一切都变得似是而非起来,即使某些他认定的事,恐怕都没有那么简单。 红尸真的死了吗?为何发生了这样的异变,又为什么,在女师看向他的眼神是如此异样? 微叹一口气,重重疑惑不解,姬歌索性不去想,按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轻轻躺下身子,闭上眼沉沉睡去。 日子平静下来,姬歌照旧着干着自己不算重的活,打理着花簇,折断一颗枯枝,姬歌略略安心,这些花草暂时还没有一丝要开的迹象。 但平静之后,往往都是欲来的风雨。女师偶尔露过一次面,告知了姬歌大比之日即将到来,算算时间,也只有十几天的样子。 不同于上次无疾而终的狩猎被一堆虫子给搅和,荒原上的少年们人人自危,哪里有时间去管所谓的证明,姬歌自己那个血淋淋的袋子也丢在了胖老头的店里。 但姬歌还是有所耳闻,有心狠手辣之人,甚至为了这些“证明”,手上沾满了鲜血罪愆,屠戮了一个个途经的小村落,大多是老弱妇孺,不过百人,割下了左耳之后,将尸首和村落一起付之一炬。 古堡不惜一切要让他们斩断掉一切人性软弱的地方,用滚烫的鲜血抹开囚禁在铁壁里的冷硬石头,勾心斗角又初露端倪,经过层层残酷的生死淘汰,不知道是要培养出一个怎样可怕漠然的怪物。 或许,他们想要的,本来就是一个……魔鬼。 这一次大比是古堡高层中的真正意志所在发出的命令,不可违逆,即使是姬歌这样身份特殊的“种子”也必须要参加,而这场大比的目的,也许只有那些大人物知道。 姬歌以为这样的平静会一直持续到大比来临,可是女师的出现,再次打破了他的平静。 “跟我来。”她的姿态透着居高临下的冷漠,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和他多做解释。 女师不说,姬歌自然也不敢多问,上次噩梦般的折磨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跟在女师的身后,姬歌从花房走到院子中,此时的院子已经有了十几个少年奴从,和以前相比少了一大半,可女师好像没有任何再添加人手的意思。 姬歌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一个人独自站在一边,在她的周围仿佛存在无形而冷酷隔膜的孤僻少女,少女也抬头淡淡望了眼,玫瑰色的眸子和姬歌的目光在空中交错了一刹,少女便冷然地转过头去。 但似乎在这十几个少年中,还有一个活络无比,眼中时而闪过狡黠光芒的银发少年也看见了姬歌,顿时眼睛一亮,几步并作一步溜到了姬歌的身边。 “嘿!还记得我吗,我啊,诶……我是察尔啊!”少年挤眉弄眼,但看到姬歌没什么反应的脸色,似乎忘记了他的样子,立马着急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好了!都别废话,随我去后崖。”女师皱着眉,厉声说道。 察尔立即安静了下来,看得出他对女师还是很敬畏的,可是一路上看姬歌的眼神,就有些幽怨了……让姬歌有些毛骨悚然。 女师带着她的奴从出行的场景可不多见,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不单只是少年们,更多的是行走在阴暗中的黑衣人的疑惑。 “她,又要闹什么动静出来!” 到了后崖处,还未待女师说些什么,指派姬歌他们走上石台,就有黑衣人露出面容,冷冷的对着她发出警告。 “你想干什么,后崖这里很早就被下了禁令不可乱触,你最好想清楚!”黑衣人的话语很不亲近,甚至带着一丝疏离,以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女师,让女师的眉头皱得愈加紧。 “我做事情,要你来教?!”她寒声道,蜡黄色的面孔上笼上一层明灭不定的炽烈金光,眼中神光森然,一字一顿开口:“堡里的禁忌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要些染尸气的土壤罢了。” “霍尼东塔!!”黑衣猛地咆哮道,怒火似要喷薄出来。 “好,你敢要你就拿,但你最好小心一点,我会一直盯着你,不要被我抓住什么把柄……不然,哼哼!!” 黑衣人和女师对峙,冷冷盯着彼此,场中火药味浓郁,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黑衣人先移开了目光,冷哼一声,留下一个诡异的笑容,身影逐渐虚幻,一阵山风吹过便将其吹散。 “哼!” 姬歌从没看过女师的脸色如此冰冷,眼中仿佛都有压抑不住的杀机泻出,可最终只是左手猛挥出一道狂暴的气焰将地上的石块轰成了齑粉,溅起簌簌被风吹落崖下。 “不要管他,沿着石台垂下的锁链攀爬下去,我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给我将崖壁上的泥土挖下来给我,直到我满意为止!” 女师对着他们下了命,手一挥,一个个小小的黑叶便飞到了少年们的手中,便身子一跃到崖颠,雾气缭绕,让他们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形。 “含在口中,可避瘴毒,切记勿吞服。” 少年们面面相觑,察尔犹豫了一会,在姬歌耳边低声说道:“这,不会真要我们爬下去吧,这可是万丈深渊,万一不小心掉下去可就粉身碎骨,足够我们死好几次啊……” 姬歌也是目光闪烁,心里暗暗思量,的确,这可不是儿戏,一旦没有抓紧,或者铁索年久生锈断裂了,那就必死无疑了。 就在奴从们窃窃私语,拿不定主意之时,一个少女突然身子轻巧地跃上石台,众奴还没有反应过来,玫瑰色的眸子朝下望了一眼,就抓住一根手臂粗细的铁索,哗啦啦纵了下去。 众奴都是一愣,姬歌心中暗叹,与其在这里心寒,还不如壮起胆子咬牙一试,反正若是违背惹怒了女师,那结局和死也差不了多少。 况且自己连这点恐惧都征服不了的话,那怎么去面对自己的仇人,难道就连一个少女都不如吗? 想到这里,在察尔目瞪口呆中姬歌右脚一踏,身子跃起落在了这倾斜的巨石上,低头朝下面一望,铁索垂落在瘴雾里微微摇晃,发出闷哑的碰撞声,白茫茫一片,冒着冻彻心扉的寒意。 姬歌知道,那下面就是万尸葬地骨坑所在,这似烟般的袅袅白雾是来自下面升腾上来的潮湿瘴气,只稍稍闻了一点,头就有点晕眩的感觉。 至于那少女的身形,从他这里看去,被瘴雾笼罩完全看不清踪影。 姬歌将手中那铁硬的叶片含在了口中,卷在舌苔下,吁出一口气,双手抓住一根看着老锈,似乎一用力就会断的铁索,两脚一蹬一弹,借着力纵了下去。 第五十六章 金面与巨影 下落中,风声呼啸着灌入耳中,姬歌耳膜传来一阵刺痛感,眼睛也被刮得有些睁不开来,只是含着那叶子舌尖生涩,一股让嘴巴发麻的强烈苦味让他的脑袋还算清醒。 姬歌觉得身子像片羽般一轻,坠在云雾中,牢牢地抓紧着铁索,身子身不由己地剧烈晃荡,心中本能的升起难以抑制的恐惧感。 他的股腿间都在不停地颤抖,呼吸急促起来,脸色有些发白,这样半悬在云空中下不着地的感觉让他心里很虚,于是手抓得愈发的紧。 手上传来一股潮湿锈烂的感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好在还算结实,姬歌深吸一口气,艰难克服心中的恐惧,让身子慢慢下落,腿在蹬着山壁之时,感受着是否有土壤存在。 山崖的壁面上并非光滑,而是多存在陡峭嶙峋的凸石棱角,在雨打风吹中被打磨的极为锋锐,姬歌一不小心便被豁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很快就渗出血来。 姬歌咬着牙,眼神坚定,既然已经身处如此险境了,那害怕也只是徒劳,只会让自己加快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已。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下降的速度,一边用两脚踏着,一边顶着如刀子似的狂风睁开一丝缝隙,眯眼仔细寻找着土壤。 直到那铁索都到了尽头之处时,姬歌才在一处平伸而出的山石上发现了有潮湿的泥土存在,其上长着青苔,他心中一喜,伸出左手直接抓向那边。 陡然间,铁索猛地一阵摇晃,让姬歌猝不及防,赶紧将那只手缩回抓出铁索,差点便立足不稳掉了下去,不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寒风一吹,冻意更加刺骨。 姬歌的牙齿在打战,脸色涨得紫红,他仔细想了一会,估算距离,那土壤所在的地方距自己大约靠左半丈的上方,自己用手是不可能够得着的,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眼睛一亮。 低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终年被瘴雾笼罩的深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用牙齿紧紧咬住锈味刺鼻的铁索,再次尝试着腾出一只手来。 这一次,铁索虽然有些晃动,但并不剧烈,两只眼睛盯着这晃动,姬歌心里微微安心,那只手在胸口摸索了片刻,慢慢抽出了他自某一刻决定再不离身的匕首。 那只老爹留给他的匕首看起来锈迹斑斑,近乎烂掉,没有一丝杀伤力可言,可姬歌知道,如果小看它的话,那便是会死在它之下。 这只匕首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像是铁,可铁绝没有这样锋利,即使上锈了也能轻易捅穿别人的脖子。 “老爹,这回又要靠你了!” 姬歌握着匕首,嘴唇紧紧抿着,默念着小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双脚撑着自己的身子,几乎呈一条直线。他摒弃所有杂念,膝盖微曲,让自己的身体能够更接近那块长着青苔的泥土。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此刻紧绷着,青筋鼓起,脸皮都因为过度用力微微抖动,眼神坚毅,胳膊蓄力后扬,随即猛地往崖壁上一插! “呲啦……” 刃口划出一簇火花,很快就被狂风卷走,在姬歌全身力气爆发之下,匕首几乎是没根而入,似乎插进的不是石头而是一团棉絮。 姬歌心中一喜,匕首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有了匕首的着力,姬歌身上的压力好歹减缓了许多,两脚慢慢挪着位置,找到一处突出的石棱踩着,小小歇息了一会,便拔出了匕首,又用力插进了更接近的崖壁里。 就这样,姬歌一点点的,艰难地攀爬到了那山石的底下。 将脖子升上去,姬歌双眼看着那块青苔,早已是满头是汗,还未动手去抓之时,突地天空一黑,耳边就传来一声如霹雳乍起般的唳啸! 这唳啸刚一出声,便盖过了漫天的呜呜风鸣,回荡在姬歌耳中,姬歌只觉气血翻滚,喉间一甜。 立即抬头望去,在白茫茫中,他只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灰褐色轮廓在头顶盘旋,似乎……是一只巨鸟,这唳啸就是它发出的。灰影剧烈扑腾着,顿时卷起一阵怪风,将此地的瘴雾都像是泄了个口子似的吹散,同时也露出了它的身形。 那是一只覆盖在灰褐色羽毛下的,像一只巨雁般的异禽,不过,它的眼珠血红一片,昭示着它的凶性,它在无云的空中俯瞰着,喙上的两孔瓮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姬歌望着那灰影的动作便醒悟过来,在猛然刮起的狂风中死死攀伏在崖壁上,紧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吹出体外。手心里攥着的铁索吱吱作响,像是要断裂了一样可是始终都没有断裂,有被刮落的石头砸到他的身上,让他闷哼了几声。 而在崖上有上了石台,拿着铁索正准备翻身下去的少年奴从们一个激灵,便被这呼啸而至的狂风扫了下去,咿呀惨叫着直直坠下。 巨雁在空中用血色的眼睛扫视着下方,看到了一个山壁上趴着的小小黑点,凶芒一闪,仿佛锁定般,咻的一声以风雷之势猛扑下去。 姬歌闭着眼睛,耳朵嗡嗡乱鸣,可还是能感觉到着巨鸟似乎正朝自己而来,而缘由,他摸了摸那道已经结了痂的口子,心里微寒。 “大胆,扁毛畜生!路过这里还敢逞凶威,找死!” 骤然,崖上一声乍响,女师满面怒容,寒声道。 她如块陨星般落下,身子在空中绽出刺眼金光,有一个虚幻的巨影从她头壳里猛地跃出来,而她的整个面孔都泛着近乎神圣的漠然金光。 伸出一只手,那身后虚幻不清的巨大影子也随之而动,一把便在巨雁的惊惧中将它如玩物般攥在了手心,巨雁奋力挣扎,不过却只是徒劳无用,只惹得女师愈加愤怒,骨骼碎裂的声音响彻云霄,有鲜血从那影子的手缝中滴落,飘洒在空中。 那鲜血滚落在天上,先是一顿,随后如铜水般轰然坠下,使得这整片天地都似在哗哗下着一场血雨! 这种景象宛如无间炼狱降临,再加上那擒巨雁如小鸡般的女师头上的金影,一幕幕让人震撼无比。 女师仰天咆哮一声,音波震荡之下让整个古堡都在颤抖,摇身一晃,那巨龙般的影子便不甘般扭曲着化为一道烟钻入了她的头顶,像这一切都是乌有的幻象,但她的面孔打消了所有人转瞬即逝的错觉,一如灿金铸就,散发着不可一世的凛然尊贵,像一尊屹立云端的神祗。 她极高极瘦的身子一跃,纵上巨雁那血肉模糊的背上,巨雁也似驯服般乖巧地俯身,在她的驾驭下一个猛子扎下,又扑腾着升起,肆意翱翔,如古老传说中的骑士归来! 巨雁翻转着身子,接下了手舞足蹈,从崖上掉下来的奴从们,女师金光熠熠的眸子有暴烈的杀机闪烁,但被她强行压下。 “哼,一点小事就办不好,一群废物!” 她冷冷地扫视着崖壁,姬歌挂在那里,而更下方还匍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巨雁咻的一掠而过,几乎擦到了姬歌的身子,卷起的风刃将他身上的衣服撕裂,他感觉头上一空,那块长着苔土的山石便被女师生生掰下。 没有片刻停留,也没有任何带姬歌上去的意思,巨雁扑扇着双翼掠向另外一块有土壤存在的地方。 “自己上去!” 只有女师冰冷的话语落在姬歌,和……更下方那个人的耳中,没有一丝感情波澜。 第五十七章 伊芙 女师于那一刹如神灵附体,举手投足间挟带着的浩大声威惊出了堡中不少隐世的存在,且都为她的强横而动容。 一时后崖上从虚空中勾勒出许多奇异的朦胧虚影,纷纷抬头凝目观望着骑在巨雁背上的女师,他们眉宇内不经意流露出的气势压得崖上留着的几个少年浑身发软,瘫倒在了原地。 “这个疯女人!她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是要翻天吗?哼,以下犯禁,吵醒了不该吵醒之人怎么办,她,担当起吗?!” 之前与女师有过摩擦的那位黑衣人愤然出声,兜帽下露出一双冰冷刺骨的眼眸,虽是有由,但其话中的针对之意不言而喻。 “无妨,霍尼东塔的强大毋庸置疑……”中年人温和一笑,目光闪烁,举起一只手让黑衣人接来下的话生生咽回了肚子里,抬头望去,“古堡近些日子太冷清了,热闹一番也好,至于“它们”你不必担心,未到该醒的时候,就算是天陷地塌,我骷髅溃散,也不会贸然苏醒!” 头发乱糟糟的矮个老头揉揉自己的头发,发出嘿嘿怪笑。 老妪在一旁低头抚摸着干瘪手臂上缠盘的小赤蛇,咧开嘴幽幽笑了,对他们所说的不置可否。 没有人注意到,在中年人的镜片上倒映出来的画面却和他眼瞳中的却有些极其细微的变化,只是一丝,却给人一种恍若天差地别的强烈之感。 …… 姬歌紧紧抓着铁索,从云雾缭绕中缓缓攀着壁爬了上来,此时的他早已脱力,而自深渊里爬出来实要比纵落下去要困难上许多,他能爬上来,完全是凭着自己骨子里的倔强和心底从未熄灭的复仇火焰。 他咬着牙根,五指张开挖在崖颠的石台上,奋进身体内最后一丝气力腾身上了去,铁索被重新丢落下去,在风中震得哗哗作响,姬歌太过疲累,一上来,就四肢仰躺在了石台上重重喘着粗气。 这里的空气虽然稀薄,但比起下面呼呼灌进口鼻的要好上太多。 直到一阵熟悉的狼嚎在他耳畔响起,姬歌才半撑着身子发现了后崖上和他下去前后截然不同的景象,众多半虚半实的身影重重错错,但都不是在看他,而是抬头凝视着天上的巨雁,或者说是女师。 “嗷呜!!汪汪……汪……嗷呜!”阿拉丁跃上了石台,龇牙咧嘴,拖着猩红的舌头,对着天上盘旋不定的巨雁兴奋大叫,口水滴答滴答大颗落下,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精光四射。 看样子它似乎没见过这么大的鸟,新奇中肚子里的食欲被勾起,有些心痒难耐,汪汪吼叫着,不时以渴求的眼神回头望着自己的主人,想要将这只大鸟打下来。 许是明白自己的叫唤无用,它低下头才发现了脚边还有个曾今给过它鲜花吃的相熟少年,顿时乐不可支,哈喇着舌头舔了几下姬歌的脸,尾巴在地上摇来荡去。 “阿拉丁别闹了,回来。”那面容阴鸷的冷酷青年喊道,眼底有一道诡异的黑线,却是在直勾勾的望着姬歌。 姬歌身子一寒,低下头去,不敢和青年对视,心想他这个样子,恐怕是已经知晓了我给阿拉丁喂花的事情了。 巨雁清鸣一声从空中缓缓落了下来,女师面容上那璀璨的金光也随着下落逐渐散去,看到了崖上的场景,蜡黄色的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浓浓的不喜,眸子也越来越冷,仿佛下一刻又将暴起! 中年人笑容依旧,拍拍手,说道:“都散了吧……” 话音未落,身影便消失在了崖上。其他人见状,也在几个起落间离开了,顿时影影绰绰的后崖又安静起来。 崖上的少年们见女师发怒,都噤若寒蝉,身体如筛子般颤抖,谁也没有料到事情如此突变,让他们措手不及。 巨雁蹲伏下去,敛身展开翅膀让女师落脚,女师从其翅上缓缓走下,不由分说在巨雁惊惧绝望的眼神中抹指在巨雁一只爪上割了道很深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她神色漠然,解下一只器皿凑在口子上,直到其内装满了血,她才拍拍巨雁的身子,示意它可以离去了。 “人?禽?哈哈……” “今日我不杀你,还不速速离去!” 巨雁大难还生,眼中露出浓浓惊喜之色,忙展翅不迭地飞离了此地,扑棱着两翼卷动风云,很快便隐匿在了天穹中。 整个后崖落针可闻,回荡着女师神经质般的大笑,这笑声中带着讥讽和……更深的迷惑。 陡然,铁索哗啦一响,有只沾满泥垢的雪白手臂伸了上来,死死抓在石台上,缓缓攀爬上去。 姬歌眼瞳猛地一缩,是那个少女,她是第一个下去,比自己下坠得更深更险,且她和众少年不同,她带上了一个鼓鼓的布袋,看其袋口的泥泞就知道里面是何物。 少女的脸色苍白,而那双玫瑰色的眼瞳却愈加冷漠,身子剧烈起伏着,在崖空中流出的汗水早已被寒风凝结,只是将她漆黑的头发沾成了一绺绺的,泛着白霜。 女师望向她,她没有和众奴一样低头,而是倔强地咬着下唇迎上女师的目光,将手中的布袋递了过去。 少女的手指上血淋淋的,指缝间混杂着泥土和被掀揭开来的嫩肉,触目惊心。可想而知,这些土壤是她一点一点生生用手在崖壁上抠挖下来的。 众少年奴从其实真正下崖的只有她和姬歌,而带回土壤的,却只有她。 女师低头看着手中颇沉的布袋,蜡黄色的脸庞上看不出喜怒,背过身径直离去。 少女玫瑰色的眼眸冷冷扫视过崖上的众奴,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也转身离开,只是时而微颤的身子暴露了她此时状况的糟糕程度。 姬歌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皱着眉头,忽然向溜到他身边的察尔开口问道:“她叫什么?” 在场的人中只有察尔是和他们不一样,是住在山上的老林子里,至于之前还有一个敦实少年,但姬歌归堡至今都没有再见过一面,怕是也消失在了荒原中。察尔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也像没事人似的,只是在人命如草芥的古堡中要想继续活下去,也只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呃……”察尔没想到姬歌竟然会主动和他搭话,先是怔了一阵子,才醒悟过来姬歌话的意思,眨了眨银色的眼睛,俊俏的脸蛋上堆满笑容。 “你说伊芙啊……她的事你别多过问,心狠手辣,真正狠起来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这种女人,你最好还是少招惹的为好!” 说到后面,察尔还打了个寒颤,似乎想起了什么关于她的不好事迹,见少女已经走远他抬起手指指点点,沉声说道,神色也是难得的严肃。 姬歌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的倔强背影,喃喃道:“伊芙?” 他终于把埋藏在心底深处,那一夜静静看他抛尸崖下的玫瑰色眸子和眼前这个单薄背影慢慢重合,逐渐融为了一个人。 第五十八章 破开夜的刀 姬歌回到花房,发现花圃内多出了几株新花,泥土翻过的痕迹尚新,明白这是女师回来栽下的,也没有多想,泼洒了些清水就自顾自修炼去了。 今日花也未有开。 离大比的日子越来越近,即使是将自己封闭在屋中的姬歌也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氛,生出一种紧迫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姬歌仿佛能感觉到有个庞大的血腥影子在一步步逼近,笼罩而来,几欲将他吞噬。 他曾静下心想了许久,得到的答案却让他不寒而栗。 这一次的大比恐怕又是一场更加残酷的筛选,而这样的感觉在冥冥中愈加强烈,让他不得不警视。 复仇的第一步是要让自己卑微生存下去,不管是以怎样的形式,怎样的手段。 姬歌摊开手心,黑芒从内嗤嗤钻出来,袅袅升腾而上,将他的脸庞眸子染上了一抹坚硬。 他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这是经过多重磨砺,从生死边缘一点一点积攒而成的,但姬歌的性子很冷静,发生的一切也逼迫着他冷静,在古堡中的见闻以及流传在少年们口中关于一个蓝发少年的传说,种种都让姬歌愈加近乎苛刻的要求自己。 如今的他,甚至还没有那个资格去狂妄,更没有资格去反抗古堡施加下来如枷锁般的命令。 所以,姬歌要用尽手中的一切,让自己去在这场残酷无比,一个不慎即是永眠骨坑的大比中脱颖而出,甚至达到更高的位置。 而屠夫那如灭生般的刀就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在这紧迫的时间内,使自己变得最强的办法,即使姬歌心里极度清楚,领会并在自己手中斩出那样的一刀对于他难于登天,他也没有分毫想要放弃。 人只有把自己逼到一个绝路,才知道悬崖后是永坠地狱,亦或者希望!! 姬歌要抓住,哪怕只是一丝、一缕的渺茫希望!! 姬歌眼中精光闪烁,猛地将手掌一握,黑芒蹿出几道零星,便敛没进去,他牢牢攥着,就像一个亡命之徒攥着最后的稻草。 而在距姬歌所在不远的一处秘殿之中,一个少年盘坐在地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仿佛凝固。夜色悄然而至,静谧笼罩,宫殿显得愈加的幽深,黑暗的角落里一盏黯淡残烛挣扎般晃动,如这黑暗中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但在下一刻少年攸然站起身子,蓝色的头发披散落在两肩,他目光平静如水,猛地伸出一只手臂,陡然一震,指间便激射而出一束比夜色更加浓郁的漆光。 这束漆光涌出后并没有完全脱离少年的指尖,而是有一道极其细微如蛛丝般的线存在,使得它没有直接轰然撞向宫殿的墙壁。 若是被人窥见这一幕,必定要为其而撼动,黑气霸道而诡异,更与生俱来带着一股极端的叛逆,脱体而出还能做到如此掌控的,这批少年种子所剩之人中几乎屈指可数,甚至明面上是……没有! 蓝发少年凝望着指尖跳跃不定的漆黑光束,神情愈渐专注,这光束尚未发生半点变化,少年的头上早已是汗如雨下,两颊的头发湿漉漉黏在脸上,让少年有些狼狈。 骤然,那道光束发生了变化,先是微弱的忽明忽暗,形状渐如被熔化了的铁水般蠕动,到最后像是受惊的野兽,整个形体猛烈地延伸拉长或是缩成一团,极度扭曲的变形。 少年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甚至汇成一条小溪流下打湿了衣服,滴落在地上,他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面色赤红,眼中都带上了一丝疯狂之意。 “喝!!” 在这声大吼之下,那道扭曲的漆黑光芒忽的一颤,如铁水被灌入了塑体,缓缓幻化为了一条黑蛇,两只眼珠子泛着让人发麻的阴毒狠戾,鳞牙皆具,宛若活物。 黑蛇吞吐舌尖发出“嘶嘶”之声,游动而上,缠绕在蓝发少年的手臂之上,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朝着一个黑暗的角落猛地人立而起,骤然发难,霍的亮出了口中的森森獠牙! 角落中,如水的月光洒落,一抹黑衣匆忙纵去,口中喃喃,却和身影一同消失在幽深的秘殿。 “第二阶段显露,不过略有不同,此事必要火速禀告大人……” …… “嘶嘶!” 一只粗如拇指的小小黑蛇嘶鸣了一声,头和身子就分离开来,断为两截在地上不断扭动。 “呼呼……” 姬歌抹了下额上的汗,将手中的刀哐当杵在地上,准备小歇片刻。他在白日里刚从崖下逃了一条命,左思右想之下忽然觉得后崖却是一处极好的修炼场地,此时深夜,万籁俱寂,四下无人他便再一次沉浸在了他死记下来的屠夫一刀中。 方才正是挥汗如雨,谁料到从林子那边突然蹿出一道黑影,姬歌没多想就是随手一刀斩去,就将这条倒霉小蛇的蛇头给剁了下来。 平日里姬歌几乎没有见过蛇虫,而古堡里若说有蛇虫存在的地方,也就崖边的老林子这一处了。 姬歌抬头,明月静谧,两者相视无语。姬歌又拔出地上的屠刀,按着脑海中的出手势以及挥刀的轨迹,一次又一次的向前振臂斩下,崖上的夜风仿佛也凌厉了几分。 出手,挥刀,斩下,再收刀! 许久许久,姬歌一成不变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仿佛永远不会厌烦。 但天上的月亮似乎也看倦了,身子一斜隐在了乌云中,天地暗沉,仿佛只存在着一个单薄少年,狠狠向他的仇人斩落了无数刀。 不知道挥了多少次刀,姬歌没数也数不清,但每次破风呼啸中,刀摩擦着空气的声音就低哑一分,终于不堪重负,“嗡”的一声崩溃,破碎成刀片插在地上。 可姬歌痴了一般,眼神空洞,似乎浑然不觉,只是依旧机械的挥刀,斩下。 又不知道挥了多少次手臂,突变骤现! 蓦然,随着姬歌一次次的振臂,有黑气嗤嗤钻出皮肤,不是自手心而出,而是从手臂上的每一个毛孔涌出,且欢欣般凝聚流淌,在姬歌的手中赫然塑成了一把黑黝黝的刀! 这刀始一出现,姬歌挥臂斩下之下,顿有无数波纹涟漪似的震荡不休,破空声呼啸,刀芒迎风见涨,大如磨盘轰然间劈向崖边的老林子。 老树林中不乏参天古木,可都在这刀芒下连根拔起,卷动之下化为齑粉簌簌纷飞,轰轰声回荡不绝,枝叶乱舞,尘埃蔽天! 天上的明月不知是也被惊动,还是这刀芒也席卷了它藏身的乌云,愈加清朗,照散了此地浓厚的尘埃。 尘埃落定,眼前的一幕让闻声出来的伊芙震惊,一向冷漠如冰的玫瑰色眸子也不禁充满了骇然之色。 老林子中被划出一条长痕,拉出老远,长痕周遭所有的树木都被掀翻或是被刀芒斩断,形成一条深深的沟壑横陈。 天空中还有刮起的新叶飘零而下,落在伊芙的手中,她紧紧一握,嗅着泥土树根混杂的味道,身上有股恐怖的气势一闪而逝,让天上簌簌飘下的叶片都是一滞,随即打着卷儿落下,似乎方才只是错觉。 她望着后崖,空无一人,地上却竖插着几截泛着寒光的刀片,似要与明月争辉。 第五十九章 大比初始 “这…这……”姬歌身影如电如魅疾驰而过,神色振奋,两只眼睛愈加明亮,在心里狂喊道:“成功了……我真的斩出了那一刀!!” 他急速从后崖掠下,悄悄翻墙进了深院,进了花房便将门关紧,中间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丝声响,害怕惊动了女师。 姬歌在门后侧耳听了许久,确定没有外面没有什么动静,重重吁了一口气,眉宇之中略有疲惫,可他眼中的神采却愈加逼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在房中踱步,不断拍打着自己的头,恍然大悟:“原来是我自己把自己桎梏在了一个死角,黑气不融屠刀,与其用其催动多此一举,不如弃刀!” “可是……”姬歌努力回忆他当时的状态,痴痴浑噩,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任由身体本能去出刀,挥刀。 对于黑气破体而出,更是在手中凝塑成一把刀几乎毫无察觉,甚至姬歌在那一刀斩落之际,隐隐感受到了其携带的淡淡“意”。 这是铭刻在他心中的,而黑气凝刀居然能将自己脑海中的气息重现,哪怕仅仅是极淡的一缕。 姬歌忽的顿住,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仿佛抓到了一丝其中的变化,但又怎么也抓不住这种感觉,像是隔着层雾膜,让他始终看不清晰。 他右手微抬,黑气涌现而出,在他意念所至下渐渐向前延伸,边缘像是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拉扯,但很快就平复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姬歌原本就疲累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但他死死咬住牙根,即使那只手臂上的肌肉都有些抽搐起来,但他依然紧紧盯着,似乎他的眼中只有手中那团跳动不定的黑气。 蓦然,像是到了一个临界点,姬歌感觉魂灵剧烈一阵战栗,脑海嗡鸣起来,像是有重锤在狠狠敲打,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可他的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因为,他昏之前眼中的最后一幕,便是一把成型的,泛着乌冷光泽的黝黝黑刀! 很快,日月沉沉轮转,大比之日悄然而至。姬歌在花房中不知岁月,一扇门隔绝外界,但他在看到花圃中一株朝生夕败的三叶草绿了七,又枯萎了七次,在第八次清晨抽绿的时候,姬歌打开了房门。 院子中早已聚集不少奴从,三两成群,翘首等待着女师的到来,在看到了姬歌,有的被那日他的胆色所动容的奴从朝他微微点头,表示善意。 姬歌面无表情,走进了他们之中,给人的感觉却仍像是独处在一室般。 女师来到之时,身后跟着两个少年,察尔和伊芙,看样子她是先去到后崖林子那将两人带了过来。 那夜的事,像是石沉大海,毕竟古堡人多手杂,不乏脾气怪异之人,与往日造成的破坏相比不过尔尔,稀松平常,堡里自然也没有多加追问。 察尔还是改不了跳脱的老样子,一来就眼睛一亮,几步走到姬歌的身旁用肩膀碰了一下,等姬歌望去之时,顿时挤眉弄眼,一副熟络的样子。 而伊芙的神色依旧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只是姬歌感觉好像她好像无意中多看了自己一眼。 女师冷冷扫过院中的诸奴,没有开口,直接向院外走去。 众奴紧随其后,一路上人头攒攒,姬歌平日里除了在西殿讲堂之外少见所有少年都聚集在一块。 整个山头都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气息,少年们神色平静,但眼中却时而闪过一缕精光,揭露了心里并不是脸上那样没有波澜。 他们沉默着走着,就连最多话的察尔也出奇的安静下来,似乎被气氛感染,脸上多了一抹肃然。 少年们都住在最外围,姬歌从没有这么深入过古堡,穿过了几乎有近百所的宫殿,周围的景色愈加阴森起来,陈年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郁,终于,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纷纷抬起头。 姬歌抬头望去,不禁瞳孔一缩,几座数丈的偌大宫殿被横削而断,上面的一截不翼而飞,只留下他们眼中宽阔的平面,这是古堡为他们所准备的战场! 而天穹之上更是有多个光团人影傲立,远远一望,像是星辰般耀眼,女师冷哼一声,也跃身纵了上去,跻身其中。 人影最中间的中年人温和一笑,向女师点了点头,身子泛起淡淡光芒,缓缓如羽毛般飘落,于宫殿截面上半人高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的笑容愈加和善,伸出一只手微抬,天蓦地暗了下来,一块密密麻麻写满了少年们的名字或是奴号的大石竖立而起,轰然插落在少年们的面前,迸发出一股凛冽战意,将少年们吹得身子摇晃,衣衫猎猎作响。 待这狂风过去,少年们一个个颇为狼狈,眯起吹入风沙的眼睛仔细看着眼前矗立的石块,连最细微的角落也不放过。 “什么?我竟然对上了铁奴!” “哈哈,真是走运,正好碰上个废物!” “你!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咦……我的对手怎从来没听说过。” …… 登时,少年中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有的人喜形于色,有的神色阴狠,似乎要一雪前耻,更多的是那些隐忍已久,默默无闻的人目光闪烁,却有一股坚定。 沉寂多时,只待此刻! 察尔在后面又蹦又跳,可惜个子不算很高,还是瞧不见前面的石块,让他急得抓耳挠腮,拉住姬歌就往前面挤。 “这里看不见,唉,都给我让开,让开!” 姬歌面有异色地看了眼察尔,没想到他手上还是有几分力道,呲牙咧嘴,将前面拥挤的人群拨开了一条道。 前面的人群感觉身后一股怪力将自己往后拽,顿时怒不可遏,瞪眼回头骂咧,但看到姬歌的时候强忍了下去,对于姬歌的事有所耳闻,也不宜在这里动怒。 两人生生从靠最后面挤到了石块前,察尔蹲下去,一行一行的朝上数,眼睛很尖,不多时便指着一处叫嚷了起来:“谁,谁是小爷的对手隆鲁?” “就是大爷!怎么了?”立马后面就有个壮实魁梧的少年举起拳头,粗着脖子愤愤答道。 “没什么,没什么。嘿嘿,呆会儿,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别打脸!”察尔嘿嘿一笑,眼珠子转溜中露出狡黠,讪讪地摆摆手,油嘴滑舌说道。 “嗯?”那魁梧少年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狠话,本想反口相讥,听到这里顿时一怔说不出口了,“……” 周围人看向察尔的目光都带上了些鄙夷之色,察尔揉揉银色的头发也不以为意,继续看向石块,在看到了姬歌,或者说花奴的名字时随即眼眸一亮,刚准备和姬歌邀功。 “我看见了。”姬歌望着察尔淡淡说道,他对手的名字很是陌生。 察尔气馁的撇撇嘴,张开嘴又待要说些什么,殿台上的中年人凝视着他们,沉声开口。 “大比,开始!” 这声音仿佛带着魔性,在所有少年的耳中轰然回响不绝,写在石块上的第一对名字上的两人忽的被无形的力量卷起,抛在了那截断的殿台之上。 “规则,不死不休!” 第六十章 阻我生,你就死! 随着中年人嘴唇开合,魔音贯耳,轰轰在众少年心头回荡,看到他们眼中隐隐沸腾起来的战意,中年人满意一笑,周身光芒大绽,化作一道流光跃上了天穹。 那两个被卷起的少年站起身子,对视了一眼,眼神交错间杀机四溢,仿佛在高台上生出了无形的劲风,让这截断的殿台之上,也让其下的众多少年哑然无声。 他二人之前并不认识,更无仇怨,但立身于这高台上,他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所以,此刻在他们眼中,对方已然成了必杀之人。 只有杀了对方,自己方能活! 一个精壮却有些偏瘦的少年率先打破了寂静,右脚重踏,而在那一脚踏下之际,姬歌分明看见了其上有黑气一闪而逝,爆发出一股轰然之力踏碎了脚下的铁青色石砖,如离弦之箭般猛地杀向场中另一个少年。 另一位强壮少年面容沉静,没有为这突如起来的一击而变色,好整以暇蓄力般微蹲,大喝声中浑身的黑气全部汇集于右臂,脸上陡然多出了些凶煞,直迎而上,将那漆黑乌沉的手臂握拳狠狠砸向来敌。 精瘦少年眼见就要被那被黑气灌注,近乎钢筋铁骨般的重臂击中,疾风扑面,他眼中寒光一闪,咬住牙根,在众少年不绝的惊异声中竟是不退反进,生生撞了上去! 强壮少年眼瞳微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阴谋诡计,胸中气一滞,拳上的力气不由松了几分。 “嘶啦!!” 精瘦少年眼睛瞪大,在那重拳擦身之际骤然一扭,险之又险地从腋下穿了过去,饶是如此,那火辣辣的疼痛还是让他面孔扭曲,汗如雨下。 但他没有一丝停顿,肌肉紧绷,腰部发力一挺,一直藏在腰间的拳头攸然被黑气包裹,如毒蛇般刺咬在强壮少年的小腹中,死命一击,打得强壮少年面色惨白下去,但强壮少年仗着凶性也强聚起之前松懈下来的余力一掌狠狠砍落在他的脖子上,“喀擦”一声脆响,让他眼前一黑,踉跄喷出了一口鲜血。 两人各有吃亏,相互怒视对上一拳,借着弹力错身开来,各自后退了几大步。 “呼呼……呸!”精瘦少年嘴巴咀动几下,吐出一口乌黑的血痰,面不改色,双手在自己脖子上猛的一扳,眉头紧紧拧着,“咔吧”一声将错位的颈骨扳了回去,又吐出一口略小些的血痰。 台下,少年们倒吸凉气,为之悚然,这是怎样一个狠辣的人啊,心中暗暗将其列为不可招惹的人物。 这种人死了还好,假若是活下来成了他们的对手,那便无异于是场噩梦! 强壮少年捂着自己微凹下一块的小腹,脸色发白,两条眉毛紧皱,满是痛苦之色,他眼前的景象有些微微晃动,见到对手如斯平静地将脖子拧归位,心中难以抑制的升起了一丝恐惧,但仅仅是瞬间便被他压了下去。 他曾在荒原里独自靠着一块尖锐的石头求生,他知道若是生死之间,先怕的那个就必是先死的那个! 念此,强壮少年凶相重现,手中冉冉升出一团暗红色的光芒,他凝望着手中的光团,脸上染上一抹凄凄的暗红色泽。 “自己苟且偷命,所受耻辱、痛苦不知渊深,凭什么我不能活!!” 他抬起头,双瞳不知是被手中之光映照还是已近疯狂,赤红一片,如野兽般惊心,仰头发出咆哮,黑气愈加炽盛,身上暗红色弥漫掠向精瘦少年,脚下的砖石寸寸断裂,随着杀机所向轰然而至。 精瘦少年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眉头皱得愈加紧,黑气袅袅从体内溢出,在他周身形成了层薄薄的光圈。 人群中,姬歌眼瞳微亮,这种奇异的变化他曾亲身遇见过,那是在荒原中流浪收留他的老铁头队伍中,一个鹰匪使出过,甚至自己事后还追上去杀了他割耳,只是那时的他似是力竭没有再使出。 此刻居然在和自己一样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原来,原来,黑气不仅仅可以这样,姬歌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触摸到了另一片天地,一直是自己固执己见,心有桎梏,从而忽略了这点。 台下姬歌心思闪烁,而台上却是生死所向,暗流涌动。 精瘦少年化出光圈后,再一次纵身而上,看似要以身硬撄其锋,可实际不然。 他依仗着光圈护佑,左腾右挪,避开激射而来的碎石,像一条饿狼死死盯住强壮少年,眼神冷冽,相碰之际下了杀手! 两人交锋那一刹,精瘦少年竟是不管不顾强壮少年的重掌拍下,闷哼一声,后背衣物被撕破一大块,奋然吃了这一击后,被打得身子一弯,却与此同时他再度凝黑气于拳狠狠砸在强壮少年的小腹,正是之前伤处,让强壮少年伤口迸裂开来,豁裂开了一大道口子。 “嗤!” 鲜血如泉喷涌而出,溅在他脸上,也溅在了强壮少年的眼中。 “啊啊啊!!”强壮少年见血,凶性愈加狂烈,彻底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又是一拳将精瘦少年打出了好几丈远。 他没有去管自己源源不断淌出鲜血的口子,而是脸色赤红重踏之下,化为黑电追上了还飞倒在空中的精瘦少年,面色狰狞扭曲,血迹将他的脸划出几道痕,宛如恶鬼。 “杀!!”他双手并和,握成一柄重锤的形状,脸上血光一闪,呼啸破风声中轰然砸落。 就在众少年以为已决胜负,千钧一发的生死刹那,精瘦少年一直仿佛昏迷的双眼蓦然睁开,绽放出刺眼的精光,身子一扭爆发出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巨力,右肘毒辣无比地捅插进强壮少年的伤口,搅动中猛的一震,似乎把强壮少年的脏腑都给震碎了一般,气力卸尽,口中再度喷出一大口鲜血,飘落而下,其内赫然混杂着内脏的碎片。 但精瘦少年的攻势还没有完绝,他左臂泛起黑芒,重重击在强壮少年的头颅上,让强壮少年脑中剧烈嗡鸣不断,口鼻眼耳都是渗出了殷红血迹。 精瘦少年跃起身子,抬起一脚将已然失去所有反抗之力的强壮少年踹下去,轰轰声中将殿台砸出一个大坑。 精瘦少年随之落下,拎拽起他的袖口,眼中血光大盛,似乎更像是另一只恶鬼要吞噬他的“同类”,声音宛如从深渊里传出,露出一丝狞笑道。 “阻我生,你就得死!!” 扑哧一声,一拳砸进了强壮少年的胸膛,黑气横飞,直到将其心脏碾碎了,方才拔出来在尸体上把手上的血泥擦干。 精瘦少年站起身子,淡淡望了一眼台下,一把将挂在身上破破烂烂的成了布条的衣服扯下,露出一身紧绷铁实的肌肉,其上赫然密密麻麻遍布了无数道疤痕,有的几乎剖开了他整个肚子,纵横错乱,触目惊心。 少年们眼瞳猛地一缩,甚至升出了一丝惊恐,这……这还是人吗,怎么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物。 姬歌凝视着台上的躯体,其中有十几道长长的伤疤绝对可以杀死一个人,提醒眼前这个人曾经多少次濒临死亡过,但却又活了下来。 况且其实两人的黑气壮大程度其实相差无几,甚至那强壮少年还要强横几分,但却依然死在了他手上。 姬歌不禁猜测他有着怎样的过去,再能留下如此多的……烙印! “啧啧……好凶残啊。”察尔在一旁嘀咕。 骤然,天上倏乎投下来一道炽烈的光束,引得所有少年都举目望去,这光束直直落在了精瘦少年的身旁,眨眼不见却显露出了中年人的身影。 他笑容依然温和,让人如沐春风,没有因眼前的血腥而波动分毫,反而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那具尸体上淡淡说道,似乎压抑着什么,但声音却出现了一丝在他身上罕见的颤抖。 “扶起来,手放在他头顶。” 第六十一章 相噬 闻言,精瘦少年疑惑地望向中年人,人都已经死透了,扶起来难道还能救活吗? 可是即使是再凶悍,他也不敢稍有一丝忤逆之意,此刻心中忐忑不安,上前蹲下依言扶起了正渐渐失去体温的尸体。 “把,把手放在他头顶!” 中年人继续开口,居然更加急切起来,满含期待之色,话语中多了一股不容置疑的煌煌威严。 精瘦青年顿觉呼吸一窒,愈加不敢怠慢,看着眼前七窍流血的尸体,暗皱着眉头,将犹豫压下,一只手撑起尸体的后背,另一只手按在了尸体的头颅上。 若是中年人想害他,弹指一挥他便没命,又何必要费如此工夫。 他刚升出这个念头之际,登时手上忽的一紧,尸体头颅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颇大的吸力,让他手一沉。 精瘦少年诧异地瞪起双眼,耳畔又传来中年人带着颤音的话语。 “将古凯尔的黑气灌注在手中,把吸你的东西抽出来!” 奇异的话语听得所有人都是一怔,愈加大气不敢出,场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般。 精瘦少年不明白中年人的用意,眉宇间有犹豫之色,可咬牙之下再度强行压了下去,照着他的话,心念所至,五指中流溢出滚滚黑气,其色泽微有些泛紫。 精瘦少年屏住呼吸,手掌上抬,黑气之力运转狠狠一抽! 骤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从尸体头颅中被抽出一道黑焰,这黑焰一出,众少年的眼中恍若浮现了一个怨毒的亡魂,凄然尖啸着向精瘦少年袭去,其面孔正是那强壮少年的模样。 就在这一刹,黑焰莫由来的一震,似乎被某种力量层层剥离开来,最深处的一线黑光被精瘦少年手中的黑气所吸收,钻进他的手掌,仿若吞噬! 黑焰挣扎着扭动,似乎不甘,但眨眼便化为淡淡到不可见的光点弥漫开来,溃散间沦为乌有,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魇般结束了。 与此同时,那怨魂惨叫一声,也被灼为一缕青烟消失了。 “啊!这……”精瘦少年没有去看手中的变化,他被这怨魂索命吓得连连后退,两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狼狈至极,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凶威。 殿台下,顿时闹哄哄一片,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倏忽发生,又眨眼散去,让他们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震惊恐怖尽数流露在脸上。 “哈哈,哈哈……”中年人近乎猖狂地大笑起来,他笑得如此快意,以至于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果真,果真,我的猜测果然没错!” 天地忽的一暗,又忽的大亮,明灭不定,云穹上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像白日里打了许多闷雷。 “见亡灵奶奶的,这回可真见亡灵了!”察尔嘀咕,低下头去,他眼瞳里好像忽然闪过了一丝微芒,但瞬间就消失不见,连姬歌都没有注意到。 此时的姬歌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他伸出手,有黯淡的一点斑斑漆点落在其上,姬歌体内的黑气陡然蹿出,将其包裹,又重归体内。 姬歌猛地抬起头,眼瞳明亮,他感受着体内似乎壮大上头发丝般的细微黑气,心思闪烁中盯着台上的中年人以及……那具尸体。 那具尸体在精瘦少年还惴惴不安之时,没有一丝预兆,突兀的干瘪了下去,尸体的面孔也出现了许多乌黑的斑块,似乎在瞬息内衰老了几十岁,浑身骨骼都开始软软塌陷下去,散发着不生不死的难言恶臭。 但尸骨还未彻底变化,中年人就皱眉挥手间撒落一地的熠熠白光,没有火焰,却将尸体焚烧得连灰烬都不剩下。 “大比,继续!” …… 姬歌是被察尔摇醒的。 他刚才怔怔望着出神,心中急速闪过许多画面,有方才的,也有很久之前的。他仿佛感觉到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中年人话语中的端倪,西殿的课业,他们的“称呼”……种种暗流在他眼前搅动成一池浑水,姬歌仿佛感觉了古堡为他们设下的一张庞大无比的网,还有一场呼之欲破的阳谋! 看着察尔投来的关切目光,姬歌心中一暖,但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怎么了?” 察尔望着姬歌木然的样子,顿时有些无语,还闻自己怎么了,“你刚刚发呆一直发到现在,半天了连我都比完了,这不,该你了!” 说完,他把姬歌往前轻轻推了推,姬歌看了看殿台上自己对手早已上去了,也不多说,一个起落纵了上去。 姬歌没有问察尔有没有赢,但他上来时候似乎没有瞥见那个叫做隆鲁的家伙,而察尔的气息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些波动,估计是沿袭了精瘦少年的做法。甚至,他额头上连汗都没有一颗,喘气平缓,看来是赢得很轻松。 也就是说,他杀了隆鲁,姬歌忽然有些心悸,察尔依旧是那副老样子,脸上洋溢着笑意和狡黠,浑然不觉他片刻前杀了一个人。 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却在自己面前一直念叨不断,似乎是个话唠,可这真的是他的真面目吗,亦或者只是像自己一样的面具,伪装真实的他?姬歌猛然觉得自己看不懂他,甚至他在古堡中就没有看懂过一个人。 姬歌向下面望去,只见察尔拼命挥手,嘴里还不停向周边的人说着些什么,指着他很是得意的样子。 平复心中突起的波澜,姬歌静静向自己的对手望去,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却满头大汗,似乎很是紧张。 见姬歌望来,他咽了口口水,张开粗大的手掌有青黑色的气绕体而出,仿佛这样可以为他壮胆一般。 古凯尔人体图修炼至见,似据人体的有别,逐渐开始演化区分出截然不同之处,在其色泽上有了变化,或呈暗红,或是青黑,但其最本质的还是如夜的黑暗之色。 姬歌抬起手掌,黑芒嗤嗤钻出,袅袅升腾而上,似乎割占了一小方天地。 他的黑气是最纯粹的暗色,最初的紫华沉淀,没有一丝杂色。 见姬歌的黑气如斯壮大,几乎将其笼罩,台下爆发出一阵哗然。 “这是谁?好强盛的气息,比之前面几人都要壮大出不少,甚至连方才最为出彩的铁奴也不遑多让了吧!” “他你都不知道,他是在巨厅中记下十图的人之一,更是乌迪恨得牙痒痒的人,嘿嘿,据说下山的时候这乌迪也在他手头吃了大亏!”有知根究底的人把姬歌的事全部抖了出来,引起惊叹声不绝。 “乌迪?那他不死定了啊。那光头可是喜怒无常,心肠狠辣啊,最近为了试身手,听说杀了不少以前追随他的人……”也有人被乌迪的凶名吓到,说到后面还看了看四周,生怕乌迪就在附近。 “那可不一定,姬歌儿可从没在他手下吃过亏!反倒是乌迪在西殿想动手被那冷面怪扇了一巴掌,还不学乖,哈哈……”察尔听到议论,立即踊跃起来,眉飞色舞道。 “什么姬歌!他现在是花奴,是奴才!” 乌迪从人群中猛然挤了过来,将一旁的人撞得七荤八素,微陷如毒蛇的眼眸盯着察尔,寒声道。 察尔与之对视也不犯怵,俊俏的脸蛋上笑容敛去,银眸冰寒。他自己也是女师之奴。 立身殿台上的姬歌当然不知道下面的针锋相对,此刻双眼锁定着眼前的对手,没有动作。 那高大的少年仿佛愈加紧张起来,咬牙切齿,汗不断流下,脸色苍白,双腿都在打战,似乎经历了一番挣扎都没有勇气出手。 姬歌也没有再等,有风吹过,居然将姬歌的身影给吹散了,但定睛一看,他已然逼近了高大少年! 那高大少年似是手足无措,竟是把眼睛闭起来,两手在空中胡乱打着,可姬歌注意到他脚下暗中微微挪了几寸。 姬歌又留下一道残影,在出现之时,他浮在高大少年的身后,柔软的脖颈全无防备暴露在姬歌面前,伸出一只手,似乎轻易就可以掐死此人。 但就在后一刻,姬歌有动手的势头的一刹,高大少年身子一沉,骤然一矮,从他怀中咻的一声激射出一道乌光,那道光来得太快,让人即使是看到,在这么近的距离也没有反应的余地。 高大少年的嘴角露出阴冷的笑容,心中暗道蠢货,他的紧张,手忙脚乱都是伪装,只是为了诱姬歌近身罢了。 但他的笑容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万分的恐惧所替代,眼睛瞪圆,寒毛耸立了起来,在他的耳边回荡着姬歌的声音。 “这就是你隐藏的,全部吗?” 随即,他眼前一黑,被姬歌一个手斩劈得昏厥了过去,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姬歌根本就没有去管那道乌光,在生死系之一发的时候他冷静估算了一下位置,正好怀中的匕首可以挡住,他相信匕首的坚硬,所以直接抬手起落一个干脆利落的手斩让对方授首。 而在局外的人看来,姬歌的角度刚好在高大少年的背后,挡住了那道乌光,他们只当是这高大少年手舞足蹈,确确实实是个胆小如鼠的废物,纷纷哈哈大笑,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古堡中,这样的人也只配被嘲笑。 “哈哈,我怎么碰不上这样的废物……” “这也太轻而易举了吧,我方才可是费了多大的劲才艰难取胜。” …… 只有少许眼尖的人注意到了异状,知晓其中的凶险厉害,故而他们沉默。 姬歌没料到,那少年一昏过去,这乌光失去了控制就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泛着寒光,原来是块牙刺的碎片。 姬歌没有去捡,神色一凝,缓缓抬起左手,按在了此人跪倒在地的头顶上! 第六十二章 他人即地狱 蓦然,姬歌体内庞大的黑气欢鸣一声纷纷跃动起来,如阴暗铜壁里的火焰癫狂起舞,似乎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在姬歌的惊愕之下几乎要不受控制的喷薄而出,重见天日。 陡地,从他手掌与少年头顶碰触之处轰然传来一股莫大的吸力,宛若黑洞,疯狂拉扯着姬歌身体里的袅袅黑气,那股吸力在转瞬之间变得越来越大,甚至仿佛连他的血液、骨水,灵魂都要被尽数吞吸进去。 姬歌脸色大变,依着中年人先前的话语不再去压抑体内的躁动,念头一生,黑气便如冲破牢笼的荒莽猛兽,争先恐后着倾泻而出。 黑气始一出体,那欢欣鼓舞之感便立去,取而代之是滔天的贪婪,宛如被久被饥饿折磨的饕餮,要噬吃掉带着同源气息的美味,那**裸的**如同本能,不可抵挡。 他半个身子都被黑气弥漫中包裹起来,掌心迸发出与之相同,却更加强烈的吸力。远远一望,仿佛黑气活了过来,张开硕大的饕餮巨口拼命吸吮着口下的头颅。 姬歌仿佛都能隐隐听到从森然的血盆大嘴中传出的霍霍踞齿,舌涎滴落的声音,心中不由发麻。 高大少年跪倒在地的身子猛地一颤,紧闭的面目蒙上一层黯淡的黑气,狰狞可怖,如无数道蚯蚓扭动倏然汇向头顶。 两股力量相互吸扯,但很快姬歌手臂上缭绕的黑气就占据了上风,姬歌福至心灵,缓缓将手抬起。 顿时,在分离的那一刹,起先是淡淡朦胧的青黑光点从那少年头壳里溢出,在姬歌手臂越抬越高的眨眼时间内,一道浓郁的青黑气柱从头顶凝形,被抽离了出来,粗若小儿手腕,色泽沉淀。 随之而出的是一股最终的挣扎之力,姬歌眼前浮现出少年苍白痛苦的面孔,抓着自己骤然衰老下去的脸庞撕扯惨嚎,但瞬息间就被击散,彻彻底底的溃败下去。 青黑气柱一震,失去了所有的光泽,但姬歌的黑气愈加变本加厉,吸力越来越强,青黑气柱在这吸力之下再也禁受不住,轰然层层崩溃,剥离开来。 仅留下一线发丝大小的青黑微芒,仿若实质,被姬歌手掌中的黑气急不可耐地一卷舔舐进去。 那溃散之下,层层剥离开来的余光碎成光屑,就要随风飘去,散入天地。就在这时,姬歌蓦的眼中精光大盛,竟是再次催动黑气去将这些光屑卷起。 这与方才不同,刚刚是黑气本能的掠夺吞噬,而现在是他自己主动催动,只是换了一个操控的意识,却仿佛云泥之差。 黑气为他所用,而非奴役驱使他。 他在初战之时就曾伸手接下一点飘零的余光,纳入体内,黑气居然有了细微的壮大,甚至可抵得上几日修炼人体图的苦功。感受着吞噬了那发丝大笑,却如同精华的青黑气给体内带来的翻天覆地,姬歌自然不肯放过哪怕是这一丝一毫。 “好贪!” 下方的众少年冷眼相对,却在暗自懊恼之前自己为何没有想到,白白浪费了大好黑气,只怕自己现在更要强上几分,不禁暗暗记住下次必不可错过。 黑气如大河洗涤,将残余飘散的余光全部吞没,没有漏下一点。 姬歌顿觉体内的翻滚愈加剧烈,气血都有些逆行的迹象,微皱眉头,冷哼一声,翻身跳下了殿台。 也不和任何人招呼,察尔笑嘻嘻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他也不闻不问。面无表情中疾步离开了这里,走到无人处,几个纵身便兔起鹘落掠进了花房里。 而殿台上只留下一具瞬息衰老,干瘪下去的尸体颓然倒下,无形的火焰在上爬上蠕动,微风拂过,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 一回到花房,他便立即盘膝坐下,屏住呼吸,平复起自己体内躁动欲狂的黑气。 在远处观望和亲身经历两种感觉差异甚大,几乎不可同日而语,姬歌第一次觉得杀人居然会如此美妙,弱肉强食,掠夺果然是最快强大起来的方法。 黑气依照人体图的路线在体内流转,汇聚于一处,又散回四肢百骸,如此反复,竟平生出一种川流不息之感。 姬歌感受着体内黑气从未有现在这样,迅速甚至是脱胎换骨般的壮大,一呼一吸间愈渐强横,突如其来的极度充盈感几乎让姬歌迷失了自我,沉溺在没有边界的满足之中,无法自拔。 姬歌眼神咄咄,精光越来越夺目,如火炬般射出,可在那对藏在光芒下的瞳孔中却空洞无比,一片死寂。 有黑气倏然从脖颈中升上脸庞,那眼眸里似点了盏漆灯。 他再一次进入了被黑气主宰的状态,眼前蓦的黯淡下来,灰雾迷茫,无边孤独弥漫过来要将他吞噬…… 就在姬歌心神飘摇即将覆没的一刹,他胸口陡地一震,金光朦胧,沉寂多时的石笼缓缓勾勒出粗糙的形状,一阵滚烫刺痛了他迷失的神智,他眼中浑噩尽去,有了清明。 姬歌霍的站起身子,心有余悸的摸摸胸口,还好石笼及时出现,不然他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清醒过来,甚至可能被那阴戮毁灭的气息占据,沦为魔灵躯壳。 他握起手掌,少年黑气的精华所在全部被他吞噬干净,如今是他力量的一部分,单论浑厚程度,比没吞噬前要强出一大截。 但姬歌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他心里很抵触这样的感觉,甚至是厌恶,可这是现在他变强的一个捷径,踏上去,也许就能用骸骨堆积出一条通往疤面人的道路,复仇的道路。 姬歌心乱如麻,迷惘地呆呆杵在那里,完全没有在意身旁花圃中的一具静静躺着的红尸抖动了一下眼睑。 …… 大比的第一天悄然过去,黑夜降临,所有少年行走在黑暗里,眼中都多出了一份警惕与贪婪。 中年人为他们展露的身上黑气的真相,无情撕破了他们心中那一层薄薄的虚伪面纱,释放出了囚禁在铜墙铁壁里最深处的畸形怪物。 如今再也不需要有任何伪装,任何桎梏,任何枷锁……一切都在现实面前化为贪欲和…饥饿!! 这个疯狂的古堡中,卸下了所有的人性镣铐,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 在品尝过“人肉”的美味,被逼疯,或者说被解放的狼崽子们再也忍受不了缓慢而难熬的苦修。他们,要吃人! 吃人,或被人吃。 这就是最真实的骷髅古堡,比之野火原更加恐怖,少年们宛若魇魂彻夜游荡笼罩在这个遍地埋着血骨的山头,肠胃蠕动,吸噬吞吮着弱者的遗留。 谁也不想沦为食物! 而为了明日大比的把握大些,猎食者一个个倾巢而出,星空下影影绰绰,天穹朗月无星。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满眼的**横行,无数丑恶在黑暗掩饰下大肆渲染着生如白花,亡者无望,灿烂的血光比星辰更加明亮。 黑气将夜染得前所未有的璀璨。 后崖老林子旁,一阵“窸窸窣窣”传出,一双脏手拨开了面前的杂草丛。从中钻出个鬼鬼祟祟,身形干瘦的秃顶老头,看了看月亮,扳直佝偻的驼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比惬意。 “真是芬芳啊,我梦寐以求的,遍地都是血液的芬芳啊!” “不过,啊……嚏!”老头忽的猛然打了个喷嚏,讪讪揉了揉鼻子,若有所思说道:“如果没那股陈旧腐朽的怪味道就更好了!” 第六十三章 如火如荼 第二日,大比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甚至应时间之需,堡里又横削宫殿,开辟出几座新的战台供他们使用。 姬歌发现周围的面孔又少了不少,昨日大比的仅是一小部分的人,即使是两人活一,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这么多。 但在察觉到他们体内的气血翻腾不定,泛出紊乱剧烈的波动以及他们那双隐隐发红的眼睛,姬歌眼神一闪便想通了。 昨晚是个多事的夜晚,恐怕要比他想象中更多血腥。 有些人初次得了甜头,或者未尝试过,却眼红之下跃跃欲试的,按耐不住性子! 姬歌所过之处,一束束毫不掩饰贪婪之意的目光齐齐投来,他们的眼睛似乎不是在注视一个人,而是一道会行走的无主黑气,一道口中的美味! 他冷哼一声,在彻底消化了高大少年的黑气之后,愈乎雄浑的黑气陡然而出,将身上的目光尽数震散,宛若穿上了一副密不透风的甲胄。 有人踉跄而退,喉间一甜,体内的气血愈加混乱不堪,嘴角流下了一道艳红的血迹。而更多的人只是微微垂目,望着低下,可眼瞳中黑气交织,居然进入了黑气半主宰半游离的状态,时而模糊时而沉凝,闪烁不定,冷漠无情但其内的贪欲已然滔天! 姬歌没有去看他们,面无表情从中穿过,擦肩而过时更是像没看到般把临旁的人撞倒在地。 那人怒视撑起身子刚准备咒骂些什么,骤然黑气弥漫上面孔如蛇乱窜,本就紊乱的气血在姬歌一撞之下打破最后一丝平衡,迸裂散开肆意在他身体内钻来钻去,他抱着脑袋如杀猪似的惨嚎着,看起来痛不欲生。 如此下场看得周围的人都是心中一寒,避之不及地再次退后了几步,纷纷瞳孔微缩望向姬歌又很快挪开,像有什么可怕之物般,畏如蛇蝎。 吞并此人的力量固然好,但此人如此诡异,若因此惹上杀身祸端,无福消受都是空谈。他们也只是为了活着,自然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姬歌所举却是起到了立威的作用,朝着里面走去,人潮即便拥挤层层如墙堵住,但他的脚步所到,众人却纷纷不由自主让开拨出了一条道。 姬歌心中却是暗暗吃惊,自己刚刚不过是想让他们吃些苦头,却没想到一触之下居然将此人体内紊乱的黑气搅得失控,气血逆流,眼看是不活了。 看来黑气相噬对于修炼虽然是极快,但还是有着不可避免的弊端显露,如果没有消化完全占为己有的话,那便如在身体里埋下了一个不知何时会暴起发难的魔物,掐着自己的心脏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果然有得必有失,但这缺陷对于这些贪心不足的人来说却如同致命**,不过此刻他们还浑然不知,满足于表面的强大。 姬歌想着,默然无言中却是来到战台下,他抬头往上一看,正有两个少年厮杀在一块,仿佛不分高下,而其中一人,赫然是察尔! 察尔一头刺眼的银发飘扬着,五官冷峻,俊秀的如同雕刻成的一般,整个人都被黑气所包裹,气势凌厉,出招间劲风四溢,顿使面前的石板寸寸断裂掀飞而起直取剩下的那人! 这是姬歌第一次看到总是大大咧咧,笑容满面的察尔出手,没想到竟如此咄咄逼人,黑气浑厚甚至与此时的他也不堪上下。 姬歌没有惊异,只是在台下静静看着,女师对他如此特殊,如果察尔只是一个平庸、成天只知傻乐的大孩子,姬歌才会真正奇怪。 察尔银眸凛冽,渐渐生出一丝阴沉,忽然仿佛无意中瞥见了下面的姬歌,那阴沉顿时烟消云散,似乎只是刹那光线的错觉,咧开嘴朝他灿然一笑,还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挥舞着,放松的样子全然没有把他的对手当一回事。 察尔的对手脸色登时涨得通红,出离了愤怒,这个小子这么嚣张是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咬牙切齿中,他周身的黑气又是强盛了几分,似拿出了所有的本事,大吼着猛然轰向还兀自打着招呼不知不觉的察尔。 “去死吧,碍眼的小子!” 姬歌看着轰然偷袭察尔的那人,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用眼神提示,不知道怎的,他没有生出一点担心的意思。 是自己天生冷漠还是对没事人似的察尔生出了……信心? 察尔收回笑容,转过头来看着急速逼来的杀招,劲风扑面,鼻梁上微微一疼,头发也被吹动起来。银眸中没有变化,只是神色认真了一些,轻飘飘地小声说了句。 “不陪你玩了。” 陡地在那人眼睛瞪得滚圆中,察尔的身影拉成一条线般倏乎破空而至,其后重重残影叠错,他的眼睛能清楚的看见甚至知道察尔要从哪里下手,但他却连扭个脖子的动作都做不到,亦或者……没有时间去做。 察尔咻的一声落地,刚才的一幕若不是仔细凝神去看,甚至会以为他化作一条线从那人的胸膛中穿刺而出,顺道取走了性命。 那人眼神空洞,捂着喉咙支支吾吾可却只发出一阵胡乱无用的**,不多时,他的眼瞳缩成一根竖缝大小,彻底失去了神采,双手垂落仰面栽下。 这一切一切几乎都是在眨眼之中发生的,快到台下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众人方才看见在刚才他手捂住的地方,喉结上有个极小的血洞,渗出了一滴殷红饱满的血珠,随着尸体的倒下滴落在空中。 察尔毫不迟疑地来到他身后,五指成爪紧紧按在他的头颅之上,似乎要深深抠挖入骨似的。 黑气顿时弥漫,察尔面色微沉,用力一抽,一道粗如锁链的黑气就被抽离出窍,剧颤之下溃散开来。 尚未剥离尽,察尔黑气滚滚之下就将其囫囵吞了下去,他银眸中精光熠熠,像吃了什么大补之药,有微少的余光破碎向天地弥散,他鼻翼瓮动,这些余光被大力吸扯,竟是生生如漏斗般吸纳进了腹中。 这一切了结之后,他没有半分留恋,扭身就纵落下了台,与姬歌并肩而立。 看见姬歌凝视的目光,察尔揉揉头发,有些瘆的慌,不自然地耸耸肩,嘿嘿一笑:“别这么深情地望着我……我下山后可也是找过女人的……哦,你说我那个法子吧,嘿嘿,我琢磨出来的。” 察尔摸摸微凸的小腹还作怪地打了个嗝,洋洋得意地说道:“嘿嘿,反正它吃也是吃,我吃也是吃,我吃还痛快些。” 见察尔闪烁其词,言不达意的错开话题,姬歌也不勉强,转过身朝另一处战台走去,察尔赶忙“唉唉”在后叫唤两声跟上。 他们背后,那尸体迅速衰败下去,泛上斑块,被无形之火焚成灰烬,簌簌飘落风过无痕,却“叮咚”掉下一根极其细微的银色短针,在白日下近乎透明,没有人注意到便悄然滚进了石缝里。 第六十四章 蓝发与梦魇 姬歌在人群中穿行,察尔则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突然姬歌止住了步子,察尔一个没注意一头扑通撞了上去,让他立马“唉哟”叫唤了起来。 他揉揉自己发痛的脑袋,扁着嘴嘟囔想向姬歌埋怨几句,但看到前面他顿时闭上了嘴巴,没有说话。 姬歌站在那里,驻足止步是为了眼前这个一头披肩蓝发的少年,少年不甚高大,眸子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拨开面前的人走出,察觉到了姬歌的目光只是淡淡望了一眼,便不去在意。 这个少年便是姬歌时常在众人口中有所耳闻的存在,一头蓝发很显眼,举手投足间仿佛具备一种天生的魅力,将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吸引在他身上。 有关他创下的种种事迹在少年中流传已久,逐渐变了味,却使得他那头蓝发愈发神秘起来。姬歌也只是听说,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姬歌第一次见到他,没有展露出任何强势之处,却让自己浑身肌肉陡然紧绷起来,不得不凝重以对。 蓝发没有去在意姬歌,甚至他忽略了在场所有的人,神色淡然若思,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却无形中让许多人感觉如同蔑视,但依旧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挑衅。 姬歌只是片刻的停顿,神色便恢复正常。刻得密密麻麻的石块下,有个黑衣人念出了一个名字,那蓝发少年抬头应声纵上了一处战台。 察尔待人走后,冷笑一声,兀自愤愤小声嚷嚷,看他的神色还以为受了什么奇耻大辱,到最后,话语中竟有了一丝哀怨。 “哼,真是嚣张,嚣张!居然…居然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要是,要是我也有这么嚣张的资本就好了……” 姬歌的回应只是摇了摇头,刚准备离去,忽然心念一想,站在原地仰头朝台上望去。 蓝发少年稳稳落在台上,对手是个长得像头蛮牛的魁梧少年,满面横肉,当看到蓝发时眼中却不禁流露出惊恐之色。 他艰难吞咽了一口口水,额头冷汗泌出,看向台下靠在石块上的黑衣人,惶恐慌张地喊道:“我……我认……” 他投降认输的话语还没有说完,黑气不由自主地蹿出,却瞬息间萎靡下去。蓝发少年宛如破开空气的一道闪电,斜手一掌,轻落落的将他劈昏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黑衣人眼神一扫,明明听见了却恍若未闻,嘴角微微上翘,眯起了眼睛仿佛困了,那种发自骨子里对生命的漠然令人齿冷。 蓝发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蹲下身子,缓缓伸出手按在他的头上,眼睛却偏向一边,似乎自始至终都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姬歌收回目光,和察尔低声说了句:“走了,下一场差不多轮到我了。” 他径直朝刻有花奴名字的石块旁的那座战台走去,神色如常,可在他的心中却并不平静,惊骇如同翻江倒海,掀起阵阵波澜。 “刚刚,如果我没有看错,他并没有使出一丝一缕的黑气,只是单纯凭着肉体的力量和速度。” “但,为什么,那人的黑气出体却又强行退散?” “这实在太过诡异,若说单凭肉体能撼动黑气,我绝不相信!”姬歌神色闪烁,心头生出浓浓疑惑,他在荒原中与那群凶悍的匪人、强盗厮杀中简直是所向披靡,这让他笃定即使肉体再强横,也绝对不可能抵抗黑气之力,难道一个蓝发要比一群刀口舔血的凶匪更强? “除非……”姬歌想出了一个足以说服自己,却更加不能置信的理由,“除非,他修出的黑气要比那人雄浑上几倍,甚至几十倍!才能出现如此绝对的压制。” 能活到如今,经过层层严酷的筛选,哪一个是平庸之辈?单论黑气的话,估计差不多都与姬歌在上下之间,即使天赋再拙劣,修炼再懒惰,也不可能差出这么多。 甚至,姬歌察觉到那人的黑气……与自己相比,也差之不多,比之还未吞噬消化尽他人黑气的自己之前还要强出一丝! 姬歌被冰冷残酷的事实惊得一身冷汗,将有了些底气手段生出的自得碾成粉碎,苦涩弥漫,在心里狠狠鞭策着自己。 如果自己连一个同辈人都不能企及超越,更遑论为莫亚老爹报仇! 被烧成焦土的销金窟倏尔浮现在眼前,老爹头颅身子分离,无神地望着天空,还有一张张看着他长大,别人眼中卑微的人儿,却是他视若亲人的婶婶姐姐惨白乌青的面孔,停落枝头上觊觎尸体的乌鸦那红红的眼睛…… 一幕幕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场景仿佛梦魇袭来,姬歌紧紧咬着下唇,用力之下咬破了还犹自不知,仇恨再度将他焚烧得痛苦无比,神色阴晴不定,眉头紧锁五官都开始扭曲。 察尔见姬歌闷不吭声,走到前面看到姬歌痛苦扭曲的面庞不禁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黑气紊乱之下被魔灵侵袭了,顿时摇了摇他,大声喊道:“喂!姬歌,醒醒,快醒醒!” 半晌,姬歌才从梦魇中清醒过来,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像是生了场大病般虚弱。嘴唇泛着腥甜的味道,姬歌用舌头舔了舔,扭头用空洞的眼睛望到察尔满脸的关切焦急,微微垂下眼帘,将痛苦敛入再次深埋进心底,那是座少年的坟墓。 “谢谢。”姬歌轻声说。 “喔,没事,嘿嘿,我们是朋友嘛。”察尔笑笑,孩子般无邪。 这一次姬歌难得的没有反驳,继续走着,只是步子却有些蹒跚。他的心神因回忆的剧痛而受创,方才气血差点逆流,黑气有脱控的危险,此刻神色难免有些萎靡。 察尔立即屁颠屁颠跑上去,扶着姬歌向那处战台。 每座战台下都挤满了围观的人,除了时刻准备着自己上场之外,刺探对手虚实,古堡里也确实没有什么其余的乐子打发时间,这孤零零的山头上难得热闹一番。 这座也不例外,甚至更多,只因其上正战成一团的两者中有此次呼声颇高的铁奴。不少人闻声而至,想要看看他强横在哪里,谁也说不定,下一场不会碰见他。 姬歌只往上看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在察尔嚷嚷着赶出的空白之处坐下,闭眼开始调养起体内的气息。 有人认识察尔,也有人认识姬歌,在他们暗中交头接耳,众人都大概知晓了两人不好惹。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便过去了。 姬歌也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很快就要到他了,如果只顾面子硬撑着,对手又棘手的话,那他就要一个不慎沦为人家黑气的养分了。 这一坐便不知时间流逝,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全力调整起体内紊乱的气血。有察尔杵在身边,台下又严禁私斗,姬歌也并不太担心有人当场发难,但他还是暗暗留了一丝意识戒备。 周遭有阵阵哗然之声响起,似乎是那铁奴又取胜了,这哗然之声又在耳边响了几次忽的寂静下去,剩下一个冷冽入骨的声音。 “花奴。花奴!” 姬歌立身而起,在察尔担心的目光中拨开面前的人群,走到了台下。 那座石块下也站着一位黑衣人,此时眉头紧皱着寻找着姬歌的身影,叫了两声未应,他正以为这花奴也像很多人一样昨夜死于非命了,突然有个黑发黑瞳、看着有几分羸弱之意的少年走了过来。 “哼,是耳朵聋了吗!上台吧。”黑衣人眉头拧着,神色很是不耐,冷哂了句,便挥手让他上去。 姬歌恭敬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跃上了台。 第六十五章 虎皮 姬歌立身战台上,脸上有了一丝血色,不过方才的调息只是驭使黑气帮他将体内紊乱的气血暂时压下而已,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此时的他尚可堪堪一战! 待到他目光望去看清这一回自己对手的面容后,姬歌顿时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眸光渐寒,首次在众人面前将杀意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 这杀意远非其他少年单纯为生存而在厮杀中,更多像是兽性般可比,酷寒阴冷,是从姬歌深藏在心底那愈演愈烈、几将自己焚灼至枯竭的仇恨火焰中催生而出,宛如一颗噬心化骨的毒种,伤己更伤人! 此刻有如实质般凝成利刃直刺进那人的眼睛,让他顿觉遍体发寒,心口不由一窒,不敢与之对视,甚至在心中翻起剧烈波澜的同时,升不出一丝抵抗的念头。 “这小子……不,花奴!呵呵……太诡异了,怎么大白天里像是见了亡灵一样!” 台下众少年呼吸急促起来,觉得这蔚蓝白日里居然生生有种打寒颤的冲动,喉咙上下一动,舌苔发干强咽了口口水,面面相觑之下勉强发出阵阵干笑,浑身都不自然。 “对了,我可听说……这姬歌向来诡异得很,当初去抛尸的活儿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整天和尸体打交道,不会是把灵魂出卖给亡骸之祇换取了什么吧!” 有人神色诡秘地说出了姬歌上山之初被派下的活,半开玩笑地说着,却发现周围哑然无声,没有人搭理他。 “喂喂,你们不会以为是真的吧!”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寂静。 察尔混在寂静的人群中,凝视着台上的姬歌,脸上突地涌现出一阵愕然,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嘀咕。 “好像啊……和她。看谁都像是看死人……” 台上台下都是长久的寂静,仿佛时间被瞬间凝固在这一刻,与其他战台周遭的喧哗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落差之下吸引来了许多人惊奇的目光。 姬歌眼眸森然盯着面前的熟人,却并不急着动手,而是嘴角勾起了一抹仿佛是讥讽的笑容,看起来如猫捉老鼠般不急不缓,在众人看去如同戏谑! 的的确确是戏谑! 面前这人正赫然是在沙石城中胖老头店里时,差人送上狩猎邀请,却设下了猎中猎圈套的斐吉,阴谋让姬歌进入陷阱,在姬歌搏杀刺鳞重伤之际妄图和乌迪等人联手杀他! 姬歌回堡之下,苦思之下肯定自己和这斐吉未有结怨,更不谈深仇。可就是这样他在表面上笑脸相对,背地却暗自勾结乌迪要害他性命。 看着这笑面小人额头不断渗出冷汗和眼底出现的心悸,正苦苦支撑的狼狈样子,姬歌的笑容愈加浓郁,杀意也愈发森然,如脱枷的猛虎姬歌尚不能控制如臂,却尽数加诸在斐吉身上。 他依然没有动,静静看着,嘴角那刺眼的戏谑讥讽落在斐吉目中,仿佛滚烫的铁烙在心口烙下耻辱的印记,似也在猖狂嘲笑着他的软弱无能。 “啊啊啊!!姬歌!哈哈……我就是要阴你如何?哈哈,你有本事就来杀我啊!” 斐吉彻底崩溃了,姬歌肆无忌惮地在这众人瞩目的殿台上给予他这样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他恨欲狂,此刻再也忍受不住,白净的面容扭曲着挥着拳轰向姬歌。 头发散乱,面色狰狞,气血剧烈翻腾,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只发疯的野狗,呲牙咬向姬歌的脖颈,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黑气倏忽弥漫,将他的右臂包裹起来,挟着让不少人变色的裂石之威轰然而至。 姬歌面不改色,甚至连嘴角的讥笑都没有丝毫褪去,只是他的内心并不是如同表面一样不屑一顾,暗暗凝重起来。 他方才嘲笑斐吉有两意,其一是为了激怒斐吉。以他阴狠的性子绝对会掠夺别人为已用,先前也隐隐感受到了起伏的波动,而姬歌正好可以趁虚而入,激怒斐吉使得他体内不稳的黑气再度随着情绪紊乱,至少可以让他分心压制。 而第二个目的,则是为了拖延时间!姬歌心伤之时黑气作祟导致他心力交瘁,正是极度虚弱的时候,此刻能够动用的力量不足平日十一,所以此消彼长之下,拖得越久越好。 没想到这斐吉性子极端偏激,且心理脆弱,禁不起一激就被怒火蒙住了眼睛,全力冲了上来。 斐吉呼啸而至,而姬歌却只是站在那里,不为所动,落在他人眼中还以为姬歌自负嚣狂到了无视斐吉的地步。 蓦然,他缓缓抬起手掌,滚滚黑气袅袅而出,远远望去,如条匹练缠在姬歌的身旁,有遮天蔽月的势头,极为惊人。 与之相比,仅仅是包裹一臂的斐吉显得可笑无比,仿佛大人在欺负小孩。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叹,为姬歌黑气之雄浑而咋舌不已,只有察尔的脸上暗露出几许担忧。 远处一个披肩蓝发的少年闷头走着,仿佛对身边的所有都不在意,揣摩着自己的心思。似是感觉到什么,他回过头望着那蓬如盖的黑烟,愣住了,良久才呆呆地回过神,眼中精芒一闪而逝。 “还可以这样?” 而台下刻满名字的石块旁,那原本闭目小歇的黑衣人突兀的睁开一丝缝隙,先是错愕,摇了摇头,随即眼中露出一丝玩味之色:“有趣,有趣。” 他紧绷的脸上闪过一缕极不易察觉的笑意,以他的眼色怎么会看不出姬歌只是在虚张声势,看似气势凌人,实则只是在扯一张虎皮。 斐吉满眼黑气大盛,暗自骇然,瞳孔瞪大,脸色愈加苍白起来,但众目睽睽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咬牙上了。 “轰轰轰!” 三声巨响接踵传出,姬歌和斐吉的身影在空中连续交错三次,方才分开,尘埃散去,两人的姿态仿佛高下立分。 斐吉倒退几步,口中溢血,只能跪在地上以手撑地,头发散落,衣服也破了几个洞,更显狼狈,落在众人眼中仿佛一只丧家之犬。 而姬歌依旧面色沉静地站在原地,极为强势地将斐吉击退后没有挪一点位置,淡淡一笑,满眼戏谑地俯瞰着斐吉,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斐吉低垂着头跪在地上,在众人看来也只是落败后,被两者实力差距打击而多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斐吉看着地面,眉宇间却忽然涌现出了浓浓的疑窦,眼神急速闪烁着,心中的疑惑也是一个接一个袭来。 “他的黑气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强大,在近距离接触之时,我分明看见那黑气如烟丝,极淡!” “而且在交手三次中,虽然被击退,但我察觉到其中的威力不如我!我还要强出一大截!” “甚至……”斐吉的眼睛越来越亮,到最后已然炽烈,他嘴皮子都哆嗦起来,喃喃着:“甚至连我的伤势,也是因为牵动了自己由于吞噬掠夺两人而没有彻底稳定的黑气紊乱之下造成的,与他无关!” 斐吉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刚刚只是受不住激,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此时冷静下来,发现其中种种隐藏的异常,顿时幡然醒悟,明白了过来。 “而他的脸色一直苍白,给我的感觉甚至不如上一次在丘谷的时候……”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斐吉猛然抬起头,凝眸上下打量姬歌,心中愈加笃定,他脸庞上神色萎靡,喉间又涌上一阵甜意,可眼中的精光却咄咄逼人。 姬歌沉静的面孔下,体内却是混乱成一片泥泞,气血翻腾不休,黑气四散如沙在四肢百骸中钻来钻去。不仅是心神重创,就连以前隐藏的旧疾暗伤都被搅动了出来,糅合在一起于此时轰然爆发,让姬歌苦不堪言,五脏如焚,身体都要干涸了,现在只是兀自强撑着罢了。 “你……你还要虚张声势多久!哈哈哈!!姬歌没想到啊,装得还挺逼真,不愧是奴才!”斐吉突然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仰天长笑起来,而且笑得愈加大声,愈加疯狂:“你身负重伤!还想诓骗我,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看看有多么的不堪一击!!” 他指着姬歌,陡地站起身子,狞笑连连,眼中种种阴毒的光芒闪过。 第六十六章 烧腾起来的杀意 斐吉没有一丝预兆的癫狂举动让所有人都是错愕之下一阵茫然,以为他是真的被姬歌逼疯掉了。 众人都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斐吉在台上咆哮,姬歌身负重伤这怎么可能,这般强横的气势以及手段哪里像是受伤的样子? 而姬歌的平静也仿佛是不屑反驳一样,他们哄堂大笑起来,落在斐吉的耳中却格外刺耳,他粗着脖子,脸色因为恼羞成怒涨得通红。 “好好!你们不相信是吧,我就给你们看看,到底谁对谁错!”斐吉白净的脸庞上极度扭曲,隐隐有黑气波动,恨恨地指着姬歌大吼道。 斐吉之前所有的惊惧,惶恐都在此刻爆发而出,化为了无尽的杀机和雪耻的快意,携着黑气弥漫,轰向姬歌,招招狠辣。 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随着两人战成一团,难舍难分,场中风云突变,局势居然开始倒转了过来,姬歌一改方才的强势渐渐在斐吉越来越狂烈的攻击中竟露出节节败退的迹象,仿佛刚刚的惊艳只是昙花一现,无以为继。 那令他们震慑不已的雄浑黑气也陡地一颤中,溃散了大半,如烟丝般消泯在了视线中,所剩无几的也如风中飘摇的残烛苦苦支撑,几乎淡的看不见了。 姬歌强提一口黑气,咬牙击退势若疯狗的斐吉,连连踉跄着后退,身体都有些摇晃,任谁都可以看出他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这……他说的,似乎是真的?” 殿台上事态的变化太快,简直超乎了众人的想象,反才嚣狂到不可一世的姬歌就这样在眨眼间却像是缚手缚脚似的逐渐沦为被动。 再联想到姬歌来时盘膝坐下闭目养神的样子,他们终于敢肯定姬歌的确是身负重伤,而现在伤势发作,似乎一切都朝着对斐吉有利的趋势发展。“砰。” 姬歌体内如同翻江倒海,五脏似乎都被颠倒过来,气血逆流,就他昔日初修凯尔体术极限的时候还要糟糕上百倍,再加上他刚才强提黑气与斐吉厮杀,内外两股大力加诸。此时再也忍受不住,眼前一黑,“噗”的喷出一大口乌血。 他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有千万只蝎蚁在啃噬,如同虫潮肆意穿梭,所过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锥心,而紊乱不堪欲要暴走的黑气更是他如今痛苦的源泉。它能带给姬歌力量,自然也可以夺走。 姬歌清晰地感觉到力量正一点点的被抽离出去,眼睑似都无力支撑,昏昏欲瞑,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出现了重影。 他的双臂无力滑落下去,从胸口自下微微颤抖起来,像是痉挛似的。 斐吉饶有兴趣地望着努力摇晃着脑袋逼迫自己清醒的姬歌,兴奋地浑身战栗,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眼里阴毒的光芒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折磨姬歌的好法子。 “哈哈,哈哈哈哈!!姬歌,没想到,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继续猖狂啊,你倒是猖狂啊!”斐吉笑得浑身剧烈发抖,他歇斯底里地咆哮,且一声比一声大,浑然不觉在他人重伤时候乘机下毒手有何卑鄙之处。 生死之间,没有计较,也没有人会同情姬歌,更不会去追究两人以往的过节,他们只看重结果,那个活下来的人是谁。 斐吉学着姬歌戏谑的样子,只不过老鼠和猫反过来了,内心深处脆弱不堪的小人嘴脸暴露无遗。 “我该怎样杀了你呢,唔,是先割掉耳朵,再慢慢将肉一片一片刮下来呢还是吸了你之后,把你的尸体肢节剁断分别丢弃山崖呢?” “死的是你,你喜欢哪种就哪种吧,你说呢?”斐吉不急不燥地在姬歌周围转着圈子,在他看来现在的姬歌,即使自己不动手也会慢慢自己死去,毫无一丝威胁。 此时的他,面孔狰狞,眼中闪烁着极为嗜血的笑意,和之前认识他的人眼中的截然不同,甚至连斐吉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嫉恨愤怒无形中改变了性格,向着愈加极端的方向塑造着。 “哦!对了,你不是有个破破烂烂的小铁片吗,就在你怀里藏着,上次在血磨盘你和一个贱种我可都全部看到了,别说你还挺凶啊……”斐吉拍了拍脑门,弯下身子,凑到姬歌的耳边说道,还伸手摸向他的怀中。 姬歌猛地抬头,陡然发难,握拳砸向他的小腹,看起来仿佛蓄力很久,苦苦做最后的挣扎,落在斐吉眼里却还是轻飘飘的。 “哼!早就知道你没那么老实!”斐吉冷笑,似看透了姬歌的心思,一把打掉姬歌的拳头,且还了一记重拳后,面色阴沉后退了两步:“不过以你卑鄙阴险的性子,居然没带那块烂铁,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姬歌重重咳了两声,血沫喷出,衣襟和地上顿时多了几块斑斑血渍,触目惊心,他的脸愈发苍白。 众人都无声中在心中给姬歌默认了死刑,看向他的眼神也像是看待陈尸堂的那些死于非命的尸体一样。却不知怎么的,他们的胸口顿时轻快起来,甚至暗暗庆幸,仿佛卸了一块大石。 察尔眉毛紧紧拧着,手不知从何时开始紧握起来,攥得有些发痛,他脚步微挪,升出一股强烈的冲动冲上心头,可银眸瞥见那抹阖目却清醒无比的黑衣,登时又止住,面露挣扎。 他想要救姬歌,可为此搭上性命,又真的值得吗? 察尔在心中苦笑,曾经瞬间占据脑海的坚持被无奈放下。 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姬歌垂下去的眼眸底忽然有淡淡金芒一闪而逝。 “来了!!就是此时!”姬歌在心里狂喊,眸中精光大盛,骤然起身瞬息间就有了动作。 他虽然饱受体内黑气逆乱之祸,齐齐爆发下意识都有些不清楚,眼睛昏得只睁开了一丝缝隙。但他仿佛执念般一直强迫自己保留一丝意识,索性去赌一回,赌胸膛里的石笼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还是如以前频临干涸的时候涌入一道清泉。 这一回他赌对了,就在他浑噩将昏死前的一刹,石笼阵阵发烫,让他再度从亡者国度的大门前醒转了过来! 石笼浮沉中,撒下点点朦胧光芒,金屑流淌至姬歌的四肢百骸,迅速修复着那看似不可弥补的创痕,借着石笼出现的镇压,使得姬歌如濡沫之鱼暂时有了一搏之力。 但,也仅仅是一搏,不生即死! 姬歌化成一道残影,宛如鬼魅一般袭杀向尚未反应过来,正沉溺于快感中的斐吉,前所未有的快,只因这一搏中他燃烧了所有的余力,从死到生的燃烧。 气血沸腾,黑气欢鸣雀跃,金屑尚未化去就如未熄灭的余烬,窜起火星,彻底引燃了姬歌枯竭泥泞如一瘫死灰的身子。 火,烧得旺盛。 姬歌臂膀微抖,在他趁痉挛之际就从怀中抖到了衣袖中的匕首随即落入五指,冰凉的触觉让姬歌的眼眸也变得冰凉。 斐吉见如死神般迅速来临的姬歌,他看不清姬歌的动作,姬歌的手中,却能看见姬歌眼里如实质的杀意。 “咻!!” 他顿时惶然失措,只知道催动着黑气漫到面前,欲图护住自己。 当让他的绝望的是,那不起眼、铁锈斑斓姑且可以称为匕首的铁块居然视若无物,来势汹汹。而自己引以为傲的浓浓黑气却仿佛雪片飘进了火炉,倏尔湮灭融化竟然不能抵挡分毫! 斐吉的思绪没有维持多久,他就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寒刃在自己脖子上抹过的痛楚,耳边传来姬歌嘴里吐出的森寒话语。 “你要我说,你就该早点杀了我,不然就轮到我杀了你!” 手上一用力,在众人惊骇的目光凝视中,斐吉脖颈上被拉出一道新月似的口子,登时血溅三尺! PS:六六!鹿歌蹭个吉利出来卖个萌……呸!求个票,双手抱爪,投完票之后感觉自己萌萌哒! 第六十七章 贪生 说时迟,但姬歌发难却仅仅是眨眼间便结束了。 斐吉的头颅被豁开碗口大的伤疤,鲜血井喷而出,他因惊恐而瞪大的瞳孔迅速失去神采,双眼蓦然空洞起来。 姬歌没有割下他的头颅,但也差不多少,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堪堪相连着,斐吉的脑袋无力地垂落,耷拉着胸前,眼看着就要扯裂开来滚下去。 手法极其老辣残忍,仿佛是位毕生浸淫在杀戮里的刽子手得意的杰作,令在场众人都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目露惊骇,有的人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隐隐发寒,像有把刀子架着。 这是姬歌在屠场经常看到的画面,那些熟悉的屠夫汉子们磨刀霍霍,将白花花的兽尸剔骨削肉,下刀寸寸精准而残酷。姬歌在拿着铁器割开柔软的脖颈之时,心中忽的很平静,突然出神想起了那座院子里汉子们憨厚笑容下的暖暖善意,人和牲畜的感觉好像也没有多大的区别,竟没有生出一丝抵触。 姬歌轻轻地放开斐吉逐渐泛冷的身躯,眼中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对着尸体淡淡开口:“你的脖子,可没有你口中的贱种诺拉斯硬。” 众人没有听清,只是看到姬歌的嘴唇微动,但下一刻他们便大惊失色,瞪着眼睛,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他疯了!” “重伤之身还要掠夺尸体的黑气,找死!神智不清了吗?难道,他就不怕被反噬致死!” “哼!贪心不足,硬是要害死自己也没办法。” 那一直把自己置身事外,不去干预更没什么精神去关注眼中和草芥差不多的几条小狼你死我活的黑衣人,再度睁开了眼睛,眸光闪烁,语气淡漠地说道:“真不知道是有所凭仗,还只是过度贪婪,不过这小子还真有这么一股子狠劲……” 他凝望着姬歌,眼中第一次生出了一抹淡淡的赞赏之意。 姬歌在众人齐齐瞩目下,脸色又苍白一分,可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伸出右手往尸体的头顶按去! 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割下头颅的原因。 以他此时的状况,姬歌心里清楚支撑不了多久,伤势比之前愈加糟糕,方才的他身子如一个火炉,黑气燃烧下似乎蒸干了所有的血液,血管枯竭龟裂,五脏俱焚成灰烬,最后一丝火星倏尔熄灭,也带走了一切。 他一无所有了,连命都快没有了。他,快要死了。 眼前被昏暗笼罩,看不清五指,鬼影憧憧似在引渡他进入亡者的国度,无边的痛苦如洪水般袭来,蔓延至心头,弥漫着催命的倦意将他的心神淹没,身体正渐渐麻木失去知觉。 这一回,石笼一点反应也没有,在姬歌的绝望中沉寂下去,销匿的无影无踪。 “我不甘心!”姬歌在黑暗中疯狂呐喊,面前有无数虚幻鬼影向他狰狞袭来,要伸出惨白的手爪,它们的面目有的陌生,有的熟悉,全都喃喃着要将他淹没。姬歌立身在中央,愈加歇斯底里,嗓子都吼得嘶哑:“我不会死!!” 既然有七神在云端屹立,那自己身世曲折,惨遭灾厄却能凭借着一只酒桶逃出魔火,沦落俘虏又能被老妪带上骷髅古堡,炼出一口黑气,没有才能的小厮能够拥有复仇的希望,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某位“神”的意念作祟,是被注定安排的命运吗? 甚至自己胸膛里的石笼难道不是作为某种彰显怜悯的弥补被塞进去的吗? 那自己为什么要死在这里,原来只是那意念开的玩笑吗,捉弄自己,再狠狠嘲笑一个一无所有废物的痴心妄想?真是讽刺啊。 …… 明知道是引火上身,姬歌也要按下去,没人知道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厮能够爆发出怎样的执念,他的眼中闪烁着滔天的贪欲。 贪图黑气,贪图力量,和……贪生! 姬歌被那催命的倦意淹没,眼睑也被万鬼拉下阖目,这一刻他清晰感觉到自己正在渐渐远离,远离生者。 他忽然觉得很温暖,仿佛又回到了还未出生的胎儿时期,浑身被羊水柔柔地包裹住,只有安详的念头,忘却了所有的仇恨恐惧,只想就永远睡下去不醒来。 冰冷,无比的冰冷陡然间笼罩了姬歌的身子,羊水破碎紧缩,一声怨毒的唳嘤响起,尖锐得要刺穿耳膜,姬歌不得不醒了过来。 这残酷叵测的生者世界才是他该呆的地方! 在某一刹那的时候,他左手攥着的匕首蓦地微颤,其上裹住的斑斑锈壳喀嚓开裂脱落了一丝,姬歌感觉有另一股意念沿着手臂钻出入主了自己的脑海,眼眸也变得冰冷,似透过一层朦胧晶体,目光所望影影绰绰,不再真切。 他空空落落的残躯爆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力,在姬歌贪欲的目光落下之际下右手一抽,那还汩汩淌血的头颅蓦然被抽出一道如柱的黑气,无有黑气吞噬便融进了手掌内的血肉中,伴随着非人的痛苦疯狂钻入那早已龟裂的枯竭身子肆虐无忌。 那股意识仿佛犹不满足,身体传来的痛楚没有让他的面目皱一丝眉头,反而寒芒闪烁中,再度将手按下! “轰轰轰!!” 骤然,就在此时,先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卷动风云,在众少年惊恐万分的神情中他们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整个山体似乎都在战栗摇晃。 “轰轰轰!” 又是一声巨响接踵而来,山体摇晃得愈加猛烈,挟带着天崩地裂之势,山头上无数古木轰然震倒,宫殿簌簌发抖,宛如灭世的景象。 少年们神色慌乱,愈发紧张,在这震动下人仰马翻,苦胆都要吐出来了,仿佛连魂灵都要被震出体外,不少胆小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哀嚎着都纷纷朝着宫殿外或爬或踉跄着逃去。 姬歌站在台上,随着山体的剧烈颤摇,他脚下的砖石都被寸寸挤出,上下颠簸横飞,有块大石猛然砸中了姬歌的额头,姬歌再也承受不住,胸口陡地一松,昏厥倒地。 殿台坐落在宫殿群中,原本就是被匪夷所思之力削断,周遭尽是高耸入云的宫殿,此时随着一波更胜一波的震动下,轰然崩溃,碎石滚滚,百丈的墙壁龟裂脱落,尘埃漫天中齐齐朝着姬歌所在的殿台四压而来,仿若天翻地覆,眼看就要将此地深埋。 逃难的人潮中有一人忽的止住身子,望向那处,略有挣扎,一狠心咬牙之下,转头向那里踉跄跑去,快若一道黑影。 其他人哪里有心思去注意他反常的举动,天地之灾不是人力所能对抗的,一个个头也不回地慌张逃难,狼狈不已。 那人拼命跑着,终于是在碎石断墙轰然埋落之前赶到那里,顿时头上一黑,他抬头一看,滚滚尘埃遮天蔽日,触目所及都是横飞坠落而来的石块,眨眼将至,心头不禁升出浓浓恐惧,吓得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只能等死。 他惨叫一声,口中念叨着:“完了,完了,姬歌,为了你我可是把命都栽在这儿了……” 他紧紧闭上了眼睛,却没由来的觉得浑身一阵轻松,嘴巴喃喃着。 “这不怪我吧……不怪……” 第六十八章 神赐 他忽然睁开了眼。 周遭都是黑沉沉的,看不清五指,冰冷和枯寂弥漫,仿佛自亘古以来就没有改变过,倏尔有黯淡的流萤划过,光华仅仅亮起刹那便消失了,似乎是被黑暗里藏着的饥饿怪物一口吞掉。 身子不由自主地漂浮,无处着力,一种无法言喻的空洞浸上心头,孤独潮水般漫来要将他溺毙。 他挣扎起来,拼命伸展着四肢向闪过光亮的地方游去,这片虚空仿佛是被凝固了,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他不知道游了有多久,但他很累了,从心灵深处涌上来深深的疲倦,眼皮都变得沉重,但他没有放弃。 远处,有几道流萤黯灭又亮起,一次次消亡,又一次次重新来过,如一个永不停转的轮盘,成了这是一成不变单调与死寂的黑暗中唯一的色彩,但时间久了,仿佛也成了这单调中的一部分。 似乎触手可摸,又像是隔绝了另一层遥远的时空,黑暗轻柔地包裹着他,幽暝昏惑,他朝着那光游去,像是渡完了一生般漫长,终于,他的手探进了光芒中。 蓦地,当他置身于那光芒中,仿佛一切的一切都瞬间戛然而止。 身前是一道极为高大古朴的门户,微掩着,开着前两次的来客遗留下的缝隙,连接着至深至秘的所在。而那光华就是从这缝隙里窜出来的。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他的眼瞳蓦然清亮起来,望向门户目光复杂,但陡地冷下来,黑瞳里闪烁着令人惊心的倔强和决然,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轰然间重重关上了门户! “你的“神赐”,我不需要!!” 门户哐的被轰然合上,紧紧密合,没有再留下一点缝隙的余地,一如他的决绝。 低沉的哐当声轰轰嗡鸣,震得这片虚空战栗,打破了亘古以来的寂静,没有了唯一的光源,黑暗愈发浓郁,在这战栗之下蓦地一颤,躁动起来,齐齐宛如黑蛇般争先恐后地钻进那个漂浮在中央的单薄躯体,直要钻进骨头中。 渺小的身体在万蛇噬咬下蜷缩成一团,一股无与伦比的心悸升起,让他想要大叫,可是胸口仿佛被大石堵住,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这股心悸越来越浓厚,就在最后一丝心神都即将溃散之时,霍的,黑暗轰隆隆破碎,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还是和碎片一同蓦然坠落下去! “啊!!” 姬歌猛地坐起身子,坠落的呼啸还犹在耳旁,心中悚然,睁开眼却是察尔略显苍白,满是关切的脸庞,原来自己已身在了花房中。 “姬歌你怎么样,没事吧?” “呼呼……”姬歌粗重地喘着气,额头上汗如雨下,打湿了发梢和衣襟,他伸出手紧紧抓着察尔想扶起他的手腕,湿漉漉的满是冷汗。 “我……我记得我昏过去了,咳咳,是你……你救的……我?”姬歌抓着察尔的手腕,两眼发红牢牢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开口,嗓子就火辣辣的疼,声音嘶哑难听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不是,我哪有那本事……唉哟,你不是重伤吗,怎么力气这么大。我倒是想来着,结果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察尔扭扭手腕,呲牙咧嘴,不过脸上却逐渐泛上红晕,姬歌闻言缓缓松开了手。 “堡里有大人物出手,啧啧,那手段可真是震撼!翻手间把好几座宫殿都给托起来卷走了,这才救了你我的小命。”察尔揉揉手腕,目光在花房中到处找了一会儿。花房简陋无比,几乎一目了然,除去姬歌身下的床铺就只剩下中间那花圃和其上躺着的四具红尸,还有东边角落里的一座大水缸。 察尔见到红尸,神色也不稀奇害怕,他被女师收下的时间比姬歌早,之前就见识过甚至亲身经历那场残忍的炼狱般的试药场景,目睹了红尸之变。 他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聪颖,处事细腻,一听到姬歌沙哑的声音就四下找水,几步走到那大水缸前,见水面上飘着一个木瓢,就舀了一瓢回到姬歌身边,小心递给他。 姬歌也不嫌这是浇花用的水,喉咙焦裂欲焚也管不了那么多,接过来就咕咚咕咚仰头猛喝了好几口,清凉入喉,那火辣辣的痛楚才稍稍减退一丝。 察尔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几百年没喝过水的样子,嘿嘿一笑,想到了什么脸上又变了颜色,犹有后怕地拍拍胸口,接着说道:“见亡灵的,谁知道这鬼山头还地震,这可比上一次来势凶猛多了!” “地震地震,怎么不把这古堡震塌,把这儿的人都砸死呢!这样我们不就自由了,哪像这样活得提心吊胆的。”他撇撇嘴小声埋怨,似乎都古堡很没有好感,说着他还不断地转头看看四周的动静,生怕有人偷听,这古堡里随便来个人就能捏死他了。 姬歌根本就没有理会察尔孩子般赌气的话语,没想过如果他们都死了,那他自己还不得被压成肉泥,去往另一个世界寻找自由了啊。 陡然想到了什么,姬歌刚刚放松下去的身子又绷紧起来,放下木瓢抓住察尔神色发慌,急急问道:“我的匕首呢!在哪里,你看到了吗?” 察尔看姬歌一脸紧张的样子,就知道那匕首的重要,也没像以往一样多说废话,指指他的左手,颇为无言地说道:“喏,不就在你手里吗。攥得死死的,就像命根子似的,我想让你躺得舒服点,可惜扳都扳不下来,长在手心里了,我都有点想剁掉你的手!” 姬歌赶忙低头一看,果然匕首静静握在自己的左手中,五指抓得很牢,指甲都发白了,才放下心来。这是老爹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了,自己绝不能弄丢,况且在他昏迷之前的那诡异的变化必定和它有关。 察尔实在有些搞不懂,一块锈迹斑驳的破铁而已,虽然之前看到有几分锋利,但也不至于看得这么宝贝吧。 “我可是好歹辛辛苦苦的把你给背了回来,正眼也不瞧一个……”不过嘀咕归嘀咕,察尔见姬歌神色恍惚,身体恐怕还没有痊愈,挠挠头说:“好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见姬歌两眼出神还在想着什么,不禁摇摇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察尔还没走出多远,女师就迎面而来,顿时弯下腰恭敬行礼,他对女师还是十分畏惧。 “花奴没死吧?”女师见察尔和花奴走得很近,也没说什么,只是眉头微微皱起,蜡黄色的脸上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淡淡问道。 “没……没,他就在里面,刚醒过来。”察尔不敢直视,嘴皮子也没了平日的灵活,结结巴巴,唯唯诺诺地说道,很是害怕的样子。 “嗯,你下去吧。以后院子里少来。”女师点点头,留下一句警告便不再多说,朝着花房走去。 “是……是。” 察尔等女师走远,立起身子,眉头也皱了起来,银眸中带着深深的疑惑之色。 “她不可能这么好心,但为何对姬歌如此特殊?还把他安置在了那几个红皮的活死人呆的花房里……” 难道当初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吗,还有葛兹,他真的是死在了荒原里吗,很可疑的是那个时间她也恰巧下了山! 心头种种疑惑不安交织,叹了口气,察尔神色阴翳地离开了深院。 第六十九章 失而复得 姬歌听到了察尔的话语,但那股梦中惊醒的心悸还犹在心头缭绕,脑子像糨糊一样混乱,昏昏沉沉,反应有些迟钝。 门咯吱被人推开,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姬歌过好一阵子才察觉到应该不是察尔有事又去而复返,转头看去。 女师冷漠的双眼静静凝视着他,蜡黄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姬歌想要起身,刚有动作浑身便无处不痛,锥心刺骨,让他脸色愈加苍白,两道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哼,不用假惺惺的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死而已,既然没死,那就给我好好活着。我吩咐的事,你还有很多要做。” 她冷笑一声,没有再去看姬歌,而是走到正中央花圃旁,目光落在其上。不知怎的,昨日姬歌还确认了这些花的长势,丝毫没有开花的迹象,而此时,有几株竟赫然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花骨朵! 仿佛是一夜之间凭空冒出来的,其中女师最近栽下的居多。这些花骨朵饱满可人,透着一抹淡淡的暗香,落在姬歌眼里却无异于洪水猛兽,甚至犹有过之。 女师话说完,就待离开,忽的止住步子,丢下一些晒干的黄黑色草药在地上,溅起一蓬粉末。 “接下来不想死的话,就捡起来服下。你的命我还有用。” 姬歌面前开始模糊,出现了眩晕,眼皮都在打架,但一直晃着头兀自强撑着,隐约听完女师临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后,重重倒下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心悸褪却,身体的疼痛也减轻了很多,恢复了一丝力气。 他缓缓起身,望着地上的黄黑色的草药,犹豫了一会,记起了女师说的话语,弯腰捡了起来。草药晒得看不出具体形状,两指稍一用力,就可以碾成粉末,泛着淡淡的腐味。 女师现在不会让他死,那自然也更不会拿有毒的东西给他,自己现在虚弱得很禁受不起折腾。想到这里,姬歌混着水将草药囫囵吞咽进了肚子,也没尝到什么味道。 草药下肚,散发着暖暖的热意,额头渗汗,却是格外的舒服,姬歌苍白的脸上都有了一丝血色。 又找了些食物狼吞虎咽而下,那血色也愈加浓郁。 做完这些,姬歌正了正色,盘膝坐下开始闭眼感受着自己体内的伤势。 原先因心神受创而紊乱暴动的黑气已然不是最重要的了,甚至是连在重伤之下还要强提黑气厮杀,内外两股大力挤压,气血逆流都可以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最恐怖的伤势是他借石笼金屑之力,绝然燃烧黑气杀敌造成的,血管肺腑都遭受火燎,灼痛无比,差点就焚干了这幅躯体。 但那些恐怖的创痕伤口都开始蠕动着,似乎在结痂脱落,白蒙蒙的,有了愈合的迹象,再加上腹中传来的一股热意,使得这愈合的速度更快,怕不是不过几天便可完全的痊愈。 但姬歌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甚至目光瞬间黯淡下去,眼中弥漫血丝升起了浓浓的绝望和……不甘! “不!不可能,我既然没死,那为何要剥脱我的黑气!!不能手刃大恨,这与让我死去又有何异!!” 姬歌赤红着眼眸,先是喃喃,到后面成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如泣如嗥,凄厉无比,整个人状若疯癫! 此时姬歌的体内空空落落,黑气在燃烧中仿佛湮灭,消失的一干二净,在姬歌疯狂地搜索下找不到半点踪迹,只留下遍体的创痕,让他成为了一个废人! “不!我不相信!” 姬歌宛如泣血般,浑身颤抖,偏执着一遍又一遍的做着人体图,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对他来说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一次又一次的极限来临,姬歌浑身痉挛,青筋如蚯蚓般鼓起,因为充血而染上了暗红色,神情扭曲极为狞恶。 他爬起又倒下,又重新爬起,恍若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巨厅里那个众人眼里那个倔强的身影。 刚刚苏醒不久,尚未痊愈的身子不堪重负,似乎每一块筋肉都在诉说着痛苦,姬歌轰然瘫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直直无神的看着前方,空洞而死寂。 蓦然,就在姬歌就想这样绝望地死去的时候,他陡地觉得身体里的每一块骨骼都是一缩,仿佛被巨人紧紧捏住,魂灵都要被挤出体外。骨骼咯吱咯吱脆响中,黑气如打破了坚硬的禁锢,潮水般从四肢百骸的深处滚滚涌出,甚至比以前要更加浑厚庞然的多! 失而复得,莫大的悲苦从姬歌眼角有滚烫的泪水从两颊滑落,但仅仅是刹那,他就擦干,猛地坐了起来。屏息稳固体内汹涌而出的黑气,让他越来越喜悦的是,黑气仿佛没有掺杂一丝掠夺来的,随心所欲,如臂使指,没有半点生涩和紊乱感。 姬歌睁眼,目光如火炬般喷薄而出,煌煌不可久视。 许久,姬歌敛目。在黑气的流淌下,体内的伤势有如铁水滚过雪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恢复着,不需多时,就可痊愈,甚至比伤前更加强韧。 眼下第一要紧的事做完,姬歌神色渐渐平静下来,目光闪烁,翻手将匕首放于眼前,细细打量。 匕首仍旧是朽烂不堪,被锈迹包裹,不过比之前要薄上很多,似乎脱落了不少,露出的一刃寒芒熠熠,乌光沉凝,像是某种释放邪恶之物的缺口。 山震之前的事,姬歌已然记不太真切了,自己像是被另一股不可抗拒的古老意识入主,浑噩中成功掠夺吞噬了斐吉的尸首。 而最后一丝感觉就是这意识的来源自他左手中,攥着的匕首! “老爹,又是靠你,我才可以活命。”姬歌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悲伤和追忆,泪光闪烁。 那个银灰色的头发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俊俏老头,那个一肚子坏水嬉笑怒骂却总是含着浓浓慈爱的卑微龟公,那个无奈地望着他和驴皮儿说着又偷懒的……老爹! 他的心硬如铁石,是因为里面包裹着最柔软的东西。 姬歌任凭泪水划过,没有再去擦。 姬歌在梦境中狠狠关上了那门,他不要那所谓的神赐石笼,他甚至厌恶,所以他抛却了神赐,握紧了匕首。 他要手执这块锈烂的匕首,撕开命运! …… 屠场在古堡中向来是个奇怪的地方,整座山上所有的肉食都是从这里遣发下去的,遍地污秽,里面活着一群堡里最底层的平凡汉子,靠着酒精麻醉过活。可却总是有源源不绝的异兽,被揭出血菱,流向后崖边缘密密麻麻的矮屋中。 少年们除了姬歌,没几个人知道这里。更从来没有一个面目漠然的黑衣人愿意踏足这里,亦或者说是被严禁踏入。 无人问津,仿佛被整座古堡遗忘了。 夜幕笼罩而下,汉子们都已酣睡,小院中静谧而凄冷。天穹深邃,乌云蔽月,唯有几颗寒星闪烁,朦朦胧胧,勉强照清了小院外来人的脚步。 今夜,小院却是格外的热闹,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屠夫头子也不嫌脏,就坐在地上靠着老树,喝一口酒,摸摸身旁蜷缩着的大狗。老树枝桠张牙舞爪,投下斑驳星光,影影错错,屠夫似很享受这一切,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也不抬头,只是淡淡开口。 “今天这么大的动静,我早就知道你要来了。坐,放心,你当初留我一命,你的事我就会去做,等我喝完酒也不迟。” 中年人木然地站着,良久,他才缓缓坐下。 他取下鼻梁上的金丝镜片,像对着一个老友似的开口,有些怅然,有些可惜:“你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入我骷髅难道比死还要困难吗。” 屠夫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手中的酒,仿佛释然般洒脱一笑,说道:“你知道的,我死念已决,走到这一步也是我的意愿,与你无关。不过临死前能看看你们疯狂的想法,甚至亲身融入其中,我倒是没有遗憾了……” “哈哈,你们这群彻头彻尾的疯子……”屠夫头子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把手里的酒囊递给中年人:“有几分醉了,你帮我喝完这最后一口吧!” 中年人仰头一饮而尽,将酒囊丢在树下,“走吧。” 阿拉丁蜷缩着身子没有动,两只小眼睛望着两人走远的身影,在寒风中颤抖,发出呜咽的声音。 第七十章 人皮 古堡发生地震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就姬歌来言,早在他与乌迪结怨,初次杀人的第二天的就曾经感受过隐隐的震动感,山体中也有巨响传出,当时颇为惊骇。 而这一次的地震比起上一次震感要强得多,山崩地裂,堡里的宫殿都坍塌了许多,让少年们真切地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不过姬歌毫不担心,也正如他所想,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堡里的大人物当然不会坐视不理,这场让天地变色的可怕地震没有伤及到一个少年,更是以匪夷所思之力完好的保住了殿台。 在经过仅仅半天的休整,在堡中不可忤逆的强硬意志下大比继续,起初有人见到姬歌露面,并未在地震中被乱石埋葬有些讶异,不过在想到那只托星衬日的大手也就释然了。 但他们不认为有伤在身,且又在那一战中近乎极限方才堪堪取胜的姬歌能在后面有多大作为,何况那日如果不是斐吉大意之下猝不及防被看似油尽灯枯的姬歌以匕近身的话,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照理说,姬歌伤上加伤,应该已是强弩之末了,甚至不少人暗暗祈祷,可以在后面遭遇姬歌,认为赢过此时的他易如反掌。 但接下来姬歌强势而凌厉的表现让他们惊掉了眼球,浑身上下哪里有个重伤的样子,滚滚黑气缭绕,眼中神光慑人,精气十足,除了右额角有一处被碎石砸出的淤青血痕,都甚至让人怀疑那日的萎靡只是错觉。 一连七日,姬歌以雷霆手段一路披荆斩棘,接连获胜。 “嘭。” 姬歌面无表情,待抽离对方黑气掠夺吞噬入体,尸体便迅速干瘪下去,黑斑疯长,颓然倒地,窜起一道无形的火舌。 “呼。”姬歌瞬间的屏息后,猛地睁开眼,精光大盛几乎要夺目而出,但仅是片刻,便收敛下去,黯淡至平日的光泽。 他一个纵身跃下了战台,察尔急忙挤了过来,嘿嘿一笑。起先,察尔对姬歌的伤势还有几分担心,可到最后,姬歌在上面厮杀,他在下面得意地对着旁边的人说个不停。 姬歌冷冷扫视了一眼四周,发现在他望去之时,周围人的神色都有些闪躲,隐有俱色。这神色以前没有,在和斐吉的一战后众人的眼底突兀出现,且当他在掠夺完黑气后最为明显。 他心头升起淡淡疑惑,他们中不乏狠戾凶悍、屠灭过村落的人,姬歌可不认为仅凭一战就可以让这些人对自己畏惧如此。 将众人的百态收入目中,姬歌皱起眉头,开口问一旁的察尔:“他们怎么了?” 闻言,察尔眼神有些古怪,罕见的支支吾吾说道:“你,你不知道?” 姬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察尔的神色愈加古怪,叫嚷了起来:“你不会忘了吧?那日你把斐吉……” “我把他怎么了?”姬歌神色微凝,关于那天的画面他总是模模糊糊,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他在那股从匕首中涌出,与“神赐”截然相反的意念驱使下,成功掠夺了斐吉尸身的黑气。 “你把他,你把他……”察尔欲言又止,望了望姬歌的眼睛,声音低了下来,咬牙说出了实情:“那天,堡里有人出手将坍塌的宫殿卷起,我准备背你回去的时候,发现了一张……人皮!” “眼珠头发犹在,但骨头血肉都不剩下,被吸噬一空,只剩下瘪瘪一块,面目虽然褶皱在了一起,但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是……斐吉。换句话说,你把他吸干了,吸得只剩下一块皮!” “至于那块皱巴巴的人皮,没有被烧毁,而是被某个性情怪异的大人物看中,顺回去收藏起来了……”察尔说着,眼神越来越古怪,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似的,强笑了两声。 “呵呵,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到这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姬歌的眉头皱得愈加紧,眼底深处有一抹淡淡的阴霾。 但那阴霾仅仅出现了刹那便挥散而去,姬歌的眼瞳倏尔恢复了清明。 纵使是那股意念再诡谲邪恶也好,可怖无端也罢,它不是那所谓的“神赐”,即便它吸噬人肉那又如何,它终究是老爹留给他的东西,那自己就要紧握! 而这些人恐惧也不奇怪了,想到斐吉的下场他们就隐隐心寒,就算是再悍不畏死,但死后尸身不是被焚掉,而是变成一张干皮放在古旧的箱子里任人把玩才是真正恐怖的事情。 在诸多如野草般密布的无数教团的思想中,最广为流传是身体和灵魂总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密不可分。 虽然他们只是耳闻,谈不上虔诚,但对未知的阴影总还是怀有着敬畏的心理。而如果在大比中落败在姬歌的手上,那下场可想而知,所以众人对姬歌都暗暗产生了敌意,即便是在这七日里尸体没有像之前的异状,也没有减退丝毫,想到姬歌之前的孤僻和种种怪异行为反而愈加浓厚起来,终有一日会待一个火星引燃轰然爆发出来。 察尔心中也有着不舒服,但眨了眨眼,很快就消失无踪,挤眉笑道:“怕你还不好吗,撞见了你气势上就先弱下去了。嘿嘿,连着我也成了勾结亡者的同党了,走路上学着那个蓝发一样趾高气扬的,也没人敢说什么,哈哈……” 说到后面,他忍住又得意起来,看来很享受这样的另眼相看。 姬歌目光清明,对于察尔所说不置可否,他今日之比已经结束,刚准备动身离去,忽而察尔拉着他往着那刻满名字的石块走去,喊着去瞅瞅明日的对手。 姬歌想拒绝,但看到察尔兴致勃勃的样子,转念一想,也就任由他将自己拉过去。 围在石块前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都十分关注,嘈杂间发现姬歌走了过来,有大半人面色晦暗中下意识地移开脚步,让出了一条道。 察尔神色飞扬,眉宇间透着浓浓的兴奋,腰挺得很直,甚至走路中脚也微微踮起,让他看起来高大了一些。 “嘿嘿,看吧。”他银眸都笑得眯在了一起,看样子之前说要看看明天的对手是假,真正目的是想要仗姬歌的势走到人多的地方得意一番才居多。 两人在众人避讳的让道下,一路无阻很快就走到了石块旁。 石块竖立,足有三四人高,其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相划的名字,周遭一丈内却仿佛禁忌,没有人敢踏入。 掌管这石块与殿台的是黑衣人,大比期间,似乎每隔几日就换一个人,今天的这一位很是脸生,姬歌从来没有见过。 黑衣人背对着众人正抹去了一道名字,正是姬歌的对手,死了自然不能继续存在于这石上。 抹掉之后,他也不回头,只探出一只手,呈爪状,散发出莫大的吸力,即刻人群中就有一个少年惶恐挣扎着碑隔空摄来了过来,吓得众人都急忙后退。 黑衣人抓着少年的脖子,像只大钳般,掐得那少年面色涨紫,手脚在空中乱舞,呜呜直叫,眼珠往上翻白,眼看着就要被掐死当场。 就在那少年面色涨得发黑,就要咽气之时,黑衣人突然手一松,少年顿时从空中掉了下来,瘫软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干呕不停,似乎要把内脏都给咳出来,眼中血丝弥漫,惊恐万分,双腿间都隐隐有湿意。 黑衣人神色极其不耐烦,如看着一只猪猡般看着地上瘫软的狼狈少年,眼中满是厌恶,寒声问道:“叫什么,再咳我就真的杀了你,废物!” 话语之冷酷让所有人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这么做,那少年浑身哆嗦,强忍住不适,跪起身子捂着喉咙艰难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哼!”黑衣人冷哼一声,一挥手将少年扫飞出一丈外,似乎生怕他脏了自己的衣服一样,就连方才他抓住少年的脖子,也是隔着半指以力钳住,没有真正碰触到。 他探出一指刚准备在那抹去的地方写上少年的名字,忽的扭头朝着刚来的姬歌两人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森然冷笑,也没有转头,就这样看着两人,指尖冒出寸许长的暗红色光芒,深深刻出了一个名字! 姬歌眼瞳一缩,碎屑乱飞中,那石块上刻出的名字却很熟悉,赫然正是与自己仇怨已深的乌迪! 第七十一章 狠辣 回到了花房中,姬歌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他皱起眉头,脑海中再次闪现方才的画面。 黑衣人望来的目光分明有着隐藏得很深的淡淡杀意,古凯尔的体术奇奥诡绝,修炼人体图的代价极为痛苦,要经历那种堪破极限的颤栗,其内有大恐怖。 但带给姬歌的也不仅仅是生出了阴冷霸道的黑气,他的身体也在一次次极限过后,再加上黑气反过来的流转滋补下变得愈加强韧,五感也愈加灵敏。 再加上黑衣人对此掩饰不多,所以姬歌能够隐隐察觉到,在他目光望着两人,实则只是在看姬歌,那个时候,自己的手心都本能地冒冷汗。 好在黑衣人有所忌讳,之前也没有伤那少年的性命,只是露出一个冷笑后便没有其他动作,姬歌装出和周围少年一样的惶恐,催促着察尔离开。 此刻,姬歌越想眉头就越紧,疑惑和不安交织。 他的杀意从何而来?姬歌自问还没有这个胆子去冒犯堡中的人,而他当时准备写下那少年的名字,可为何在看到自己后临时改变主意,写上了乌迪的名字,他是知道自己和乌迪有仇,一时兴起还是他和乌迪有着某种关系? 虽然堡里所有的人都不把这群少年当人看,但是姬歌敢肯定他眼神中的不是平常的冷漠,那淡淡杀意绝非作假,所以后者的可能更多! 他是要帮乌迪得偿夙愿吗?只是,还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如愿的那个人…… 姬歌陡地想起在那丘谷中,乌迪面对铺天盖地、虫潮所化的红浪之时,他的脸上是怎样的惊恐,怎样的急不择言,拉着自己的手臂以为是自己弄得鬼,那哀求乞生的软弱样子姬歌就冷笑不已。 这样的人,只是表面上的强横,其实内心懦弱无比,而姬歌的心在身世浮沉中,被复仇火焰煅烧得早就硬如铁石。 一块铁石又怎么会害怕一颗鸡蛋的挑衅? 但即使是鸡蛋,乌迪也是外壳最硬的那个,姬歌虽然蔑视,当从未小觑他。 姬歌知道乌迪在修炼人体图的天赋比自己要高,之前在西殿虽然明面上看,他是被阿拉丁的主人阴鸷青年扇了一耳光,是他吃了大亏,可姬歌清楚,在那短暂的交手中,自己完完全全的落败! 这将是他至今为止最强的对手,但明日之战姬歌不允许自己再败! 苦涩他已经在蓝发少年身上尝到过了,下场是心神被梦魇侵袭黑气反噬,若不是有匕首中的意念,险些在与斐吉的一战就丧命了。 姬歌已经不想再尝到这样的滋味了,所以他要让自己更强,强到足以杀死乌迪,强到足以闯出古堡,强到足以……手刃仇人! 姬歌没有再去胡思乱想,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乌迪是他复仇道路上一颗小小的拦路石子,但此刻他要做到,就是把这石子碾碎。 除了在战台上,他没有过多的去贪图掠夺,而是盘膝坐下去,开始修炼着最为基础的人体图,在一次又一次的身心战栗中,体内尚未完全属于他的躁动黑气,渐渐熔炼成一体,化开成最深沉的暗色,真正为他所用。 日落月升,只有花与尸默然不语。 黑夜降临,月下此时的山头上已不复当初的影影绰绰,在经过近十日来的大比中,能活下来的人总有几分凭仗,所谓的“猎食”之举不再像之前的那样容易,而掠夺过多的弊端也在几日里显露无疑,故而,夜里的人影逐渐稀少下来,回到了往昔。 月色晦暗不明,后崖上的老林子倒映出鬼一般的影子,簌簌随风而摆,倒是显出了几分静谧。 但这静谧很快被打破,两个少年踏着杂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出很远。两人神色间都带着疑惑,还有些担忧,但脚步不停,朝着后崖走去。 “你说,乌迪这么晚找我们有什么事?”一人望着同伴开口问道。 “哼!以他的性子,还不是为了再次收服我们,当他的狗腿子!” 一人立即回道,满面冷笑,声音不大但很显然很有底气:“真是狂妄!以为还是从前吗?” 说话的时候,周身隐隐有黑气波动,看样子他最近掠夺了不少人。 刚入堡的时候,少年们分成了一个个小势力,泾渭分明,各自蚕食只剩下几个,而乌迪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两人是以前乌迪的手下。但自从下山之后,手沾血腥见过生死,又适逢大比掠夺吞噬变强的良机,哪里甘于屈居人下。 归堡后,有的生回,有的死在荒原上,渐渐的就疏离了,时至今日,早已不当一回事。 “就是,就是!”那人听到同伴的话语愤愤点头,只是想到以前乌迪的凶威,心里不禁有些发虚:“可是……那乌迪可不是好惹的!” 底气较足的那位想到白日里乌迪的表现也有些头疼,顾不得嘴硬,两人暗暗商量了一番,先假装答应敷衍过去,日后再做打算,料想乌迪就算记恨在心,自己两人在一起,那乌迪也不敢当众发难。 主意打定,心中大安,先说话的那人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那底气足的那位却微微落后了两步,望着同伴的背影,眼底闪烁寒光,暗自冷笑道:“若不是你还有点用,我早就把你给吞噬了!” 在前面的人回头催了句“走快点,还要回去睡觉呢”后,他很快就把眼中的恶意掩饰下去,神色如常,三两步追上了同伴。 两人并肩走到后崖时,那里早就立着了一人。正是乌迪。 月光皎洁下,一颗白皙的光头反射出刺眼的冷芒,身材高大,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就让两人呼吸一滞,压抑感油然而生,面面相觑中咬牙壮起胆子走上前。 听到脚步声,乌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微陷的眼眸却是寒光一闪而过,他转过身来,对着两个之前的手下笑意愈加浓郁,嘴唇微启:“来了。” 两人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被这双微陷的眼眸望着,浑身就涌上来不舒服的感觉,如被毒蛇盯着,以前的种种记忆浮现心头,愈加不安起来。 “乌……不,头儿,我们想好了。我们可以重新做你的手下,不过……”两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乌迪打断了。 “什么手下,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乌迪笑容柔和,走到两人面前,却生生让两人打了个寒颤,心中畏惧更多,他们可不相信乌迪会转性,于是急忙强颜笑着辩解。 “不不……头儿,你抬煞我们了……”两人连连摆手,一副奴颜媚骨的样子,之前那个颇有底气的,在看到乌迪后顿时胆气尽消,不敢直视乌迪的眼睛。 “呵呵……没事的,既然我们是朋友,那朋友的事你们可不能不帮。”乌迪凑到两人中间,低头轻声开口,笑意不减。 “一定帮,一定帮!” “好……我要你们去死!”乌迪笑着,声音却陡然一冷,吓得两人魂飞魄散,慌乱后退。 两人又惊又怒地望着乌迪,没想到这乌迪邀他们出来,不是为了收服,而是要他们死,联想到乌迪的黑气一天比一天雄浑,登时明白了乌迪的狠毒用意。 “你!你好大的胃口,就不怕把自己撑死吗!”底气足的那位怒声喝道,而另一位竟是畏畏缩缩,不敢开口,只是后退中立即唤出了黑气。 两人如临大敌,与乌迪对峙,但胆气都为乌迪所摄,即使是兀自喊着,气势上也弱了下去。 “我的胃口的确大,不过你们,我吞了之后越撑,我就越开心!”乌迪狂笑一声,身如冷电窜至二人中间,话语森寒:“不是说一定帮吗,那我就给你们机会!” 声音刚一入耳,乌迪双手张开,黑气涌现,迸发出一股庞然巨力,按住两人的脑袋狠狠砸在了一起! 两人猝不及防,黑气尚未聚起就弥散开来,没有一丝用处,两人的脑袋砰然砸到了一起,相撞之下,目眦欲裂,登时颅骨粉碎,鼻子里流下两道乌血,亡命于此! 杀两人仿佛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鸡一般,乌迪之凶可见一斑。 他冷冷一笑,两只手没有松开,而是同时展开了掠夺! 黑芒涌动,映照得乌迪的面孔有些模糊,许久,他才收回手,两人的尸体迅速衰老,似流溢出了所有的精气,嘭嘭倒地。 乌迪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愈盛,嘴角忍不住笑意:“哈哈,果然是好朋友!这一顿真有些撑的感觉了。” “唔,作为回报。”乌迪自言自语,蹲下一手一个拎起了两人的尸体,几大步跨到崖边,丢了下去。 那下面是永远填不满的骨坑,万骸埋葬。 “这样你们就不会寂寞了,我会找来更多死鬼陪你们的,哈哈!”乌迪狂笑,驻足在崖边一会,眼中精光腾腾,竟是犹不满足,身形一动,掠向古堡边缘那密密麻麻存在的矮屋而去。 乌迪如亡灵般游荡,快若猛虎,似是有了目标,但在看到一处矮屋时,突地停了下来。 矮屋的门紧闭,里面却有光亮传出,显然其内有人。 乌迪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第七十二章 为奴苟活 乌迪深深地望着眼前的矮屋,随即冷笑,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居然出现了,到底是偷偷活着,还是亡者从地狱归来?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更相信前者。 他上前抬手敲了敲门,不重不轻。 却陡然让屋内的人紧张了起来,似是犹豫了半晌,那人很谨慎地没有开门,隔着门低声朝外问了一句:“是,是谁?” 闻声,乌迪愈加肯定心中的想法,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回来的亡灵,他的笑容愈加冷,没有继续敲,而是一脚狠狠踹开了门! “哐当!” 那不太结实的木门被轰然踹飞,连带着屋里侧耳听着外面动静的那人也被门冲翻在地,如无骨的虫子般蠕动,痛苦地闷哼着。 “亚力克,你活得挺滋润的啊,躲了这么久,我还差点真以为你死了!”乌迪冷笑着走进屋子,居高临下地眯着眼盯着想要挣扎着爬起来的那人,饶有兴趣地开口,又是一重脚踩在了他的脑袋上,用力地碾着,像是在踩一只蚂蚁。 那人赫然是与姬歌一同被带老妪带上古堡的俘虏少年,亚力克。已经久未露面,久到几乎所有人都忘掉了他,古堡中一个人死得悄无声息实在太平常不过。 乌迪笑容冰寒,挪开脚,蹲下身子伸出一只大手抓在亚力克的脑袋上,将他如只小鸡崽子般拎起。 “乌迪!!”亚力克眼瞳猛地一缩,脸色煞白,看起来很是孱弱,嘴唇都吓得发紫,身子在乌迪手中瑟瑟发抖,惶恐得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乌迪嘴角勾起一抹狞笑,微陷的眼眸中凶光闪烁,舔了舔嘴唇:“正好,我明日就要在所有人面前亲手杀掉姬歌,你不是也很讨厌他吗?我就先吞噬了你,再去杀他,也算你出了一份力,怎么样?” “头儿,头儿!!饶了我,饶我一条狗命!现在我在为古堡里的大人做事!留我一命,说不定日后还有点用处!”亚力克眼中溢满了惊恐之色,当初为了争夺一块猪食般的黑面包目光仿佛要杀人的凶悍少年如今竟然吓得涕泪横流,下体传出一阵恶臭,恨不得自己多长了一张嘴。 “况且,况且……”亚力克脸上泛上病态的潮红,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眼珠子中都弥漫着血丝,声音越来越微弱。乌迪的身躯高大,仅是一只手五指张开死死按着亚力克的头颅就足以将他拎起,亚力克双腿拼命挣扎着,却够不到地。 “咦?”乌迪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见亚力克有话要说,五指一松,亚力克就掉了下来,四肢瘫软如死狗,气若游丝。 捂着嘴咳了许久,赫然可见他手上唾液中掺杂着血丝,好一阵,才缓过来。亚力克五官扭曲,涕泪混合在一起,样子不堪入目,他像是抓到了活命的稻草,痛苦闷哼着跪起身子,爬到乌迪身前,划过一道湿漉漉的水痕,恶臭扑鼻。 “况且,我已经是一个废物了,我没了黑气……你杀了我一个废人没用!我没有黑气了,不然我一定献给头儿!不如……不如,留我一条命!” 亚力克跪在乌迪面前,不断叩头,急切哀求,慌不择言,哭得愈加凄惨。 砰砰声中,亚力克的头都砸出了鲜血,染红了一块地面。 乌迪皱着眉头盯着那血迹,他先前已经感受到了亚力克体内的奇怪,居然空空落落,没有一丝黑气存在。 若是已被人掠夺,抽离了黑气,那他不可能还活着!可自己掠夺之前,都要先杀掉对方,难道他活着被人抽走了吗,所以还残留一条性命? 乌迪脑海中浮现许多面孔,都是他掠夺之人,但都是死后被抽出,黑气一剥离,尸体便迅速衰老着死去,被中年人留下的无形火苗焚掉。 难道,还有例外? “说!你的黑气呢?去哪了!”乌迪寒声质问,到最后已然成了咆哮,透着森冷杀意。 “我……我挖掉了!”亚力克急忙不跌地扒开自己的衣服,话语中苦涩更浓。 在他小腹上赫然被挖下了一拳大的肉,诡异地凹下去,而他的手腕脚踝,甚至是脖颈上都有一道浅浅的割痕,他的脸色如此苍白,之前恐怕近乎把血放干了! “我本来就只记得一块人体图,修炼起来奇慢无比,只有微弱一团汇在小腹,所以……所以我为了活下去,就,就把修出时间不长的黑气给挖了下来!” “甚至,甚至我也没有下山,我一直在为堡里的大人做事,自废为奴!人体,体图,我也忘掉了!你,你不能杀我,你不要杀我啊!” 亚力克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疯狂呐喊出声后昏了过去。 乌迪厌恶地看了一眼人事不知,浑身散发着臭味的亚力克,目光闪烁,虽然很想杀了他泄愤,但不管真假,他如果是为堡里的大人做事的话,自己难逃干系,反正他已经成了一个废物了,杀之也没用。 想到这里,乌迪冷哼一声,留下了他的性命,临走之际脚尖一掂将亚力克踢飞了出去,化作黑影倏然飘出。 他还不准备离开,对他来说,今夜的猎食,方才刚刚开始! …… 姬歌修炼了整整一晚,直到窗外有微光透进,他才平静地睁开了眼睛,其内瞳孔蓦然一缩,闪烁着一点幽芒。 他站起身子,随着一呼一吸,身体盘坐一夜的倦意酸涩都陡然而去,精神饱满,黑气像古老苍莽的凶兽蛰伏在他的体内。 他走到东角,从那大缸中舀了一瓢水咕咚喝下,顿感清爽,又舀了一盆泼洒在花圃上。 姬歌看着那密密麻麻多出的花骨朵,心中微寒,怔怔着出神了一会,听到外面院中有其他奴从的动静随即放下盆。 打开门,晨光洒在姬歌的身上,奴从们看着他,没有说话,可眼中分明有忌惮之色,姬歌也不放在心上,关上花房径直向院外走去。 出了女师的院子,路上已有很多少年纷纷向着殿台所在之处赶去,望见姬歌时,都有些微微色变,姬歌的诡异再少年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嘿!我在这呢。”察尔靠在一株路边的树上,见姬歌从院子里出来了,兴奋地打着招呼。 他自从上次被女师看见并且警告之后,就不敢踏入院子里了,但还是一直黏着姬歌,一大早就在院外等候。 姬歌点点头,没有说话,向殿台方向走去。察尔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对姬歌的冷淡也不以为意,几步跟上了姬歌,开始絮絮叨叨说起昨天他在台上的威风事。 晨光笼罩,几处殿台却已上演了生死厮杀,招招狠辣,险处令人望而生寒。 姬歌看了一眼便不再关心,在刻有花奴的石块旁的殿台停下,隔着稀疏的人群望了一眼早早来到的黑衣人,神色不喜不怒,闭上眼睛,微做调整,力求达到自己最完美的状态。 当他一闭上眼,周遭的嘈杂声都仿佛渐渐空洞,直至寂然。 台上有生有死,时有血花溅起,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刺眼。 人越来越大,聚集在台下,不时发出聒噪的哗然声,姬歌却仿佛听不见一般,与周围格格不入。 “轮到我了,我先去那边了,你自己小心点。我相信你。”察尔在姬歌耳畔小声说道,见他无动于衷,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另一处殿台走去。 姬歌听见了,却没有反应,他的心神已然全部沉浸了进去,顾不得其他。 “花奴!” 许久,蓦然,一个冰寒的声音入耳,是黑衣人。 姬歌睁开眼,在众人不由自主的让道下登上了殿台。 “乌迪!” 良久,没有人回应,众人脸上都出现了一抹异色,开始小声嘀咕,议论纷纷。 姬歌孤身一人立在空旷的殿台,眉头一皱,没想到乌迪居然还没来,随即冷笑一声,不以为意。 众人盯着只有姬歌一人的殿台,异色愈浓,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乌迪怎么还没来?不会是怕了吧……” “怎么可能,听说他最近掠夺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死在他手里的不在少数!” “乌迪!”黑衣人的声音也陡然沉下来,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到!” 台下,有一人粗暴地扒开人群,身躯高大,肌肉宛如铁铸般坚硬,浑身上下泛出剧烈波动,散发着一股霸烈凶煞的气势,让众人体内黑气突地一阵躁动,不禁骇然变色。 正是乌迪,光头锃亮,没有一根头发,甚至连眉毛也没有,像个魔物。他抬起微陷的眼眸深深望着殿台上的身影,嘴角挤出一抹狞笑。 “姬歌,我来了。我来杀你了!” 第七十三章 石雨纷飞 说罢,乌迪脚重重一踏,顿时拔地而起,轰然落在了离姬歌三丈远处,与姬歌对峙。 乌迪光头锃亮,眸中闪着寒光,毫不掩饰自己对姬歌的杀意,周身有黑气隐隐窜着,泛着令周遭空气都无端紊乱起来的波动,在白皙肤色下,衬出一抹分外的阴邪。 他嘴角的笑容愈加浓郁,可眼中仿佛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两人结怨已久,乌迪想杀姬歌之心,在古堡少年中几乎人尽皆知,已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自从进入巨厅,本该永远不可能拥有力量的少年们第一次窥觎到古凯尔的遗物,且接触到了被骷髅古堡称之为体术的一道被截断了的绝路,少年们首次分出了三六九等,在森严冷漠的城堡中展开了第一次勾心斗角,各自形成了小小的势力,而乌迪闻姬歌之名,先是派遣同来的亚力克利诱姬歌加入。 可惜被姬歌拒绝,在西殿中被当众驳了颜面,乌迪就生出了杀意,如是讽刺般让贝丝引姬歌入套,派出两人想将姬歌除掉,没想到却造就了姬歌怀中匕首的第一次锋芒显露。 又因姬歌踢了阿拉丁,冒犯了堡中的大人物,被扇了耳光,虽然阴鸷青年未有害他之意,但一切都落在姬歌头上,乌迪恨欲狂,视为了必杀之人! 在乌迪看来姬歌被女师看中躲进深院,做了个奴才只是为了避他,杀不可得,他胸中百般怒火与恨意经过时间的沉淀,已然滔天! 下山之后,与斐吉的一场猎中猎原本可以雪恨,可却遭遇了荒原的噩梦,滚滚虫潮! 一而再,再而三的杀之未果,让乌迪怒火中烧,杀意入骨,到现在,已然隐隐成为了一种执念般,不死不休。 “你已经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了太久了,我早就说过,你逃不掉的,你终究要死在我手上。”乌迪冷笑,声音冰寒,却是出奇的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姬歌黑瞳幽深,态度漠然,眉头一皱,没有只言片语,杀意却陡然而现,仿佛恶兽露出了狰狞爪牙! 于他来说,第一次杀人就是拜乌迪所赐,乌迪是他必杀之人,仅仅是一具通往疤面的脚下尸骸而已,简简单单。 两人的对峙,在众人眼中看来,火药味浓重,杀机森然,似乎谁也不肯示弱,不由愈加兴奋起来。 不同于单纯的生杀死夺,这是一场牵扯着两人仇怨之战! 姬歌率先动了,黑气随他身影掠去,倏尔弥漫,忽有一刹那,他仿佛消失在了台上,再露出身形,已如一把穿云而去的利箭,杀将过去! 乌迪虽然狂妄,当此刻也不得不凝重,暗暗诧异姬歌的黑气浑厚程度,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疯狂的笑意,化为一道乌光,迎面冲上去。 “嘭嘭嘭!” 三声轰然巨响传出,可姬歌乌迪两人却各自在瞬间打出了十几击,两股力量相扯之下,两人的衣袖都啪啪碎裂成片。 众人色变,刚刚两人碰撞的刹那几乎化作了两团黑影,他们看不清,却感受得到那股轰然之力。 乌迪笑得发狂,他的眸光炽盛,这一次姬歌再也逃不掉,躲不开,他终是要手刃大恨,一解心中的结。 他猛地长啸一声,身子微弓着紧绷,然而下一刻便随着身形前冲,迸发出暴烈无匹的滚滚黑气,如大河席卷,直指姬歌。 这一下不只是姬歌吃惊,所有人都为之震骇了,乌迪此时崭现出的黑气之雄浑,已然超越了大比迄今所有的人,包括蓝发表露出的实力! 不知道他是掠夺吞噬了多少人,才造就了这样如瀑布倒灌般的滚滚黑气,众人仿佛都能看见在那黑气中,有无数惨白面孔沉浮其间,带着冲天血腥卷向姬歌。 姬歌避开锋芒,以力相抗,咬牙中所有黑气汇集,发出了势大力沉的一击。 “轰!” 黑压压一片,场中出现了一刹那的静寂,随即轰然如海啸般汹涌卷向四方,殿台的基石都隐隐颤动起来。 要知道,古堡宫殿无一不是历经了久远的岁月保存至今,风雨中巍然不动,虽然之前的大地震留下了无法弥补的创痕,但以两人之力居然可以引得殿台基石战栗,轰然间,有了一丝崩溃的迹象! 姬歌翻飞出去,几步卸力之后,方才堪堪稳住身形,体内气血在那股碰撞之力下翻滚不休。 “哈哈,受死吧姬歌!” 乌迪猖狂大笑,状若猛虎,穷追猛打,不给姬歌一丝喘息的机会,高高跃起,挟着黑气加诸之力狠狠劈落而下。 姬歌浑然不惧,黑气沸腾起来,迎击而上,破空声呼啸。 “砰!” 如霹雳乍起,两人交锋,黑气弥漫中步步杀机,悍然肉搏,在不过眨眼时间,就打出无数道残影。 两人的身躯都经过体术锤炼,极端痛苦的打磨,再加上黑气发补,此时贯注之下,筋骨仿佛金石般坚硬,可生撕猛兽。 交手间,竟发出了铮铮金属碰撞的声响,乌迪势大力沉的一击打到姬歌的左肩,让他一个趔趄,退后几步,后退中,脚下的石被余力踩得寸寸碎裂。 而乌迪也没有占得便宜,姬歌挟黑气之力轰落在了他的脊背上,让乌迪踉跄中几乎栽下高空。 姬歌卖了个破绽,以轻伤换了乌迪受到自己重重一击,计算冷酷,即使是痛楚钻心,他只是漠然地盯着乌迪。 但很快,姬歌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乌迪摇了摇那锃亮如寒铁的光头,嘴巴咀了几下,呸的吐出一口血痰。他直起身子,狞笑着看着姬歌,眼眸愈加寒冷,脸上没有半点痛苦,反而两眉倒竖,神情愈发凶残,透着一丝疯狂的意味。 “姬歌你就这点程度吗,不够!远远不够!哈哈哈……”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渍,重重拍了拍自己的头颅,猛地再度出手,几乎化作了一道影子,宛如暴风骤雨般攻杀过来,凶性大发。 乌迪的攻势愈加狂烈,一重接一重,如惊涛倒卷,连绵不绝,不给姬歌一丝时间。 姬歌将黑气凝在周身,将手臂包裹,光华暗沉,却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气息,挥拳而上。 一击不成,他没有时间沮丧,乌迪也没有给他时间,直冲上去再次与乌迪战成一团,难舍难分。 黑气泛着毁灭性的波动,轰鸣不断中,打得脚下砖石崩裂,碎石乱飞,但两人都没有分神去闪躲,石块砰砰砸到两人身上,却被余波震碎,簌簌化为了齑粉。 乌迪快到不可思议,真如一只疯虎,打出了成百道残影,轰杀向姬歌,仿佛不知疲倦,永远也不会力竭一般。 “嘭嘭!” 两人分开,隐隐有闷哼传出,又是各换了一击,退出几丈远,卷起的碎石嗡嗡震动中被冲向四面八方,台下众人纷纷抵挡,但还是有惨呼不断。 所有人都瞩目,屏住了呼吸,凝目想看出两人的战况。 “噗。” 姬歌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神色微有萎靡,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反观乌迪,后退中,嘴角溢出一道血迹,也见了血,但他眸光愈加夺目,眼睛直勾勾盯着姬歌,杀机毕露,伸出舌头将嘴角的血迹舔尽,仿佛还有些意犹未尽。 姬歌心中渐沉,凡是掠夺过多之人,必会气血紊乱,黑气不稳,但乌迪不仅只是黑气浑厚,且固如坚石,略有的一些细微波动根本就触动不了丝毫。 这是让人有些绝望的事实,乌迪越战越凶,眼眸中有兽性般的光芒闪露,令人打心底发寒。 但姬歌只是皱眉,眼神突地凌厉起来,在乌迪尚未落地之前骤然发难! 嗡嗡飞溅的碎石横空,姬歌一念即至,周身黑气倏然散成无数簇,激射向天空,撞在碎石之上,并没有出现如人意料的粉碎,而是包裹起来,陡然一震,咻咻朝着乌迪砸落而去。 一时间,漫天盖地的碎石闪烁着黑芒,封锁住乌迪身上每一处要害,如下了一场黑色的雨,只是那雨,杀气森寒,密密麻麻,让人顿生绝望! 姬歌脸色随着黑气溅射而出,登时苍白,他凝眸望着这置身石雨中的乌迪,心神系动。 所有人的都瞪大了眼睛,齐齐倒吸凉气,惊骇出声,生怕错过分毫。 第七十四章 无痛之人 此刻,乱石破空,杀机密密如雨,众人都沉默,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不禁暗暗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置身其下,恐怕会被击穿成筛子,绝无活路,想到这里,他们的神色或阴沉或惊惧。 “哧”、“哧”、“哧”…… 破空之响不绝于耳,如雨点般的石块激射而去,原本只有些棱角不算锋利,但在黑气催动之下,仿佛化作了金铁流矢,锐气无匹,仿佛可以洞穿一面山壁! 黑气出体,姬歌身子陡地一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他的眼中却爆出了一团精芒,死死盯着乌迪。 这是他在看过精瘦少年的首战,和那阴险以软弱外表引诱对手的高大少年一战中,心头蓦地清明,抛开自己原本的固执己见,打破桎梏,窥到一角黑气的变化,从而不断摸索而出的。 本来以姬歌自身的黑气分离出如此多道,不足以驭使催动这崩溃的碎石,但他时机掐准,借着两人先前余力波动轰轰未消,不顾反噬心神强行牵引,咬牙中演化出了这一幕石雨纷飞的森然杀势。 乌迪身子后退中,见碎石咻咻激射而来,黑压压宛如一张夺命的网罩来,不由瞳孔猛地一缩,立即疾驰避让。 然而,姬歌杀机锁定,他避无可避! “轰轰轰!” 漫天石雨轰然砸落,撞击下尽数崩溃,化作齑粉,掀起蔽日尘埃,劲风四溢下席卷四方! 乌迪被淹没了,那一方除了碎石崩碎的巨响,没有一丝声音传出,仿佛已成了死地。 姬歌站立而起,脸被刮得生疼,可眼中的精光愈加夺目,神色闪烁,炯炯看着那滚滚烟尘覆盖之地。 许久,场中一片寂然无声,唯有尘埃徐徐散去,诉说着方才的破坏力度。 姬歌神色微松,但陡然间眉头又紧紧锁住,眼瞳一缩。 残败的殿台一角,漫天尘埃渐渐挥散而去,隐约露出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虽然摇晃,但仍如一根铁柱般矗立在废墟中,一双黑魆魆的冰寒眼眸隔着层层灰尘落在姬歌目中。 随着烟尘彻底散去,一个血肉模糊的身躯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衣衫褴褛,遍身血染,宛如炼狱中受尽万罚的魔灵一般,触目惊心。 乌迪低垂着面目,浑身上下都是窟窿,简直成了一个血人,有多处可怕的伤痕,尤其是锃亮的头颅上有一道长得骇人的口子,似被钝器犁过,差点要将他的头颅剖开了! 众人无不悚然,这样恐怖的攻势都可以洞穿山石,而乌迪居然能够存活下来,难道他的血肉之躯要比石头还要坚硬不成! 乌迪缓缓抬起头,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阴霾之色,像猛兽挣脱了枷锁,黑气骤然滚滚渲泄而出,没有一丝衰减,甚至比之前还要雄浑! “我已经多久没有尝过这种味道了?死亡的味道!我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死掉了!” 他牢牢盯着姬歌,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冷得得仿佛可以凝结,令人浑身发寒。 随着乌迪一呼一吸间,他身上那无数可怕的血窟窿居然蠕动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新生的血肉,填补起来,只是那道头颅上豁口始终在汩汩渗着鲜血。 乌迪伸出舌头,将从伤口滑落到鼻尖的鲜血舔进嘴里,眼眸泛红。 这是他故意留下的伤痕,他要自己始终尝到血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乌迪的眼眸彻底化为赤红,真正的发狂了,毫无保留着释放着自己的凶性,长啸一声挟着狂暴的杀意轰然杀向姬歌。 他方才真真切切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那块大石再往下差半寸,他就要头颅炸裂,就此毙命! 这让乌迪胆寒中爆发出了与生俱来的魔性,就仿佛……荒原上的野兽在生死绝境中迸发出的疯狂一般! 他的的确确如古堡中流传的所说,是被一只猛虎养大的,而且是一只饿虎!那虎不是养他,而是把他被当做了饥饿时的存粮,肆意戏耍,当做小虎的玩物。乌迪在仇恨中长大,终于在九岁时一场睡梦中杀死了那只虎,三只嗷嗷待哺的小虎也没有放过,可他的胸口被虎爪挖出三道深可见到心脏的伤口,但他却并没有死去,而是靠吃着腐烂的虎尸,吮吸发臭的颈血奇迹般活了下来。 自从那一天起,乌迪就感觉不到痛苦了,或者说他是忘掉了痛苦。 他,是一个无痛之人! 姬歌若不能直接将他杀死,血的味道反而会让他的凶性愈加大发,方才的伤势尽管骇人恐怖,但乌迪没有痛觉,只是更加激怒他,只要他没有被一击杀死,那他就无时无刻不是全盛状态! 这一切,姬歌不知,但不管心中如何震骇,他方才的杀势已经几乎掏空了所有的力气,如今正是力竭之时,勉强聚起微少的黑气,咬牙迎击而上。 乌迪说出那句话后,便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猎物,瞳孔尽是殷红,化作了虎梦中的少年。那高大如钢铁浇铸的魔躯绽放出毁灭的光华,扑杀而去,就要将姬歌撕开! “砰!” 乌迪轰然将姬歌的反击打得溃散,高高跃起,手掌如磨盘般砸落,结结实实打在姬歌的身上,让他半边身子都染血。 姬歌被劈飞出去,这样的重击,即便是百般经受体术打磨的躯体也受不了,几根骨头断裂,口中溢血,险些栽倒在空中。 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其内赫然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乌迪快若鬼魅,截断了姬歌的后路,攻杀不断,疯狂的锁定住姬歌,如狂风骤雨连绵不绝。 姬歌嘴角一直在溢血,黑发披散,但他躯体坚韧无比,残余黑气流淌中生出一股大力,翻身迎击,两人纠缠不休,战成一团。 “轰!” 乌迪周身黑气大盛,盖过了姬歌,大手催动下重重拍下,碾压而来,发出隆隆之响。 姬歌硬抗,口中咳血不断,与此同时,黑气聚集在拳上,冲破杀招,轰在乌迪胸口。 乌迪遍体都是鲜血,姬歌拳头轰落胸口,他却在嘴角淌血中陡然狞笑一声,拉住姬歌的臂膀,猛地重拳反击,打在姬歌的小腹,随着姬歌身子轰飞,他疾掠而上,仿佛不知疲倦一样,攻杀源源不绝,真如疯兽一般。 他眼中杀机毕露,没有再去管姬歌的攻伐,虽然大口喷血,可攻势愈发凌厉,不要命地搏杀。 姬歌的攻势每每落下,乌迪嘴角的狞笑就陡增一分! “砰”、“砰”、“砰”…… 两人从半空打到台上,又从台上跃上空中,乱石横空,劲风四溢。 姬歌脸色愈加苍白,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强忍着巨痛。乌迪疯烈地攻势是在以伤换伤,可他血流得越多,就越凶悍,姬歌渐渐看出了一些。 乌迪血染的身躯一震,掌指如碑,袭杀向姬歌,浑身散发出如汪洋般恐怖的波动,黑气仿佛也受凶性感染,欢鸣着愈加炽盛,熊熊燃烧 嘭的一声,乌迪轰然一拳落在姬歌的后胸,巨力汹涌,一下子将姬歌打飞出去。 “啪啪。” 姬歌在这种无与伦比的冲击下,肌体都崩裂出了血纹,遍布全身,骨骼都在咯嘣作响,但依然没有倒下去。 乌迪再度拍击而下,挟着澎湃的黑气,轰鸣中将姬歌打退数丈,眼见姬歌受伤,他愈发的咄咄逼人,攻势不绝,一路压着姬歌打。 “轰隆隆!” 殿台骤然剧颤,似承受不住这样的杀伐,殿基强烈晃动,终于在巨响震天中蓦然崩溃,往下塌陷! 台下众人纷纷避让,感受到这毁灭性的的波动,不禁面露骇然,心惊肉跳。 第七十五章 杂血之术! 尘埃又起,之前只是殿台的一角崩毁,而现在是整个殿台都在轰鸣中坍塌沉陷下去! 这幅景象简直如发生了一场小型的地震,碎石破空,巨响如雷,声势惊动四方。 此处被尘霾笼罩,石粉弥漫,吸一口气进去恐怕都会呛出血来。姬歌屏住呼吸,不断闪避着坠落下的石块,这里灰蒙蒙的,眼前一片模糊。 两人随着殿台坍塌,不由自主地随着石缝开裂掉落了下来,慌乱中杀机失去锁定,姬歌眼前被尘雾遮蔽,也根本看不到乌迪的身影。 他身子紧紧绷着,疾驰中黑气袅袅护体,如临大敌,以防乌迪袭杀。 尘埃遮目,轰鸣乱耳,姬歌五感断去其二,且身上伤势也很重,嘴角一直在溢血,但他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身子疾掠中寻找乌迪。 “咻!” 一道黑影激射而来,姬歌眼瞳一缩,伸出一只手掌居然轻易就拍得粉碎,原来只是块石头。 可就在此时,他心头陡地一寒,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还未待转身,后背就被从尘埃中蹿出身形的乌迪重重一记肘击,传来一阵巨大的痛苦,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 姬歌眼前一黑,险些一个趔趄栽倒,不断咳血,正准备蓄力悍然反击,乌迪却冷笑中再次失却了身影,藏进了尘雾里。 在这双眼如同被手遮住的境况下,你不见我,我不见你,姬歌寻不到乌迪的踪影,而乌迪却可以凭着如同野兽本能般对血的敏感嗅觉找到姬歌,完成出奇不意的袭杀。 这一击再度重创了姬歌,他面色苍白,脸上却密布着血纹,仿佛裂了缝的血菱似的,看起来诡异而可怖。 姬歌抹去嘴角的血迹,眉头一沉,不断移动着身形,同时全身贯注侧耳倾听,仔细辨别出与落石簌簌不同的异响。 “咔擦……” 姬歌黑气流转下,听觉愈加敏锐,终于听到一丝异响,眸光闪烁不定,催动着黑气轰然冲向那里,匕首摄在手心,直刺而去。 “哈哈,我在这里!” 乌迪却猛地从他背后现出身影,锃亮的光头被血染得鲜艳,疤痕骇人,更添一抹狰狞。他眼眸赤红,充满了戏谑般的神采,对着姬歌的背影猖狂地大笑,双手劈落间黑气翻滚。 陡然,乌迪面色一变,身形急退,尽管如此腹部上还是多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鲜血泼洒而出,让他面色阴沉起来。 姬歌止住步子,缓缓转过头来,他的另一只手微微扬起,在那手心里赫然存在了一柄黑气塑形的屠刀! 他方才一听声响,就存了两个心思,若是乌迪真在那里,便以匕首刺之,而如果是作伪引诱自己的话,而他在冲向那处时黑气涌动中就悄然凝塑出了刀形,乌迪偷袭正中圈套。 可惜,乌迪反应极快,堪堪避开了力道,那伤口看似严重,实际上只是割开了肌体而已。 乌迪面色阴沉,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眼中露出狠戾,露出讥讽般的冷笑,骤然间动了,黑气滔滔,横空打出凌厉攻势,愈打愈凶。 姬歌气血紊乱,不时咳出几口血,身子微微颤抖,一手握匕,一持刀,与乌迪生死相向。 两人招招毒辣,直逼要害,只求夺对方性命。 “砰!” 乌迪握拳,黑气包裹其上重重打在姬歌的黑刀上,一股巨力将姬歌弹飞,黑刀光芒黯淡了许多,几乎要支离破碎。 他倒飞出去,鲜血喷出,让凌乱的发丝上都染上了点点血迹,黏成一绺绺的,浑身筋肉都在微微颤动。 乌迪追击而上,狞笑不断,不给姬歌一丝喘息的机会。 烟尘逐渐淡去,众人凝足眼力看去,乌迪与姬歌打成了一道旋风,看不清身影,可任谁都看得出姬歌露出了败迹,将要不敌。 “这乌迪的心是铁石做的吗,身负这么多的创伤,居然像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不知疲倦的轰杀,谁也禁受不了啊,实在太可怕了!” “花奴必败无疑!可是他手里面的那是什么?黑气凝成的吗?” “两人要是能够吞噬其一的话,那……”有人心生贪婪,目光闪烁不定。 两人打到如今,堪称惨烈,血花四溅,劲风席卷,其内传来的汹涌波动令人发毛,隆隆之响震耳欲聋。 黑刀陡地吞吐出寸许长的光芒刺穿乌迪的小臂,姬歌面色冷然,这一击叫人惊悚,他无数次尝试斩出记忆中屠夫的那一刀但都失败了,只能堪堪将其激发出几寸长,时灵时不灵。 乌迪眸光冷冽,姬歌手中用黑气凝成的黑刀十分诡异,忽长忽缩,防不胜防,身上被洞穿了好几处。他以滚滚黑气抵挡,欺身上前,要和姬歌肉搏,让黑刀受制。 姬歌一手握刀,一手执匕,黑气弥漫中,攻势凌厉,但乌迪逼近,黑刀收到钳制,施展不开,顿感吃力。 乌迪轰出一拳,破开姬歌的攻杀,直接呼啸声中扼向姬歌的喉咙,狠辣无比,要是姬歌被掐中,那便是生生要被虎爪扭断脖颈骨碎而亡! “砰!” 姬歌眼中爆出精光,手中黑气登时烟消云散,重新化作滚滚黑气,生死一刻,他擎住乌迪手臂,另一只手握着匕首狠狠斩下,就要将乌迪这只手臂从中切断。 “咔擦。” 突地,姬歌听见一声脆响,乌迪猛然朝他凶狞一笑,眼眸冷酷,竟是悍然之下将自己的手臂扭断,软软瘫下避开了姬歌的杀势,另一只手宛如毒蛇出洞,黑气迸发出崩石之力,重重轰在姬歌的右肩! 又是一声咔擦,血光乍现,姬歌的右肩被打出可怖伤口,皮肉绽开,森森白骨都从中戳了出来,匕首脱手而出,他被轰然余力冲倒在地,划过几丈,才被废墟尘埃里淹没。 乌迪落下身子,眸光冷到让所有人都发寒,这是怎样的凶狠,生生扳断自己的手臂也要重创姬歌。 他两眼盯着那处废墟,在众人倒吸冷气中将手臂扳回,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之色,就仿佛不是他的手臂。 乌迪摸了摸自己凝着血痂的头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下一刹,他便重脚一踏掠向姬歌所在的废墟,要彻底将他置之于死地! “哈哈哈,你还没有明白吗!我根本就没有痛觉啊,你只会愈加激怒我,让我愈加强大!!能和我纠缠到如此地步,你死也不冤了!!” 他猖狂大笑,眸子杀机森然,身子疾驰,遍体血染,黑气翻滚下将他衬托得如同魔灵,掀起一路碎石。 蓦然,废墟烟尘中一双眼瞳落在乌迪目中,不由心头一颤,身子硬生生顿住了。 这是一双真正魔灵的瞳,阴戾而冰冷,没有一丝眼白,只有暗色如火苗般跳跃,深沉似渊,仿佛要将所有事物都吸噬进去。 陡然间,废墟烟尘弥漫中蹿出一道黑光,快到不可思议,在乌迪狂笑未褪去,眼中露出骇然之色时宛如霹雳般劈下,重重轰在他的胸膛。 啪啪骨碎声不绝于耳,乌迪弓起身子如虾般倒飞出去,眼前出现模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 现在的姬歌被黑气主宰,眼瞳化作了盈盈黑珠,心头笼罩上迷雾,身体里充斥着无比狂躁的杀戮欲念。 这样的状态乌迪不是没有过,甚至所有修炼体术的少年们都曾遇到过,且忌讳无比,视如禁忌。 这样的被黑气所主宰的状态,整个人沦为了一个只知道杀戮与破坏的魔灵躯壳,乌迪进入过一次,他用了整整三天才清醒过来,醒来时遍地的尸体,身子仿佛被蛀蚀掏空了,他不知道下一次自己能不能清醒过来,还是变成一个人事不知的魔物。 “疯子!疯子!他是怎么进入这种状态的,他难道不怕就此被抹灭意识吗?!”乌迪在心中凄厉狂吼,在这样可怕的东西面前,感到了浓浓的无力。 姬歌原地消失不见,倏然出现在乌迪上空,横断前路,双手黑气汇聚如重锤砸落,将乌迪从空中狠狠打下去。 “轰!!” 姬歌身影闪烁,眨眼间就在乌迪下方出现,再次轰然一击,让他面色惨白中,落在了一旁的废墟内。 他仿佛附骨之疽,身如鬼魅,掠向乌迪,两人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连在一起,无法摆脱对方。 众人惊骇,看到了姬歌的眼瞳明白了过来,黑气主宰的躯壳杀戮仿佛已经成了本能,乌迪像无用的人偶般被玩弄,身不由己。 “轰轰轰!” 乌迪坠落的身子仿佛大石,将废墟砸出了一个大坑。 姬歌面目漠然,黑气袅袅缠绕其身,充斥着一股魔性,正待再度下杀手,陡然身子一颤,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了下去。 他的眼瞳黑气如烟消逝,渐渐恢复了清明,一股无与伦比的虚弱感袭来,摇摇欲坠,身子不堪重负稍微一动,就被痛苦淹没。 姬歌勉强站起身子,眉头紧皱,刚才心神不稳,被黑气乘虚而入,现在突然抽离出去,仿佛也带走了所有的力气。他的右臂因失血过多而发白,骨头从肩膀戳出,看起来骇人无比。 姬歌死死盯着那处废墟状若死狗的乌迪,重重喘息着,身子摇晃。 “没……没死!乌迪居然还没死!” “这,这还是人吗?” 远方,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眼睛瞪得浑圆,充满了不可思议,被那黑气侵占的魔鬼一样的东西打成这样,居然还没有死。 乌迪摇摇晃晃地爬起,浑身都沐浴在鲜血里,他微微抬起头,脸上血痕交错,他突然笑了起来,边咳血边说道。 “没了……没了吗?不痛不痒啊,姬歌,哈哈,哈哈……” 他努力站直身子,微陷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芒,笑得癫狂:“居然……居然逼我到这个地步啊!可惜,我没死,你还是要死!” 乌迪浑身的衣服碎裂,只挂着些布片,他的身躯染血,密布出一道道的血痕,骨节嘎嘣嘎嘣作响,突兀的,他周身的黑气溃散开来,凝成了一个暗红色的环! 此环一出,废墟内崩毁的大石都颤动着,居然漂浮了起来,为势所动,一阵凛冽狂风席卷向四方。 遥远的天边,猛地传来一声怒吼,天地轰鸣不断,整个古堡都为之簌簌战栗。 “是谁,是谁教他的杂血之术?!!” 第七十六章 血法密环 “究竟是谁,违我禁令教给他的杂血之术!!” 远空,古堡深处,一座阴暗的阁楼之上,中年人收回目光,勃然震怒,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如无数滚滚闷雷凭空乍响。 虚空一颤,有数道人影凝形而出,一个黑衣人身形匍匐,跪倒在地,浑身瑟瑟发抖,声音充满了极端的恐惧。 “是……是小人,小人见这光头小子特殊,有几分古怪,就起了……心思,所以,所以……” 此人正是在石块抹去他人之名,刻上乌迪,且对姬歌露出杀意的黑衣人,他曾在荒原监视乌迪所在地域之天,察觉出乌迪没有痛觉的奇特,心生异念,私下授于了他血法禁术。 可是没想到大比中竟然有人能将乌迪逼至到万不得已的境地,让他含恨发疯使了出来,反而酿成大祸,使得自己引火烧身。 “所以?所以你就违背我的禁令,教给他杂血之术!!是谁,谁给你胆子!!”中年人眸中出现一抹红意,神色隐有癫狂,仿佛不容玷污的瑰宝被他人染指了一般。 随着中年人一字一字的吐出,黑衣人脸色愈发苍白,心神仿佛被重锤敲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惶恐地将头重重叩下,埋在地上。 中年人一向的温和面孔被撕裂开来,狰狞的魔性脱枷而出,绽放出无与伦比的暴虐与杀机,眸光如火炬般炽盛,煌煌夺目。 他的声音森然而冰冷,仿佛从深渊底下传上来的一般,“死罪。” 蓦然,黑衣人的哀求话语尚未说出,中年人的手伸在他的头颅上,道道涟漪诡异地荡起,一层接一层,黑衣人的身体从头到脚就这样突兀的消失了,只留下地上空无一物的黑衣。 一个人就这样眼睁睁地不见了,从魂灵到躯体彻底地湮灭。 “嘿嘿哈哈!敢污染种子,居心叵测,死罪!死罪!”苦婆抿着没牙的嘴巴幽幽冷笑,轻柔地抚摸着缠在手腕上的小蛇,嘟囔道:“还想把他喂我的乖乖呢……” 阴鸷青年立在一旁,默然无语,只是他眼底下的那抹黑线仿佛是幻觉般一闪而灭。 中年人收回手,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背过身去,若有所思地喃喃:“诸罪愆,生……破一孽……” 阴暗的虚空中有光影黯灭,缓缓消弭不见。 此处殿台已沦为一片废墟,两人遥遥对峙。 姬歌身子微微摇晃,脸色煞白,眉头紧紧锁住,左手轻轻按在肩上那骨头戳出的可怖伤口上。 乌迪奇异的动作他不知是在做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从那凝形而出的暗红环上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感,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仿佛当年他在销金窟院子中浸在馊水桶里窥视疤面人一般! 在场所有的少年都为之惊悚,不禁慌忙退后,这是一种他们不了解的力量,陌生而诡异,带着惨烈无比的毁灭性波动随着乌迪的动作冉冉而出! 乌迪的笑容仿佛凝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周身所有的黑气都溃散开来,肌体上迸裂出无数道血纹,密密麻麻,从中蒸发出鲜血,混凝于黑气中,形成了一股血雾!! 他微陷的眼眸中短暂一滞,出现了片刻的悸动,这不是痛苦,更甚于痛苦。乌迪饶是无痛之人,但也并非无觉,此时浑身的精血被密法逼出体外,让他身躯一空,似要死去。 “姬歌!姬歌!姬歌!!啊啊,我要杀了你!!”乌迪眼中爆发出一团熊熊精芒,咬碎了牙,面容扭曲,被一股深深的执念支撑着,杀姬歌的执念! 血光冲天,腥气弥漫,众人隔了很远,微吸一口都仿佛要昏过去。 乌迪晃动着,擎着那吸吮血雾而变得越来越大的暗红之环,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朝着姬歌走来,眼中杀意无限。 要不是姬歌,他也不会被逼到如此,此刻第一次施展这血法的他怎能不明白,这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那黑衣人是骗他,骗他!! 黑衣人存着的原本就是一份险恶心思,施法的痛苦如渊似海,他想看看这无痛之人能否忍受。乌迪受到欺骗中,怒火愈加高涨,愤恨浇灌得那血雾噗的蒸发出更多,色泽也愈加浓郁,乌迪高大的身躯都像是微微干瘦了一丝。 乌迪重重踏下,像是踩在所有的心头,那暗红之环贪婪无度拼命吸噬着血雾,不多时就涨到半丈大小,腥风呼啸中,碎石簌簌被碾为齑粉,在他身后,废墟掀起了一场大风暴! “一切都是因为你啊!!姬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乌迪咬牙切齿,血雾喷出,遍体龟裂,使得他宛如地狱爬回的恶鬼。他将所有的怨恨都算在了姬歌的头上,心里满是对姬歌的杀意,他明白,或许只有姬歌死掉,他吞噬了姬歌所有的黑气,方才可能有一线生机的可能! 他要活下来,更要杀死姬歌!! 姬歌心神摇摇欲坠,身体内剧痛翻滚,面前的碎石随着乌迪的走来漂浮在空中,巨力之下,仿佛他也要被吹起来一般。 姬歌眼眸冰冷,失血过多甚至眼前隐隐出现了模糊,他的面色愈发苍白,脸上纵横交错着血色纹络,融合在一起,还有肩上那无比可怖的伤口,使得他诡异得不似人形。 他朝数丈外地上静静躺着的匕首看了一眼,其材质古怪而沉重,并没有被吸引而起,可也摄不到手中。 姬歌深吸一口气,望着越来越近的乌迪,仿佛面孔上的狰狞都清晰可见。姬歌松开按在右肩伤口上的手,呼吸间腹中热意隐隐,这是女师当初所留,此时尽数化开,身体蓦地涌上一股黑气,随着他一念中再度在他手心中凝塑成了黑黝黝的屠刀。 他脑海中浮现屠夫头子如寒星般的眼眸,和那刺亮黑暗的惊艳一刀,那屠弑生灵的一刀。姬歌缓缓挥起手中的刀,仿佛又回到了后崖之上,千万次的出刀、斩落,如同成了身体的本能,这一次,他不再浑噩! 但这一次,他终将斩出那一刀! 姬歌猛地高高跃起,那一只独臂举着黑刀,蓦然记忆中那抹凛冽刀光斩断了一切桎梏,再现于他手中! 刀芒绽放,乌光熠熠,迎风见涨,顷刻间便大如丈许磨盘般轰然斩落,沉如一座古堡压下,几乎要将这片空间都压得塌陷了,发出如闷雷滚滚碾压而过的巨响。 姬歌眼眸明亮,黑发无风自动,根根竖立起来,他脸上的血纹愈加密集起来,身体似承受不住,大喝声中黑刀轰然斩落而下! “见亡灵的!!这,这又是什么?!” 众人再次急急避退,口中发出惊骇欲绝的高呼,两眼瞪圆,这两个人都藏着怎样可怕的东西啊,这样的破坏简直匪夷所思。 姬歌身随刀劈落而下,众人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他和手中的刀一同化为了一颗从天穹坠落下的流星一般,惨烈无比,呼啸声穿金裂石,挟着一股粉身碎骨般的气势,不是你死,就是你死! 乌迪所擎的暗红之环吸干了周身所有的精血,宛如实质,此时的他皮包骨头,瘦弱不堪,随着乌迪狂奔之下,环身涌现出一抹熊熊焰光,割裂疾风,迎击而上。 “轰轰轰!!” 真如陨星坠落,巨响惊天,刀芒与暗红之环碰撞,毁灭性的波动从中荡漾而出,震荡不休,使得周遭宫殿都隐隐晃动,除去这一切,在这刹那间恍若时间静止了一般。 姬歌瞪目,咬牙之下,最后一丝热意消融,化作一股新生的黑气贯注于刀芒中,先是鼻子渗出两道发乌的鲜血,随即口、耳、眼,七窍之内都溢淌出血,让他看起来更为骇人。 刀芒和暗红之环僵持了片刻,刀芒瞬息间黯淡又亮起了七次,忽的大盛,陡地让暗红之环隐隐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啵。” 乌迪仿佛成了一具骷髅,只有两只眼睛精芒夺目,他嘴角的笑意凝固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浓浓的不甘,随着他骨骼血管都在刀芒的压力下开始碎裂,暗红之环一声脆响,赫然被斩开了一个缺口! 这缺口一出现,环身上却刹那间多出了无数刀裂痕,密密麻麻宛如蛛网,终于在乌迪一声痛苦狂吼中轰然溃散开来,碎片纷飞,落地之后化作滩滩血迹。 “我不甘心啊!!我要……杀……” 暗红之环崩溃,刀芒顿无阻碍,轰然斩落,一抹血光乍现! 乌迪枯瘦的半个身子连带着头颅被削断,滚飞至很远,鲜血汹涌喷出,溅在废墟乱石中,那半个残躯踉踉跄跄走了几步,颓然倒下。 姬歌整个脸上都在泌血,跌落下来,他身形蹒跚着走到一边,捡起了落在一旁的匕首,塞到了自己的怀里,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一脚重重踏在乌迪的头颅上。 “喀擦。” 头颅如瓜般四分五裂,红的白的混杂在一块,触目惊心。 第七十七章 恐惧和故人 “唦唦……” 踩碎石砾的声音传入耳中,众人见姬歌摇晃着身子走了出来,方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乌迪已经死了。姬歌浑身血淋淋的,散发出一股煞气,回想起刚刚的画面,他们不禁脸色微微发白让开了道路。 尽管遍体鳞伤,虚弱不堪,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但姬歌还是兀自强撑着,摇摇晃晃中走出了坍塌成废墟的殿台。 他的脸色近乎透明,血丝凌乱,眼眸黯淡却有一团精芒凝而不散,脚下踩着红白相间的碎裂头骨,抬起头朝着人群看过去,竟没有一个人敢与之对视。 场下的人都纷纷避开了目光,似乎姬歌眼睛里有什么需要敬畏的鬼物之类。 这一场战斗实在出乎了意料,乌迪和姬歌两人都掌握着他们所不理解的可怕力量,而在古堡里,力量即是权柄,予夺生死。 “让开,让开!” 一个少年从外围急忙嚷嚷着,拨开人群冲到姬歌身旁,伸手扶住了他。 姬歌望到那双熟悉的银色眼眸,不知怎的,心忽然一安,身躯重重倒在了少年的身上。 “唉唉,没事吧,你可别真死了……” 察尔手忙脚乱地接住倒下的姬歌,架在自己的身上,缓缓中离开了此地,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有个磕磕碰碰,把姬歌伤上加伤,不时乌鸦嘴几句,絮絮叨叨地碎碎念着。 姬歌头靠在察尔的肩上,却没有昏厥,眼睛睁着,神色沉静,可是他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血色纹络开始不断泌出鲜血,让察尔大呼小叫中加快了脚步。 …… 整整三天,姬歌才堪堪恢复过来,眼睛睁开,他慢慢坐起身子。 此时,花房中静寂无人。他这三天并非昏迷,而是隐约有着知觉,耳朵能听见,但是思维很迟钝,身体也不能动弹。 这三天里,他知道女师来了很多趟,在朦胧的半睡半醒中喂给他很多药草之类的东西,和上次的一样,一入腹中就有暖暖热意散出,让姬歌身子内的痛苦减弱,才能这么快苏醒过来。 姬歌没有丝毫欢喜,反而眉头紧紧皱着,女师对他越重视,就表明她给自己埋下的“种子”就越是可怕。他看着手心里的红点,心中的那种感觉愈加强烈起来。 姬歌没有再去深想,望着红尸怔怔出神了一会儿,他盘坐下身子开始修炼起了人体图。 没有贪多,极限隐隐来临的时候,姬歌深吸一口气,黑气缓缓从胸膛褪去,星星点点散入四肢百骸之中。他的黑气从最初的那道微光成长到如今,色泽愈发沉淀,有了一种如活物般的灵动。 姬歌摸摸胸口,在那场诡异的三场梦境中,他从推开门户,到打开,再到决绝关上,似乎串联在一起,宛如真实。以前黑气流经胸口时,石笼都会暴动,两者仿佛宿敌,互不相容,而现在随着那梦的醒来,它就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姬歌也在没有做同样的梦。 杀了乌迪,姬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至少可以证明当年那个亡命的小厮在复仇道路上踏出了第一步。这一步让他明白自己急于求成的想法有多么可笑,有多么难走,但他终归还是要走下去。 姬歌神色平静,那最后一刹那的凶险只有他自己知晓,若不是斩出之前无数次尝试都没斩出的那一刀,自己就会被乌迪使出的那吸干血雾的邪恶红环给剖开,死的就是自己。 且若不是气血紊乱颠倒,被黑气侵脑略作抵抗,结局可能就相反。 而在以后这种状态不可能指望,充满了不确定性,伤人更伤己,如果不是腹中女师的药力消融,热意隐隐刺激之下,可能自己就无法自拔,被磨灭了意识。 乌迪的死去,姬歌心中的紧迫感不减反增,他不知道后面的对手有没有类似乌迪的隐藏手段,眼中精光闪烁,暗暗决定了什么。 大比杀到如今,已然过半,时间上也不是之前那样紧凑,姬歌疗伤三日至此还有盈余。 察尔这几日里并没有来花房看姬歌,他被女师禁止踏入深院,可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勾搭上了院中一个同为奴从的少女让她给姬歌带了话。 听完眼前这个脸上毫无表情,态度冷淡的少女的话语,他先是一惊,随后也不禁升起了浓浓的好奇,察尔是怎么勾搭上她的? 少女的眼神阴郁,姬歌知道这是见惯了死人才有的目光,她尤为强烈,仿佛没有一丝生气,令人发寒。 院子里的奴从只听命于女师,女师那喜怒无常,动辄即是杀人砍手做花肥的古怪脾气,长久之下活到现在没有崩溃的,一个个性格也渐渐变得像女师一样。 这样的人,察尔做了什么让她敢冒着女师的禁令给自己通风报信呢? “你们俩如果要死,也不要说和我有一丁点关系。” 少女起身将要离去的时候,想了想,似乎有点不放心,回头淡淡地又说了一句,关上了花房的门。 那目光看得姬歌一怔,后背不禁有发凉的感觉。 女师在姬歌伤好之后,就没有再来,连花苞都没有问及,很少露面似乎在忙她的事。 而对姬歌也没有那样严,有一定的自由,姬歌在第二天就关上花房的门出去了,在约定的地方见到了察尔。 察尔见姬歌的伤全好了,有些惊奇,伸手想摸姬歌的脸颊,但被他躲开了。 “咦,这么快就好了,脸上连疤都没留下一个,我还准备来看看你变丑的样子呢……” 姬歌没有理他,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看得察尔讪讪地伸回手,尴尬地挠了挠头。 “说着玩的,说着玩的……嘿嘿,又不是女人,这么小气干嘛。” 姬歌盯着他的眼睛,神色认真地开口:“你说要和我说点事,是什么?” 察尔和那个玫瑰色眼瞳的少女一样,与他们这些奴从们截然不同,没有住在院中,而是住在了崖边的老林子里,之前还有一个略矮的壮实少年,只是在归堡后再也没有见过。姬歌算是后来者,察尔知道的肯定比他多。 “没什么,没什么……好吧,就是你要小心点,女……唉,就是那个疯女人给你喂什么奇怪的东西,你最后不要吃,或者少吃一点。” 察尔脸有犹豫,斟酌了很久,说道。 现在心中有不安的感觉,葛兹的死越想越有蹊跷,疑点很多,他曾经偷看到女师强制葛兹吃下一些东西,而葛兹下山前几天行为也很奇怪,十分反常。 他看出了女师对姬歌的特殊,和之前的葛兹几乎……一模一样,当初的药物实验还没有结束,如果姬歌也死了,那下一个恐怕就是他自己。 “还有呢,你怎么知道的,你都知道些什么!”姬歌激动,上前抓住察尔的肩膀,心中压抑已久的疑惑和烦躁爆发出来。察尔这番话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女师到底怀有什么目的。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管姬歌再怎么询问,一向很喜欢说话的察尔却把头偏过去,双唇紧闭,什么都不说,可那眼帘下分明藏着深深的恐惧。 姬歌满心狂躁,黑气浸染下他变得愈加易怒,眼睛发红中甚至露出了一丝杀意,手上力气越来越大,抓得察尔脸色渐渐煞白起来,吃痛闷哼了一声,他才猛然惊醒,松开双手,退后两步。 “对不起。”姬歌压抑着自己心中的烦躁,面有愧疚,嘶哑着嗓子说道。 “没事。”察尔低着头,轻声说道。 两人分开后,姬歌准备回去,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屠场看看了,有些想念那里简单的人和事。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人,身形佝偻,似有些无力,见到姬歌忽然猛地一颤,低下头急匆匆避开。 姬歌没有多想,但擦肩而过时,突然涌上来一股淡淡的熟悉感,他停下来,对着那人的背影说道:“站住!” “你是……亚力克?” 姬歌走到他的身前,望着眼前这张低眉顺目,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皱眉问道。 第七十八章 金属碎片 那人腰弯得深深的,闻言慢慢抬起了头,眼中闪过浓浓的苦涩,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嗯,姬歌,不……大人是我。” 话语一出,他的身子微微颤着,头又重新埋下。 姬歌几乎不敢置信,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将自己缩成一团的人是那个和自己一同被带上山的亚力克。 “你……”姬歌略作沉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许久未见,仿佛陌生人般,极为生分,似有一层隔膜存在。 “我没死。呵呵,我也没有下山。呵呵,我自废了,从此只是个小奴,对了……你以前搬尸的活,现在也是我在做。”亚力克打断了姬歌的话,看着姬歌的眼睛,刚开始身子隐隐在微颤着,后来渐渐平静下来,似乎在对一个老友诉说自己的近来。 他的眼神中没有了姬歌初次见他的血性,而是始终黯淡,闪烁着麻木的色彩,语气缓缓。 “我,我还有事,还有很多尸体没有搬完,就先走了。”亚力克歉意地说道,绕过姬歌的身子离去。 姬歌点了点头,微微让开身子,亚力克已经走远,时而传来几声压得极低的咳声,肩膀耸动着,脚步愈加虚浮蹒跚。 姬歌的眉头皱起,他刚刚察觉到了亚力克的奇怪,脖颈和手腕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着疤痕,身子里空空落落,且神色萎靡,气血衰竭,这是将死的征兆,不久之后恐怕就会慢慢死去。 想到他所说的自废话语,姬歌眉头渐渐放下,这座古堡沉重地压在所有人的头上,这也是亚力克自己的抉择。 没有再去屠场,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姬歌怕女师回来去花房发现他不在,于是就直接回去了。一路上,不时有其他人路过,看见他时避之不及,脸上露出异色,没想带姬歌的伤势这么快就好了。姬歌视他们为无物,匆匆回到了深院。 回到深院,奴从中看到那个冷面少女,姬歌向她点点头,少女面无表情继续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余下的几日,姬歌没有出过花房的门,倒是女师来了一次,蜡黄色的面容看不出心思,以奇异的目光看了他半晌,什么都没有吩咐就转身离去了。 晨光熹微,自远天投下,只是整座山头被崖下瘴气笼罩,氤氤氲氲,照不真切,从云端往下看仿佛不存在一般。 时日已过,姬歌和察尔走在去殿台的路上,人群鱼涌而入,倒又是一番少见的热闹。 “最近,她没有让你……”察尔低声说道,言语间有些闪烁。 “没有。”姬歌面无表情,兀自走着,既然察尔有难言之隐,他也不想再把他卷进来,没有说女师的异常。 “那就好,那就好。”察尔一扫苦闷,忽的眉开眼笑起来,银眸闪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个人傻乐了起来,“嘿嘿……” 愣了一会,见姬歌走远,他赶忙追了上来,见周围人避让,眼中隐有忌惮,察尔指指点点,无视他们怒视的目光,说道:“哈哈,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其实心里都发虚,生怕他们的对手是你。” 姬歌慢了下来,两只眼睛看着察尔,忽然淡淡说道:“如果我的对手是你呢?” 察尔闻言一滞,没有回答,哂笑了片刻,挠乱了银色的发丝。 两人走到一处殿台下,不知何时,那殿台旁的记名石块不见了,只有一个神色冷漠的黑衣人合目站在那里。 “姬歌!”没过多久,他突地出声,声音洪亮,落在每个人耳中都很清晰。 姬歌上前,也不言语,一个纵身跃上了殿台。 察尔见状,仔细盯着那个黑衣人,两道眉毛皱着,苦着脸自言自语道:“不会真的是我吧?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是!应该,不是吧?” 看黑衣人还没有开口,他心里愈加没底,气闷暗道:“如果真是我,我就,我就把这死人脸的嘴给堵住……这算什么事啊……” “伊芙!” 黑衣人依旧闭着眼睛,嘴唇微启,再度喊出了一个名字。 “嘿嘿,我就说嘛,不是我!伊……什么,是她?这……”察尔听到不是自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顿时喜笑颜开。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名字的主人是谁,笑容又凝固了,眼神中有担忧,也有复杂,两只手纠结在一起。 “姬歌怎么碰上了这个心肠狠毒的女人!” 望着伊芙登上了台,察尔的神色愈加复杂起来,眉头紧锁。 姬歌看着那双玫瑰色的眼瞳也是一怔,随即暗暗凝重起来,当初在崖壁上的画面浮现在眼前,能深下那么远,成为唯一挖回土壤是人,这个伊芙绝对没那么简单。 她和察尔一样是住在后崖的老林子里,察尔在背后曾经不止一次提醒自己要小心她,千万不要招惹,没想到居然成了自己的对手。 伊芙脸色冷若冰霜,两只眸子漠然,没有一丝情绪流露,望着姬歌,就像凝视着一具死人,一头乌黑的长发近乎及地,飘动间仿佛可以将所有的光芒都吸摄进去。 她淡淡瞥了一眼姬歌的怀里,一只手伸进那头乌黑的发丝中竟是拿出了一把长不过半臂,纤薄如蝉翼的金属碎片,通体乌紫,似乎是什么完整的器物上脱落下来的,泛着幽蓝的寒光,放在发中色泽敛没,姬歌近在眼前也浑然没有发现一丝异常,不禁后背发凉。 这铁片形状奇异,样式古老,尖端极为锋锐,如同锥刺,似乎还烙刻着深深浅浅的血槽,让人望之生寒。 喧闹的人群也不禁安静了下来,众人心中都发毛,头发中藏有凶器,若是生死一刹,岂不是要多出几个血窟窿? 大比中没有规则,对兵器更没有什么限制,但黑气几乎除了人体,不融他物,黑气一贯注便出现迸裂崩溃,若不是极端锋利,材质只是普通的金铁,还不如不用,所以迄今只有寥寥数人手执厮杀。 伊芙就在姬歌的面前拿出了铁刺,而她的样子,很显然已经知道姬歌身上也藏了一件,言下之意是要姬歌也拿出来,省得浪费时间。 姬歌沉默少许,没有拿出,脸上没有露出异色,实则心中苦笑,匕首不过巴掌小,比之伊芙的铁刺要小上很多,相争之下必会吃亏,还不如不拿出。 见姬歌未动,伊芙冰冷的脸上没有一点变化,只是那双玫瑰色的眼眸中隐隐多了一抹不屑与轻蔑,下一刹,她便如流星般挟铁刺凶猛袭来! 寒气扑面,凌厉无比,姬歌神色微变,手心嗤嗤中黑气袅袅升腾,弥漫周身,右手里更是有一把黑刀凝塑而出,悍然迎击而上。 一出手,便已是杀招! 第七十九章 苦战 突袭间,伊芙周身涌现出道道黑气纵横,乌沉中带着暗蓝之意,袅袅如幻,却让姬歌陡地浑身寒毛竖立,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她的身影宛如融进了那黑气之中,似鬼魅般飘忽不定,有几个刹那近乎消失了一般,姬歌凝足眼力之下方才捕捉到丝丝痕迹。 铁刺上忽的大绽出暗蓝色的光芒,吞吐不定,足有丈许长,杀向姬歌,几乎是瞬息就临近了姬歌的身前。 幽幽蓝光炫目,可其内的杀机却凛冽无比,贯穿肺腑,让姬歌心头陡然一寒,于空中闪转腾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一刺。 与此同时,姬歌在擦肩而过的刹那,倏然转身,手中黑刀狠狠劈下,化为一道残影,将风都斩断了。 “咻!” 众人脸上变了颜色,为姬歌这果决狠辣的一击而发寒,咫尺之间他们自问难以反应过来,换做自己可能就遭了厄难! 只有几人眼中精光闪烁,相信绝没有这么简单。 黑刀劈落,呜呜声刺耳,眼看就要斩在伊芙的脊背之上。 “嗡……” 伊芙身子未转,看也为看便扬手向后,铁刺上幽光大作,与黑刀堪堪碰撞在一起,竟是蹭出了火花点点,发出金铁颤鸣之声。 两人一触及分,各自落于几丈远处,几乎只是区区眨眼的时间,两人便交锋两次,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其中的凶险却是动人心魄。 场中出现了片刻的静寂,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压抑,随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面面相觑间七嘴八舌,话语声形成了一股轰鸣的冲击,不断盘旋在山头。 姬歌面色平静,呼吸平缓,可心中愈发凝重,就在刚刚一刹,伊芙所展现出的实力毫不逊色于乌迪,甚至还犹有过之,只一击到现在他的手心还在发麻。 他手心黑刀非是实质,可竟然也在交锋中被崩出了一个浅浅的口子,姬歌呼吸中,黑刀散去又在瞬息内重塑,完好无缺,宛如恶魔的眼瞳静静闪烁着乌光。 经过与乌迪一战后,姬歌在花房中埋头苦修,虽然黑气未曾壮大多少,但对黑气的操控驭使几乎是突飞猛进,不可同日而语,愈发随心所欲,如臂使指。 当初耗尽心神方能塑形的黑刀,如今一念所至便可在在瞬息凝出。 饶是如此,还是被崩出了个豁口,可见伊芙的可怕之处。 众人哗然之声极为嘈杂,钻进两人的耳中,伊芙脸若冰霜,似是很不喜,微蹙了蹙眉,眼眸中陡地出现一抹厉色,铁刺握得愈发得紧。 “铮……” 她手腕一转,铁刺薄到几近透明的刃身一震,发出奇异的颤鸣,声音穿金裂石,仿佛泣血,让人头皮发紧,发生耳鸣。 “啊啊!” “我的头要被撕裂了!!” 众人只觉耳中刺痛,捂着脑袋发出一阵阵惨呼,许久颤音消失,他们才平静下来,脸色煞白,哑然无声,看向伊芙的时候眼中都多出了浓浓的恐惧。 姬歌相距最近,首当其冲,他脸色一变,分出两道黑气堵住了耳朵,但还是受了暗伤,后背突地发凉,他立即身子急急向后退去。 在他方才立身之处,赫然一道暗蓝光芒划破残影,照亮了伊芙眼中的寒意。 一击不成,她去势不绝,手中铁刺快若疾电几乎舞成了花,咄咄逼人,黑气交织,形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夺命之网,杀机森然,让人透不过气。 这样强大的攻势,即便是姬歌坚韧的躯体,也感觉到了丝丝如割裂般的疼痛。 劲风席卷,寒光四溢,让人骇然,远处的人都感到了那悚然的气机,如同坠入冰窖,更遑论置身其中的姬歌。 姬歌面色凝重,周身黑气毫无保留地滚滚而出,如瀑布倒流,他沐浴在其中,掌指间都带着浑然大力,试图瓦解这样的攻势。 “当”、“当”、“当”…… 姬歌一手握着黑刀,一手掌指如碑,有大半的攻势被打得崩溃,但还是有余下的落在了他的身上,瞬间多出了几道血痕。 他手中血淋淋,斑斑洒落在殿台上,单凭肉身之躯还是不足以抗衡伊芙手中的利器。 但姬歌奋力之下,右手轰然劈落,一道大如水桶的刀芒喷薄而出,黑气澎湃,锋锐无匹,如一条裹着漆黑鳞片的魔蟒直取伊芙,无坚不摧,光是气机就让地面咔咔声中崩裂开来形成了一条沟壑。 “轰!” 伊芙的身影被淹没在那道刀芒之下,汹涌的狂风卷向四方,尘埃弥漫,其中泛着可怖的波动。 “咻!” 尘埃阴影中,一点暗蓝色光芒倏尔刺过来,撕裂了空气,到姬歌面前光华已然夺目。 姬歌身子不动,眼中爆出一团精光,心神沉浸,黑刀斜劈而出,竟再次触发了一道熊熊刀芒,透着屠戮之意,轰然斩落。 两相碰撞,暗蓝色光华支撑了片刻,便黯淡下去,刀芒愈加炽盛,隆隆之响中将暗蓝色的光华吞没。 伊芙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踉跄着倒飞出去,手中铁刺哀鸣。 姬歌没有半分停顿,眼中杀机闪烁,身形激射而出,追上倒飞出去的伊芙,黑气腾腾中,手掌像是一个大磨盘劈盖了下去。 他的攻势不绝,接连打出杀手,气势慑人,不留一丝余地。 “嘭!” 姬歌重重一拳轰在伊芙肩上,可自己的胸口也多出了一条血痕,溅出血花。 两人未有交情,伊芙甚至不知道姬歌的名字,但却很早就见过了,姬歌对她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那一夜黑暗中一闪而灭的玫瑰色眸子而已。 而在殿台之上,是真正的生死之争,两人渐渐打出了真怒,杀机森森,眼中都绽着冷光,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尽快杀死对方! 暗蓝色光芒冷冽,铁刺刃身纤薄,盈盈不过半臂,可藏于发中,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锋锐,甚至不比姬歌的匕首差,横刺而来,让姬歌脸颊生疼。 姬歌双手合并,黑气扭曲中那凝出的刀又大上几分,身体绷成弓形,猛烈劈下。 “当!” 暗蓝之芒炫目,黑气霍霍,发生了大碰撞,巨声宛如霹雳乍响,隆隆不绝,震得人耳膜发麻。 就在一刹那间,伊芙另一只手疾探而出,单薄的身子迸发出一股崩石之力,斜斜斩在姬歌的小腹,让他感觉像被陨石砸中,五脏颠倒,重重落在地下。 伊芙两眼生煞,一头黑发狂舞,周身暗蓝之气汹汹,宛如河流倒灌,尽数贯注进了手中的铁刺,仿佛融为了一体,化作了一道通天光柱轰然落下! 这光柱一出现,殿台就陡然沉了几分,仿佛禁受不住这样巨大的压迫力。 蓝光一闪,一声尖啸从远及近,从悄不可闻迅速增大,直到振聋发聩,让人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穿云而下,似一颗流星,竟是将空气摩擦出了幽幽蓝焰,宛如拖着道长长的巨雁翎羽。 这一幕,让所有目睹之人都惊心,竟然生出一种面对如同地震般天地之灾的恐惧,腿脚发软,寒气直冒。 “这,这真的是体术修出来的力量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大比苦苦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至今,岂不是个笑话?” 众人仰头,喃喃自语,眼中有复杂,更有不敢置信。 察尔仰着头,银眸中微芒划过,似乎是光线错觉,在某一刹他的瞳孔竟是竖立了起来。 “终于来了吗,只是,这个女人的可怕还不止如此啊……” 乱石碎砾中,姬歌摇晃着站起身子,抬首一看,眼瞳猛地一缩,那蓝光取代了他眼中的所有,当头而下,心中难以自禁地升起一丝绝望。 但仅仅是刹那间,那一丝绝望便烟消云散,化为了昂扬战意! 蓝光压顶,姬歌衣衫猎猎作响,黑发在狂风中乱舞,根根倒立,额上已迸裂出了鲜血,殷红淌下模糊了他的眼睛,可体内的黑气却陡然一阵欢鸣,似乎在庆祝一场浩大的盛宴。 姬歌面孔扭曲起来,五官七窍在这片刻突然全都流出血来,但他神色之间,再无一丝毫畏惧之意,目光炯炯,掌指紧紧握住,瞬息仿佛漫天的黑气都如握在他手心里一般,一股沛然之力充盈至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跳腾肆虐,似要破体而出。 姬歌纵身而起,黑气道道缠在他的拳上,发出巨灵咆哮般的声响,扶摇直上,渺小的身影瞬间就被那蓝光吞没。 滔滔蓝光盖地,一点黑芒冲天! 忽的,一声长啸传出,响彻天地,灰暗的云气都沸腾了起来! 第八十章 借黑天一用! 那一刹恍若凝固,蓝光灿烂,淹没了此地,让瞩目望去的众人纷纷蓦然失盲,目中的光影停留在那渺小身影自不量力冲天而上的一刻。 “轰轰轰!!” 耳中只闻一声长啸清越,随后是如惊雷滚落的隆隆巨响碾压这片天地,仿佛整座巍然黑山都剧烈颤抖了一下。 姬歌所化的黑点在通天光柱中若隐若现,却似一只穿云之矢,破空直去,轰鸣乍响之际,蓝光倒折而回,伊芙身影显露在天际,虎口崩裂,但仍紧紧握着剧颤的铁刺。 “嘀哒”,那双白皙的手中不断泌出鲜血,将幽暗蓝芒中染出一抹凄凄红意,从铁刺尖刃滑落,自天空落珠似的滴下,伊芙的嘴角缓缓流出了一道鲜血。 殿台之上四分五裂,崩开无数道深深沟壑,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姬歌身子在空中晃动,摇摇欲坠,如一颗受尽折磨遍体伤痕的石头一般,直直掉落在殿台上。 他的浑身衣物尽数碎裂,肌体上密布着狰狞的血痕,身躯微颤,垂下的手上多出一道深可见到指骨的伤口,血肉模糊,黑芒黯淡似风中残烛,但他抬头间,眼中精光却炽盛夺目,宛若实质般要喷薄出来。 哑然,许久之后,场中依旧是哑然无声,众人的喉咙仿佛被什么魔性的力量给扼住了,宛如禁锢,说不出口。 天地中,忽然风云涌动,如有一道暗流窜在其中,转眼顿时狂风大作。 那先前被撕裂开来的,终年笼罩在古堡上空的乌云瘴雾蓦地汇聚,比任何时候都要浓厚,滚滚翻涌不止,无边肃杀陡然而生,隆隆席卷四方。 天地蓦然一暗。 伊芙在狂风中傲然伫立,身子单薄,可任凭风力如刀,也未曾后退半步。 她昂首,望天。 呜呜哀嚎响起,仿若万千魔灵在哭泣呐喊,摄人心魄,一种来自于魂灵中的寒意让众人打了个冷颤,惊骇莫名。 伊芙面如冰霜,扬手中铁刺霍然指天,在一刹那间她的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血色,嘴唇紧咬,可姬歌分明听见了一声冰冷的厉叱响在耳畔,如喃喃呓语:“借黑天……一用!” 借黑天一用!! 喃喃声入耳,轰然化成一股宏大之音回荡在姬歌的心头,占据了所有,让他宛如惊涛骇浪中的孤舟,岌岌飘摇。 顿时,漫天的蓝光消散了,倏尔收缩,仿佛如巨龙吸水一般都被吸附到那纤薄如蝉翼的刃身之上,凝若一轮寒星。 这一式已然影响到了天地,仿佛在冥冥中释放出了天穹的某一暗面,恐怖绝伦,决非人力可以抵挡。 只是伊芙的脸色愈加苍白,嘴唇发紫,眉宇间有极端的痛苦之色,玫瑰色的眸子中透出倔强与冷漠,面目笼罩在一团狰狞模糊的虚影下,身子颤抖,在同样恐怖的反噬之威下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天更黑了,乌云压顶,翻涌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似要把周遭一切都吸噬进去。 那处远方的阁楼中,人影一闪,一个黑衣人踏出,跪倒在地上,急急出声:“大人,这……” “无妨。”中年人摆摆手,身子不动,凝眸望着那个方向出神,金丝镜片影影错错倒映着殿台上的那惊天的一幕,嘴角竟然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许玩味:“此式不属血法,那便不算悖我禁令,更何况……这两个都是霍尼东塔的人!” “不过他们先是我骷髅堡的种子,其次再是霍尼东塔的人!他们越强,我就越欢喜。” “地下越来越不平静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中年人隔着虚空望着向那黑压压的乌云,眼瞳中一抹蓝光熠熠,神色晦暗难明,压低声音道:“这倒是几分像是“它”的影子……” 一时间,人人变色! 像是通往地狱的通道,漆黑一片深深不可见底的巨大漩涡倒挂在天际,那乌云翻涌得越来越快,如有一颗火星迸出引燃了漩涡的中央,彻底沸腾起来,闷雷滚滚,似在酝酿着什么,透出一股汹涌的毁灭性气机! 乌云中一声巨响,瞬息间黯淡下来,那巨大漩涡最深处仿佛出现了一道光亮,灰蒙蒙的,却闪烁着魔性的力量,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在其上。 骤然,在伊芙浑身剧颤,面色近乎透明之际,那道灰蒙蒙的光线蓦地从那漩涡中投射而出,那遥遥指天的铁刺蓝光沉凝,恍若是接引一般,眨眼间落于刃身,如蛇缠绕在那蓝光之上,缓缓流转。 “轰轰轰!!” 光线一出,那巨大漩涡顿时隆隆坍塌,四散开来,狂风凛冽,风卷残云,驰骋其中将偌大的天穹搅成了混乱之源,如溅撒了漫天的泥泞,黑白相间,呼啸肆虐。 “这才是伊芙真正的实力吗,上次她还没有尽全力……” 察尔目瞪口呆,银眸被疾风刮得生疼,却浑然不知,只觉喉间干涩,心神震撼。 姬歌望着那可怖的威势,不知怎的,竟没有一丝畏惧,反而黑气腾腾跃跃欲试,他双手紧握,一柄黑刀塑形而出,他握着这黑刀,轰然重踏,直直迎击而上。 困兽犹斗! 姬歌不想被吞噬,更不想死。 姬歌杀将过去,身心都在战栗,可眼中的那团光芒愈加明亮,忽的许多画面一幕幕如流光掠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转瞬间已是他短短一生。 小城口梦幻的水晶镯,老爹嘴角无奈的笑意,面容枯槁的疤面人,被魔火焚为焦土的销金窟,不知流浪往何方的驴皮儿,浩荡大河中那只漂流而下的酒桶…… 姬歌眼中前所未有的平静,再次紧握手中的黑刀,仿佛已经与自己血肉深深相连不分彼此。 有梦魇侵袭入他的脑海,那些诸多他深藏于心的记忆被重新挖掘出来,血淋淋的,噩梦蔓延至整个心头。 初次杀人的惊惶,后崖抛尸的漠然,古堡人心的叵测……终是化为那在魔火跳跃中狞笑的疤面。 骤然,屠夫抡起一刀,高高跃起而后霍然斩落。 刀光冷艳,将所有幻梦都一刀两断,破碎成片,簌簌掉落! 月下,崖颠,少年浑噩的眼瞳蓦然清明,直直一刀劈下。 姬歌挟着一股粉身碎骨的气势,踏空而去,刀芒煌煌,隆隆呼啸声中碾压而过,黑气熊熊中光华大盛,惨烈无比。 伊芙面若白纸,身子颤抖,望到刀芒轰然而至心中一凛,忽的涌上来一股熟悉的感觉,但很快便压下去。 铁刺蓝光凝于薄薄寒刃,那道灰蒙蒙的光线盘踞相缠其上,随着她咬牙挥臂中,仿若被接引而下,威压如渊如狱,自云端而降,将周遭生灵尽皆吞没! 众人明白,这一刹,已然是生死相决。 “轰轰轰!!” 像有无数道惊雷击落,此地覆盖在漫天的光华之中,毁灭性的气机将整座殿台绞碎,周旁的宫殿受遭受殃及半数化为了齑粉,席卷四方。 黑芒和蓝灰光浪碰撞溅碎成光屑,轰鸣中两人都倒飞出去,姬歌浑身脱力,光华璀璨,映照得面前渐渐模糊,他只隐隐约约看到伊芙紧闭双眸的苍白脸颊,蓦地眼前一黑,便再也不知晓了。 不知众人呆立了多久,烟霾弥散中淡去,陡现一个偌大的巨坑,其内石粉唦唦流淌,极目望去已不见殿台与两人。 第八十一章 第一序列 “你终于醒了啊?嘿嘿,我早就说嘛,你死不了!” 姬歌眼睑颤动着睁开一丝缝隙,迷迷糊糊就看到一个探过来的头,脸上没心没肺地笑着,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姬歌脑子中一片浆糊,许久才依稀辨认出是察尔。 自己没死。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姬歌想起身,从身体中蓦然涌上来一股酥麻无力之感,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了,让他不得不作罢。 他睁开眼睛看了眼四周,心中立即明了过来自己已经身在花房了。 “是我赢,赢了吗?”姬歌涩声道,他能感觉到黑气在体内流转带来的一丝充盈感,既然自己没有被吞噬,又还活着,那应该是自己赢了吧。 “你……”察尔见姬歌醒过来,赶忙收敛脸上的幸灾乐祸,扶他起身,闻言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道:“赢伊芙?你想的倒是挺美!” 见姬歌皱起眉头,察尔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幸灾乐祸的坏笑又出现在脸上,说道:“不过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能和那个女人打到那个地步,那天你们都昏过去了,没有胜,也没有负,勉强算是平手吧……” 察尔笑得愈加得意,眉眼都眯到了一起,他想看伊芙吃苦头已经很久了,“哈哈,就该杀杀她的威风,这回可栽在你手里吃瘪了吧,我一想到她醒过来的样子,我就想笑,哈哈……” 但姬歌的眉头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越皱越紧,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笑够了看到姬歌的眼神,察尔恍然大悟,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唉哟,差点忘了和你说了!从你和伊芙的那一场就禁止再吞噬掠夺他人的黑气了,你昏迷之后都没死过人了,毕竟堡里还没有到现在就把我们赶尽杀绝的时候……” 听到察尔的解释,姬歌眉头渐渐松开,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是眼前浮现起那个手执幽蓝铁刺的身影,他心中陡然一阵发寒。 姬歌面色沉郁,眼底出现一抹阴翳,仿佛那双漠然下深藏着疯狂的玫瑰色眸子在静静看着他。这样可怕的对手没有死去,而是留了下来,且同活在女师的阴影下,他想想就觉得寝食难安。 这一次没有杀死她,实在太过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确实强的可怕,姬歌没有必胜的把握。 “呼。”姬歌吁出一口气,陡地想起了什么,对察尔说道:“女师不是禁止你踏入这里半步吗?” “你放心,我的小命我当然宝贝。这回可是她自己要我来的,她说既然我这么喜欢来,就任由我来了呗。”一提起女师,察尔就打了个哆嗦。 随即,他又撇撇嘴道:“她的脾气这么喜怒无常,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如果我这回不来的话,肯定会死得很惨。” 察尔走后,姬歌在花圃旁发现了女师留下来的药草,还是上次那种,吞入腹中会有一股热意升起,药力极为奇异。 姬歌把药草拿在手中看着,犹豫了许久,最终放下收了起来,决定不用女师的药。用了整整十几日的时间,姬歌才堪堪恢复过来,和伊芙的一战中,不仅是对他的身躯还有心神都造成了创伤,有些超乎了他现在所能承受的极限。 大比已经结束,到后面并没有决出谁是那所谓的首名,而是近乎潦草地收场了,堡中的本意也似乎并不在此,而是在印证什么。 但姬歌在外面还是隐隐听闻了堡里在此次选出了什么第一序列,甚至他也在其中。 蓝发似乎是第一,而第二姬歌从未听闻过,而第三正是察尔,伊芙和他分列于第五与第六。 伤势痊愈后,姬歌去了一趟屠场,那些屠夫们都很欢迎,只是略有失望的是屠夫头子不在,听最年长的老屠夫说头儿曾吩咐过他要出一次远门,很久才回来。 姬歌从后崖回来的时候,路上有很多人不断向他恭敬点头,隐约有着巴结之意,第一序列传开后,姬歌的名字几乎在少年中无人不识,只是称其为花奴仿佛更居多一些。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开口。 “跟我来。” 姬歌转身看到一抹黑衣背影,心中一凛,此人的声音他并不陌生,甚至当初初上骷髅古堡的时候几乎日日在陈尸堂都要见他。 他怎么会找上自己?姬歌心头升起一股不安,已经许久未见到此人了,现在的他也根本不需要去做抛尸的活,照理说应该就此断了往来,那他找自己到底是干什么。 “跟上!”见姬歌不动,黑衣人转过身,冷冷盯着他,眼中陡然生出森然的杀机,肆无忌惮地落在姬歌的身上。 姬歌的感觉无比真实,后背冒出冷汗,似乎再不走,黑衣人就要当场杀了他。 他哪里管姬歌是什么第一序列,在他眼中,依然是昔日那一只小小的蚂蚁,连只狗都不如,一念之下想杀便杀! 姬歌警惕地跟着他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黑衣人不由分说,直接伸手在姬歌的身上身下摸了摸,十指间有光华生灭,似乎在感知着衣服下的什么,少顷好像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语气中多了一抹恼怒之意,看向姬歌的目光也更加冰冷。 “东西呢?那个匕首呢!!” 姬歌闻言,心中咯噔一声,果然是不怀好意在寻找什么,可没想到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匕首上,看来在大比中竟有有心人似乎注意到了匕首,不知是单纯看出了它的锋利,亦或者是更深。 “我,我没有带在身上。”姬歌低下头,装出惶恐万分的神情低下头,目光闪烁不定,想办法先脱身。他暗自庆幸,这一回只是去屠场,没有想太多便没带在身上,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姬歌不会天真的以为黑衣人拿走了匕首后会放过他,如果匕首真的有什么奇异的话,他必定会在第一时间杀人灭口! 黑衣人冷哼一声,伸出一只手紧紧抓在姬歌的肩膀上,暗暗用力,让他脸上瞬间失去血色,他冷笑连连,目现狰狞之色,一字一句重重说道。 “别想和我玩什么花招,先让你吃点苦头,明天这个时候再不带来,我必会将你折磨至死!!” 姬歌被那只手抓着肩膀,面色惨白,两道眉毛痛苦地皱成一团,只觉一股大力乱窜半个身子都快要被撕碎了,双眼紧闭着微微颤抖,心中却在近乎冷酷的思考,无数个念头闪过。 “哼!!” 黑衣人将姬歌身躯重重一丢,狠狠摔在了地上,姬歌惨呼不绝。 “给我牢牢记住,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黑衣人警告,一挥手将姬歌身旁的地面打出一个大坑,尘土四溅,随即转身离去。 许久,姬歌站了起来,一只手按在肩膀上,猛地一扳,“嘎嘣”一声肩骨复位,他微耸了耸肩,没事之后才朝着深院走去。 一路上,姬歌的眉头紧皱,神色阴沉,让有的想要上前招呼的人心中一寒,纷纷避让。 只是他们眼神暗暗闪烁着,心生猜测,姬歌的衣服上满是灰尘,难道有人和他动手了,而看姬歌的神色恐怕是败了,但究竟是第一序列上的哪一位呢? 姬歌没有时间去管旁人的想法,阴沉外表下内心充斥着狂烈的杀意,暴戾无比,居然有人想染指老爹留下的遗物,这已经触犯了他最珍贵的东西,更甚生命! 第八十二章 黑衣亡 匕首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曾于殿台之上,姬歌生死之际迸发出了奇异的力量,似有魔性,但这奇异并不明显,往往只是迸发在寸许之间,若非是有心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且就算注意到了,真正的大人物不会低下身份去向一个小辈去讨要,更何况他背后还有着一个不好招惹的疯女人,而黑衣人在无意中觉察到了一丝。 他的直觉隐隐约约感觉这匕首并没有那么简单,而是似乎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故而起了贪图之心,直接去向姬歌索要。 他原本料想姬歌曾在陈尸堂呆了一段时日,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姬歌居然没有带在身上。 但越是求之不得,他就愈加肯定匕首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黑衣人眼中火热,沉寂许久的心忽的怦然心动,仿佛看到什么可以让他脱离现在的地位,他明面上掌管陈尸堂,实则在外围中地位都算是最底下的,才会被派到那样一个鬼地方,近乎相当半奴,卑微的处境让他内心深处有股强烈的不甘。 “那匕首绝对有古怪!!说不得,是我的一次契机!那小子若是明日敢不拿来,我要让他连求死都只是种奢望!” 至于触犯堡里不得对种子下杀手的禁忌,他宁愿为这个契机铤而走险一次,只要手脚干净些,他相信可以瞒过堡里的眼睛。 而姬歌微弱的实力,在他看来就是一个笑话,连一丝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回到了花房中,姬歌眉头未曾放松丝毫,反而面色愈加阴沉,他内心尽管杀意暴戾,可是黑衣人随意间散发出来的可怕波动,绝不是自己所能够抵挡的。 但老爹留下来的东西也绝不能够拱手让给他人,除非从自己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的眸光急速闪烁,绞尽脑汁想着两全之策,可冥思苦想出无数个念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虚幻,一触即破。 姬歌的面色沉得可以滴下水来,眼眸灰暗,可笑自己没有死在女师的手中,也非是古堡的残酷,而是将要死在一个小人手中! 他走来走去,陡地瞥见那密密麻麻,快要盛开的花苞,心中猛地升起一团邪火,狂躁地燃烧起来,只想把这些无用的害人毒物都扯碎。 姬歌冲上去,将手伸到一朵花苞上,忽的猛然闪过一丝灵光,他的眼眸中爆出精芒。 “我整日躲在花房中,有女师震慑,他也绝不敢强闯进来,甚至……甚至日后我可以伺机借着女师的手杀了他!” 想到此,姬歌心中不安渐渐褪去,他对黑衣人的杀意已决,露出一个冷笑,盘膝坐下开始修炼体术。 第二日,他也没有按照黑衣人的威胁之言去那里,而是拿着木盆对着那些长势喜人的花骨朵泼洒着清水,他最近有个奇怪至极的感觉,似乎这四具红尸有了变化,但却什么都没有变。 姬歌摇摇头,将这个奇怪的想法抛出脑外,将水盆放下,坐下拿出怀中的匕首怔怔出神。 老爹在世的时候从未和自己提起过他的过去,而这匕首也一直尘封,如今想来,应该是他家族之物,莫亚在那场灭门浩劫下仅存的东西,老爹半生颠沛流离也始终伴在身旁,不曾遗落。 只是那天吞噬斐吉的奇异之感,无论他怎么尝试,再也没有出现过。 叹了一口气,姬歌睹物回忆到过去,他压下悲苦,不允许自己在这座堡里流露出一丝软弱,正待翻手将匕首收起来,陡地脖颈处一寒,他蓦然起身,看也不看,直接黑气袅袅出体,狠狠向后一划! “咝。”宛如毒蛇吐信,让突袭而来的那人下意识向后疾退。 那人立稳身形,脸上出现异色,对姬歌的反应略有惊讶,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袍上被划开的裂口,不怒反喜,眼中陡然出现一抹滔天的贪婪! “哈哈,果然是件宝贝!你怎么配拿它,还是归我吧。”黑衣人仰头狂笑,眼神越来越火热,能够轻易割裂自己坚比金铁的袍子,他愈加肯定匕首不是凡物,现在就在眼前自己唾手可得,他不禁喜上眉梢。 姬歌内心狂喊,冷汗如雨,浑身瞬间湿透,他没想到黑衣人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悄无声息的暗闯了进来,此时他纵有千万个念头,也根本改变不了命在人手的事实! 黑衣人眉宇不耐,抬手似随意地轻轻一挥,打出了一道暗紫色的光华倏然而至,轰在姬歌身上,让他登时之间胸前衣服碎裂,重重砸飞到墙壁上。 “咳咳……” 姬歌将墙壁砸出凹痕,身子颓然摔落在地上,只觉浑身气血乱窜,疼痛难忍,捂着胸口大口咳血。只是他的手依然死死攥紧了匕首,五指都有些发白。 黑衣人斜睨了一眼外面,静悄悄的有点动静都没有,他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在约定的那处等候多时,不见姬歌人来,被一个蚂蚁欺骗,不禁怒火中烧,杀意难以抑制,于是冒着霍尼东塔的震怒,偷偷闯了进来。 要强夺匕,且杀人! 见姬歌还兀自挣扎着想要站起,周身凝聚起微弱的黑气,他嗤笑一声,没有耐心再做纠缠,此时身在霍尼东塔的院子不可久拖,放弃了折磨姬歌的想法,决定立即结果了姬歌的性命。 “哼,这就是你骗我的代价!” 就在黑衣人身动化为残影的一刹那,忽然猛地花房门轰然敞开,一股怪风似自远方一路席卷而来,呜呜呼啸,让人头皮发麻,眼前蓦地昏暗,身心战栗。 眼前刺痛,黑衣人不得不顿下身子,伸手遮挡住眼睛。 “是不是我太久没有动手,久到你们都忘记了吗?”怪风散去,陡地化作一人,极高极瘦,脸色蜡黄,淡淡说道,声音透着无比的森然寒意,仿佛可以凝成冰霜,令人入坠冰窖。 她静静看着那神色突然变得惶恐的黑衣人,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黑衣人蓦然崩溃,眼眸中出现浓浓的惊惧之色,浑身颤抖如筛子一般,跪下连连叩首求饶:“霍尼……不,大人!求求你饶了我,我一时迷了心窍才会……” 女师不去看他,先是看了眼花圃的方向,她刚才来临怪风呼啸,也分神护住了那处,再转头望着还犹在咳血的姬歌,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姬歌手中紧紧攥着的匕首上,心中已然隐约明了。 “大人,我是为……”黑衣人哀求,见女师许久没有动手,还道是她在忌惮自己身后的人,于是胆气壮了几分,说出了一个名号。 “哧。” 女师没有多言,蜡黄色的脸上一缕金光一闪而没,轻轻伸出一只手指,一道细如发丝的赤光激射而出,在黑衣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倏尔洞穿了他的头颅。 “你……怎敢……” 话尚未说完,他的身躯便轰然倒了下去。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不由分说就杀了自己。 女师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漠然地望着姬歌,寒声道:“没死就给我起来!” 姬歌咬牙,一只手捂着胸口,拿着匕首的那只手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子。 女师突地手掌一招,姬歌顿觉一股无形的大力让他向前一个踉跄,险些要栽倒,回觉过来时,手中的匕首已然落入了女师的手中。 “我……”姬歌挣扎着走过去,脸色焦急,手伸了伸。如果女师想要拿走的话,他更加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女师淡淡瞥了他一眼,将他接下来的话咽回了肚子,她目光闪烁,拿着匕首在自己干瘦的手腕赫然一割! “呲啦!” 匕首割过肉身手腕居然发出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少顷,女师的手腕缓缓出现一抹极细的血痕绽开,但片刻间就愈合了,连疤都没有留下。 “咦?”女师略有奇色,似乎很是诧异,不过也仅仅只是诧异而已,转瞬即逝。 她冷冷地将匕首丢在姬歌的脚下,寒眸盯着姬歌,沉声发出警告:“你最近的动静倒是弄得越来越大,很得意嘛!以后给我老实点,花不久就要开了,此间不得踏出门半步,否则……” 女师冷哼一声,蓦然眸子中金光跃动,似要喷薄而出,刹那间仿佛凝固。姬歌身子陡然一紧,被莫名而来的巨力撞在了墙上,这一回骨骼似乎都要尽数碎裂,让他噗的喷出鲜血,急忙恭声道。 “小奴,不敢,小奴不敢!” “那样最好。” 女师转身丢下一蓬药草,脸色冷漠,看了看一旁黑衣人的尸身,面露嫌恶之色,将其拎起走出了花房。 明日两更 明日两更昨天网卡用完了还没凑够钱买····· 第一个悬念即将揭晓…… 。 。 。 。 (手机上发的,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到……” 第八十三章 生囚,死禁! 两年。 姬歌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整整两年。 女师似乎真的动怒了,对姬歌重重刑罚,两年来不允许他踏出花房半步,将他封闭在狭小的空间,禁止任何人出入,察尔也再没来过。 姬歌在这样渡过半年后,渐渐开始一日比一日焦躁,心中无端的猜测和孤独几乎快要将他逼疯。 他感觉自己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这种感觉无比真实,真实地让他做出了许多近乎疯狂一般的举动。 第一年里,他违反女师禁令,偷偷潜逃了四次! 明知道这会愈加触怒女师,可能被抓住即是死,他也逃不出这偌大的古堡,但姬歌还是这么做了,每一次姬歌被抓回来的时候,女师都会神色阴沉,将姬歌折磨至奄奄一息,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当心中的惊惶变成了身体上真真切切的无边痛苦,姬歌才能在喘息中稍稍平静。女师始终没有杀他,他对于女师来说还有用,这是姬歌最大的依仗和底牌,所以他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女师。 他甚至想让女师一怒之下杀了他,也好比这样一天一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未知的死亡,甚至是沦陷进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要好受得多。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也是姬歌第一次开始反抗女师,可惜两者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女师能够给予姬歌这样的自信,自然也能轻易剥夺。 姬歌的四次潜逃让女师出离了愤怒,她知道姬歌自恃的是自己还不能杀他,所以才敢如此触怒于她。在第四次姬歌被抓回来的时候,她蜡黄面孔上金光闪烁,蓦然一股庞然的冲击将姬歌浑身骨骼尽数碾成粉碎,甚至弯腰伸手从他的头颅中抽走了一道朦朦胧胧的灰白虚影。 “你喜欢逃,我就把你的骨头给捏碎,下一次就是你的魂灵!!哼,别妄想脱离我的掌控,安心做好我的……器皿!!” 她不担心姬歌会自尽,像姬歌这样贪生之人,对活着近乎是种执着一样的渴望,不会放弃一点希冀,而她一直在给姬歌那虚幻空洞的一点希冀。 姬歌落地后像一条无骨虫似的挣扎蠕动,嘴角血沫如涌泉,浑身肌体都崩裂出骇人的裂口,血浆与碎骨屑缓缓凝固成森白血痂,包裹在那些可怖的伤痕上。 饶是他心神再坚定,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惨叫,痛苦如滚滚怒潮将他淹没,几欲要死去。 这是姬歌最后一次试图逃走。 昏迷了不知多久,血痂已经将他和地面连成了一体,他才从炼狱中醒来,身边是女师丢下的药草渣滓。 自己没有死,姬歌咧开迸裂的嘴角笑了,簌簌落下血色的粉末,没有为什么,只是为了笑。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古堡里露出笑容,可是血痂将他的面孔覆盖,仿佛一张被戴上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黑瞳,狰狞如恶魔。 姬歌没有用女师留下的药草,在之后的整整一年里,他才慢慢在黑气流转下恢复过来,只是时常会涌上来一种莫由来的晕眩感,让他眼前出现模糊,虚弱至极。姬歌不知道女师从自己身体里抽离的那道灰白虚影是什么,只是蓦地感觉无比空洞,像身躯成了一个空壳,失却了什么根本的至秘之物。 女师还在他体内留下了东西作为惩戒,那是一道暗金色的光华,一注入体便蛰伏不可见,姬歌曾经尝试无数次用黑气探查那道光华的踪影,却始终找不到,仿佛消失了一般。 可是每隔一段时日,那道暗金色的光华便会显露且暴走,在他身体内左冲右撞,霸道无端,黑气一触之下就被击溃而散,让他体内的气血紊乱,甚至逆行,造成无与伦比的痛楚,直到黄昏才会逐渐蛰伏,等待着下一次的肆虐。 但也并非一无所获,之前姬歌问察尔当初的事情,察尔顾忌故而没有说,姬歌在最后一次逃出花房时,冒险潜入深院中一位奴从少年的屋子,摄住并且用血腥手段逼问出了自己心中想要知道的过去,以及那过去掩盖下那……血淋淋的真相! 当年初上古堡之际,女师向古堡讨要了数百名少年,聚在一起关在一个阴冷昏暗的屋子中进行了一场残酷的人体试药! 无食无水,几日过后,数百名少年只剩下不足三十名。当门被打开,阳光洒进来,照在一群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上,像是眷生的亡灵不愿离去,有的甚至嘴角还有嚼碎的,死者的皮肉。 讲到这里,那位少年奴从双眼紧闭,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梦魇,他也希望只是一场残酷的梦境会逐渐忘掉,可却再次被姬歌狠狠揭开了那道尘封,血肉模糊。他也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可是当姬歌逼着他去回忆的时候,那一幕幕恍若犹在眼前,密密麻麻尸体堆积的气息似乎还在缭绕,漆黑的屋子里生与死畸形的交织。 活下来的有四个很特殊的少年,他们的肤色呈现出诡异的粉红色泽,起先是身体上出现了一块块鲜艳的红斑,没过多久,就变得浑身病态般的潮红,众奴视若异类以为是染上了疫病,纷纷避而远之。 可女师的态度却很欢喜,甚至是狂喜,她将四个红人单独关在了一个小屋中,也就是现在的花房,每逢夜晚降临就会传出阵阵声嘶力竭的嚎叫,令人闻之心中发毛,不像是人声,反而像是某种兽类在绝望境地发出的**。 九日过后,四个红人变成了如今的四具红尸,似生似死,不生不死。 几具活死人女师却视作无比珍贵的瑰宝一般,躺放在花圃上,不允许出现半点差池,却有个倒霉鬼将其搬错,死于非命,才有了姬歌入主花房。 至于后面的事情,姬歌一点一点清晰地回忆起来,心中愈加肯定,不管是他被红尸传染,亦或是吸入了女师那时的甘甜芬芳。 自己身体上的的确确出现了和红尸一样的状况,女师却帮他消除了,但掌心却始终有一点殷红不曾消褪,且给他喂了诸多奇异的花朵,似是在催化什么,甚至当初要姬歌去食花在如今看来也只是女师计划中的一部分。 女师到底图谋什么,姬歌不知,可他却知道她要把自己变成和红尸一样的东西,一个器皿? 花房成了她给设下姬歌的牢笼,姬歌生为囚犯,死也要禁锢在躯壳里! 女师是要将他生生死死囚禁在狭小的地方,永世不得逃脱。 生囚,死禁! 姬歌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他开始摩挲匕首,希望能磨出原有的形状,包裹匕首的斑驳锈迹以肉眼不可见的微粒缓缓脱落。 昔日的花苞也在这两年内逐渐开花,姬歌没有选择只能吃下,距最后一朵花开后最后半年的时间,女师也再没有来过。 在一日,姬歌做了不知多少次的人体图后,黑气充盈四溢,浑身肌肉出现片刻的痉挛剧颤后,极限陡然来临,他想叫出声,可突然发现自己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或者说忘记了怎么说话。 两年时间的孤独让姬歌变得愈加沉默,面无表情甚至是木讷,若不是他还能思考,还能修炼,他甚至出现了自己已经变成第五具红尸的错觉。 此后,姬歌开始每日黄昏的时候对着花和尸说话,起初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后来渐渐有好转,半年来,他摩挲着匕首的锈壳,断断续续对着它们说了很多,自己的血仇,疑惑,恐惧……到最后姬歌开始回忆小时候和驴皮儿的玩耍,还有年少破碎的那些瑰丽的梦。 花与尸始终默然,它们不解风情,却懂得倾听。 第八十四章 镇压 “驴皮儿从小就胆小怕事,只有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胆子大上一点,不过它总是能在草丛里钻来钻去,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吃的。 我记得有一次它从山脚下扒出来一个个红彤彤的怪果子,长得和小人似的,不过却芬香得让人流口水。那次我俩忍不住就吞下去了,谁知道之后昏睡了几天几夜,差点死过去,老爹把我们骂个狗血淋头,驴皮儿也自此落下个嗜睡的怪毛病……” 一日黄昏后,姬歌坐在花圃旁,手摩挲着锈迹斑驳的匕首,两眼出神,脸上流露出一丝少年人的柔软,喃喃着怔怔出声,时不时嘴角会上扬几分。 这半年来,他每日回忆最多的就是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个姬歌儿背着驴皮儿满山跑的时光。 只是一想到那只小小的绿皮狗儿如今正在孤苦伶仃的流浪,不知道漂泊在何方,姬歌心头就隐隐刺痛。 他不担心驴皮儿会饿肚子,驴皮儿总会找到东西填饱滚圆的小腹,只是没了自己的撑腰,以它怯弱的性子肯定会备受欺负…… 姬歌默然,低下头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他陡地望见有一具红尸的眼皮微微抖动了下,不禁眼瞳猛然一缩,惊骇难言。 但下一刹,他就变了颜色。 身体里从隐秘的无数角落中骤然汹涌而出一股撕扯般的巨力,凝成道暗金色的光华,始一出现,就像是见到血腥的猛兽,在姬歌身体内左冲右突,横行无忌,让姬歌痛苦地佝偻下身子,重重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 姬歌五官扭曲在一起,面色狰狞,血液上涌,脸上呈现出隐隐发紫的色泽,惨嚎着在地上翻滚,不断将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砰砰!” 姬歌咬牙切齿,眼睛怒睁,透着浓浓的恨意,牙根都渗出了鲜血。这样的痛苦每经历一次,就像死去过一次般,身心都为之战栗。 他重重紧握拳头砸在地面上,咯咔声中地面都被打得碎成裂隙,如这狭小的花房也在和他经历同样的痛苦,簌簌颤抖着。 姬歌尚不成气候的黑气无法对女师埋下的暗金色光芒造成丝毫威胁,只能将痛苦与怨恨借由此通通发泄出来,让自己身上的痛苦更深! 他咬牙让自己在痛苦中保持着清醒,不昏过去,要自己牢牢记住这般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暗金色的光芒似乎肆虐够了,在将姬歌身体破坏的差不多时,才如来的时候一般如潮水般倏然褪去,消失无踪。 姬歌躺在地上,胸口起伏剧烈起伏,重重喘息着,汗水从紧绷的筋肉中如小溪渗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待暗金色光华消失之后,黑气缓缓流溢出来,潺潺淌在肆虐过后狼藉的体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那恐怖的创痕。 恢复了一丝气力,姬歌强撑着身子靠做在墙上,心有余悸,两臂还在兀自微微颤着。 姬歌面无表情,近乎平静,只是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往常都是每隔十多天这暗金色的光芒才会出现一次,从晨时持续到黄昏,让他在痛楚中昏过去,又再一次醒过来,反复数次,如炼狱般不得解脱。 可现在这道光华似乎失去主人控制太久了,变得愈加躁动,稍有不慎,便会暴动而出。近些日子以来出现的时间虽然短促,却越来越频繁,甚至姬歌在睡梦中都会被痛楚惊醒。 黑气恢复的速度已然跟不上这暗金色光华破坏的了,女师半年来都没有露过面,这让他心中渐渐生出忧惧,怕是再不过多少天,到自己身体彻底不堪承受的时候,一年以来堆积的隐患暗伤就会轰然席卷而来,不可阻挡地将他的身躯完全摧毁掉。 但让姬歌皱眉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他在暗金色光华出现前一刹眼中看到的那一幕,红尸抖动了一下眼皮! 即使那刻姬歌眼中有泪光闪烁,略有模糊,可他敢笃定自己确确实实看到了!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一个不饮不食,自己探过没有鼻息,照理说已经“死去”有三年的冰凉尸体居然还有着细微的反应,再加上之前自己种种异样的感觉,这具尸体还没有死透! 姬歌还记得这具尸体也就是当年那个少年误搬的那一具,当初也是有着微小的动作,昭示着他还没有死去,可距现在足足三年了,他竟还保留着那一丝生机。 它的灵魂是如此眷恋着生者的世界不肯离去,还是被禁锢在躯壳中不得释放? 姬歌凝眸紧紧盯着面前这具肤色潮红的尸体,确切的来说是一个活死人,许久许久,红尸静静躺在花圃上,透出诡异的安宁,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之前只是姬歌瞬间出现的错觉。 姬歌沉默少顷,有些失望地微叹了一口气,在这狭小屋子里朝夕相对了这么久,红尸再诡异他也已经习惯了,反倒是隐隐期盼红尸能够醒过来,向他询问女师当年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姬歌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既然这一具红尸未亡,那其他三具必定也没有死,只是女师要得不是他们和自己的性命,加上那一次似乎是失言般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器皿!” 她到底怀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目的,器皿?是为了装什么,还是为了饲养什么…… 就在姬歌感觉眼前思路越来越清晰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让他悚然一惊,随后是身心都阵阵发寒。 女师,时隔一年终于来了! “怎么,又发作了吗?哼,这样的痛苦只是让你长长记性,暂且留下了你的命,总好过剥骨抽筋做我的化肥吧。” 姬歌猛地转过头,拘谨地弯下身子行礼,一副惶恐的样子,声音干涩沙哑,如很久没有开过口,而更多是他摩擦嗓子逼出来的。 “小奴不敢,小奴真的知错了!当年我是昏了脑袋才敢冒犯讲师,这一年的刑罚让小奴痛不欲生,求讲师收回刑罚让小奴解脱,要小奴做什么都愿意做!” 姬歌跪在地上,不住的磕着头,砰砰作响,想求女师收回那道暗金色光华,不然的话,他的身子也的确支撑不下去了。 方才转身刹那短暂的一眼,他看到女师的脸色冷然,依旧是那蜡黄色的面目,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眸冰寒却隐隐有些黯淡,露出一丝姬歌认为在她身上不该存在的憔悴之色。 女师斜睨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眼神凌厉像两只刀子直直插进了姬歌的目中,让他顿觉刺痛,闭上眼竟流下两道血水交加的泪痕。 “别惺惺作态了,你心里想什么,我全都知道。只要你再也不违背我的意愿,我也不管你在外做什么。 至于我赐下的刑罚,不好受是吧,最近是不是越来越频繁了,哼!” 女师的脾气比之以前越来越古怪,姬歌稍有不对便会勃然大怒,往日神经质般的喜怒无常,如今也变成隐藏着疯狂的冰冷面孔,整个人气势愈加凌厉,咄咄逼人,令姬歌透不过气来。 两年前,古堡的一位黑衣人死了,古堡中却如石沉大海一点波澜都没有起,没有人去追究为什么陈尸堂的主人为什么会死在一个花奴的房中,但他死的地方是霍尼东塔的地盘那就足够了。 女师镇下了这一切,而对古堡外界的宣称是:有些人想越界就该死! 黑衣人背后的身影一直沉默,选择了就此揭过,不管他知不知道黑衣人的贪心,有没有指使之意,但为此触怒一个疯子,实在不值。活得越久,就越珍惜羽翼。 “好,要做什么都可以,那现在就给我滚!” 女师忽的两眉倒竖,莫由来的一怒,挥手将姬歌击飞出十丈远,重重摔在地上。 姬歌压下体内翻滚的气血,嘴角流下鲜血,捂着胸口缓缓站起身子。刚刚女师出手的一际打入了一道光芒进入他的体内,不过姬歌并没有感觉原来的暗金色光华消失了,女师仅仅为他将暗金光华镇压了而已,蛰伏到更深处而没有剔除祸源。 说到底,两人隐隐已经撕破了脸皮,她始终没有对姬歌放心,而是留了一手。 “滚!!今日不许归来,如若敢踏入花房半步,我就再给你注入十道,百道的刑罚!” 第八十五章 两年故人颜 后崖,老林。 黄昏已落,日光微暝,一轮新月悄然露出了痕迹,林中树枝映在地上影影绰绰,一片静谧,连蛙虫的鸣叫声都没有。 姬歌靠在一株树后,眼睛明亮,仰头望着黯淡的天穹上泅开的巨大阴影,怔怔出神。 有风拂过,呼吸着清冷沁骨的气息,姬歌不禁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恍若已过了许多年般,由心底感到疲倦漫上来,仿佛苍老了很多。 两年的囚禁,姬歌被困在小小花房中不得自由,这对于一个少年来说不啻于是世上最残忍可怕的极刑。 姬歌实在是乏了,没有去想女师为何在今日将他赶出,且又不准他回去,只是静静靠在树上,两眼合上,随着夜幕的缓缓降临,心也逐渐宁静下来。 陡然,姬歌睁开了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将身子尽数藏在树后的黑暗中。 他学着当初在丘谷之时老猎头的呼吸方法,按着莫名的节奏,双眼微阖慢慢地一呼一吸,身体也随之自然而然地一缩一放。 整个人蓦地与周遭奇妙地交融在一起,仿佛化作了一片轻羽,又似是一块磐石,若不是亲眼所见姬歌就在那里,必会不自觉忽略了他的存在。 夜,寂静无声,甚至透出丝丝凄清,但很快这寂静就被打破了。 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一处草丛中骤然掠出两人的身影,似在追赶,又像是在缠斗,纠结在一起,难舍难分。 “来了。“ 姬歌的气息愈发悠长,心中默念,并没有侧目去看,仍旧是靠在树上,背对着两人。但仿佛后背上长着两只眼睛一般,姬歌借着这山头徐徐吹拂的夜风将周围一切都收之眼底,甚至比以往用肉眼看得更加清晰,印在心头。 两人都是堡中的少年,拳脚来往间黑气四溢,呼啸生风,每一击都不比当年的姬歌弱。 姬歌不知道的是在他被囚两年中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西殿的课业重新开始,古堡每日里都会有无数场争斗,不指生死,却都是全力以赴,血光频现。 究之缘由,不过是围绕第一序列之上的排位罢了,这丝毫不比当初的死亡令人恐惧,甚至残酷程度犹有过之。 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在序列上的位置,亦或者是没有登上,排名越低,就意味着距离淘汰就越近,而在古堡淘汰即是死亡,仿佛像是一只不可抗拒的无形大手,将他们推到深渊前,鼻翼都甚至能嗅到那声声将死者冰冷的喘息,更叫他们不安与惶恐。 只有一步步踩着无数人的头颅而上,才能堆积成一条脱离深渊的狭路。 第一序列上也只有那寥寥数十个名字。 黑衣人死后,堡中像只是死了一位奴才,无足轻重,未掀起半点波澜。 但姬歌被禁足花房,如同牢犯,除了院中几位临近的奴从知晓姬歌的近况,所有人都忘却了两年前那个斩杀乌迪的花奴,认为他已如堡里最寻常的一样默默死去了,被抛落下后崖,就连察尔也难以确定他的生死。 甚至有的时候,那些奴从在深院里呆着无聊了,看着那没有一丝声音发出的阴暗小屋,也涌上一股里面的人已经永远沉眠了的错觉,一如昔日的“它们”。 于是姬歌在第一序列上的第六位一直都没有变化,似是一个禁区,但所有人都明了那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位置而已,前七位只有六位是活人。 “嘎嚓!” 两人兔起鹘落,都快到了极致,从树梢上飘下,劲风呼啸,交手中脆响不绝折断了不少树干、枝叶,簌簌掉落。 “嘭!” 两人又是拳拳相撞,却从中爆发出剧烈的波动,轰然散开,一道道黑气弥漫,又在咯嘣声中截断了身旁的树木。 二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出几丈,四目相视冷冷对峙了许久,刚才的交锋并没有撼动他们分毫,气血翻腾中,黑气在周身隐隐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愈加强盛起来,可一直没有再动手。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浑身肌肉高高鼓起的人忽的一笑,周身的气势陡然消散而去,黑气也尽数敛入了体内。 他长着一张平凡的面孔,甚至有些粗糙,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和善,甚至有几分憨意,只是他的两只眼睛闪烁间透着精光,再加上之前的浑厚黑气,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哈哈,能在序列上占据第三位这么久,你果然不是只有虚名,我即使是倾尽全力之下,也不敢说有一定的把握能够赢你!” 他笑了笑,左手握住右臂的手腕转动了几下,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姬歌在心中轻咦了一声,气息微有波动,扭头望去。 此人的右手竟然是自小臂处似乎被截断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换上了一只铁肢,整个铁臂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色泽,其上平滑没有一丝割痕,仅仅是转动了几下便透出一股慑人的气机,让人望而生寒。 姬歌看着那只铁臂,心中对他的身份已有了猜测。 那人望着余下那人的眼眸,心中不禁一凛,错开目光,心中疑惑却像是无意似的笑着说道:“你这鬼眼睛,倒可真是厉害!” “不过既然打又赢不了你,那还不如不打,第三位还是你的。今天,就这样吧!” 余下的那人一头银发在月芒下交相辉映,如披上去一般,五官比起两年前愈加深刻冷峻,脱去了青稚,银眸明亮而凌厉,目光如两把刀子般锋锐,寒意逼人,令人心生凛然,几乎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银色的发丝在眼前拂动,他冷冷地盯着那人,目光却落在了那只铁臂上,语气冷漠,反唇讥问道:“怎么,这样就想结束吗?” 他抬起银眸看着那人的面庞,气势愈发凌厉,但没有继续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冷哼了一声。 这一架可不是想打就打,想不打就不打的! 姬歌在看到他的身影的时候就认出了他,在他抬起脸庞时,心里才笃定此人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明亮的银眸中还能依稀找到当初真挚和关切的影子。 察尔! 两年未见,察尔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稚气,眉眼也长开了,如天神般俊美,以前还比姬歌略矮一点,如今已和他一般高了,只是他似乎变得冷漠了许多,话也少了,那双眼瞳凌厉的让姬歌泛上陌生的感觉。 明知道他已经不是两年前的他了,姬歌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默问,他真的是否,还是那个他吗? 那人望着察尔咄咄逼人的眼神,皱起了眉头,还是不敢相信,神色间隐有挣扎,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妥协说道:“好,我答应你。” “如果你真的要和那个人为敌,甚至是动手,我会帮你一次。” 察尔的凌厉渐渐收敛了一些,但还是有些迫人,那人似乎是觉得有许些难受,便无奈地苦笑了两声,纵身几个起落中离开了此地,消失在黑暗中。 临走之前,他似是有意无意地朝姬歌所藏身的树周围瞥了一眼。 察尔望着他离去,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红印,又转身望着姬歌的方向,也没有点破,只是蓦然涌来一点莫名的感觉让他皱起了眉头,摇摇头也动身离开了这里。 身影拉长成一条线,倏尔朝着老林子的深处疾速掠去,他一直住在那里。 姬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将头靠在树上,眼神一黯,缓缓将眼睛闭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夜,林间又被静谧所笼罩,雾气袅袅升起,氤氤氲氲缭绕在枝桠上,月被乌云盖住,晦暗不明,姬歌身后有两点玫瑰色的光芒突兀亮起,一闪而灭。 姬歌蜷缩在树下,衣服上有些许潮湿之意,浑身紧绷的肌肉渐渐松下,偏向暗处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眉梢上滴落下一颗夜露。 第八十六章 还记得黑奴吗 姬歌如约一天没有回去,只是在老林僻静处静静呆着,神情恍惚,双眼中闪烁着追忆,在孤独年岁的沉淀中桀骜生长。 苦难既然杀不死他,那只会让他蜕变的愈加强大。 朝阳升起,一缕晨曦穿过枝叶隙间投下,把昨夜结上的露珠映射出七彩缤纷的光点,照在姬歌的瞳中,一片明黄。 已是第二日,但姬歌仍没有动身,而是坐起身子微微阖目,让黑气在体内随着万物苏醒中缓缓流转,顿时一夜的倦意尽消。 昨夜他睡得也并不安稳,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冷漠如霜的气息一闪而逝却让他后背发寒,猜测中再加上此地居住之人并不多,在姬歌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他摇了摇头,暂时将一切都放下,一心沉浸在黑气的体会中。 待到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日上枝头,倏尔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姬歌缓缓吐出一口气,暗暗算了一下,没有贪恋外界虚幻的自由,决定回去。他不知道昨日女师要避开他的耳目做些什么,但现在这个时候女师应该也早已经离开了花房。 姬歌身形轻盈,几个起落间便来到了深院,在穿过那道幽长的走廊之时,不知怎的,他的心中忽然感到一丝强烈的不安,眼前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正在等待着将他吞没,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眼神闪烁间,脚步并没有停顿,姬歌穿过走廊,来到了花房门前。 昨日黄昏姬歌被赶出花房之时,并没有一个人看到,故而当院中有三三两两的其他奴从看到他从外归来,眉宇中都带有一抹浓浓的诧异,相互看了看,对姬歌没有被锁在屋中生死不明而是不知何时去了外疑惑不已。 一年前姬歌的数次潜逃违了女师之大禁,让其勃然震怒,使得他们都惊惶不已,没想到偃旗息鼓了一番时日,这花奴竟又逃了出去。 外界所有人都默认为花奴已死,可万没想到他居然就在外面,不知多久了,可此次看来,他竟是自己回来而非被抓回,在几奴心中无异于是自寻死路,不禁疑惑更深。 对于众奴奇异的眼神姬歌视若不见,径直走到了花房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推门而入。 “回来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女师居然还在屋中,蹲下身子背对着他,采撷下一片花叶,淡淡开口。 “是,是,小奴回来了。” 姬歌连忙将震惊掩饰下去,立在一旁,恭声说道。 “咔。” 女师折断一根花茎,断裂处有汁液泌出,泛出一股酸涩刺鼻的味道,瞬间就弥漫在屋中。 在姬歌心中忐忑之际,女师缓缓起起身子,转过来看向姬歌,蜡黄色的面庞上神色冷漠,只是眉宇间略有一抹淡淡的疲倦,眼底流露出丝丝难以抑制的失望之色。 即使在两年里姬歌长高了不少,可她极高极瘦的单薄身躯还是足以俯视他,姬歌低下头去,似承受不住她的目光,让女师看起来愈加凌人。 姬歌呼吸愈加粗重,胸口发闷,在女师压迫性的威压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宛如一个诱因,将被女师抽走了一道莫名的虚影后时常会出现的昏眩引出,让他眼前发黑,女师的身影都开始有些模糊起来。 姬歌脸上的肤色呈现出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让他看起来有些羸弱,而此刻愈加煞白,没有了一丝血色。 “哼!” 女师冷哼一声,似迁怒于姬歌,将怒火通通发泄在了他的身上,姬歌体内那道蛰伏的暗金光华随着那声冷哼蓦然涌窜出来,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让他的痛苦中佝偻下身子,惨叫着倒在地上翻滚。 直到姬歌满头大汗,嘴唇都咬出鲜血时,女师才一念之下将暗金光华散去。 她丢下了一蓬药草后,刚准备离去,忽的想起了什么顿住身子,望下地下瘫软的姬歌,神色诡秘难明,淡淡说道。 “你,可还记得黑奴?” “黑奴?”姬歌挣扎着想要爬起,闻言抬起头,瞳孔微张,神色略有茫然,不知道女师为何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个很久就该死去的人。 女师神色淡漠,看着姬歌茫然的双眼便知道被自己囚了两年的他不可能知道几日前在秘殿发生的奇诡。 拂袖离去,在出门前的一刹,她转过头,脸颊偏向暗处,嘴唇开合说出了一句话。 “他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东西,身上有些……逃离了这里。” 不等姬歌听清楚,女师便重重关上了门,最后一丝缝隙里传出她的话语。 “好好看着它们,有什么异状,立即禀告我。” 女师口中的“它们”不知指的是花,还是那几具红尸。 随后的几日里,姬歌依旧没有服用女师的药草,而是仅仅靠着黑气缓慢的调养伤势。女师留下的所有东西都叫他不安,尤其是在此次回来后,这种不安愈发明显,强烈得让姬歌不得不慎重以对。 单凭黑气,虽然缓慢,但胜在一个心安。 几日中,姬歌除了养伤,便一直在思索女师说的莫名其妙的话语。 黑奴姬歌当然记得,即使是那张黝黑的面孔已经模糊,隐隐有些想不起来了,但他刚入花房时不友善的话语,和上门索要血菱碎片的猖狂气焰似还在眼前。 最重要的是,就在那一日与二奴战后,姬歌体内的黑气第一次涌出体外,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此后黑奴似是死了,另一个尸奴也再也没有见过,女师也曾为此事上门,当初还以为是要自己偿命,后来却只是赞赏,而如今为何又旧事重提,还说了些不清不楚的话。 黑奴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若真是死了,那除了尸体还能变成什么,还有身上似乎有些莫名的东西逃出了古堡,他生的时候尚没有一丝可能逃出,那死后发生了什么异变吗? 姬歌努力的回忆,只仿佛依稀间抓到了一些重点,可左思右想下又不对,只好作罢,将此事抛出了脑外。 自己的性命都握在人手,女师居心叵测,他何必去想别人。 眼前应该思考的是自己的处境,女师要他好好看管,姬歌笃定她的意思不是这花,而是尸! 红尸的诡异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察觉到了,在夜阑人静之时,姬歌总是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在有一个古老而沉静的灵魂正透过眼睑静静看着他,看着他的一切。 姬歌无数次否定这种感觉,可却愈发真实起来,而上一次看到红尸动了一下眼皮,更是让他惊骇中确定了自己的感觉。 红尸,没有死!而是以某种奇异的形式沉睡,现在似乎到了苏醒过来的时候。 女师昨日秘密做了什么,那抹疲倦是如此真切,还有失望,她失望的是什么? 对于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女师,姬歌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冒着被女师发现的可怕后果隐瞒,他想等红尸醒来,问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女师怀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毕竟只有这四具不知生死的红尸亲身经历,知道当初的一切被锁在这个狭小屋子里九日发生的一切。 姬歌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与他生死攸关,也将隐隐成为他对抗女师的一个底牌。 他再也不想像这样身不由己地被囚禁至死,他还有着仇人在外要去杀! 第八十七章 红尸开口! 自女师离去后七日,一直相安无事,仿佛女师只是做了些徒劳的无用之举而已,花房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分毫变化。 甚至连姬歌体内的暗金光华也似蛰伏至了深处,陷入了沉眠一般没有再发作过,让姬歌稍稍有了喘息之机。 红尸仍旧是静静躺在花圃中,如四座石雕,鲜艳欲滴的潮红肤色一如往昔,没有一丝异状,仿佛姬歌当日亲眼所见真的只是错觉。 姬歌心中百味陈杂,有恐惧也有期待,若红尸真的苏醒是好是坏还尚未可知。可日升月落,时间流逝中还是难免有些失望,逐渐对红尸的关注淡了不少,整日里埋头苦修,对外界所谓第一序列的变更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他是一个命悬在刀刃上的人,哪里会有兴致去理会那些。 不过倒是院中有其中一位奴从在上次目睹姬歌从外归来后,将消息悄悄泄了出去,在堡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之间人人都知晓了第一序列第六位的主人还在,花奴未死! 有人暗地里摩拳擦掌准备出面挑战姬歌,将其击败后取而代之,可惜花奴躲在女师的院中,没有人敢贸贸然闯入。而更多人的是在冷眼旁观,没有进过深院,在女师的封口下奴从们都含糊其辞,外人根本不知晓姬歌是被女师囚禁,兀自不相信姬歌还活着。 毕竟今非昔比,一个已经消失两年的人,而两年时间足够发生许多变化了,即使是姬歌还活着,能不能保住序列之位还是个问题。 在他们看来,就算姬歌还活着,可像是一个懦夫苟且龟缩在三寸方圆的深院里,乞求着女师的庇佑偷生,不敢在外抛头露面,已经失却了锐气,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之分。 他人心中的种种,姬歌久被封锁在屋中不知,与他毫无干系,且就算知晓了,姬歌也只会漠然以对。 姬歌重重吁出一口气,大汗淋漓,停下人体图的修炼,又已是黄昏时分了。 他浑身颤栗的筋肉渐渐平复下来,弯下身子咬牙将极限熬了过去,蓦然涌上一股悸动,让他眼前一空,头也有些昏迷之意。 只是不知是堪破极限的后患,还是那次女师抽走了一道灰蒙蒙的虚影所致。 姬歌缓缓合上了双目,身子匍匐下去,心中忽的闪过一个身影,让他想起了什么往事。 但仅只是片刻,姬歌便加重了呼吸,黑气一念即出自四肢百骸中如雨后洪潮般汹涌而出,在身体里翻腾着流转不息,一股沛然之力蓦然充盈在姬歌的心头。 姬歌一拍地坐起身躯,两眼猛地睁开,爆出一团似要夺眶而出的炽盛精光,跃动中有喷薄之势,周身的黑气腾腾。 蓦然间,仿佛是升华般,姬歌感觉似乎突破了什么桎梏,身心一轻,眼前的景象变得愈加明朗,窗缝间夕阳洒落,似连嫩绿花叶上一条条微小的纹络都清晰可见,顿有一股尘尽光生之感。 饶是姬歌心神坚定,也不禁有些沉溺在了其中。 倏尔,姬歌忽然莫由来的感觉到了什么,让他清醒了过来,皱了皱眉。 这种感觉说不清楚,却如征兆一般在告诉他什么。 姬歌眉头越皱越紧,半晌才放下,眼神中若有所思。 残阳落尽,夜幕笼罩了骷髅古堡,可是在某一处秘地却烛火不灭,密密麻麻焰光通明宛如白日,但这一切被大手遮蔽,姬歌当然不知。 这一夜里,他在黄昏时那股莫又来的感觉中似察觉到了丝丝缕缕,心中惴惴不安,辗转反侧许久也始终未能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在姬歌半梦半醒中,忽然隐隐约约间耳畔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低沉悠长,宛如吟唱,而所在之处似离他不远,就在这……午夜花房中传出。 “在那段……遗失的岁月中 荆棘的烈焰在最深沉的黑暗中熊熊摇曳 冰霜永结……余烬…… 莽荒……熔岩喷薄 一头的……魔灵 山窟 昏黄的天空中魔龙飞舞 冰冷的世界碎片 …… 有王崛起,有火焰……重燃 预言……” 这宛如吟唱的低沉之声徐徐道来,在万籁俱静的夜晚中却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种安宁之意,仿佛是古老遗留般,让姬歌在昏瞑中找到了自己命运的……归宿。 不是一遍,而是反复几遍的在吟唱着,仿佛永远也不会厌倦,起初还有些干涩停顿,断断续续,似乎有一个小孩在记忆中寻觅着支离破碎的碎片拼凑,到后面渐渐的愈发清晰,如那碎片被放回了该放的地方。 姬歌头脑有些浑噩不明,听着这吟唱声感受到了久违的安详,将他包裹,让他在朦胧中想起了老爹幼时在床边对他和驴皮儿说故事的画面。 姬歌第一次慢慢地放下了所有一切背负的,让他疲累的东西,回到了那个爱做梦的小厮时,他感到无与伦比的轻松与快活。 他越睡越沉。 但猛然一个灵光闪烁的刹那,姬歌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这绝对不是做梦!!” 姬歌起先以为是在做梦,可是他忽的想起了自己再也不会做那些奇异的梦了,那么现在自己听到的是…… 姬歌的眼睛暴睁,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无端的恐惧,那个声音在自己躺着的背后依然在低声幽幽地吟唱,而屋中除了自己就只有花和尸,那到底是谁?是谁! 姬歌躺着的身躯开始簌簌发抖,这是发自心底深处中不可抑制的害怕,是自古以来代代骨血中传承着的,生者对亡者世界的深深畏惧。 姬歌伸手摸到枕头下藏着的一个鼓起的形状,凉意刺骨,冰冷滑腻的金属手感让姬歌心稍安,他死死攥住匕首,指节都发白了。 姬歌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去跃下,手执匕首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幕。 从屋顶上斜斜泻下一道皎白的月光,丝丝缕缕缠绕成柱,斑驳交错,映照得静谧的花房愈加凄清,宛如不是生地。 花叶沐浴在月华下,欢快地微微摇曳,流淌着似要滴落下来。 只是一眼,姬歌心中便“咯噔”一声,只觉一股凉气从脚板下涌上了头颅,悚然中无一处不发寒。 这一夜,姬歌即使是许多年后也无法忘却,如同烙印。 花圃上躺着的四具红尸,其中一具睁开了眼! 是一双无法形容的眼瞳,一双梦魇般的荧红之瞳,带着惑乱之意,只是一眼便让姬歌的魂灵似要溃散开来,彻底瓦解消泯! 红尸的脸上突然出现挣扎之色,梦魇般的荧红之瞳闭上又睁开,幽幽的声音渐渐低沉直至寂然,只是他的嘴唇始终在开合。 仿佛在瞬息间,这双眼瞳中有两个灵魂交替了无数次。 最后一次闭目,红尸缓缓睁开眼瞳,没有了那惑乱之意,使得姬歌魂灵中的战栗顿时烟消云散。 红尸眨了眨眼,他的面容三年里仿佛被凝固了岁月没有丝毫改变,柔和的少年人眼眸中流露出一抹真诚的善意。 “我叫艾金。” 他认真说道,眼神诚挚,脸庞微微抖动,想要笑可是肌肤早已经僵硬。 第八十八章 艾金 “我叫艾金。” 寂静的深夜里,花房中红尸睁开荧红之瞳,对姬歌认真说道,声音不大,嘶哑低微,还有许久未开口的干涩,落在姬歌耳中却如月华悄然沁入心头。 这是姬歌与艾金的第一次相见,如梦似幻,带着冰冷的真实恐惧。 上溯蒙昧,此前此后无数年间,宿命遮蔽,生者与亡者穿过世界的桎梏对视了一眼。 姬歌惊骇莫名的心渐渐安宁下来,这是个少年的声音,还带着青稚味,他的眼瞳纵是惑乱诡异,但此时在他的眼神中只有真挚与……茫然。 这个他看了整整三年,朝夕相对,不甘死去的尸体,由陌生到熟悉,仿佛融为了自己成长的一部分,默然无语,唯有静静倾听,姬歌向花上仿佛沉睡的他从未有过的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姬歌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他……从始至终也没有看它一眼,对姬歌最初因恐惧而生的狰狞恶意视若不见,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姬歌眼眸的最深的柔软处。 “你好,姬歌儿,我是艾金。” 红尸或者说艾金的脸上尝试了无数次,终是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在沉睡的时候似在冥冥天外中传来一个声音,伴着渡过在那最深沉的如渊黑暗中随波逐流身不由己的时光,诉说着和他一样或不一样的还能任性幻想的孩童时候。 一样美好,一样有着无比向往的……瑰丽的梦。 碎梦斑驳,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了,但他看着姬歌,轻轻说出了那个沦陷在恐慌、仇恨,怨毒泥沼里变得暴戾的痛苦灵魂的名字。 姬歌手中的匕首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许久才向他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开口。 “你好,艾金。我……是姬歌!”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姬歌话语中的细小区别,艾金笑意从眼瞳中溢出来,为自己多了一个朋友而无比单纯的欣喜。 艾金想要坐起身子,对自身的状况还不是很习惯,试了很多次,可手脚身躯都不听使唤,让他眼神一黯难掩沮丧,他睁开双眼,怔怔出神。 “你,你不要急,躺了三年,难免身体会有些迟钝,过几天也许就好了。” 姬歌上前,伸出手想要扶起他,可是看了他空洞的双眼,心中一阵酸涩,轻轻坐在了花圃旁。 两人安静的一躺一坐,一如往昔,姬歌听到他低声的喃喃,似每吐出一个字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三年……已经,三年了吗?” “三年。” 艾金一个人自问自答,两眼蓦然变得越来越空洞,似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 “姬歌。”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喊了声姬歌的名字,荧红的眼瞳一亮,让夜里花房光芒都似在飘摇了一刹。 “姬歌你说,我,死了吗?” 艾金精神微振,一扫萎靡,向姬歌问道,两只眼瞳清亮,紧紧望着姬歌的眼睛,似在焦灼的等待着姬歌的一个肯定。 姬歌觉得心中一窒,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仿佛有东西堵在了喉间,蓦然失言。 艾金的眼瞳迅速黯淡下去,阖目中脸上的神采彻底失去,像是已经听到了姬歌和自己内心的……答案。 “你……你应该是没死……你看,你还有呼吸,有体温……” 姬歌心中一紧,想安慰艾金,可惜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嘴巴略显笨拙,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什么可以说服他相信自己活着的理由。 艾金空洞的眼瞳中漫上深深的迷茫,眉宇间闪过一丝痛苦,对姬歌强笑了笑,沉声说道:“其实我早就明白了……” “我早就应该明白的,应该想明白的。我死了,死了很久了,只是……一直不愿,不敢承认而已……” “呵呵,哪里会有一个活人会滴水未进,不饮不食,平白睡了三年……” “我根本就没有体温,只有从心到身的冰冷。” 艾金对姬歌笑了笑,偏过头去看一旁还在兀自沉睡的余下三具红尸,月光朦胧,让姬歌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其实,你心里也知道,你也以为我死了,才会对默然的我说这么多的吧……相比他们而言,苏醒的我只是一个不甘心的执念作祟罢了而已。” “早在三年前,花毒一口一口蚕食将我们吞噬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他们一同,死了!” 起初艾金的声音有些低沉,到最后越来越清晰,面目偏在姬歌看不到的暗处,近乎冷酷的说出了自己的结局。 姬歌的心都在颤抖,脸色发白,却什么也说不出,仿佛死去的那一个是他。 “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我凭借毒种里的……还能假活一段时间,就会好好珍惜。” “你也要活下去,带上我的那份。” 艾金偏过头来,笑得像是释怀,好似是他在安慰姬歌一般。 天穹幽邃,月暗星稀,像是一只巨大的瞳孔俯瞰着大地。 夜色愈发浓厚起来,黑暗像乌云沉沉往下压去,仿佛也知晓了什么触犯生者禁忌的存在,将最后一缕月光蒙上,消泯了世间一切可以照亮的光。 黎明之前,总是最深的黑暗。 黑暗中,狭小的花房里时而两个声音传出,直至曙光破晓。幸好此时院中的其他奴从都入梦了,否则听到花房中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响起,必会惊骇的不能自已。 这一夜,两个初识的少年像是许久未曾见面的老友,姬歌和艾金彻夜交谈,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一宿无眠。 对于艾金来说,一个少年在古堡杀死他之前最后的时光里,三年,他睡得足够久了。 艾金与姬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就是当年被误搬到陈尸堂的那一具,被姬歌搬回深院,当时就是他沉睡前最后一个画面。 若不是被一个倒霉鬼当做尸体误搬的他,就不会有抛尸的姬歌被女师看中,入主了花房又埋下相同的祸种。 同病相怜,只是一个不生不死睡下了三年,另一个也即将成为下一个……毒种的器皿! 关于姬歌的故事,艾金在他半年来絮絮叨叨的讲述中得知了一切,而艾金也向姬歌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他原本生活在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只是有一天他去山上疯玩的时候遇见了一个黑衣人,面目早已经模糊,可当时他许诺的话语在艾金眸光明灭中似还历历在目。 “你,想不想拥有力量?” 落在艾金小小的心中像是恶魔的**般,不可抗拒。 于是,艾金为了一个诺言跟着黑衣人的身影背井离乡出走,走了很远很远,身边多了很多很多和他同样年龄的半大孩子,才渐渐明白过来不对,可他仍旧没有吭声,直到有许多孩子在半路上妄图逃走而被杀掉,他也没有想要离开。 直到上了这座骷髅古堡,阴冷的人心,如草芥般的生命,他知道自己受骗了,只是没有想到骗走的不仅是他三年岁月,还有沦为器皿饲养的……躯壳。 有时候,在和姬歌说话间,艾金总会忽然怔怔出神一阵子,嘴唇微微开合低声喃喃。 或许,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还是会选择跟黑衣人走吧。 少年,义无反顾地奔向灾难一般的幸福……哪怕只是倾倒破灭的泡沫幻影。 PS:楔子里咬着手指的孩子,同样破碎的……流离瑰梦 谁又能说艾金不是姬歌的另一世呢 第八十九章 古老魂灵 无人知晓花房中的红尸悄然苏醒过来一具,现在的花房里有了两个人,并且时常有低语声传出,让院中其他路过的奴从闻声后胆战心惊,看向彼此的眼神中都带了一抹晦暗之色。 他们以为姬歌已经疯了,被生不如死的囚禁与孤独彻底逼疯。 这一日,艾金对姬歌说了很多,姬歌想知道的所谓的真相。 事实却有些令他大失所望,女师除了将当初包括艾金在内的四个体肤上出现潮红色的少年封锁在暗无天日的狭小屋中,只是不断地喂他们吃下一些类似花草一样的东西,仿佛催化一般,和姬歌如今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艾金话语忽然停顿了一会,眼珠子骨溜溜一转,晕红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狡黠,眉头微皱,语气沉了下来。 “只是什么?”姬歌急切地问道,也不避讳,抓住艾金艳红如血的胳膊,反正他自己也身具那种毒种。 姬歌不得不在意,他这条命等同是销金窟所有枉死者最后的希冀,从魔火缝隙中逃脱出,背负的太多。 此时被仇恨,怨怒还有种种阴暗经历折磨得满心暴戾的十七岁的姬歌来说,他还尚不能明白,也许那些平凡的人们更希冀的是他能够抛掉复仇的念头,找一个小地方安安宁宁地生活下去,忘却被焚成焦炭灰飞的过去。 姬歌的眼神炙热,盯着艾金荧红色的双瞳,他有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接下来艾金的话是关键所在。 “只是,最后一天,她逼我们服下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肉团!”艾金眼神一黯,喉咙干哑,姬歌可以想象生吃下一团不知来历的肉是何等的恶心与不堪回首。 “而那个……那个好像是刚剜下来,还淋着鲜血的肉团应该就是催化我们身上红斑最重要之物,服下之后,眼前就一片黑暗。” “一睡,即是三年。” 三年,仿佛在这个少年身上凝固了岁月,他还是保持着当年初上古堡的样子,看上去比姬歌略小了一些,眉眼干净,并没有被污染多少。 艾金眸光越来越黯淡,眉宇间有一抹散不开的阴霾,在他的神情愈渐恍惚的时候,他突然挤眉弄眼,对姬歌一阵坏笑。 “哈哈,骗到你了吧,其实那个肉团还挺好吃的,入口即化一肚子的芬芳……” 说着,还舔舔嘴唇,露出一副回味的样子。 望着艾金的得意,姬歌有些无言,只是注意到他笑容下身子还是在微微颤抖着,心中明白,那味道恐怕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反正你最好还是别吃了,呵呵……”艾金还是在笑,只是身子颤抖愈发剧烈,看了看姬歌的手心,望着姬歌的双眼说道。他知道姬歌手上有红斑的存在。 姬歌握紧了手心,随即松开,轻轻按在了艾金抑制不住颤抖的身上,温和一笑。 倏尔,姬歌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寒意,脑子中轰鸣乍响,手上的动作僵硬了下来。 “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 背后,传来女师淡淡的话语声,一如既往的寒气四溢,让姬歌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刹那间手脚发凉入坠冰窖。 没有开门,也没有惊动院中的其他奴从,女师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仿佛从虚空中踏出。 “听他们说,你经常在屋里自问自答,真的,是一个人吗?” 女师继续开口,语气凌厉,咄咄逼人,那股冰寒刺骨的气息仿佛就从姬歌脖子后面传来,让他体内黑气尚未凝聚便瞬间溃散。 “转过身来!我再问你一次,真的是你一个人吗,嗯?!”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如成为了如雷的咆哮,炸响在姬歌心头,姬歌看见地面上有巨大的虚影飘摇不定在狰狞晃动。 姬歌仿佛成了木头,身子被冻住一般,迟钝至极,额上冒出大颗大颗的虚汗。他眼神急速闪烁,慢慢转过身子,低头面对着女师。 临转身前暗暗瞥了一眼艾金,发现他不知在何时就已经闭上了双眼,无一丝生气,变成和往常一样默然的尸体,即使是女师凶威再声,也不闻不见,如五感封闭。 女师寒眸中煞气如霜,令姬歌顿觉得由浑身自骨子里发冷,仿佛被放逐到万古不化的冰川之上,眉梢上眨眼间便凝结上一层薄薄的冰菱。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状,快说!!”女师厉叱,步步紧逼,蜡黄色的面孔泛起夺目的灿金光芒,刺在姬歌眼底,灵魂都仿佛被戳进了一柄锥子般,痛不欲生。 她向前踏了一步,姬歌便不由自主地跪下身子,眼睛下流出两道乌黑的血迹,痛苦如渊似海般瞬息将他淹没,让他瘫倒在了地上。 “你,说是不说!!” 女师的眸光愈加森然,闪烁间似乎真的对姬歌动了杀意,再向前踏了一步,姬歌身体内蛰伏的暗金光华蓦然被释放出来,前所未有的暴烈,疯狂肆虐在姬歌的体内,将他的脏腑搅成一团败絮。 “小奴只是……依例照看花圃,真的,真的不知啊!小奴真的不知,啊啊啊!!” 姬歌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五官扭曲,面目已然被折磨得狰狞至极,涨成乌紫色,身上的青筋充血鼓起,如蚯蚓般弯弯曲曲,恶心而瘆人。 常人无法根本想象此时的姬歌被加诸了怎样的痛苦,他紧紧咬着手臂,怕承受不住把舌头咬掉,面色凶狠,衣服上都渗出了鲜血,染红了嘴巴,像是要自己生生要把自己身上的肉给咬下来一样。 “小奴真的不知!!求求讲师……放过我啊啊!!小奴……不知!” 在女师眉头皱紧,愈加盛怒下,惨嚎声越来越凄厉,姬歌的骨节都在嘎嘣作响,似要被碾碎,肌体上迸裂出了血纹,只是短短一刹间,便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仿佛,只需女师一个念头,姬歌就要爆炸开来,血肉横飞! 到最后,姬歌已然近乎昏迷,只是仍然执念一般,嘴巴被塞了手臂含糊不清地说着“小奴不知”的话语,其人将死,却一声声不绝宛如魔怔。 女师的脸色阴沉地仿佛可以滴下水,她拧着眉头,深深看了一眼红尸,察觉不出什么异常,再将目光落在蠕动着喃喃的自己的花奴身上,眼神闪烁恍若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画面,心中忽的感到一股无力。 她明白,不管是真是假,即使今天姬歌真的要死,他也绝不会说的。 可是想通了,以她乖张狠戾的脾气秉性是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姬歌的,俯身在四具红尸鼻息间逐一探了一会,眉头紧锁,眼神中的失望越来越浓,似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焦急。 姬歌的时间不多了,或许她的时间也……何尝不是呢。 女师低头看着蜷缩着身子,不时打颤的姬歌,心中一股邪性的无名火熊熊燃烧,就想杀之泄愤,但抬手中蓦地顿住了,半晌,她才重重冷哼一声甩袖作罢。 “这不会是结束。我会再来,问你的!” 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语和一蓬药草,女师离去了,只是气息忽的狂暴卷起一阵怪风,瞬息就销匿了身形。 这一回的创伤是姬歌两年来未曾遇过的,他不知昏迷了多久。 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只是轻轻一动身子,血痂簌簌成屑脱落,骨骼咔咔作响,便痛得姬歌龇牙咧嘴,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他索性不去动,就这样仰面躺着,似笑似叹的吐出一口气。 蓦然,有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带着像是陈旧的岁月年轮转动的晦涩,弥漫了一股古老到不应存世的……腐味。 “你这么做,值得吗?或许,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放过你也说不定。” 姬歌沉默,在黑暗中摇了摇头,神色难明。许久之后,他刚想对那个声音说什么,猛然脑子里一阵轰鸣,如遭雷亟。 “你,你不是艾金!!你究竟是谁?!” 他撑起身子,疯狂地呐喊出声,在漆黑中漂浮着两只荧红色的惑乱之瞳。 那个在夜阑人静之时窥觊姬歌的古老魂灵,睁开了眼。 第九十章 一场生与亡的交易 “你,你不是艾金!!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这里?!”姬歌左臂撑起身子,朝着声音的来源疯狂大喊道,当望到那双荧红的惑乱眼瞳之时,与之对视,眼瞳不禁微微一缩,身心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姬歌从中看到的是寂然,如一口幽邃的月下深井望不到底,仿佛具备了一种与姬歌一生所见之人截然不同的诡异魔性,要将姬歌的心神直勾勾的吸噬进去一般。 他浑身的痛楚都似消失了,只剩下了满心的冰冷。 这绝对不是一双活人拥有的眼睛! “你绝对不是艾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 姬歌觉得通体都在发寒,这一幕实在太过悚然,今夜无月,漆黑的面前漂浮着这样一双如灯盏般的眼瞳,而他发出的声音姬歌陌生至极,从未有听闻过这般无法形容的声音。 “我是谁?”那双眼瞳的主人忽的被姬歌问得怔住了,荧红之瞳中弥漫着迷惘与痛苦,低声一个人自言自语:“我是谁?” “太久了,我都已经忘记了我是谁了……”那双眼瞳中荧红之芒亮起又黯淡,吞吐不定,似出现了挣扎,但瞬息间那股挣扎便消弭不见,唯有一目的寂然。 “但如今我寄生于这副不生不死的躯壳之内!” 眼瞳的主人踏前一步,蓦然一股朦胧的淡淡粉色光芒凝聚成柱仿佛是从屋顶上泻下来的一般倏尔笼罩了此人的身形,照亮了他的面目! 那是艾金的面孔,许是在置身黑暗太久了,有些不适应,将眼瞳微微瞑起,只留一线缝隙。 姬歌无法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内心中瞬间空白一片,艾金略显稚嫩的脸上,嘴唇紧抿,依旧是潮红的肤色却透出一抹苍白,宛如透明。他站在姬歌面前,却没有鼻息与温度传出可以证明他的存在,那线缝隙间寒光闪烁静静看着姬歌,让姬歌刹那间脸上再无一丝一毫血色。 “怎么,他还没有告诉你吗?现在这幅躯壳,为我们共同拥有!接下来……” 艾金蓦然睁开双瞳,姬歌从中找不出熟悉的半点影子,仿佛变作了另一个人,看似稚嫩却藏着一个古老晦涩的灵魂,如他所说,如今是另一个魂灵在主宰这具身躯。 他神色淡漠,眼瞳深处却燃起一抹炙热的光华,仿佛滔天的火光要将姬歌吞没,嗓音嘶哑低微,却透着不容置疑,若姬歌露出一丝否定的意思,便要将其撕碎一般。 艾金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面容诡异,似在笑,又似在悲泣。 “接下来,让我们做一个交易……”他俯身望着姬歌的眼睛,嘴角在笑着,可眼中的那股迷惘又再次出现,让他眉宇间多了一抹痛苦之意。 “毒种…饲养……器皿?我是谁?这具躯壳的记忆斑驳琐碎,存在了阴霾,我找不出答案。 但我不是生……而是以一种奇异的形式存在,是连着这具躯壳原有的亡魂一同被死死禁锢在这个皮囊里! 所以,我要你在七日后,将那个女人带来。她既然造就了我,就应该知道我……我的一切!!” 末了,艾金站起身子,荧红的眼瞳里大有深意睨了姬歌的脸上一眼,淡淡开口:“这是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铭记!是七日之后!早或晚都不行,就在七日后,她必须在这里,不可有半点差池!!” 将最后一句话说完,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朦胧的粉色光柱刹那间消失不见,如一个缺口闭合敛没了光亮。 艾金的身体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拖着身躯走到花圃旁,缓缓躺下,闭上了眼,面容安详。 姬歌身上的寒意顿时散去,重重呼吸着,仿佛要将心中的惊骇尽数吐出来,不觉间后背已全是冷汗。 那双荧红的魔鬼之瞳还犹在眼前闪烁,这样冰冷的眼瞳绝对不是艾金,且他之前也和自己说过,他的瞳色原本不是这样的,而是褐黑色,是在受到了红斑的影响才异变成的。 恐怕,自己方才眼前之人才是它原有的主人,在寄宿在作为器皿的艾金身体中时以种种不可知的缘由与变化,取而代之,重现世间。 “魂…躯,还有饲养!这就是她的目的吗,哈哈,哈哈……”姬歌喃喃,神色黯淡,忽然发狂似的凄厉大笑起来,浑身都在发颤,泪水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女师是怀着如此深沉的恶意,只是苏醒过后的艾金还是艾金吗,亦或是另一个人。 女师所做所为,饲养,注入魂灵,躯壳,她是要彻彻底底地抹去艾金生下来在世间所有的一切!! 当你自己已不是你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大恐怖,最残酷的刑罚,那些曾经有过的或好或坏、自己不愿想起,拼命否定却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回忆算什么,你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啊,在世界上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自己的灵魂被取代,躯体却为另一个人而活,这算什么?! 这究竟算什么?!! “哈哈哈……”姬歌从没有笑的如此快意,如此猖獗!! 他笑得肚子都在发疼,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化开血痂形成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混凝在一起,乌浊的液体像某种邪恶的符号将姬歌的面目画得宛如恶魔。 姬歌笑着,嬉皮笑脸地笑着,这是面具揭开后那个被折磨得满心暴戾的灵魂。 他宁愿忍受来自女师残忍手段的惩罚,痛不欲生也要隐瞒下来艾金的苏醒,为的不就是换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少年能够残存于世吗?! 那个魂灵问姬歌值得吗,姬歌想告诉他,值得,值得啊!!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艾金终究将不是艾金,他在古堡中本来就没有给任何人留下过什么回忆,或许也只是作为一具尸体在花房存放了三年吧? 姬歌总以为不会坏到这种程度,甚至从没有想到过这样,应该不会这样啊!昔日那个小厮的影子还躲在一个角落里,他单纯地觉得,生命不应该如此……不被尊重。 他的从前,他的亲人,他和自己一样做着的破碎幻梦。 他没有存在过。 或许很多年以后,连姬歌都会渐渐淡忘,最后一缕痕迹也不存,直至漠然。 现在的艾金何尝又不是姬歌的未来? 姬歌在一瞬间,蓦地安静了下来,眼泪干涸了,将所有不切实际的侥幸想法全都抛出脑后,亲手捏碎了最后一丝天真。 他逼迫着自己近乎冷酷的思考,女师是知道红尸会发生异变的,但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突然,仿佛出了什么无法预料的差错,至于这个散发着古老气机的魂灵的存在,姬歌不敢肯定女师是否知道。 可七日后,他到底该怎么办,是听那魂灵的话将女师带来,还是不带? 带来的话,那个魂灵想做什么,艾金怎么办?可要是不带来的话,随着那个魂灵的渐渐苏醒,艾金真的还会是艾金吗?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姬歌想破了脑袋,他重重拍打自己的头砰砰作响,将头埋下,脸上满是痛苦的挣扎。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抉择会如此之难。 “姬歌儿……”一个微弱的声音轻轻响起,让姬歌心中猛地一颤,难忍酸涩,抬起头,黑气凝聚在目中,看清了黑暗中艾金苍白的脸,感觉到了姬歌的目光,他挤出一个笑容。 这个声音是艾金,他陪伴三年的少年红尸。 “姬歌,你,你见到……他了吗?我知道你肯定见过了,对不起,我还没对你说,其实有时候我更愿意相信那个我心底的声音只是因为沉睡太久出现的幻觉而已……” “咳咳……我,我也很害怕啊。”艾金荧红的眼瞳中是深深的迷茫和……恐惧,三年没有起身,方才那个魂灵主宰的时候走了几步就仿佛就已令他心力交瘁,神色萎靡,看起来从未有过的虚弱。 艾金在黑暗中看不见姬歌,但却在努力寻找姬歌的眼睛,却偏在了一旁,怔怔说道:“姬歌,你答应他吧……” “这或许是唯一的路吧……” 艾金沉默,没有说出下半句,黑暗愈浓,令姬歌也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或许也是唯一一条,能够让姬歌有渺茫希望活下来的……路! ------- 多谢假面超超的打赏,夜晚冷清的时候鹿歌有时会觉得孤独,可再难熬还是要一路走下去,谢谢你的肯定与喝彩,谢谢…… 第九十一章 解脱或终结 在那个夜晚,古老魂灵觉醒后的几日,是姬歌在这座暗无天日的骷髅古堡中度过的最漫长,也是最短暂的一段时光。 漫长是由于日升月落,几乎每时每刻里,姬歌都在女师和古老魂灵两者之间煎熬,让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也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有时候,姬歌独自一人对着花圃发呆就是半天,两眼空洞,像失了魂般。 而短暂则是因为,艾金苏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时常他都会在和姬歌说话中瞳孔忽而放空,幽幽地盯着前方目不转睛,姬歌感觉仿佛连他身上最后一缕生气也在这放空中逐渐离他远去。 那双荧红色的眼瞳中弥漫着沉淀了岁月的深寒,偶尔流转到姬歌的身上,笼罩身心的冰冷气机让姬歌明白这不是自己认识的少年,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由女师毒种造就的东西。 这种状态的次数出现的越来越多,每一次姬歌的心都在发颤,害怕艾金从此就这样彻底消失了,那个时候,姬歌总是像以前他还是具不语的红尸时那样摩挲着匕首,不时说着一些话,想藉此将他唤回来。 这一日,微光从门的缝隙间透出,洒在姬歌的脸颊上,光斑映在他的眼底,他静静坐在花圃旁,手上不住地摩挲着匕首,目光却仿佛望着远方,怔怔出神,沉浸在心事中。 他的气息略显微弱,脸色也愈发苍白,自那一天后,女师来问他几次,什么答案也没有得到,却在暴怒之下姬歌体内留下了无数道可怖的创痕。 单凭黑气,姬歌的伤势很难恢复过来,女师丢下的药草渣滓他挣扎了许久,还是咬牙决定不服下,而是将其收了起来。 已是第六日了,姬歌没有丝毫痊愈的迹象,但此时他的心中并不在意这些,而是……艾金。 姬歌叹了一口气,望向艾金,可是那个人目光幽幽,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心事,姬歌知道这并不是他,甚至隐隐感觉恐怕再过一段时间,艾金便要被它……完全取代! 仿佛是有了察觉,他静静躺着的身子忽然扭过头来,潮红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盯了姬歌少顷,似没有一点障碍,一眼便把他望个通透,半晌将目光缓缓移到了他手中的匕首。 这已经不是魂灵入主艾金身体时第一次看到了,但他每次看到眼瞳中都有异色一闪而过,在他眼前仿佛有一层迷雾笼罩,使得他看不透这小小的器物,这也是他自降世苏醒后从没有遇到过的事。 姬歌身心都是一寒,硬着头皮将匕首揣回了怀中,尽量不去看他那双魔性的眼瞳。 见姬歌把匕首收起,他也没有动怒,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让姬歌瞬间四肢僵硬,几乎动弹不得。 但这一瞥却让他眼中的奇异之色愈加浓郁,竟是愣了一会儿,古老魂灵禁锢在红尸中三年,曾透过眼睑静静观望了很多次这个奴从少年无数次做着扭曲难明的诡秘姿势,却从未注意过那袅袅黑气是何物。 在他眼中,渺小如姬歌又能拥有怎样的秘密,不堪入其目罢了。 但此刻他蓦然涌上一股淡淡的熟悉感,似是在古老的岁月前曾今见过,甚至接触过这种黑气之物,但深想起来,脑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蔽塞住了,如同封印,甚至但他还不是他的时候的那些记忆被生生挖去了一般! 一股无法言喻的蓦地涌上来,眉心一阵刺痛,让姬歌不禁露出愕然中,他竟出现了少许痛苦之色,神色迅速阴晴不定中,缓缓闭上了双目,像是由心的深深疲倦。 姬歌屏住呼吸,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站起身子,眼神陡然炙热起来,拿出匕首紧紧攥在手心里,死死盯着宛如再次陷入沉睡的红尸。 方才的感觉绝对不会作假,如今的他必定是前所未有的虚弱! 姬歌心里仿佛有一个魔性的嗓音在蛊惑着他,狂吼着,下手,下手!亲手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 姬歌开始一步一步向着双眼紧闭的红尸挪去,每走一步,似是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就在距红尸咫尺之间,匕首堪堪可以刺下的时候,姬歌蓦然一颤,眼神倏尔清明起来。 “呼呼……我在做什么?!不管他是谁,红尸就是艾金啊,杀了他艾金也会死的!!难道我要手刃艾金不成!!”姬歌感到气力仿佛随着那股蛊惑般的冲动被抽空了,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后背就已经湿漉漉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大颗大颗滴落进脖子里。 他重重晃了晃头,强迫着自己冷静,这样的压抑差点就要将他逼疯,做下后悔不及的事情,幸好在最后一刻醒了过来,控制住了自己。 一想到若自己不曾住手,下一刹自己的双手就要沾满艾金的鲜血,不禁深深发寒,看来自己变得太多了,或许是在黑气的影响下易怒而冲动,不计后果。 姬歌的眉头紧紧皱起,不知道下一次他还能够克制住自己内心那个蛊惑的声音吗,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黑气对自己无形的影响,渐渐被它沾染改变。 红尸始终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和以前一样不觉不知,只是在躯壳下藏着的一颗肉种已然杀机凛冽,瞬息遍布全身,在姬歌的收手中缓缓褪去。 姬歌颓然坐在地上,心中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垂下的脸庞上满是苦涩。 许久,艾金微弱的声音传来,让姬歌瞬间一怔,将苦涩掩饰下去,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有浓浓的愧疚。 七日之期,就在明日,而明日艾金还是艾金吗,无论是女师亦或是那魂灵,两者相争,最后的结局恐怕艾金的意识都会被抹去,彻彻底底在世间消泯! 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吗? 弱小即是原罪,姬歌蓦然懂得了这个道理,懂得了自己身负的罪愆。 就是这样的罪愆,造就了自己如今的祸与痛,悲哀仅仅是刹那便消逝,化作了坚硬。 可这坚硬却是虚假的坚硬,在艾金含笑的目光看来之际瞬间就被击得粉碎,碎片簌簌落下,露出血淋淋的心。 艾金仿佛看不见姬歌眼中的愧疚,只是笑着,笑着。 “我累了,姬歌。” 他的眼皮渐渐耷拉下去,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眼瞳中闪烁而过许多画面。 最终定格在那个眼睛发亮,咬着脏兮兮的小手发问的孩子身上。 “累了,那就,那就睡吧,明天就解脱了,不用再这么痛苦下去了……” 姬歌爬到艾金身边,望着他逐渐合上双眼,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身子却在哽咽中不住颤抖。 或许,一个少年的死去,是一颗相同的心在另一个世界里逐渐在冰冷中失去气息。 姬歌擦干眼角的泪光,抬头看了看,夜空中寒星闪烁,窗隙间投下一缕。 明日不管如何,他和女师,艾金与红尸,三年间的一切都将终结。 第九十二章 青面 清晨,远方的天空还被巨大阴影笼罩着,一缕灿灿的曦光倏尔破晓而出,将整个穹窿镶上了一层金边。 “吱呀”一声,姬歌轻推开花房的门,怔怔举目望着天际。 良久,他回头看了看,艾金面目安详地躺在花圃上,两眼合上,和其他三具红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姬歌心中忽的一紧,知道在那薄薄的眼睑下有一双寂然的荧红之瞳在静静看着自己。 艾金还在睡。他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姬歌转过头去,吐出一口浊气,晨光微瞑,他迈开脚步,身形融入了尚未明晰的黑暗之中。 他在这几日间就在其他奴从口中打听到了女师的去处,两年囚禁,人心浮动,当然少不了施展一些狠辣手段作震慑之用。 姬歌在黑暗中疾步前行,呼吸却很平稳,面无表情,可是起伏的胸膛下怦然颤动的心却昭示此刻的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一路上,道旁的老木杂草影影绰绰,其间草尖不时抖动几下,传出窸窣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可怕的怪影藏身其中。 姬歌不闻不问,恍若没有察觉到一般,随着越走越快,身子宛如化为了一叶轻羽,脚下像是生风了一般,一掠而过。 周遭的宫殿之上黑暗里时有更加漆黑的身形凝聚而出,眸子中闪烁冷芒,望着姬歌匆匆远去,神色略有诧异,身子却没有动。 他们是堡里踪迹神秘的巡夜者,白日不见,夜间便如幽灵一般鬼没而出,游荡于崖上,若发现妄图潜逃者,立地剿杀,手上沾染了不少亡命少年们的鲜血。 有一人眼中忽的寒光突绽,露出凛冽的杀意,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身形一闪就待暴起掠身摘下姬歌的头颅。 就在他身影彻底消失的一刹那间,有一只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气力不大,却透出不容置疑之意,让那人身形突兀一顿,渐渐凝实,皱起眉头,露出少许疑惑,回头看去。 “最好别动他,难道你想以下犯上,违反青面的命令不成?!”伸手的那人面容隐在兜帽之下,嘴唇开合,看向逐渐远去的姬歌淡淡说道:“霍尼东塔说过,他一定会来的,早就吩咐过无论任何时候,我们都不可阻拦。” “这种暗流涌动的浑水,你还是不要趟为上,况且……你也不够资格!” 兜帽下的人瞥了一眼,话语冰凉,最后一句话大有深意,隐隐带着森然的警告意味。 许久,夜尽天明,那人才从僵硬中反应过来,身后人早已不见,姬歌也消失在了视线中。微风轻拂而过,却让他身心彻底发寒,后背不知何时早已被冷汗湿透。 朝阳升出一角,晕黄的光辉蓦然洒在山头上弥漫的雾瘴上,林中缭绕着氤氤氲氲的露气,驱散了昨夜残余的晦暗。 姬歌低着头,匆匆赶路,穿行在老林子里,向着深处赶去。 女师不在深院之内,整日间呆的地方便是在这老林深处中的一片药地,实际上,除了姬歌所在的花房,她对院中的一切漠不关心,少有露面,反而这片罕有人迹的老林才像是她真正的住处。 姬歌神色不变,只是晨辉洒下露珠上映照出他的面容,眼中残留着一丝后怕之色,眉宇间有一抹阴霾不散。 他方才穿过一处宫殿时,忽然感觉到身上笼罩了一缕真切的杀机,让他内心忐忑,但却到最后杀机的主人也未有现身。 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抛诸脑外,姬歌蓦地驻足停了下来。 望着不远处药地里一个弯腰手执小锄的高瘦身影,确定将自己脸上的异色完全掩饰到看不出后,他才慢慢走上前。 “讲师,小奴来了。” 姬歌束手站在一边,恭恭敬敬地低声道。 “来了。说吧。”女师没有回过身子,语气淡漠,仍旧是俯身用小锄敲挖着脚下一株残败到几近凋零的花,却分外细心,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坏了那株残花。 “小奴,小奴发现花圃上其中有一具红尸,它,它眨了一下眼皮!”姬歌似是心中略有挣扎,仿佛还带着心有余悸的恐惧,犹豫着怯懦开口:“此事……此事虽然惊悚,匪夷所思,但小奴敢肯定……千真万确! “有一具红尸眨了眼!讲师吩咐过,若有异状,立即禀告,故而……故而小奴不敢有半分隐瞒!” “哦?”女师语气依然淡漠,疑惑出声,可她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早就知晓此事一般,一点也没有姬歌预想中的大喜或是……大悲。 难道她真的知道艾金的苏醒吗,或者只是知道了那个魂灵,更或者…… 姬歌脑子中念头疯狂闪着,女师平静到几乎冷漠的反应与之前的震怒相差太大,让姬歌不禁深思着魂灵口中话语的真伪,女师既是饲养,那究竟有没有成功? 换句话说,魂灵是否真的是女师要种出的东西?亦或者所有的一切,两者皆是呢? 她种的,试图饲养而出的到底是什么? 女师沉默不语,背对着姬歌,仿佛整个心思都投入在脚下的残花中,没有再开口。 这一切疑问都不得而知,姬歌只能静静立身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一种无声的煎熬,仿佛把他置身在火中炙烤,让姬歌在惴惴不安中内心深处开始逐渐恐慌起来,害怕女师识破了他的谎言,额上忍不住泌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默然中,太阳跃上了梢头,却带不给姬歌一丝暖意,反而冷汗越流越多,大颗大颗往下滴落,几乎将他身上的衣服彻底浸软,湿漉漉的贴在体肤之上。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路过,必会以为是这阳光太过毒辣。 女师忽的失声冷笑一阵,她没有用眼睛去看,但姬歌细微的异常反应却都印在了心底,以她的精明乖戾怎么可能不明白姬歌心中有鬼? 那一声声的冷笑宛如冰锥一般刺进了姬歌心中,带着千古不化的寒意,几乎瞬间粉碎了姬歌最后一道心防,自以为是的伪装在冷笑中彻底崩溃。 姬歌低着头,心中苦涩更浓,自己满腹的心思自以为藏得很深,却没想到早被人家一眼看透,只是无谓之举罢了。 算计,算计,没有实力立根,终究就只有空算,计出又有何用之有。 心中万千种思绪混杂,悲苦交加,再加上站在女师身边那股极端凌厉的气息让姬歌陡地哇的一声,胸中一口乌黑的郁血蓦然喷出。 乌血滴落在地上,可这土壤似乎有着魔性,竟是诡异之极的像是舒张蠕动般将其吸吮了进去,其旁的几株药草眨眼间色泽更加鲜艳起来。 姬歌没有去抹,心神欲催,一股昏昏之感弥漫上心头,让他脸色愈发苍白中两眼空洞,瞑阖起来,整个人像是失魂落魄一样。 女师冷笑过后,依旧没一丝起身之意,似是不准备惩刑姬歌,像是忘却了身边人的存在,怜惜地凝望着手中娇弱的残花,眼睛没有眨一下,仿佛在心里手中这朵残花便比起整个世界都要重要。 两人的身影都似乎是被凝固在了这样一幕画面中,唯有日头渐沉。 期间,药地林中有两座木屋相望而对,似是都有所感,同时咯吱声中打开了门,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其中一个少年望着姬歌,先是一怔,随后银眸中露出由衷的狂喜,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角尚未翘起,余光就看到了他身边俯身的女师笑容骤然散去,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神色晦暗,化作了浓浓的担忧。 日光灼目,辉耀大地,晒得草叶都蔫了下去,可姬歌站在女师身边却如置冰窖,从心到身从血到魂的感到寒气四溢,垂下的脸庞上汗珠止不住地渗出,将他的发丝黏成了一绺绺的,压在额头上,嘴唇上还有乌黑的血迹残留,显得十分狼狈。 余下的一名少女冷冷地盯着姬歌,背后黑发如瀑飘舞,神色愈发阴郁,玫瑰色瞳孔漠然,却闪过一缕异彩与森寒的……杀意。 她等这个人已经等了太久了。 这个她必须亲手杀死之人。 第九十三章 霍尼之殇 时光荏苒,悄然而逝,从清晨到斜阳西沉,渐已黄昏,已然整整一天过去了。 七日之期将尽,那魂灵的话还犹在耳畔回响,就在姬歌心里几乎快要认命的时候,女师蓦然起身,淡淡开口。 “走吧,我该去……看看了!” 女师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平静,无喜无怒,蜡黄色的脸上就连期待姬歌也没看出一丝,只是眸光略显黯淡,似乎还有着昨夜的倦色。 就在女师起身的一刹那,姬歌鼻间骤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花香馥郁,可似乎混杂了什么莫名的气息,很淡却很难明,这花香更像是为了覆盖那股气息而被故意沾染上去的一般。 姬歌搬尸久了,曾在陈尸堂到崖巅途中亲手拖着无数具死去时间不长的尸体葬送进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万骸渊,故而,姬歌对这种气息很敏感,虽然时间消磨了一些,但还是有一丝极淡的察觉。 这种感觉真切,甚至似乎有一些像是……姬歌不久前初见那魂灵时身上感受到的,仿佛同源,那是一股不应存世……腐味! 姬歌心头猛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念头一生出,便让他眼瞳蓦地一缩,心脏怦然跳动起来,强烈得如同一面被重锤敲响的战鼓,几乎要震动中跃出体外。 他浑身的鲜血都在这一刻陡然沸腾起来,随着思绪涌动,黑气从四肢百骸中疯狂钻出,充盈之感弥漫心头,让姬歌瞬间苍白的脸颊变得面红耳赤,肌肤泛上晕红色,脖子上冒出青筋。 “难道……难道她将要死了?!!她之所以这么迫切,不惜把我赶出去催化毒种,是因为她要死了!!而红尸,她想要种出的东西,必定就是她延命之物!” “器皿,我终于知道为何叫做器皿了!她,是拿艾金,拿其他三具红尸……甚至,甚至我也是……” “她的器皿!!她所做所为,种种一切,究其根本的终极目的,就是将一具具不生不死的躯壳作为土壤,种出可以续命的大药!!” 女师的疯狂野望可窥一斑,妄图颠倒生死,用与上古一同埋葬尘封的禁忌手段索命,恍若献祭般,以活自己! 可中间是否出了差错谁也不知晓,她饲养出的,终究不是圈养的牲畜,而是一个不可知的古老亡魂。 而艾金的苏醒或许从始至终只是作为一个引子存在,不甘心死去而在冥冥中与那魂灵产生了奇异的接引,唤醒了一个本该早已抹去的执意残念。 姬歌脑子在疯狂的转动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呼吸粗重了起来,眼中难免露出了一丝,就在他想的愈发深入之时,女师早已注意到姬歌的异样,像是能轻易洞悉姬歌的心思,骤然冷哼了一声。 “哼!” 这一声冷哼锥心刺骨,轰鸣在姬歌心头,让他脸色瞬间煞白下来,紧张与明悟过来的颤栗顿时消散,化为了满心的苦涩。 女师即使是再虚弱,也是一尊姬歌不可企及的庞然大物,宛如巨龙威临,抬起一根脚趾就足以将蚂蚁一样的姬歌碾碎毁灭无数次。 女师意味森然的警告彻底打消了姬歌所有不该想的念头,他抬头看了眼,心神颤抖,只是一眼便立即低下头,跟随在女师的身后。 女师蜡黄色的脸庞上色泽黯淡,没有闪烁着以往随念而生的灿灿金光,似是收敛隐匿无踪,只是她的眼眸不知从何时变成了浑浊的暗黄色,幽幽地望着姬歌,让姬歌毛骨悚然,寒毛都竖立了起来。 压下纷乱的心思,姬歌低着头跟在女师身后,女师的身材极高极瘦如一仞寒峰,分外凌人,让姬歌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 一高一低两道影子在夕阳下被拉长至很远,天上霞光万丈,云彩团团熊熊燃着,两人在老林里投来的两双眸子注视中缓缓消失在了崖上。 姬歌从没有感觉到,这条路是如此的漫长,长到像自己一步步走向了绝望。 乘着最后一缕光晖,女师与姬歌穿过幽暗的走廊,来到了花房门前。 女师顿住脚步,忽的抬头望了望天日已沉的穹空,脸上闪烁着一种姬歌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落寞神色,仿佛是大限将至前的平静。 许久许久,如化成了一座凝固的雕像,她将目光缓缓落在一直站在一旁的姬歌身上,淡淡说道:“你没有服用我留下的药吗?” 虽然是在问,但姬歌知道自己体内尚未痊愈的暗伤已被她看透,犹豫了一会儿,他轻轻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心里对她挥之不去的猜忌。 “是……” 得到答案,女师的脸上没有一丝愠怒,只是转过头去继续目不转睛望着花房,和里面自己亲手造就的东西。 “你在外看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她的眼中蓦地亮起一点光芒,一步落下,已身在门前,再也没有丝毫迟疑,她抬手推开了门,背身又关了上。 咯吱一声,姬歌站在原地望着最后一丝缝隙闭紧,那个种种算计、种种折磨,三年未曾间断的女人就这样消失在眼中,踏进了望不到底的黑暗之中。 他忽而身心一阵空洞涌了上来,喉间干哑,浑身蓦然滞住,竟是呆呆地站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终于要结束了,这三年,不管是解脱亦或是终结,一切的一切……都将有一个了结了。 女师踏进了黑暗的花房,屋外夕光彻底沉寂下去,再无一丝一缕,狭小的空间里尤为浓郁,似乎化不开般,摸不清五指。 这黑暗原本对她视若无物,但却在她眼眸亮起的一霎间,空洞的黑暗中蓦然燃起了两盏荧红之芒,静静漂浮在她的面前。 女师眼瞳猛地一缩,眼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不敢置信之色,怔怔退后了两步。 陡然,屋顶似开了一个星空缺口般,如黑洞荡漾着魔性的涟漪,泛出蒙蒙光点,融汇成一道粉红色的光柱直直落下,其内虚影重重,恍若有花瓣片片飘零。 艾金亦或说是魂灵坐起身子,通体笼罩在了那光柱内,荧红之瞳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惑乱之意,使得虚空波动,莹光流转中狭小的空间突兀的扭曲起来,像是鼓起又凹下了无数如泡沫般的薄膜似的,此生彼灭。 女师大惊失色,再也不复漠然,眼底深处出现了浓浓的惊恐,蜡黄面容上金光急速闪烁不定,却感觉体内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仿若禁锢,套上了枷锁,任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分毫!! 她瞪大了双眼,看着那魂灵背后其余三具红尸也逐渐睁开无神的眼瞳,缓缓站了起来。 艾金的面孔泛着诡异的粉红,嘴唇紧抿,一步一步逼近女师,一股已经消失在世界久到所有人,甚至这世界本身都忘记了的莫名之力冉冉而出,封锁住女师的五感,仿佛踏在了她已露出衰亡之势的魂体上。 女师在这一刻如仿佛变成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妇人,几欲窒息,猛地转过身去,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想打开门逃出去,却发现眼前如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也似,阻碍住她,将整座花房笼罩,成为了一个与外界隔开的绝灭牢笼之地! 她歇斯底里的惨叫了一声,一如三年前有四个少年在这里发出的撕裂声音,透出无比的恐惧,蓦然转过头来,就只看到艾金寂然与迷惘并存的荧瞳与背后漫天的粉红光华,一刹那间,宛如潮汐般倏尔将其覆没。 触摸不到边际的黑暗,如渊如狱,蒙昧蔓延只有从灵魂深处出离的绝望,这是留在她眼中最后的画面。 “原来……你和我。我们,都是一样的……哈哈……” 一句喃喃响起,魂灵看不清面目的身躯颤着,似乎有了明了,竭力压抑着自嘲般的低沉笑意,透出浓浓的痛苦与迷惘。 花圃中被卷散的一朵初生的花骨朵坠落在地,粉色光华弥散而去,门内的一切被黑暗笼罩。 姬歌听到了那声惨叫,像是绝望境地的野兽般撕心裂肺,分不清是女师还是艾金,让他心神颤栗,粉红光华大盛又顷刻消失,宛如夜雷。 姬歌两眼恍惚,眼前蓦然昏沉起来,他哆嗦着身形来到门前,颓然坐了下去,背靠着门耳边可以听见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霍霍踞齿噬咬的声响。 姬歌蜷缩着身子,心中泛上一股深深的悲怮,门突突震响,似乎里面有人在拼命拍打着,姬歌只是哽咽着用后背死死堵住。 心里像是有一根弦崩断,他颤抖着身子放声哭了,哭得涕泪横流。 第九十四章 答案! 不知过了有多久,姬歌身躯蓦地一震,花房内令人发毛的声响消失了,他的背后静悄悄的,再没有一丝动静传出。 姬歌滚烫的泪水无声淌落,滴在还兀自颤抖的手心里。 门下的缝隙里汩汩溢出一滩黑红的血迹,如蚯蚓般弯弯曲曲溪流而出,狰狞的宛若一条条被截断的大地脉络。 温热的血染红了姬歌的手臂,一股扑鼻的腥气冲面,让他几欲昏迷。 姬歌仰起头,将泪水强忍住,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指节都发白了。 他知道进去之后,不管是红尸亦或是女师两者之一存活于这世间,恐怕艾金的痕迹都已被彻彻底底地抹去了。 即使是艾金短暂的一生里,纵在骷髅古堡,也没有犯下任何罪愆,哪怕是一丝一毫。但他生下来便一无所有,孱弱就是他命中注定,流淌在血脉深处中的罪。原罪。 弱小即是世间最大的罪愆,在那些窥视到世界真实的人面前,一无所有代表的是你的性命就那如草芥般卑微不足道,手掌翻覆间任人摆弄。 原罪加诸于身,便如枷锁刑具,蝼蚁之命,生不由己,身不由己!! 姬歌觉得通体冰冷,一颗心宛如感受到世界上最深沉的寒意,此刻星辰闪烁,熠熠镶嵌在穹窿之上,却令姬歌霎那间冻彻心扉。 谁又知道它背后的另一面,究竟是什么? 姬歌一咬牙,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子,一把推开了门,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 眼前一片殷红,入目之中都是血肉横飞,溅在灰暗的墙壁上,鲜血似泼洒般,将花房内的一切都染得无比狞恶,腥气蒸腾,冲天而起,一幕幕场景宛如真实的人世炼狱。 姬歌身心颤栗,空洞的眼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仿佛又回到了销金窟的焦土上,腐尸的乌鸦盘旋着落在枝头,布满红意的眼珠觊觎着一具具尸体。 他恍惚地退后了两步,差点跌倒在地上,犹挂着泪痕的脸上无声的张大了嘴巴,可却连一丝**都发不出来。 姬歌蓦然看到自己身旁,女师在静静看着自己,不禁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了一旁。 但定睛一望,女师却和他拖过无数次的尸体一样,已经死了。 她,真的死了。 身体还保持着生前最后伸着手的姿势,只是蜡黄的面庞上再无一丝血色,薄的仿佛透明,脸颊上溅了几点肉泥,还贴着几瓣不知从何而来的粉色花叶,无神的眼眸中凝固着浓浓的绝望与恐惧,嘴巴骇然地张大,溢着血迹,里面空空落落的,姬歌甚至可以从她口中望到那黑洞一般的咽喉。 她的腹上被剜出一个大坑,其上还遍布着深深浅浅的齿痕,脏器似乎都空了,甚至姬歌在她的尸身下不远处,发现了一块断裂的舌头。 姬歌望着她扭曲的面容,无法想象是怎样女师死前经受了怎样可怕的痛苦,让冷漠狠毒性子如她也咬断了自己的舌根。 “姬歌儿,我……我……” 黑暗的花房中,倏尔有淡淡的粉红光点弥漫而起,黯淡如残烛,一闪即灭,映出了角落里艾金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身形。 他的脸上,唇齿间残留着血迹,他拼命地拿手背擦抹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眉梢上还挂着细小的脏腑碎片,血将潮红色的肌肤浸得愈加鲜艳,似乎要滴出来一般,狰狞可怖得宛若恶魔的面孔,可望向姬歌那双颤抖的明亮眼眸,让姬歌知道那张面孔下是一个孩子般干净的灵魂。 艾金缩在墙角里,脚下躺着三具红尸,姬歌想要过去安抚他,可他却猛然紧张起来,拼命挥舞着手臂,荧瞳瞪大让姬歌离自己远一点,手脚撑着身躯向后退着,却退无可退。 “你……你不要过来!!我,我……我吃了她啊!!” 艾金大声哭喊着,让姬歌远离自己,到最后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咆哮出来,他耸动着肩膀想哭,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悲怆凄厉地发出呐喊,恨得将头颅重重砸在墙壁上,嘭嘭声中一下又一下。 眼前的一切让姬歌怎能不明白。魂灵入主,得到了答案却似若癫狂了一般,艾金同着三具红尸生生噬吃了女师!! “不是你啊!!艾金冷静点,不是你,不是你!!是那个魂灵不是你啊!!” 姬歌顿在了原地,他伸出一只手,歇斯底里地吼着,震得嗓子都发疼嘶哑了。 “不是你啊……艾金。” 在姬歌吼叫中艾金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拍打着将脸埋在了膝盖里,五指死死抓着头发,身躯抑制不住痛苦地颤抖着。 姬歌轻轻地想要一步步靠近缩在角落里的艾金,他抬起脚小心踏过一具红尸,突然耳畔传来艾金低声的话语。 “姬歌儿,我觉得,我好脏……” 深埋在膝盖里的脸颊上流下两道血痕,他没有泪了,只能泣出血来。 姬歌动作一僵,心里蓦地涌上来一阵酸涩,张了张嘴,胸口却像是被大石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竟无言以对。 “不是你啊……” 姬歌自言自语地喃喃着,两只眼睛没有焦距,骤然失却了所有力气,软软瘫坐在红尸旁。 “姬歌!”艾金蓦地站起身子,身躯不高,可倒映出的影子却庞大煌煌如一个消逝的时代,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古怪,像是有两个人的嗓音生硬地糅合在一起,嘶哑难明,带着铁锈般陈旧的味道。 一个声音却有两个灵魂交错,诡异地重叠,落在耳中姬歌感到一股无与伦比的撕裂之感。 艾金荧瞳中虚影闪烁,一出口似乎花房中的一切都泛起了涟漪如波纹层层荡开,他肤色鲜红欲滴,目中透着古老的寂然与微许挣扎,逆乱之意瞬息便被镇压下来,如一口深井,倏尔宁静。 “你走吧,快走,离开这里。很快,这里就不再像以往那么安静了……” 重叠交错的声音入耳,不再刺耳,竟透出一股诡异的……融合。 他的那双眼瞳愈发妖异,望着姬歌,淡淡开口,姬歌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感觉,强烈无比。 似乎,眼前这个人,艾金和古老亡魂跨越已逝的时光长河,逆夺了生死界限,不再是其中之一,而是完完全全,融合成了一个人!! 一个姬歌感到有些陌生的人。 明明面孔,荧瞳,还有潮红色的肌肤无比熟悉,朝夕相对了这么多年月,就身在眼前,姬歌却忽然觉得他无比遥远,触不可及。 他不是艾金,也不是魂灵,而是一块为了执迷残活的碎念。 他望了一眼愣住不动的姬歌,微微皱眉,低声厉喝道:“快走!!” 姬歌深深看了一眼在他心中,还是艾金的这个人,在屋中将自己所有重要的物事翻找出,临行前眼角瞥到泥垢上那残败分离的花圃,心一狠,匆匆离开了花房,离开了深院。 三年,掠身中就这样远去,没有回望,他想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昔日那个自己也不会再回来了。 艾金,魂灵,亦或者说两者皆是,两者皆不是,他微眯着眼眸,望着姬歌远去的身影消失在星空下,一动不动。 门外洒下皎洁的月光,他的背后,却赫然没有存在影子! “我们。我该自己去了,他们终究还是太慢了,或许我要的那个所谓的答案就在这座堡里面……” 他荧红之瞳蓦然暴睁,漫天星月失去光华,穹宇都似一黯,眼中没有了寂然与挣扎,唯有万劫下磨灭不熄的惑乱之意,溯古穷今。转目间仿佛穿透了一切桎梏阻碍,望到了这座骷髅古堡最深处的所在。 “真正的答案!!” 自语中,他蓦地动了,脚步一踏,便已至极目尽头。 第九十五章 外来者 其夜,满天星斗黯淡,一人孤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赫然闯进了骷髅古堡的深处,无法形容他的面容,像有一团迷雾笼罩,可那双透出的荧红色的眼瞳却宛如梦魇让所见之人隔了许久每每回想时蓦然惊觉都不禁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怒喝厉叱不绝于耳,他所过之处,却有道道如同波纹之弧光层层泛起,令触碰到的人都瞬息间身躯一震,神情恐怖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不多时便化为一滩脓血。 虚空虽是影影绰绰,转眼凝聚出诸多人形,宛若鬼蜮重重,寒眸俯瞰而下,但却丝毫没有撼动住此人的脚步,霎时间竟是如入无人之境! 荧红落处,惑乱之意刺痛心神,纷纷胆颤心惊,不可久视,散发出的凶焰大盛已然滔天,目光寂然不惊,隐隐视此煞地于乌有!! 他仰首望着眼前乌光沉凝的殿堂,看似质朴无华,可落在他瞳孔中的景象却是撕开封尘看到了一个庞大无朋的骷髅头骨!! 冷冷扫视过众人,他踏上前去,振臂拉开锁链捆缚的铜门,隆隆巨响中宛如一张怪物的大口轰然洞开,嗤嗤冒着灰暗的雾霾寒气,没有犹豫,身子一纵便化为一道红光而入,消失在了最深处的秘殿。 秘殿不高,通体为乌铜打造,此刻骤沉三尺,脚下的土地都似陷了下去,铜门戛然合上,将其内的一切都封锁住,密不透风外人察觉不到一丝,仿佛这殿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作为一把锁。 唯有铜门上的锁链在关闭中,哗啦啦震响,摇荡不休,在某一个瞬间,似乎映出了一个森然的骷髅首,空洞的眼眶跳跃着灰焰,喷薄而出之际蓦地消失。 所有的动静都销匿了,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没有荧红之瞳,只是众人一同做了个奇怪的梦而已。 夜最深的时候,秘殿里忽然传出一声凄厉到恍若撕心的痛苦嘶吼,伴随着怒意,冲天而上,似要刺破这浓浓的黑暗。 虚空颤栗,众鬼影都在嘶吼声落下后刹那间消失,明白那拥有一双魔鬼荧瞳的来犯之人已被除去,伏诛于秘殿。倏尔,这里又重新安静下来,融入了夜色中。 早在女师被粉红光华吞没的一刹,在层层宫殿隐隐簇拥朝拜的偌大阁楼之中,中年人背对着穹顶投下来的微光,面色难明。 阁楼里,密密麻麻的灯盏一排排摆放在一座烛台上,有布覆盖其上,遮掩了其中一些,灯芯虽不明亮,可却始终存在了一点米粒大小的不灭萤火。 “啵。”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阁楼中蓦然传出,落在耳中却不异于惊雷,黑暗陡地一阵闪烁,又归于平静,只是阁楼里似乎更暗了一些。 中年人面色大变,眼瞳猛地一缩,眉头紧紧皱起,阴沉着脸,伸出手将那块布骤然掀开! 布下,其中一盏灯火只是微微摇曳了一下,便缩到一个不可见的大小,眨眼便熄灭了,芯上飘出一缕袅袅青烟,转瞬即逝,顷刻间弥散在了月色下。 那是女师的一缕魂火,霍尼东塔的灯。 性命攸关,系在灯芯之上,此刻灯芯熄灭,仅仅只代表一件事情,那就是女师已死。 中年人站在原地,握着女师因熄灭而泛起冰凉的灯盏,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身影忽而淡去,消失在了阁楼中。 在黎明将至前的一刻,无人的阁楼中蓦然响起巨大的咆哮,透着似乎要燃烧起来的愤怒。 “我就说,当初就不该留她,如今你看终究惹出了大祸吧!!”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矮小老头怒不可竭,粗着脖子吼道,青筋毕露。他的面色异常红润,脸颊上泛起两坨晕红,气息还略有些不稳,拍桌而起。 “住口!”中年人面色阴沉,皱眉喝道。 “霍尼东塔已死,此事必要追究到底!” 又一个声音说道,黑暗中露出一张冰冷的面孔,森然出声,透着酷寒的杀机,仿佛有鲜血浮沉、横尸遍野的场景浮现。 “追究什么追究,有什么好追究的?!这都是她自己酿出的苦果,由她自己一人承担,死了便就死了,省得日后我食不安稳,睡不安寝。” “哼!”那人只是冷哼一声,避开脸去。 “霍尼东塔出事的地方,我已派人前去察看过了,就是丧命在她自己的院中叫做花房的一角。而在霍尼东塔的奴从口中我也问出了一些……”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男子走出,脸庞上布满棱角,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的说道。 “红肤之人似是存在已久,而那花房只会有一个人,像是被霍尼东塔囚禁了很久,就是当初那个……花奴。” 中年人一怔,望着说话人僵硬死板的面孔,没有想到一向沉默寡言,少有其事的修米尔居然会说出这些,顿时眸光闪烁,扶了扶鼻梁上的镜片,昂扬魁梧的身子踱了几步。 修米尔也正是曾经为姬歌等人授过课的讲师之一,提出了“凯尔体术”这个名称。 中年人身子顿住,目光一闪,脑海中突然对修米尔口中所说的花奴,有了一丝模糊的印象。 “就是他,在殿台上把那具施展出杂血之术的破孽尸身斩下了头颅?还有……我记得第一个将黑气外放出体外,造就了那个逃离出去的诡物之人,好像也是叫做花奴吧?” “没错,两者是一个人,堡里只有一个花奴,就是霍尼东塔院中的那个少年。” 修米尔面无表情,眼神死板直直望着中年人,说道。 中年人眯了眯眼,骤然想起了那一抹似曾相识陨星坠落般的刀芒,心中微起波澜,失神了一阵,不过只是片刻,他便灵光一闪转念想到了什么。 “不过,修米尔你倒是似乎对他很有兴趣啊……呵呵,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中年人嘴角弯起,似笑非笑地盯着修米尔的眼睛问道,话语间大有深意。 “的确,我当初是想解剖了他,弄清楚黑气的为物之谜,不过却一直没这个机会,他命倒是挺硬的。”修米尔依旧一板一眼开口,僵硬的面孔上竟有一丝淡淡的失望之意,语气奇异,似乎对第一个释放出黑气的姬歌,或许是更多的是他的身体很感兴趣。 “不要动他。若是他在筛选中死亡,我会把他交给你。”中年人深深看了一眼修米尔说道,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明白,之前我也曾向霍尼东塔讨要过人,但是她也只是警告我不许私下动他,甚至透出的是一股不死不休的意思。再加上她入堡后种种我不理解的行为,我才觉得其中必定存在了什么隐秘,因此略有注意。” 修米尔点头,道出了以前和女师有过的短暂冲突。 “既然这个花奴身上有如此多的疑点,那不如就让我将他摄来,逼问个究竟!霍尼东塔既然是死在了自己的院中,那必定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冰冷的声音再度开口,眼中隐闪血芒,似乎压抑不住自身的杀意。 “哼!什么干系,你以为单凭他一个种子会对霍尼东塔造成什么性命威胁吗?可笑!!” 矮小老头儿心中的怒火并没有随时间消褪分毫,甚至愈演愈烈,须发都张了起来,声音却是寒气逼人,对女师有着根深蒂固的浓浓猜忌与敌意。 “那个红肤之人,你也看到了!!它从何而来,你我心知肚明,总不可能自天而降吧!哼,这都是霍尼东塔惹出来的祸端,这些年来还少吗?” “她终究只是一个外来者!!死了便就死了!” “十几年前来到我骷髅古堡,就不知怀的是怎样一副歹毒的心思,如今正值我骷髅风雨飘摇的特殊时候,地下越来越不安静,计划将要进行到极其重要的境地,暗处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虎视眈眈!” “居心叵测!而那个花奴,我看过,心狠手辣。他,有着神子的潜质!!” “一个死去的外来者和一个活着的种子,两相对比,哪一个更重要?!你难道忘记了我们这一代当初宁可背弃了古命也要坚持的选择吗,甚至悖离宗上血洗异己也不惜要走的路吗?!!” “你,难道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就要忘记这一切吗?!!” 矮小老头儿脸色涨红,状若癫狂,几乎是震吼了出来,猛力挥动着手臂,两只发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中年人的脸庞。一股如飓风似的狂暴巨力轰然席卷,令整座阁楼都为之簌簌颤抖,禁受不住这般威压。 “放肆!!!” 第九十六章 暴君和熔炉 “放肆!!”中年人勃然大怒,鼻梁上的金丝镜片似乎都出现了裂纹,眼神阴沉几欲噬人,将一贯的温和撕得粉碎,整个人陡然变得暴戾无匹起来。 矮小老头的话已然触碰到中年人心底禁忌所在,他盯着矮小老头,冷冷的一字一顿说道:“当初的抉择我当然没忘!!” “你别忘了,你和我的手上都不干净。” “扪心自问,谁敢说霍尼东塔为此付出的心血就比你们在场任何一个人少吗?” 矮小老头憋红了脖子,气焰被中年人蓦地压了下去,却还兀自瞪着眼强撑着。 阴鸷青年不知从何时飘忽而至,像一个影子似的出现在矮小老头身后,眼底下黑线闪烁,其目漠然而冷清,不带有一丝情感,似乎只要中年人一声令下,便会暴起将矮小老头诛杀当场! “咳咳……糟老头你这话的确有些过了……” 中年人怒意敛下一些,望向刚才出声,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抚弄着手腕上缠的小蛇的老妪,温声道:“苦婆,你言下之意呢? 老妪伸手将自己枯黄的发丝理在脑后,抿了抿没几颗牙的嘴巴,眼神怅然,似在追忆,半晌轻叹了一口气,摸着手腕上的小蛇徐徐开口。 “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众人脑海中都浮现了当年那个女人上山的一幕,凄然而又决绝,脸上还没有如今的蜡黄色泽,眉眼惊艳,傲骨铮铮不肯低头,风华让一座骷髅都为之黯淡。 昔时的她是怎样的倨傲,险些就令这片荒原血流成河。 “当初就不该让她上山,在那个特殊之际,内忧外患,十几年前若不是……若不是你一意孤行,且秘殿那里又不知为何传来一道意念,她怎么会进入堡中,获准参与到我们筹谋百年多的计划之中!” “如今暗地里这么多眼睛在觊觎我们堡下藏的东西,没人通风报信我骷髅又销匿了这么多年,他们怎么可能会隐约有所知晓,说不得就是从她那里走漏了风声!” 矮小老头尤不甘心的咬牙道,眼眸晦暗,两道眉毛拧成一团。 话语中虽然有些不敬之意,但看得出他心里还是不浅的怨气,在他看来霍尼东塔的到来于古堡就是一个心腹大患,祸源不断的根本所在! “所以你这是在质疑我吗,还是质疑秘殿里沉睡的那位?” 中年人斜睨了一眼,没有丝毫怒气,面色平静,淡淡问道。 矮小老头抬头看着中年人的寒眸,其内闪烁着许久未曾见过的暴虐光芒,不禁心头一颤,想起了他昔日血色的身影,竟有些发怵,四肢蓦地一麻。 “不敢……” 矮小老头低下头去,承受不住中年人的气机,避开目光,舌苔发涩小声道。 “那就给我闭嘴!!” 中年人冷喝道,气息骤然一放,霸烈而森然,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透着绝对的不容置疑,强烈得令人几乎窒息。其背后,密密麻麻的灯盏蓦然火光大盛,直冲云霄,似要将这片天空燃烧起来,染红了黑暗。 这,是骷髅的权柄!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不要再多过问了,我自有安排……”熊熊火光里中年人扫视过众人,望到人都在咄咄炽盛的目光下低下了头,“还有,此间事了,就将他们送进……熔炉吧。” 中年人揉揉额头,露出一抹深深的倦色,说罢,身子模糊倏尔消失在了阁楼,可那股威压似乎还存在着,让诸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 灯盏摇颤,一刹间就缩回了米粒大小,莹莹如豆,并不耀眼。 修米尔面无表情,眼神死板,看了一眼那盏已经熄灭的灯,脸庞僵硬,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离去。 阴鸷青年和那冰冷声音的主人也在瞬息中,隐去了身形。 偌大的阁楼空空荡荡,眨眼间寂静起来,只余矮小老头颓然低头。 “怎么……还没想明白吗?” 苦婆的声音传进矮小老头的耳中让他身躯一怔,面容愈加苦涩。 “不是,但是他禀性未免太过专断了一些……” 矮小老头抬头看着老妪,幽幽说道。 老妪皱起眉头,停下抚摸小蛇的手,直勾勾的盯着矮小老头的眼睛,认真说道。 “选择昔日尚还羸弱的他也是我们当初一起做的决定,既然奉他为主,那就算是生死也应当无悔。你这样的念头,今后要彻底消泯,不得再想,否则我会第一个对你下手。” “我知道,只是心里难免还是有些郁结而已……” 矮小老头避开老妪让人发寒的目光,心里一颤,他知道苦婆绝对会说到做到。 “你牢牢记住,一群疯子只有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才能够驾驭,不然现在的堡中可不是现在这样的光景!昔日就已经展露出雏形,而如今事实证明,他也的确是那个最适合的人。” 苦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深深望了一眼矮小老头,在手腕小蛇一声欢鸣中离开了此地。 阁楼冷清,矮小老头看着穹顶浓稠的黑暗眼睛亮了一瞬,若有所悟。 …… 姬歌在红尸要他快离去后,便收拾了所有重要之物,黑气流转全身,脚下蓦地轻盈,几个起落间就翻墙离开了深院。 踏出深院的一刹那,他心中出现了片刻的茫然,不知自己该归于何处,但是转瞬他眼神就变得坚硬起来,向着后崖全力行去。 姬歌来到了当初他和几个少年俘虏一起初上古堡的时候,被分下来的那一处小屋,打开门时,久未有人居住早已是尘埃遍布,墙角都结上了蛛网。 他花了一夜时间,略略清理了一番,安置了下来。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身子躺下,姬歌心里很乱,他不知道那个魂灵究竟想要什么,但他隐隐有个感觉,这一夜不会平静。 恍惚间,姬歌起身打开门,微寒的夜气让他清醒了许多,站在门口怔怔望着古堡的方向,影影绰绰,但却始终没有一点动静,黑暗像是吞噬了所有,红尸的闯入如一颗石子扔下并没有溅起一点涟漪。 许久,姬歌准备回屋,但蓦地有一个瞬间,他心中响起了一声怒吼,充斥着无法言说的痛苦,更有恨意,似要震碎天地,宛如一声惊雷乍响在心头,照亮了他的眼前。 姬歌骤然一惊,眼前明明是黑暗,但却像是失盲了一般,白茫茫一片,隐约有着模糊的轮廓,但却如迷雾笼罩,看不真切。 仅仅是一瞬间,姬歌一眨眼,弥漫在眼前的白雾都散去了,像只是幻觉般,眼前依旧是漆黑的夜色,古堡在黑暗中巍然盘踞。 姬歌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像是冥冥中传出,他没有再回屋,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古堡的方向,仿佛凝固。 破晓前的一刻,极远处蓦然有火光跃起,染红了一线天际,不多时,朝阳冉冉而出,映在瞳中,将姬歌背后的黑暗尽数驱散,只留下一个拉长的影子。 夜尽天明。 第九十七章 有缺 第二天醒来,姬歌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习惯性的向着东边的墙角走去,一伸之下落手处空空落落,才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水缸,而屋子一目了然,更没有花圃和其上的活死人。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花房了,也再回不去了,女师和艾金或许从此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女师死在眼前,尸身残缺,而红尸则像一颗莽撞的流星划过坠进了骷髅古堡的最深处。 三年间熟悉的一切骤然变得陌生,一幕幕画面浮光掠影般浮现眼前,让姬歌心中迷茫,甚至出现了一丝恐慌。 姬歌退了两步,坐下身子,怅然若失,眼眸四顾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他耳畔蓦然回响起第一次听见女师的,那歇斯底里的疯癫咆哮和炫目如火炬般的眸光。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你眼睛看到的样子!” “为什么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不能够拥有力量?!” “错!错!错!!大错特错!!” …… 到后面姬歌体肤上出现红斑迹象后,愈渐阴冷诡异,似乎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觊觎着某样漠然的东西。 时至今日,那残留的红点依然存在于姬歌的手心,虽细查不可见,但却犹如一滴鸽血印在了其上,抹之不去。 “结束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姬歌喃喃,望着自己的手心,五指慢慢握上,仿佛攥紧了什么东西一般。 三年倏尔,或苦或甘,但都像那些花瓣都姬歌默然咽下了肚。 他不再是身为女师器皿、苟延残喘的花奴,而是一个命由自己的姬歌。 姬歌心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越来越强烈,第一次想脱离这座森然看不见底的古堡,可是很快便把这个念头压下。望着前方,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走到屋子里相当于花房中花圃的地方,盘坐下身子,闭上双眼,沉浸在修炼人体图之中。 姬歌即使是在被囚禁,封锁在花房里两年不得踏出半步,在那种孤独近乎逼得他半疯的境地下也从未放弃过一点一滴的时间修炼,执念之深,日日如此,几乎成了身体的本能。 一有闲暇便不放过一点时间,修炼体术非是一朝一夕,女师为了让他身体始终处于虚弱状态,直到生不出一点反抗的念头,而将姬歌两年内的血菱近乎杜绝发放,姬歌只有靠着漫漫苦修,压榨自己,在无数次痛苦煎熬中挺过才能堪堪得以维续。 复仇的火焰蚀心腐骨,比起身体的痛苦更甚,只有在浑身虚脱没有一丝力气望着天空的时候,姬歌才能感到自己离那天来临又近了一步。 这也让姬歌的性子打磨得无比坚韧,他体内深藏的黑气没有一天停止过壮大,色泽愈发沉凝,如若活物。 “喝哧,喝哧!” 姬歌扭曲着身形,有的几乎达到了人体的极限,没有丝毫滞缓,连贯在一起,通体筋肉剧颤,像是一场奇诡莫测的祭祀舞蹈,狂野又令人望而发冷。 他的脸色涨红,牙根紧咬,脖子上青筋鼓起,汗水一道道如小溪般流淌,大颗大颗滴落在地上。 陡然,在姬歌快脱力的一际,他身体内不可知处,蛰伏着的一道暗金光华似脱枷恶兽,汹涌而出,让他蓦地眼睛暴睁,痛苦的蜷缩在了地上。 “啊啊啊!!” 姬歌嘶吼出声,拳头攥紧,指甲刺破掌心,从缝间泌出了鲜血,他的眼中出现了一抹浓浓的绝望,瞬间将其淹没。 姬歌万万没有想到,他体内女师留下的恐怖刑罚并没有随着女师的死去而消散,而是继续蛰伏,此刻骤然肆虐而出,且隐隐有了失去控制的迹象,在脏腑之间左冲右撞,如一头被激怒的红眼恶兽。 暗金光华一发不可收拾,疯狂涌动着,让姬歌的身体上几乎出现了鼓起,似要撕裂血肉,破体而出一般。 姬歌神情狰狞,在地上翻滚,不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让人看之生寒,无法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他的眉宇中溢满了绝望之色,没有了女师的镇压,此次他的性命堪忧。 模糊中,姬歌仿佛看到了女师冷眉厉目喝斥的蜡黄面孔,通体都感到一股死寂般的寒意,唇齿打颤。 女师即使是死,也能轻而易举的夺走他的生命。 就在姬歌眼前发黑,就要人事不知之时,屋中骤然响起一声不喜的斥声,伴着重重的鼻音轰轰如打雷般。 “胡闹!” 中年人从外而进,见到此幕,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透出一股冷意。高大的身子一闪,来到姬歌的身旁,低下头俯瞰着蜷缩成一团,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姬歌,神色看不出是悲悯亦或是其他。 姬歌目中一片模糊,他从朦朦胧胧中似乎看到了一个黑影,本能的求生**让他伸出手,紧紧用力的抓住了中年人的脚踝,手上青筋交错,怎么也不肯放手。 中年人没有挣脱姬歌的手,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忽然轻轻一叹,充满了落寞与复杂之意,让姬歌不觉抓得更紧。 他弯下身子,眼眸一凝,透过镜片似乎一眼就看清了姬歌体内存在或是不存在的虚实,将所有一切都收入了眼帘。 中年人露出一丝诧异,目中闪烁着疑惑,但一瞬即逝,两道眉毛渐渐舒开,恢复了淡然。 他探出一只温润的大手,五指里似乎存在了深深浅浅的奇异割痕,像是新生的指纹似的交错纵横,粗糙与细腻诡异共存于一个人的手上,他微微阖上眼,手掌上瞬息闪烁着一团柔和的光华。 那团光华触在姬歌头上,骤然大盛起来,姬歌身子蓦然绷紧,动弹不得,只是口中还在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中年人神色认真了几分,手掌上那团光华宛如抽丝剥茧一般,层层深入,在一刹那间捕捉着暗金光华的踪迹,蓦地霸道至极地将其包裹吞噬,外在的光华瞬间黯淡下去,随着中年人把手收回,斑驳而散逐渐消失。 姬歌只觉身子一轻,随即是方才暗金光华肆虐留下痛楚涌来上,让他闷哼出声,捂着胸口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才发现刚刚模糊中的不是幻觉,眼前多了一人。 待看清楚中年人的面容,姬歌大惊失色,他隐隐知晓中年人在古堡中拥有着极为尊贵的地位,立即惶恐万分想要行礼,低下头的瞬间他心中涌出诸多担忧和不安,恐怕他屈尊亲身来到自己这卑微身份的屋中只有一想,他是来向自己问罪的。 女师的死也的确和他脱不了干系,她是死在了花房中,而自己正是花房之奴,稍一打听就可以知道女师待他极为特殊,说不知晓都不可能,就连姬歌自己都不相信。 如今自己回到后崖小屋,恐怕在他人看来也正是心虚之下,畏罪潜逃之举而已。 “大,大人……” 姬歌喉间干哑,神色木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中年人没有出声,沉默地看着眼前脸色苍白,毫不起眼的少年,将印象中那个第一个释出黑气的种子和那道斩下违禁施展血法的破孽尸身头颅的刀芒渐渐连在了一起,那张面孔变得愈加清晰起来。 纵使姬歌使出的刀芒与屠夫的浑然不同,表面上看上去谁也不会和屠场那群平凡庸碌的粗鲁屠夫联系在一起,但以中年人直窥真假的眼中看来还是存在着淡淡熟悉的影子,让他眼神有些怅然起来,带着浓浓的惜色。 “花奴,是吧。你无需害怕,我并不是为霍尼东塔而来,而是还你一样东西。” 中年人淡淡说道,温和一笑,真的让姬歌仿佛连身体的痛楚都消泯了,不知不觉的就生出信赖之意,心中蓦地一阵安宁。 没等姬歌思索中年人话语中的奇异,中年人就翻手一伸,在姬歌眼睁睁中不知从何而来凝出一道灰蒙蒙的光影,似虚似实。 这灰影并不耀目,但落在姬歌眼中就恍如世间最夺目的光芒,四肢百骸,身心魂灵都陡然欢鸣起来,姬歌目瞪口呆,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怔怔走上前想要拿回,似乎这灰影本来就属于他一般,前所未有的强烈,似乎缺失的一角就在眼前,发自骨子里欲要补全。 姬歌体内至深至秘之处,宛如干涸的河流骤然有了源头,似要重新涌出清泉。 “这,这是……” 姬歌声音干涩,两只眼睛死死望着中年人手中的灰影,怎能不知道,这就是当初女师为罚他而抽出的,至今他莫由来的晕眩感都应该是因为此。 他眼神炙热,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似乎每说出一个字就用尽了浑身力气一般,但尽管身心无与伦比的渴望,甚至想要就此夺过,仅存不多的理智告诉他,中年人绝不可能是任人抢夺的弱小之人,而是他从未遇见过的强大,如渊海般深不可测。 “这是你的。”中年人道,手掌蓦地一抬,像是重可催山又似轻柔无力,划过一道残影,拍在了姬歌的头顶。 姬歌身子一僵,在下一刻骤然感到由衷的满足,缺处被弥补,仿佛自己这一刻才真正的完整。 “这是红肤之人留下的,从你魂隙中抽出。哼,霍尼东塔此举,确有些过了,这一回超过了我的容忍界限。” “若种子有缺,即使是真的成就了神子,那也是有所缺憾,且永远弥补不了!” “这,是不可恕的大罪!” PS:昨天发错,乌龙了,已更正。 第九十八章 上门 第九十八章 上门中年人面色阴沉,眼底却闪烁着莫名的色彩,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去看姬歌,负手离开了小屋。 “你的伤势……罢了,不管霍尼东塔生前如何,人死都已经过去了。熔炉将开,你好好准备。” 姬歌望着中年人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影,面无表情,眼眸无光,木讷的看起来像是一块硬梆梆的木桩。 但与表面不同,即使身体里伤痕累累,此时的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的轻松。女师留下的大患已然除去,甚至从自己那里夺取的也被中年人拿回归于完整,若非掌心还有着一点殷红,姬歌和搬那具刚沦为红尸的艾金、入主花房之前已经没有了任何区别。 恍然若梦,可姬歌眉头却微微皱起,心中完全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可言。 他抬起手掌,那点殷红落在眼里仍旧刺目,这是女师的最后一丝残留的疯癫,即使是她身死,也始终存在于姬歌掌心,不曾剔除。 方才,姬歌心中也有一股冲动升起,要和中年人一并告知,让其帮自己除去,可顷刻就压制住了这个念头,沉思许久还是没有说。 纵使女师已死,但至今她究竟的目的是什么,姬歌也只是隔着迷雾,模糊猜到了其中极少的一部分,窥不到真实。 红点存在于掌心,是凶是吉,姬歌不知,但心中还是隐隐不想让人知晓。 中年人看似和善,可能在如此叵测阴暗的古堡中有着难以企及的尊崇地位,绝非良善,那镜片下偶尔现出的有着蒙蒙白翳的漠然瞳孔,却让姬歌从骨子里发冷,不寒而栗。 他来此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姬歌的名字,这不是蔑视而是姬歌根本就没有那样的资格,在他的眼里姬歌就算有一些所谓的潜质,但也不可能和女师的性命相比,唯一的解释便是中年人不知晓女师在做什么。 姬歌不想多生事端,若是中年人明白了一切,反而可能会害了自己,他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之前身上泛起红斑之时虽然令姬歌不堪回首,但姬歌还是选择了沉默,且红点虽然始终存在,但却从未发作过一次,姬歌有把握若不服用女师当初那些催化的花朵之物,就没有复发之日。 至于中年人所说的熔炉,姬歌不知道是何物,但自中年人话语的意思中他可以隐约猜到一些,之后的日子里恐怕不会平静,这让姬歌心升起些许焦灼之意。 随后的几日里,他倾尽所有的时间埋头修炼,以期黑气可以缓慢修复他体内由于暗金光华的肆虐,两年来隐藏的可怕暗伤。 至于女师当初丢给他的药草,姬歌心里始终有着忌讳,没有一点服下的意思,宁可用黑气一点一滴恢复,但那些药草他也没有丢弃,而是犹豫了一会后,将其收在了一个包裹里。 姬歌也渐渐开始习惯了现在无需提心吊胆,酣睡时都怕暗金光华发作忽然惊醒的生活,即使在午夜梦回睁开双眼发现不是花房一阵错愕茫然,也随着时间淡去埋在了姬歌的心底。 一日,姬歌正停下体术的修炼,浑身大汗淋漓,准备打开门去后崖走走,蓦然一股冰冷的气机笼罩全身,让姬歌登时僵住了,动弹不得。 姬歌仿佛能感觉背后有一股酷寒阴冷的气息直钻进脖子里,心中发毛,身上的汗珠陡然遇寒,湿透的衣服紧贴在体肤上,冷意直沁入骨子里。 他保持着拉门的姿势,仿佛被冻得凝固住了一般,心中不由升起深深的惊惧,眼珠子骨溜溜转动,心中焦急无比可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声奇异之音传出,姬歌寒彻心扉,且越来越真切,仿佛这寒意的来源就在其背后一样。 姬歌的背后骤地升起一抹袅袅的青雾,扭曲着凝出一个沉沉的暗影,面目模糊不清,两只眸子却如烛火般透出来,目光落在姬歌身上。 寂然无声,那雾团中的暗影就这样静静看着姬歌,没有任何动作,眸光中闪烁着难明的色彩,带着一股冷意让姬歌的眉毛、衣服上都凝结出了薄薄寒霜。 半晌,姬歌身子倏地一轻,那股笼罩全身的气机散去,身体也逐渐恢复了知觉,只是心底还抑制不住地渗着寒气。 背后的人已经走了,姬歌重重喘息着,方才的一会儿仿佛抽干了他所有力气,几乎被压迫地快要窒息了,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不禁生出一丝后怕。 方才,自己的命就掌握在他人的手心里,姬歌连一丝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好在,来人没有拿他性命的一丝已经走了,姬歌身子软软地倚在了门上,额头上冷汗滴进眼睛里,黑气涌出缓缓将身体上的寒意驱散。 转头望着背后,空无一物,姬歌却再没了出去的心思,将门关上,咬牙颤着身子继续修炼。 又安然无事的过去了十几日,姬歌闭门不出,女师死后的余波也被压下,堡里的态度诡异,不闻不问,甚至在种子中几乎无人知晓当初那个喜怒无常的女讲师已然死去了。 姬歌盘坐屋中,眼睛合上,沉浸在体会黑气之中。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先是轻轻两下,随后似是急了,下手越来越重,拍得姬歌那不太结实的门哐哐作响,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像是快要摇摇欲坠的样子。 姬歌皱起眉头,这两天接二连三的来客让他有些心烦意乱,几日前久未见面的亚力克居然不知道从何得知自己回来了,找上门来,却是来求饶请罪的。 他原本壮实的身躯变得干瘦枯槁,两眼无神,脸上没有一丝人气,面色惨白得像是死了很久的尸体,进门就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姬歌,我承认大人去找你时向我问过了你的事,但我都是身不由己,不得不说啊,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我吧……” “当年,我们几个以俘虏的卑贱之躯被带到这个鬼地方,两个在巨厅后就死了,贝丝,贝丝你记得吧,她也死了。她死在了乌迪的手里,你也杀了乌迪。现在,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活着了!” “求求你,不要杀我!!” 姬歌当初就隐约感到了点奇怪,那贪图匕首、闯入深院的黑衣人怎么会对自己一个卑微的小子知根究底,甚至就在那条路上等着自己。 陈尸堂,亚力克,他早该想到的。最终,姬歌还是选择了放亚力克走,没有动手。 看着亚力克如行尸走肉一样的踉跄离去,姬歌看着那双黯淡的眼睛,心中的感觉很强烈。 不用自己动手,他,就快要死了。人在遇到相同状况的时候,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且越走越远,都会变成一个令对方陌生的人。 这是亚力克选择的路,姬歌放走的只是一个在强盗窝里也敢出手抢食的凶悍少年。 姬歌心里烦乱,可门外的人越来越激动,敲门声一下比一下大,木门咯吱着有些不堪重负眼看就要倒下。 “姬歌,姬歌!姬歌,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啊!” 声音一入耳,姬歌心中就知道了来人是谁,虽然有些细微的变化,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是那个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少年。 姬歌走上去,打开门,就看见一只手高高抬起,似乎正要继续敲,但在看到姬歌时蓦然顿住,五官冷峻,嘴唇略薄,散发着拒人之外的气息,那双凌厉逼人的银眸焕发出如星辰般明亮的神采。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的,嘿嘿,姬歌。” 他的眼神炙热,对姬歌大皱眉头的样子视若不见,一脸灿烂,嘿嘿笑着,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后面。 第九十九章 千变万化! 第九十九章 千变万化!“察尔……”姬歌有些头疼,眼神无奈地看着来人说:“你能不能轻点敲,差点就敲坏了。” 来人正是察尔,一张脱去青稚的俊俏脸蛋笑得像花儿一样,和姬歌一般高,银眸明亮紧紧望着姬歌,嘴巴咧着竟是愣在了那里,眉宇间自然而然透出的那股冷漠而凌厉的气势登时消散一空,一如昔日姬歌初见他时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谁叫你不开门的,咳咳,我这不是急了嘛……嘿嘿。”察尔讪笑着揉了揉头发,尴尬地咳了两声,眼神闪烁避开姬歌的眼睛,飘进了姬歌身后的屋子里。 “不过你从那里出来,居然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察尔脸发红,但忽然想到了自己来的目的,顿时胆气壮了起来,两眼直勾勾盯着姬歌,隐隐有些埋怨之意,但他眼神中的深深忧虑姬歌却能感受到,不是作假而是发自肺腑。 “一个人偷偷跑回了这里,害得我白担心了!我可是打听了很久,才找到这的……”两年未见,察尔对姬歌却没有一丝生分,而是两眼一翻,责怪中渐渐开始和以前一样絮絮叨叨起来,大有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架势。 “我最近的事比较多。”姬歌没有理会察尔源源不绝的后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低声打断说道。 自女师死后,姬歌的确没有安稳过一日,甚至比起他在囚禁的两年中加起来还要多,自那天的寒意临身后,姬歌感觉到了屋子周遭经常会有目光暗中窥探他的一举一动,如同监视,提心吊胆对此刻经历过的姬歌倒尚不至于,但却让他感到身心疲累不堪。 霍尼东塔之死,堡里明面上没有多说,近乎不闻不问,但暗地里却是牵扯到许多人的神经。 幸好,堡里似乎严禁这些窥探之人私自出手干涉姬歌的生活,仿佛下了戒令一般,让他们安分了许多,在某一天后开始逐渐少了起来,到如今已差不多都消失了。 察尔今日上门,让姬歌稍稍放松的心弦骤然又紧绷了起来,故而心里难免有些烦躁。 “现在没事吧?那就好……你只要想过找我就行了。”察尔见姬歌神色有些萎靡,惜字如金,不愿多说,也就点点头没说什么。 若是姬歌多说,他反倒会奇怪,以为这两年他隐隐听闻到的囚禁把姬歌的脑子给憋坏了。 两人进了屋子,姬歌关门时不动声色地望了眼外面,心中这才确定那些人都已经离去了。 “她,她真的……死了吗?” 察尔进屋后,还没有坐下,就死死盯着姬歌的双眼,银眸微黯,声音低沉嘶哑的问道,呼吸也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 女师在他心头笼罩的阴影也丝毫不比姬歌少,察尔身子紧紧绷着,定定地看着姬歌,仿佛在等姬歌的一个答案。 姬歌沉默少许,向他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我亲眼所见。” 不管女师曾对姬歌如何,那触目惊心的残缺尸身,脸颊上凝固的绝望神情,以及造成那一切的可怕又熟悉的人都让姬歌不愿再去回想那一幕。 “死了。呼呼……真的死了啊……” 听到了姬歌寥寥数个字,却肯定有力的回答,察尔紧绷的身子骤然松弛下来,软软地坐了下去,银眸恍惚,嘴里喃喃着,似还有些不敢相信那个阴沉沉压在自己心中的大山就这样没有了。 “死了,真的死了。哈哈,哈哈哈……” 察尔忽然眼眸中爆发出一抹明亮的光芒,肆意放声笑了出来,喜极而泣,泪水划过笑颜却令姬歌心中仿佛堵着什么,升起莫名的酸楚。 察尔笑得开怀,到最后肚子都笑疼了,捂住肚子佝偻下了腰,像是要把三年来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积攒的重负恐惧都尽情释放出来一般! 即使是姬歌也可能永远不会明白女师到底在他们身上加诸了什么,于他们又是怎样一种超乎了绝望的……无望。 姬歌就这样静静看着察尔,看着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近乎猖狂的发泄他心中埋藏的情绪。 不知多久,姬歌一动不动,察尔的嗓子都有些嘶哑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姬歌的目光,略带歉意的一笑,银眸中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明亮,随着嘴角的翘起神采飞扬起来,仿佛在这一场笑泪俱下中,心中某些东西彻底释怀了。 “哈哈,姬歌你看这么久没见你,可把我给激动坏了,你要怎么报答我……”察尔抹去泪痕,瞥了眼,挤眉弄眼的坏笑起来。 察尔这个样子如果给其他人看见了定要大吃一惊,比起这两年来神情冷漠,又极端凌厉逼人的第一序列第三位者来说,简直是判若两人。 也难怪姬歌两年后在林子里看见他时有些失神,从那双银眸和轮廓上才能找到昔日的点滴影子。 察尔在姬歌身旁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和以前那个一直黏着姬歌、爱说话的少年没有一点改变,反而好像变本加厉起来,似乎被憋坏了,嘴巴飞快开合着和姬歌说了很多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 姬歌没有说话,就像当初那样,更多的是聆听,但听着察尔一点一滴的诉说,眼中愈渐有了异色。 隔绝外界,封锁在花房中的他的确没有想到,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近乎是翻天覆地,姬歌眼神闪烁中将这一切慢慢消化。 第一序列之争,其下血为之流了不知多少,姬歌仅仅是听闻便暗暗心惊,他也知道了自己的排名由于被囚禁花房为人不知,反而是祸福相依般躲过了诸多找上门的麻烦。 察尔对于这些只是神色淡漠,几句话轻描淡写而过,但姬歌从他的话语低沉了几分和那双闪过阴霾的眼眸中知道,恐怕他要保住自己如今的地位也不是易事,手上或多或少避不可免的沾染上了血腥气,才能震慑那些觊觎位置的贪婪目光。 “西殿两年前重新开课,不为其他,就是为了你还有……那个人在大比中施展出的黑气变化!” 察尔话语一顿,望着姬歌,抬起一只手,黑气嗤嗤从掌心翻涌而出,扭曲着逐渐在手掌上凝出了一个模糊的形状,且愈发清晰,在下一刹塑成了一柄小小的黑刀。 那模样,赫然与姬歌凝出的屠刀一般无二,仅仅是缩小到了寸许长! “而你当初的刀形,就是修师重点所讲之处,从此衍生了诸般变化。但仿佛受心念所限制,每个人隐隐只能掌控一两种,而第一序列上的也不过是三种左右,大都是平常之物,不像你的刀,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可言。” 察尔银眸一正,其内仿佛有黑色的星点流转,握手间蓦地捏碎了那小小的刀形,黑气倏然在眨眼中凝成了一片小小的叶片,乌光沉淀,宛如真实。 “我也不过是四种,每次施展都极为耗费心神,我有次不甘心逞强之下,想凝成昔日在后崖之巅所见的那只巨雁,结果头痛欲裂,躺了好几天,有人来看过说我差点就心力衰竭而死,到现在想想都不禁有点后怕……” “不过说也奇怪,你的刀很多人都能凝化出,但是没有一个像你那样甚至可以……”察尔说到这里,脸色有些怪怪的看向姬歌,撇了撇嘴,叹道:“甚至可以和伊芙那个怪物抗衡!” “你不会是有什么秘诀吧,我们俩之间就没必要藏私了吧,哈哈!偷偷告诉我……别皱眉头,唉,不说就算了……” 察尔讪讪捏碎了手上的叶片,化为黑气钻进了体内,只是做完了这些脸上就泛上了少许红晕。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罕见的认真起来,银眸中闪烁精芒,呼吸都为接下来的话而变得粗重,似是有一抹不敢置信。 “听修师的话说,甚至,甚至臻至极处……”说到这,察尔咽了咽口水,略显干涩,艰难无比的说出了那四个字:“可以,千变万化!!” 千变万化!! 姬歌心神剧震,四肢百骸以及魂灵都为这四个触及禁忌领域、仿佛带着魔性力量的字眼而身心惊骇,体内流转的黑气都似乎骤然欢鸣起来,眼瞳蓦地一缩,脑海中如雷海般轰然回响不绝。 “呵呵,应该是开玩笑吧……修师还有这座古堡的人脑子似乎都有点问题,疯疯癫癫的,总喜欢提出这些骇人听闻的疯狂念头,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境地,这几乎是匪夷所思一般!” 察尔干笑一阵,在他以为黑气变化虽然奇异,但还不至于达到这样的程度。 PS:百章将至,鹿歌心中忽然有些惶恐,不知道当初的承诺是否完成,但我会变得越来越好,这个故事到现在也只是展开了冰山一角而已,我会更加认真把它写好,望诸君陪我一路继续走下去。 明日百章 明日百章 第一百章 酒 姬歌目光一闪,依然沉默,没有开口,对察尔所说不置可否。 许久,他才从心神震撼中脱离出来,察尔见他一直沉默不语,暗暗叹气,以为姬歌还没有自那种禁锢封闭的状态中走出,便也没有急于一时,不做勉强,在对姬歌说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的话语后就悄悄离去了。 察尔走后,姬歌一个人静静呆在屋子里,半晌没有动静,两只眼眯着,似是在假寐一样。 “黑气变化原来不只是仅仅可以这样,除了凝成刀形外,跳出去甚至可以变化无穷无尽!” “反而是我自己拘泥了,宛如一叶蔽目,没有变通,禁锢住了自己的想法……” 姬歌默然平静的神色下,内心早已惊涛汹涌,难以自禁,他的眼前不断浮现着方才察尔手掌之上黑气幻化做的那片黑叶,心中仿佛有什么枷锁“啵”的一身碎裂了,笼罩在心头那一直影影绰绰的迷雾倏尔拨开驱散,顿时明朗起来。 原来还可以这样,姬歌眯成一线的眼瞳蓦然睁开,露出一抹湛湛精芒。 他当初在后崖上,浑噩难明间黑气不知何故仿佛随心所欲一般念想至处便凝聚出了刀形,从而斩出了心中饱经磨难沉浮而不熄的不灭锋芒。在姬歌苏醒过来后,倾尽心神系在黑气上,头痛欲裂,终是在昏迷前塑成了刀形。 这一切究其缘由,姬歌不知,只能归于黑气的奇诡,并没有想到更深处。但此时在听过,且亲眼见到察尔施展的变化后,他登时打破了先入为主的桎梏,看到了遮目的叶片后的一角瑰丽天地。 姬歌神色一凝,蓦然抬起手掌,一团黑气袅袅从掌心溢出,不规则地蠕动扭曲着。 “成!” 姬歌低喝一声,目中异芒闪烁不定,话音未落,那团黑气就陡然剧颤起来,在眨眼过后,他手中再无一丝一缕泄散的黑气,而是五指中紧紧握住了一柄乌冷黝黑的屠刀! 这样的变化他不知做了多少次,早已是心随念动,仅仅是刹那之间刀便塑就而成。 且,姬歌手中之刀乌光森冷,宛如恶魔的眼珠,隐隐散发着慑人的波动,令人不自禁将目光吸附在了上面,与察尔方才那只具备其形、像是没有开锋一般的要恐怖上太多,轻轻挥动之下便涌上一股强烈的撕裂之感,不可久视。 姬歌神色平静,双眼定定望着手中的屠刀,呼吸一紧,脸上闪过一丝凝重。 下一刹,他便五指一用力,像是有涟漪荡起,屠刀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一股劲风卷起屋中堆积的尘埃,蓦然被其生生捏碎! 黑气四散如沙,丝丝缕缕缠绕在姬歌的指尖,姬歌屏住呼吸,眼神愈加炽热,但仿佛魔怔了一般,许久没有动作。 陡地,他动了! 先是五指微微抖动,黑气顿时像是落进油锅里的雪花沸腾起来,牵扯变化着,似乎勾勒出各种模糊的轮廓,泛着让人难受晕眩的扭曲感,随着五指的逐渐合拢,黑气凝缩,那轮廓也愈发清晰起来。 当五指合上握拳的瞬间,黑气骤然一震,扭曲之感顿时消散一空,只余下姬歌两只拇指中夹着的一片小小黑叶。 姬歌望着自己两指间夹着的黑叶,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亮上了几分。 若是察尔在这里,定是要震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即使是看上去小小的一片叶子黑气凝化而成,他第一次也足足花了半天时日才堪堪完成,而姬歌却如此轻易便完成了,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一样。 但更为震惊的事情在后面,姬歌似是犹不满足,眼神陡然变得坚硬,重重捏碎了黑叶,黑气尚未散溢开时,他的眼瞳中闪过一个影像,下一个呼吸,黑气便蓦地缩回,这一次却是化为了花圃上一株朝生夕败、昭示着日暮的三叶之花! “啵。” 没有片刻迟疑,几乎是这株三叶之花初初凝成,姬歌便再一次将其捏成黑气,云烟而散,蓦地又是一缩,化为了花圃上另一株飘摇的小白花,除了色泽漆黑之外,姬歌这个亲自服食过的人居然感觉不出任何的区别,几乎以假乱真! 但姬歌知道,若是自己吞服下的话,也只是重新化作黑气归融于体内而已。 姬歌吁出一口气,眉头微皱,放弃再变化下去的想法,手掌一翻,黑气袅袅散去。即使他明白自己如果想,还可以继续变化出诸多,但姬歌却放下了手,断去了这个念头。 只具其形而已,就像是察尔凝成的刀一样,没有那缕屠灭生灵的“意”在他手中没有一点威力可言,而一些花花草草在姬歌眼里更是如废物般,又有何用,不能让自己变强,那就只是白白耗费时光和心神。 做完这一切,姬歌脸色没有一丝变化,呼吸平缓,不知是被他苍白的面容掩盖了,还是真的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之后的几天里,女师的禁令在她死去后化为乌有,察尔来得很勤,即使是姬歌大半时间都是沉默寡言的样子,经常浇了一头的冷水,碰灰之下也没有让察尔的兴头有半分减退。 在和察尔这些日子的相处,更多是察尔一个人嘀咕个不休,姬歌对堡里的近况愈加了解。 夜光微凉,一弯新月升起,散下朦朦的皎洁光华,山头上静谧无声。姬歌合衣躺下,两只眼睛却还没有闭上,而是怔怔望着屋顶出神,呼吸声几乎微不可闻。 像是多年以前那个睡不着的孩子。 忽而,门外传来了叩门声,不再那么冒失,而是一声声耐心的轻轻敲着。 姬歌翻身而起,心里有些无奈,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打开门,月光斜斜照进来,果然是察尔一脸欢喜的脸蛋和那双比星辰还要明亮的银眸。 “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姬歌问道,心中略有一丝疑惑,察尔的确每天都会来上不止一次,可从来没有这么晚来打扰他,况且他白日里已经来过了,而察尔的样子又有点奇怪,一只手背在后面,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嘿嘿……”察尔咧嘴一笑,银眸中满是得意之色,他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精致的瓶罐,在姬歌面前摇晃了几下,发出“汩汩”的水波荡漾声。 “嘿嘿,猜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察尔神色愈加得意起来,眉眼怪异地挤弄着,那神态似乎这瓶罐里装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是酒。” 姬歌望着察尔手里的瓶罐,瓶口上沾着一丝水渍,一股久违的刺鼻味道钻进了姬歌的鼻子里,从小就厮混在销金窟里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此刻说出,喉咙有些干哑,似乎塞进了火炭一般,心中一些柔软的地方蓦地被触动。 他想起当初自己和驴皮儿翻出老爹宝贝似的藏着的酒,偷偷喝下大半,让老爹吹胡子瞪眼心疼不已,自己也好几天头昏昏的,而驴皮儿更是鼓着肚皮一睡不醒。 一幕幕斑驳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来,姬歌忽然感到眼底泛上湿润。 “你鼻子怎么这么灵……在山下肯定没少喝!”察尔撇撇嘴,大感无趣,他还准备给姬歌一个惊喜呢。但心思敏锐的他察觉到了姬歌见到酒后,眼神微黯,有些低落,顿时没有再多嘴。 “走吧,去后崖喝。”姬歌开口,率先走向后崖的方向,虽然很诧异察尔在古堡里怎么可能会弄到酒,每个人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选择了没有多过问。 “噢……唉,等等我!” 察尔闻言一愣,双眼茫然,不知道姬歌为什么偏要去后崖,但看到姬歌走远,忙不迭紧紧攥着瓶罐追上了姬歌。 第一百零一章 瞳术 月下的后崖格外冷清,甚至透出一份凄凉,老树张牙舞爪倒映出拂动的鬼影。 风起了,姬歌伫立在崖巅上,手按着身旁的石台,深深吸了一口气,衣衫猎猎作响,崖下雾霭缭绕,锁链发出哗哗的碰撞声,传到很远的地方。 察尔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拿着瓶罐的手放在姬歌肩膀上撑着,两眼一翻,刚准备开口抱怨些什么。 姬歌扭头看着察尔手里的瓶罐,耳边有摇晃的水声回响,他一把将其拿过,倚着巨石台,坐了下来。 巨石台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星辰碎片,斜斜插在崖巅,看起来摇摇欲坠,危不可言,其下就是万仞绝壁,深不见底,令人望而生寒。 这里姬歌来过不知多少次,经他的手又不知抛落下多少尸骸。 姬歌将身子靠在石台上,小腿都已经悬空了,仿佛丝毫不担心石台晃动坠落下去,既然这石台能够在崖顶矗立这么多年,风吹雨打,又岂是看上去那般容易松动。 姬歌拿起瓶罐,仰头喝了一口酒,酒味辛辣刺鼻,像是一道火液似的流进他的胸腹,让他脸上多了一丝红晕。 察尔也没有说话,银眸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复杂色彩,像是心累了一般,眉宇间无比的疲惫,神色黯淡,默默地坐在姬歌的身边。 姬歌无声将手中的瓶罐递了过去,察尔接过,苦涩一笑,但随即很快掩饰下去,也抬起头狠狠灌了一口,甚至用力太大,酒都淌进了鼻孔和脖子里。 “咳……咳咳!” 看到察尔面红耳赤,不断用衣袖擦着酒水,胸口随着重咳剧烈起伏,略显狼狈的样子,姬歌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他看得出来,察尔和他当年从床底下扒拉出来偷喝时的反应一模一样,恐怕是第一次喝酒,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啧啧……可真够味的!嘿嘿……”察尔胸口平复下去,重重吐出一口气,银眸前所未有的明亮,也不在姬歌面前伪装,咧着嘴傻笑了起来。 姬歌双手枕着头,身子躺了下去,口鼻间泛上酒回腹的香气,微寒的风掠过,让他精神一震,头脑倏然清醒了很多。 他望着深邃的穹宇,夜幕上星辰稀疏,月亮却很明亮,晶莹无暇,仿佛就在眼前般清晰,躺在崖顶上的姬歌伸手便可以触摸到。 察尔也躺了下去,抽了根石缝间生长的杂草叼在嘴里,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懒洋洋地踢了踢腿,把瓶罐又递给了姬歌。 夜渐深,月朗星稀,两人也不言语,各自喝一口便递给对方,身上的酒气越来越浓郁。 酒不多,喝不醉人,姬歌和察尔双眼却有些惺忪,目中有了模糊,如一场大醉梦醒。 直到那瓶罐里的酒被两人喝得一空,从姬歌手中滑落,跌跌撞撞发出“叮咚”的脆响,滚落进无底的深渊,被黑暗吞没。 后崖上持续了许久的静谧,像是没人了一样,唯有小虫低鸣,月上半梢的时候,姬歌蓦然坐起身子,淡淡开口。 “回去吧。” 说完,便径直朝着小屋的方向走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流露,仿佛那个醉了自己的人不是他一般。 察尔闻言,“嗯”了一声,见姬歌快要走远,立即拍拍屁股站起来,可是他并没有朝老林里自己的小屋走去,而是追上了姬歌。 姬歌心中微动,放缓了脚步,他感觉到了察尔似乎有事要对自己说,脸上含着心事,可却不知何故一直在犹豫纠结,没有开口。 此刻,应该是要说了。 在姬歌放慢步伐下,察尔三两步就追上了他,和姬歌并肩走着,低沉着头,可始终没有出声。 后崖离姬歌所在的小屋并不远,很快就到了屋子前,一路上两人寂然以对,在姬歌驻足望了眼察尔露出挣扎之色的面孔后,转身朝屋子走去。 察尔没有再追上去,而是呆呆地杵在了原地,在一番挣扎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打破了寂静。 “姬歌……等等!我……我有事和你说。” 察尔望着姬歌的背影,轻轻开口,脸色却陡然苍白,没了血色,像是在挣扎后失却了什么。 果然来了,姬歌停下脚步,顿在了那里,终于等到了察尔要说出口的话,可他的心头却蓦然变得很乱,神色难明,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思绪。 见姬歌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望着他的背影,察尔银眸灰暗,心渐渐沉了下去。 “说吧。” 姬歌闭眼,又睁开,脸上的线条蓦地坚硬了几分,语气冷漠的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转过身来说道,只是眼中蓦然有一瞬间的空洞,刹那便消失了。 “过几天就将有不同寻常的改变发生,我……我要你帮我夺得这一次的第一!!” 察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姬歌,避开姬歌的双眼,咬牙之下,一字一顿地说道。 果然…… 姬歌缓缓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漠然看不清喜怒,此时从察尔口中听到,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只是有少许恍然失神。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察尔从第一次和姬歌相识,就热情难当,甚至隐隐是巴结一般,将自己放得很低。 说到底,他都是有所求,而不是仅仅单纯的想与姬歌做朋友,一直怀着目的,有求于姬歌而已。 只是姬歌不清楚,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自己展露出锋芒,亦或是……更早之前,在深院时从他人口中听闻到自己是第一个将黑气释出体外的那个时候,就有了这个心思吗? 才会有后来的一切。 下山那天直至如今…… 姬歌沉默少许,一些东西不是就是不是,褪去了多余的伪装也就渐渐释然了。 至少,察尔坦承了,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 察尔见姬歌沉默,有些慌了神,露出姬歌从未见过的焦急神色,银眸明暗不定,咬了咬牙,重重开口,抛出了自己最后的……筹码。 “作为交易……我会给你一件东西!乌迪当初的禁忌血法你还记得吧,是和它类似的东西!!” 察尔紧紧看着姬歌的脸庞,银眸发红,眼神炙热,说出这几句话像是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他在与姬歌的相处中,能够感受到姬歌对于变强那魔怔一般的渴望,像是和活下来一样重要,拒绝不了也不会拒绝他的筹码。 姬歌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察尔,呼吸一滞,刺耳的“交易”二字说出,骤然又一股淡淡的陌生之感涌上心头,眼瞳蓦然一缩,但很快便恢复了冷漠。 “好!”姬歌开口说了一个字,却更像是一声冷笑,黑色的眼瞳闪烁着令人望之悸动的光芒。 察尔顾不上姬歌语气的奇异,低下头,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事,呼吸都变得缓慢起来,视若珍宝,仿佛比生命更加重要。 他的神色甚至透出一丝虔诚,姿态卑微地双手捧着把那物事,贴在了额头上,嘴唇开合默然喃喃了几声。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它拿下,摊开手心,伸到了姬歌的面前。 那是一只扳指,精致却古老,纹络模糊,通体呈褐黄色,静静躺在察尔的手心,落在姬歌眼中,却不知怎么,仿佛看到了里面存在的一只冰冷诡异的竖瞳,让姬歌目中一涩,差点要落下泪来。 但只是片刻,这种诡异的感觉便消失了,再定睛一看,那还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扳指。 姬歌微皱眉头,眼睛还有些发红,望向察尔问道:“这是什么?” “对不起,我还不能告诉你。”察尔低下头,轻轻拿起姬歌的右手,将扳指放在了他的手心,“不过,它里面蕴含了一式修炼之术,对你会有用的。” “它,是瞳术!” 察尔神色突然变得狂热,双眼灼灼,声音似是带着魔性,仿佛这扳指代表的一切便是他的所有。 第一百零二章 稀薄 “等我走后,你将心念沉入扳指内,就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察尔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避开姬歌的目光,硬着头皮,沉声道。 他从未觉得姬歌的冷淡会像今天一样,沉默在两人之间每一刻都如同煎熬,紧紧抿着双唇,垂下的银眸中闪过愧疚之色,但转瞬便被某种突如其来的坚硬压下。 姬歌点点头,五指握紧在察尔面前将扳指收了起来,感受到手心里的硬度,他只觉硌得慌,过于用力而微微一疼。 收好扳指,姬歌静静看着察尔,没有说话,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既然交易已经达成,那察尔是时候应该离去了。 两人身材相仿,差之毫厘,只是察尔心中有愧于姬歌,始终低着头,使得姬歌望来的目光更像是俯视。 察尔嘴里发出呃呃两声,望着姬歌似是想说什么,却含糊不清,在呼吸略显急促后,垂头放弃了。 他起身,刚准备转过身离去之时,脑海中忽然想到了某件事,顿时脚步一滞,半晌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姬歌张了张嘴,但欲言又止的闭上了。 姬歌看到他为难的样子,不由皱眉冷冷说道:“既然藏不住,想说就说吧,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话只听半句。” 落在察尔耳中,仿佛是另有所指,蕴含着更深的意味,令察尔心一颤,脸色登时又苍白了几分。 “还……还有个东西不知你要不要……”察尔身子蓦地也一颤,鼻息间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声音抖了起来,他深吸了几口气,才渐渐掩盖下异样,恢复到平日里那种轻快的语气,只是话音落后,使得两人间的气氛愈加沉闷,让人窒息。 姬歌没有回答,他不喜听那些无谓的话语,还未等他眉头再次皱起,察尔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是乌迪当年使出的禁术,你应该记得。其实在堡里不算秘密,不知什么缘由遗漏了出来,可在听说和猜测里真敢用的,至今除了那个死鬼乌迪之外,还没有一人。” 姬歌眼眸一闪,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初乌迪险些逼他陷入绝境的那双手擎着的诡异之术,那轮随着血雾蒸腾冉冉而出、噬吮精血后愈加鲜艳,迎风见涨的红环仿佛还历历在目。 只是乌迪祭出此环后那骨瘦如柴,宛如人干似的模样也同样令他印象深刻无比! 瞎子都可以猜的出,此术绝非善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诡谲邪恶,施展时对身体的损害之大简直触目惊心,若是乌迪那一役未曾被自己斩杀,恐怕也决计活不了多久。 姬歌蓦然不屑地冷笑一声,对血环的善恶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所谓善恶,只是施展者煞气盈头,难以自禁,种种不可告人的邪念作祟,冲破原有的脆弱桎梏,而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自己身上的诡谲还少吗,无论是不再现的石笼,亦或是老爹留下的莫亚残存,哪怕是黑气也是始终带着一股引人入恶的阴冷气息! 甚至,自己被匕首内的意念附身之际,将斐吉的尸身吞噬干至只剩下一块人皮,天底下难道还有出其左右的邪物吗? 而这邪物,正是比姬歌性命更加宝贵的东西!! 但血环的本身宛如一截断剑的两刃,要驭使它慑敌,必先承受它的锋利,以自己的鲜血淬炼为其开锋。利弊同样明显,几乎是两个极端,令心性怯懦畏缩之人望而止步,难以取舍。 对于姬歌的诱惑却是前所未有,瞳孔里仿佛倒映着血环的虚影,那恐怖绝伦,轻易可以夺人心魄的威力让他的眼眸蓦然绽放出两道夺目的光华。 “若……若是自己掌握了这样的手段,那,那手刃仇人的把握岂不是更大了一分?” “不!不止一分!! 姬歌双目急速闪烁,明暗不定,似乎在同自己内心坐着艰难的斗争,在这样仿佛是恶魔的勾惑面前不禁怦然心动。 没料到自己的话语会让姬歌的反应如此之大,但想想姬歌虽然从未开口,但在细微的地方表露出那种对变强如同执念一般的渴望,察尔心中有了明了。 虽然有所隐晦,察尔没有去过问姬歌的从前,姬歌自然更是寡言少语,只字不提。察尔不曾知晓他的过去,但却能感受到,姬歌似乎也背负着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些东西……应该就是姬歌在这里支撑下去的原因吧。望着姬歌,察尔忽然有些恍惚出神,在心里默念道。 但下一刹,他便被姬歌的模样吓了一跳。 姬歌猛然抬头,眼睛发红,直直盯着察尔,喉咙像是吞吃了一团燃着的木炭,声音嘶哑难闻到让人耳根发麻的地步。 “我……要!!” 他的眼眸充血,殷红欲滴,恍若更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般,面前的面孔仿佛不再是那一双银眸,而是一张狞恶无比、被烈火燎灼过的枯槁疤面!! 察尔望着那双殷红的血眸,身心战栗,后背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寒意,他从未见过姬歌这幅模样,如果自己不说的话,他甚至毫不怀疑姬歌下一刻就会把他撕碎! “好……好。”察尔虽然心中愕然,但还是点头,支支吾吾答应了下来。 夜风渐寒,仿佛要钻进人的骨子里一般,将两人不多的酒气吹散,飘到黑黢黢的虚无中。 察尔在黎明时分离去了,姬歌一声不发,若有所思的走进屋子里,关上了门。 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传出很远,打破了夜幕初散的寂静。 在那一次后,察尔再也没有来过,姬歌闭门不出,几乎是废寝忘食,他的整个心思都沉浸在了扳指内的东西上。 扳指内藏着的是一式姬歌从来没有见过,也未曾在古堡中听闻的修炼之法,即是察尔口中的瞳术。 姬歌将心神从扳指中收回,放在一旁,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这几日,他已经将扳指里的修炼之术彻底铭记在了心底,甚至从心神沉进去第一眼开始,扳指便已是可有可无,只是扳指内仿佛存在着一缕缕淡到不可察觉的气机,让姬歌感受此术时心头愈加清晰,没了像是隔着层纱的朦胧,直窥到本质。 察尔应也是出于这个念头,所以才将视若珍宝般的扳指放于姬歌那里。 至于那血环禁术,它施展的后患,姬歌如今还不敢轻易尝试。 姬歌双目闪烁,面色微凝,盘坐着身子,缓缓闭上了眼。 瞳术修炼极为奇异,调动身体内存在的血脉之气,温养双瞳,从而在一点一滴中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至于修炼瞳术会带来什么,姬歌不清楚,察尔也没有明说。但姬歌隐隐感觉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初初几日,他便已觉得眼瞳愈加明亮,纵目之下可以望到以前眼力难以企及的远方。 但姬歌心里却蓦然涌上阵阵苦涩的滋味,他能感觉到自己修炼的速度奇慢,只因他心神贯注之下,感受到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气几乎是稀薄到不可计的地步,汇聚全身也不过发丝大小。 他眼中微有失神,手腕上仿佛戴上了一只在记忆中销匿很久的水晶镯。 瞳术,也是自己自幼做梦才会触碰到的……那个对他关上大门的世界中的东西吗? 如此稀薄,也难怪当初她的那番言辞。 是啊,自己是一个没有才能的废人。 只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小厮,如今却几近冰冷的注视着那昔日奢望不得的东西。 第一百零三章 龙自何处来 半晌,姬歌深吸入一口气,又徐徐吐出,阖目中有微不可查的星点光芒一闪而没,那光芒太淡,又去的太快,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色泽。 瞳术和他如今修炼的古凯尔体术有着根本上的不同,在修炼间姬歌隐隐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黑气略有波动,似很是躁动,与瞳术唤出的稀薄血脉之力两相悖离,甚至有互不相容之势! 只是那股血脉之力终究是太过稀薄微弱,黑气仿佛察觉不到什么威胁,如黑蛇蛰伏,虽然在修炼瞳术时依旧躁动,但却在姬歌的控制之下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异样发生。 沉默中,姬歌双眼恍惚了一下,蓦然想起察尔离去的时候,犹豫了很久,轻声说出的那句话。 “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到我那里坐坐……” 察尔苦涩低头的模样还犹在眼前,姬歌从未见过他这样说话,五指都一颤,但心中始终有一个解不开的结存在,横亘于两人之间,像是一层淡淡的隔膜,让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 姬歌呼吸一紧,只觉得胸口沉闷,陡然升起一股莫由来的烦躁,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将乱成一团的思绪埋在心底。 …… 一日后,姬歌站在一座殿宇前,面无表情,却在无形之中透出一股生人勿进的冰寒气机,身旁不时有人走过,神色匆匆进入这座宫殿。 从他们已经懂得深深隐藏心事的冷漠面孔上来看,可以依稀辨认出当初那些稚嫩少年的影子。 古堡里的三年的确改变了太多,无论是姬歌,还是他们。 姬歌眯起眼,脸上有一刹那的失神,但很快便消失,他沉下头,也跟着众人的脚步中走进了宫殿。 殿堂中,已经一片片汇聚了不少人,全都席地而坐,虽是很少人开口说话,但人多口杂,还是在封闭的空间中轰鸣回响,如一波波音浪不绝于耳。 冲天的喧嚣声刺耳至极,姬歌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如此之多的人拥挤在殿中,空气难免有些污浊,让他胸口一滞,许久才渐渐松开眉头。 被囚在暗无天日的花房两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人,冷清惯了,置身于此反而有些不喜。 “习惯了就好了,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背后传来察尔的低声话语,他一直无声跟在姬歌身后。虽然姬歌没有说过,但察尔的确是除了这座古堡中除了他自己最了解姬歌的人,从姬歌流露出的微小神色中就能看出许多。 况且,他也知道这两年姬歌经历的是什么,那是怎样一种非人的折磨。 姬歌默然,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自顾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里坐下。 察尔在他临近的地方坐下,却自知的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原本不管是在姬歌面前没心没肺,亦或是众人眼中那凌厉漠然的银眸主人,此刻竟有些窘迫,低垂下的眼帘中有着深深的愧色。 是他自己亲手造就了这一切,但他也别无选择。 姬歌坐下身子,眼角看到察尔自己不远处坐下,漠然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眸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举目在殿堂四周望了望。 经瞳术的修炼,虽然至今看似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但仅仅是一眼,便把殿堂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姬歌微微皱眉,他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那个人的身影,想到察尔之前对自己说的,心头有些疑惑缭绕不散。 只有察尔见姬歌的异常举动,思索之下便有了答案,身子略微靠近,对姬歌说道:“是在找伊芙吧?” 姬歌没有反应,但察尔从他的眼神中知晓到自己的猜测没错,于是继续说道。 “伊芙两年前来过西殿一趟,但我想是没有看到你的缘故,那一次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西殿半步。” 说到这里,察尔顿了顿,才犹豫道:“你上次惹她不轻,恐怕是恼羞成怒,她想要杀你的念头是越来越深了……” “甚至,她还曾上门逼问过我,但得知了关于你的一些原因,我就很少看到过她了。” 姬歌听着,眼前蓦然浮现起那个在狂风中傲然伫立,未曾动摇过分毫的倔强身影,和昏迷前隐约看到的那紧闭着玫瑰色眼瞳的苍白脸颊。 在听到伊芙如执念般的杀他之心,姬歌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无关仇怨,两人之间在上次一战中两败俱伤隐隐造成了如今不死不休的局面,有这样的大敌存在,确实如同悬在心头的祸患。 不除,姬歌即使是在睡梦中也难以安寝! 姬歌心中阴晴不定,冰冷淡漠的神色却引来不少人疑惑诧异的目光,在他们眼中姬歌很是面生,但也不至于如此,更多的是由于他身旁的察尔。 拥有一双令无数人望而止步视作噩梦的银色瞳仁,第一序列上始终不曾变动的第三位! 不知道曾有多少人叫苦不迭,败在了那双凌厉迫人的银眸下,传至如今,已经染了诸多鲜血。 有细心的人一看到察尔入殿,便开始留心观察,但越是观察就越是察觉出了在两人间存在的异样,虽然察尔时有低语,但姬歌却仿佛视若不闻,两者没有任何的交流。 但没有人将如今的姬歌和那个消失了两年的花奴联系在一起,两年时间,姬歌的样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清秀的五官愈加冷峻,身材也高出不少,不露目中却有一股深藏的锋芒流转,让人生出难言的压迫感,望之却步。 就在他们心思闪烁间,忽而传来了一声沉沉的提醒声。 “嘘,噤声!讲师来了!” 前面的人头攒动,眨眼安静下来,偌大的西殿霎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穹顶上戛然一声,轰然洞开,蓦地有一个天神般的朦胧身影投下,随着宫宇穹顶的关合,那身影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矮小老头,眼眸中却似乎有电光闪烁,须发灰白,不怒自威,目光落处,让他们的呼吸都仿佛要静止了一般。 老头儿目光扫视一圈,众人都纷纷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老头儿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人,眼眸中精光一亮,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引得殿堂内的所有人都心神剧震,眼睛圆睁,满是不可思议之色,这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讲师吗? 顺着矮小老头的目光看去,众人的心神愈加震撼,居然是一张像是从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 姬歌先是一愣,但随即神色平静,也向矮小老头点了点头,只是他平静的面孔下,心中也起了不小的波澜,他不可能知晓当初在红肤之人闯进古堡深处的那一夜发生了怎样的争执,但初到西殿矮小老头的奇异态度也让他心中一惊。 矮小老头收回目光,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管众人的神色百态,没有丝毫迟疑地开口讲课。 姬歌一怔,心中恍然,矮小老头的声音于他仿佛久远的从天外传来一般。 “龙,是穷极造物想象力的完美黑暗生物! 它们庞大,尊贵,长寿,而又贪婪,邪恶,嗜血! 曾经征伐了整片星空,所向无敌,莫不可挡,漫天兵戈血火指向,便是辉煌龙山!!” 矮小老头粗着嗓子吼道,青筋毕露,眼中明亮无比,燃烧着一团狂热的光芒,就在众人难以自禁,心生向往之际蓦地停顿了下来。 “可惜往日星汉天空终成尘土,破碎消散……” 抬起了头,眼睛似乎能看穿穹顶直到无垠星河,矮小老头神色奇异地低沉开口,须发乱糟糟纠缠在一起,有疑惑,有落寞,也有喟叹。 “如斯完美之物,它又自何处而来?” 第一百零四章 星空嫉之!! 矮小老头斜头望着漆漆的穹顶,声音干哑嘶涩,浑浊的老眼似乎穿透无尽尘埃掩埋下的远古时光,瞳孔中仿佛浮现了一只尊贵无匹的黑暗巨物对天咆哮的虚影。 蓦然,宫殿陡然发出阵阵轰鸣,穹顶在众人的瞩目中再次洞开,如漏出了一个缺口。 西殿内所有人都抬头朝那缺口望去,只是一眼,便不禁心神震撼,瞪圆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其时正值日光大照,然而缺口里的却不是无暇晴空,而是一轮冉冉而出的斗大月盘!! 月盘周遭有绯色浮沉,散发着一股魔性的光华,似在万里之上,又仿佛就镶嵌在这西殿的穹顶上,熠熠生辉,令众人感觉好像触手就能碰到一般。 “这!这……” “大白日里怎么会有月亮?!” 西殿里出现了一刹的静寂,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骤然爆发出一阵喧天的嘈杂声。 饶是诸少年早已非当初那般眼界狭小,在古堡里见识的奇异之物之事不知凡几,原本即使是再匪夷所思的光景也料想不过如此,而今看到了青天白日里居然有月亮升起,轰然间重重打破了生来十几年的认知,登时是心机再深沉的人也不禁满眼震惊,心中种种不可用言语诉说。 姬歌也是浑身一震,望向缺口的眼瞳猛然一缩,但很快便皱起了眉头,眼底出现了浓浓的惑色。 不知为何,姬歌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感觉,头上缺口里的那轮月盘似乎有些虚幻,不像真实,反而像是蜃景一般。 虽然看上去和夜里自己在后崖所见一般无二,冷冷清清,并没有不同之处,甚至其上存在的星点斑驳晦暗之处都一模一样,但姬歌蓦然一望之下,便有种强烈之感。 这月亮不是真的! 这种感觉看似莫由来,但却是姬歌在无意中有一夜里亲眼看到月华凝聚成柱灌入红尸身躯里,如梦似幻,从而记住了一缕模糊朦胧的气息。 姬歌抬头望着那轮虚假的月亮,忽然心中有感,转头朝不远处的察尔看了一眼。 察尔的眼睛眯成一道浅浅的缝隙,却闪烁着湛湛的精芒,似两颗寒星般,嘴唇抿到一个冷漠的弧度,脸颊上透出一股生硬。 在感觉到姬歌的目光投来之后,察尔睁开眼,恰好和姬歌眼神相对,虽然不知道姬歌为何望来,但在一愣之下,很快就露出一个呆呆的笑容,傻乎乎地抓了抓银色的发丝,眼眸中大喜过望,脸上的那股冷意顿消。 仅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察尔却仿佛看见弥补两人裂痕的希望。 姬歌面上没有半分表情,扭过头去,只是眼底却有一丝明了之色,察尔赠与自己扳指,他必定也修炼了瞳术,且较自己,修炼的年月要长出很多,他应该也看出了什么异常。 矮小老头一手斜托,目光从穹顶上落在众人身后,看到那满是震骇的面孔,鼻中冷冷闷哼了一声,眼中厉色闪烁,露出不喜,如电光般看得众人一个激灵。 闷哼声像是打雷似的乍响在众人心头,顿时脸色一白,低下头去,却不知矮小老头为何动怒。 “这是假月,只是我幻化出的浮影而已!” 矮小老头冷冷扫过众人迷惑难言的百态,沉声喝道,见到他们闷不吭声的模样心中怒气愈加浓郁。 “一个个像是什么样子!!” 众人闻言,胆战心惊,缩着脖子,不敢吱声,心中却愈发不解。 他明明在说着龙的来历,却化成月亮的虚影这是所为何? 矮小老头似乎是知道众人心中的不解,两眉竖起,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强盛,偌大的西殿仿佛变得无比狭小,无处可逃,半晌过后,在众人头皮都发麻,冷汗直流后,矮小老头终是淡淡开口。 众人的脸色却没有一丝如常的迹象,反而随着矮小老头仿佛带着魔性力量的嗓音,眼中的震撼愈发强烈,难以平复。 “古老相传,龙出之日,天星暗沉,熠熠影影如在井中,彼生幻灭。 星空波光涟漪,暗流晃动,月璧辉耀无垠,但却不知何由,渐染上一线绯色,在几息间轰然簌簌破碎!! 而龙,便是从那漫天盖地的月璧碎块中迸裂而出!!” 矮小老头的声音落在心头,姬歌的眼角都似乎要因震撼而崩裂开来,蓦然举头望向那轮幻月,仿佛看见了那一幕,月亮碎裂落下无数如镜之片,从镜片中钻出了密密麻麻的巨龙,盘踞星空,吟啸天地间。 “呵,月亮碎片化作了龙卵,老子疯了一辈子,居然也不敢想,若是真的,难道这天地比我更疯?!! 难道在我们头顶上的这轮明月之上,还住着一位不朽不灭的古老龙王不成!!” 矮小老头仰头狂笑起来,放浪形骸,唾沫星子都喷在了乱成一团的肮脏须发上,只是那笑声中却似乎隐隐带着苦涩。 “龙之完美,星空嫉之!!不愿明月独自辉耀,有戾气怨怒化作魔魇吞食月壁,天星暗沉之际则出,即是我们这些无缘得见昔往的后人口中的月食之日。” 星空嫉之!! 姬歌心中难以自已,他想象不出,龙是怎样一种完美的巨物,使得这星空都容不了它的存在!! “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矮小老头声音蓦地沉了下来,带着一股令人发寒的冷意,眸光闪烁道。 “然如今之月……”他斜托的枯槁手掌陡然狠狠一握,众人头上缺口里的那轮幻月登时剧颤,在一声清脆之响后,“哗哗”宛如一块镜子般粉碎,像是雨后彩虹在众人眼中消失,连齑粉都不存。 “无缺!!” 穹顶上的缺口顿时一空,有涟漪泛起,不再有月盘之影,而是湛蓝一角。 姬歌目光闪烁,仍只是静静望着那一角天空,见矮小老头脸色有异,双眼似是出神,西殿里渐渐有人小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也,也是……月亮怎么可能是一颗龙卵,呵呵……” “如果破碎了,怎么可能还在,它不还好端端的挂在天上吗?”“就是,难道还有人换了一个新的上去不成!哈哈……” …… 姬歌对身边传来的话语不闻不问,静静看着那一角天空,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至极的渴望。 他,想见一见龙!!他想亲眼看一看那令星空嫉之的庞然巨物是何等的狰狞亦或惊艳。 矮小老头回过神,眼神淡淡一扫之下,如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众人的喉咙,霎那间便安静下来。 “龙之为物,从月中来,它们又往何处去……即使是再强大的存在都不可能永恒,星空璀璨,我等不过灿烂一夕罢了。 纵是龙,归宿终究逃不过一捧冷冷的黄土埋葬,将骸骨藏进黑暗深渊栖息。 煌煌龙山早已烟消云散,湮灭于星空中了,痕迹都不存,我们就连只鳞片爪都不可见了。” 矮小老头声音冰冷,仿佛不是在诉说一族的兴衰,而是在说着自己最终的结局。 “四百年前,神话破灭!!最后一只流淌有龙裔之血的生灵老死在雪山……”矮小老头说到这,忽的嗤笑了一声,如讥讽般满脸不屑:“就连皮也被人剥了去,身负的龙血反倒成了罪孽,哈哈……” “哈哈哈,哈哈……” 矮小老头笑得越来越大声,震耳欲聋,连周遭宫殿都仿佛在摇动,缺口里的一角天空晃个不停。 第一百零五章 小哑巴 西殿雅雀无声,只有一个疯狂到有些悲凉之意的大笑回荡,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良久,矮小老头终于停下了狂笑,冷眸扫过众人。 众人顿觉一股浑然的威压降临在心头,看到矮小老头的神色似是说继续说些什么,纷纷紧张地注视着矮小老头的面容。 “这,将是你们最后一课!”矮小老头收回目光,微微眯起眼,沉声说道。 就在西殿众人脸上露出惊愕奇异之色,或喜或忧,眼神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就要爆发一阵喧哗之前,他再次背手淡淡出声。 “三日后,你等就将前往熔炉所在!都收拾好,做好准备吧。” 熔炉一言一出,众人神色变化愈发频繁,不知这陌生的名称代表的是什么,又将让他们踏向怎样的未知,但矮小老头仿佛对他们心头的疑问视若不闻,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负着双手,脸色平淡向外走去。 他的步伐不大,几步间却身影逐渐拉长忽而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仿佛鬼魅一般。 余下西殿之人都面面相觑,眼神里或多或少都有一抹隐藏极深的恐惧,熔炉两字,代表着他们不明的未来,却莫由来的令他们不寒而栗,仿佛嗅到了阴暗角落里那血淋淋的味道。 古堡平静了两年,看似无事,波澜不惊下却暗流涌动,但他们都异常珍惜这段偷偷喘息的时机,甚至他们就想一直这样下去,即便是以卑微之姿苟且偷生,那也至少可以活下去。 从入了骷髅古堡的那天起,活着就早已是最大的奢望。 西殿里蓦地嘈杂一片,喧声震天。 “熔炉?到底是什么……” “启程,我们又要去往何处?” “哼,那里管的了那么多,与其担忧害怕,还不如多想想自己吧!这一回,又要死上不少人了!”忽有人冷哼。 西殿里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阴冷感弥漫,空气仿佛凝固了,让人透不过气来。虽然不甚明了,但各自看向周围人的眼中都多了一抹隐晦的戒备之色,有人似是受不了,心烦意乱中三三两两离开了西殿。 姬歌面无表情地走着,头微微沉着,在想着事情。 熔炉二字,他最先在中年人口中听到,如今矮小老头又说出,看来堡里是早已筹谋已久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不过它究竟是什么,姬歌也毫无头绪,思索很久也猜不出结果,但他隐隐看到了前方似乎有血光在等待着他。 “帮我……夺得这一次的第一!” 姬歌猛然想起察尔当初请求自己所说的话语,眉头一皱,察尔的话语分明是对此事有所了解,甚至不惜坦承相对,以扳指里的瞳术赠予要了姬歌的一个承诺。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姬歌蓦地顿住脚步,转身向后望去,刚要开口突然一阵错愕,才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而面前已经是自己的小屋了。 察尔似是感到了姬歌的冷淡,知趣地不再做纠缠,没有再跟上来。 姬歌怔住少顷,随即突地默然轻笑,打开门进了去。 三天转瞬即逝,在最后一天夕阳将落未落之际,姬歌的小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平缓的敲门声。 门外的人没有说话,但姬歌知道只有一个人会来找他。 他打开门,入目果然是察尔的银眸,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姬歌的错觉,此刻眼前这个察尔像是失魂落魄一般,依旧明亮的银色眼瞳里却是空洞一片,如同被剥去了什么,背后有柔和的夕光洒进,竟令他整个人有了一股沧桑之感。 姬歌皱眉,黑瞳直直望着察尔的脸颊。 不过几日没见,察尔居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时候,脸色苍白仿佛心灰意冷,姬歌一时想象不出他经历了什么。 “姬……姬歌。”察尔抬手正待继续敲门,这时才发现门已经开了,望着姬歌的眼睛双眼恍惚了一下,嘶哑说道,死灰般的脸上对姬歌强挤出一个笑容:“你收拾好了吗?” 姬歌点头,眉头没有松开分毫,察尔的声音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一般,摩擦着嗓子艰涩难闻,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那,那走吧。” 两人走在夕阳里,山头的落日显得格外的近,即便是古堡,在其下也生出一股渺小之意。 后崖路旁老林稀疏,随风飘摇,巨大的石台上反射着余晖,橙黄一片,天地之间,莽莽苍苍,仿佛再无它物。 两人并肩走着,察尔少有言语,更多的是眼眸失神,略有沉闷,即便两人就在各自身边,却有着浓浓的隔膜存在两人之间。 姬歌面色沉静,但下一刹,他骤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望着前方。 察尔后知后觉,走了段路,脸上泛起了一丝血色,身子也猛地顿住,双眼茫然问道:“怎么了,姬歌?” 姬歌没有出声,仍只是望着前方,察尔神色有几分迷惑地顺着姬歌的眼睛看去,登时也是一呆,许久才向那人轻声喊道。 “伊芙?” 姬歌所望之处,一人黑发如瀑,近乎及地,斜倚在一株老树上,玫瑰色的漠然眼眸毫不避开,和姬歌直直对视,透出冰寒刺骨的冷意。 在察尔见到她,“伊芙”诧异地脱口而出的时候,她忽然站起,径直朝两人走了过来。 一股发自骨子里的寒意扑面而来,姬歌每每见到她都仿佛有种入坠冰窖之感,而这寒意尽皆锁定在了姬歌的身上。 伊芙在距姬歌一步处,停下脚步,眼眸冷漠让人心中凛然,姬歌也不犯怵,与之静静对视。 两人隐隐对峙,姬歌的身材也仅仅是高了伊芙半个头,偌大的后崖似乎都因两人而变得寂静。望着针锋相对般的两人,察尔几乎有股喘不过气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把他们分开。 这是姬歌和伊芙在那两者俱损,没有胜负的一战后的第一次见面,两年恍若一眨眼,再见伊芙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对姬歌的杀意,气机凌人,眸光冰冷如刀片,姬歌眉心都隐隐有刮骨也似的刺痛之感。 “有一日,我必亲手杀你!” 伊芙面容清冷,眉宇间有阴郁之意,杀意不减,冷冷说道,声音如其人般凛冽生寒,宛如珠落玉盘。 姬歌望着那双久违的玫瑰色眸子,竟在察尔的愕然中轻笑出声,道:“原来你不是个小哑巴啊。” 察尔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的,这是他认识的姬歌吗?以他的性子,不是应该视若不闻亦或是直接出手吗? 但姬歌所说,确实是他心头疑惑,两人所见次数寥寥无几,他从未见过伊芙开口过,甚至在那一战中他听闻到的那令人心悸生畏的厉叱,“借黑天一用”姬歌也明明看到她嘴唇紧咬,而不像是从她口中发出的声音。 不是个小哑巴? 伊芙鼻息一滞,也没有想到姬歌居然会这样说,顿时双眉竖起,神色愈发阴沉,俏脸生寒,眸子里闪烁厉芒。 第一百零六章 铁奴 察尔看看轻笑的姬歌,又看看满脸寒霜的伊芙,望着两人各异的神色,连先前那失魂也似的空洞都减退不少,银眸里多了一丝神采,只不过更多的是无奈。 察尔也没有想过这句话居然会从一向寡言沉默的姬歌口中说出,小哑巴?见亡灵的,竟有人敢这样说伊芙…… 再加上已经拖了两年的那一场没有胜负的一战,察尔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两人现在一言不合就在这里打起来了,明日可就是进入熔炉之日了。 “咳咳,你们……”察尔犹犹豫豫,斟酌了很久,才硬着头皮站到两人之间,轻轻小声开口说道。 伊芙脸上的寒意愈发浓郁,玫瑰色眼瞳凌厉,咄咄逼人地直盯着姬歌,出乎察尔的意料,她并没有当场发难,而是转身离开了。 只是那双漠然的眸子让人深深发寒,蕴藏了一颗冰冷的炽盛杀心。 望着伊芙黑发飘拂,略显单薄的身影远去,察尔望着姬歌嘴角犹挂着的一丝浅笑,只觉头疼无比,方才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伊芙眼中的杀意是何等坚定,他还是一副不自知的样子,只是察尔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一向寡言少语的姬歌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感受到察尔投来的奇异目光,姬歌收敛了表情,眉宇冷淡,仿佛刚刚那份少年的明朗只是错觉般一现。 “走吧。” 察尔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连满腹的心事都没空去再想,好不容易才挠乱银色的发丝,说道。 姬歌没有回答,只是动身跟在察尔身后。 姬歌不知道察尔要将自己带往哪里,他三日里都在屋子里闭门不出,对于外界熔炉究竟在哪里的传闻也知之甚少,心中没有底。 察尔经方才一变,神色振奋了几分,在前面走着,一路上两人鲜有言语。 两人的身形被老林子吞没,周遭都是郁葱虬结的树木,天色已暗,宛如一片不毛的鬼蜮,草丛里不时有窸窣怪声传出。 虽然已不是姬歌第一次身置这片后崖上的老林,但每次姬歌都有种后背发毛的感觉,阴森昏暗,仿佛每一株树下都埋葬栖息了诸多不甘离去的亡魂,一根根拼命伸展的枝节,像是要把来人拉进没有尽头的深渊,狰狞尽露。 难以想象,这片幽寂阴冷的老林中还有两个人居住,原本被女师以隐秘之由安置的有三人,但有一个沉默敦实的少年永远留在了山下,没有人知晓原因,但若是如姬歌所想的话,那他的魂和骸恐怕至今都不得解脱。 姬歌看了一眼察尔的侧脸,尚未入夜就已经这般冷清阴森,那夜深无人时,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在这样的地方居住三年之久不啻于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即使是如今女师已死,察尔也没有搬离这里,或许是早已习惯,或许是其中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察尔注意到姬歌的眼神,以为是始终未到他有些不耐,转过头低声开口:“就快到了。” 姬歌一点头,也没有作过多的解释。 途经一块药地之时,姬歌脚步略缓,就是在这里他和红尸的七日之约,女师最终选择了和他离去。 一去不再回。 这块药地也没了主人,许久未经打理,杂草丛生,透出几分荒凉。 药地旁,两座木屋相望而对,察尔身形一顿,神色复杂,深深看了一眼。 原本,察尔和那生死成谜的葛兹住在其中一座,但在那之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察尔犹豫一会,望着姬歌的眼睛,低声说道:“以后有时间的话,就来坐坐吧。” 这已经不是察尔第一次和姬歌说这句话了,但是姬歌面无表情,仍是没有一点反应。 他心中始终有着芥蒂存在,如鲠在喉,若是强装,只会生硬罢了。 察尔望了许久,没有看到姬歌眼中起半点波澜,于是低下头,将一刹的浓浓苦涩掩饰。 “继续走吧,就在前面了。”他又抬起头,很快说道。 行进至老林深处,一处起伏,姬歌忽觉眼前豁然开朗,没了触目可及的树,小坡下是一块偌大的荒草坪。 而在小坡上,早已是三三两两一片,黑压压的站满等候了人。 古堡中存活到如今的人恐怕都已经聚集在此了,寥寥数百多人,姬歌忽然升起一股荒谬的感觉,人命或许真的比之草芥也不如。 草芥燃成灰,也要窜起几缕火星,迸发出光华,但在这望不到底的幽深古堡里,数以千计的生命悄然而逝,无人知晓,静静沉睡了崖下的骨坑。 姬歌和察尔的来到,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只有少许人注意到,更多的是在看一眼后,并不是自己等人候着的人或物就移开目光。 但荒草坪那冲天的喧哗声却明显冷却了几分,和姬歌没有关系,这是察尔作为第一序列之上,第三位者用满手的血腥染就的威慑。 姬歌随意找了无人的一角,人多污秽,姬歌胸口有些沉闷,他摸摸怀里冰凉的温度,才稍稍安心,对即将降临的未知不再惶恐。 察尔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站在姬歌身边,引来一些人奇异的目光,虽然有西殿一事,但更多的人还是觉得两年未曾露面的姬歌有些面生,看不出深浅。 但能活到如今的人,不说心机深沉,但也决不可能有所疑惑就冒冒失失上前询问根底。 不多时,越来越多人来到这片荒草坪中,这些在为古堡所改变的少年们在三年后首次汇集在一起,眼神里乍现的神光或凶悍,或阴沉,但都不再有青涩稚气,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人心叵测。 只是这平静是空幻的,少顷后,终于有人出声打破了无声的虚假。 一个身材高大,浑身肌肉高高鼓起的人向着姬歌这边走了过来,他的面孔长得十分平凡无奇,甚至有些粗糙,浓眉大眼,只是那双眼睛里却透着夺目的精光,让人不可小觑。 但最让人不可置信的是,此人的右臂从小臂处似乎是被齐根截断了一般,取而代之,换上了一只泛着森冷光泽的铁肢! 这只铁肢令他整个人登时显得诡异邪狞,给旁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他朝着姬歌这边走了过来,但很明显的不是为姬歌儿来,只是略带诧异的看了姬歌一眼后,望着察尔勾起一抹笑意,仿佛是熟人似的说道。 “来了啊。” 姬歌不露声色,眼角望着那一只慑人至极、足以让所有第一次见过的人都眼瞳一缩的铁肢,认出他便是那天在林中和察尔交过手的人。而这只铁肢在古堡中独一无二,加上姬歌之前就有所耳闻过此人的名声,愈加笃定此人就是那在大比当中时风头一时无二的铁奴! 察尔对铁奴熟络的话语恍若未闻,两眉一竖,银眸微眯,透出锋锐刺目的光芒,令人心生凛然,盛气凌人,冷冷讥笑道。 “怎么,若是我不来,那你岂不是要庆祝一番!” “哈哈,怎么会呢……”铁奴闻言一滞,却没什么怒意,看来对察尔的漠然凌厉很是了解,干笑说道。 “你还没介绍……这位看着脸生的很,他是?” 铁奴仿佛这时才发现察尔身边闭着眼像是小寐的姬歌,眼中奇光一闪,指着姬歌问道。 第一百零七章 提灯引路人 “他是谁,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不必知道。” 察尔锐利的银眸直直地望在铁奴的脸庞上,淡淡说道,眼底透着一股冷意。铁奴所问话语下的那点蚊蝇心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铁奴脸色微变,虽然知晓察尔的脾性,但当着这么多人被驳了面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那双虎眸中精光几欲夺眶而出,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仅仅是一刹就敛没了。 两人还远远没有到因如此一件口头上的小事就撕破脸皮的地步,况且自己还有诺受制于察尔,故而铁奴也仅只是脸色阴晴不定,几个呼吸后又恢复了满面笑容。 “你不想说,我不问了就是,呵呵……”铁奴笑着,脸上没有一点阴霾,仿佛方才的刺耳只是错觉,似是妥协服软般说道,只是当他闪烁的眼神与察尔的银眸对视之时,不禁心中一凛,舌苔发涩,暗暗叫苦。 “该死的,这对鬼眼珠子!” 察尔铁奴两人神色各异,而周围冷眼相对的旁人平静的外表下心思种种,生出诸多猜忌,而作为这一切矛盾源头的姬歌则仍是面无表情,静静站在察尔身边,像是不知不觉,与他没有半点干系一般。 铁奴脸上隐隐有些尴尬,也没什么兴致再说下去,只是退到一边,等候着什么。他身后有很多人汇聚,没有言语,可一举一动间隐约可以很明白的看出来都以铁奴为首。 这时,姬歌忽然突兀的睁开了眼,瞳中闪过一丝异色,看了一眼一直站在铁奴左手边的一人,并没有停留多久,便移开目光。 那人面庞木讷,也不甚高,看起来平平无奇,杂乱蓬松的头发过目,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站在铁奴高大的身旁,仿佛在铁奴的光芒下被完全掩盖,几乎察觉不到存在。 所有人都面露诧异之色,顺着姬歌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铁奴身边的那人,他连在察尔与铁奴两人言语相冲时都没有一丝反应,现在居然为一个始终跟在铁奴旁边,却很少引人注意的人而动容? 就算至今在场还没有一人认出姬歌就是当年那个横空出世,震惊一时的花奴,两年前他手下造就的血迹早已被不断流淌的新血冲刷淡去,但察尔对姬歌耐人寻味的态度,他们也直觉般隐隐感觉到,或许这个被姬歌多看了一眼,而自己等人以前一直未曾正视,默默跟在铁奴左右的人也有所不凡。 铁奴感觉到姬歌虽然始终没有开口,却由一个眼神引发的变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嘴唇上的弧度透出生硬,气势陡然间冷冽了几分。 察尔深深看了铁奴身旁低头不语的那人一眼,银眸闪过一丝微芒,心中仿佛恍然明白了铁奴的凭恃所在。 “看来你身边这位朋友也不简单啊……”察尔嘴角一弯,抬头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慑人的银眸中精光熠熠紧紧盯着在铁奴身旁的那人。 若是换做他人,恐怕早就在这凌厉的目光下如芒在刺般,即便如此,周遭众人都有些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 可那人在姬歌睁眼望去后,自始至终没有抬起头,默不作声,仿佛浑然察觉不到众人似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出神。 察尔却蓦然眼瞳一缩,轻笑着似是随意收回了目光,但心中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而是顿时掀起了波澜。 方才有一刹,察尔分明感到有一股冷飕飕的刺痛感,让他眉心发涨,居然有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惊肉跳之感。这,是在匆匆而过的古堡众死去或是活着的人们中,三年来他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 至于堡里偶尔露出丝缕毁灭气息的大人物,譬如那尊浑身散发着魔性的中年人,再者是已经死去但还是时常令他陷入梦魇、喜怒无常的女师,都只因差距太大,之间犹如云泥之别,感受不可言。 一只俯首的蝼蚁又怎会知道自己头顶上还盖着无垠云空,那里又是怎样浩荡的世界,更遑论感受到主宰它们的翱翔着时而扑下,狩猎天地的雄鹰眸子里的杀意。可能有一天厌烦了土壤的气息,偶然间抬头一瞥,也只会记住一大片令心神骇动的阴影,在平凡庸碌的漫长岁月里挥之不去。 至于蝼蚁,又怎入的了那只生为睥睨的苍色目瞳中? 察尔暗自警惕,留了个心眼,看来与铁奴正面冲突,要败他的话,必先除去他身边这毫不起眼之人,不然恐会成大患。 姬歌在看了那人之后,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抬起头,目光一直看向一处,无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在猜测有关疯老头说的熔炉究竟是何物,或者说是一个地方?联系自己经历的种种,也没有得到什么结果,索性不再自寻烦恼,望向远边渐渐沉下的天色。 许是等候的有些乏了,有些人四处徘徊,走动了会儿,压下心中不该有的燥意,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落日已经彻底沉沦了下去,余晖也渐被黑暗吞没,偌大的荒草坪里有人陆续支起几个火把,火光有些照不清他们的面目,只是随着清冷下来的风摇晃着身形,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夜声。 期间有零星几人从古堡的各处赶来,脸上有风尘,却唯独没有倦色,目光炯炯看了这幕光景,汇进人群中却不融入,自顾找处坐下。 森然的古堡矗立山头,没有他物,除了黑暗就是黑暗。 夜色愈发浓郁,或许是感受到他们所等的就快来了,荒草坪上鲜有人出声,安静下来,连火把噼噼啪啪的燃着微响也轻了很多,火光黯然,眼看就要熄灭。但人群里俱是不语,没有人有要起身添火的意思,他们都明白没必要了。 在先前姬歌和察尔两人出来的老林药田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喀嚓”踩断枝叶的声音,察尔似有所感,偏头向那边看去,一头比这黑夜还要浓郁的黑发飘然而出,那张满脸霜寒的脸上凌厉的玫瑰色眸子冷冷瞥了坪上众人一眼,让人有种如置冰窖之感,将熄的火把也像是承受不住,戛然而灭。 没了光源,荒草坪上一片漆黑,星月被乌云遮蔽,只有朦胧的薄光透出。姬歌发现场中的变化,目光落在来人身上,没有任何意外,正是在崖台上已见过一面的伊芙。方才在人群中并未见到她。 伊芙露出身形,没有管众人眼底隐隐的忌惮神色,也并没有走入场中,而是就倚着出口一株扭曲的老树,瞑着目假寐,这一幕令人仿佛生出一种错觉,像是这株老树是个活过来的魔物,张牙舞爪要把伊芙拉入无底的深渊。 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而已,任谁都清楚,在那背后如瀑的发丝下藏着一抹噬人性命的毒锋,见者即死,两年间从来没有意外。那不是活人可见的东西。 “她从来就是这样独来独往,两年来觊觎她序列上位子的人都死了,且都死得很惨,死相都很狰狞,怎么说呢……嗯,死相很不详。”察尔望着伊芙开口,并没有对姬歌说什么,但姬歌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对。不详。”察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淡漠,沉声说道:“她本来就是一个不详的人,侍奉了女师那么多年,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还活得好好的。在她身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时,察尔转过来直直看着姬歌的双眼,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女师造就了她这样,亦或是她天生下来就是这么狠毒。” “她,伊芙和女师,不,或者应该说是霍尼东塔。她们是一种人。甚至有些事她做的比霍尼东塔所为更狠,也更可怕。” 姬歌不知道在他进入女师小院,成为花奴之前,察尔和那些已经死掉的前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从始至终对伊芙像一条毒蛇般敬而远之,警惕,敌视,甚至有从心底生出的一丝恐惧。 伊芙可能也经历过那一切,或者,伊芙她本身就是那段可怕经历的一部分。 姬歌不语,对察尔的所说沉默以对,只是看向靠在树身上的伊芙,想起了两年那一场没有结果也没有结束的一战,想起了女师,想到了很多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察尔说的,她们是一种人,他觉得现在的伊芙眉宇间那股莫名的冷意确实越来越像那个可怕,将自己当做器皿妄图颠倒生死的疯女人,一样的阴郁,一样的漠然,一样的令人敬畏。 “所以姬歌……”察尔一字一句地警告,面色严肃说道“你和她有过节,她说过必定会亲手杀你,那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即使是睡梦也不能忘记,每时每刻都要留心,若是松懈下来,就是她用那柄铁刺取你命的时候。〞 姬歌知道察尔所言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真正的让姬歌把伊芙像抹夺命的锋芒一样悬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时刻警惕她在暗处下手。 他和伊芙交过手,尽管已经过去两年,他也未曾忘记过那一战存在过太多侥幸,否则可能就不是在那道暗蓝色杀机下仅仅落到那样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那,也只是两年前,以伊芙这种人的可怕,她决计只会越来越强,不可能比两年前那个她弱。 “你和她交过手,应该明白一些她的深浅,但我只告诉那远不是她的全部,她还有真正可怕的手段没有展现出来!你被囚锁在深院里那么久,若是以前那个你,恐怕不会在她现在手下走两个回合就要毙命。” 察尔继续说道,这并不是对姬歌的轻视,而是在认真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姬歌看了看察尔,已经不想去分辨他眼里是真情还是假意,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等候的时间远远比所有人料想到的都要长,乌云弥散而去,那轮惨白的月亮奄奄,将要坠入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的最后一息的时候,远处的山头缓缓走来了一个提着灯盏的人影。 仿若是一盏鬼火游荡在月下山头,那灯里透出的薄薄光芒比暮色更像是暮色。 说句话,一件事 大病初愈,我回来了。今后也再也不会随便走开。 嗯,就这样。谢谢。 第一百零八章 女师的阴影 眼前这幕阴森而又诡秘,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万籁俱寂,却有一团飘忽不定,没有踪迹可寻的黑影从山的那头出来了。 那是一个执着灯,却影影绰绰让少年们看不出具体轮廓的人影。 此时连那些窸窸窣窣,最为低微的虫鸣也静了下去,地上起了些淡淡的雾气,在晨光出现的时候它们会附在草叶上成为霜露,但在一刹那却更像是某些不具名的邪恶的伴生物,让人勾起心底对自己最终归宿的深沉恐惧。 月下的人影就像是一个被亡者故里放逐的阴灵,提着晦暗不明的灯盏流离,不得其所。 “谁在哪儿?〞荒草坪上所有人都站起,目光望着那里,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向那边低声问道,透着犹豫不决的味道,相隔这么远,他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人影提着灯,垂暮似的薄光在行进中忽明忽暗,它像是没有具体方向,飘忽着却始终以一种诡异到让人瞳孔一缩的速度朝少年们而来。 姬歌眼瞳微凝,嘴唇抿住,手不动声色地按在胸口突起的地方。 靠的近了,他眼中赫然所见,那提灯的人影脚下却竟没有影子存在,飘忽中脚和地面间有着约摸一寸的距离。 饶是在古堡见过不寻常的事物多了,姬歌心里仍暗暗发憷。 “这究竟是人是鬼……” 察尔在姬歌身旁摸了摸下巴,小声嘀咕,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诡影,没人注意到他银色的瞳孔在某一刻完全竖立了起来。 当那人影越来越近,少年们都注意到它脚下没有影子存在时,呼吸都有片刻的急促,有些甚至暗提了一口黑气护住自己的心脉,如临大敌。 那人影在荒草坪三丈外定住了身形,落足而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它,确切说他被一身黑色大氅笼罩下有着人类的形体,却没有一丝生人的气息,就站在少年们的面前,却有种强烈的紊乱感,仿佛闭上眼,他便不存在了一般。 他昂起头,略显苍白的面孔从黑色大氅下的暗处露出,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很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借着头顶蒙蒙的月色和那盏像暮色的灯,从那张让人看了便会忘记的脸庞上刻着行经岁月的褶皱里可以看出他的年纪应该很大了,看上去有些羸弱,似乎被病疾缠身已久,有些衰意。 但让姬歌暗暗注意的是,他那只提着晦暗灯盏的粗糙手掌却一直很平很稳,没有一点颤抖的迹象。 少年们都未有人曾踏足过那座殿堂,不知道那里存在着许多与之很是相似的灯,有一盏在荧红逆乱的那夜里熄灭了。 少年们也都从未在堡里见过他,他的黑氅也明显有异于那些黑衣人,在忽然间他们突兀地明白过来一件事,便纷纷开始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眼前如鬼魅般的来人。 自己等人等候一夜的,就是来人。指引他们走向未知熔炉所在之地的引路人。 终于来了吗…… 所有人心思各异,眼神火热起来,或是黯下去,在引路人平淡话语中都瞬间斩去了怯懦,化作满目的坚定。 “跟我来吧。” 引路人开口便随即动身,少年们默然地跟在其后,仍存活下来的几百人身形有条不紊,像是经历了许多次。 在绝对的威压下是不可能产生暴乱,而古堡就是座悬在他们头顶的枷锁,沉重如狱,不该有的举动他们绝对不会做出。 姬歌闷不吭声跟在引路人的身后,察尔落后他一个身位,而先前一个人倚在坪边老树上的伊芙则是混迹在黑暗的人群里不知所踪。 姬歌微低着头,看着地上,确认这引路人确确实实没有影子的存在,像是被一只大手抹去了,在身后自己等人交错的数百影子中,那块起着雾,被最后一缕月光照映得惨白的地面显得格外刺眼。 他抬眼仔细地盯着引路人的身影,不时落目扫寻四周的地面,似乎要找出那只偷食掉影子的怪物,他相信不可思议之事也必然有个缘由,只是这缘由,他找不到而已。 引路人的黑色大氅里没有传出一丝气息,被这黑色的布完全阻隔,本应吹在引路人身上清冷的微风都仿佛通透而过,打在姬歌脸颊上,有些湿寒之意。 明明没有任何气机,姬歌却总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是在那里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骷髅古堡里古怪的事情太多了,或许他就本不应该拥有好奇心,敬畏且远离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姬歌皱了皱眉,将不多的好奇心放下,目光顺着引路人所行,望向要去的路。 越走姬歌越是心惊,这条路他并不是从未来过,甚至可以说了如指掌,他在这座山上走过最多的地方便是这处,而不久前,他刚和察尔从这里踏出。 这是去老林子,去女师药地所在的路! 姬歌心中微动,转头便看见察尔也是一副眼皮直跳的样子,感受到姬歌的目光,不禁涩声苦笑几声,显然也并不知道自己等人要去的地方就在自己二人脚下,踩过无数遍的土地。 “那个疯女人……还有多少是我们不知道的?”察尔以只能姬歌听到的音量开口说道,脸色苍白,又提起那个曾经梦魇般的名字,嘶哑下藏着颤抖,长达年久的恐惧不可能随着人死便一下子消泯干净,而是封存在了脑海里。 如今随着引路人的指引,那被封存的恐惧仿佛又再一次袭来。 “她死了。”姬歌微动嘴唇吐出了三个字,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跟上。他曾经被暗无天日的囚禁,被女师各种手段残酷折磨,存在身体里、心中的那种本能的恐惧也不亚于察尔多少。至今没有摆脱出那片阴影的,不只是察尔而已。 “对,她死了!……她终究已经死了啊。”察尔喃喃,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望向姬歌背影的银眸变得异常复杂,有最强烈的挣扎,也有最轻松的暖意。 也许他知他,可他不知他,他不知他,他也同样不知他,两个从天南地北被掳来或者更复杂来历的少年,并不知道彼此过往的故事,在这里本就不该留存的东西在古堡森然张口的骷髅面下过早夭折。 脚踩着散落的枝桠草叶,穿过来时的那处起伏,途经一株株枯萎或者茂密的树木,老林间静谧得可怕,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光临过这片埋骨的土地,连它们的姿态都变得阴险狰狞起来。 引路人走的很平稳,步伐都没有变过,一如无数次走过这条路的几人,密林封蔽,他手中提着的灯盏成了唯一的光源。那薄光穿行在老林里,忽明忽暗,米粒大小的光华仅能照出身边几步的脚下。 但所有活下来的少年都是修炼体术有成,体内有着一口奇诡的黑气,存世的没有一人知晓详尽它的作用,在微末中逐渐改变了他们的根本,五感胜过常人一大截,在这样的黑暗中视物并非难事。 不会出现落队的事发生,更不会出现逾越先行,或许除了女师院中仅存的几个人知道,其他人对这片邪性的树林子还是很陌生。 说是几个人,但也只剩下姬歌、察尔和伊芙三人而已。在那一夜里,天明前不仅有一盏伟大的生命火烛落幕熄灭,也有更多渺小如蚁的人儿因为涉及到不可告人的错综真相而销声匿迹。 在那之后,姬歌没有再前去过那个血污的院子,但他也从未见过那里有人出来。 女师的奴全都随着她的死而被殉葬了,只有他们三个因特殊缘由被暗允活着。 引路人手里的灯突然黯了下去,几息过去,用了比方才姬歌默算的时间长很久才重新亮起。他也因灯的暂熄而驻足,但当灯芯继续燃起却也没有再走的意思。 而是缓缓提起了手,随着提着的灯盏升起,少年们都看到眼前的一处荒芜药田。在密林间一处突兀的空旷,在灯下看来更像是一片坟地。 第一百零九章 藏着答案的树洞 引路人驻足在此,身后跟随的众人自然跟着纷纷停下了脚步,眼睛微扫四周,望着前方那处已露出荒废迹象的药地,有些不解,等待着引路人下一步的指示。 随着引路人将灯盏缓缓提起,密林浓郁的黑暗里,薄光将药地照得稍稍明晰了些,杂草丛生,显然在那人死后,并无人来打理过这片药田,其间有很多株样子殊奇的植物都恹恹的,快要或是已经枯萎干死了。 少年们定下身子,鼻尖都传来一股奇异的味道,让人本能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这气味在远些地方闻不到,凑近这片药地才钻入鼻子里。 黑暗隐藏下的面目,很多人下意识皱起眉头,不知药地里这是什么味道,只有姬歌察尔两人,还有人群最后方遥遥望来的一双冰冷的眼瞳明白。 这是当初在女师威逼之下,带他们去往后台崖壁下冒着性命之忧刮下来的泥壤,长年被崖下的尸体气息浸染,也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味道。 引路人很久没有动作,只是提着灯,沉默望着这片药地,仿佛望到了有着那个乖戾阴冷的蜡黄脸庞的女人,极高极瘦的魂影似乎还徘徊在这里她生前最长呆的地方。 那个姓氏古老的女人,她对古堡,古堡对她又是怎样的复杂情绪,但始终随着她不知缘由背地里造就的那颗亡命果实自噬,而烟消散去,尘归尘,土归土。 骷髅堡里陈旧的那些东西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他并不喟叹恋旧,只知道这是历史的必然。 引路人平静地收回目光,姬歌从他脸上没有看出任何东西。他将提着的灯放下,抬脚直直从药地上踏过,就像平常他曾走过的无数条路一般。 杂草乱生的药地被他走出了一条道,姬歌也只是怔了会,随即低下眼眸,动身紧紧跟上。 之后,药地被随后的众少年践踏而过,莽撞地生生将那些或许珍贵到无法估量的药物混着那些最寻常的杂草踩死,“簌簌”穿行的匆忙脚步将药地踩得东倒西斜,再也不复从前的光景,假以时日怕是会真成了一片遗忘的弃地。 人群里,有一双脚步微微有些定住,但很快没有片刻便随着前后涌入踏进去。 引路人这次并未走很久,便在药地最边缘处生长的一株歪脖子老树边停下。这次,他不准备再走了,因为这里就是此行的终点。 这样枝干虬结、模样丑陋,上了年头的老树在山头并不少见,甚至姬歌曾经在屠宰场的院子里看见过一株长得很相似的。它们都似乎饱饮着鲜血,根下的土里埋着累累的白骨,怪异的姿势就像一具受难的尸体。 歪脖老树根部有一个很大的树洞,好像是被山上的某种兽类挖出的窝穴,有颗大石堵在了洞口,从旁边的缝隙间看去黑洞洞的瞅不见底,里面的空间大小足以让两三个人藏身其内,四周散落着似乎从那里面扒拉出的石头块,横七竖八的堆在地上。 姬歌不确定以前这里原本有没有这样一株有洞的树,还是后来移过来的?他从未注意过,或许在场的其他两个人更加清楚。 引路人没有开口,所有人看到这幕,周遭除了乱石和老树什么都没有,不禁心头升起浓浓疑问,但没有人敢开口问他,在堡中还是性情孤僻乖张的人多一些,无人敢做出头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此人。 姬歌凝目望着这黑洞洞,被石头堵住从外看不到多深的树洞,有了猜测,但不是很确定。 但当引路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姬歌印证了心中的想法,他提灯外的另一只手缓慢举起,指向那个树洞,其意思不言而喻。 是让他们钻这个洞。 引路人转头,将夜色里众人眼里的波动尽收入眼底,没有做过多说明,似乎性子也不甚喜言,一路上鲜有开口。他只是将伸出的那只指着树洞的手微微张开,五指自然合拢上,那颗堵在洞口的大石忽然猛地震颤起来,随着一阵劲风,刮起尘土间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挪向了一边。 没了大石堵住,尘土散去,不知封尘多久的洞口露出了真容,像张口般向外缓缓吞吐着寒气,微薄如暮的灯光被吸摄进去,让少年们仍然摸不清其内的究竟。 人群里有人打了个颤,不知道是因为感觉了寒意,还是对眼前这个看似寻常,却处处透着不寻常的洞口产生了害怕的情绪。 此时,月光都没了,天穹黑得像一块布,因为地底下与外界温度的差异,洞口处笼着一团暗蓝色的雾气,氤氲不散。 难道说,熔炉就在下面?原来自始至终就是在他们的脚下吗?所有少年都冒出这个念头,喉咙干哑,忍不住有些紧张。 “进去。”引路人淡淡说道,面容平静依旧。 姬歌就在其身后,引路人左手指向那树洞,姬歌并未犹豫多久,便起身几步走向前,在洞口弯下腰,佝偻着身躯钻了进去。 困扰他许久的“熔炉”的答案就在这个洞中,就在眼前,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触碰,他无需再去躲避那必定会降临在自己头上的未知。 姬歌蜷着身子钻进树洞,从脚底传来一阵并不刺骨的寒冷,直到头顶,眼前的黑暗要比外面更加浓郁,以姬歌的目力竟也有些看不清五指,只能摸索着,凭着触觉和听觉手脚并用向下半滑而下。 洞里面没有姬歌预想般的湿润,壁上很是干燥,斜度很大,里面的空间也比外面看来的更大,他试了下,便将身子舒展到觉得更自然些,手和脚攀附着洞壁,尽量均匀地控制着自己向下降落的速度。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咚”的声响,姬歌猜到什么,微一皱眉,四肢攀到一边,避开了从上而降的一团略显狼狈、手舞足蹈的人影。 “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一抹在黑暗里很明显的银色在姬歌眼前飞快地晃过,与姬歌擦肩了下便继续以愈发变快的速度向下方坠落。 姬歌眼疾手快探出一只手,在那团大呼小叫的人影快要消失在自己可以够到的范围里,堪堪抓住了那人肩上的衣服,突然砸下的一人重量加在他身上,让他微不可察地低低闷哼了一声,扣住洞壁的那只手指尖已经划破,在壁上留下三道浅浅的血痕。 “嘿嘿,姬歌多谢你啦……”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察尔从大呼小叫中收声,抬起头看向抓住自己的人,挠着自己的脑袋憨笑起来,俊俏的脸蛋上嘴傻傻咧到耳根处。 那抹刺眼的银色自然是他的发色。察尔在上面的时候见姬歌第一个钻进洞里,便立马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跟上姬歌的身影,没想太多便在姬歌后面冒失地直直跳了下来。 没成想这是个斜洞,根本无处着力,后背和屁股擦着洞壁就这样滑了下来,并且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根本控制不住,手脚都抓不牢,自然吓得嘴里惊呼不断。 察尔一抬头就看到姬歌面无表情的脸,整个身子耷拉着挂在姬歌攥着肩膀衣服的那只手里,心顿时凉了一截,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手脚胡乱扒拉着勉强稳住了下落的速度。 姬歌收回手,重新攀在洞壁上,分担了那只手的压力,痛感只是一会儿就消失了,黑气在无声中缓缓在指尖流溢,不多时就止住了血。 察尔攀住停顿了一下,在和姬歌身位齐肩的时候,才慢慢放开,方才吃了大亏,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速度。 黑漆漆的洞里,姬歌看了一眼察尔便扭过头,转看向脚下还不知有多深的空洞。 察尔的脸色似乎相较白天好了很多,嘴上有了血色,两颊还因刚才的狼狈冒出了红晕,眼神在黑暗里闪闪发亮,就像那个姬歌刚认识时候的少年模样。 用脚踏过那片药地,仿佛让他心中的阴影驱散了不少。 他看着姬歌,眼神有些复杂,一副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章 杀心与惑 黑暗里,两人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对视便错开,姬歌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 察尔微张着嘴,支吾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作罢,心里十分明白姬歌此时并不像与他说话。 由于之前不明深浅就一时冲动愣愣跟下来的亏,他手脚攀伏牢,还扭身动了动,确定自己不会再突然坠下去,这才学着姬歌的样子,低头打量了下方深不见底的虚无。 因为狼狈,他一头璀璨银发显得有些乱蓬蓬的,几片刚才沾在发丝上的叶子倏尔飘下,像羽毛一样轻悄悄打着卷被虚无吞噬,就像消失在洞口处众人眼中的他们。 察尔这才不禁升起几分后怕,长长地吁了口气,后背冷汗都惊出一片,脖子后传来湿意。这下面还不知道有多深,要是没有刚才姬歌出手抓住他的话,怕是不被摔成肉泥也要落一个浑身骨断筋折的下场。 忽的,他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湿腥气,才猛地想起之前姬歌要在无法着力的地方摄住他,硬生生止住自己下坠的身子,那刹那要承受怎样一股大力。 “姬歌,你,你受伤了?是不是刚刚……” 察尔紧张地盯着姬歌的眼睛,嘴巴张着,有些笨拙地问道。 姬歌没有回答,冷淡避开他的眼神,只是皮肉小伤,刮在壁石出的伤口此刻早已在黑气流淌下结痂了,要不了半天就会脱痂无恙。 沉默一阵,察尔也知道以姬歌那股在当初大比中堪称雄浑的黑气庇护,应该留不了什么创伤,但心里不知什么情绪作祟,害怕女师在除了他们二人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那两年暗囚岁月里对他做过什么不可预计的可怕事情。 自从那之后见到姬歌的第一眼,姬歌脸上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肤色就让他隐隐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只是没有开口,他知道就算开口了,以姬歌的性子也不会愿意说。 漆漆的洞里,许久没有得到姬歌的回应,察尔低低苦笑了一声,隐藏在黑暗里的面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两人相近相处却无言,时间一点一滴悄然过去,除了偶尔两人衣物手脚摩挲壁石的回声,这个洞里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连声音都传不了多远就会被吃掉。 他们只是一味地下坠,下坠。似乎永无尽头一般。 如果不是身边有察尔不时暗暗嘀咕几声,这股灵魂几乎快要随着四周时间与空间变和仿佛不变间的撕扯里拉出体外的悸动感,姬歌甚至以为他又回到了那个快要忘却的,关于门和石笼的梦魇里。 要是寻常人必定会在因为置身这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在枯燥无味的漫长坠落过程中消磨干净耐心,变得狂躁不安,两眼一抹黑,甚至脑子里会产生疯掉的冲动,可是姬歌和察尔二人,早就在这个年龄背负和经历了太多不该有的沉重黑暗,身心上的道道伤口让他们学会了麻木和冷静。 但饶是如此,长时间空落落悬在虚无中的感觉让两个人的心里都不禁升起了诸多骇人可怕的念头,这阴森幽邃的洞究竟真的会有底吗,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他们只会在无止境的坠落中老死去。这种自己的寿命和魂灵在虚无漂流中从身体点滴流淌出去的感觉,对于人内心的折磨,不啻于世上任何一种可以被想到的死法。 这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实验?姬歌忽然在翻涌起的斑驳记忆里猛地回想起在自己还没有被带上山,古堡下的一座土包背后的矮塔前,老妪曾状若癫狂说出的话语字眼。 姬歌突然觉得身体被一种冰冷的感觉包围,由内而外肆虐开来,古堡中的种种一切只是为了磨练少年而做,目的是为了看着少年们这种可怕的死法死去? 姬歌暗暗摇了摇头,强逼着自己否定这个看似不切实际的想法,如若是这样,以那些大人物可以摘星落月的手腕来说太过浪费时间,而这些强者最在乎的可能就是他们的时间,不会耗费这么大把年月在一群注定不能拥有血法之力,被外面世界视为废物的少年们身上。 但那些大人物的心思莫测,转过的一个念头,谁又猜得透念头下藏有怎样邪恶的意图呢? 姬歌皱紧眉头,暗自咬了咬牙,想驱赶走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却涌上来更多的自我否定和愈加可怕起来的思虑。 他看了看旁边的察尔,发现他的面孔上也露出了强烈的挣扎之意,银瞳瞪得很大,充满恐怖地呆望着下面漆漆不见底的虚无,仿佛魔怔了一般。 姬歌眼中闪过一缕什么,脸色阴沉地再度伸出一只手,“咻”的一声破空而下,一记掌刀斩在察尔的后颈,残影比周遭黑暗更暗,他甚至动用了黑气,一念下使上了莫名的力气。真正使出了几分只有他自己知道。 若是周围有人窥视,必定会瞳孔一缩以为这是姬歌暗起了杀心所下的歹手,是要一副呆滞模样,陷入莫大恐惧的察尔的命。 但姬歌面无表情,在黑暗中显得愈加沉郁的眼眸里没有过多的波澜,更没有一丝杀意,他抿着唇手上的动作毫不留情。 察尔被重击顿时浑身一震,脖颈处一阵剧痛传来倏尔惊醒了,眼神清明起来,体内的黑气似也是感受到危机本能地滚滚而出围在他身周,先是五指死死扣住壁石止住了下坠,才愣愣抬头,银色眼瞳瞪得比之前更大看着姬歌没一丝未变的面孔。 眼睛里在瞬息间闪过无数极为复杂的光芒,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有恐惧和不可置信,还有更多不明的情绪,半天没有缓神过来竟是杵在了那里。 他脸上凝固的表情五味陈杂,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不敢相信心里也不愿意相信姬歌这是要杀他,但好像这里四下无人,时机地点也正是绝佳,他魔怔了毫无反抗之力姬歌若是要下手也好像理所当然。 鼻子里有些酸酸的。 他害怕,但心底却又在深深失望什么,在不甘心什么呢? 察尔艰难转了转眼珠,四周一成不变的黑壁入目,再想想之前自己莫名的发怔,差点就拉不回来,姬歌的动手好像又有了解释,也忽然有了安慰或者说欺骗过自己的借口。 察尔像是放下释怀了什么,眼神愈加笃定,胸口起伏着松了一口气,嘿嘿笑着,只是苦涩难言。 “我刚刚真的不知道怎么了,像被什么勾魂了一样,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很恐怖的念头,怎么都赶不走……” 声音里尤有心有余悸,想想自己已经着了不止一次的道,进洞才多久时间就吃了两个大苦头,背后已经不仅仅只是冷汗了。 姬歌即使是在察尔以那种倔强决绝,让人无法直视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也始终缄默并未没做解释,像是漠然到懒得开口给他一个理由。可能自己在那一刻真正的想法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没有闪过想将察尔置诸死地的念头,还是也那么做了?只是力道未够而已? 只是他早就发觉有些不对劲,而现在以两人身上的情形来看,已经不是不对劲,而是可以用诡异二字来说明了。 “这下面一定有什么力量,让人无端的胡思乱想,而且越想越往坏的那面,最恐怖的是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察尔咽了口口水,他已经很少做这个动作了,只是此刻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做出纾解心中的恐慌。 “你……你不觉得这下面连通的,可能是地狱吗?这个洞是穿过生和死的界定,去往地狱的通道?” 察尔紧张地看着姬歌,他怕姬歌也有、但也害怕姬歌没有这个念头。 姬歌闻言,再次深深望了一眼底下仍然感觉不到有尽头迹象的脚下虚无,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察尔说的影响还是什么,他蓦然也荒谬的觉得这下方连着的真的可能是地狱也说不定。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开始愈发清晰起来,所看所望,心中的恐惧仿佛也具化了,周遭都开始真实起来,仿佛他们正将顺着这个深藏在人世终极的隧道里前往那个只存于口口相传的远古神话里那个提起也要避讳不及的地方。 姬歌明知道不该去想,但这种感觉愈发真切起来,越想不去想,就越忍不住,感觉也越强烈起来,直到他的双眼也开始呆滞,眼白被恐惧所侵袭占据。 姬歌在最后一丝清明消失前,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这才蓦地清醒过来,只是此时在他眼中看来,这周遭被黑暗完全笼罩的洞中面容都狰狞了几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两天一夜 一滴冷汗从鬓角处徐缓滑落,似乎洞中有风穿堂而过,姬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洞穴中似乎存在着一股能够左右两人思想的魔性力量,引导他们生出诸多不该有的念头,甚至拉扯进不能自我、万劫不复的沉溺状态,勾起人心至深至秘处的恐惧,直到陷进魔怔,难以脱离。 这样下去,若不是方才出手斩醒察尔,若不是自己咬下舌尖,还不知道自己二人的下场会怎么样,难道会被勾出神智,沦为像木偶一样迷茫空洞的傀儡之物吗? 姬歌嘴里散开淡淡的血腥味,他刚才情急恐慌之下,一时忘了用力轻重,已是咬破了舌尖。 如铁锈般的血的味道在口中晕开,随之咽下的姬歌眼睛愈加清醒几分,眼神明亮却存有一抹驱不去的心悸。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周围所处环境让潜意识里自己恐惧心理的具化体现,还是洞里真的有着什么诡秘的东西或是一股力量存在,但姬歌心里真实的想法更倾向于后者,洞里本身有诡异! 无论是姬歌还是察尔,两个人都经历过终年囚在一室不见天日不闻人声的寂寞,或者更血腥丑陋的人性阴暗,这里的环境虽然令人胆战心惊,但恐惧的来源都是由于黑暗底下潜藏的未知,不可能仅凭这就让两个有着与年纪无关冷静的少年失控,迷了心智。 但如果是后者,那他们正在所遭受的一切都超乎了姬歌以往的经历,可以迷魅蛊惑人心,这样的事情姬歌前所未见,甚至在平凡还是在古堡的日子里都未有耳闻,根本没有听说过这样不可思议之事! 姬歌的眼睛和察尔在黑暗中对视,这一回并没有错开或是躲避,他们都隐约意识到周围事物的不可控性,以及超出想象外的可怕程度。 “从现在开始,不要胡思乱想!一有不对,就咬自己的舌头。” 姬歌沉声开口,声音低涩有些嘶哑,他的唇齿间有溢出的血丝,苍白的面孔在黑暗映衬下显得几分可怖,像是不久前生食过某个少年血肉的样子。 “嗯……嗯。”察尔满脸紧张神色,额头上也有汗意,向姬歌点点头,上下张望了一下。这是姬歌自那之后算是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但现在的情形并不允许察尔有多余的话语和想法。 一有不慎,在这里可能就会尸骨无存。 两人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压抑下心中的惶惶不安,继续朝脚下不知道尽头存在的虚空滑去。 在他们原来身处的地方来看,两人的身形被黑暗吞没,销匿了踪迹,可能出现在下一个阴暗角落,也有可能就这样在人世悄然消失。这样的情景,似乎在两人下洞后出现过很多次重叠。 时间在这除了凝固的漆黑的隧道里似乎也没有光临,或者说时间对于这里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意义,一切都不会改变。 但对两个少年后背磨破的衣衫还有即使洞壁没有过多凹凸,但也已经蹭刮得鲜血淋漓的掌心脚跟来说,疼痛和随着疼痛加深愈发沉下去的心不忘提醒他们进洞后在洞里已经过去了有多久时间。 “差不多一天了吧,姬歌。还没见头呢……” “嗯。” …… “不要乱想。” “我知道。” …… 困于这狭小而漫长的没有光可以照进来的空间,总是会让人产生错乱的幻觉,他们明明没有停留过一刻,但好像时空都停留在他们进洞的那一刻,这种感觉叫人无比窒息。 狂躁对于此刻的他们都是没有用的,两人都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一点,也尽力将那种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的情绪克制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越到后面,两人间的话也愈渐少,有时半天黑暗里也传不出一句话,而这句话也只是为了确认对方有没有因为困顿而睡着,疼痛也是最容易麻木的一种感觉。 但如果在这个地方睡去的话,那就真的会在坠落后被黑暗包裹的安宁所懈怠,生出得救的幻念,最终尸首都粉身碎骨。 这样的死法,就像时光落幕,许许多多人的生涯。醉死梦生,愚昧昏睡。 姬歌从没想过轻生,甚至他那样执着的恨与痛让他不允许自己死去,哪怕是在如斯恐怖的这里。麻木的痛觉让他能够近乎冷酷的看着自己磨破结痂的掌心脱痂生茧再被磨破,伤口反复揭开,在少年进洞后洞里的唯一存在的可怜变化也是这样一成不变,反反复复着反复。 他将头微微向后靠了靠,直挺挺砸在洞壁上,力道不重,只是为了让自己提神,脑子清醒些,不至于也麻木了。 有别于摩擦声的“咚咚”两声让察尔有些紧张,他轻声问道:“姬歌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姬歌回答道。知晓了自己所处的境地,姬歌也没有再和察尔之间有那种尴尬沉默的氛围,简单的交流为了让两人知道彼此的存在,孤独的漂流会更加难以想象。 “噢……”察尔点头,却发现自己的头有点沉,一点一点的,眼皮也倦得耷拉下去,张口打了个哈欠。 “不能睡。”姬歌也听到了,开口说道,透着一股冷意。 察尔含糊地“嗯”的应了声,姬歌言语冷淡他却是感到了久违的暖意,随即用力晃了晃脑袋,口中轻轻念叨着“不能睡,不能睡……”,精神振奋了几分,银眸转而探头望向四周,可惜依旧没有显眼的变化。 姬歌深吸口气,徐徐吐出,心里默算着,距自己两人进洞时天快破晓开看,已过了一天有余,外面应该又是一片夜色,这半夜也约摸着没有多少时辰便要过去了。 姬歌闭上眼,呼吸渐渐放缓,并不是在休息,反正眼前是黑暗,闭目也是黑暗,或许闭目后的黑暗更加真实可信。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或者说没了开口的欲望。只是彷徨漂流在这暗色的海洋,姬歌有生的十几年里没有见过海,但他可以想象到藏在深海下的沉寂世界也不过如此,他甚至有点怀疑沿着这个莫测的洞是不是真的会前往与之相同躲过历史更迭的那一层次的地底。 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许多肉身可以察觉到的变化,但却让姬歌不喜反忧,眉头皱得愈发频繁。 首先是洞里的温度,越随着往下,洞里的温度愈渐暖和起来,甚至到了后面,有些燥热的感觉,像是股火风从下面升腾了上来。 但诡异的是,明明身体发肤的感觉是温暖燥热,但身体给出的反应却是像是在冰窖里,外界暖和甚至有热意,但身体内是通体冰凉,嘴唇都有些颤抖哆嗦,喷出的居然是可见的白气。 这种冷颠倒,身体和感觉给出的反应是相反的,像是自己不知道哪处出了毛病的错乱感觉让姬歌察尔刚开始差点有要崩溃的冲动,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感觉,想法,一切的一切。 还有自头顶上传来的不绝于耳的“咚咚”声音,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如在打鼓一般,像是有诸多愤怒的恶灵亡命叩打敲击着洞壁,对于一声不吭就闯进自己家门的两人示以森然的警告,要爬下来向少年索命。 起初,察尔以为是姬歌弄出的动静,姬歌也以为是对方,但在出声询问后,面面相觑中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到了头上。这在这个声音都可以吞噬,传不出太远的洞里来说,难以想象源头是多么巨大的响声。 一声声恶灵敲门的声音,像是索命的脚步声,直直落在两人心头,不断回荡。 期间,察尔和姬歌各有过几次被迷了心智的魔怔,都险而又险在最后一线地被对方救过来,如果没有彼此,只是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话,神智再坚定也撑不过多久便会沉沦。 从下方冒上来的热风让两个人心里都生出一团莫名的邪火,抑制不住,呼吸都变得粗重且急促,连姬歌这样冷静的性子都难以克制住自己,方才两人都是叫醒对方时都是出了重手,一次比一次狠辣,两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是增添了些暗伤。 洞里愈发危险,甚至很有可能对方也是危险的一部分,就算没有歹意,但在那股邪火指使鬼使神差下,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会不会下死手。好在两人都很早意识到了这点,尽量避免交谈和多余的动作。 有些时候,往往动的越多,错的越多,而这错的后果,察尔还有姬歌都承受不了。 两个人的心都崩成了一道弦,这根弦不知道下一刻,什么时候就会断掉。也是两人在世的恩怨尽消、殒命之时。 “姬歌……现在,过了多久了?”察尔心有余悸地抬头望了眼,“咚咚”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或许很早就停了,只是他的耳膜处还是不断鼓荡着回音。 察尔清楚地知道,这只是短短的安静,得到暂时安宁的片刻而已。从之前来看,之后的每一次都会爆发出比上次更大的声响。 “两天一夜。”姬歌闷声答道,显然心中此刻也没有面容上的平静,他只是竭力将自己的呼吸放得绵长平缓,减少动用的力气。 “太阳就快要落了。”他也缓缓举目朝上看了眼,淡淡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处可逃 在被女师囚锁,一墙之隔不见天日的那段日月里,姬歌失却了很多,但也并不是一无所得。 身旁只有花与红尸相伴,在难以言喻的重复里,一天天时间的流逝都是姬歌不变地抬首望着隔窗透进来的日光在心里默算辨析,如年轮圈圈琢刻在过早苍白的心门上,侵蚀到骨子里的那种可怕到叫人发疯的寂寞,并没有让姬歌崩溃麻木,而是让他对于时间有种近乎本能般的敏感。 姬歌深深知道,在古堡里没有人会怜悯花奴还是姬歌这个名字意味的人,那自己便更不能怜悯自己。他苛刻地计算着自己的时间,修炼,受刑,育花。 他唯一还没有失去的,便是本心,一颗被深恨刺激的清醒内心。 花房留下了姬歌很多成长的杂蜕,也给他身上沾染了很多气息,在他那颗清醒被仇恨填塞的心房畔,仿佛有开着一株朝生夕死的三叶之花,不断荣枯。 察尔在随姬歌入洞后,也感受到姬歌对于时间的敏感,总是能给出肯定的答案,故而出声有此一问,或许也只是为了打破叫人不安的寂静。 洞中,“咚咚”宛如战鼓的诡声暂时销匿,只回荡着轻不可闻的一问一答两个声音。 姬歌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绵薄,察尔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已经倦得睡了过去,确实这么长时间没有闭目休息,即使是在不可视的黑暗里,双眼也有些酸涩。 “嗯……”察尔鼻子哼哧了声,用力地眨眨眼皮,看得出姬歌的兴致不高,随着愈发深入,诡异的身体对愈发明显的冷热相驳,那股莫由来的邪火怎么也熄不掉,燥意难忍,也没有再继续开口的打算。 两人又陷入很长的沉默,察尔突然感觉到姬歌有些异样,斜眼望去,姬歌侧脸轮廓下的阴影有种生硬的感觉,刀刻的五官像在颤栗的雕像。 姬歌低垂着头,眼神阴冷,嘴唇紧紧抿着,面上看不到太多血色。他第一次升出了绝望的感觉,这种感觉神似他在泔水桶里和那张枯槁的疤面有过的一刹那交错,他开始不确信堡里那些大人物的心思,难道真的要就这样将他们置诸死地? 但这次的遭遇前所未有,好像自己,根本就没有,哪怕是一丝的希望可以逃出生天。他不能往上,如果那份歹毒的心思是真的,那守在上面的引路人恐怕不会吝手亲自将他和察尔毙命,没有一丝悬念。 唯一的选择只有一味的往下坠落,从生到死。冷热错乱的感觉随着两个人不断的深入,变得越来越强烈,还不知脚底下的虚无里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们,姬歌鼻翼似乎可以嗅到蛰伏在如他想象的地狱里的某种兽类血盆大口里弥漫出的腥气。 不知是不是姬歌的恐惧在这里的魔性力量下实质化了,也或许真的在下面盘踞窝居着黑暗生物,隧洞里开始漫上来一股奇异的味道,很快就散发开来,充斥着鼻息。 这是股炙热的,腐朽的,似乎透着血光,让人说不上来,像是石头锈蚀?亦或是真的像姬歌所想,兽类身上沾着的腥臊气? 但有一点更明显,那就是愈发热了,身体的水分都仿佛渐渐开始榨干到体外。 在充盈着莫测黑暗的这里,胡思乱想或许就是一种变相的自杀。 姬歌的一个念头让两人面对的情况更加糟糕起来,但姬歌也没有强行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的心越来越沉下去,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冰冷,一动不动的眼珠里没有温度。 并不是察尔的错觉,而是他脸颊上的肌肉真的在颤抖,有对这绝望遭遇的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存在,这愤怒越燃越盛,难以抑制,嘴唇也抿得更紧。 那既然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们这样以这样一种难以想象的死法绝望死去,那之前所做那么多,拼了命的,换来的就是一个空渺的名字? 熔炉只是一个谎言,一个弥天大谎,或者他们并未说谎,熔炉就是遍地死者的地方?他们进这个死亡之洞,本身就变成了熔炉的一部分? 愤怒,却无力。 姬歌在他年轻的岁月里,相信了命运的残酷,而彻头彻尾摒弃了命运偶尔施舍给的宽恕。 察尔始先闻到怪味还有些紧张,心提了起来,惊慌失措,直觉感到这一切应该和姬歌有关,以为姬歌又陷入魔怔状态了,正准备将他弄醒。 但在看到姬歌因为恐惧和愤怒而颤抖的面目,那上面不是一双入迷的人该有的眼神,他手上的动作忽的顿住了,心里叹了口气慢慢收回了手,银眸里也有些变幻莫测,姬歌的情绪他也感同身受着一部分。 既然注定他们要困死在这里的话,那自己就陪着他的念头一起发疯吧。 两人没有言语,在察尔投过来的第一束目光时,姬歌就已经察觉到,不同于心里的邪火升腾和身体上的冷热错乱感,姬歌的胸膛处传来一股冰冷的气息,刺得他黯淡的眼神一亮,嘴角勾起一个不该露出的弧度,两个人居然都心照不宣地默然做了一个疯狂的动作。 他们都将双手慢慢离开身后的洞壁,开始让重力带着自己下坠,两人滑落的速度陡增,到后面几乎在未曾停留的地方留下残影,一条直线般倏然猛坠。 越来越大的劲风刮得迎面生疼,饶是黑气淬炼的强韧身躯,姬歌察尔背后也早已血肉模糊,两道血线卷起不小的烟尘刺进凝固的黑暗。 他们竟是放弃了控制自己下降的速度,学着察尔刚开始进来的冒失样子,以求让自己以最快速度坠落,哪怕结局可能是粉身碎骨。 这样的疯狂也并没有让下面的一切在短时间内变得可见,让两人心里失落的是除了自己的处境愈加艰难之外,好像根本就没有改变过什么。 相反,如预想那样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以察尔也后怕的这种不要命的大胆方式让两个人不仅要承受随着冷热加身的崩溃感觉,还要去分出体内的黑气庇护修复自己受创的身体,不然在剧烈摩擦中背后的伤痕早就可以见骨了。 风声灌耳,好似浑身的肌肉都在被细微的扯动,肤表上泛着波纹,他们手臂上的血管蚯蚓般鼓起透着狰狞的紫红色,都有黑气包裹着,不然怕是会炸破裂开。 即使没有询问姬歌,察尔也知道这一夜也差不多过去了。 他空出的双手摸了摸胳膊细小凸出的鸡皮疙瘩,猛地打了个寒颤,很用力地摇了摇头,想将脑海里与身体反应不符的错乱热意驱赶走。 察尔精致俊俏的脸蛋上有不少红痕,身上露出的肌肤上也有着,可能衣服遮蔽下还有更多,眼角也乌青了几块,肿得很高,青红相间,一头银发也被吹得乱糟糟的,显得很是狼狈。 这是他们之前在两人各自入迷时,相互出狠手留的伤,一次比一次下手重,在黑气修复下短时间也未有痊愈,甚至体内还有暗伤存在,可见生出的邪火惑乱人心究竟有多可怕。 姬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臂膀和左脸颊都有着血淤,黑色的发色被风吹干的汗晶结成了一绺绺贴在额头,掺着灰白色,脸上在那之后没有任何表情流露。 他们仍在驶向那口静待吞噬的黑暗虚无。他们无处可逃。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望荆棘 而在不久之前,似乎就在姬歌和察尔刚离去,钻进树洞的过后,引路人微微眯起了眼,看着在两人伊始,短暂的犹豫和寂静后前仆后继地委身入洞的少年们,无意中流露出像是上了年岁的人时常有的疲乏感觉。 曙光即将乍现,最后的黑色帷幕下,古堡无声,晦暗的面庞寂然而冷漠地望着再多年轻生命也填不满的深洞。 引路人似乎不太喜那第一缕破云而出的光芒,抬首中落在微眯的眼底,大氅的兜帽下柔软的眉毛舒开,五官都像彻底松弛了下来,晨光将他脸上褶皱中那些原本看不到的微小斑点照得很清晰,整个人垂暮枯朽的老态在初生的明黄朝阳下尽露无疑。 他闭上眼,大口吸了口还带着丝丝清冷的残余夜气,很快就睁开,目光重新望向脸上还有未褪去紧张之色的少年们。 还留在地上的少年们似乎感觉到了引路人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气息让人有些猜不透,什么也说不上来。 引路人将隐藏在年轻眼眸里的神色一目收在眼底,默算了人数,平淡的面容轻皱了皱眉,却是嫌以他们的速度着实有些慢了,下一瞬息他便挥手在少年们陡然变得惊恐万风的眼神中唤来一道阴风,急速旋转中将地面上剩下的人全都卷入其中,倏尔吹进了树洞里。 眨眼,地上的少年都没了影子,空旷的药地旁只留下引路人一人,还有地上大大小小散乱无规则的石头。 引路人最后看了一眼背后已渐渐露出真容的庞然古堡,又低头看了看手里一直提着未曾放下的灯盏,灯芯一点微弱的豆粒光芒依然,比垂暮的颜色更像是暮色。 没有留恋,他缓缓将灯盏轻轻放在树洞畔原本堵着洞口的大石头旁边,望了眼阴测测、不曾被黎明驱离黑暗的树洞深处,一个纵跃投身而下。 天光正亮,乌色的云朵也染了霞彩,老林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树下一盏孤灯,药地杂草肆意,一切仿佛他们未来之前。 而在幽邃虚无中,姬歌和察尔还是在无声中赶着或许是生命最后一段的路程,脚下肃穆幽深的更暗处也似在静静迎接亘古不曾到来的访客。 他们都快忘了已经过了多久了,而此时他们面临更加可怕的不是身心冷热崩溃的折磨,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窒息黑暗,而是腹中强烈**的感觉。 这是在上下逃脱不出的封闭空间里更加现实的问题,他们再没有吃的,还有水的话,撑不了一段时间,便会死掉。 这种滋味,在进了古堡后姬歌和察尔反而未曾遇过,在食物上堡里却向来很是慷慨,并没有亏待过他们分毫。 **带来的可怕感觉,两人开始真切感受到,他们已经清晰地感到自己体力的渐渐虚弱。 “咚咚!!” 头顶上那狂乱战鼓般的叩击声又开始了,急促而频繁,像是直接敲击在他们的心门上。而姬歌察尔神色间都隐约有些麻木,他们逐渐虚弱的身体和神经甚至都让他们生不出燥顿厌烦念头的力气了。 “这样下去……我们会渴死,饿死。”察尔银眸没有看向姬歌,只是淡淡说着一个即将成真的事实,他们两个人的嘴唇都因为太干,还有心里的燥意,翘起了白皮。 “不过这样的死法也未免太不光彩了,真是让人有点难以接受啊……” 察尔的手掠起他的银发扶在他的额头上,居然还能苦笑出声,说道。 姬歌没有应声,沉默着,他的脸上混杂着麻木和清醒两种相冲的神色。腹中真切的饥饿传来,他从没关心过死法光不光彩,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死。 察尔没有得到回答,也浑不在意,他早就知道这样的话题姬歌肯定不会接过去的,不然才该奇怪。 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砸了砸,脸上哭笑不得的样子说道:“早知道先前我们打的时候就不应该吐那么多血,留到现在喝掉多好,真是可惜……” 察尔一个人絮絮叨叨,自顾自喃喃自语着,像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很低,有时连姬歌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底下的黑暗,即便是身上拥有那姬歌猜测可能是某种伟力的传承,名为瞳术的奇异之术的察尔也在尝试过看不透一丝,瞳术本身仿佛失去了效用,或者这里除了黑便别无它物,眼眸被晦涩所遮蔽。 姬歌黯然,默默看着察尔流露的本性,想着人之将死,多说多做什么恐怕都不会奇怪吧,现在的处境也不畏怕什么胡思乱想的后果了,可能也再糟不到哪去。 就在姬歌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突兀的他心底一慌,眼睛大瞪,转头急忙看向四周,焕发出返照般的夺目精光。 眼前周遭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姬歌的感觉如同只是虚弱后出现的错觉,但他那种心慌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什么事就要发生。 这种心慌的感觉,就像小孩子本能怕黑的恐惧,出于与生俱来的敬畏。 姬歌转头去看身边的察尔,可是黑暗已不知何时浓郁到即使是他运足黑气也看不清一点的程度,他下意识就要去伸手推察尔,可是一落手之下居然空落落的,抓了个空,察尔原本身处之处什么也没有,仿佛他整个人在短短不过刹那的时间消失蒸发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即便就算察尔在几个眨眼间不慎滚落到脚底下的虚无也不可能不发出一丝的声响动静,更不能的是就在近在咫尺的姬歌居然毫无发觉。 他咬牙之下,全身黑气灌注,一声闷哼发出,喉咙一甜,吐出几口上涌的逆血,竟是硬生生将急速坠落的身躯停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向察尔方才身处位置的洞壁,粗糙带着岩石凹凸的触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更无谈可以让人霎那消失的古怪之处。 但这不可能的事也肯定有着缘由,只是姬歌不知或者没有找到而已。 姬歌头脑飞快闪过许多猜测,既然洞壁没有异样,那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洞里有什么东西在自己没有反应过来中无声摄走了身边的察尔! “察尔!察尔,察尔你在哪!!” 姬歌瞪大眼睛对着下方大喊了几声,不放心又转向四周,甚至仰起头对着头顶上喊道,脖子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但没有姬歌期待的熟悉声音回应,只有自己喊到沙哑的吼声回荡在耳边,几个呼吸后便被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吞没声音的洞壁吃掉,死一般寂然。 难道是自己把察尔想没了?或者说察尔从来没有下来,从一开始就只是具化的幻象,进洞后的这一切一切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那现在呢?!他为什么又消失了? 就算察尔是自己在黑暗密闭而狭小的空间里害怕孤独创造出的想象念头化成的,但为什么现在又不如他所想不见了呢? 姬歌的呼吸有些粗重紊乱,他的心里更乱,抬头像是在井底仰视上方,很久,但这次并没有再一个察尔落下。他又低下头看看悬空的脚下,眼神闪烁。 那如他所想,下方又是何等一方地域? 窒息的感觉从心里弥漫上胸口,他不是不能承受孤独,但在这种境地下这令人绝望的种种诡异像是一张网从四面八方披头盖脸落在他身上,慢慢地紧缚起来,直到勒得他不能喘息。 姬歌不愿相信这些,不然他自己会先彻底崩溃疯掉。他更愿意相信察尔可能还在洞里某个地方,或许还可以听到了他的呼喊,只是他现在的情形不能够发出声音回答而已。 姬歌看着脚下,第一次开始犹豫不决起来,黑暗虚无让人望而怯步。 他瞪大的眼睛突然又是摇晃起来,脚底的空间他发现那一成不变的黑开始变了。 洞深处起了雾,徐徐弥漫上来,在姬歌屏息间将他轻柔裹住,雾色微蓝,让姬歌想起了什么,对,隐约有点像那个说过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女孩手里那把铁刺的寒光,又有点像夜刚降临残留的那种色度。 雾气轻轻软软,温柔将姬歌包裹住,似乎还要渗透进他的七窍、肌肤里,让他的五感开始蒙昧,只露出不甘心睁大的眼眸,瞬间被淹没下去。 这是一片荆棘丛林,姬歌感觉似乎有人就在相距不远处,但偏生看不见也听不见,他躺着面目上似乎还盖了层白布,除了在这里什么都没有用的眼睛,他手脚都动弹不得,呼吸都止住了。 姬歌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或者都不算?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一声迫切的呼喊,就在耳朵边,然后这片荆棘开始揉碎崩溃,如云下愤怒的霹雳轰鸣大震,姬歌随着这个世界毁灭的震颤中伴着碎片纷飞倒卷而出。 第一百一十四章 山崩露出的巨物阴影 当姬歌再次睁开眼眸的时候,洞还是这个洞,黑暗无光,那雾气也只是仅剩极淡的丝缕还飘在身边,似乎被吸干抽走了般。 只是这整个隧洞都开始剧烈震颤起来,整个洞身像是一条如遭雷亟的大蛇,痛苦得疯狂扭动躯体,让姬歌脸色大变,不由紧紧抓住背后的壁石,手下黑气溢出,五指指端都扣进了石壁里,以求稳住身子不被甩下去。 在姬歌栖身的地方,他不知道的是,他五指插进壁石之后,像是一个引子,洞壁上悄然出现龟裂的纹络,从细微到粗如手臂,眼看到就露出快要崩开的迹象,密密麻麻,如蛛网交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这个场景瘆人至极,让人望而发寒。 “这是,这是地震!!” 姬歌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到头顶,心中发毛,脑子里乍的一片空白,眼睛圆睁,只有一个念头。 大难当前,他也没有精力时间再去深究方才如真似幻的经历,头上已经开始有不少碎石脱落,挟着叫人耳根发麻的破空声响重重砸下,饶是姬歌运用黑气护住了自己,还是被一颗碎石的棱角刮伤,从额头到右眼角撕开了一条骇人的口子。 这已然不是姬歌第一次经历这种山体的震动,之前在小屋甚至是在花房前前后后里都偶尔能感受到这股没有任何预兆身心不安的颤感。 但那一次在姬歌与斐吉之间的那战后,那场堪称山崩地摇,鬼哭兽嚎,甚至波及到整座山头的震动,姬歌处在重伤垂死,昏迷不醒的状态里并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在后来察尔提起到的只言片语中也掩饰不住的胆寒之意,能够想象出那日光景有多么可怕。 但当真正降临到姬歌自己头上的时候,他才明白人在面对这种天毁地灭的自然之灾前究竟有多渺小无力,这种伟力有多么可怖绝望,人除了哀嚎和等待死亡,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从姬歌位置的上方来看,甚至如果有人在此时的树洞入口处向下探头望去,可以看到岩壁清晰地龟裂开来,好似汹涌的波纹,整个洞道都在颤抖,吸附在壁石表面上一层经年积淀下稀少的薄土在震动中簌簌剥落下来,混杂着石粉和裂口处崩射出来的小的碎块,轰然滚落下去。 一时烟尘大作,“簌簌”在黑暗里弥散,姬歌被迷了眼睛,呛人灰尘里掺着的微粒吸入腹中有股刺痛,他艰难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凭着听力和身体那刹那趋利避害的本能闪转腾移着身子,想要避开头顶上坠下已然如箭雨般的落石,稍有不慎,体肤和脸上就添上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姬歌上下都是悬空,处境几乎是被判死了一般,没有一丝希望可以在洞道崩塌里活下来,他咬牙睁大的眼睛里片刻早已是血丝密布,十分骇人,望着周遭恐怖里面都不禁充斥着惊惶绝望的神色。 洞壁颠簸伏动,姬歌转过身子四肢紧紧趴着,像是怒海里将要溺下去的一叶孤舟,身不由己,只能死死扣住那崩裂地愈发狰狞的纹络,龟裂的口子发出不堪承受的微弱鸣叫,姬歌挂着的身躯摇摇晃晃,危不可言。 “轰,咚咚!!” 耳朵里像是万千怒雷轰鸣,乍响在仓惶的少年心门,分不清是头上还是脚下传来像是恶灵齐声哀拗着家园被毁的可怖嚎叫,其音令人毛骨悚然,宛如泣血,悲厉欲绝。 整座山都遭受着劫难,在树洞向上看去遥远的天穹都变了颜色,舒卷的云被冲天而起的波动撕裂开来,以此为中心,遍布白骨的野火荒原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洪潮般向四周散发而去,方圆十里内的鸟兽都纷纷慌不择路亡命落跑,短短几个呼吸后天地之间一片狼藉。 姬歌不知道颤栗的源头是自己所处的山腹里,还是整座山体,更亦或是这片辽阔野火原深埋的地底下。他只知道这一回自己恐怕真的要伏诛在这不为人知的幽深树洞里,给年轻的性命划一个终点。 山体轰然颤栗,洞壁上的裂纹骤然迸碎,在巨力碾压下成了齑粉,吹落在姬歌的身上和眼睛里,手上落空让他在片刻就坠落栽下好几次,在坠落中拼命挥动着手臂才找到一个个新的落手处,险象环生,惊出的冷汗早已让姬歌浑身都湿透了。 这是山的灵在震怒,癫狂宣泄着自己的如狱之威,让身为蝼蚁般存在的凡人身心为之战栗,姬歌身心都不由自己,脑子里一片浆糊,睁大的瞳孔里只剩下亡命的恐慌,还有心里最深处的一股一定活下去的执念还在支撑着他本能的动作。 温热猩红的血液滴下,姬歌也无暇顾忌,他整个人趴伏在岩壁上粗重的喘息,洞在剧颤中变得越来越陡,双脚都悬空了,只有两只手死死扣住。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将血混着汗珠一起卷到嘴巴里,缓解了下喉咙里因为缺水又经过剧烈动作如若火烤的炙渴感。口里传来又猩又咸的味道,让他几近崩溃边缘的头脑微微清醒了一点。 这已经不是仅仅是两天两夜未合眼的困倦,也不是腹中没有进食的**,在窒息封闭的绝境里种种负面情绪加在一起的积压,而是真切无比感受到自己逃脱不掉的无望,死亡之舌的舔舐下身子逐渐冰冷的可怕感觉。 姬歌强打精神,深吸了一口让喉咙隐隐发痒,似乎有甘甜的液体要涌上喷出的灰尘,迫使自己压下反胃的恶心感咽下去,眨了眨眼,忍住刺痛想要流泪的冲动,透过烟尘打量四周。 山体的强烈颤栗让洞里进来之后的诡异虚假像是烟消云散,迷雾也仿佛蜃景消失,姬歌除了脸上传来的灼人,甚至有发烫感觉的热意,什么也感受不到。 黑暗也不像是先前那样浓郁,看不清眼前了,但这次透过烟尘看去,姬歌的双瞳,眼神似乎有些奇异,呆滞而冷漠,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他是暗自用出了自察尔那里得到,还保留藏在胸口处的扳指里学来的瞳术,虽然不成气候,也不纯熟远不如之前在姬歌偷眼望去瞳孔都有异样的察尔,但在黑气淌过看不到更多东西后,姬歌还是尝试着用了出来。 瞬息,姬歌收回目光,将眼皮闭上,两滴混杂着灰尘和血迹的浊泪滑下,脸色沉郁。 在看清生死之后,经受无比的恐慌绝望,姬歌反而冷静了下来,伪装也好,漠然的情绪像是在看一个外人。 如他所想,他也没有得到什么好的结果,只是比平常看的稍稍清楚了丝毫,但就是这分毫,让姬歌清清楚楚看到周围壁身上那密密麻麻,正在逐渐蔓延扩大到眼看随时都有可能撕开的裂痕,情况处境比他想象中更加糟糕。 姬歌抿着嘴唇,身上有诸多伤口,**困顿,甚至开始出现失血过多迹象的,即使明知不可能,还是在昏沉的脑海中急速闪过哪怕有丁点可能性逃出去的念头。 只是越思之下,所得越是绝望。 即便是姬歌再不甘心,不愿意相信,他心底似乎也没了选择接受了死亡的下场。 但现实的可怕往往来得更加突兀,快到让人手足无措,在姬歌耳中听到一声剥落迹象短暂歇下之后的如炸雷般的轰鸣响彻整个洞中,雷鸣声伴随着壁石的龟裂口的撕裂大块大块落下巨石,轰然砸落,洞身颤摇着扭动,烟尘淹没了姬歌,只能看到上方巨大的阴影朝着自己急速坠下,耳畔是震怒的狂吼。 “轰轰轰!!!” 这回姬歌真的无处可逃,还没等到巨石砸落,抓住的裂口就已经撕开,剧烈的震颤将姬歌恨恨甩下,身心颤栗中姬歌身形极快的跌落。 在烟尘中吞没中,闷雷滚滚,可以看到姬歌的身子跌跌撞撞,不由自主,不知道左右砸到落石洞壁多少次,极力想要稳住身子可抵抗不了天地的伟力,趔趄着砸得遍体鳞伤,多出可怖的乌青,血迸射而出,染红了烟尘,洞中似乎都多了淡淡的血气。 他双瞳发黑,眼冒金星,直摔得头晕目眩,口鼻都渗出点点血渍,精神在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和极度难以言语的负面感觉冲击下逐渐萎靡,眼皮都似乏累起来,无力再睁开。 这个洞开始彻底坍塌,轰然中恐怖的毁灭波动如潮汐愈演愈烈,壁身狰狞扭曲,巨石崩裂,如雨似的落下,眼看就要被碎石掩埋。 姬歌遭了重创,浑身上下也不知道骨头撞断了多少块,胸腔诡异的塌陷下去,身子像断了线,和那些碎石一样滚落砸着弹开又撞上。 他不断咳血,身子在一次被弹开中,四肢张开,体肤脸庞都露出狰狞可怖的紫红血丝,透过滚滚如实质的烟尘,那双眼睛仰头可以看到暴风落雨般的巨石碎块以更快的速度轰然向他坠空的身躯砸来,注定将他深埋进漆漆不见底的虚无。 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丝意识,似乎看到一面壁石整体塌落,乱石飞溅,烟尘簌簌,姬歌惊鸿一瞥间,窥到了一个不知形体的巨物阴影。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甬道 姬歌被眼皮覆盖的双瞳望到的是一片漆黑,脑海里只残存着一丝昏沉的意识,身躯像一块遍体鳞伤的石头直直坠下,因为虚无莫测,看不到尽头,像是永生都在飘零的离叶的花,无依无靠。 但在世间真正没有尽头的东西,恐怕只有人内心的欲望。 当后背传来和不知道是坚硬还是柔软感觉的物体之类砰然接触后,四肢和头颅都砸得生疼,姬歌下意识地闷哼出来,唯一生出的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坠到底了,自己还活着。 这个念头冒出后,姬歌再也无力支撑,双眼被黑暗再次侵袭。 昏昏迷迷又醒过来几次,姬歌气若游丝,意识只能短暂维持刹那的时间,但所幸时间在变长。 他感觉奇怪的是,从树洞崩毁于地震,到现在剧痛得麻木的背清晰传来的的实地感,自己仿佛像是并没有过多久,而事实上也确实没有渡过多么漫长的时间。 难道自己和察尔本就快到底了,只是遭受了可怕的劫难? 好坏姬歌已经没有精神再去思索,脑仁处传来涨痛,让他的眉毛皱成一团,几个呼吸后眼睛才渐渐睁开一丝缝隙,隐隐约约只见到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形,背着光源面目都看不太清楚。 姬歌心里一松,是人影,还好并不是他想象中最糟糕到沦为食物的境况。 他眼睛又重新闭上,只是睁开一丝缝隙就已经花光他之前所有积攒的力气,此时姬歌的身体**交加,累不堪言,黑暗中的跋涉和不久前的天地灾劫让他变得无比孱弱,气血衰竭,早已是强弩之末。 耳朵里能听见一阵模糊的低声私语,好像有人对像死尸一样躺着的他指指点点,闭上眼睛的姬歌感受不到善恶,只是平静的呼吸,一点一滴将体内似也被摔得四散的黑气汇聚在一起,缓缓恢复着气力。 许久,他睁眼,几个影子里映入眼瞳的只有在身旁立着,被黑色大氅笼罩的引路人,从姬歌躺下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兜帽下藏着的那张好像比入树洞前老了一些,满是深刻褶皱的苍然面容,和背着光但仍然古井无波,平静似水的眼眸。 引路人静静注视着他,目光落到了姬歌的眼底,仿佛可以通过姬歌通透的眸子读出他的经历一般。 姬歌没有多看,引路人身后是一张张半熟不熟的少年脸庞,神色百态都流露在脸上,手肘用力他咬牙试图撑起身子,想站起来。 当姬歌撑起上半身的刹那,头一离地,脑子里就涌上一股极为强烈的晕眩感,伴随着的是极度难言的恶心,让他五官都痛苦地挤在了一起,恨不得狠狠撞墙,把头颅敲开来。 他的眼鼻口耳都再次渗出殷红的血渍,之前身体种种不适这才汹涌上来,他头转向一边,额头贴着地面,恶心地干呕起来,浑身都在剧烈痉挛。 姬歌通体颤栗,在痛苦中抽噎着,脖子上因充血而鼓起了一道道青筋,纵横交错。 他的脸上也溢上了血,肌肤鲜艳欲滴,似乎都要滴出来了一般,扭曲到可怕的脸庞埋在地上,没有人看得到姬歌面目上是怎样的表情。 痛苦眩晕还有恶心如怒涛阵阵袭来,直入骨髓,让姬歌的脑子都失去使唤,额头渗出大粒的汗珠,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压抑到极致而变了声调,有点像某种夜行兽类的嚎叫。 他的一只手死死揪住发根,重重敲着脑袋,脑子里被绞成浆糊,对姬歌这种对于活下来都成了执迷的人,甚至都生出了一瞬间的死念,无法缓解这种超乎常人想象外,承受不了的苦楚。 忽然,他的心脉处分出一缕温热的暖流浮动流过,逐渐抚平了那股潮汐般涌来的负面感觉,让姬歌在剧烈喘息中慢慢平静下来,趴伏着的他身子颤动,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要把胸口填满。 这是在姬歌不知道的时候,引路人出手注进了姬歌体内一股温热,护住了他的心脉强留了一口气,悬之又悬,算是保住了姬歌的性命。 姬歌缓缓抬起头,眼角与口边的腌臜抹袖擦去,在咬牙着凭着一股韧性,竟是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他的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栽倒,四肢酸麻,身体里有种撕裂的感觉,他所经历的也确与撕裂无异,但好像并没有浑身骨断筋折,挪了地方。 姬歌心里清楚知道这的确不可能,他在昏迷之前胸口腿脚处就已经折了骨,左手腕更是断了,不要说昏迷后背乱石砸到,不成肉泥已经是庆幸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引路人在留姬歌一口气后,也动用不可知的手段将他断碎的骨头接移上了,现在姬歌浑身上下,除了遗下来的酸痛和露在肌肤上那些大大小小看起来十分骇人的伤口外,短时间看上去反而并没有什么大碍。 仅仅是站起来几个简单的动作,姬歌整个人都像是从汗里面捞出来的一样,他早就两个天夜里没有饮下一滴水,身子早已脱水,而这汗却是从血液里蒸发出来,让他看上去似乎都瘦了一层皮。 姬歌愈显棱角的脸庞上没有表情,汗水淋漓,滑过他黑漆漆的眼瞳,他和引路人有了霎那的对视。 姬歌将其他人不同于他这般狼狈,冷眼旁观的姿态看在眼里,能够明白了一些事。他相信引路人应该对他有所疑问,而姬歌同样如此,有解不开的东西。 “你们怎么会这么久?” 引路人沉默,似乎在沉思,眉头微微蹙起,果然片刻后便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并不是盛气凌人的质问姬歌,平静凝视着姬歌,只是淡淡开口,如实阐述出自己心头的疑惑。 姬歌注意到他口中所说的不是“他”,而是“他们”,他心头突然有什么放了下来,转头用眼睛扫视四周。 周遭是姬歌前所未见的地方,要说有点相似之处,那就是野火荒原也罕见的那些传说被凶兽鲜血洒过,染成赤色的不毛之地,土壤都泛着半红半褐的色泽,仅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背后发热,竟是一个并不宽敞的甬道,上下相距高不到两人。 这么多人拥挤在这里,空气也有些污浊,带着灼人的温度,叫人心烦意乱。 姬歌也从来没想到,在树洞下居然会有这样一幅光景存在。 甬道左右在人头高的地方都摆着火盆,里面熊熊燃着不知名的木石,三丈相望,好像脚下的松软半硬的土壤也反射着红光,照得整个甬道通亮,一目了然。 他的目光在甬道里搜寻,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眼熟发色的身影。 与他隔了不到一丈远的地方,被人影团团围着,在姬歌视线望去后分开,也像他之前那样躺着,察尔银发乱蓬蓬,一眼看去却有霜气,被温热的甬道蒸干升腾成一缕白气嗞啦湮灭。 似乎感受到姬歌的目光,察尔紧闭的双眼眯开一道缝,渐渐醒转过来,在恢复意识后的瞬间也和姬歌一模一样,眩晕和恶心涌上,捂着胸口朝旁边哇的一声呕吐不止。 察尔身子发抖,银眸里露出挣扎之色,只是吐出几滴透明发黄的液体,不知是褪色的血还是胆汁,没有食物的残渣。 过了好一会儿,才和姬歌刚才经历过的一样,察尔才仰头倒下,胸膛起伏着喘息,起着白皮的嘴唇还动着,似乎念念有词,大致是“活下来了,活下来了……小爷是祸害……大难不死”之类的字眼。 微微眯起的银眸透出一丝精光,察尔发梢及眉,有几根掠过他的眼前,大难不死后的神态甚至有些放肆,视周围那些以忌惮和不明意味寒光注视着他的人于无物,举止自在。 姬歌看着他脏兮兮,被灰尘和汗水糊住的,露出深深浅浅伤口的脸庞,眼神透着看不清的意味,在看到他一侧脸颊上清晰可见的那个自己在他最后一次入迷的时候,打下的耳光红痕时收回了目光。 和他愿意相信的一样,虽然不知道在黑暗里为何失散,莫名的消失,但察尔的确和他共同经历了那些,而不是幻象。 而随之而来的,可能是一个可怕到让姬歌不愿相信,也无法置信的事实。 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嘴唇微抿着,双眼没有焦距,在外人看来姬歌居然敢在面对引路人问话的时候,避开眼神一边兀自发呆,沉默以对。 这个人真的想死吗,还是从上面摔坏了脑子,竟敢当这么多人前驳引路人的颜面,对引路人的话语不闻不问,触怒于这样露出过对他们来说无法想象的手段的大人物,恐怕就要命不久矣了吧。 看着姬歌的反应,所有人都瞠口结舌,额头在甬道里的温度下冒出了热气,暗叹此人的大胆,无知才无畏,心里对姬歌的结局只剩下这个理所当然的下场。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问 众人脸上露出百种神态,纷纷缄口不言,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祸上身,提心吊胆等待着接下来引路人的震怒。 这时,甬道里突然又传来一个破了气的嗓门声音,打破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姬歌,咳咳……也不是不见底嘛,我们,我们还是下来了……” 是察尔,他躺在原地,眼皮睁开,只是那双平日神采夺目的银眸有些黯淡,嗓音也因为过度焦渴,嘶哑难闻。 透过人群看到身形还没有站稳的姬歌,那双眼眸焕发了几缕光彩,察尔一只手斜撑起上半身,朝姬歌喊道,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每说一个字就要用光所有的力气,撑起身子的手臂发抖不止。 姬歌的目光和察尔的银眸穿过人群对上,他身上可见的伤处也并不比姬歌少到哪里去,脸颊有深浅的刮痕,一边的眉骨都高高凸起出了块淤青,乌肿发亮。 再次看到那个自己留下的五指红印,姬歌眼前浮现起在他失踪前的那次入迷,自己用力摇晃着让他醒醒,他却依然紧闭着眼睛,脸上凝固着恐怖之色,拼命挥舞着手臂,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哀求着什么,说着含糊奇怪的语言。 那个时候,自己也没有任何法子,一道邪火涌上心头,就狠狠打了他一耳光,不觉间驭使了淡淡的黑气,虽说把察尔扇醒,出了梦魇,但唇齿之间满是鲜血,还往脚下吐出了几粒碎掉的牙。 姬歌少见的眼底对于察尔流露出一抹极复杂的神色,在甬道有人惊呼出声中,察尔颤颤巍巍地起了身,那块他躺的位置,有他体表上泌出的血滴结成的痂,和土壤粘连在了一块,在起身动作中扯落,红色的屑粉掺着尘土簌簌掉下。 他晃晃悠悠着,以极慢的脚步走到姬歌身边,每走一步,周围人都不自觉脚后倒退着。 两个看上去都重伤濒死,不成人形了,若不是他们的身躯从上面突兀坠下来的瞬间,引路人就出手护住了他们,还往他们体内注进了什么,以莫测手段才堪堪从死亡边线拉过来,不然早就一命呜呼了,而现在两个人醒来第一件事居然就是不要命的站起来。 察尔左手捂着好像脱臼的胳膊,和姬歌并肩站着,气息虚弱,银色脏乱的头发遮目,但还是一眼看到了面对着两人、黑色大氅下的引路人。 引路人神色平静,没有因为姬歌带有不敬之意的避而不答而恼羞成怒,眼睛直直注视着两人,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意思。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你们是最先进来的一批,但为什么,却是最晚出来的。” 最先进来的一批? 引路人不多的话间,姬歌却得到了很多蕴藏在这句话下点滴的重要信息,也就是说,他们之后,还有人下树洞。也对,这样引路人身后的众人为何在此才有了解释,姬歌不动声色望了眼那些人。 众位少年人的眼神都落在姬歌和察尔身上,漠然,殊无善意。 他们的脸上露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摆出一副好似看戏的姿态,手环抱胸前,嘴角向上勾起,噙着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 虽然也心中生疑,不知道他们二人缘何这么久才出来,在洞里出了什么差错,那洞中尽管都是一成不变,叫人胸闷的黑暗,但却也不至于吓破了胆,到现在还有些瞳孔恍惚、惊魂未定的样子。 至于他们二人为何为如此狼狈不堪,想来时由于方才那场巨震,即便是有引路人在镇守固若金汤的甬道也在发颤,他们不由自已,摇晃着四处跌撞,火盆差点都翻落下来,扣在一人的头上。可想而知,这巨震的毁灭程度,恐怕比那次地裂山摇的那次也不遑多让,树洞入口怕是已经塌了,两个人不死已经是侥幸。 而且看两人衣衫褴褛,血和灰都把他们糊成了泥人,各自身上具都有醒目的伤痕,但有些很明显,是只有人为才能留下的,而他们就只有彼此,在洞里不为人知的发生过什么,也不言而喻。 两人在洞里起了冲突,可能动了真火,都生歹念下了重手,那些乌青与指印都是招招要命的吧,想到这里,众人心里暗中不禁冷笑连连。 人群里,有一个高大少年以寒铁铸成义肢,天衣无缝地接在那只齐肩而断的右臂,浓眉大眼里生出一丝疑窦,但还是冷意居多,他乐得见这两人反目成仇,要让他相信在那种境地动手,没有置对方于死地的想法决计不可能。 他人的心思叵测,姬歌能从溢于言表的淡淡恶意看出一丝,但根本入不了眼里,此时姬歌的心很乱,暗潮涌动。 既然说,在他们之后,有人入洞,他们也随着进来了,那为什么在唯一的隧洞里,他们除了彼此,就从没见过任何人的踪迹? 难道说洞里还有着其他的通道,还是他们自己走了岔路? 这是一个不合理的悖论,怎么解释都自相矛盾,连姬歌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只有一个隧洞,他们没有发现其他的路,而也没有遇见任何人经过,而这些人却已经先于两人之前下来,实实在在的站在自己二人面前,这前后中间都无法解释。 是他们没有看到他们,还是他们,凭空消失了?那,察尔后来的消失又怎么解释? “那时的通道里,也并没有你们两个的气息。” 引路人平静如初,映着斑斑岁月的苍老眼眸仿佛能从两人眼里洞悉什么,淡淡的补充道。 两人面面相觑,暗暗对视了一眼,只觉喉咙里之前所有的焦灼之意都一起发作,嘴唇微启,却无声。 而这次,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向引路人开口,引路人又如何能信,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他们的脑海里都炸开了,这一切不合理的事情,仿佛只有用一个最不合理的解释才能说的通。 那么那段消失的时间,失去气息的空间,那段时空他们去了哪里,真如他们所想,二人是去了地狱走了一遭? 在还活着的有生之年有了段亡故消殒前,去往地狱前徘徊的旅程? 若不是恰逢震裂,又是这般强烈,那两个人会否真的回不来了,在梦魇里沉陷,逃生无门。 姬歌和察尔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一些事情细思极恐,甚至不敢再回忆已经渐渐开始有了模糊的记忆,甬道里温度炙烤得有些烫人,明明是热到冒气,可二人却觉得寒彻心扉。 其实姬歌在很早就发现了异样,只是当时没有想深,一掠而过,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那时身处境地,诡异而可怖的程度,远远超乎了想象之外。 引路人等待了许久,似乎知道二人有什么难言之隐,竟也没有再深加追问,平静地收回目光,不怒不燥,一个转身置之,抛在了脑后,居然连一点追究迁怒两人的意思都没有。 他转身,众人纷纷赶忙让道出来,以恒定的脚步朝着甬道的深处走去,只有一句话丢给身后的少年们。 “跟上来。” 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不相信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但具都不敢多言,连姬歌和察尔也有些回不过神,引路人没有得到答案,就这样揭过去了,完全没有一丝逼问的念头。 两人却总感觉遍体不安,察尔下意识地向姬歌望去,姬歌默然,摇摇头。 这甬道浑然一体,似乎就是从山腹里开凿出来的,一路向着深处,那里好像越往里面就越明亮。 姬歌也跟上了引路人身后的队列,一步三晃,羸弱不堪,但还是竭力保持着不被拉下咬牙。察尔呆了呆,也明白过来姬歌的示意,拖着虚浮的身子追上。 临行前,姬歌忽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背后自己躺的地方,眼睛落在甬道天顶似的半大圆洞,黑洞洞的,有石砾诡异漂浮着始终不落下,像是在水面上一样,泛着一层透明的涟漪荡开。 从上面摔落下来,却已经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了。 姬歌没有感概的精力和习惯,抿了抿唇,低头重新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万窟鬼眼 甬道内灯火通明,火盆里传来噼噼啪啪的燃焰声响,照得行走在下面的过客脸上明晃晃的。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见识到这样的光景,火盆熄灭的刹那会蓦然恍惚觉得这甬道是大山的舌苔,藏在腹地里,而前方遥遥可见的通道尽头,就是大山进食的咽喉。 艰难困苦,脚尖踏过他人的尸体才走到如今这一天,小心翼翼地卑微苟活,古堡下再深的夜色都经历过了,留下来的少年们自然更不会被一个明光煌煌的甬道吓到,望而却步。 他们闷不吭声只是跟随着引路人的脚步,神色隐晦,微黯的眼睛泛着一缕麻木,没有多余的表情,直直走着。 姬歌望着前方没有回过一次头的引路人的背影,眼瞳一缩,注意到他此时是双手空空,可能是早就事先清楚树洞下是什么地方用不着,那夜里手中一直提着的灯盏被半途放下在了哪里。 想到那盏比暮光更像暮光的残烛,姬歌觉得好像要比置悬在头顶上的那些燃着木石之物的熊熊火盆,烧得更用力更透彻。 越往深走,甬道里两旁的火盆就愈发多了起来,原本相隔几丈到走两步就经过一个,高悬着,里面烧腾的滚滚火焰让甬道内的空气看起来都有些扭曲。 温度上升到一个常人无法承受的炙热,所有人都汗流浃背,汗珠顺着眉头滴进眯起的眼睛里,酸涩而辛辣,他们每走过一步,脚下就留下点点水渍,眨眼就被蒸发一干,苦不堪言。 引路人走在最前方,好像没有察觉到一丝热意,那漆漆的黑色大氅像是能隔绝开外界,脚步并没有因为身后随着深入逐渐开始有了紊乱粗重的喘息而变化过,平静如水的眼睛直视着面前。 姬歌和察尔两人走在最后,脚步虚浮,汗意将头发黏成一绺绺贴在肌肤上,难受之极,长久没有进过一滴水,身体出现了脱水的迹象,姬歌眼前甚至渐渐有了模糊,望向前面的人背后散开了好多个重影飘忽。 他们虽然被引路人出手救下,勉强保住了命,但身体还是强弩之末,照现在的情形根本支撑不了太久,也不会有人前来伸出援手帮两人,即使在山腹里不为人知的甬道里,这儿也没有任何怜悯可言。 感受到身边的姬歌身形蹒跚,晃了几下,险些迎面跌倒,察尔伸出两只手扶住了姬歌的一只胳膊,姬歌没有拒绝,要再执意逞强的话可能真的会没命,前面的人也不会回头,发现有人落下昏迷,不到一个日夜就会变成具干尸。 姬歌气若游丝,密布着血丝的眼睛眯成一道缝隙,脚下走得很慢,但还算是跟上了行进已经不太快的队伍,他能从攥着自己胳膊上的那两只手心满是汗的手发颤的感觉到察尔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比自己恐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甬道笔直,像是一座长廊,四周也一成不变,如果不是前方有引路人指引,心里略有踏实,他们还以为又来到了一个光的树洞。 行进到最后,火盆密密麻麻挂着,甬道的温度已经达到一个骇人的程度,他们脚下半松半软的红壤也结成了块,露出支离破碎的龟裂纹络,土皮被他们一踩过,就变成灰飞,留下一个醒目的脚印。 甬道里的空气密不透风,似乎有颗火星就能够燃起来,灼人毒辣的光线无情扫过每一处,他们的眉发都蔫蔫地打了卷,微缩成一团,滴下的汗珠子还没落地就“嗤嗤”化成一串白烟,整个人都像是从汗里捞出来的般,空间上似乎有层透明的波纹在荡漾。 有人伸出舌头喘着粗气,露出惊悸的神色,两鬓凝着霜华似的盐晶,这样下去再走不到头,不止是姬歌和察尔,所有的少年们都要面临涸毙、被活活热死的恐怖酷刑。 引路人耳朵微微耸动,便将身后有些发慌的动静全都清清楚楚听到耳里,但他视而不见,也没有出声,脚下仍只是一味走着。 就在少年们有些升起绝望念头的时候,行到一处,前头骤然炸开一团炽烈发白的光芒蛮横闯入眼帘,比他们一路所见火盆的焰光加起来还要强盛百千倍,不禁目为之夺。 有人注意到引路人脸庞微微有些细微变化的淡漠表情,知道应该这甬道应该是到头了,心生喜色,神采振奋了几分,跃跃欲动,恨不得立刻就逃出这火烤的密道。 察尔轻轻碰了碰姬歌的胳膊,低声说道:“到了。” 姬歌脑子恍惚,闻言心中一定,以手遮目张开了眼睛,忍着喉咙的灼痛深深呼吸了一口,强打精神从察尔手中抽出胳膊,脚步略快上了一分。 越走向前,那团光华就愈发强烈,让他们眼前都白茫茫一片,蓦地失盲,无可视之力,周遭什么也看不清。 他们都是跟着隐约感觉到的引路人的朦胧背影,摸着光华而行,看着不长,实际上也没有多长,但他们还是感觉自己走了像一年一样的漫长道路。 不知道是在哪里,甬道口开始变得变大,宽敞到几乎可以容纳下他们所有人并肩共行,忽然有人停下了脚步,驻足在那里,准确是说呆立在那里。 姬歌强挺着伤势一阵疾走,两眼都发黑,眼看就快要昏迷了,从发颤的睫毛里透出围站成一排的影影绰绰的黑影,他一咬牙脚下又快上了几分。 姬歌没有注意到,周遭炽盛的白光是在哪里开始渐渐淡去,甚至到了最后开始湮没消失,他拨开前面挡住的人影,那人也没有生气,或者说他眼神呆滞,竟是像块木头似的愣住了没有察觉到姬歌的动作。 蓦然眼前豁然开朗,一路所见的闭塞狭隘顿去,心头霎时敞亮。 姬歌被迎面而来的光热险些冲了个趔趄,但下一刹那,他便杵在了原地,和旁边所有呆若木鸡的人一样,微微启唇,竟是一时失言。 姬歌从未想过在大山的腹地内会有,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如斯壮观的一幕光景!! 甬道口悬在一面崖壁上,百丈之下,赫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环形盆地,赤红色的土壤和一些小的石块居然漂浮起来,似乎里面有一股诡秘的伟力存在,让它们不受那些那些理所当然的规则制约。 盆地上存在了诸多漆漆的怪异圆洞,像坟起着十分刺眼,姬歌一眼之下就可以数出有十九个之多,星罗棋布,胡乱圈着又似乎含着某种道理,水桶般粗细可以轻易吞纳下几个像姬歌的少年。 而那圆洞居然不时喷涌上道道如臂的白色蒸汽,挟着如泣如诉的呜咽声呼啸不休,旋转腾飞如龙,带着可怕的劲力冲天而起,盘踞在他们也要仰目的上空,触目惊心。 可最为震撼的,让他们几乎瞪出眼球的,是四周环抱着的悬壁,其上遍布的数以成千上万而计的窟窿眼,像头发丝一样密集,每一个都和他们身处的甬道口般,有大有小,大如天缺的巨壑,小的不过一拳。 这些窟窿不知通向哪里,吹来霍霍的怪风,似乎都能抚在姬歌的脸颊上,他们如今脚下站着的也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宛若是鬼灵的巢穴,窝居世所不知的恐怖。 它们像是山的千目,用一个个森然、没有瞳仁的鬼眼凝视着众人,叫人不寒而栗。 悬壁,盆地,万窟,还有纵横眼帘那一道道如龙飞腾的蒸汽。 大山的山体腹内居然会有这样石破天惊般的震撼事物,近乎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超越了姬歌想象的极限。 姬歌不禁目眩神迷,瞳孔摇动,头甚至有种发昏的幻觉,心神憾然,震惊得无法言语,或者说语言在这里面前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再多词汇也表达不出一丝一缕他们所感所撼。 如果说他们途经的甬道是从里面开凿而出,浑然一体,堪称巧夺天工的话,那这里就是鬼斧之力,姬歌决计不相信山体内的这一切是人为可以造就出的东西。 他更愿意相信,山腹内呈现在他们眼前源头的谜底,不是上古的遗留,就是更老的神灵秘地。 众人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自已,等恢复了一丝力气,好不容易缓过来,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眼神闪烁,只觉口中前所未有的干渴。 “乖乖,见七神的亡灵了,这……这也玩太大了吧……” 察尔冒出头在姬歌旁边,银眸瞪得滚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吞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阴风飞渡 他们心神撼摇,被这样的古老与神秘惊得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有些人差点脚下不稳,险些一头从甬道口栽下去,惊出身冷汗。 察尔呢喃,话语到最后,拉长变成了无意义的**。 姬歌艰难将被岩壁上四面八方,如山目似无穷尽数的窟窿勾摄住的眼睛移开,低下头,仅仅是匆匆一瞥,他已觉得胸膛滞闷,有种头皮发麻之感。 脚下是姬歌从未见的环形盆地,以他们身处的位置,百丈高临,俯瞰之下一览无遗,盆地的烟云蒸汽喷涌升腾,半空中有来历不明的湿雾缭绕其间,宛如一层薄纱,空气中弥漫着极重的潮气。 如果让姬歌想象有某种巨力形成眼前这雄奇一幕的话,那只有天上的陨石砸下所挟的那股破碎虚空,星辰燃烧殆尽的恐怖之威,但姬歌知道既然耸立着古堡的山体没有被摧毁,陨石是凭空不可能降下到山的腹内的。 可能是之前在甬道里可怕的高温在体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痕,现在骤然发作了出来,只是在落目在周遭不久,众少年们都觉眼球剧痛,像是被锥子戳进了眼窝,难以忍受。 甚至有人在眨了眨眼皮,用手揉过之后,指缝里淌下了点点鲜红,让他们恐惧难当,惊恐地惨呼出声,害怕自己的眼睛瞎了。 姬歌看了看那些仍在惨叫,五指颤抖捂住眼睛的人,也感觉到自己眼珠里的血丝越来越多了,低下去的面目上那双眸子已经瘆人的血红一片。 他鼻子有点呼吸不畅,气息略略急促不平起来,情不自禁张开嘴巴深吸了几口气,这盆地上空的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什么奇怪的异味让人头脑紊乱,像是沉重的金属,姬歌忽然觉得喉咙后的舌根处有些发痒。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胸腔里有铁锈味的猩甜味泛上来,他伸手堵住嘴巴,下一刻,他慢慢摊开掌心,其上赫然沾着半凝半化,颜色都已经发紫了的暗红血块,像掺杂着内脏碎片。 姬歌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攥紧,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将嘴角擦干,察尔在一旁默不作声将姬歌的动作看在眼里,眼里闪过担忧之色,心里明白如果再没有补给和静养伤势的地方,不只是姬歌,他自己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将这里带着异味的空气呼吸入体内,人群里陆续不但有人咳嗽起来,惊骇的眼神互相四顾,或多或少都见了红。 他们再不敢多看一眼,多闻一口,那种初临触动身心的震撼被活生生就发生在身边的畏惧所取代,本能地嗅到了比之甬道还要更危险的气机。 引路人静静凝眸望着面对着他的那面满是窟窿眼的岩壁,出奇地微微发怔了会,似乎想到了往事,但很快便被身后心生骇然,慌了阵脚的少年们扰醒,有时活得太久、耳力太过灵敏,两相之下可能也不是什么幸事。 他索性收回目光,不再去想,回头望在少年人们的身上,脸上没有不悦也无谈温柔。 这里的盆地,窟窿壁,还有无处不在的气体似乎都有毒,让他们比先前在甬道里更为狼狈。一个个面红耳赤,汗如雨下,不复沉静,而是脸上露出了慌态,像火锅上的蚂蚁。 还有如蛆附骨,自始至终从树洞入了山腹后一直摆脱不掉的灼人热意,他们裸露在衣服外的体表皮肤都发红,血流加快,一动汗液就流的越多。 引路人微微皱眉,过于弱小总会遇上他们想法里早就忽略的麻烦。他一挥手,一道阴风从袖口里卷出,并不强烈,只是以肉眼琢磨不到的速度旋转着将少年们尽都轻柔地裹在了其内。 从头到脚被裹在这黑魆魆的阴风里,众人都将提着的心微微放下,像被与周遭分离出来了,处在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里不再被酷热炙烤,甚至还有点夜晚林下疏影的阴凉感,让他们的脸上有了几分光彩。 透着黑乎乎的风墙,里面没有看上去那般无光,他们可以看清外面的一切,只是黯淡下去,抹去了本身的色彩。 姬歌微微呼吸,阴风生灭,一股清凉的气机纳入喉咙里,姬歌感觉自己的痛楚似乎都被抚平了不少,短短时间手脚上恢复了不少力气。 察尔甚至感觉好奇,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伸出一只手轻轻想要摸摸阴风旋转而成的风墙,也不是不知轻重,只是小心翼翼地探着,一有不对就准备收回来。 让姬歌没有想到的是,察尔并没有受伤,照理说指头应该会被疾风割下血溅三尺碾碎成齑粉,那捉摸不定、急速旋转尔形成的,可以用肉眼看到如实质一样密不透光的风墙居然就这样轻易被他的五指穿了过去。 那阴风像是无害,或者说主人的意念没有选择伤害察尔。 在察觉到引路人的目光转了过来,察尔急忙收回了手,又放在眼底端详了下,确定真的没事后才放下,对着把眼睛已经移开的引路人背影嘿嘿讪笑几声。 引路人抬脚,平直地踏在虚空,一步又是一步,像踩着台阶而上,直到身子完全悬空,却好似如履平地。 望着引路人踏着虚空,没有影子的后背,透过风墙,少年们一呆,想到了什么,却还没有立即明了过来。 蓦地,姬歌觉得阴风动了。 有人突然觉得脚下一空,低头一望竟是半个身子露在了甬道口外,就要摔下去,百丈之高让人眼昏,心里一慌,闭眼哀呼起来,手舞足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可是他们并没有掉下去,阴风裹着他们,像个蛋壳没有缝隙,从下面有一只无形的手托住,数百多人就这样眼睁睁漂浮了起来,并跟随者引路人越走越快的身形,朝着对面仿佛被洞穿成筛子的岩壁,飞去! 是的,是飞去。 姬歌修炼黑气至如今,不敢说已趋化境,也有所小成,但他也只能凭着强横的身体短短滞空就会坠下。 而飞,从来都是天赐生而有翼的生灵,或参透到血法门径,拥有古老流传下的才能的人才能够不假它物和外力自由做到。 若是荒原的天空上看到这样一幕,无知而平凡的人们必定会眼睛瞪大,心生恐慌,匍匐下身子伏在地面顶礼膜拜。 他们都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年轻的眼睛都有了亮光,新奇而害怕。 甬道出口和脚下的一切都离他们渐行渐远,低头就是坟起的盆地,其内的圆洞里不时喷出一道道冲天而起,腾飞蛇游,有的甚至堪堪擦过裹住他们的阴风,让他们虚惊了好几场。 几个眨眼的功夫,阴风就越过了巨大的盆地,腾空的身子开始下降。 引路人的身形就在他们眨眼的瞬间消失,而再一次出现,黑色大氅已是在岩壁下的盆地边缘。 他并未驭使,但阴风却一直如影随形,看似极慢实则极快,徐缓降落下来,盆地在目中变得逐渐清晰,在少年们脚落在地面的刹那变淡消失。 没了阴风庇护,那种酷热和不适感又瞬息传来,但盆地底下却比百丈上的甬道出口要减轻了不少,气味也淡了些,勉强可以承受一段时间。 近在眼前,和从空中俯瞰的盆地并未有什么差别,贫瘠如死地,有巨大的裂缝形成的沟壑横陈,像是道道刺目的伤疤,土皮翻起,除了荒凉的石头和偶现鼓起的块包之外,满目疮痍,别无它物。 这是一片颓败之地,千疮百孔,就连半空中弥漫着的潮湿,都仿佛抗拒,没有凝成水珠附在其上。 但有一点和从上面望下去不一样,或者说望到的只是不起眼的蝼蚁大小的黑色微粒,盆地边缘有很多的黑衣人穿行在其中,低垂着头各行其道,封口不言也不语,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 这幕场景太过沉闷,明明有很多活人,甚至可以人是盆地里最多的东西,却好像一潭死水,都自顾自的让人心头发闷。 即便是数百少年驾着阴风声势浩大地从天而降,黑衣人们都没有任何惊奇,更不会停下来驻足观望,甚至连转头望过来的兴趣都欠缺。 引路人也不以为奇,神色平静,一招手,便有几个路过的黑衣人看到迎面走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分开 几个黑衣人迎面走来,在引路人前几尺处停下,微微欠身,以示尊敬。 他们的动作虽然看上去一丝不苟,却没有任何毕恭毕敬之意,脸上一点表情波动都没有,腰也仅是一弯便直起。 从头到尾,双唇闭着三缄其口,不是寡言而是彻底的默然,落在众人眼里甚至有点敷衍的意思。 引路人也不以为意,仿佛太多老去的岁月刮身,消磨了曾几何时他自己却已经快要几乎忘却的年少莽撞,眼里失了锐利,那双眸子始终平静而淡漠,仿佛只留下了淘沙潮褪的空瞳。 一路上来即便是姬歌那时做过以下犯上的事情,不答其问,他也从未动过怒,只是鲜少微皱眉头。 但即便是黑衣人以为引路人没有脾气胆敢不敬,而他们这些被掳进堡里那一刻起就生死在人手的半大少年却不敢贸然顶撞,不做直视,战战兢兢地隐晦看着引路人接下来或许决定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日的动作。 “带他们下去。明日便教他们探洞觅矿,此后具都如何行事。“引路人说道,说完顿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看头顶,半晌幽幽出声道:“时间无多了。” 盆地上方,巨大畸形的岩壁倾斜似穹顶,嵌着不知名的石铁之块,熠熠发光,就像星空。但仿佛遮不了其目,自深不知几尺的地底,他的双眼穿透过厚厚岩层与土壤,望到外面的天色正黯,夕光都隐没,时辰已晚。 还有靠在树洞畔,那口大石脚下的灯盏,豆粒大小的焰光摇曳,孤零零地在天穹下飘忽亮着,忽明忽暗,奄奄一息,往往每一次风过都会顽强挺过来的芯火,好像也只是回光返照般。 这一回,不小心落在它上的目光都仿佛会让灯下一刻忽然间的戛然而灭,无惊无奇地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天地。 而在深深的山腹内的人们自然无人得见,寸草不生的盆地边缘,大地裸露出筋络,沟壑交错,刺眼而惊心。黑衣人神色匆匆,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满目都是,却没有伍列,一个个各司其职,一言不发地走着自己脚下的路。 没有好奇,偌大的盆地上也容不下一颗闲心,少年们不禁微微放轻呼吸,他们不知道那些身着黑衣的人的行迹是在做什么,却从看不清面目的身上看得到屏息般的忙碌。 他们就像一群不请自来,擅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无人理睬,自然也不会有恶意以及其他念想生出和流露,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场面,让少年们都有些无措。 引路人的话音落完,便走了,竟也是不再管他们。 目送着引路人的身影不见,少年们一个个偷眼看看彼此,一下子没了引路人的指引,来到一个完全陌生至极的地域都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姬歌盯着那几个黑衣人,没了引路人,需要有人告诉他们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去哪里,而他们从来都不缺这个,所以在堡里他们从来不会迷路。 黑衣人神情沉郁,不带感情色彩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终于发声:“跟上来。” 声音低沉而嘶哑晦涩,他嘴巴开合说话的样子甚至有点不习惯,喉咙里带的舌音很重,似乎有很多年没有这么做过了。 说完,没有给少年们反应的时间,黑衣人转身向前,不同于引路人平稳恒定的步伐,他们的脚步频繁而急促,每一步都迈的步子很大,看着很快却堪堪可以让身后脚步发虚的少年们带小跑跟上。 本来以他们饱受体术修炼之苦,又孕育生出一股黑气反哺下,无形中点滴塑造的身手来说跟上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毕竟身体状况焦渴难当很是虚弱,很多人都见了血,所处之地又是难以想象的反常严酷,故而略略有些吃力,气息紊乱。 他们在黑衣人的带领下朝着一面岩壁走去,即使是他们就处于盆地尽头的边际,但由于山腹内之地的太过巨大,仍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黑衣人在前方径直走着,毫不关心后头的少年们能否跟上,甚至连一次头都没有回过。 他们身着的黑衣和上面行走在古堡阴影里的也没有什么不同,但好像要更黯淡无华,在这里连一点光都反射不出。 脸庞上积淀着年久沥下来历经一成不变的麻木,一天天手上和脚下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与路,五官都渐发生硬,眼神僵直着望着前方,瞳孔里透着刻骨的冷僻,给人的感觉也更阴戾易怒。 一路上,他们和擦肩而过的其他黑衣人没有任何交流,自封其口,能够用眼神说明的,这群黑衣人绝不费口舌之言。 仿佛在这不为人知奇迹般的山体肚腹里,有什么需要敬畏的生灵或气机就悬在某个地方观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笼罩在他们和这里每一个进入其中的人。 领头的黑衣人早先奉引路人之命,在引路人走后说了不多的几个字,即使不说,他们也不敢也不会相信这群人都是哑巴,有些东西比缝进唇肉里的绳线更能堵住人的口。 在引路人走后小小的骚乱后,这群在周围群是虎狼伺视的骷髅堡里生存下的少年们迅速恢复了安静,不敢招惹这些眼底透着戾气的黑衣人,往往在出声嘀咕微弱的喧哗的人群里,都会被屡屡投来一束阴测测的寒光警告,让他们愈发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有一丝逾越雷池放肆的胆子。 因为这里实在大到不可思议,明明行进了很长一段路,那面岩壁好像就一直屹在那里一动不动,给人以没走多远的强烈错觉,即便是在盆地的边缘部分,他们的体肤都能亲身感受到那喷涌而出的道道蒸汽带来的炙热温度,都面红耳赤,汗水潸然滴落。 姬歌眼神摇晃,两眼发黑,甚至出现了刹那的恍惚,脚下也越来越慢和飘忽起来。 但终究还是一步一步走近了,少年们走进岩壁下的阴影里临近的感觉就仿若是一尊见不到头的庞然大兽压了下来,让他们甚至生出莫须有的担心,害怕岩壁会不会整块坍塌下来将他们埋没,承受灭顶之灾。 近距离观望,岩壁上的窟窿眼密密麻麻遍布,汇集在眼前让人窒息,像是一颗被虫子啃噬一空,遍体鳞伤从天外来的巨大石头,满是苍白发灰的虫洞,有的靠近了甚至还通着不知哪来的风,阴冷而发闷,宛如黑夜出没的母巢。 没有一丝预兆,先前在甬道里,谁也没有想到,被带出后的甬道尽头竟然会是更多的洞,一个个望不见未知的隧道。 真正走到岩壁的脚下,脑海一片空白,那股震撼反而变得麻木了,更多的是空间上喘不过气的压抑。 并不是所有的窟窿都没有人的痕迹,甚至他们还发现了一大片似乎被勘探过的区域,有黑衣人从里面走出,也有的消失不见,同样的衣物颜色,好像一个时空的错差或者让人怀疑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姬歌突然注意到那几个黑衣人的脸色有些微小的变幻,眼神里流露以姬歌年纪没见过也读不懂的复杂,两个深深陷进去的眼窝也像是头颅上的窟窿,与山的目瞳交汇,错综成谜。 姬歌不明白其含义,但好像有一点能够明了,他们的牵扯或者勾连可能不是能以年月还有羁绊可以说得清的。 没有留给少年们太多思考时间去生出多余的念头,接下来他们被分开带走,领头的黑衣人胡乱指了几拨,其中有姬歌,而身边几步之隔的察尔则是被另一个黑衣人的队伍遣调走。 人群分开只是看了彼此一眼,他们无声的错身,过了任性的时候,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反抗,那样是极其愚蠢的做法,只会害死两个人。 第一百二十章 安身 领头的黑衣人在路过那一大片之前有过人进出区域的窟窿时,开始将身后的少年们一个个安置下来,偶尔有人从一旁钻出抬头,也只是眉眼冷漠地看了一眼,不再理会。 这里实在太大,仰头而望,四面八方甚至有种星空塌下来砸在脸上的荒谬幻觉。 跟在黑衣人身后一列的近百少年都被安排进了不同的洞窟里,有高有低,又临近也有相隔甚远的,为数这么多的少年也仅是占了岩壁脚下不起眼的一小部分,像是人头上的毛发根须一般。 姬歌在最末几人中,到最后几乎是摇摇晃晃,踉跄着前行,眼前发黑,却没有引起任何同情怜悯的目光,走了很久也等候了许久才轮到他,领头的黑衣人止步指向头顶上一个约摸三四人高矮的洞窟。 黑衣人没有停留半刻,丢下姬歌在岩壁下孑然一身,身影朝更远一处走去。以他的眼力一眼就能洞悉这些少年所自以为藏得很深的东西,自然对姬歌的伤势状况了然于胸,但却漠不关心他的死活,更没有一丝出手相助的意思。 这里人很多,可是人情比之头上的堡里更加叫人齿冷,在他看来,很久之前这些进了古堡的半大少年就该懂得和明白一个最是简单不过的道理,想要活下去只有靠自己。 跟在黑衣人后面的剩下不多几人回头望了望,由于姬歌先前无声顶撞引路人之举的印象太过深刻,还有他和察尔从树洞道里摔下来昏迷不醒的苍白脸色,浑身都是伤,又加之到了这之后的种种,也不难猜出此时的姬歌是怎样的虚弱不支。 可是他们的眼神里也只是更多的幸灾乐祸,他们之间没有恩怨过节,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却有甚者在姬歌看去之时唇角露出冷笑。 姬歌收回目光,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到喜怒的影子,抬头那个不大的洞窟映在眼底,他缓缓闭上眼睛。 不过片刻,他猛地睁开,有袅袅黑丝一闪而过,骤然姬歌动了。 他的身子向岩壁冲去,大足阔步,没有什么声势却极迅疾,在快要撞上去的那刹那双足猛然在岩壁上一踏,身子借着反弹的一股大力纵上,脚又前后踩了几下,直到踩空,四肢攀伏着极快地猱身而上。 在弹力将竭那一刻,刚好眼看到触摸到洞沿,他伸出两手死死抓着窟窿口,咬牙身子吸上去,身体翻过仰躺在洞口,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几乎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好一会儿,才用手撑起身子,头朝下一望。 “唦唦……” 洞沿下有细小松动的石子像沙一样剥落流泻下去,从几人的高度滚到岩壁脚下。 人有时不逼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姬歌还是凭着身体最后一丝气力爬了上来。 深深呼吸了几口略显灼热潮湿的空气又吐出,姬歌感觉自己的肺叶在隐隐作痛,但和之前在甬道那里快要昏厥的最痛苦的时候比起来不值一提,回头望着眼前这个黑漆漆的窟窿,他打起精神慢慢站起来。 俯仰之间,四顾所望,映入眼帘的上下左右全是这样密密麻麻的窟窿眼睛,千遍一律,每个都有相似之处但细查之下却有不同,像树的叶子,很难找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来。 身躯还有些晃摇,但眼前已经没有重影交叠,瞳孔还算可视,从姬歌所处的洞口朝里面窥去,根本看不真切,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他的脚步缓缓迈动,步履蹒跚地向洞里走去。 他的身子紧绷着,凝目盯着眼前,走得很慢,心里提起了十分的警惕,以防洞里有什么不测的危险,但什么也没有发生,直到前方黑暗里露出一团拇指大小的光华。 和来时的甬道不同,这个洞并不宽敞,很是狭窄,即便是洞口处也只是堪堪容姬歌一人委身进入,越走到后面,洞壁就愈发紧凑,但好在这洞不很深,姬歌在十步左右就见了底。 洞里很阴晦昏暗,外面的光透不进来,但在一方凸出的岩石上有一盏油灯,散发出淡淡烛光,勉强照清了洞里面的事物。 这盏油灯是最寻常见的那种,灯身上满是沾着油腻的污垢,上面全是灰尘,似乎是上了年头的东西,已经用了很久时间了。灯芯燃着的暗黄色的火光也很微弱,不明亮,朦朦胧胧的,经洞壁反射出的幽光显得不大的洞阴森森的,没有生气,很是瘆人。 姬歌却没有一丝害怕和嫌恶厌弃的情绪,反而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没有见到他预想到最坏的光景,这里灰尘堆积,只有自己来时的脚印,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而有时候,在古堡这样的地方没人反而代表更安全。 姬歌借着油灯散发的微弱烛光打量起洞里的事物,最里面的地上铺着草席之类用黑色藤蔓编织的枯干东西,还有几条破布,勉强可以看出原来敝体的形状。 除此之外,徒有四壁,空空落落,别无它物。 洞不深,但毕竟在在岩壁之内,比之外面要阴凉很多,洞中很是干燥,不要说有蛇虫窝居的痕迹,就连微小的蜉蝣都不存。 想起引路人的话语,这一目了然的浅洞就算是他之后的安身之处了。 这时,姬歌的心才彻底放下来,眼皮耷拉下来,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迎面栽倒在那堆藤蔓和破布上,就此昏迷过去,人事不知。 这一觉,几日的不眠不休,身子又饥又渴,疲倦和痛楚加在一起淹没过来,让姬歌睡得极死,恐怕就算再有一场巨震降临也惊不醒他。 山腹内暗无天日,看不到日月变化,姬歌过了很漫长的时间才在黑暗中醒转过来,一睁眼就被晦暗的眼前惊出一身冷汗,开口欲叫,以为还没从树洞无止境的噩梦里逃脱出来。 他一张口,嗓子扯得生痛,竟是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才发觉喉咙里焦渴无比,干涩摩擦下舌头下似乎都能冒出烟来。 随之而来的是身上久伤的酸痛,让他忍不住“咝咝”倒吸一口凉气,刺激之下姬歌脑袋这才清明了许多,转头看看昏暗的洞内,醒悟过来自己的处境,已经坠出树洞很久了。 昏睡不醒的那段时间姬歌不知道有多长,但根据自己身体恢复状况来看,还算喜人,引路人出手护住心脉的那道温热气完全化进身体里,让伤势得到了遏制,比昏睡前要好上太多了。 应该昏迷上了不止有一天一夜了吧,姬歌心里默默暗算。 姬歌半起身子,抬头仔细看了看四周,似乎和昏迷前没有什么差别,连那盏腻人的油灯也静静在那,好像久不分离连在了石台上,看来在昏迷的时间里未曾发生过改变,只有洞壁无声无息。 “嗯?” 姬歌眼瞳骤缩,心里一惊,从刚才没有任何改变的想法中出来,猛地发现在靠近洞口一处位置,地上摆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松垮的包裹,很是刺眼。 鼻翼煽动,姬歌闻到了一丝淡淡的味道,呼吸略有粗重,腹中似有所感强烈作响起来,让他明白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弯身几步窜过去,姬歌将那个包裹粗鲁拿在手中,还有水波荡漾的微响,是对此时的他而言无比宝贵的食物和水。 姬歌也不嫌脏,洞里也实在没有哪处干净,就坐在地上,急急打开了包裹,拿出水囊狠狠灌了一口,动作太大让他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他也不以为意,饿极了,没看清是什么就一把将吃的塞进自己的嘴里,没咀嚼几口就囫囵咽进了肚子里。 等腹中那股烧人的饥饿和灼渴缓过来,姬歌的动作才渐渐慢了下来,除了刚开始有些狼吞虎咽,之后并没有吃得很急,待吃到了六七分饱的时候姬歌就停了下来。 这应该是那些黑衣人在他昏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来过,给他留下来的东西。 也不知在这里会不会担心下一餐,包裹里还剩下一半多的水和食物,姬歌不再去看,而是将它们盖了起来,转眼去看另一个包裹。 包裹一拨弄就能解开,瘫在地上露出里面一件看上去平平无奇,和夜色一样黑的衣物。 姬歌突然没了声响,呼吸也忽的顿住。 第一百二十一章 穿上一身黑衣 洞中不知岁月,却夜色深,姬歌久久沉默,没有抬头。 这衣物他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最熟悉也不过,是他自从来踏进古堡后见到过最多的那抹身影,比黑夜更为浓郁的暗色。 这正是在骷髅古堡阴影里行走的黑衣人们所穿之衣,就连此时在外,山腹内之人身上也是此件黑物的同类! 一切丑陋邪恶与不愿为人所知的,仿佛就被套进密不透风的甲胄里,矜贵而吝啬,厌于向外界泄露坦白真实的情绪和气机,对世界殊无善恶,一件衣就是以此划开一道冰冷沟壑,宛如深渊与世相隔绝。 包裹揭开,漆漆的黑色衣物呈着人的形状,歪歪扭扭地瘫软在地上,像个没有心跳的畸形的死尸。 恐怕此时不仅是他的面前,每一个有少年安身的洞里相同的位置都会多上这样一件黑衣吧,姬歌忽然想着。 他的侧脸在洞里的幽幽火烛反射在石壁的那片夜光阴影下显得很阴郁,眼睛里闪烁着猜不透的莫名神光,两只瞳孔落在地上扭曲无骨的黑衣上,却像是在看自己般。 他想到过自己在这座森然古堡中有千万个结局,却没有料到过自己不是以哪一种可怕的死法亡去,而是……被同化! 被这座堡所同化,从而成为它庞大轮廓下阴影的一部分。 姬歌以为堡里会对他们有着更深的恶意,但却没有一刻曾想到最后到头来给他们的是这样一个句号。 姬歌缓缓起身,将浑身褴褛破成条的衣服尽数褪去,抿着刚恢复了丝丝血色的苍白嘴唇,将地上的黑衣拿起,一丝不苟地换上了身。 黑衣,这一夜后,穿上这身黑衣,他们这些就永远不再是来自从天南地北,或被强掳来或以各种机缘手段进了堡的少年。 而是一同为活在骷髅阴影下的爪牙,也成了自己口中的……黑衣人。 从那天从这天起,再没了他们,少年已死,剩下的只是一个个面目不明,新生的身披黑衣之人。 他们原来的名号、来历甚至记忆都要从此断绝抛却,就连面孔都会在时间里逐渐淡去,模糊不可见。 来到古堡的几年,少年们在求活中,身体的很多部分死掉了。而在骷髅阴影下的眼里看来,他们初步的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履行意志的手和刃。 所承载者,无非是上位心与杀伐意。 这是一场沉默的心的生涯,一段旧死新生的过程,而过程可能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所以,这一夜好像格外的漫长。 黑暗中,山腹里自然没有星月投下,万千的岩洞如发丝缕缕,派行在盆地里的黑衣更没有偷窥的兴致。在这个新与旧,死亡和新生交织的畸变的夜,他们的心声无人能闻。 …… 而在外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盆地间点点密如蚂蚁的黑影仍旧在无声无息,热火朝天做着各自分内的事情,默然中呈着一片近乎诡异的寂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一个个零件在某个冰冷的意志下漠然进行着,即使是不久前发生过的巨震也没有分毫的影响。 对有些事物来说,它们已经等候太久了,久到亘古不移,久到成了死都冥顽不悟的执迷,哪怕是天塌地裂、星辰尽数跌坠,也不能让它们胆怯止步分毫。 可能,开始也就……停不下来了。 在于山腹来说,上面遥远的天穹也却是入夜已深,无星闪烁,显得有几分孤凉。 密密麻麻的窟窿深入不知几尺的尽头,是更多繁复数不到头的岔道和交接,像人乱糟糟的头发丝纠缠在一块成了死结,理不清头绪,只知道数量和可能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无法想象的程度。 在一个幽深隧道转分岔的转角处的黑暗里,有几个声音正在进行一场现在和以后也不会被人所知的谈话。 “又有东西的气息从这次地震造成的缝隙里自地下泄露,逃了出来……”这声音话语下好像连他们对地下的那些东西也知晓不多,但他们的计划前无来者,后人也无继,甚至不敢想,是何等撼伟的巨大工程,动作太大难免会挖出深埋在地层里的那些不必要而头痛无比的麻烦。 声音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会儿,咳了咳嗓子清声,这才继续开口,只是这回的语气中似有担忧的意思。 “只是那二个种子险出生天,他们的身上不知道是否被沾染了什么气机,污秽了皮囊?” “这实在确定不了,以防不测,万一他们在最终留到了最后一步,岂不是会坏我骷髅大事!” “不用多虑,我之前既然出手救下了他们,自然也窥探到他们的身子里并没有那些多余的东西,不过倒是发现了属于那个女人的痕迹罢了。”虽然少年们听到的引路人话语不多,但若是在这里还是可以一听就分辨出来这股平淡的语气是谁。 引路人肯定的说道,斩钉截铁毫不客气地否决了前一人的担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万事都不足为虑。” “当前,只有它最为重要!剩下的都是空物。” 引路人语气决绝,一反常态,独裁般粗暴地推翻了其余人的话语权,但却真的再无人开口有微词。 仿佛引路人有着难以言喻的威信,或许可能他们都注意到了引路人手里,少了提着的那盏系着他命的灯。 那盏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提起就不再放下的灯被留在了上面,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的是什么。 引路人的死志已决,踏进树洞里的世界就没有再想过有再见天日的那一天。 长久的沉默让黑暗都有些生闷,一个在少年们第一次听过后睡梦里耳畔都会偶尔响起的,充满着魔性的嗓音淡淡开口道:“好了,都散了吧。” 隧洞里晦暗无光,但里面不多的人都知道是中年人发声,一堡之主的号令,都称喏点头,身影都在瞬息间极快的消失了。 中年人的双瞳自然无视漆黑,望着迈动双足,用脚一步一步离开的引路人,眼神透着复杂的光芒,但一直看着他的身影被岔道吞没,始终没有开口和……挽留。 每个人的路,都是要自己选自己走的,一旦踏出,便别无选择。 中年人轻轻一叹,随即脸庞变回尊贵不可言又带着淡淡疏离的冷漠傲然的模样,背负着双手,也抬脚离去。 繁复莫测的隧洞如乱花惑人眼,让人看不过来,心也跟着迷了,但对中年人而言却只是不过脚下几步间的事,他每一步仿佛都踏过穿行了无数的隧洞,仅仅渺渺数步里,他伟岸的身躯就浮现在一个和少年们初来到时那个甬道出口般百丈高的窟窿洞口。 中年人两只脚的一半都踩在了空处,只有脚后像植根一样扎在悬崖上,头上是生了藓的绿苔,他一目望下,俯瞰百丈下的盆地。 盆地边缘,所有的少年都穿上了黑衣出了洞集合在一起,没有队列汇成一团晃动着的巨大黑影,他们仿佛在一夜间自己手刃斩掉了遗留下的不堪和懦弱,取而代之的是仿佛黑衣给他们带来的底气,眼神锋锐毕露,精光四射。 中年人望着这一幕,咧了咧嘴角,但眼里却没有笑意,而是刻骨的冰冷。 在他眼角挂着的那枚金丝镜片里的倒影来看,一朵朵本该垂首枯萎的花,幻觉般盛况空前。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忘掉的东西 这夜漫长,但像无数的夜晚一样,它始终会过去。 姬歌将换下来破破烂烂的衣物丢在了靠里面的洞角处,把胸口里怀揣着的东西拿下放在手边,摸了摸。 绑缚着的那条布块在巨震之灾,身体像断线般的摔坠中裂开了大半,但好在没有彻底撕断,姬歌的手碰到两件硬物,手感冰冷滑腻,好像在黑暗里触到蛇鳞,却让他心一安。 方才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瞳孔恍惚,只要老爹留下来的东西没有不见就好,不是睹物思人,而是这两件东西已经成了他脊梁里的某种支撑。 他这才借着油烛微弱的光,凝目去看其他。 在幽闭软禁的那段度日如年的时间里,愈来愈疯的女师每每在动用酷烈刑罚后,丢下的那些药草残渣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和缘由,被姬歌想了想后带在了身上。 当初虽然明知晓这些药草残渣可能对于他们这些少年来说,在堡里的人看来也许比他们的命还要珍贵,是不可得的东西,或许可以大大缓解那痛不欲生之感,治愈身子里因为酷刑留下的暗伤。 但姬歌却是出于对女师的忌惮和一股由恨生出的叛逆,从来都没有动用过一次,而是将它们收拾后藏了起来,不被女师看见。 不过他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这点心思根本瞒不住她的眼睛,女师早就发现,只是以她冷漠无常的性子懒得去理他,她要的只是姬歌活着,不死就可以了,哪怕是残缺了的。 姬歌抿着嘴唇,用手掂量了剩下药草的分量,微一皱眉,发现少了些许,可能是在树洞崩毁的大坍塌后,从万丈跌足摔下翻滚撞壁的过程中从怀兜中掉落。 但很快就释然,这些药草他也是细思考虑后,出于以防不测,自己受了不可恢复的重创时再做保命之用,但即便如此,他对那个疯女人还是不信,她从来给姬歌的只有胆寒的深沉恶意,丢了也就丢了。 反而在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经过难以想象的剧烈碰撞,浑身上下骨头都碎了多处,能够只是丢些药草,而不是更宝贵的东西,已经是侥天之幸。 可就在姬歌准备把药草放下时,有一个夹在缝间的小小的物件事儿因为姬歌的动作掉下,骨溜骨溜地滚落钻进了暗处,在碰到洞壁后转了个圈停下不动了。 姬歌一怔,这件事物是他满是尘埃的记忆深处的东西,若不是此时掉出,他几乎都快忘却自己身上有此物的存在了。 姬歌眼瞳微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数火把下的荒原深夜,此物正是来自当初杀了俘虏自己的秃子强盗、又在下山被自己寻到踪迹,夜潜匪窝去翻找被搜刮去的老爹遗物时,被那人正好撞破后,经了一番恶战才转死于自己手下的那个匪首黑鹰! 这是从黑鹰腰间掉落之物,似乎被他贴身藏着寸步不离,在姬歌第一次想要黑鹰的命那刹那,扼住他脖子的手掌心居然传来一股灼烧欲焚的刺痛,当时一心逃窜,情急之下并没有来得及细思,后来更是将此物连着上山后的如暴雨来临的诸事,更是忘在了脑后。 此前,在沙石内他也曾见过同类之物,只是似乎它牵扯着荒原里由来已久的什么禁忌隐秘,与那时的他却毫无干系,心里生厌,更无暇去探究它的往事和秘密。 姬歌默默将那物捡起,放在手上,此时想起,他相信当初的那股灼烧也似的异感就是来源于眼前这个鬼东西。 约摸一指大小紫色骨头,温润如玉,被姬歌随意丢弃在花房的阴暗一角,很久没有见过天日,仿佛色泽比姬歌第一次看到它时更为沉淀,收敛进了其内,放在眼珠前,可以看到里面透出如水般的盈盈紫意。 虽然在他生来十几年的年轻岁月里所能接触到过的狭隘世界里,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世上有什么已知生灵之骨是紫色的,当见到眼前这物,还是莫名地觉得是某具骨骼上缺失的一小部分。 这感觉极淡却真实,姬歌望着紫骨皱了皱眉,将它和药草又一起收了起来。 而这一次不知道又要过多久再见天日,姬歌什么时候再想起,或许等到姬歌找出开启它的秘密那天,才会找出重新打开吧。 只是肯定不是这时,当时姬歌就试过很多脑子里可以想到的办法让它绽放出那刻在营帐里的光华,但却没有丝毫作用,就像块石头,甚至如果不是姬歌亲眼见过它发光过,让块骨头发光他自己都以为自己疯了。 当时能试的都已经试过了,现在的姬歌也并没有什么有别于那时的更好主意,与其自作烦恼做无用之功,不如收起来。 姬歌就用地上之前放身上黑衣的包裹将它们包好,想了会,就近塞到了洞里放着那盏油灯下石头的后面凹陷处。 这也算是姬歌可以找出的狭小山洞里最隐秘的一处了。 做完这些,牵扯到身上的一些淤青血肿的地方,让他情不自禁咬紧了牙后跟,休息昏睡了这么长时间,他的伤势也只是稍微好了一点而已,到了可控的范围,痊愈的那天还不可期,更无谈恢复如初。 姬歌皱紧了眉头,眼睛再往洞里四处望了望,确认没有其他东西了,才盘膝坐了下来缓缓呼吸。 看来不只是自己被关的两年里,外面的那些人的血菱可能也断了很久了,此时在这样严酷之地都没有发放下来哪怕一块。 姬歌吐气,收回念头,感受到自己体内几近干涸,稀薄化成烟丝的黑气。自从窥到十块金属碑上的古法,知道自己可以抓到原本注定不属于自己奢求不得的那股力量后,一直苦修不怠,未曾断绝。 像无数次在花房里那样,姬歌开始修炼起入树洞后就荒废了有一段时日的人体图。 在晦涩难明的奇异动作中,姬歌始终循着一个他自己发现可以让体内黑气最为茁壮成长,也是最快之法的顺序。 姬歌也曾想过,为何同是修炼堡里口称的“体术”,但几乎是所有的少年修出的一口黑气都似乎因人而异,色泽不一,其中甚至有天差地别。 他思考得出的答案,便是很有可能与修炼的图数和顺序有关,这些不仔细想想根本不会注意的微末之分可能就是造就出不尽相同,一口黑气彼此间却有如此巨大差别的缘由所在。 姬歌有自己的方法,也许和他们每个人都不同,姬歌不知道到底是谁对谁错,他的黑气纯粹得像是没有光亮的深渊,禀性也邪诡而难以驾驭。 或许,以他剑走偏锋,只是一昧追求修炼最快的速成法门来看,深深一想,更大可能是走上了一条错的不归路,修炼期间随时有走火失控、气血逆行,被其反噬的危险。 最终结局会如何,姬歌也不清楚,或许会很不详,修炼到深处失了自我无法安生,但此时深仇与新恨交织,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就像是病入膏肓,又像是个快要溺亡的人,拼了命地也要去抓住最后那根救命的草根,哪怕是毒药也要咽下去,所之而来的代价也要自食其果。 不久前才灌进腹中的水此时随着他身体扭曲的热量转化为汗水,额头上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脸颊滑落滴下。 姬歌逐渐在一心修炼中忘记了时间和周遭一切事物,只有修炼太多太久,成了身体一部分的那股本能去驭使他一遍遍重复着相同带着强烈冲突感,却每次看起来又有些不相同的奇异而扭曲的动作姿势。 骤然,从洞外传来一声低闷且浑厚的号声,并不悠长,只是急促地响了三声,钻进姬歌的耳朵里像是打在了他的耳膜上。 登时,他动作一垮,瘫软在地上,脸缓缓抬起,眼里金星一闪而过,耳朵嗡鸣还犹在嗡鸣作响,鼻孔下已经冒出了两道蚯蚓般的发黑鲜血。 他抹了抹鼻子,并未去看手里的血迹,而是皱眉疑惑地将目光望向了洞外,这究竟是什么声音,其用意是什么,是出了什么事端还是在……召集他们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来迟 姬歌深深望了洞外一眼,起身站起,伸手将鼻下的鲜血抹开,苍白的面孔从掌指里被划出一道一道的血污,他不急不躁,一丝不苟地把脸上擦净。 微仰头屏息了会儿,鼻子里那股甘甜液体欲要溢出的感觉才止住了。 姬歌体内枯竭几乎快要干涸的黑气经他方才在此忘我修炼后,总算是死灰复燃,出现了一缕恢复的势头,黑气比之刚醒过来的时候要粗上很多。 他借着黑气的流淌内视自己的体内,那些严重到可以在外感受到的创伤已经不再恶化,在黑气奇异的滋养下在缓缓朝好的地方发展,只是其中可能需要上一段不断的时间。 表面上看去,姬歌的眼里已然重新亮起一点显而不露的精芒,只是因为之前失血过多,嘴唇都有些瘆白,除此之外,好像安然无恙,一点都不像个大伤初愈的人该有的孱弱模样。 他暗算了下时间,在号角短促的响后不管蕴含着的是何意义,外界在发生什么,估摸着也应该是自己动身出去的时候了。 姬歌俯身将手边老爹留下的遗物拿起,认真思索了一阵子,将那柄锈烂的匕首仍是藏进了怀里,直到确认贴贴妥妥紧贴着肌肤让自己时刻都能感受到它才作罢。对于他来说这柄毫不起眼的金铁之物总是最后关头可以赖以救命的东西,他已经依仗着它从命运手中索回了几次自己的性命。 而那涉险夜潜入山下那群马匪的老巢,一番生死血战才从黑鹰手中夺回来的另一件遗物,那枚古旧的暗金烟斗则是在他犹豫许久后决定留下在洞里。 他永远料不到在这里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在他自己身上,这件那个总是将银灰色头发梳理得很精神的老人在他记忆里也很少拿出的烟斗应该只是某种家门尊荣的象征,不像匕首在这样的鬼地方极易损毁,贴身留再自己手中反而无益。 只是有件东西挂在烟斗上让姬歌再度沉默,是察尔赠予给他的那颗扳指,褐黄如土,内藏瞳术,与之相换的只是察尔要姬歌的一个在这他们眼前被迷雾遮蔽的堡里生死不明,可能永远也不用兑现的口头承诺。 这件扳指更像是一个保留在这之前前所未见,有着以瞳为名的奇术的容器,除此之外,别无它用,在姬歌意念进去获取修炼此术的方法后,变得可有可无。 除此外,可能年久沾染上利于瞳术修炼的未名气机,纹络模糊,却形如竖瞳,时时观摩可能对修炼这门奇术更有好处,但姬歌却并不想欠察尔的人情,贪墨这原本就属他人之物。 他的承诺换的只是这门瞳术的本身而已,没有其余,他心里所想,可能更多的是撇清这之间简单而又复杂,赤裸裸交易的交情,早点从着叫人生厌的关系中脱身而已。 此前,姬歌见察尔那面领他前去那处荒坪就曾想过将扳指给他,但那时看他神色落魄,失魂的样子像是换了个人,竟是心中诧异和疑惑并存忘了,后来在委身跳进树洞后接踵而至让人反应不过来的种种诡异后,充斥着他念更是没有一点心思再想起。 姬歌抿着嘴唇,沉默着将扳指收在身上,转身将烟斗用之前他躺身的藤蔓掩盖住,藏在了靠近头的位置底下,小小的鼓起在昏暗角落里并不引人注意。 做完这些,姬歌深吸口气,朝外走去,狭窄的洞壁越离外面越宽敞起来,只是十几步的路,从黑暗里出来抬头眼前就蓦地豁然开朗。 从这不高却不是山脚的位置看去,已经有许许多同样穿上了黑衣的年轻人从自己安身的洞穴里钻了出来,朝着盆地边缘的一地汇去,俯瞰而下,人头攒攒。 在巨大盆地对比下,他们渺小如蚂蚁,像倾巢而出般觅食,但这么多人纷纷摩肩擦踵,从各个方位涌出汇集成一大团晃动的黑影,却也有种乌云压顶的滞闷感。 想来已经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盆地里,确切的说是这山腹内里有如此人气。 但当然不会装不下,在姬歌的视线看下去,他们也只是拥挤在不起眼的边界处,甚至不如一条大的伤疤似的沟壑占地多。 姬歌想看来自己的念头的确没错,这号角是召集他们无误了,他神色平静,身体里的力量在慢慢恢复过来让他不再有慌乱,脚下一踏,就纵身从三四人高矮的地方朝下直直跃了下去。 比起来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牙一试,便是成功也快要昏厥状态来说,简直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对黑气充盈的他们来说确实不是可以放在心头的难事。 姬歌跃下,脚下一麻多向前缓冲了几步,才顿住身子,感受着体内的气血丝丝翻滚,向汇集处走去。 在一路走来中,姬歌耳中不断听到脑后有身子蹬蹬落地的声响,但没有回头,在他的背后还有未出来的人从比他的洞高的地方或者低一些的地方跃了下来,一个个迅疾的身形掠过道黑影飞纵出来,姿态矫健如雏鹰。 落地后眼里并没有露出迷惘,他们也像姬歌一样朝人群汇集处中走去。 姬歌走进了人群里,自己也就成了他方才眼里这乌云的一部分。 不出意料,所有的人都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黑衣,在姬歌的观察中气貌仿佛也随之焕然一新。 冷漠的面孔上没有明显的表情,老辣地隐晦住自己的情绪,将那颗新生的心脏彻彻底底藏了起来,不泻出一丝一缕。冷眼旁观间,神色顾盼都散发着股狼行虎视的森然味道,让姬歌想起在野火荒原里看过那些总是在泼洒颅血,纵情杀戮的年轻马匪们。 他们,俨然一个个都已经渐渐有了一丝堡里黑衣人身上的气味气度,这感觉熟悉又陌生,强烈却稚嫩。或者说,那气度原来就是这身衣下本身该有的。 姬歌没有去想别人眼中的他是否有着同样的感觉,只是皱着眉望向一个个年轻的黑衣人,他在找人。无他,姬歌的眼睛在从人群里寻找着察尔的身影。 但却许久无果,姬歌在最后一次扫视周围后作罢,确认察尔不在此列中,不知是什么缘由没有来。 难道还有别的聚集地,姬歌眉皱得紧了些,后松开,心里不禁生出疑惑。没有失望,只是拖得越久,他心里就如越发如鲠横戳在喉,觉得愈是厌烦。 可能就算姬歌口上不说,两年的幽禁好像他和从前并无差别,只是心里再不承认,也很明白这对他的改变。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的性格,喜怒不形于色,深藏自己的心声,变得孤僻无端,在这座满是怪人的古堡里也显得怪异,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肯吐露,而愿倾听的,曾经是有过的,伴着他在狭小花房里终年处于一室的花和尸。但它们又再一次死掉了。在夜尽天明,在乱花飞坠。 没有人知晓他在夜深难眠的时候在想什么,也就没有人察觉或许连他自己不知道的那些日夜里姬歌的性子悄然变化着,愈发怪僻,无人能从那双仿佛人生缩短,过早经历着一些的幽深黑瞳里看出什么。除了修炼,他逐渐开始变得对剩下的一切都不耐烦起来。 在众人的中心,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站在一处巨大沟壑翻出凸起的土皮上,有几位黑衣人低头站在他的身后。 他的脸庞呈暗铜色,粗眉大眼,闪烁着骇人的光亮,手背在身后,目光冷冷从这些新晋的年轻黑衣人的头顶上一掠而过,黑衣加身仿佛并没有让他的漠然态度有丝毫改变。 是在他看来,被像草芥一样漠视也是必须要经受并且习惯的一部分,无论是他,还是他自己身前身后的人,他们都可能遭遇过相似的心路苦难。 所以这并不是个了不起或者可怜到要到处哭诉博人眼泪的故事,故事只是已亡故的过去事。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件小事,活在骷髅下一天就要时刻承受的,不值一提。 但只有变得更强硬,才有漠视他人的资格。 这就是天底下不加遮拦的轻蔑面目,不止在这座骷髅堡,你若是百无一用,谁又会对你青眼相加? 所以,他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但却不允许被他们不放在心上。 领头黑衣人的神色闪烁着凛冽冷意,两眉倒竖,望着那面还在源源不断有人影跳出的岩壁,对新穿黑衣的人来的速度太慢而不可抑制的有了一丝怒气。 人越多,心思多往往就越容易生乱,这时却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和察觉到领头黑衣人怒火的苗头。 这时,姬歌才蓦然睁眼,转身便看到一头醒目的白发走了过来。 山上的人很多,他们这样的少年更多,但姬歌却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样的发色。 是察尔,原来他不是没有来,而是来得晚了一些。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还 从远方察尔一步一步低着头走来,姬歌目光一凝,发现他好像有点不太寻常,感觉上去有些异样。 察尔低着头,银色的发丝垂下遮住他的脸蛋,麻木不仁地迈动着双脚,拖着似乎是伤势未愈显得十分萎靡不振的身子,没有看路而是盯着脚下,似乎是凭着感觉和声源支配着身体朝这边过来。 与他同行的只剩下最后不多几人,在姗姗来迟走近后,感受到来自土皮上站立的领头黑衣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有些冷清肃杀时,纷纷加快了脚步,融进人群。 只有察尔仿佛没有察觉到前面的人眼里的不悦之色,仍是埋头盯着自己的脚趾,一路走来甚至没有抬起看一眼,身子在瘸拐着缓缓行进中即将与姬歌擦肩而过的时候也熟视无睹,没有一丝停下的意思。 姬歌面无表情,在他走到眼前的那刻,将手里攥着的东西丢了过去。 一道黑影斜斜划过,砸落在察尔的胸膛上,他这时才醒觉过来,惊了一跳,浑身打了个抖,手慌脚乱地像触到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接住了从胸口掉下的不明东西,定睛一看清了是何物,才呐呐抬起脑袋向眼前的姬歌望去。 只见他满是疑惑之色的脸上双眼空洞,没什么焦距,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姬歌在看到那双银眸那刹那一怔,瞳孔骤缩,那是一双心丧若死的人才有的眼神。似乎在那虚浮羸弱的躯壳下空无一物,他的魂灵意识在头上随风飘荡,无处着落。 他的脸色,眉眼还有嘴唇都和发一样是惨白的,没有血色,似乎他的伤势情况比姬歌更糟糕,还要严重上很多,这其间的休养并没有好转太多。 姬歌不知道在这段短短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让他变得如此憔悴的模样,他脑子里忽然一丝光闪过,忽然联想到在见引路人之前,他上门来找自己时,那个时候他的情绪好像就有类似的异样,不太像以往。 “喏,还你。”但是姬歌并未多做犹豫,也不想弄清楚和干涉他的事,冷淡地微一颔首,开口道,语气像结了冰。 “哦……哦。” “是,我的东西。”察尔愣愣地点头,嘴巴微张着,待目光落到怀里躺着的褐色指环时,偏过去的眼神一黯,咽喉里发出模糊的哼声:“嗯……” 他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接过去把扳指随意套在了拇指上,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乎它是什么可有可无、并不十分重要的东西。对比第一次拿出这件事物时那诚惶诚恐,贴在额头谦卑甚至透着虔诚意味的样子,一前一后,简直天差地别。 似乎重要的,随着时日变得不再重要。 但姬歌眼角注意到,那枚扳指被套在左手拇指上,却是深深按进了肉里,皮肤上勒出了一个红痕,手有些不稳在发颤,显然是用力过度。 姬歌眼里奇光一闪,便收回目光漠然转身离去,两人身位错开。 察尔呆呆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再去看姬歌时,已发现他的人影消失在了一片涌动的黑色中。一张张缝隙里黑衣下露出的脸都是那么相似,错愕中好像是同一张脸。 所有这些阴风卷来,声势浩大地从天而降的外来少年们都有意无意地拥簇在盆地边缘翻出的土皮下,却没人敢逾越再上前半步,带头的黑衣人和之前领去其他队伍的几位黑衣人站在上面,不怒自威。 新晋的年轻黑衣人们都很懂得遵守规矩的必要,犹还记得当初那束投来警告的寒光,甚至少有人敢出口喧哗,半低着头一声不吭,宛如待罪的人似的,等候着上方轻而易举就可以拿捏掌控他们身家性命的上位者的发落。 他们心里都想得清楚,常年生活在这种暗无天日,变幻莫测,环境又是如此严酷地方下,这里甚至连草木都在视线里没有,长不出来。一进来就铺天盖地感受得到连空气里都满是死气沉沉,何况是活生生的人,脾气禀性恐怕必然不会太好,易怒而无常,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森森寒芒,都让他们遍体泛冷,身心战栗。 在山的肚子里没有出头的机会,与受困无异,这儿甚至没有一块天光可以照射下来的地方。积年下来,即便是这里再大,心再定,也觉得胸口发闷几欲窒息,感觉连拳脚也伸步畅快,难免心底会有怨念和戾气,但这些全都在他们身上看不见,只有僵直,冷僻,麻木的色彩还有脸部线条的硬化。 但给人的第一直觉却是更加的危险,像是条蛰伏在暗处的噬人毒蛇,“咝咝”吞吐着猩红的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绽露獠牙暴起咬伤夜行的人。 在几个呼吸后,人群嗅到周遭不安的气息,变得愈加安静,直到在领头黑衣人冷冷的目光中寂然无声。 “没有下次!” 领头黑衣人那张暗铜色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神色,看他们就像看一地的死尸,眼皮都不眨一下,在这双漠然眼瞳的注目下直看得年轻的黑衣人们背后发麻,一股冰冷的气机从脚底板涌上来。 穿与不穿这身黑衣,他都没有半分改观的痕迹,甚至那一丝绽出的杀意真切如刀刃。 偌大的盆地边,这一片像是飘雪了一般,阴森森的寒气往骨子钻,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出现了放大的死寂。 没头没脑突如其来的一句,他没有具体说明,更没有一点解释的意思,但他们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这死寂仅仅维持了片刻,他们却许久才缓过来,一双双死里逃生的惊恐眼睛对视着。 这里远没有美好想象中那么简单。他们毛骨悚然地想着。 不是穿上了堡里的黑衣成了走狗就可以万事平安,以为后面的日子会安稳很多,至少可以放心闭上眼就寝。但现实再一次无情碾碎了他们带有甜味的幻梦,那些支离破碎脱落下的东西连泡浮都不如,至少可以虚幻地升上天空,而是像秃鹫叼着的恶臭腐肉一松口,重重摔坠在坑洼地表的土尘里,溅起团仅消片刻便殆尽弥散的灰霾。 扭曲着一端连着地,张牙舞爪,拼命拉长着的灰霾所组成的不甘的怨影,或许是他们注定的归宿。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百年古堡下任人鱼肉,最卑微不过的存在,从他们置身的地方怎么也望不到骷髅的真容,远的就像当年老妪掳着还是奴隶的姬歌来到山脚下第一次看到阶梯到山门之间的距离。 但是脚下的每一个阶梯,姬歌都看不到头,看不到希望的所在。 他们就像被大雪纷飞的时候,一盆冷水从头灌到脚,冻得浑身哆嗦,打了个让脑子登时无比清醒的激灵。 但这一回残酷的真相却没有让哪怕一个人崩溃,他们只是头埋得更深,身子蜷缩得更紧,腰略弯下去,只有自己看到的地方眸光变得愈冷硬,像浇水封冻的石头。 忽然,土皮上高立的领头黑衣人似有所感,朝岩壁上某一高而未悬之处望去,后立即俯首躬身示意。 他的举动很突兀,身后一直缄默无声站着的几人也跟着相同的动作,让下面的人摸不着头脑,心里却有了猜测。 等到领头黑衣人起身的时候,他那丝压抑不住,将要暴起的杀意深深收敛下去,也不多说,眼神扫过黑压压的新晋黑衣人们,身躯转了半个身位,以手指向正双脚立足的翻起土皮之下。 年轻的黑衣人们方受了告诫,自然脑袋疯狂运转,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示意叫他们去看下面。 短暂到近乎不存在的一个呼吸时间的犹豫后,他们纷纷动身,轻手轻脚地向巨大的土皮旁挪去,逐渐靠近。 第一眼望到的人伸手撑着,上身小心翼翼地趴在翻起如墙的土块上,露出胸膛以上的部位,脸上刹那出现凝固的微秒表情让所有人都猜不透他此时心理的活动。 姬歌的位置偏后,视线被前方的背影死死堵住,也就一刻的思索,他暗暗用上了几分力气,黑气袅袅瞬息随念而出,略显霸道地扒拉开挡在左右的人,大步阔足横行无忌,在被他推挤开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很快地冲到了最前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废矿 像这种高高翻出卷起如伤痕一样的沟沟壑壑,在这一片满目疮痍的巨大盆地之上随处可见,密密麻麻龟裂开来的骇人纹络有的细如手臂,有的大似天坑,仿佛是这片土地断裂成无数截的血管。 姬歌从靠后的地方,以一个蛮横的姿态横冲直撞,强势而粗鲁,在人堆里一下冲到了最前方,完全不讲一点道理。 “你!” 左后前后沿路的人都感到被一股大力劲风刮倒,脚下不稳带着一个趔趄,揉着自己被撞得生痛发红的地方,向姬歌投去愤怒得要吃人的眼神,却只是在冷冷盯了一会后作罢,眼底有凛冽寒意一闪而没。 他们都知道在此时出手闹事,无异于是自寻死路,恐怕不过片刻就会被不远处那看似漠不关心的领头黑衣人一行不假思索地直接轰杀。 领头黑衣人残忍的眼神还犹在他们眼前挥之不去,若是他发怒的话,可能连一具全尸都不剩下。 所以这些人大都忍气吞声,对姬歌带着挑衅意味的无礼举动当做视而不见,任由姬歌一路往前。 姬歌脚下生风,一步都没有驻留,闻声也只是稍稍转过头去余光瞥了一眼,却没有丝毫停顿。 但总是有人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忍耐,一个粗眉大眼的男子一手捂着被姬歌胳肘撞得发闷的胸膛,怒瞪双眼,一个“你”字脱口而出,一只铁手微抬指着姬歌离去的背影。 铁奴眼眶里不可抑制地绽放出了一团暴烈的怒火,脸很黑,表情生寒,黑衣紧紧贴在他高壮魁梧的身躯上,隐约露出钢铁般的坚硬轮廓。 他自从登上古堡以来,这批同为被阴暗下影子叫做“种子”的人还没有一个人胆敢这样冒犯他,从来没有过! 他在上山不久就被一个他们口中唤为修师的男人看中,在他身上做了极其残忍可怕,不堪如噩梦一样的经历,在午夜梦醒时回首还会被吓得面色苍白,不觉湿透一身冷汗。他也自此被抹去了原本的名讳,赐予了新的称呼,从这之后他就是一个背负“铁奴”之名的人,不,是奴! 为奴自然没有自由和尊严,何况是在这个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怎么死的鬼地方,数年里他也数不清为了活下去膝盖跪着做了多少件苟且的勾当,弯下脊梁,把根本就不存的脸面抛却脑后。 但是人可能都有这样的固执,越是自己没有失去的东西,越看得重要,越要去强迫苛求,想要借以此安慰自己。 铁奴就是这样,在大人物面前毫无颜面可言,是一个卑微跪舔的渺小奴从,没有什么做不出的,而在这群同样年龄的少年们中,“奴”这个字眼深深刺痛了他极强的自尊心,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动用血腥手腕雷厉风行,倒在其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在很快的时间里就建立聚集起一群以他为首的势力团体。 姬歌的行为无疑是触犯到他卑微的内心里隐藏得最深的那根弦,他极其敏感的直觉就像是姬歌在肆意践踏在他虚有的尊严上,让他出离了愤怒。 铁奴喊出之后,在看清周围许许多多拥去的人之后,才立即醒悟过来,后背不禁发凉,清楚地知道如今的情境,头皮上还有几双眼睛看着,他再胆大包天也无这个胆造次。 想到此,铁奴鼻孔里急促地冷哼出一道气,抑制住了快要喷薄出来的怒火,他无比清楚,若不暂作隐忍再如何这股愤怒的火焰也只会灼伤他自己而已,来日还有很长。 铁奴寒眸凝望着仍仿似不知不觉未曾止步的姬歌背后,一眨不眨,微眯着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光芒,整个人就像是只咬碎了牙却混着血闷声往肚子里吞咽的野兽。 姬歌当然不会没有一丝察觉,他的面目表情都在别人眼里看来是有恃无恐,不止是可恶而是暗自生恨,身上感受到了无数道冷冷的眼神注视,只是无视,在他看来他人的恶意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根本没有在意的必要。 说来长,可姬歌疾步冲到翻起的土沟旁,也仅仅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临近人都三两并肩,无序地簇拥在那里,领头黑衣神色未变,在他的眼中这里本就是乱和秩序并存的地界。 姬歌眼角一丝余光看到那第一个望见沟壑下那人的表情,木讷也让他猜不出什么,伸出一只手按着土沿探身望去。 顿时在下一刻,在仔细望清了其下的东西,姬歌脸上也出现了罕见的一愣,眼睛迷惘。他早在看之前,脑子里曾经想过有很多可能,甚至猜测沟底下是堆尸地,里面也许是一幅让人难以接受、血腥恐怖的场景,到处有沾着血的破碎肢体,或者是什么别的超出想象之物。 但在姬歌那瞬间的直观想法里,其下应该都是带有邪恶气息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想过其他正常一些的可能性存在,在他看来和认为,那些东西和这里根本就没有一点搭边的关系。 什么地方,就该有什么与之相称的东西才对。 他万万未曾想到,这撕裂形状的沟壑的下面竟然是遍地铺陈着薪火的余烬残留,厚厚堆积着,有很多类似色泽苍灰,类似山石的一块块矿料还没烧完的空壳棱角,密密麻麻填满了整条沟底,看来是剩下来无用被废弃后丢在这里。 这些杂乱堆积的矿料有大有小,姬歌隐约嗅到了一点淡不可闻的火油味道,好像和在甬道火盆里散发出的气味一模一样。姬歌分不清那些烧成泛灰的矿料是不是一种,但这样看来,这里所有堆压的废弃矿料有着的相同之处就是都是可燃的,边角的焦黑痕迹显然经火焚而出。 姬歌甚至在他的眼底下发现了烧得殆尽,只剩余下粉状残渣的黑煤之类的燃料,都已经彻底炭化成灰了,他的呼吸因为心里的不平静而略粗重了些,原来的形状就坍下去簌簌撒落变为乌有,打着卷飘起薄薄的一层。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里曾发生过一场空前的大火烧掉了一切,但这个说法不合理,就算这里的每条沟壑里都有着这些燃物的焦灰,他一路走过双足丈量过脚下的土地,并没有发现有草木碳骸的痕迹留有,既然没有过枯木和野草存在过,那这火怎么起的,从何而来? 就算时间掩埋了这一切,但曾经的付之一炬不可能完全被抹去,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而且这里圆孔上空蒸汽缭绕形成的雾气浓重,火焰在这么潮湿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彻底燃烧起来形成毁掉这片盆地的灾祸的。 这里是天然形成,姬歌绝不相信是有人为的痕迹造就出的。 那么,否定了火说,就只有一个解释。 这些东西都是后天移过来的,一开始可能只有一点,然后是一些,最后填满了盆地上一条又一条的深沟。常年堆积的矿料的焦骨,在风化和空气中弥漫的湿意里,剥落逐渐粉身碎骨化为淹没沟底的灰尘。 沟底横陈的废矿残骸,雪花一样的焚灰还有从淹没的灰尘里露出的宛如从枝桠上截下的一部分苍白肢节,让所有看到后不明所以,眼里充斥着迷惑的年轻黑衣人们目不暇接,头皮发紧,四目相对中满是错愕之色。 “这就是你们的工作。” 就当他们愕然无语,相顾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土皮上站着的所有黑衣人都忽然睁开了眼,领头黑衣人为首,自然是他出声说出这句话,他的嘴吹的风仿佛吹到年轻人的耳根没有一点儿热度,像是从底下的焦灰层里面传出,透着不明的腐朽意味。 第一百二十六章 羊肠小道 在场这批所有活下脱去青稚的少年们,没人真正愚笨,都懂得能够活下来到今日,堡里肯定是还怀着他们猜不到的目的,更多可能是可怕的恶意,但留着终究有用处。他们明白且十分清楚这一事实,所以就算在这样的境地里也举步维艰,艰难为继着。 但他们还是没有摸清领头黑衣人话的意思,工作之言不难理解,但和眼前这些有何干系呢。 难道是要清去这地上到处密布的沟壑里的这些灰烬和废矿?这不说强人所难,如此多如渊海,地上很有可能每一条翻出的土皮下都是,也绝非是花上一年两年就能够掏得干净的。 他们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向领头黑衣人看去,希望从口中得到解答。 领头黑衣人也并没有想让他们继续迷惑多久的意思,嘴巴开合,淡淡说道:“这就是你们以后丢燃物的地方。” “这里,都是。” 说完,他不等年轻黑衣人反应过来,就动身了,示意他们跟上。 还残存着少年本能的新晋黑衣人们头脑还未彻底弄明白他的话,双脚就拉着身子紧跟在领头人的脚步后,心里暗想这之后才是正戏,真正重要的部分还等在未知的迷雾里。 他们四处张望,提心吊胆,却没有人脸上显出半点异样,面色沉着,早已学会了不露痕迹地隐藏自己的情绪心理。 然而周遭都还是龟裂的赤土,不时还有有褐色岩块裸露出坑洼的地表,起伏不定,有的翻起的地皮过于庞大,甚至遮挡住了他们望过去的视线。 先前姬歌站在他的洞口俯望下去,也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一片,连在一起,都是单一的土的颜色,好像整块盆地都一样,凹凸的起伏似乎都是飘忽重复的幻影。 他们什么也看不到,自然无从猜起,只能一言不发,沉默地走着。 朝着盆地里更深的地方行进着,有时候面对着重复而巨大的一切,他们心中会恍惚生出奇怪的感觉,真的仿佛是爬在上面的颗粒大小的黑色蚂蚁,像砂砾般渺小无奇,被这片大地所忽视。 随着人群往盆地里行进,他们和最靠近边缘的第一个圆孔擦肩而过,说是擦肩,但仍旧至少有着几十丈的遥远,可他们却亲身感受到愈渐加深的一股酷热之意袭来,周围绕着他们弥漫着湿重的雾汽,那感觉一点一点慢慢清晰和强烈,像是蒸干了以此为中心的空气。 他们步履维艰,呼吸开始有些滞闷,幸好在穿过那处白茫茫的湿雾笼罩的地界后,这种难受的感觉顿时减轻了许多,但后背仍是湿润了一大片。 在穿上这身黑衣后,他们就亲身感觉到了它不仅仅是一件衣物那么简单,不知是取自什么材质,贴在肌肤上能够隔绝阻挡外界的湿热意,轻薄的一层却吸收削弱了大部分此地严酷环境带来的异感,传到肌肤上已经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这才能堪堪抵挡住面临此地的第一大难关。 饶是这样,年轻的黑衣人们还是没有习惯,随着走动喘息加重起来,脸上泛红晕,鬓角汗水潸潸而下。 姬歌还以为要继续深入这片盆地的腹地里,但令他们都意外的是,领头黑衣人并没有带领他们走出多远就停了下来,止步在一堵像横在面前像土墙一样,走来见过很多的地表疤痕。 这疤痕,往往就意味着沟壑的所在。 领头黑衣人定在那堵墙前纹丝不动,但其脸上的意思不言而喻,叫他们自己继续翻过去看。 姬歌没有丝毫迟疑,脚下没有停留,在临近之后,重重踩着轻巧地借力翻身站在了上面。 这般鼓起像天然城墙一样大的沟壑裂边,其下的沟壑也必然占地很广,但姬歌还是没有想过这土墙后的沟这么大,像被双大手硬生生扯开,撕裂的阔度极大,看上去已然不像一条沟,而是深不见底的巨坑。 陷下去的庞然巨坑如被掉下来的星星砸出来的,比姬歌一路见来的沟壑加起来都要大,简直像一座倒扣的山体,里面上下高地不平,坑壁有许多细小的裂缝和突出。 在最居中处是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像后崖的石台,像横腰截断的宫殿,容纳上百多人根本不在话下,甚至还有盈余。 在平台下被摸不清五指的浓郁黑暗吞没,看着深不见底,更像是一根耸立在坑底顶天立地的柱子,四周都是更为巨大的撕裂沟壑,危不可言,万丈深渊下黑漆隆冬,给人的感觉像是藏着什么蛰伏的巨大生物,令人生畏。 但巨坑中却空空落落,没有一丝风化的灰尘存在,对比之前所见的沟底简直是两个天地,难道是要将这里都填满吗? 姬歌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第一眼见到这幕还是大吃一惊,瞳孔微张,不知说什么。 与姬歌同时翻身上来的还有很多人也都惊诧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一人立足未稳,眼里遭了冲击不慎跌落了下去,在身体沿坑壁滚了几圈后,有黑气嗤嗤冒出,在手掌一拍身躯强行挪转后,险之又险摔落在了那居中的平台柱上。 那人脸色发白,灰头土脸,狼狈不已,但没有痛呼,此刻心有余悸,额头更是渗出大粒冷汗,如果不是反应及时他如今就掉下去这无法丈量的莫测深渊丢了性命,不过多久就会化作枯骨。 差点就大意栽在了一个巨坑里,他眼里寒光不定,背过去让姬歌看不到表情,伸出手掌死死抠进台上的土里缓地缓爬了起来,瘦骨嶙峋的关节因过度着力而苍白,指甲里面深陷着从地上刮下来的污泥土壤。 姬歌略作思索,翻身跃了下去,一段滑空后身子重重落在这柱子似的平台上,其余人发怔半晌,也立即紧跟在后,唯恐落下。 姬歌在掉下那人的目光中稳住身子,直起身来仰头朝着四周仔细察了会,从下面往上看,显得比他想象中更加庞大,望上面站着的人都只是一个个背光的黑影,手脚在哪都模糊,根本无从看清五官。 在其余人纷纷都像树上熟透掉下的果实一样向下跳下,团团斑驳的影子映下来,让天上一黑,姬歌将目光移开。 他脚动了动,低下头朝左右看去,平地处明明很大,却总感觉没走几步就会到头。 实际上姬歌走了不短的时间,甚至动用了全力,足下生风,才抵到这平台的尽处。立在那距离两尺的距离,姬歌俯首朝下一望,脚下踢到石子飞出去,黑暗里不闻一声一响,令人摇摇欲坠,不敢久视。 这平台的柱子扎根在深不见底的坑下,和坑连成一体,不知多少年的样子,却让人感觉像是在微弱地摇晃,假以时日或是下一刻就会即将倾颓。 有了这种忧惧想法,尤其是平台上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时,连带着脚下都似乎蓦地感觉怎么也站不稳,姬歌不禁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皱着眉把眼神落到别处。 不久,新晋黑衣人们都跳了进来,落在着柱面的平地上,也没有一点拥挤的感觉。 置身站立在坑中,抬头只能望到坑面宽度大小的天空,或者应该说是穹顶般的岩石,给他们以一种命不在自己手里的剧烈感觉。 但,谁的命又在自己手里呢? 姬歌眉头紧皱,脸色并未有明显变化,但心里却已经很不宁静,掀起了波浪,旁边也有人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探头去往下看。 此地充满了诡谲,到了这之后果然没有一件事是按照他心里所想的那样,而是都那样无法预测,超出常理。 在这围绕平台的巨大沟壑的深渊底下,准确的说是这摇摇欲坠的平台下的柱身,绝壁之上居然有一条显然是被人为开辟出,或者说是生生走出的羊肠小道! 这小道仿佛是纹在柱身上的轻淡线条,紧贴在上面,阴暗里模糊而不引人注意,如果不是姬歌甚是心细,一点异常痕迹都没有放过,都很可能忽略过去。 小道弯弯曲曲,极其狭隘,一段突兀消失在姬歌望去的视线里,蓦然又在某处的转角斜斜露出,跨度极大。在姬歌认真想来应该是像条纤细的蛇般盘绕着吸附在柱身,旋转着蜿蜒向下,直到姬歌修习尚浅的薄弱瞳术之力所能够望到外才不见。 原来这里还能下去,恐怕这下面才是领头黑衣人带他们来的目的,真正位置的所在吧。姬歌暗想,不着痕迹地偷偷窥了眼在确定所有人到后也高高跃了起来,划破长空,像鹰枭似的疾速下坠而落的领头黑衣人一行。 第一百二十七章 箩筐 巨坑上方,没有乱星迷惑人眼,领头黑衣人一行飞落下来的身姿自然夺过了所有人的目光,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几团升空又倏尔激射下来的晃影。 人的本性如此,在孤身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是会用眼睛去寻找熟悉的事物。他们虽然不是形单影只,但身边多出的觊觎目光反而更加恐怖。 骷髅是座无信之地,在这里沦落,他人即是地狱,往往比什么都要来得可怕且让你猝不及防。 随着“嗒嗒”清脆的落足声响在他们耳畔,领头黑衣人一行四五人也落在这坑里的柱台上,双脚像扎根在了那里,面不红气不喘,脸上漠然如冰,没有一丝动容。 领头黑衣人淡淡朝他们扫视了一眼,也没有多少人犯怵低下头去避开,他暗铜色的面孔上不露喜怒,脚下蓦然动了,背负着双手朝姬歌所在的方位那边走去。 至于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人却都没有动身的意思,眼皮耷拉合上,将僵直冷硬似石头般的眼神遮盖下去,不呼不吸,或者说是浅到连这些近在咫尺的人都无法察觉。 浑身的气息都随之收敛进干瘪的黑衣里,竟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丝毫不管是何地还有那些望过来的目光,垂首假寐起来。 领头黑衣人走的不紧不慢,前面的人远远看到,就敬畏地急忙向两边挪去分开了一条道,他明明脚下不快,身后更没有什么残影留下,可却就是在几个眨眼的时间里出现在那里。 姬歌透过人群和领头黑衣人对视,身子纹丝不动,但领头黑衣人也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就移向了姬歌的身后。 在和姬歌堪堪擦身过去,领头黑衣人行走在这平台的边际,不时有石砾松动滚下被黑暗吞没,他却仿佛如履平地似的,脚下很稳。 背着手的身子在这石柱平台的悬崖上开始踱步,神态轻松,眉眼渐渐展开,眼神却是在望着下面,走了一会后,他停下了身子。 “都看到了吧?” 他背着的身躯在年轻黑衣人的眼中屹立在那里,嘴里淡淡说道,声音大不,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像是在询问他们,却没有多少问的语气。 “……” 刚落到这坑里不久的少年们闻言失语,不明白他们该看到些什么,也有人沉默,和姬歌一样他们俯身看过了阴暗模糊里,脚下柱身上盘绕的隐约线条。 他们明白那是什么,既然是路,自然便是通向某一处的,但却无法用嘴去言说。 “这下方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也将是以后你们性命里最要紧的地方,我骷髅堡重中之重!” 领头黑衣人肃穆的语气里似乎沾染着某种仿若注定意味的淡淡宿命气息,深深吐出一口气,悠长而凝重。 他猛然转过身子,眸子暴绽精光,不可直视,众人都只觉一股几乎要压碎他们胸口的威压将他们定在了原地。 他抬头,两只手扬起握成爪状,朝着面前正上方的坑壁五指勾连,登时天昏地暗,从他掌指中涌出一股不可抵御的汹涌吸力,于下一刹那狠狠往下一摄。 坑壁顿时簌簌发抖,整个坑体都随之一阵微弱的颤摇感,竟是以一己之力撼动了这整座坑底! 怪风四溢,坑壁上有沙石流泻下去,蓦地在众人眼瞳骤缩中,密密麻麻飞出一团团小小的阴影,宛如细小的飞星,生生被领头黑衣人以匪夷所思的力道攫出,从岩壁上剥离出来。 这里没有天,当然也没有星,那些一团团小小的飞星划过一道黑线,在年轻黑衣人的胆寒里咻咻落到了他们的头顶上,让抬起的眼前黑成一片。 他们下意识闭起眼睛,脖子一缩,却没有想象中头上有物体砸落的感觉传来,领头黑衣人并不想拿去他们的命。 再睁开眼时,他们才发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都多出了一物,定睛一看,结果有些始料未及,居然只是寻常见的箩筐。 箩筐不大,只高出膝盖不多,由坚硬的荆棘条编织而成,其上还有没有磨掉的倒刺,色泽乌黑发褐,没有一丝光泽,筐底和身都有手指粗细的缝,不是很严密,看上去应该只是用来装一些大上一点的东西。 百数之人,恰好不多出一个,也不少一个。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领头黑衣人用大力气攫取而来的,竟只是箩筐? 他们有些不敢置信眼前之物的真容,甚至想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怀疑是不是看花了眼,这样的箩筐随处可见,最为普通不过了。 姬歌望着那处坑口下的壁面,运足了眼力,才捕捉到其上似乎有着深深的凹陷下去,密密麻麻摆放着一排和面前这物相同的箩筐,为数之多姬歌有些算不过来。 像一口口悬着的小棺木。 他一进坑中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这平台和下面,却忽视了坑壁,再加上箩筐的颜色和坑壁相差无几,很难找出不同的那点,反倒是灯下黑了。 等等,箩筐……丢弃的废矿,还有火焚的燃烧痕迹……姬歌双眉紧紧皱在一起,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丝电光,这些看似毫无干系的几件东西联系在一起,好像真的存在了什么真相的痕迹,放在一块猜出了点淡淡的苗头迹象,但却迟迟不敢肯定。 “燃物”,想起领头黑衣人的话语,姬歌感觉自己的猜测好像愈发接近了。 “你们需要做的,再简单不过。去那些没有被开掘过的无数窟窿里勘探,寻找可燃的矿石,装来去下面投进去,换出焚剩的废料,保持其下之火盛而不衰。 如此而已。自己牢记,我不会说第二遍。”领头人淡漠说道,手腕一转,不知从哪翻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血色菱晶,上下抛动了几下,就蓦然五指攥紧握住。 这是?!年轻的黑衣人们都死死注视着他手中的那抹血色,露出无比的渴望,甚至喉咙都觉得发干。 这是血菱! 姬歌神情尤为复杂,凝目望着,心头一闪而过的恍惚,眼珠盯着那块血菱的抛落上下挪动,最后被领头黑衣人抓在了手心。众人眼里的贪欲也被抓在那只大手里。 血菱吗,那是已知的唯一可以用外力加快黑气修炼的东西,对他们这些只活当下,也许不见明日天光的人来说,无异于是可以为之手染鲜血的宝物。 而他自被软禁,囚在一室以来多次试图逃离,触怒那女人,歇斯底里的折磨伴随着的是已经断绝两年了。伤的不仅是元气,还有许多无可预知的暗痕。 姬歌眼里露出滔天的贪意,赤裸裸无以复加,两年了,重见血菱,这将是他内心焦急如焚,滞缓许久、体力力量不曾有突飞猛进的一次契机! 而让他意外的是,这些人的模样也和他差不多,纷纷投去贪婪的目光,竟也是很长未见血菱了。看来,外界断去血菱的发放也有一段时日了。 血菱重现面前,让他们的呼吸登时变得粗重,眼睛都发红了,一眨不眨,唯恐消失。若是持着血菱的人换做他们其中一人,必然早就被群拥而上,撕成粉碎了。 但眼前之人所展露的一角力量是他们只能去仰望的,想起他的漠然强大,让众人神智稍微清醒了几分,强压住那股欲要欺上去抢夺的冲动。 领头黑衣人好整以待,欣赏地望着眼前这群毫不掩饰自己心里所想的后辈,嘴角勾起,眼眸却冰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暗铜的脸庞。 他手上蓦地用力,指条像坚铁一样勒紧了血菱,血色菱晶禁受不住这股大力,从内部发出清脆悦耳的“喀咔”声,领头人脸上发狠之色闪过,血菱上密布出粗细不一的裂纹。 “嘭!” 在超过一个所能承载的极限后,再也添不了一条裂纹,血菱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哀鸣,猝然炸裂开来,从来里面泄出一股淡红色的气息,袅袅在他们面前升起。 领头人黄铜般暗沉的脸上重新恢复至漠然,嘴角平了下来,寒眸盯着他们,还没有结束,五指碾动,将质地实际十分坚硬的血菱搓揉碾碎成满手的粉末。 他将攥住血菱粉末的那只手往背后一伸,淡漠的眼瞳里倒映着众人眼里刹那浮现凝固的神色,就在他们的眼中,缓缓松开握住的五指。 血菱粉末从指缝间簌簌灰飞,轻柔地拂动着飘出很远,跌进深渊下的沟壑里,再也不见。 第一百二十八章 跟踪 领头黑衣人暗铜的面孔上眉眼生冷,愈发趋至漠然,伸出手掌,悬在深沟的上空,指缝里粉碎成屑末的血菱残骸撒落渊下,直到消失在再也看不见的黑暗巨口中。 “这……” 年轻的黑衣人们眼睁睁看着血菱被毁,抛进不见底的深沟,没有一丝挽回的余地,心里都登时一下刀割似的疼痛,瞳孔中都起了血丝,肉痛不已。 这一切不过是眨眼的时间,来不及反应和阻止,那块在他们眼里视若珍宝的血菱就这样被暴殄天物地粗鲁毁掉了,而那人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甚至眼皮都不眨一下。 他们敢怒不敢言,只是暗地深深惋惜,在离了血菱之后,才知道有多么依赖,修炼的进度简直缓慢到察觉不到一丝变化,体内黑气宛如封冻住了,结上了一层死冰。 他们在心乱如麻中,再如何狂躁郁郁都无济于事,只能无可奈何,在很多时候有人甚至修炼半途就忍耐不下去,主动放弃那令人抓狂的枯燥寂寞。 在尝过了血菱对于己身修炼的甜头,谁能满足于那般难以忍受的蜗牛似的缓慢进度?何况,他们都是只争今日的人。 有人却在思索领头黑衣人用意后,眼眸一亮,明白了他动作里的含义。 这是在对他们说,若是后日的工作让自己满意,那有望再次得到血菱! 手上有了血菱,那他们坚信,这将截然不同! 变强是活下去的本能和惯性。 能够活到今天的没有一个是蠢人,几个呼吸后,所有的年轻黑衣人们眼眶里射出的光芒都变得无比炙热和希冀,执着于此的人中,身上甚至都隐隐浮现出为之发狂的神采。 领头黑衣人冷冷将众人的狂热收入眼里,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们该知道的都知道,没了多余的动作,转身离去,化作跳跃的黑影,一个起落中纵出了坑外。 年轻黑衣人脸上狂热的神色还未褪去,心生振奋,情绪波动明显,有些难以自抑。很难控制那不是亲身经历不会明白的,那种终于要摆脱漫无止境的苦修折磨,年久积累下来的苦闷。 甚至没有注意到领头黑衣人的离去,但在领头黑衣人飞离之后,那始终站立在原地不动假寐的剩下的黑衣人终于动了。 “还傻愣着干嘛!哼,还不给我滚去钻到窟窿里寻矿!” 他们中一人看着平台上露出的百台,露出狰狞冷笑,沉声一喝,语气森然。 “难道要还我送你们一程,嗯?!”他翻上的眼球中略多,言语间神态极为暴戾,阴冷质问。 年轻黑衣人们浑身一震,在他无端端暴露出杀意,宛如毒牙一般的咄咄逼人中惊惶不已,心里一慌,犹犹豫豫生出怯态,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那人仍然未曾放过他们,不依不饶,冷笑扫过每一个人,直到让他们头皮发紧,只觉寒气从领口里吹进去才作罢。 森森的冷笑声仍未落下,可众人只觉一阵昏暗袭过来,手脚都不听使唤,被他挥手中三三两两脚离地而去,悬浮在半空,一拨一拨被嘴里大叫中送出坑外。 姬歌闷哼一声,从天上重重摔落下去,迎面砸在生硬的地面上胸膛的气血翻滚,不禁眼前发黑,但那人虽然言语森然,却有轻重,下手明显留了力。 他皱着眉抚着自己发闷的胸口爬起身子,口中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痰,在高高翻出的土皮上摇晃了下,站稳身子。 回望巨坑之内,还有人不断手舞足蹈着被从坑里拍上,身子划过一抹黑光,狼狈落在坑外,嘴巴唇齿里都吃进了土。 姬歌凝目看着那还隐约可见的几个小黑点,是送他们出来的黑衣人,只是领头黑衣人不知去了哪里。 他不知从何时暗中绷紧的身子这时才放松下来,那是被领头黑衣人目光看上一刹那身体的反应,虽然没有威胁和恶意,但握紧的手心里早已湿润。 姬歌默然转过身子,无言地将目光落在脚旁静静放着的箩筐,是和他一起飞出来的,每个人都有,像是跟着不离不弃。 姬歌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也不管身边爬起的人,弯腰用还有湿意的手拾起边上的箩筐,将它背在了身后。 箩筐并不如看上去那般轻盈,甚至有点沉,压在后背上,荆棘上未曾消磨干净的倒刺蹭着背部,一动之下就摩擦得黑衣下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感觉。 但还不至于到流血的地步,姬歌稍一适应,就脚下一蹬,身子快如疾风纵身跃下高高如城墙的土皮。 在身影起落中,将巨坑远远抛离在脑后,没有一丝留恋,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不见。 姬歌在身子起落中,因为负了重,没有来时那么轻松,虽然没有沉到难以承受的地步,但还是在走出一段路后,只觉好像在搬着一个活物在慢慢变沉。 没有去看,但也感觉到后背上应该被箩筐质地如坚铁的荆刺刮得皮都发红肿起了,此时若是掀开衣服去看,会发现那里都已经渗出了血丝。 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沾湿,黏在额头上,在靠近那处盆地上的圆孔地界的时候,那股酷热变得愈发真切,空气里都弥漫着沉甸甸的湿热白汽。 他毕竟有伤势在身,痊愈还言之过早,脚步逐渐有了减慢,越到后面口中都喘了粗气。 与圆孔喷薄出的蒸汽形成的雾所笼罩的地域擦过,低着头的姬歌身后出现有很多人影赶了上来,有的还不久就超过了姬歌,朝着远处的岩壁而去,看来巨坑那儿的人都出来了。 姬歌并没有心急,不急不缓走着,微低着头,似乎很悠闲在数着自己的脚步的模样,如果看上一会,就会发现他不明从哪里开始就始终保持着一个恒定的行速。 人越来越多,偌大的盆地上地貌起伏不定,却还是在年轻血液的身影们行走在其间中,好像注入了久违的人气。 不断有人身形将看似不慢,也谈不上快的姬歌甩过脑后,面容模糊,不过前前和后后,他们都是相同的一身黑衣,背负着一个灰褐发乌的荆棘箩筐。 不知是不是归心似切,离开不是很久就开始想念起那个安定下了然一身的洞窟,还是由于这一次没有人看着他们,没有压抑和惶然,他们回来的时间比去的时候短上了很多。 姬歌眼帘中已经能够看到那一面有自己安身洞窟的模糊轮廓,从这么多密集如一的洞窟数中分清是很难的事情,姬歌临行前花了不少的工夫才硬记住那个方位的大致。 不过应该是心里想着,有所挂念,姬歌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已属于自己的,反而没有那么困难了。 岩壁恢弘庞然,即使是其中而言的一面也足以将渺小的他们淹没,人群渐渐分散,流向各自不同面的山脚。 姬歌步子放慢,眉头突然暗暗皱起,他的面容和呼吸却比之前路上喘气时要沉静许多,只是放慢了一会踱了两步,就骤地提速,脚下生风,身形闪过快如鬼魅。 “喂,你!停下……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铁奴高壮的身躯出现在姬歌身后,有些反应不及,竭力跟紧着姬歌的步伐,嘴里一哑,急急大声喊道。姬歌前面一直没有察觉迹象,此时加速太突然,他竟是一时之间追不上姬歌。 姬歌闻言,真的就止住了身子,在原地静候着跟上来的铁奴。 铁奴赶到姬歌面前,呼吸有些紊乱,脸颊上因为猝然起跑泛了红,想了想似是觉得难受得慌,翻身将箩筐拿了下来。 姬歌早就注意到了身后似有人一直在偷偷跟踪自己,但人多也未多想,此时才觉得有异,于是有此半是试探之意的一举。 他黑色的眼眸淡淡看了一眼面前要比他高一些的来人,认出了是谁,视线暗不动声地落在到那只如寒铁制成的锃亮假肢上。 是那与他同样沦落成奴的铁奴,似乎和察尔不和,仅姬歌所见,就有过两次的冲突,甚至第一次还动手了,无必定的胜算后收手。 之后在林间碰巧听见的短暂谈话,似乎还得不偿失,欠了察尔一个与姬歌不知道究竟指谁的某人为敌的承诺。 第一百二十九章 离间 铁奴魁梧得不似人形的身躯立在姬歌面前,随手把背负的箩筐拿下丢在手边,应该是一路小心隐匿自己,跟踪在姬歌后面有些乏累,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长吁一口气。 他高大的体型居高临下,眼睛微眯盯着姬歌,铁肢外的另一只血肉的手放在肩头上揉了揉,脖子一转,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嘴角诡秘弯起,似笑非笑。 承诺,又是承诺?姬歌想到,忽然一阵莫由来的心烦意燥,不想再过多干涉进和那个银发之人有关的一切,纠缠如乱麻,看向铁奴的眼神渐渐不善起来。 “究竟找我做什么?有话就快说。”姬歌的眉眼不耐烦,冷冷说道,声音凛冽,拒人以千里之外。 “唉,别……” 铁奴眼看姬歌似乎转身就要离去的架势,闻言一急,忙伸手上前阻止。 姬歌冷冷地看着那只闪烁着寒芒,横断在自己前路的铁肢,一言不发,散发的气息愈发寒冷。 察觉到姬歌不加掩饰的不悦,铁奴一怔,望到自己情急伸出的那只手,似乎有些不妥,反应过来收回了。 铁奴讪讪一笑,偏头看了看四周的人影,没人看过来,却还是对姬歌说道:”这里有点不方便吧,我们换个地方说……” 他语气不紧不慢,不敢催促,征询着姬歌的意见,尽量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不用换地方,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姬歌神色依旧冷淡,漠然收回目光,没有一点客气,不耐地说道。他已经快到了能够容忍的极限了。 “那好……”铁奴的话被姬歌猝然打断,也没有恼怒,只是不易察觉地略微眯了下眼,就很快摆正了自己的姿态,脸上又露出刚才那种奇异的笑容。 “我知道,你和察尔如今也有不和吧?呵……不用急着否定,我们都看在眼里了。”铁奴嘴角笑着,还故作大方的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姬歌暂不表态。 “不过,既然如此,我们立场都是一样……“他的语气陡然一转,身躯上倾,凑近了姬歌淡淡开口:“你不如站到我这边,帮我做事。” “你考虑一下怎么样,我们有同样的敌对的人,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你。” “不瞒你说,在这回序列的暗地排名里,我取代了原前那一位那消失了的、怕是尸骨已寒许久了的人,如今排在第六位。” “但我实力绝不止此,只是由于一些原因顾虑,没有去一个个找上门去而已。”他维持着语气的平稳,在姬歌面前赤裸裸昭示着自己的强大,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不那么盛气凌人,引起姬歌的反感。 “而且,你或许不知道,我近来聚集起来、以我为首的势力在我们这群人中也绝不是易予之辈,说话分量很足。” “还有如果你答应的话,之前那件小事我也可以当没发生过,既往不咎。” “怎么样,你意下如何?”铁奴仍在控制着自己的音调,令话不显得那么苛求,难免听来有强迫的意思,可在提到自己的成就强横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波动,眼神里隐隐有些自得。 铁奴露出一副笃定无疑的样子,安静等候着姬歌的回答,他绝不相信寡言少语,有些孤僻,很显然看得出的是了然一身独来独往的姬歌会拒绝他。 他看来在这种地方,人总是渴望找到和自己一样的群类的,弱者无不想寻到一个靠山依附,而自己就是那个没有怀疑,最可靠的那个之一。 这是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和其所赠予丰厚条件的诺言,姬歌没理由拒绝。 何况,他之前还冒犯了自己,再加上和他有了冲突,还闹翻动手的察尔,一下子开罪了两个种子中最为强大的几股势力,处处受敌,都是难以解决的天**烦,接下来的时日里不难想象他仅凭一个人会沦落到怎样的境地,举步维艰。 他没理由会拒绝自己的宽宏大量的原谅,还有这样一个送上门来的可靠靠山,就像在无望的绝境里投下一缕曙光,许诺拉他从黑暗出来,他会感动涕零吧。 所以铁奴在等,以一个安静居高的姿态,好整以待地等候着看似桀骜的姬歌放下身段,主动投诚。那种高高在上,施舍般给予的感觉是他最喜欢,甚至最令他沉溺的,像种不可自拔的瘾。 这种美妙的感觉他尝过很对次,不以此为荣,而以维生。或者再不济,也只是多动用上一点小手段,威逼利诱而已。 但既然察尔曾对此人示好过,还看出了自己身边的异样,肯定有着自己的本事。而看这些有本事,却大多桀骜不驯的天才之类,这类人要主动向自己低头俯首,放下尊严,这样的感觉才更为上瘾,欲罢不能。 铁奴贪婪深吸一口气,沉溺地准备享受,此刻将要来到前的感受,却没有注意到,也更没想到,在他忽视的面前,姬歌的眼光渐冷。 “你的话说完了吗?”姬歌神色一成不变的冷漠,从始至终态度和言语里都存在一根刺,微仰头看着铁奴闭起一些的眼睛,淡淡问道。 “我没兴趣!”姬歌冷冷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径直离去,没几步,脚下黑气的涌现,一越就纵身攀上了几人高的洞口。 铁奴愕然,起先不解,后来反应过来,也没有再去追上姬歌,面上一点一点渐渐沉了下去,怒咬碎了牙,青筋高高鼓起了起来,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表情一瞬间近乎失控地抽搐着,脸色铁青。 他怎么敢?他居然敢就这样回答自己,就这样一走置之,没兴趣,这算是拒绝吗?自己的施舍被拒了吗? 望着姬歌远远离去,最后消失在无数窟窿里的一个的背影,在他看来宛如嘲弄一般,怒不可谒,熊熊的毒火在胸膛燃烧起来,比之姬歌冲撞到他时要更加暴烈,直可弥天。 他铜铃似的大眼似乎都要怒瞪而出,没有恼羞成怒,只觉得脸上像被狠狠抽打了一耳光,清脆作响。 他的怒意在到了一个几欲爆发的时候,突兀地骤然冷酷下来,神色阴冷,还笑了出声来,凝望着姬歌身形被吞没的方位。 “你这是铁了心与我为敌!哼,我会让所有人知道,得罪了我,没有一个人有好果子吃。还有……来日还有很长呢,不着急,不着急。” 铁奴唇齿间迸出森然的冷哼,脸上的神色却不复黑沉,而是洋溢满笑容,笑得越来越开心。笑容温暖如春,眼底却如冰封,抑制着滔天翻滚的负面念头,带着残忍意味,令人心生凛然,不寒而栗。 好像脑子里想到了百样的方式去如何折磨姬歌,看到了他在不久的未来后被恐惧淹没,求死不得地惨呼的苍白面孔。 姬歌这个名字将被他牢记在脑海里很久很久,伴随着的是后来想到的诸多数不尽的极刑,只等着加身在他的那天。 铁奴站在原地半晌,才迈动双脚转过身去,离去却不是为了作罢,这结怨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上了,绝对不可能轻易揭过去。 他蓦然想起姬歌那时的眼神,觉得有些熟悉,脑子里又浮现出另一张俊美恍如天神般的面孔,那双银眸同样凛冽生寒,凌厉逼人,直叫人头皮发麻。 想到此,眼前浮现出曾经接触过,却不知怎么死绝了的一群人,堡里视如禁忌三缄其口,即使路过也会忌讳避开,胆大的人也只是敢朝里偷窥一眼,却如同蒙在心头挥散不去的那个遍地流满了血却空无一人的深院。 好像看姬歌的眼神,同样看到了许许多多张模糊不清,已经死去的亡故者的苍白面容,那一双双如复刻出来的眼瞳似乎穿过生死的时间,就这样隐约寂静地用晦暗的瞳仁在凄清的白夜里望着他,永不移开。 越想感受越为真切,仿佛现在那一双双眼睛也在盯着他的面门,和陈尸堂里未合上对视着的那样相同。 铁奴不禁心燥如焚,呼吸紊乱,吐气很重,扯得胸膛一阵起伏,他脚步一顿,身躯去势硬生生地止住,粗声喝骂道:“怎么那个鬼院里出来的都是一副死样!此人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真叫人恶心!” “果然一疯疯一窝!” 铁奴晃晃头,把那些眼睛甩出脑海,愤怒不已地骂骂咧咧,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也许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态中不自觉的沾染带上了某位大人物提起时吐露的口气。 第一百三十章 人死成空 姬歌一跃而上,攀到洞口上,不假思索地弯腰钻进,并未入深,只是走了几步便藏身背靠在黑暗中。 他在黑暗里倚在洞壁上,倾耳静静听了会儿外界的动静,确定那有只不是人手的铁奴是否在恼怒之下,又暗中跟了上来。 他犹不放松,全身紧绷,在黑暗中继续屏息等待,半晌过后,才放下全心,慢慢走到洞底。 看来此人气量并没想象中那么短小,或者说明智很多,在还没彻底摸清安定下来,就贸然去动自己,应该会忍耐上一时。 在油灯微弱昏黄的光芒下大致看了一眼,发现走后并无变化,姬歌微皱的晦暗眉头渐渐舒展开,索性盘身坐在了以藤蔓粗制的草席上。 他反身将背后的箩筐卸下,丢在一旁,伸直了被压弯的脊背,将手放在肩膀上捏了捏,揉散去深深勒出来的淤痕。 姬歌眼神平视着前方,不是胆小怕事,而是以他此时的身体状况确实短时间内很难恢复过来,他看过铁奴察尔争锋动手,虽说那未必尽了全力,但还是摸清了些,心里有个底,极其冷静地判断出了的结果。 他仅是站立在那里,强盛的气血就隐隐溢了出来,加上以自己如今堪忧的伤体,胜算并不高,如果被逼到绝境的话,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甚至自己的身体若再伤上加上,种下的隐患全都爆发出来,支离破碎下会彻底毁了。 不是现在就找上门来,两者俱毁的话,那就不算是姬歌最难接受的底线。 至于伤好之后,姬歌不惧,也不允许自己畏惧退后。 想到铁奴对他说的话语,姬歌的表情愈发生冷,铁奴之所以找上自己,居然是以为自己和察尔有了裂隙,前来离间,而想把姬歌拉拢进他的阵营。 眼前浮现出那张粗糙甚至有些憨厚,浓眉大眼的脸庞,与听起来和善平等却自作聪明的话和为他许下的诺言,虚伪面目只令姬歌觉得生厌,极为反感,浑身都不舒服。 姬歌将这些叫他厌烦的事甩出脑外,不再去想铁奴那张面孔,又蓦地想起那块领头黑衣人手里抛落的血菱,虽然被毁,但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热。 “血菱,血菱!有了血菱,我的修炼速度可以更快,伤也会治好,变得更强!” 他的眼里泛起一股火热的温度,猜出领头黑衣人的意思,不禁难以自抑。 “这血菱我一定要弄到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决不能放弃这次,以后就不知道会否再次出现的难得机会!” 姬歌暗下决心,嘴唇抿到很薄,眼底光芒露出决绝,脸上出现一抹刚毅之色。 姬歌压住心头的火热,平静下呼吸,微微合上眼,感受自己身体这一日的变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在下一刹那,他就气息一乱,胸口起伏快了一些,极为不平,闭目做起了扭曲古怪的人体图上的姿势。 黑气袅袅,有淡淡的火星一样的光点溢出体外,在肌肤之上若即若离,有规律漂游浮动着,远远看去,宛如一呼一吸。 修炼人体图,总是让姬歌忘记了时间流逝的痕迹,感觉很短暂的一瞬又极其漫长。 不知何时,他的身子以十分不可思议的程度倾斜着,却始终保持不倒下,快要贴上地面的面目紧闭着,在痉挛似的剧烈颤抖。 痛苦之色闪现,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姬歌紧咬住牙关,青筋隐现,竭尽全力尽量维持住这一刻凝固下来的姿势,哪怕是多一丝一缕的时间。 这一丝一缕多出的时间,就很有可能让他突破那道桎梏的极限,成为黑气涌动的引子,受用无穷。 洞里不分日夜,只有那盏油光腻人的灯盏从不熄灭,从灯芯里流下的灯油流下没多久就凝住,在污垢的石台上化开一道道痕。 昏暗不明的灯光照在姬歌的身上,勉强可以看清,他的身子瘫软倒下,又爬起重新来过,一次又一次,单调固执没有一点变化,枯燥至极,让人没那个兴趣再多看一眼。 几根发丝粗细的黑气游动,再到拇指般大小,那条黑蛇盘旋穿行在姬歌的体内,像活了过来,元气逐渐的恢复,以肉眼模糊可见的点滴,迅速充盈起来。 姬歌细碎的肌肉条上渗出大粒水珠,汗迹在地面上汇聚像小溪一样淌过。黑蛇的活性愈发灵动,肆虐无忌。 …… 他在休息中醒来,按着极其精准的默算,拿捏的正到时候,徐徐睁开了眼,有一缕精光一闪而没。 姬歌活动了下自己的身骨,浑身上下的筋络里相继发出低不可闻的响声,站起身来,将一口沉积在胸口的浊气长长吐出。 他冷静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恢复速度出乎意料的可喜,心里有些提起的担忧放了下来。 是到了去工作的时候了,这时候动身,避开了和大部分人络绎涌出的时机,免得不必要的麻烦,还并不算迟。 “寻矿吗?”姬歌喃喃,眉头一低,并未继续深想。 姬歌弯下身,将因为刚才的修炼动作碑弄翻在地的箩筐拾起,背了起来,按着胸口藏着的匕首,眼睛环视朝洞里环视一圈,准备动身出门前,看看是否有遗漏的东西。 他的视线落在藤蔓下的鼓起处,想了下,前路莫测还是决定将那件东西留下。 不过,他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东西,走上前,就着昏暗探手将塞在灯下石头后凹陷地方的隐秘狭处略一摸索,掏出了一个沾满灰尘,没多长时间就得很肮脏的包裹。 那原来是放身上黑衣的包裹,被他用来将那些女师赐下的药草残渣放在里面,姬歌拍拍上面的灰,在手上摊着解了开来。 好在女师的那些药草都是晒干的残渣状,并不担心坏掉,只是色泽更加枯萎发黑,没有一丝水分打了卷儿,皱巴巴都紧缩蜷在了一块,卖相很不好看。 洞里又很干燥,即使是阴暗角落也没有潮湿之感,因此也不太可能会生霉。 前路未知,在那些还没有被人洞察勘探过的窟窿里,还不知道可能又会怎样的叵测危机存在,姬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还是决定将这些药草带上,以备万全。 这些药物留到今日,随着女师的死去,那股恨意而生的叛逆好像也随之消散的差不多了,即使曾有过担心忧惧,其内会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但人死成空,姬歌也看开不再执着。 而现在来到一个完全陌生,超出想象的严酷之地,姬歌急需要让自己活下去,且活得更久的本钱。姬歌从未服用,甚至没有吞食哪怕一片,药效自然不明,但它们很可能在近乎绝境的时候,从而挽回他的一条命。现在还早,不到那个时候。 姬歌凑近,用鼻尖嗅了嗅气味,和年前刚丢给他的好像没有多大变化,应该确认没有变质。 在瞥到药草缝里那粒紫色的骨物时,姬歌一怔,这两样东西对比鲜明,紫骨在一堆发黑的药草残渣中显得格外醒目,给人以冲突的感觉,但姬歌却也没有特意将其分出去,囫囵把这些东西粗略系好还成原样,塞到了怀兜里。 紧了紧肩头上的箩筐,姬歌整顿出发,脸上表情不变,迈开脚向洞外走去,走向早在等候的前路。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凿壁 姬歌委身在一个褐黄的土洞中穿行着,眼睛仔细搜刮上下每一处,寻觅着自己需要的矿物。 他出去的时间比大多的新晋黑衣人都要晚,绝大部分的人已经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出发,蜂拥而入,唯恐落后。 为争夺看起来更多可能会存在矿料的洞窟,甚至还起了冲突和暗斗,以在上面结成的势力为小单元,一片一片将看中的地盘抢占。 即使自己成了黑衣人,他们还秉承保留了许多少年时的残存,也是人性的恶劣根性。 环境会在成长中影响人很多,甚至可以改变扭曲看待这个自己活在的这个世界的目光,在等级森严的古堡里,他们作为最底层的卑微蝼蚁,形同阶下囚,可能比之阶下囚更为自由一些,只是这自由也有着时间和空间的严酷限制。为他们划下了圈,而在这圈的红线外,绝不可逾越。 他们学会了抱团结伴,在生死的前提外凝聚成一条并不坚韧,但却足够在松散如沙的种子中支撑下去,掠夺更多的资源,发出自己的声音。 当然,只是对内,对于那些面目漠然的黑衣人来说形同虚设,脆弱不堪。 纵使自己已被同化,披上一身如夜的黑,但还是本能也明智地保持恐惧和敬畏,就在一群稚嫩的少狼群在虎豹来临时,即使它长成后是如何凶残,一拥而上可能扳倒反噬来敌,但在爪牙还没完好长全前,还是会在瞬间惊恐地四散逃窜,顾不上其它。 无需跑赢那只来袭的虎豹,只要能跑得赢同类就足够了。这是古堡首先教会他们的东西,也是他们牢牢记住的求生准则。 姬歌如果露面,没有势力的所属,就会有许多像铁奴一样心思的人前来拉拢进阵营,或是患之于未然,在此先下手除掉。 姬歌避开那段人最多的时候,也在无形之中拖延了时间,暂时不用心烦与他们过早碰面,他所很厌恶的这些东西的存在。 饶是已错开了时间段,姬歌还是多了个心眼,越靠近自己等人安身之地方位的岩壁上,既然被勘探过了才会让他们住进去,在乎这个范围内越有可能很早前就已被前人采竭一空,彻底成了一个个废洞,自己进去也只是白费时间而已。 出于这个想法,姬歌在动身走出很远外,才选定一面岩壁脚下一处略低的地方,在刹那选择后,按着第一眼感觉,爬进一个显然没有留下过多人迹的洞窟里。 也果然如他所想,由洞外看里面就已经积灰很久,从这些细微痕迹才推测应该没有经过开采,此时随着他的进入,即使动作很轻,还是蹭落下簌簌飘下的呛人灰尘。 他吸进了些颗粒,喉咙发痒,却忍住没有咳出声,在搜寻中逐渐深入。 起初这个洞窟也只能容纳下他一个人进出,走到一半突然狭窄起来,姬歌要紧贴着洞壁才能摸过去,却又在蓦然的一个转角处豁然宽阔起来,像座露天的殿台一般大,姬歌没了压抑,伸直了腰,动作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这里大而幽深,到处都晦暗不明,模模糊糊,但凭姬歌的眼力却足以无视这漆黑,清晰可见。 他发现四壁上有的地方其中还有诸多无数拳头大的小窟窿,有的只是狭而细长的裂缝,从里透出不知哪来的风,阴气嗖嗖,让人心里发毛。 洞中沉闷而干燥,空气难以流通,还有外界未彻底隔绝尽的酷热透过贴身的衣物传来,脚下的感觉尤为明显,像行走在熄灭的火炭中。 姬歌一进来,就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朽味道,只是在封闭的空气下沉淀了不可数的年岁的产物,或许还夹杂着某些很多年前就死去的蜉蝣虫蛹之类微小生灵的骸骨,埋在岩壁下的土里散发了出来,混在一起形成了叫姬歌难以言说的气味。 算不上朽臭,也远谈不上好闻,令姬歌微皱眉头,却还可以忍受。入洞这么长时间,感官上也还未曾出现什么异样,应该是对身体无害,只是让人胸口闷得慌。 这里的空气也比外界稀薄很多,掺了许多杂质,走了很久,挺腰时会偶尔眼前一昏,但无大碍。让姬歌想起自己栖身的浅洞,这种过深的洞窟并不适合住人,那些将他们安置下的人选择时也一定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途经那些小窟窿时,原本密不透风的隧道里,从里面渗出不知哪儿冒出的寒气,阴风嗖嗖,叫人脊梁发凉,他的皮肤所有异感,甚至手腕上露出来的部分上还起了很多细小的疙瘩,汗毛耸立。 姬歌指头抚摸过其中一个小窟窿的边沿,落手之处顿时传来沁凉的触觉,还有微弱的风感,朝里一看,也只是黑洞洞的。 他并不认识那些坑底的矿料叫什么,也分辨不出是否可燃,只是凭着直觉照印在脑海中相似的样子找。 姬歌脚下也蹬过,不像有矿物的存在,他向上一探头,伸出一只手,扣指在面对的右上角岩壁处轻敲了敲。他从进洞后,愈渐深入,找寻了很长时间,却连一丝想找东西的痕迹都没发现。 他的动作生疏,找不到门径,就用肉眼看这种最笨的古老方法去寻觅,上上下下连一个角落也不放过。 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锄子,只比巴掌大出一点,那是原本就陈放在箩筐里的,姬歌也不认为这看起来锋口就很钝,粗制滥造的工具会有什么作用可言,只是聊胜于无,用着背面无锋的地方,不时在自己觉得有些出奇、可能会存在矿料的部位敲击一下。 “砰砰……砰砰……“洞里始终响着这个单调到令人抓狂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沉闷而枯燥。 但一路下来,以这样的笨拙且死板的方法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砰砰……喀!嗯?” 姬歌摸索着,手上轻叩,脚足不紧不慢地慢慢移动,同时倾耳听着,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很沉静,眉宇间没有一丝不耐烦和躁动流露。 在原来一成不变的声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不合调的音色,让姬歌疑惑哼出声,察觉到异样后,平静如水的眼里闪过一缕奇光。 他登时止住步伐,身躯前倾凑过来,偏过头去把耳朵贴近,与此同时,手指在刚才发出不一样声音的位置左右又轻敲了敲,想要确定。 “喀喀!” 姬歌脸上一喜,终于有了变化,入洞这么久摸过的地方只有这儿发出的声响不一样,落在此时的他眼里清脆悦耳,截然不同于一路来的沉闷严实的声音。 这后面应该会有东西!姬歌直觉般的感到,手上的动作停止,身子退后一步,凝视着那里的岩壁。 他想了想,经过一番判断,里面存在危险的可能性未知,而且既然落手的声音这样脆亮,照常理来说可能是空的,有东西。 但如果万一下手用力不慎,就算壁里面嵌了自己要找的矿石,连着被砸毁,坍陷进去埋到深处也很有可能,那时候再找恐怕就难了。 所以姬歌决定先不急躁试试看,他本来想使出黑气灌注在拳头上一砸,但又怕太过贸然,眼睛落到手中的小锄子时,蓦地一亮。 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堡里做事果然有自己的原因,凡为他们做下的绝对不会可有可无。 他拿着小锄子,五指握住把柄,将锄头轻轻敲击在那块岩壁上,小心控制着力量。 虽然小锄的刃口很钝,但在锄头和岩壁敲击碰撞处,还是不断地“啪啪”掉落下许许多多小的岩石碎片,随着岩片剥离得越来越多,姬歌愈发感觉这后面也许一大片都是空的,才可能如此轻易。 并没有用上多少力气,岩层被姬歌凿开,石屑尘灰乱溅,岩片的越来越大块敲碎掉落,使得原本就不很坚固的那面岩壁开始分崩离析,裂痕以砸口为中心在上蔓延开。 “哗……嘭嘭!” 姬歌看裂得差不多了,从缝隙里很难看清里面,手中一挥,黑芒闪过,重重锤在了那砸口上。 顿时,蛛网似的裂痕迅速扩大,终是承受不住,一大块整体的岩壁从壁面脱落,披头盖脸地塌下来,姬歌身形后退几步,都险之又险地砸了脚前,弹射出去。 透过掀起的不浓灰尘,姬歌手在眼前挥散了去,凝目一望,就看到一个眼熟的物体嵌在撕裂的岩壁口子里,就在他胸口上下的地方,表层的剥落让它露出了一角,眼底不禁一阵火热激荡。 第一百三十二章 煤灰 姬歌伸在空中的手还有些发颤不稳,找到这块矿料对他来说,的确太过重要,但在手指触摸在微凉的矿石上时,就很快彻底平静下来。 他拍了拍那块矿石,拽动了下其露出的那部分,并没有想象中与岩壁连成一体,镶嵌地很紧,甚至只是微微用手微微动摇,就松弛了很多。 借着小锄头撬大了接口处的间隙,后来直接索性用手粗鲁地一阵掰晃,随着粘连着的尘土大片灰落,那块矿石轻而易举地就被姬歌抽了出来。 那矿石被姬歌托在手掌中,掂了掂,差不多有大半个小臂长,足有他的脸盘大小,很有分量,实际上也比看上去还要重出一些,让姬歌入手后手一沉,才适应过来。 它体表莹润,甚至质地有点光滑细腻,通体泛着一种苍灰的颜色,甚至不像石头,而是次等的杂色翡翠,只是沉重更胜金铁。 姬歌将其举在眼前,并不是很吃力,矿石映在眼里,他细细的察看了一下,和当初记下在心的废矿沟里的其中一种模样相对比,除了那废矿被焚煅过,烈火只烧熔留下了透着惨白的空壳,很多蕴含的光华随着可燃的部分消融一空,但他还是笃定可以确信下来。 这就是他要寻采的矿料! 容不得他欣喜,姬歌翻身将箩筐拿下,将这块矿料小心翼翼地放置进去,手脚很轻,即使知道它含着金石之类的成分,质地不会太酥软,很是坚韧,但还是怕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块粗心之下摔碎了。 那些碎掉的矿料,箩筐的缝隙里会漏出来,他带不走就如同没有过一样,前面的努力都会白费。 装好后,姬歌拎起箩筐,顿时感觉明显变沉了许多,背在身后像有只手在往下拉。 姬歌想了会,又将箩筐拿下,放在手边,弯头去朝裂开的岩壁缺口处窥探,他想来或许矿石之类的东西都应该是连体生长的,这里很有可能不至上一块。 从他砸出的缺口往里看去,居然在岩壁内像是被掏空一般,空落落的,出现了断层,不大却差不多足够容下姬歌这样的少年人身形。难怪刚才叩在上面的声音如此清脆,原来竟不是实心的。 可是让他略感失望的是,这不大的断层里,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番,都没有再发现第二块这样的矿料。 原来真的只有一块,也许这种矿物比他想象中更为稀薄,加上一路的无获,可能十分难以找寻,不然这里有无穷无尽的窟窿洞道,如果真的像这样轻易,那些人也不会派给他们如此简单的任务了。 或许,姬歌以这种没什么人会用的笨法子,阴差阳错之下能够在没过多长时间就找出一块这么硕大的,都已经算是掺杂着很大部分的侥幸成分。 “咦,那是……“ 姬歌刚准备移走目光,没有更多就动身离开了,蓦地,目光被断层后接续上的岩面最下方极小一撮散落开的黑褐色土壤吸引过去。 在一怔后,眼睛再也离不开了。 “这……这是?”姬歌眼瞳放大,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嘴里都发出的低语都带着颤音。 那撮黑褐色的土壤很少很薄,像层落灰,只是即使是在晦暗的角落里,居然也黑得发亮。 “这是煤,这是煤灰!”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肯定起来,黑色的眼瞳也像那落灰似的东西一样,在阴暗中亮得吓人。 似乎是要印证自己的猜测,姬歌跨了进去,弯下腰蹲在那前面,身伸过去指头碾着,沾染了些凑到眼前。 凑得很近才能看出其实这些不是灰尘的粉状,还是一个个像盐一样的黑色小小颗粒凝成,颗粒太过微小,远看根本看不出区别在哪。 待看到指头上这些细小的黑色颗粒,他才愈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这就是煤,穷苦人家或许很难用得上这种易燃且火烧时热量大而稳定的燃物,比之柴火对他们来说过于金贵,但姬歌从小在奢靡的风月地后院中厮混长大,自然并不稀罕,没少接触过这些,甚至每天都要亲手烧煮很多锅水。 这些碎屑定是从黑煤上散落下的一小块,似乎从高处掉下摔得粉碎,只是仅凭这些迹象根本看不出年头,煤这种东西上百年都不会留下明显的岁月痕迹,很大可能还保持着当初的样子。 那它从何而来呢?煤这类矿物都是以矿脉出现的,它的来源是古代植物的遗骸深埋堆积,在高温和高压的地下条件中无数年演变形成,不可能只单独结出一块。 姬歌虽然知之不深,但也清楚如果说只有这一小块的话,确实没有多大可能,心里不由生出淡淡的疑惑,他再次仔细搜寻了一遍,没有放过一个角落。 但却除了这儿,连一丝同样色泽的灰都没有,姬歌眉头不禁皱起,看来此次想找到大片的黑煤确实是异想天开,没有可能了。能找到一块矿料,已经是幸运了,在这不可能会存在更多。 姬歌欲待离开的那刻,陡然向上瞥了眼那面接续上的岩层,深深注视着,眼里有道电芒闪过。 姬歌站起来,用手试探地推了推那岩面,岩面纹丝不动,他面无表情继续加力,冷哼一声,甚至动用了黑气。 一股狂放而刚猛的大力从他手掌处蓦然涌出,气血在澎湃,脚下以他踏足之地为中心尘灰卷起,向两旁吹去,弥漫空中。 他的胳膊上筋肉尽显,按在其上挺直了微微发抖,不信邪地再次将全身黑气猛灌进掌中,那岩层登时有了震颤。 “咚咚!!” 就在这震颤出现的一刹那时间,一声微不可闻的细响戛然而出,几乎在瞬间就被劈啦啪啦的轰鸣中,赫然碎裂开来一个大洞。 仿佛是被姬歌硬生生横撕开来,但那岩层轰然塌落露出大洞中,烟尘漫在姬歌目前,后面居然又是空的,他收力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撞了进去。 姬歌眼睛瞪大,立即止住趔趄倒进去的身形,在石块如雨不时砸落在头顶中,强行将身躯挪退,连连撤了几大步,险些就狼狈跌坐到地下。 他体内的气血涌动,剧烈翻滚,嘴角闷哼流出了一道血丝,但眼瞳瞪亮,看到的一幕场景却是完全出乎了意料。 在那被姬歌轰开的岩层后,居然是另一条通道,直觉感官就很大,从裂口看去,黑漆漆的,烟尘在窜动升起。 原来自己所处的这个洞道壁面的岩层后还有一个洞道,相隔之间不过是几尺,姬歌打破了这堵将它们永世隔绝的墙壁,封尘吹去,重现在世间。 姬歌神色没有变化,大拇指抹去嘴角的血丝,眼眸却越来越亮,急速闪烁着一团精光。 这也就是说,煤有极大可能就在这相隔咫尺的另外一条洞道里,这些煤灰只是那条洞道给他泄露在眼前的痕迹! 真正可能藏有黑煤存在的,是暴露在他眼前的这一条原本被封死的通道里。 姬歌手撑在地上,呼吸略粗了一些,发现一条煤矿的意义对他而言不止那么简单,充足的矿料去待完成工作,以后也不必发愁,苦于去寻找,更重要的是血菱好像触手可得! 就在他心神激荡的际会,突然眉头微微皱起,脸色一冷,屏息后按在地上的手掌传来了异感。 姬歌没有丝毫犹豫,将手边的箩筐背在身后,嘴唇抿紧,化作残影,躬着腰迅闪了进去,消失在那里。 在他身影被裂口吞没没过多久,一张阴沉的面孔出现在那个通道,小心翼翼地察看着周遭,缓缓走着姬歌刚走过一遍的路。 第一百三十三 如野草 那是一张阴冷而充满戾气的脸,眼睛像毒蛇一样眯成道缝搜寻,却再也找不到前方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哼!跑这么快,恨不得多长几条腿!” 他脸上的横肉抖动着,表达着他的不屑和羞恼,追了一路止于此,心里气愤难忍,边走嘴里边骂骂咧咧着,还偏头狠狠吐出一口秽痰,发泄心中不快。 他算是铁奴那一派系的人,虽然不知道铁奴为何为何定要此人的命,但以那个人的脾性可以猜出一二,原本也没有多少人真正将这莫名其妙的追杀到不死不休的命令放在心里,大多都是阴奉阳违的居多,但自己却在一条昏暗的洞道还未深入多少,就在壁面上的拳头大小的窟窿眼里望到了影影绰绰,似乎是有人形模样阴影在快速移动。 这个人胆大包天,根本就不信子虚乌有的鬼物之类,或是说不敬畏那些,发觉这个身影很是眼熟后,在回忆后恍然觉得和铁奴说的那个人无二。 他曾经亲眼看到那个身影和另一个银发银瞳的一起从天而降坠落,下昏迷躺在地上如死尸,在对比后,已然十分肯定就是此人。 于是就多了个心思,在走过没多久后,就在阴暗里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岔道可以相通,从那能够偷窥到姬歌的隐约背影,就看似贸然闯进,追在姬歌身后,实际上经过了深思熟虑,甚至姬歌专心寻觅之下没有发觉。 在这种不知道多少年没来过人的地方,就算是下死手也不会有人知晓,得到铁奴的信任不说,就是再不济,也可以把方才听到姬歌弄出的大动静,多半是找到了的矿料夺过来,那可是等同于血菱交换的必须,他更愿意那样想。 和之前的姬歌一样,他对寻矿都是一知半解甚至可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未曾接触过丝毫,一窍不通。进洞这么久都没有收获,手上空空如也,让他很心焦,可是若是抢夺过来的话,那就是自己所得了。 可是预谋这么久,却居然让人给跑了,大活人活生生在眼前消失! 这差点让他胸口的郁气乱窜,眼前发黑,几欲一口鲜血喷出,气恼至极,脸颊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就好像自己牟足了劲,蓄势已久的全力一击,贯注浑身气力的一记重拳却抡在了空中,落手之处软绵绵的,打不着力,被人无形卸去,这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令人发狂。 “这次就算放过你,下次遇见绝对不会再饶!还有,你不是喜欢跑吗,下次就打断你的腿,倒要看看你怎么跑!” 他凭着记忆,走到了方才声源发出的地方,看到那个崩塌出大裂口的壁面,眼睛一凝,伸手触摸了那诡异光滑的断处,知道那可能就是姬歌挖出矿料的地方,姬歌的身影应该也是进去后消失,但还是在犹豫再三后,冷哼一声决定半路放弃。 毕竟在这样的地方,铁奴只恃着强势狠绝的手段的镇压而下,无谈什么恩威,谁也不可能真的那么忠心耿耿,都是两面两话,心思难说。 他之前因为只追姬歌没想那么多,已经走过一次岔道了,再走一条岔道的话,他怕会迷失。在无穷莫测的山腹中,每条洞道都像是无数条线头上的一个结,终生可能都难以算清,迷失可能比什么都可怕。 在不毛的洞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土,饥饿焦渴之下该以什么为食,他想想居然都胆寒,这个在下山回来第二次回堡之后性情大异,被那片野火染过变得渐以杀人取乐的人都对此恐惧不已。 他在山下见过人吃人,可怖如地狱的场景。 …… 姬歌走在矿道中,到处都静悄悄的,只有他微弱的脚步声回荡。 好像比之前闯过来前走过的那条更为死寂,这种死寂仿佛沉淀了难以想象的年数。 可是让姬歌在四处碰壁中,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简直比废洞更像废洞,空无一物,让他的心渐渐凉了下去,那股刚发现时的欣喜早就消失无踪。 以姬歌冷静后想来,这恐怕不是没有,而是多年前就已经采光了,这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空洞,被前人彻底采竭。 姬歌所能想到就是如此了,毫无生机,满是触目可及的疮痍和到处遍布,密密麻麻赫然如虫咬过的坑痕。 孤荡荡的幽深隧道,只似总有着徘徊不肯离去的幽灵,呜呜的风声从空洞里传出,像是就凑在耳朵边上轻轻诉说着,叫人发毛。 姬歌走了很远,才停了下来,坐在一边还没被完全挖空的岩块上,暂且歇脚。 喉咙里发干,姬歌从腰上拿出一个水囊,斟酌着小小喝了一口,咕咽下去,包裹里翻出干粮吃着,默默望了眼后路,就着干粮又喝了一口,即使感觉上还很渴,还是收了起来,怕距装满整个箩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这些是他当初未吃完的食物,保存很好,都是脱水了的,作为干粮刚好,也被姬歌防止寻矿要很久带在身上。 此时进食完,姬歌深吸口气,沉默着收回了目光。 还以为这里的岩壁上的窟窿洞眼不计其数,自己和这些人很难碰面,几率很低,甚至可以说像是在满头发丝里抽出同一根,可现实是它的复杂和衍变的突兀程度更有胜之。 但真是有点可笑,眼下第一次就碰上了,还以为会避免接触很长时间,看来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既然来就来吧,伤好后的他绝不会再次逃开。 吃喝裹腹后,乏累和困意侵袭,蓦地潮水般涌上来。 姬歌晃了晃头,待眼前变得再次清晰,他不顾疲倦又再次上路。 第一次装满背后的箩筐,姬歌就花了比想象中多几倍的时间。 他默默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是两三日的样子,他本来在凿开岩壁得了那块矿料后,就再无运气,在废洞里一无所获,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选择错了路。 在水和干粮耗尽的那一日前,就决定转身折图返回,但他不实在不甘心走了这么深,前面的努力和固执都白费了,在咬牙之后,决定再耽搁上了半日左右。 以他的体力,全力下一心返回,足够在肚子里产生强烈的饥饿感之前按着自己的记忆走出去。 就是在这半日最后的时刻里,姬歌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始终不相信就算采竭挖尽了,照理说也应该会遗漏下一些,在那想法逐渐动摇之际,他终于在一个半空的岩层敲碎后,发现了一个没有被掏空干净的小支脉余尾。 即使看得出只是残存下了仅剩的皮毛,还是被姬歌在敲开中搜寻到几块头颅大的黑煤。 姬歌想把全数都带走,但是还有些很小的块粒会从箩筐里漏出来,饶是如此,还是让姬歌把箩筐载满。 他在归途中,只觉越来越吃力,沉甸甸的,像是背后负着这座大山的渺渺一角,妄图藉此赢过整座大山。 无论如何,他始终被压在脚下,只是却在努力动弹,不曾放弃,只等它松懈的半分时机,就如野草般狂长。 第一百三十四章 森林雏形 洞口越来越近,那一缕看似渺远的白芒就在眼前了,姬歌心里也不禁微微一荡,火热起来,脚下也不禁快上了一些。 姬歌疾步走上前,到即将临近出洞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了犹豫,脚抬起就要跨出去到那不是白日,却胜似白日,一切你自以为深藏不露的都被暗处望来的眼洞悉无疑,没有隐秘可言的赤褐大地。 他的身躯一顿,止住了去向,罕见的流露出迟疑,但这并不是怯弱,而是逼迫自己不被目下冲昏了头脑,眼里露出浓浓的思索。 虽然只是短短不到三个时日,但外界可能如今不是那么安定了,危机在再一次来袭的优胜劣汰的筛选中,再次现出狰狞面目。 这由那时就一前一后差一点和自己碰面,那不知是敌非敌的来客可想而之,姬歌不知是否仅是个选中了在无穷数乱线中恰好选到了同一条的巧合而已,但如果姬歌没有避开闪进荒废的矿道,正面撞见的话,无论性情如何,姬歌也绝不相信在看到了自己刚得的矿料时会保持绝对的冷静而不动心。 动心,就是贪念的开端,往往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还残存着柔软的少年余留,不想把人想得那么坏,但在这种地方,虽不是你死我活,却直接关系到自身是不是还有命运未来可言,无数次血淋淋的教训让他变得学会谨慎。 凡事在思考后在决定,不能凭着瞬间涌上来的一头热血,不然只会死无葬身之地,骨骸都被吃得不剩。 虽然残忍而酷烈,但这是这山腹里的世界的唯一真理,人人不说,人人奉行,都像含苞的花骨朵,只有拼命抢夺占有别株的养分,吮吸血肉精华,才能在得以盛放的时候盛开如烈焰。 说到底,他们是燃烧今日,燃烧他人,来燃烧自己的一群,没有未来的人。 所以格外危险,姬歌不想一时放松警惕,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哪怕是一次。 姬歌默然站住,眼望着地下,想从这在他看来偶然的可能性极低,在他之后那人为何和自己偏偏选中同一个,这样的蹊跷,说是巧合而已根本说服不了姬歌。 还偏偏是在自己进去后发生的,难道说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姬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刚结怨不久的铁奴,只有他这样做的可能最大,姬歌的眼神渐冷。 如果只是在口头上拒绝他的拉拢,不为别的,便觉得是姬歌驳了颜面,就起了杀心,这下才令人监视偷偷潜入自己同一个洞,那此人仇不过夜、睚眦必报的程度真的让人齿冷,不寒而栗。 虽然不全如姬歌所想,但铁奴也曾派人监视姬歌动向,但眼前矿料要紧,只是阴奉阳违,没有去照做,姬歌遇见那人也仅是个巧合,却也相差无几,本质无异。 铁奴对自己起了杀心。 姬歌认知到这一真相后,脸上出现一抹霜意,没有其他,姬歌感觉如此轻易就生恶念决意抹去一个人还是太过草率,同命相连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个不屑出口的笑话,根本就没有过这样一丁点的感觉,他所想的只有活命底线可以做到的一切。 而针对的矛头正好是姬歌,起源就是那样在姬歌眼里的一件小事。 姬歌认清到事态的冰冷,却没有头皮发麻,只是一想到时时刻刻,都有眼睛窥望着,就觉得打心底的厌恶窒闷,一向漠然的态度也有了暴戾绽露,一闪而没。 不是消失,而是暂且压抑。 这样的感觉,他只在一个恨之入骨的疯女人身上感受到过,而铁奴居然让他感受到相似这种感觉的皮毛,无疑像是触犯到他隐晦的禁忌处。 伤痕被揭,血淋淋的陈年旧血放出,冲天一怒,可以杀人。 姬歌第一次对眼前的一个人起了最单纯最暴烈的杀意,哪怕是当年的乌迪,也只是被他当做必须要踏过去的一颗掠夺不属于自己力量的敲门石,重重碾碎而已。 不可与疤面相提并论,而是简单直接,他姬歌从不是怕事之人,怒则暴起杀人。 姬歌将杀意收敛进眸底,一步踏出,突如其来的明亮刺得他眼前略一模糊,不过片刻瞳孔就适应了,眼力如常。 他立身洞口上,这里距下方有好几丈高,侧目望去,周遭岩壁上的窟窿上都没有一个人影,确是姬歌走得够远,罕有人会出走这么远来寻矿。 姬歌转目四看都没发现人留下的可循踪迹,看来这片只有自己和那个不知跟着自己,不知是否在前出来的恶客两个人了。 姬歌没有停留,跃身而上,落下的身躯往后仰,保住背后的矿料不被甩出,脚板连连急踏在壁沿上,转瞬就踩到底。 他的身影拉长成一道黑光,像块从洞口滚落不止的石子,该是从此处返回的时候了。 在走过那段较远的地域后,姬歌开始渐渐发现有人头埋伏在隐秘的石块后或是大路上,他的眉头一皱,越走看到的这样的人就越多,也皱得愈加紧。 姬歌避开那些人的眼目,尽量择人少的地方行进,最后抓起一捧沙土引开了少数几个精明些的严密目光,有惊无险地折返回了自己安身的洞里。 进洞后,他将背上已然沉重似山的箩筐放了下来,身子顿时一轻,转动了一下筋骨,只觉两边的肩膀上有些发痒。 箩筐比看上去要结实出很多,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很不起眼的褐黄色的枝条,却在连姬歌体力也吃不消的重量下一点变形的迹象都没有,只是箩筐底高高鼓起,却不担心它会崩坏。 姬歌偏头望到和肌肤粘连在一块的那处衣物,呈着染血久后的黑紫色,那块已然结痂了,他轻轻试着撕开紧贴在伤口的衣物,不禁“咝咝”倒吸了口凉气,伤口火辣辣得生疼。 再看那道伤口,明显刮到肉里面的深深勒痕触目惊心,旁边的肌肤也乌黑发紫,密布着血丝,如剃刀划肉,两边都是。 姬歌将掀开的衣服盖回去,不去看它,也暂时没有处理伤口,反正现在已经没有再出血的迹象了。 他目光在洞内搜寻,果不其然还是在原来的那处地方,丢着包裹,只是这回只有一个。 即使是在他不见的日子里,他们也没有因此断绝水粮的发放,照旧有人前来送到洞内。 姬歌把它拾起,匆匆打开,抓住水囊就往口里灌,猛喝了几大口,擦擦唇角溢出的水,他的呼吸平静下来。 他的眼神也和呼吸一样平静,只是想到一路所见,其内冰寒一片,没有万一被撞上的后怕,而是皱紧眉关。 这已经超出了个人的私怨外了,不再是他和铁奴之间,而是整批新披上黑衣之人的概况,那些心思不正的人与其自己千辛万苦踏破了鞋也寻不到一块,不如去截途半路抢来他人找到的,占为己有。反正,那些人从来不会过问东西是怎么得来的,只看结果。 这种害人利己的事,在这群痴迷力量所代表的权柄、没有敬畏的年轻黑衣人中已经露出了丑恶的雏形,像火焰的苗头,在姬歌看来会在短短时间之内,愈燎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之后,这里会彻底沦为一个混乱之地,到处都不可信,到处不可不防,让人遍体生寒。 或许会形成山下那片野火原一样的黑暗秩序,强者居上,姬歌此时还不知道有很多像铁奴那样聚集起来的一股势力,已经是霸道和阶层隐隐形成的开端了。 姬歌往嘴里塞着食物,唇齿嚼动着,好像满目漠然看到在不久后的那片黑色森林。 天色稍黯,或者说是他们头顶上取代星空的岩石穹顶所嵌着的一颗颗夜明之石,在光泽流转中暗了下来,姬歌收拾好,整顿之后背起满载的箩筐,准备再次上路。 即使明知在外面出现这样潜伏偷窥,觊觎每个路人的场景,姬歌还是要涉险去一趟那个地方,去换他想得的东西,梦寐以求的血菱只有在那个巨形沟壑的坑底里才有可能触碰。 第一百三十五章 火息 姬歌出洞后没有一刻歇脚,背着沉沉的箩筐,马不停蹄地向盆地那里赶去。 周围有不少耳目,却都被姬歌小心的一一避开,好在他们安身地方回来的人数并不多,且大多都是很散乱如沙,没有组织,姬歌这里又地处偏僻,较为相安无事。 起了抢夺心思,不在少数的那些人就如姬歌所见,埋伏在大片人出入的洞口,待里面的人出来那刻便下手偷袭,猝不及防时候迎头一击,都是抱着一赌的念头。 成功成仁,或是白费时光,甚至若是触到霉头,招惹到的是不可敌的强横刺头,那更可能惨遭杀身之厄。 他们是一群亡命徒,还没有被那些股势力所吸纳,多是苦寻无果之下,便断去了自己寻找矿料的念头,寄希望于此举。 姬歌寒着脸,紧了紧后背的箩筐,肩上的疼痛早已麻木,趴伏的身躯差点被传来的沉甸甸的重量压垮。在一处土皮下潜藏身子,他眼眸冷冷望去,所见的比之前加起来的人都要多。 那些是反应过来的势力下达的封锁,将去盆地的必经之路上断绝,横截在半途,以冷硬漠然的面孔盯着每一个想通过的路人,眼底下满是火热和贪婪之色。 姬歌收回目光,缩回了头颈,侧靠在那里,他看到了有几个莽撞妄图冲过去的人,他们背上箩筐的声音沉闷,显然是有东西,但姬歌不用多看,就知道被这样一群饥饿的虎狼包围住,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果然,没有片刻,那儿就传出怒吼、愤然骂口以及拳打在肚皮上的闷哼,最后是阵阵肆意张狂的大笑。 路人遍体鳞伤的身躯被随意扔在道旁,箩筐被重重丢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明显克制了力气,并没有更过分地下死手打残,或是把箩筐也一连抢过来,而是留给了他们。 每人对他们怜悯或者说一句话,但其意思不言而喻,还要去利用他们伤势恢复过来后去找寻更多,这样让人不堪忍受的羞辱,没有更硬的拳头,承受不来也只能默默承受。 那些路人明白过来,拖着伤体蹒跚离开,也有明白不了的人,躺在那里,面如死灰,眼睛无神望着穹顶,难以接受这宿命般的压迫遭遇。 血菱出现的那刹那,还以为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可是始终就是在原地翻转,头上踩着一只脚。 摆脱,永远也摆脱不了这样任人凌辱的命运吗?! 他们其中有人最后彻底崩溃,被残酷现实折磨至疯癫,成了痴傻的木头,嘿笑着摇摇晃晃离开这里走远了,不知归处,看样子却不像是回去的方向。 更多人是认清了,并且认命,抽去骨子里最后一缕莫名其妙的骄傲,全身上下的硬度被打软打折,低头跪膝依附在大势力上,成为当初自己最痛恶的助纣爪牙。 这一切,姬歌不知道,也没有精力去关心。此刻他侧靠在土皮后,隐藏行迹,否定现身鲁莽强行冲破阻挠的冲动,那只会赴了后尘,他们人太多且自己伤还在,决定还是避开锋芒。 他委身前行,不时匍匐蹲下藏匿身形,却速度保持着未变,奇快无比,宛如鬼魅飘过,迅速冲破一个又一个视线的死角。 姬歌彻底放开了自己,如同解封,两年来从未如此脚下使出全力,也从没跑得如此肆意,来去如风,快到即使瞥到也只是模糊影子一闪而过,令人怀疑自己眼睛发花。 沉重的箩筐并没有影响一丝他的行动,敏捷如豹,他的气血随之发热中隐隐溢出,闪转腾挪着急速前行,似乎永远不会疲惫。 他的动作起伏很大,落下的动静却诡异的很小,脚步声轻柔,极为控制,箩筐里的矿料没有掉出一块,哪怕是不起眼的边角,也可能暴露出他。 一定有人已经成功进去,甚至可能换得了血菱,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有利可图,念头一生出就眼睛发出骇人的光亮,炽烈的贪欲驱使下沿路设下拦阻。 姬歌不知道是谁第一个下达这样的命令,封死去巨坑的前路,完全不给剩下的那些不属任何势力的人活路可走,但他对那个人绝无好感。 所作所为,甚至是势力本身的建立不过就是他们自私自利,收服他人终究还是为更方便直接的为自己牟利,将属于他人的资源掠夺过来占为己有,却如同在吸噬那些人的精血一般,不同的是,扎根在活人身上。 姬歌想着,脸色阴沉,脚下却未曾有半分减慢,绕开了很远渐渐深入,盆地巨大,他们不可能全部封住,有再多的人手都不行,姬歌逐步临近了巨坑所在。 毕竟时间太少,那些势力之间也不可能和洽,彼此间充满了冲突和暗斗,姬歌偏离在外,游走在空白的地域一路畅行无阻,即使有过人注意,但都被他险之又险的化解。 和姬歌所想不一样,越靠近巨坑,人居然越发多了起来,像是形同包围了起来,在那处远方的圆形孔丘蒸腾出白茫茫雾气的界限处最为明显。 雾气遮掩下,姬歌仔细找寻很久,竟找不到三丈没有人的地方可以潜行进去,比一路来都要严密。 他的眸光一冷,寻到一处附近人手最少的地方骤然冲出,暴走的身形如一头出狱的猛兽横突右撞,背负着沉沉箩筐,黑气滚滚如烟,凶光闪现,一时间竟无人能留的下他。 在撂倒打翻三四人之后,姬歌脱身而去,那些人哀嚎着揉着痛处,却目光相觑,在短短时间用眼神交换了各自心思,竟是欺瞒下来,没有去叫人前去追赶姬歌消失的身影。 姬歌在抽身而去很久,脚步才渐缓,没有发现追来的痕迹,周遭更是空旷无一人,那些封锁线在这里好像就此断了。 看来他们还是忌惮着巨坑那儿的黑衣人,不敢做得太过放肆,冒犯那些戾气充沛的凶人。 姬歌发丝还尤有潮意,身形自在了一些,脚下却没有慢多少,朝巨坑而去。 直到坚如城墙的巨大翻开土皮的显现,姬歌眼一凝,身子快了几分,在重踏而上后高高跃起,因为背后肩负彷如几人的重量,身形像灌了铅似的倏然砸进坑内。 并未迷茫去路,他径直奔向坑底平地的尽头,直接在一处向下张望后小心翻身下去,落在一条羊肠般的小径上,待立足稳住,才向下缓缓前行,从这条盘绕柱身的道路上旋转而下。 宽不过两个姬歌并肩,其下就是看着深不见底的沟壑深处,坡度极陡,不可丈量,侧目一望,就直叫人目眩昏迷,身心生畏,行走在上危不可言。 姬歌脸几乎是贴着石壁,横身脚下极其谨慎地动着,这是一种无形的折磨,虽然没有风声灌耳,也能令人在绷紧中精神衰竭,周遭晦暗无光,却让姬歌仿佛所见是那日被丢下崖台为女师采泥的那个白日。 只是这上面没有铁索可以抓牢,无所依靠,一不小心就会跌足进黑暗里被吞没干净。 好在坑内并不算潮湿,很是干燥,姬歌走得很慢却很稳,不担忧会脚下一滑滚落下去,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手上已渗满了冷汗,怎么擦也擦不干,只觉背后箩筐愈发沉重,像黑暗里有只无形大手在拉拽一样,走到差不多如半山腰的位置,姬歌眼前都有些发昏。 额头上蹭得都是灰,鼻息飘来很淡却很难名的味道,让姬歌这种发昏的感觉愈加强烈,他眉头紧皱,后背湿透,有股刺骨凉意让他微微清醒,黑气顺念而出,托扶着他的身躯。 行走的黑暗中,他的身影却在黑气熏染下,更加不明。 姬歌抿着无血色的嘴唇,龟速绕着柱身不知有多少圈数,突觉一股热烘烘之意从下袭来,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沉闷,像死水般停止了流通,他的眼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却仿佛看到了燃着的火,映在瞳孔深处。 他莫名感觉,应该就快要到头了,不,是到底了。 巨坑撕裂地底深不知几尺的沟壑底下,但姬歌还不确定,是否真的会在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六章 炉膛内的火海 姬歌再次深入,没有云雾,沟壑下却犹似在云雾之中隐着,看不真切。 随着周遭气温的逐渐升高,晦暗之下,在他眼里看来,更像是在通往地心深处,沸腾着滚烫的似血岩浆。 他额上汗涔涔,如水流下,全身的黑衣都浸湿了,紧贴在肌肤上,布料特殊但却也抵御不了这止不住的酷热,似乎那股燥意是烧在他干涸的胸膛,由内而外。 身子侧行于绝壁,身边的空气都仿佛有了灼烧至扭曲的趋势,他下去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用以眼睛去看到源头,姬歌却清楚知道。 这是火的呼吸,火的气息。 他每一个呼吸牵动,都有种撕裂欲焚的痛楚,胸口的空气似乎都被抽干了,在这高温环境中,手脚不禁有快要发软的感觉,苍白面孔上那双黑瞳却愈发清亮。 姬歌唇角抿着的细纹透着决绝,他没有后路可退,也压根就没有想过后退。 “唦。” 他脚边的石粉蹭落,却没有以往一样销匿不见,而是掀起了一朵灰色的花儿,身形略一下滑,脚下传来的感觉却变得一实。 落地了。姬歌心里默想到,待全身走下陡坡最后的末端,扶膝呼哧喘着粗气,大口大口呼吸着这热浪滚滚的空气,长时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得到一刻喘息,暂时松了下来。 等到感觉没有难受,稍稍好上一些,姬歌心神微定,抬起眼向周遭窥望去,在青涩瞳术的加持下,眼睑下微微发热,视力更甚之前,将空空落落的坑底收在了眼里。 这就是巨坑之下吗? 让姬歌有点意外的是,沟壑的底下很大,甚至比上面的柱台看上去都要大出不少,却很空旷,连一个守卫的人影都没有,漆黑隆冬,晦暗不清里也不知藏了什么。 到处都寂静无声,一时姬歌眼里竟有些微惘,不知该何去何从。 正迷惑间,他突然发现不遥远处,坑缘的一团黑暗里有点明灭不定的光华,朦朦胧胧地浮现着。 那像是在黑夜里的光,指引着姬歌着了魔似的朝那里径直走去,脚下不偏不倚,本能的想要去触碰光明。 姬歌走到一半才发现,眼前那是深入到岩层里的一个深穴,似他走过的甬道,且很高很是宽敞,容纳下多人进出毫不费力。 这样一个隧洞,却很像是被匆忙挖出,透着粗糙和狂乱,褐黄色在焦土在金红的焰光下照得通明,仿佛流淌的煌煌火焱直铺到洞口姬歌的脚下。 一阵火浪如潮般从里面吹出,差点让他一个不稳被冲昏,这个洞似乎真的接连地心,涌到鼻尖的都是带着焦炭味的熔岩气息,往咽喉里钻去。 他一咬舌头,镇定了几分,紧了紧肩上的绳,感受到背上的重量,大步向里面行进去。 入目都是金晃晃一片,明黄的光从最深处折射出来,姬歌苍白近乎透明的脸颊上被烫得泛起诡异的红晕,他仍然固执地顶着令头皮发紧的高温,一头撞进去,若是不得到想要的东西是不会归去的。 越往里走,洞里的空气就愈发稀薄,取而代之的是充塞满鼻的无形火气,姬歌眼前发黑,有了扭曲的波动。 从没见过如此炽烈的光芒,也从未如此亲身感受过如此的炎热,就好像差一步就把整个身躯放在火上炙烤,姬歌的脚下留下一个汗渍的脚印,瞬息就化作白烟,连片刻都不存,比之当初的甬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许,那甬道也只是坐落在相似地方的不远处而已。 姬歌头脑发昏,神智不清,唯一的念头就是朝里走去。随着他的一步一步,逐渐靠近了某处,体内潜藏的黑气似乎开始不安起来,似在鼓舞,似在凄厉哀鸣,总之变得极其躁动,在血管流转中翻江倒海。 他突兀发现前方走出一人,光芒太过炽盛,不得不眯成一道缝隙去看那来人,却不是黑衣人。 至少不是他想见的黑衣人,虽然同披着好像一模一样的黑衣,但他年轻而被高温涨红的脸庞无疑出卖了他的身份。 或许在多年以后,会成长成那般一致,但如今,和自己一样,在这座黑古堡的眼里,还只是年轻的新晋一批幼苗。 那人低垂着头,汗意湿透了衣襟,看样子并不比姬歌好到哪里,可他的袖口里却露出一角令姬歌眼瞳一缩的颜色。 那鲜红欲滴的,分明是一块血菱! 那人自然也发现了朝他走过来的姬歌,头一抬,眼里露出浓浓诧异,随之低下去变为冷色,应该是想不清竟然这么快就有新人在他之后进来,而且是一张他不熟的面孔。 擦肩而过之际,直到错身走过很远,两人回望的时候都已消失在各自的眼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举动,神色如常,就像从来没有看见过彼此。 姬歌瞅到他手里紧握着的血菱,他当然也同样在擦身的时候看到了姬歌背后的一箩筐矿料,但两个人都没有选择不明智的骤然暴起抢夺想要之物。 有眼睛就在看着,他们坚信,这种在眼皮底下的鲁莽行为形同自杀。 姬歌在碰到过那人之后,再没有看到任何一人,走过的岩层像被烧过一般,熔成无缝的铁板一块,直到在不久后走到那让眼睛无法直视的巨大光源,还有在火光旁侍立守在一旁的一位黑衣。 这是一位披上很久了的黑衣,更像是一具皮骨,已经脱不下来了。 面前的震撼场景让姬歌有些错乱,心神为之夺去,久久愕然无语,瞪大的眼眸被灼光一刺,淌下清泪来,却也没有立刻闭上眼皮。 这隧洞的最深处,是一个巨大的豁口,几乎和洞口一样大,其内犹如一片火海,通天艳红色的赤光如一层涟漪,封住了即将喷薄出来的火舌,熔岩般的金红液体在里荡漾翻涌,让人头颅巨震般的发麻。 这个深穴里的另一处出口却是另一个火焰世界的封印,难以想象如果要是一个不慎被冲破溢出,那上面的那片广袤盆地,甚至是整个山腹连累到坐落着在山巅的偌大骷髅古堡都会沦为火海,毁于旦夕间。 但姬歌双眼呆呆望着这一幕,艰难消化间居然联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就……就好像是他姬歌在未出事前,每日每夜朝夕相对的一物,和那个无数次烧火时将柴火混着煤球塞进锅灶肚里的动作。 仿佛这山里有个无与伦比的火炉,那面前这个洞口就是那火炉的巨大炉膛!这两者之间看似毫无干系,有天差地别,但似乎本质上是有相似甚至可以说相同的地方。 熔炉,熔炉! 姬歌直到此时,才真正恍然明白过来所指究竟是什么,但却还是似懂非懂,如眼球里的一点白翳,蒙着挥不散的遮目迷雾。 这样荒唐的想法生出,让姬歌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暗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耸动,却消不去那股喉间的焦渴和震撼带来的异样滋味。 那按他所想,背后矿料便如同是柴火之类,焚尽躯壳让这口火海保持旺盛而不熄。 守护在此地的黑衣被面前的卑微小子冷落却并没有愠怒,而是脸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奇诡神色,枯守焦洞不知道有多久时间,哪怕是一个好好的大活人都可以逼疯,燥意郁积下他的面孔僵冷生硬,瞳孔里透着麻木不仁,却更人觉得危险如毒蛇。 若一撩动,必会被跃起咬伤。 他半倚在那里,将全身重量都靠在滚烫的岩壁上,却似一点没有察觉灼意,狭长的眼斜斜睨着姬歌,不发一语。 姬歌登时反应过来,手心湿润,略一俯首,将背上箩筐翻身取下,放在黑衣人前,好似哑口,默默等候其发落。 “愣在那里做什么?!难道你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黑衣笑眯眯出口,说出的语气却不善,发僵的面孔仍然没有一点变化,冷漠中透着让姬歌发凉的森森寒意,瞳孔紧盯着姬歌的头顶,如毒蛇吐出了的信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大误会 闻言,姬歌立刻假装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深深地弯下身去,两手将满满的箩筐拎起,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于是抬起眼望了望那张黑衣挤出来的难看笑脸,不敢久视,很快就再次低下去。 “是……大人,可这……”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声音很低,恭敬中带着询问的意思。 黑衣人似是觉得无趣,冷哼一声,两眉间的森寒散去,起身抖擞了一下身上的沾灰,随意一指那炉膛说道:“就朝里面自己扔进去,怎么都这么蠢笨,难不成是要把你们丢到里面吗?” “你把你们自己当成什么了,嗯?又不是……”他说到一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忌讳的东西吞回了肚子,看向姬歌的眼神变得不屑而带着嘲笑:“真的是自视甚高啊,将你们自己这群废人看得太重了,哈哈!” 他的刻薄话语刺耳至极,像把刀子戳进了姬歌柔软的心窝,那是他过了很久,都以为忘却了的痛处。 不管怎样,除去体内一口诡秘的黑气外,他们在这群人眼里也自始至终是没有才能的无用废物,天生下来就被带着俯瞰的目光所歧视,生与死就在一个念头。 “哈哈,真是天大的误会啊!!不知你们在堡里的大人物手中得了什么,给了你们什么,那都是乞怜下来的东西!” “还真把自己当成我骷髅的骄子了?!” “哈哈,好笑,好笑……” 黑衣人狂笑,枯槁干瘦的身躯如柴,宽大的衣袍随着他狂烈的笑抖动乱舞,血淋淋撕开少年们结疤的地方,如撒上一把火炭,毫无感情地冷酷践踏。 “他也是,你也是,你们个个都是……这是一场黑色的梦吗,那你们倒要做完直到身亡呢!” 言下之意很明了,醒不了那也就不用醒了。 黑衣人的精神状况上似乎有点异常,在寻找着一个宣泄胸膛郁积的地方,而面前的姬歌就是狂风暴雨的出口。 姬歌始终默然,低垂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趾处,看不清神情。 那张还犹有最后一丝稚意的年轻脸庞上没有任何痛意和惊惶流露过的痕迹,更没有患得患失,清冷而沉静,对于黑衣的话置若罔闻般他反而有些不以为是。 既然黑气已成,那属于自己手心里掌控的力量就绝不会骗人,终有一日,他一定会持着这柄利刃,去手刃仇敌。 这是绝对不会动摇的。姬歌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时候的他,还不明白,世事从来就没有过绝对。无论是曾坚信不移的,还是他,亦或是……爱恨以情仇,它们都没有。 黑衣刺耳的笑声在姬歌的沉默中愈渐低微下去,等到彻底收敛下去,他直起腰来,看到姬歌一直认命般低着头颅的样子,不由兴致大减,眸子里冷意却不曾消退,沉声喝道:“还不赶快动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姬歌闷不吭声地抬着箩筐走进炉膛之前,顿时火气蹿腾,扑面打在他的脸上,前面的毛发都倏尔弯曲打卷,在几步之内,姬歌却再也走不进分毫。 即使是这样,每一刹那都是种不堪忍受的难言煎熬,他不能呼吸,脸涨得通红一片,眼看就快要窒息。 没有丝毫迟疑,姬歌立即抽出一块矿料,重重扔到炉膛里,砸穿了那水波般的透明涟漪,被火海所吞没,转眼不见踪影,不知是在一瞬间化作了灰飞烟灭,还是沉淀下去需要上一段时间来熔炼,总之与那流淌的赤液融为一体。 沸腾中滚滚起烟,其上有噗嗤的青色火花溅出生长,眨眼消弭,再下一刻已分不清你我了,那看似柔软纤薄的透明光影,却始终将火势彻底隔绝封在炉膛里,不溢出一颗火星。 那片火与光海,姬歌的眼眶无法装下,映着的瞳孔却比炉膛内的火海更亮,感觉整个身心都被灿烂的炼狱攫住了,逃脱不了。 他被熏得头发昏,汗珠都停止了泌出,面孔苍白而虚弱,赶紧将这诡异的感受抛出脑子,手上从箩筐里掏出一块又一块黑物丢进炉膛,那是古代植物骸体历经岁月结晶而成的煤。 最后关头,姬歌就快招架不住,咬牙奋力抓起箩筐,就朝那里将剩下的黑煤全都泼洒进去,做完这一切,他连连后退几步,脚下趔趄,狼狈不已。 姬歌整个人就像脱了水一样,片刻时间嘴唇就干裂开来,心有余悸地望着炉膛,剧烈喘息,一时已经手脚软了不能动弹。 见姬歌将矿料尽数丢进了炉膛,成了火海的基底,支撑着其内汪洋不熄不灭,黑衣鼻孔中哼出一个字节,蓦然身影一闪,鬼魅般临近,站在姬歌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从他的背后,姬歌看到他的双手成爪朝里吸摄,登时有多块熔成金红通透的东西骤然激射而出,还滴洒着艳红的火液,几乎就是一个屏息的时间,洞穿过如水波纹荡漾而出。 “出来!!” 那些块状物从炉膛**出的霎时间,洞中顿的温度再次高上了几分,到处透着焦焚的味道,姬歌贴肤的衣襟都开始发烫,让他不禁低低**了一声,捂住胸口,紧咬牙关忍受。 所幸它曝露在半空中的时间不长,就是下一刻,黑衣将它们引到一口大乌缸前,姬歌一进来注意力就被骇然的炉膛内景象与黑衣所吸引,无暇去看其他,竟是没有发现。 那口乌缸就坐落在炉膛的另一边,很像当初花房里的缸,当然缸都应该是一个模样,但这一口却出奇的大,里面还有透着碧色的浑浊灰水,在这种高温下居然还冒着袅袅寒气。 那些金红通透,亮得骇人的东西往下滴了几滴让人难以呼吸的流火,落在乌缸内,与碧灰色的水面接触的一瞬间发出“呲呲”的声响,还没有滴完,黑衣人一收手,便重重砸坠进了缸里。 “呲啦呲啦……” 传来一阵令耳根发酥的嗤响,那块状物体被水泄不通地包裹在水里,快速冷却下,大乌缸的水面上立时间剧烈滚开了水花,泛白的浓浓雾气迅速升起,没有多久,那东西的原形就毕露出来,飘起半浸在水面上翻动着。 姬歌定睛一看,那是在领头黑衣人带他们在沟壑里所见的东西,一般无二,惨白如骨的颜色,密布着小小孔洞,还犹窜腾着未消失尽的热气。 这是焚烧剩下的余烬,不能被火所消化的顽固部分,而这样留下只会占地方的废物的命运就是被毫不犹豫地丢弃,而姬歌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将旧的废壳取走,换进新的燃料。 姬歌这才终于弄清了他们的工作本质,简单而乏味,但却对于他们口里的熔炉长旺不灭很为重要。 这一回,姬歌没有等黑衣开口催促,他等了一会,估摸着余温应该差不多散尽的时候,上前走到缸边,动手将其捞出。 可姬歌还是低估了那带来的可怕高温,五指触碰到的瞬间,又在里面透着冰寒的水浸泡下,眨眼就被烫出了泡,鼻尖里那弥散下的淡淡雾气直钻进来。 雾气里似乎不洁,让姬歌一闻,鼻腔里就有发痒的感觉,一阵湿润的暖意竟是要流出两道血来,这是严寒与酷热相加下激发逼出的藏在空壳里的火毒。 他并未去抹鼻,而是默然忍耐住手里的生疼,将水里的废料一块一块捞出来,放在脚边的箩筐里。 黑衣计算的不多不少,刚好和来的时候一样装满了箩筐,姬歌装好后就像来时一样背在身后,束手立在一边,却不离开。 他知道自己应该得到什么,就算在来前有着某种的不确定,也在遇见的那人手中找到了答案。 黑衣一直好像漠不关心,回到原来的地方倚靠着,冷眼旁观着姬歌的一举一动。 直到在姬歌大胆的目光下看得有些烦了,他才慵懒从袖口摸出一块有八角,多处突出的血红色晶体,随手不偏不倚丢到了姬歌的手里,让他心底一喜。 “拿去!” 他半眯的面目如同某种恩赐,微微仰起,倨傲得似乎在等待着姬歌付以的回报,又隐约有着极其的嫌弃之意。 但姬歌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而是在低首躬身中,避开他的眼神,一手握紧血菱,默默退了出去。 望着姬歌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黑衣人的眼中流露出不悦之色,唇角冷冽,却似乎身上有着不敢逾越的受限,直到就这样姬歌不见,也没有发难。 静坐在那里,闭上眼如一断枯槁的焦木,就像姬歌从没来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吞服 姬歌拿到自己应得的东西,就行礼抽身退了出去,手里攥着血菱而去。 姬歌不知道的是,早在他深进穴底,面临到那匪夷所思的巨大炉膛之前,之前和他从洞道中遇见的那人在走出这充满火气的洞口后,回首望了一眼。 他的脸在从里透出的赤红微芒中显得有几分阴冷之意,眉头一拧,居然有陌生之人在他之后进来了,他们苦心设下的封阻居然就如此轻易被人闯进来,那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真是一群百无一用的窝囊废物!” 那人嘴唇开合,吐出这样一句冷冷的喝骂,话音落后,他便转身离去,不再回头,消失在黑暗里。 而在盆地的那头,在姬歌冲破进来一般时候后,他也没曾想到是在他来的一路上,从箩筐的缝间泄下了道痕迹,煤灰洒落下很多,赫然暴露了他的去向。 那个方向,直指巨坑所在。 有一帮人来到了姬歌强闯进去的地方,看到那道痕迹,其中一人盯着漆黑刺眼的黑煤指向的线,久久不语。 一阵哑然无声的沉默后,之前被姬歌掀翻在地,试图隐瞒过去的那几个人鼻青脸肿的也混在里面,讪讪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骤然,那望着煤灰痕迹的人脸部肌肉抖动,一拍大腿,暴怒出声:“漏了一条大鱼!你们怎么做事的,居然让一个人就把你们几个撂翻了,能有一点用处吗?!” 对于这些人将要承受的责罚和残酷折磨,姬歌当然不会有知道的那日,就算知道了,闯将进去也是必须做的事。 他在从深穴中出来的时候,外面坑底清冷的空气不禁让他深吸了一口,身子也好受了很多,心神稍稍宁静。 姬歌抹干净脸上的污秽,掂了掂背上箩筐的重量,焚尽剩下的残躯空壳果然比原来要轻了不少,满是裂眼,甚至突兀对比之下感觉不到自己背了东西,如此多块加在一起都不如之前的一块矿料沉。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血菱,脸上露出微微的喜意,有了它,堪破原来的境界,让黑气达到一个新的程度要容易上很多。 细心收了起来之后,姬歌按着来路着从黑暗中踏回到那条小径,从坑底慢慢到绝壁上移去,在无光中渐渐摆脱了闷热般不透气的牢笼,沿着石壁摸索着往上。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下去一次的缘故,觉得没有那么未知可怕了,还是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心里踏实,姬歌这一次一点心惊肉跳的感觉都没有,直到攀到柱台的平地上,面色都很冷静。 他微一仰头,这回没有人将他送出巨坑了,他只是默默屏息一瞬,就蓦然起身纵了上去,黑气灌在腿中,像虎豹般弹起,在坑壁上一点后跃了出去。 从巨大土皮上翻身而下,他速度很快,成了道黑影一闪便消失在这里。 那个化作鬼魅一样的身影横行在辽阔盆地,一步不歇,在寻到一处大的沟壑处停了下来,脚下骤缓。 姬歌默低着头,把不知何时拿下的箩筐拎在手中,朝着大地裂痕的伤疤处,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向下望,堆积着厚厚如烟海般的薪火余烬,苍色的灰挂在棱角上泄下,却远还没有到填满的那一日。 姬歌从箩筐里掏出一块煤炭扔下,骨灰一样簌簌从指间滑落着粉屑,随风飘扬很远,他蓦地一怔,想着这焚烧燃尽的躯壳和人的死尸没什么两样。 这废弃的惨白矿料被遗忘在这里,却连一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姬歌眼前浮现一个十字,心里隐隐一痛,谁又会都有呢,那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吧? 没有想到所谓的熔炉,所谓的工作,就是深入山腹境内,沦落成一个望不到休止的可怕苦力。 挖矿,就是挖掘这座大山的血肉精华吧,即使是再大再多,也终会有被搬空的那天,他们这群卑微苟活在阴影里的阶下囚,就像是一个个可恶的蛀蚀在山体里的小虫子。 姬歌有预感,这一次的工作恐怕会维持很久很久,那样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年岁终老,山真正彻底掏空了,那上头那座活葬有万千条人命般沉重的古堡会不会也陷下来随之崩毁。 那样也许并不是坏事吧…… 姬歌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不再胡思乱想,等到最后一块炭块被他取出扔落下去,拍了拍手里的灰,重新将空无一物的箩筐背在身后。 他的归去并没有引来多大的麻烦,但他发现不知是否是由于他的行为,还是时间推移,封阻愈发严密起来,不再有大块生疏留下的空白,相隔之间也好像有了割据分刮的势头,似乎还在搜查着某个人。 那个人应许是他,但没了负重,身手更加敏捷,再加之小心和避讳,没有被人撞破行踪。 但如果是这样,那以后可能会更难以进入。 在姬歌所栖身的那处岩壁左右,也有两个眼目假装以不经意的样子游荡,窥探着每一个进出的人,但在望到姬歌的筐里什么都没有之后便撇嘴移开目光,以为又是一个无功而返的。 姬歌在到自己的窟窿中后,将箩筐放下,拿出藏好的血菱凑在那盏油灯下。 借着散发的弱光,眼下这块血菱通红欲滴,是某种晶体,姬歌曾在刺鳞腹下得见过,而且又在屠场的院子里在碎兽尸中扒拉出不少,大致能猜出其来源,和那些穷凶极恶之兽脱不了干系。 但若是不算刺鳞腹下那块没被抠出的之外,无论是在肉堆里还是从前女师发放下的都不大,且破碎不完整,但这块却是他所得之最! 放在掌心,足有半个巴掌大小,看起来颇像是保持着原有的一体,没有被分割过,形状怪异,姬歌细数之下有八个棱角,其内通透的色泽也前所未有的浓郁。 “……” 通过手中的血色晶体,姬歌陡然发现掌心那未曾消褪的最后一点鸽血似的红点,平常都不可见了,差点忘却了女师曾经的所作所为,但此刻却如同痣一样,放大映到瞳孔里的眼膜中,那漆黑芒点刺得生疼。 他面色一沉,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但也只是将血菱抓得更紧。 调整呼吸之后,姬歌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此刻就将其吞入腹中,只有这样尽快把它化为真正属于自己力量的一部分才不是虚假的,一碰就碎。 但这块血菱实在有些过大,难以入口,姬歌一阵为难之后,决心将其弄成两断。 他也不怜惜,念头生出,就直接朝洞壁上狠狠一砸,血菱脱手而出,发出“嘭”的一声,弹落在地上。 姬歌上前捡起,脸上略有奇色,眉头微皱,视线落在上面,可以清楚看到血菱上已经有几道明显的裂纹,质地并没有如在他想象推测中那么坚不可摧到难以破开。 “喀擦。” 他用手擦了擦沾染的灰尘,一咬牙竟是就这样在血菱的裂痕处徒手就掰开了,碎裂的声响很低闷,但姬歌的手上已然是断成了四截大小不一的部分。 姬歌未有一丝犹豫,甚至有些急,不像他的性子,捏起一块仰头塞进口中,虎咽着吞服下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行在棘地的王 c_t;血菱入口即溶,化作一道清液被姬歌吸纳进腹内,舌尖还犹残留有甜香沁鼻的滋味。( 广告)-79xs-●⌒79小說, 它出自刺鳞的腹下,照理说应是刀枪不入,姬歌试过,水火都奈何不了,却在入口的一刹,和唾液接触‘交’融过后,就变软变薄,毫不费力一吸即入。 难不成是天生就叫人吞噬的,生灵互吞,那造物又是怎样的恶念。 黑衣那般,也亦复如是。 姬歌没有多少空去‘乱’想,待血菱化成液体滑进咽喉中,便举身做起古怪奇诡的动作,动作极快,如斜斜指‘洞’外星天。 所化液体淌进肚子里那一刻,霎时姬歌脸上变了颜‘色’,黑气嗖然癫狂窜动起来,似乎沉寂太久,一股火焚周身的强烈痛感将其包裹,没有一丝缝隙。 就像是一颗火星落到了一堆陈年的干草里头,燎原之势不可抑制,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张着喷薄热气,表情难看,痛不‘欲’生却也只是把五官拧皱成一团。 体内潜伏许久,不曾主动发出动静的黑蛇在这把火越燃越盛中,宛如脱缰,以不可控的速度茁壮见涨,血液流转是平常的十倍之上,他脖子青筋暴‘露’出来,脸‘色’殷红如血。 伴随着姬歌呼哧的每一个粗气喘息,都好像要把怀揣的那颗砰砰作响的心脏震出来,跳到嗓子眼里。 “啊啊啊!!” 他绷紧的身体都似乎胀大了一圈,有种不吐不快的难言感受,面孔上掠过无数条青紫的光线,但他没有去发泄锤击地面,而是在剧烈颤抖中不依不饶地变幻着扭曲的姿势reads;。 这样修人体图夺一般吸摄血菱里的元气,转化为已用,是一条捷径,但过程无疑是极其痛苦的,身子像塞进了一口火炉,可以说苦不堪言,但不长久,所得却是苦修常年也难有的突飞猛进。 如此短暂的代价,每一个年轻黑衣人都可以接受,且乐于接受,这样突然手中力量可感的变强,对他们来说比起一天天微弱到察觉不到的丝缕增长,更加满足而兴奋,每一块出现的血菱都被视若瑰宝。( ’) 在姬歌被动避世的时间段后期,哪怕是很小的指头一块,也会引起腥风血雨的争夺,各方所趋。 每每结局都会以数十人以上的伤残告终,甚至作为身先士卒,却是冷漠视作如同炮灰一样的那群不被重视的最外围人中,偶有死去者。 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已是一个常态,姬歌未曾经历,但他之前所见所闻,还有所遇,都让他无比清醒人认知到,对于力量执‘迷’的人,或者说对更好更久活命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他们更加贪得无厌,做的也更加狠绝‘阴’冷,就像是山洪来了,也有踏足的垫脚石,确保至少自己不是第一个死去。 那是他人拥挤的头颅,要等到洪水漫过他们的头顶,才可能让自己沾湿。 姬歌的粗喘渐渐平缓下来,动作收起,体内火焚的感觉随着被黑气吸纳转化,已经逐渐地尽数消褪了。 黑气带来的冰冷感蔓延全身,直漫到脖颈,姬歌默默守住一心,眼底里始终清明,未被‘蒙’昧黑暗所侵蚀。 他借黑气为眼瞳,内视了一番自己的体内,破碎的创伤已经差一线就快要完好了,黑气也愈发沉凝,血菱所化只有头发丝一样的残喘余留,会在很快的时间内就彻底融开。 这一次的吞服血菱,效用奇佳,近乎一丝不漏将其全部消化干净,吸收转化的程度远超他从前的服用,或许可能是他两年的沉淀积累,也可能是他一直坚持着在吞血菱时修习体术。 结果大善,没有‘浪’费一丝血菱的元气,姬歌也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更甚,只有像他如此愣头青一样在第一次偷偷从屠场捡来服下的时候就这样做了,且尝到了甜头,自然之后就没有停止,不觉是冒着天险reads;。 冷和热此时都随着黑蛇的平息而退却下去,姬歌通体再无异感,五指握拳,感到肩臂里的气力何止是大了一筹,眉眼才渐宁。 这是他两年沉淀的第一次爆出光华,此后,也会受用无穷。 得和失之间本来就是这样奇异无端。 …… 姬歌在吞纳了那颗血菱之后,一连几日都没有出‘洞’,再去另寻,而是在浅浅的窟窿里埋头修炼,稳固下‘精’进一截的力量,让其可以随心所‘欲’地如使臂指。 如今,每日的食物和水都会被有黑衣丢在‘洞’口,而不是进来放置在那,姬歌动身出去拿时,发现有一抹黑影跳跃,在每个有年轻黑衣人居住的‘洞’前都停顿一会,随后离开。 若是无人来取的话,第二日夜里黑影也只是拿走,在原地换上一个新的,并未断绝。但所隔时日过长没有动过的痕迹的话,可能就不可同日而语,另当别论了,至少姬歌几日还没发现有断了的‘洞’口。 看来堡里相当重视他们的所做,即使不保安危,从不过问‘私’底下的你死我活,结怨还是生欢都与他们无关,心思很冷淡而漠然,只要分发下足够维持生计的水粮必需就够了,但也一日未曾断过。 姬歌望到那些窟窿前没有沾灰,却一看就很久没有人来取了的包裹,没有一点贪念,他的已够了,伸手太长去碰别人的令他不喜。 只是他们不知是还身在寻矿,或是去了别的‘阴’冷地方。 返身回‘洞’,姬歌依然平静,那些眼线也始终扫进‘洞’口,那些势力勾结但毕竟还是所有忌讳的,如果被黑影撞破,后果不可想,他们不会愿意冒那个自己所做努力被毁之旦夕的危险,哪怕是一丝可能。 越是贪恋活着,胆子就越小。 姬歌也是,他比一般人更加贪生,却不恋,涉及到这样自身的安危,他每一个念头都极冷酷,谨慎,在那个底线压榨着自己的潜力。 在这几日间,却有一个他意料外的来客,但也并不算是太意外。那日,察尔在他窟窿下呼喊他的名字,引人侧目,却在看到那抹银发,纷纷避讳地移开目光,脚步加快,离开了这儿。他在新晋黑衣之众中,也有着不输于铁奴的威势,姬歌之前就隐隐意会到了这点,他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只知成天傻呵呵笑的大孩子了。 姬歌闻声,一声声似是怕他生厌,停歇一会又响起,但却更让他心烦,许久都未绝后,出来俯瞰了他一眼,并未点头示意,就再次转身进‘洞’。 看来自己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想来那么隐蔽,没有惊动任何人,还是被不少眼睛看在了眼里,只是这些眼中或许也有着察尔的人。 察尔看到姬歌‘露’面后又进去了,也并未错愕发愣多久,在用那双银‘色’眸子凌厉扫过那些周围躲避中带着疑‘惑’不时回望的脸庞,落在目中凛冽生寒,都觉一痛,加快脚步,再也不敢多留。他并不担心那些人会多舌,因为他已经下过令,会有人替他解决这个问题,劝说警告或是让人永远闭上嘴,一个起落飞纵上姬歌所在的窟窿,仔细打量后,从‘洞’口委身而入。 察尔很久没有出来,他和姬歌谈了很多,也说了很多,‘洞’中隐约传来低微的声音,有争执也有死寂的沉默,但没有人具体知道这一切,知道的人都已经封口了或是被动着选择缄默。 待察尔出来后,已是很久之后了,那段时间内没有人能从这面岩壁上出或者入,他回头看了看浅‘洞’,好像还能看到相离很近的黑暗里面,坐着默然无声的姬歌。 他的银眸里流‘露’出愧疚和不堪,但转瞬将柔软的东西化作坚硬,身子落下时,走动中脸上已经戴上了凛冽寒冷的漠然面具。 在他身影出现后,一群人影‘露’出身形从远处包围着走过来,见他面后立即躬身,头深深埋下不敢多言。 察尔恍若未见,从他们让开的中间走过,一语不发,仿佛眼前这群低头俯首仿佛是被冻住了的那么多人都是乌有一般,他的背影走的每一步都很坚定决绝,渐行渐远,银‘色’的发丝微拂,身形很怪让人称异,宛如行在冰封棘地的幼王。 即使脚踝割破,满是血泞,也未曾怯懦半步,而忘了给自己留下条后路。 ... 第一百四十章 “势力”的力量 察尔出洞后,姬歌坐在昏暗的油灯下久久不语,两眼直勾勾望在包裹在火苗中的灯芯里。 至于刚才的谈话,不过是围绕着一个有关收买和被收买展开的小插曲,其中传来的争执与沉默,也不过是争论间中的意见冲突,一想便知,仅止此而已,没有掺杂旧情的什么事。 他们间已经撕开了那层本就不牢将损的薄纱,双双都俱是第一次坐下来坦诚相见,却不平心静气,言语里有很多不和,是以这样的开头并且结束。 但察尔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也尽量满足了姬歌听起来甚至有些无理带着刁难意味的过度要求,一番讨价还价后,可能心里还是怀有着愧疚的心理,也让姬歌利用到了这一点,最后的结果对于姬歌一方很有利。 他望着芯火,忘记了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又是何时学会了这样一张市侩的嘴脸,唯利是图,无异是明码标价一般,让自己有些陌生,但感觉好像并不坏,出于口头早先就已经答应下来的缘由还是隐隐想要痛快报复的情绪,让姬歌没有拒绝和铁奴找上门来本意是一样的,如出一辙的拉拢。 为利所趋,本就是人的天性,但姬歌觉得有些东西不该那么廉价。 他学的如此之快,令自己也感到惊讶,或许凉薄是很简单的事,好像只要跨出去那一步,也就没那么难了。 察尔的上门有些仓促,姬歌在他脸上感到了许是有着急切的成分,似乎很紧迫,他的态度坚决而凌厉,没有余地,动辄翻脸,面色始终阴沉如水,语气却极其平静,娓娓道来。 至少自己将得的,作为身价的条件很不错,甚至可说得上是丰厚,从察尔的犹豫不决地滞住就可以看出来,姬歌令他的为难。 这件事之后,总是自觉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姬歌感到罕见的心里一轻,察尔和他之间好像再无了任何瓜葛,即使再见,也是物是人非,面对时已经是一颗不一样的心境了。 当然他还不知道的,太过年轻的岁月里并不懂世事的难料反复,有时很漫长,循规蹈矩着,但有时突变只在一夕之间,如此匆促,往往让人猝不及防。 姬歌现在对此很满意,这笔交易无疑他是收益的那一方,并不需要做什么特定的事情,察尔给予了他极大的自由身,只是答应在察尔开口的时刻露面且出力。 姬歌想得很清楚,大致也就是各个势力争夺资源的纷争暗斗罢了,但相信若不是必要的话,察尔不会主动求他还当初这个人情的。这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从没有低估过自己。 他自己大可以在洞口安心修炼,出去寻矿的次数也可以大大减少。察尔许诺,会每隔一段时间,将一定分量的血菱送上门来,带着某种类似供奉的意味,令其修炼。那个分量几乎对于两年来仅吞服过渺渺数块的他来说,已经是一个不敢想的天数了,但察尔还是咬牙承诺了下来。 毕竟虽然是他做主,且是以无所匹敌的姿态强势镇压而下,不存在心悦诚服的说法,但还是可能会有着不服众的质疑微词,声音很小却足以成为后日的一个引子。 因为这些,会不可避免地无形削减了他们原来的口食,这在他们眼中,这是身家性命,抢夺是不给活路的做法。而说到底,就是姬歌有没有能力足够配的上这个身价而已! 而这些,远在姬歌还没绽露足以信服众人,堵住嘴巴的锋芒前,一切质疑不满的那些声音,都由着察尔一个人略显削瘦的肩上担着。 察尔会为此所做下的牺牲,和自己也的确从他那里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很多,姬歌心里都有数,而他迄今为止所做的、所付出的也不过只是一个空虚的口头诺言而已,和他拿到的确实不成正比,但姬歌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安和烫手,甚至有些理所应当,冷面以对。 他们之间的交谈或者确切说交易结束,察尔出洞那刻伊始,他就在身后看着,首当其冲自然也发现了他走时奇异的姿势,给人的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像是腿受了伤,却不瘸拐,只是落到目中让看的人都觉得头皮生疼,却令姬歌诡异的知道那个强烈而直接的感觉,他不会回头了。 有些人不是不会回头,而是不能,没有后路,后路即是万丈的深渊,回望都沦落为奢望,譬如察尔,譬如姬歌,譬如许许多多……求生在夜空这座大黑暗古堡下的人。 察尔走后什么都没有带去,留下了再一次的承诺,沉甸甸的叫人觊觎,余数的人也在他的身影消失被尽数遣散,仅剩下两个人把守在这里。不是为了保护亦或保密,他来这里就是要所有人知道,姬歌是他的阵营的人,警告动了心思的那些观望的人从此不要再妄图伸出手,不然是个不死不休的下场。他之所以留下不多的两人,只是为了替姬歌赶走那些他清楚明白、会令姬歌感到极其不耐厌烦的苍蝇。 让他能够称心如意地安静且安心的修炼,这或许可能已经是,他能够为姬歌做下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没有恩断,只是就此而绝。 …… 尔后的日子里,姬歌如诺收到了来自察尔的馈赠,一袋血菱被一个面色白净的瘦弱黑衣人送来,也不知道他从哪凑到的数,虽然都不大,其上可见碎裂的痕隙,但足足有七块之多,手中一掂加起来的重量是他上次所吞服那块的两三倍以上。 “势力”的力量第一次在姬歌面前展现,让他见识意会到了这股力量的可怕,念头一生出就不可抑制了,甚至对比之下一下子登时觉得自己前面尝到的苦头都是白吃的,竭尽全力只得到一块血菱,而今面前却恍如梦幻一般,有七块真实摆在他眼皮子底下。自己偏居一隅不为人知的艰辛是那么荒谬,不足道,在这种地方,一个人的努力永远也及不上一个“势力”,哪怕仅是区区一角。 姬歌开始对他忌而远之,一直持以避讳态度,即使如今自己加入也是一份子,也没有亲近感觉的这个名称下所代表的东西感到由衷敬畏。 但他并未欣喜若狂,没有被冲昏了头脑,而迷了心智,妄图一日之内就全部服用下去,那样恐怕这具身躯会承受不住,血肉的气流肆虐之下会炸裂开来。 身世之逼,还有眼前近况彻底放下提着的心还所言尚早,远没有到可以安稳的那日,他虽然急于变强,但所幸还算清醒,冷酷小心地决断着每日最大承受的界限而吞下,一有身体感到经不住的异样,就立刻停止服用。 即使是七块,已经是从前难以想象的数字了,但仍然远远不能够满足姬歌彻日彻夜的修炼所耗,在有十个出头的日子后,就已经吞服干净,一块不留,而距那个和察尔约定好的时间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姬歌决定身再出洞,前去自己寻觅,毕竟只是在洞里枯坐着等着约定那天的来临,再如何也只是坐吃山空,况且,姬歌只是接受了馈赠,而不想让自己逐渐中依赖这种馈赠。 那付出的代价是极其可怕的,养成的惰性会在无形中侵蚀他的精力,过早枯竭。 他再次睁开眼,和周遭阴暗同个颜色的黑瞳绽放出两道熠熠的精光,感觉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伤也几乎好了个完全,那些积下的暗伤也好似无恙了。 他身形露出洞外时,浅浅的窟窿外,好像整个给人的感觉大变了,仿若一新,换上了另一张面目,以待姬歌。 第一百四十一章 银眼噩梦 无论是人还是眼中的世界,在姬歌的眼中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界史因为姬歌实力提升,五感都更加灵敏,连带着看待外界的目光也好像变了,却说不出来变化具体在哪。 至于人,是远远朝他望过来的眼神很怪,带着浓浓敬畏,还掺杂着不解之色,在姬歌看过来的时候,视线都很避讳地躲开了,而有的则是躬身示意,将头埋得很低。 姬歌几乎是一刹那就明白过来,他被察尔拉拢进阵营,类似于招安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那场洽谈具体如何,没人知道,可却在第一次送血菱到姬歌洞中时有些许泄露的嫌疑,所有年轻黑衣人都闻到了风声,代价之大,令众人都选择了久久沉默。 那个高昂的天数,足以让所有人都眼红,心生艳羡而嫉妒不已,甚至产生为何不是自己得到,试想取而代之的阴暗心理。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无论是势力的份子还是那些还犹自独行的人,都不禁对这个不知名的人起了浓厚的好奇,而这股好奇在不久前铁奴也曾找上门,想要拉他加入的事被人所知提起后,这好奇达到了顶峰,无数人想知道此人的来历,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此时,人们对他追问起来,刨根究底后才蓦然惊骇地发现,没有任何一人知晓他的过去,甚至是名姓也愕然找不到一点根源可由,就好像是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是个没有故事的人。 这样一个人,说来应该没有任何理由被如斯重视,然而事实却是在新晋黑衣人的小势力团体中最强大之一的两位“首领”都亲自去请了他。 那时的结果,现在已经不言而知,他答应了察尔,也就理所当然是拒绝了那个身残却另安上一只可怕寒铁的凶徒,大多数人都对铁奴之名有所耳闻,甚至已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清楚那个人的心胸极度狭窄至极,如此驳了他视之若命的颜面,无疑是得罪很深了。 姬歌一直默然隐晦其身,闭洞不出苦心修炼,而在其余人眼里,他还未曾做过任何的大动作,却已是如此招祸,想必是个不详的人,令众人都暗觉应当避而远之。 为了一方,却极大开罪了另一方,这也不知好坏,但毕竟从明面上看来,招入多名暗地序列中排名靠前的铁奴无可争议是如今屈指有数的势力,察尔还要次之,展露在人前的实力远远逊色。 但众人都知,铁奴对他们的“首领”察尔极为忌惮,哪怕是那人在言语上多有冲犯,却至今仍不敢主动宣战,对于铁奴的脾性来说,他从来不像是一个会隐忍的人,深想一下便可知。 所以,在如今他们的眼里,姬歌傍在了一座靠山上,背后有一个银发银眸的身影撑着,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两方泾渭分明的势力的神经所在。 姬歌心里明了后,便收回目光不再去看他人的脸色,他也从不会看别人脸色行事,将那些仍然远远投过来的各种眼神视作乌有,背牢箩筐后就身子一跃,飞纵下去。 比那些想要看杀他的眼更快,姬歌身子化作鬼影,飘动着倏尔起落,快到让目光都跟不上,眨眼就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摆脱了那些像看待一样放在高处之物的死寂目光,就像没有被震慑住,但他也并非是无情无觉,顿时感觉身上一轻,自在了许多,他的气平息下来,面色清冷,抬起望了眼那个他背负出满筐矿料的窟窿口,这回没有选择再进。 那里的残剩黑煤已经被他差不多都带了出去,仅剩下不多的灰粉,要之也无用,如果姬歌没有猜错的话,这片不是没有人来采过矿,而是早已在很多年的时候就采竭一空了,整个岩壁里都应是空的,只有余漏而已,姬歌若是再想找到那样的地方捡漏,机会可谓很渺茫了,还要凭白耗费上不少大好工夫。 捡漏一次就好了,那时不清楚其内的状况,而现在知道了,还保留这种想法,那是愚蠢。 姬歌从那个洞眼下错身而过,又行出了很远的路,还不放心,走到了临近着边缘的另一处巨圆地孔处,他望了望来路,已是半日时间了。 不假思索,姬歌没有踏向高处,而是就近择了一处可以容人通行大小的窟窿走了进去。 这一去,就是五六日,姬歌在黑暗中摸索了很长时间寻矿,也偶有因修炼而误时,总之在上下翻找中,还是不难觅得了几块那种如灰暗翡翠、表体光滑的矿料,都很大而沉,掘出时是一块完全的整体,令姬歌吃了一番苦头才砸碎了分开,大小可以正好装到箩筐里。 在这种环境修炼也不是突发奇想,而是为了尽快恢复气力或是一路找寻未果后,耐不住枯燥才就地而做,一般都不会修炼太久,留有一丝神智,不敢忘我,怕有个万一人路过惊扰,看到自己所获,起了贪念,来不及做出应对。 即使离群居处已是很远,都看不到影子,但在这种地界还是小心为上,至少得个心安。 他的水粮也足够充足,这些都是察尔派来的人送来,第一次落入眼帘让姬歌很惊异,眼皮一跳,居然连这种维生必须之物都擅自夺取,就算是堡里不闻不问,也不怕触犯众怒吗。 在那白净瘦弱不堪的少年低眉顺眼,躬身答了缘由,没有强取全部,而是只象征地抽走了极少一部分,不碍什么,哪怕是有人是巨食之症,也不敢因为这点小事红眼,号称作为贮藏,以备不时之需,就算古堡真的断水断粮,遗弃了他们这群人,也足以活上一段时日的。 姬歌闻言,暗暗冷笑不已,“势力”确是一个虚伪的名讳,脆弱到强取豪夺却还要秉着杞人忧天的借口,若是堡里真生弃念,想要他们死的话,翻掌之下,谁人又能逃脱得了半时? 这应该也是察尔吩咐下顺道带过来的,这也是小小“身份”与他在外面表达重视的象征,姬歌留了个心,在那少年恭敬退出去时,提了一句。 当时那少年没有反应,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埋下的头,第二日就送上门来,看来并不是何等为难,又或者察尔已经有过话了,这样看似不大的要求都尽量满足。 姬歌坐靠在洞道的一边,喝了口索然无味的清水,擦了擦嘴角,将水囊丢到矿料上,眼见着箩筐已满,他决定出洞了。 原路返回,没有留心的搜寻,自然快上不止一倍,姬歌脚下不停,身子如风,倏然就出现在洞外。 岩壁脚下,有一人像是正待进入,与姬歌迎面撞见,姬歌闪动,眉头皱起望着那人。 那人突见了一个人影迅疾地闯出来,惊了一跳,身形后撤,摆出不知是防备还是准备下手偷袭的架势,但在看清姬歌的脸时,神色变得有些讪讪,让过了挡在前面的身子由姬歌通过。 姬歌多看了他一眼,此人目的是谜,看样子更多可能是寻到这杳无人迹之地,看到有人进去,便守株待兔候在窟窿前等里面的人出来,有了下手抢为己有的心思,但似乎是认出了他? 姬歌瞅到了隐藏在他腰间的包裹一角,里面应该是食物和水,愈发确定自己的想法,恶念能够拥有如此的耐心,令他的眼眸也冷了几分。 那人被姬歌盯得头皮发麻,暗暗叫苦,他的确是认出了姬歌,姬歌名号不为人知,更多人也只是把他叫做那个银色鬼眼镜的人,这些时日来风头一时无两,很多人都知道了有这一号人,而他恰巧安身的洞穴正在姬歌所在岩壁的不远处,甚至那日察尔出来时他曾亲眼见到,后来也曾用心留意过出来取食的姬歌面容。 才在此时认了出来,幸好是自己等得实在不耐烦,想要委身进去见机行事,没曾想正好撞见,一吓之下还没有主动动手,那就还有余地和无足轻重的理由。 即使第一眼已经发现到姬歌背后满载的箩筐,也只得把心里的贪婪压抑住,但他为人小心谨慎,没有十足把握不敢贸然出手,而也实在是姬歌的名声没有任何争斗却越传越远,两位势力之主前来拉拢,他没那个信心与姬歌为敌。 “……” 那人正待说,欲图为自己辩解什么,但姬歌已经从他身旁擦肩走过,仿若未见,若有旁人看来,则是不在意乃至无视。 姬歌不是自大,而是此人并未对自己造成实际威胁,也就懒于去做灭口之举还是什么,他如今也不需要。 那人看着姬歌愈走愈远,脚下也没有特意的速度加快,离开这个不便之地,他望在姬歌背影里的箩筐上,似乎能够感受到那份重量,抬起的阴沉眼眸里毫不掩饰的火热,鼻息冷冷哼了一声,却始终站在原地未动,仿佛余威犹在。 不过他惧怕的不是姬歌,姬歌尚还没有那个资格,而是那双凌厉银眸的主人,那个人可是动了杀手就不要命的存在,影子在那个两年里成了许多人驱散不掉的噩梦。 第一百四十二章 嚣狂 姬歌走在道上,人都避开他的眼,或是毫不关心,自顾自路,匆匆而过。 他并没有回自己那里休息一会,而是在出来之后直接前往巨坑,这一回他不必再藏匿身形,如今不需要了,而他的存在,只会让那些看守盘查的人觉得十分不便,神色不太好看。 姬歌在他们看来是一副大摇大摆的样子径直行了过来,仿佛耳朵里对铁奴向他传达下的追杀意念闻所未闻,或者是嚣狂地不放在眼里,言行连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让人眼瞳一缩。 这群把守在盆地边缘入到巨坑那儿的眼线已经很严密了,不复上次的生疏,避不开的存在着巨大致命的错漏可以让姬歌钻了空子,乌压压的黑衣将这里重重封锁起来,宛如环扣,再没了明显的缺口。 即使再给姬歌一次机会暗暗潜入,也会在一时之间,头痛中寻找不到任何一丝可以下手的余地。 这帮人中有着各个势力力量的掺杂,很是混乱,但还算有条不紊,看来已经分割清楚了,泾渭分明,有着各自的地盘,自然也少不了铁奴直属手下的人。 所有人的脸色各异,没有特意流露出善意或是恶语相向,都在姬歌来临的一刹,原本闹哄哄斗嘴的喧哗都骤然停下,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场中寂静,却没有人面面相觑,而是目光同一刻落在姬歌身上,铁奴手下所在的方向,那些年轻的黑衣人都面容铁青,眉宇间隐有怒意,也想不到在这样风口浪尖的时机上他就如此轻而易举的抛头露面,一反常态,不像以前的隐晦不出,很少见到,脸上沉静如水,浑然没有看不到一点一滴的惧意。 他们与铁奴性命相系,如诺般的息息关联,荣辱也自然而然绑在了一块,姬歌如此作为,无疑是不留情面狠狠抽在脸上的一记耳光,落肉印下五指的红痕,叫脸颊生疼作响。 理所当然,没有一点好脸色给姬歌看,而就算是效命于察尔的那群人也并不如何友善,缘故一想便知,夺人口中食那是不死不休的梁子和仇怨,而其他的人则因没有和姬歌有过直接的过结,只是冷眼旁观,半点声色不露,不做插手。 姬歌没有把这些目光放在心头,仿佛过目即忘,早已学会了在他人的眼光中冷漠以对,甚至压根就没有去看铁奴那方的人。 他在人群中稍一搜寻,就朝着察尔所在地盘的那边直直走过去,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为他送去血菱和食水的瘦弱少年,脸上苍白无人色,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躲在前面人的影子后面里。 他的上前引得一个人想要出列,似乎想给姬歌一个下马威,但身子还走几步,就被一个看似为首的人反手推了回去,按得不能动弹。 姬歌看向为首的那人,而那个人恰巧在他一现身后眼神就直盯在他的身上,不放过哪怕一举一动,此时,在一片死寂中,两个人的眼神对上。 一刹那的仿若针锋相对,让周围的人都感觉过了很长时间,场中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变得寒冷起来,呼吸都不由沉闷而缓慢。 那人的嘴角带着凛冽的冷笑,那冷意有些冻人,嘴唇微微开合似乎还对被他按捺住的人低语说了些什么,仿佛安抚,却毫不担心口里所说之人就近在面前,嘴里不时发出阴笑连连,眼神却落在姬歌脸庞上始终不移,笑得愈浓,那冷意就越彻骨。 他的身材极其高大强壮,筋肉如麻,面容带着凶狠的意味,眉眼深刻,更像是一位奔走在荒原里的亡命之徒,比经年的马匪也不遑多让,甚至比魁梧不似人形的铁奴都要胜上几分,在姬歌所见的人中,只有当年在血磨盘战过、艰难杀死那肩扛重斧的巨汉可以与之一比。 这张脸很粗糙,像渡过了多年风霜一般,看起来很显老,没有一丝稚嫩,感觉和姬歌他们年纪并不相仿,而是要比他们大上很多。 天生自有一股威势,咄咄逼人的虎眸让人不能久视,他身后的人显然以他的意愿做主,除了那冒失一人,无人敢抢在前面擅自开口。 姬歌给人所看的依旧是那副死样子,眉眼冷淡,拒人以千里之外,给人感觉明明自己就在这里,他的眼里却没有映过有自己的影子,木讷而没有任何表情。 他直视着那人,因为身高差距,只是微微仰头,没有询问之意,而是清清楚楚都在冰冷的眼里写明了心思,那就是叫其让道! 那人不怒反笑,非但没有因为气恼而有任何出手的意思,而是真的如姬歌所愿,偏过高大的身躯,伸臂让开了一条道。 见他让开身子,其后的人自也不敢多言,不管有什么怨念,都随之纷纷让开了。 姬歌没有半分犹豫,就好像本来就是歇了歇脚,又再次上路一样,漠然从那人身边走过,自那分开两半的宽敞道路中行进到了无人盘踞的深处内,他在擦肩路过那低头站在很后面的瘦弱少年边上略一停顿了会,那少年看到脚下自头笼罩而下的黑影,喉咙里发出畏惧的低微呜咽声,像久病不愈的人,日头一照就欲要晕厥过去。 而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姬歌并没有止步,只是似乎风尘疲乏累了还是更想享受久一点这段过程,脚步放慢了一些,只是短暂的片刻,那少年身影就落在了姬歌的脑后。 在姬歌的背影越走越远,为首那人转过身子,凶狠的脸上露出阴沉笑容,缓缓说道:“瞧这幅样子,真是小人得意啊……” 他侧目对那安抚之人说道,却意不在边伤人的身上,淡淡诉说着:“察尔他太过迷信这个人了,难道连他也有会鬼迷心窍的时候吗,居然把后面的希望都寄在他一人之上,可从未见他有任何本事,体内黑气如何都是未可知数。” “在我看来,还不知是怎样不为人知的手段蒙骗了察尔,令他一时不察迷了心,妄且听信了他。这小子模样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在找不到出奇地方,又能有什么大用处!” 他第一次能够回忆到有关姬歌的一切,就是他和察尔共同从那树洞的天缺处自天而降,昏迷不醒,两人身上都有伤,一看就是动了手脚,在那种黑暗无光的地方下手,无疑是性子卑鄙至极。 虽然不清楚他怎样令察尔既往不咎,不计前嫌主动相邀,但应该不过就是些唇舌上下的工夫,多是背地里献策了类如暗枪冷箭之流的下作手段。 其余,两年间还有在此之前,他对姬歌所知都是一片空白,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因为害怕流血,懦弱地躲藏到了哪里,从未见过。 而他截然不同,这两年来风头正劲! 从序列的极低位,卑微不为人晓,势不可挡地一路杀上了无所不知的高处,上升势头几乎可说是不可披靡,第一序列暗地里几番大的变动更易,都是与他手上沾了太多鲜血有关。 心性因为未逢敌手难免愈加心高气傲,少把人放在眼里,除了在一个人的面前跌倒过,还是在没有任何看客的灰暗星夜里。 他蓦然眯眼,想起那个银发银眸、凌厉迫人的身影,总是在发怒时让人险些喘不过来气,而他当初的选择是俯首叩下…… 于是人们惊奇发现,在第二日那个凶横不可一世的狂徒被人俘获称臣,察尔有了他的第一员追随者,也是日后饱经争战,在极短时间内不断扩大的左右手般存在。 那双凛然的银瞳看起来从来不会蒙灰,永远那般可怕慑人,只是不知为何察尔在这人面前,变得有些不像他。 “我会为察尔解决掉这个只会诓骗的小子,揭下他虚伪的面目,看看其下是怎样空无一物,软弱和胆怯,根本就不配在这个你死我活的残酷地方生存……我会替察尔擦亮他眼前的灰尘。” 这句话,他并未出口,而是在心里默念道,察尔走来留下的败处和污点需由自己伸手拭去,念此神色沉下,不喜不怒,在周围人满面奉承的刻意迎笑中,显得格外刺目。 目光落到姬歌背后满载的箩筐上,他哼了一声,冷笑道:“看来不尽如我想,他还有几分本事,至少很会挖矿,只会躲躲藏藏的性格也很适合挖矿不是吗?哈哈……” 声音说道后面,扬了出去,有意让姬歌听见,身旁人也起劲哄笑,让铁奴那帮人不解为何那股冷意比自己这方更甚,而更多看戏一般的人,则是默默盯着姬歌离去至消失,冒出一个想法。 原来,不是不知死活,而是从始至终,他都是两面皆敌。 哪有何大不了的? 可他,索性是自暴自弃了吗…… “真是只饿极了的野狗!胆大到包天了,纵有大好的血菱,我倒要看看他有命是没命吞得下去!死人可享受不了这等好东西。” 在姬歌消失前,森然的最后一句话语,从他龇牙的唇缝中迸出,让闻着的人手脚发麻,不寒而栗,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心如铁石 “哪冒出来的小子,居然能从察尔那个鬼眼睛那儿捞到这么大的好处!不过同时被两个凶人盯上,嘿嘿,要倒霉了……” “就是,就是,心真大啊……” …… 姬歌走进盆地,荒凉的赤褐色土地贫瘠无比,寸草不生,耳边的声音逐渐隐隐约约,低微直到完全消没下去。 那些从背后指指点点,唇舌里吐出不善语言的人影却好似一个转身就能看到,各种无端的猜忌和嫉恨,恶狠狠地加诸在他身上,如烟海怒潮般将他淹没,不给一丝喘息或是解释的空间。 姬歌的眉眼清冷,面上并无什么特别的神情流露,对此种种都置若罔闻。 这由此种种对不问世事的他而言都像是莫由来的欲加之祸,飞来降临在他的头顶上,无辜背负着不信和恶意,他从不涉足新晋黑衣人们的争斗,而争斗却从未想要放过他。 活在当下,只要一息尚存,谁又能被放过? 漠然寡言的他不会找人去诉说自己的无妄灾祸,遍处四寻下,也无人可诉说,在死去的尸体再次死去之后。 他只得默默背负,如背上之矿,到了地方后,便会被一股脑倾进火海炉膛里焚成一空。 即便是这样的流言中伤,成了众人所恶,也不会脆弱不堪到崩溃,反而在承受后觉得并无大碍,甚至没有许些想来的难受。 好像在很遥远之前,姬歌就冷静注视着自己,发生了某种阴冷的变化。 他自以为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已是和怀中硌着的冷硬一样的铁物,早就刀枪不入,便没有什么可以击碎,至少不会被唇舌的利箭扎得刺痛。 当然就不会因为横祸而产生类似如冤屈一样的感觉,从而在四顾之下,孤零一身渐生无望。 姬歌将这种只会更让自己恐惧的想法一冒出苗头就掐灭了,和那群彻底不见的人,一起随之远远抛却在脑后。 不过当他想起察尔手下聚齐起的那帮虎狼似的势力,不禁暗想到,那个人,他,真的变了……不知是以什么样的情绪,但光在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色。 还是这样众人之上的他才是真的他,在自己面前只是委曲求全,带上了一个虚假的面具呢? 姬歌越来越弄不清人这个东西,察尔也是搀和在这样的封锁里,阻断唯一通往巨坑的沿途道路,不给独行的人出路,自然也就与血菱无缘,仅凭苦修,很难以一己之力和这些“势力”作对。 这几乎可以令人绝望 姬歌觉得这“势力”就好像是毒瘤,本来就苟延残喘的他们,此时却又自相残杀,仿佛嫌事态永远不够可怕和严酷。 察尔虽然没有现身,但他的人在那里,就逃脱不了干系,必然持着是默许,甚至是纵容的态度。 也对,不然单是自己血菱的份额就不是一两人就可以凑齐的,自己吞服的又何尝不是他人汗血换得之物? …… 盆地的内部也有着少许的防线,且并无外围那样有着割据,混合在一起,层层把手,人不多,却看得出眼露精光,个个都是黑气充沛之人,比起当初,却是天壤之别。 但他们都被通告过认识姬歌这张脸,见人远远就放行。 姬歌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来到巨坑边上,三两步跃了进去。 仅仅是第二次下到坑底,姬歌就展露出惊人的适应力,有点驾轻就熟的意味,全然没了初次心惊肉跳的感觉,过程中呼吸平缓,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 晦暗的巨坑之下,还是只亮着一侧壁面里的隐约光团,姬歌低头而入,对于潮汐般涌出来的炙热火息的忍耐度也提高了不少,即使头上还是汗如雨下,身体诚实给出了反应,但并不是如何吃力。 再见到那巨大炉膛和其内翻腾的火海,赤炎滔天,煌煌无法落全目,姬歌还是难压那股震慑之感,瞳孔蓦然一缩,于是他索性低下头去,在和那位闭目坐靠着的黑衣人行礼后,一言不发,默默走上前,掏出矿料扔到炉膛里去。 他看似被烘烤得昏昏欲睡的样子,实则只是在假寐,即便没有睁开眼皮,姬歌知道他也能看得见自己。 矿料入手沉重,从透明涟漪内穿过,扔到火海里头却并没有起一丝波澜,转瞬淹没下去,弄不清是坠了下去,还是眨眼煮成灰烬齑粉。 姬歌面皮滚烫,眼睛酸涩,尽量不去看其内,只是闷头扔着,随着他的屏息,黑气沉在他的体内深处十分安静。 那条如蛇的黑物在落到坑底时就有点不像是寻常一般的跃动或是死寂,而是有些反复无常,面临炉膛,此时真的像一条困倦的秋蛇,蜷缩进了至深至秘处入眠。 但姬歌知道,它只是蛰伏,而不是真正睡着了。 它的细微余存流淌在姬歌血液里,那些仅如毫毛大小的碎屑透着冰凉的寒意,如触角如鳞片,小心翼翼探查着外界,将姬歌看到的看不到的都尽数洞悉,也略略散去带走了他体肤上难耐的热意。 这一回他并没有火浪冲翻栽倒,而是坚持住了很长一段工夫,直到落手处再也在箩筐里摸不到半块矿料。 筐内空空,所有矿料都被全部倒进了炉膛内,姬歌撤后几步,稍稍与炉膛拉开一段距离,炙意减轻了些,可以大口呼吸。 黑衣人在姬歌退身时骤然开眼,做着和上次几乎一致的动作,将焦炭滴着金红液从内攫出,浸泡在大乌缸的碧灰浑水里,“嘶嘶”蹿着闻之欲昏的有毒烟雾。 姬歌也像着上次等降温冷却后,时间比上次略久,捞出时却已然凉得瘆人,看来缸里的水也不仅仅只是森寒而已。 将这些废料装满筐,负在背后,姬歌默然低头等候在一边。 黑衣人也不看清姬歌的模样,在他看来,哪会在意一只蚂蚁的长相,哪怕这只蚂蚁曾经对他张牙舞爪,似乎是这些日来做腻了相同的事,冷面厉色,瞥了眼姬歌的头顶,翻手一块血菱丢到姬歌怀里。 他的眼瞳麻木不仁,透着僵冷,脸上也不如之前的戾气毕露,不过却更像一位山腹里受职的黑衣人的面孔。 姬歌头低得更深,恭敬地退了出去,没有开口过,也没道谢,因为知道既是他应得的,那就无需去道谢。 他出来后,原路返回,不过攀上去,却是要比下来更难,小径环绕盘旋,紧贴着壁面脚下慢慢挪动,这样一仞绝壁,叫人畏不敢言。 姬歌回到自己的小窟窿里后,立即坐下修炼,略做清洗,便有些急不可耐地将血菱碎开后分下吞进口中,在与舌根后涌出的津液一触,发生奇异变化,软软融化后一吸就入了腹内。 这样过度依仗于血菱的奇效,终究是外力,消化后黑气略显虚浮,有些波动,但比之抽离吞噬他人,却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没有太大的威胁可以让自己迷失,所以姬歌没有放过一丝可以打磨锤炼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竟是一时平静下来,堪称是很难得的安稳时光,有按时如诺的馈赠,他无需像大部分的人那般再苦苦挣扎,耗费多少时间精力去在外出寻矿上,一直闭洞不出,只是吞纳送来的血菱,而没有外出,除了那送血菱的瘦弱少年,也始终未有其他来客。 然而,被姬歌所几乎忘却的七神名下的命运,总是不会给他太多时间喘息,一当汹涌卷来就无孔不至,将他身骨打散揉碎,直击得溃不成军。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图谋 罕见的一段平静时光,并未过太久,突如其来发生的祸端,让以为脱身事外的姬歌,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少狼们的纷争中。 姬歌在洞中太长时间,便心思浮动,想要出去走动,不是耐不住寂寞,他惯于独来已久,只是会令他偶尔联想到某些不好的经历,也让自己知道,自己不再是个幽禁的囚徒。 头上的阴影已经消失,他需得时间去喘息,舔舐伤口,哪怕可能永远不会复原。 姬歌这一次的出去,提前告知了那个瘦弱的少年,让其备了大量的水粮送来,他二话不说,一个折返后,就带来了一个填满鼓起的包裹。 姬歌发现,他的脸色愈发惨白得不正常,很少言,脸上的表情时常流露出畏惧神色和空洞般的迷茫,呆滞发愣被姬歌惊醒后,忙不跌地请罪,惶恐非常,姬歌的心里确定了什么。 他作为那天混在人群里的一员,姬歌不知道他是否和在自己面前是同一张面目,还是也和周围人一样的恶语相向,自然清楚姬歌此时的压力很大,无端推到风口浪尖,害怕姬歌会迁怒在自己身上。 姬歌没有在意他的冒失,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他这一次出去,是想要深入勘探这大山的腹内,欲图弄个清楚,寻矿反倒在其次。那让他身心全部着魔般为之吸引而来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那些黑衣穿成至皮相的漠然面孔,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藏着掖着,但确实到现在让大多的那些少年枉死了都没能知晓的,是什么。 这是一场优胜劣汰的残酷试炼,所做只是摇篮,而“他们”和在隐在之上阴影里的大人物们,想要的真的只是孕育出来,剩下来的那只无情无觉的魔鬼吗? 还有熔炉,炉膛,火海和煤矿……以及那这些错综种种,宛如经火焚烧翻滚而出的熊熊迷烟,呛人熏眼,蒙在面前,根本触摸不到分毫真实的边际。 姬歌终究是个要离开的人,在抓牢直到可以复仇的力量利刃后,就是他从这座古堡脱离的时候,而在和这座古堡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羁绊牵扯愈深,一点一滴的意味到它不止于表面的可怕,就愈发觉得难于登天。 他觉得是时候该提早做些准备了,于是有了这样一个贪念,想凭一己之力揭开那层仿佛藏得不深、也始终不忌怕他们知道,仿佛一吹就会破的面纱,但若是堡里真正听闻姬歌的图谋,乃至将要做的,却无疑是大逆不道的犯上,是不恕之重罪。 而当他真的窥到那若隐若现的秘密真相轮廓,却发现再难更进一步,在整座骷髅不见天光、苦心隐藏百年的铁壁下,如隔天渊。 此时,姬歌收拾好了全身行装,也没几样的东西,但却是把塞在凹隙里的药草和老爹遗物都带在了身上,他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归,怕有人趁他不在动了邪念,在一目了然的浅洞中无处安放,很难藏匿住,随意翻找一番就会轻而易举的寻到。 他想到自己处境,说不上四处为敌,但也有些不放心,还不如贴身带在边上。 姬歌就如此出了栖身的窟窿,不动声色地避开有太多眼目的方位,也不刻意掩饰自己的身形,途经的人看到他目光异样,却也没有太多惊奇。 只是一眼,就匆匆掠过。 倒是和姬歌自己想的有些小题大做了,这场风波已经过早结束,平息下去了。 在他两方招仇,兴起一阵说来不大,也实在不小的风浪后,短短时日后,便就不复关心,无论他是谁,和两位小小的巨头发生了什么,世事往往就同如此。终究会在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里淡去,变得无关痛痒,何况是眼前这生死当头,自身难保的地方,哪里会有人有空多过问顾及他呢。 一时望向别人的出神而已,现在该是回归自己性命相戚的现实眼前来了。 姬歌的图谋说来很动人,可却就像是个盲人摸索在一团迷雾里,根本就无头绪可循,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行到无人的岩壁下,姬歌在一个不经意的低头间,蓦然眼瞳一缩,忽有灵光,似乎发觉到了什么。 那是在盆地和岩壁中间的一道像震裂而出的缝隙,就在眼下,一个不小心就会忽略,不引人注意。 他眼睛一亮,沿着盆地和岩壁相合之处,直线而行,走了很远,终于得到了一个认知。 盆地和岩壁之间并非是那般天衣无缝,而是有着缝隙裂痕,有的细小只能插进一个指头,有的却能放入一拳,但却不是有着源头往前越来越大,而是分布毫无规律。 姬歌蹲下,可以由缝隙里面看到很深,虽然无光,但以他的眼力,还是望到了在盆地地平线之下,掩埋在厚土的壁面那头,也存在有着大大小小、无数清晰可见的晦暗鬼眼。 那也是窟窿,和暴露在他们眼前的一般无二。 原来是这样。姬歌暗想,认识到了这一点,却好像看似毫无作为,一点用处都没有,依旧摸不着头脑。 但他并未放弃,顿在原地思索,对其追根究底,想要从这个发现中找到隐藏更深的东西。 他按着这个发现,在这边缘游走,死板地寻觅,再看不到它物。他想来既然有间隙,那就一定会存在足以让人下去的大小,那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地裂了,和他们察觉到或是没有任何感受的那股震动脱不了干系。 或许原本是一体,但这大山的颤栗让其撕裂,露了出来。 姬歌用了半日就找到了如他所想的间隙,那是一条狭窄缝隙,撕得很长,可周边却聚集着不少的人把守,从高处看黑压压一片。 姬歌一想即知,那些人也有眼睛,就在眼皮下自然也发现了,并且定是有人下去了且在脚下这盆地的底下寻得了矿料,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举。 而盆地极大,周遭也必是不止一条,但眼前这一条看样子已然被一股势力所把控,和那些独行的人无缘,不可能会允许不属他们的人进去,不然何来这么多人驻扎,不过是看守入口而已。 看过了这么多相残,自己也亲身遭受了许些非人的经历,姬歌不可能天真地认为,如此多人只是巧合碰在了一块。 这是赤裸裸的垄断,明目张胆告诉那些望来觊觎目光的人,此地已经被占为己有,不是随便可以染指的,从而断去心存侥幸人的贪念。 不过,姬歌也没想到,这正是一个巧合,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有几张略微眼熟,是那天混迹在察尔手下的一帮人。 他想了想,既是察尔的人,那这里的主人自然不言而喻,索性也不再藏躲,就直接走出了身形。 陌生人的闯入,并没有让他们惊慌失措,一点迎接闯入者的姿态都没有,忽然寂静下去,都朝姬歌望来,眼里的目光冰寒,冷冰冰的,里面透着极度的不耐,甚至连戒备的架势都没有,像望着个死人,然而下一刻可能就暴起而剁下来敌的脑袋。 抢夺资源,或许在他们看来最正常不过,也早已经习惯了,但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知死活的,孤身前来。 不知说是愚蠢好,还是刚愎自负,过度沉迷在自己手段的美梦里? 不管如何,他们决定做些什么,这个人逃不了烙下一个血的教训,留给告诫后来人看的下场。 但当看清姬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却都交头接耳,发出一阵窃窃低语,多是鄙夷和厌恶情绪掺杂。 “怎么会是他?” “就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 姬歌在到他们面前停住脚步,等候着他们对于自己这张脸的谈话结束,用眼一扫之下,却并未看见那个高大显老、让人印象深刻的凶狠角色,应该并不在这里。 但哪里都不会缺少做主的人,一人抬手示意,在瞬间屏息的噤声之后,也不问他的来意,直接向着那狭缝,伸手一请。 姬歌来这的目的,在此人看来当然别无它物,是朝着这深埋着难以想象的庞大数量的矿料所在缝隙下,那些如宝洞般的窟窿。 平白享受白得的血菱不说,还嫌不够,想自己来掘矿去换,都不耽误啊,真是贪得无厌啊。 他想着,瞳孔里闪动的光也愈发阴沉变冷。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现世的命 盆地岩壁并不是浑然天成的整体,只是甚是紧密,看不出来,如今在不明原因下错位现出了而已,眼前这处尤为明显。 姬歌与那些人身位错开,走了过去,微微俯首往下一瞅,就发现确如自己所想。 地下的窟窿里不缺他们要寻的矿料,而在狭缝旁摆放的多个箩筐更是印证了这一点,虽然上面盖了层漆布,但姬歌还是能从筐底下泄露蹭落的黑煤灰看得出,其中有好几个都是装满的。 无人阻拦他,察尔许诺的不只是血菱,还有绝大部分他本人所享受的“权利”。 他就这样一声招呼不打,便翻身跃下间隙里,手和后背支撑着,缓缓滑落进几人深的底部,腰一挺,从一个正好可以容纳下他的窟窿眼里匍匐着钻进去。 等到姬歌彻底消失在面前,这群人才从纹丝不动,仿佛凝固只是冷眼看着的微妙氛围中恢复过来,七嘴八舌,大多是放肆地笑谑贬低和满是不屑的词汇,而那副相同面容下的隐藏神情却是更恨不得化身姬歌,从而拥有他有的这一切,就算连他人的恶意照搬继承过来,在他们思虑中想来也无碍。 毕竟那个分量和察尔甚至答应和他与自己“一视同仁”般的更多东西,遍观众新晋黑衣人,也是独一份的沉甸甸。 与这相比,什么都不必做,那些附加的轻微代价又算的了什么。他们仇视姬歌,却不如说是妒忌他无端端享有的这一切。 而那人开口则是结束了这场沉浸在无羁中的幻想,眼色平淡,似乎不怎么艳羡,“目中无人自然会有人来收拾,察尔凭白赐赠他这让人眼红的种种,何尝不知道他会招人嫉恨,如果连暗中的中伤都承受不住,死了也是活该。” “不过不是此时,也更不是你我。” 原来他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头脑更聪明,能在巨大诱惑面前保持着一丝清醒的理智,冷静判定着事实。 在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看过每一个人,将一双双有些发热的眼眸尽收入目中,在他们头顶上泼下一盆冷水。 和当初那为首的凶人一样,好歹在明面上察尔的命令需要足够尊重的奉行,还没有人有那个胆子敢做第一个跳出来违背的,他们的头首从来就不是个好说话的易与之人,这点已经在过去的两年内无数次验证了。 而更多如他们这样,还兀自在辛劳于挖掘藏矿,以换得支撑“势力〞这股力量最基本运行的一块块血菱,宝物经手,却不能自己受用,他们甚至连跳出来指指点点的那个资格都没有。 这是酷烈的事实,是现世的命,不过意会到这一点,却不会再让他们大受打击,而是听到就好像入耳忘记了,尔后就这样一成不变地活着。 …… 姬歌入了窟窿,出奇的是,里面不黑,他甚至也不是第一个进入这个洞眼的人,留有进入者放下的火种,洞道里的晦暗尽数被驱散。 火把放在一畔,列成很长的直线,在此地显得格外刺目的光亮也照到很深的地方,姬歌想了下,弯身拾起一个火把,手持在和眼平行的前方,破开了他前路的化不开的漆黑。 他的脚步没有刻意,却也很快掠过了有火光照明的前端,这时手里唯一的余亮就显得尤为珍贵。 虽然他在修炼到某一个时刻后,早已可以在黑暗中视物,有没有火把对他而言好像意义并不大,但有火光总比没有好,可以看清更多的细微处。 他细目察看,发现这个洞道有很多不是很凌乱的脚印重叠,看得出并不是出自一人,除此之外,就是沿路的荒芜,空无一物的单调岩壁,和地面之上的也没有太大区别,值得一提的地方,便是更为蜿蜒曲折。 弯弯扭扭,像是一条饱经折磨的巨大蟒躯,痛苦翻折,时有很多黑洞洞的岔道横断在前路,渗着无人的气机,而行到深处,更有怪诞的事情,脚下并不平整,而是呈现很大落差,尽头是一处突兀坠下去的陡坡。 姬歌一个不慎,险些跌了个跟头,在落稳身形后,火把探在眼前一看,是分开了更多的密密麻麻的岔口,寂然无声,任由叫他抉择。 上方仅仅是一个入口而已,到地底下是如发丝般繁复的隧洞,越到深处,越是宛如一团乱麻,甚至记不住来路的话,面前好似都一个模样刻出,更有可能会让人迷失。 姬歌在思考了这个情况后,发现不是毫无可能,可以后顾无忧,他每隔一段距离,就蹲身沿途用火把熏黑岩壁露出土外的部分,蹲下留作了个记号,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消失。 而后来姬歌遇见的,就更印证了这地底隧洞的叵测,一条一条或是接连或是纠结在一起,他看到了不止一伙人匆匆路过,身后背负的筐里大多都有着料。 他们手里也抬着三两个火把,面容映照得漠然,一身身的黑衣行过,脚步声像是大山内存世的某类生物的怦怦心跳,形色匆匆离开后将留在身影后的黑暗染得更加无光。 前几个过去的自始至终没有发现姬歌的偷窥,而后面的却有人发觉到了,却只是皱了皱眉,暗暗瞥了眼而已,就此掠过,不太想惹事。 毕竟上方只是一个有人看守的入口,但真正到了其下,繁复莫测的隧洞交接缠绕,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准一个转角就会碰到敌视势力的人,姬歌看到的也不只是察尔手下的那一帮人。 各个势力之间极为紊乱,尤其是小股的,在那些由序列上有数的人物一手创建的、强有力且更有话语权的势力分食了大部分的资源下苟延残喘,为不被吞吃得骨头都不剩下而更多选择忍气吞声,奔走藏躲,不敢直视。 利益驱使下,那些小势力并没有很显目的界限之分,大多有所勾连,甚至挂着相同的名号,鱼龙混杂。 但在这种地方叫天不应,谁管你背后是序列上的哪位,一旦动手,两败俱伤被后面闻血味而来的饿狼们盯上拣了便宜,分刮后自然会灭口,只得不为人知的死去,成全了第三方。 时间久了,自然会遗忘。 况且在多是狭小的空间里,也施展不开,而弄出的动静则会远远传出去落到附近有心人耳里。 故而谁都不敢冒昧动手,轻易引起争斗,除非有着万全的把握。姬歌不露真容,让他们看不出深浅,让疑心很重的年轻黑衣们有着顾忌,打消了这个念头。 姬歌行进了一日,没在任何人前现身,却也用小锄子敲碎了石壳,掘出了好几块矿料,但在装到一半后,愈发沉重,他就放弃了再寻矿的念头,原本他就不是抱着这个想法来的。 他在觅得一处没有人声的岔洞里,刚准备稍作休息,脚下却传来不像踢在硬物,而是软和肉身上的感觉,让其一惊,随即退后两步,用火把凑近照亮。 苍白而不甘瞑目的面孔很骇人,张大着嘴,放眼望去,足有几具,却是早已失却了体温,也不是活人,身体其实都已经发僵了。 他们的穿着模样和姬歌一般无二,尸体旁却没有一个该有的箩筐散落,让姬歌眼瞳微微一缩,瞬间明白了他们的遭遇。 不过是被暗下了黑手,目的也无它,可能无关仇怨,杀人抢矿罢了,只是看样子脸上残留着的凝固神色,恐怕是分明连一丝抵抗的余地都无有,还没待还手,就已经倒下。 不曾存有束缚的炼狱,弱者在哪里都有性命之忧,他们由血菱燃起的妄想和野心还没烧热,就已化作了冰冷尸体。 他们死去并不是很长时间,尸体还没有散发出恶臭,反而肌骨透着寒凉阴郁的气息,竟是让人心一宁。 姬歌没有转身另寻它处,而是面无表情,视若无物般跨过了这几具尸体,坐到洞角的一处,熄掉火把,火光只会引来麻烦,默默将背上箩筐放在一旁,饮水吃食。 干巴巴的,嘴里索然而无味,他却狼吞虎咽到腹中。 他没有这个嫌弃有死亡气机盘绕、还远未散去的深洞,而是决定就在此地歇下,他的神色极冷极静,眉眼疏开。 既然将死人丢弃在这里,必然有或多或少有着一点忌讳的心理,年轻的黑衣人中很少有人现在就能做到熟视无睹的地步,没有人前来打扰,这里反而成了最为安逸的落足地。 若是细心看姬歌,可以不难发现,他此时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拖尸往返在后崖上扔下的岁月,微抿嘴唇,就像被拖着走的是他,而魂灵则是跳出体外,升在上空用巨大的眼窥视着下方的小人。 不是麻木不仁,而是不去想,不去看,不是别个叫做姬歌儿的自己,而是没有故事和来历的花奴。 仇恨经诡恶的阴邪山头孕育,终是发芽,长出了稚嫩的果实形状。 在姬歌默算里,此时俨然已是入夜时分,想来外面的岩石穹顶上如星的夜明之石早就黯淡下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夺 后几日里,他就亲眼见到了抢矿夺菱的事情。 那是在一个好似是分汇点的空地,很大且留有数蓬火光照亮,不时有人出入其中,另一头便是无数脱离出的岔道,越是深入,反倒见到的人愈发变多,不止是一个派系势力的人,有的居然显得很亲热熟络的样子,远远就向对方打了个照应。 这是在经过隧洞的分分合合后,无数个绳结中一个相对纠缠乱麻较多的重点,许多人途经,看似安然相处,可实际上远没有看上去那样温和,一旦有落单的独行客出现,就会引来很多道觊觎的目光。 那是肉食者的本能,尤其是看到比自己弱小许多又对自身无任何后患的猎物后,自然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 光吃草是无法活得下去的,除非无能为力染指荤物,谁会甘心就此平庸和眼睁睁看死亡悄然临近。 姬歌拐进空地,站在一个较高的岔口往下望,将这丑恶的前后都看在了眼里。 受到欺压的是一个不甚高的年轻黑衣人,面色很黄,在被一群似乎认识却不怀好意的人层层包围起来后,他左突右看,身子一动,作势想要逃走,都被肆意讥嘲中的几双大手推了回来。 他装着凶狠的样子,直狠狠瞪着每个人,眸子里戾气逼人,姬歌却发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右侧的胸口上,显然心里和表面不一样,很是紧张不安。 可他当遇险时、浑身上下露出保护自己的刺,都在那群人眼里看来可笑如小孩的把戏,没有人发怵,反而哈哈大笑地落手揉晃着他干瘦的肩膀。 “哈哈,可算被我们逮到了吧!不过,这回可逃不掉了,我们可都知道你在前两天换得到了血菱,嘿嘿,也就白眼儿那块会允许你们这种人过去,他仗着势大我们当天不敢多嘴,也没法做什么。” “不过没想到你小子这么不知死活,还是有了一次就蒙了心,以为没人能治你了?居然还敢冒头,你倒是说说看,你平白无故跑到我们地盘上掘矿,这是分明的窃取啊?哈哈,是不是免不了上缴点东西作为补偿啊!” 那群人猖狂地大笑,口沫溅到那人的头顶,他们人多势众,且对眼前这个看着一副横色的小子知情究底,未曾投靠哪一方,想来谁也怕是看不上他,孤身一人还不是任凭自己等人捏来揉去地玩弄。 他们甚至伸出手拍打在他的脸颊上,满面嗤笑,眼里都是不屑的意味,出力不重却“啪啪”清脆作响。 年轻黑衣人羞辱难忍,反口怒骂,驳了几句,发生嘴角就立马招来一顿拳打脚踢,他没有还手之力,只能护住用手护住自己。 在一记出手歹辣,带起的风叫人心一寒,又重又狠的拳头极准地砸在他的脸庞后,他登时支撑不住,摔飞栽倒,不过片刻就扶起了身子,仰起有多处乌青淤血的面孔,眼神极其阴毒地从下而望着他们所有人俯视的脸。 “还看什么看,眼珠子都不想要了吗?!” “还不给我拿来!” 他的态度一点都服软,甚至一声不吭,嗔目呲牙直视着他们的眼睛,让这群人愈发恼怒,有人起了歹念猛抬起一脚重重踏到他身形不稳、还挣扎着欲图站起来的胸膛上,把年轻黑衣人又一次踹翻在地。 四肢大张,后脑勺直直撞到坚硬的洞石上,金星嗡鸣,让他不禁一声低沉痛呼脱口而出。 那出脚踹的人却是发出轻咦,眼睛一亮,蓦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上前蹲下在他再无一丝反抗气力的身上胡乱一通乱搜。 哪里都没有避开,掏过要害和伤疤,腿股之间都没有放过,头脑半昏神智却清醒的年轻黑衣人只能承受着莫大的屈恨,可好在没多久那人就露出自得的笑意,停下手中羞辱的动作。 “哈哈,这个废物把它藏在这呢!” 那人翻出他怀里的血菱,惊喜地看着手里的鲜艳欲滴,站起身来,还不忘在肚子上再加了一脚,让他眉眼痛苦蜷起,缩成一团。 “哟,废物还挖出几块大黑煤呢!还挺有用的,嘿嘿,也归我们了,谢谢你了……” 正待转身之际,眼尖发现了散在一旁的箩筐里有东西,随即一股脑倒进了翻身拿下的自己的筐里,然后随手丢到倒下如死狗的身上。 这群人如获至宝,得了想要的东西,都在相视大笑中欢天喜地,把狼狈的年轻黑衣人丢在脑后拥簇着离开了。 姬歌从头到尾,只是以眼平静旁观,神态漠然,看不到一丝温情的热血残留,这种东西早已沦变为累赘被他当做薄软的蜕壳褪去。 强者征服,弱者服从,这是一种常态,姬歌见到的只是不起眼的一例而已,至少在他看来比起那几具结局是化为尘土的死尸来说,结局要好上太多,活着就可以接受。 但接受,并不代表人会甘之若饴。 年轻黑衣人却很是倔强,在抢夺了他还未来得及服用的血菱的那群人走后,缓缓爬起了身,即使是被打破了相,一头土灰,满脸血污,也只是在转头“呸”的一声,吐出碎牙和血痰后,目光寒冷扫过他们离去的身影。 在头与脖颈之间的咽喉处所在的后面停留了很长时间。 在那群人的身形消失在一个洞口后,他艰难站起身躯,一个轻微动作都会扯动痛处,疼得呲牙咧嘴,默默收拾这凌乱的场面,拾起再次空无一物的箩筐背上,寻个方向将要离开就回头斜睨了眼姬歌所在的那个出口处。 那里露出黑衣的一角,在他看来姬歌也不外如是的不怀好意,可自己现在什么都没了,刚刚丧失了一切,反倒也不用担心什么,只是一个撇头,就眼神阴冷,沉着脸走了。 身形不稳,瘸瘸拐拐,没走几步就一个趔趄,他却从没再回头。 姬歌在他走后现身,最后看了眼,就此别过,在这座大山的肠道里,无穷尽的洞窟挽留下无数条年轻的生命,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第二面再见。 他的身影在许多个隧洞里出现,弯扭而曲折,都无甚大区别,除了大小其内光景都差不多大致无二,入眼光秃秃的一片,偶尔会升起是否是自己迷失的错觉,两眼生惑,总感觉所望的已经见过很多次,好像从来就没走多远,又在轮回反复里回到了原点。 这是密闭空间带给人天生的压抑感,但却不会随着时间消除,而是愈发累积下变得浓厚。 姬歌只像是漫无目的的前行,遇到过麻烦,但大多小心避开了,也有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一个人的苦闷,毕竟只是那一处仿佛是在必经的路上,时常可碰见进和出的人,走出了那段后,逐渐深入,有另一群人的可能性极其渺小。 有不得已出面的时候,姬歌不愿与太多人在这种地方冲突,现出踪迹,但火把光弱,晦暗沉深,没有到眼前看清,认出他的人还在极少,或许有的知道他是谁,却是隐瞒在了心底,没有透露给他人听。 除非是有妄图搜身的,姬歌由不得他,黑气瞬息弥漫中或逃脱或藏匿,极少动手,反正在这里想要抓住一个他,没有远超的身手是难以做到的,姬歌忌惮的只是怕在周折中失了自己的记号,找不到归向。 但在这仿佛一切罪恶都能遮掩的黑暗里,人心永远是最可怕的东西,哪怕是姬歌已经足够谨慎,更是多的时间把火灭掉,将寻得的矿料都放在了那个丢尸的洞中,身上空空如也,没有吸引恶意之物。 他那张肤色苍白的面孔,露出那刻,就已成了黑暗洞道里最诱人的那个火把,如昏暗油灯,却引来簌簌扑来的往火飞蛾,燃起的是更为炽亮的东西。 第一百四十七章 暗袭 姬歌醒过来。 他的身边横躺着五个已经手足冰冷的死人,面孔还凝固着前一刻的狰狞和错愕,箩筐胡乱散落一地,有黑煤和矿块滚落出来。 就在事情发生的几个呼吸前,他们还只是一群正和姬歌迎面遇上的大活人,和隧洞里大多的过客一样,只是抬起头平淡瞥了眼,便不放在心上。 姬歌以为他们也只是把自己当做了一位最寻常不过的独行者,冷漠相逢,又做陌客别过。 但当在临近到他跟前的那一刹那时,几人骤然发难,似乎早就预谋好的一般,心照不宣地齐齐出手,噌地跃起掌爪间有黑气溢出,招招狠辣,直攻姬歌要害之处而去。 好在姬歌戒心很重,察觉到这份诡异的安静有点不对劲,太过安静了,连盘问和以多欺少的寻常姿态都没有,让他觉得这安静甚至保持得有些小心翼翼。 眼瞳猛地一缩的同时,在眼看就快重创自身的前一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身形往后疾退。 一击不成,几人也未有半分气馁,面色阴沉一言不发,攻势却犹如暴雨狂风般连绵不绝,虽然没有什么章法和配合可言,但也看得出不是第一次使出这样阴冷的手法了,胜在咄咄逼人,劈头盖脸淹没而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双拳难敌四脚,这样不讲道理的猛烈攻杀让姬歌一时也应付不过来,只得狼狈躲闪,避开锋芒,以雄浑的黑气滚滚汹涌出体外,护住身子。 交手中黑气与黑气碰撞,纯粹的暗色和乌秽的杂芒淹没了这洞道中,宛如滚滚狼烟大放,两两相没,消殒于悄然无声,可间中却杀机森寒。 场中不时有微不可觉的低低痛呼发出,也不知出自谁口。 但双方的脸色都不好看,他们怒喝中再次冲杀过来,面目被晦暗染得如显化的真实鬼颜一般,露着极其可怖的神光,贪欲滔天! 从这眼里的贪欲出现的霎时间,姬歌立即明白了这场无由祸端的来源,他们早已洞悉了他是何人,认识自己这张脸! 尽管这几人从头到尾都吝啬其口,没有说过半个字,但姬歌筐里的矿料都被放在那个洞里与那些尸体为伴,此时空落落的,并无一物,如果自己仅仅只是一个过客,他们不会起这般的心眼,突然动手,就是想要趁其不备让姬歌负伤,至少废掉一二,失去抵抗的能力。 仔细一想,若不是分明认出了他,以及这个没有名字和过去的面孔下意味的是什么,外界盛传着那个难以想象数字的血菱分量足以令所有人动心眼红。 要不然,怎会冒着有第三方闻声介入的威胁,也要在见面就偷袭出手,就是不愿也不肯放过这个也许失不再来的大好机会。 哪怕是在这极少人选择深入进来,怕会迷失的腹地内,也可能会有着种种不可预知的事情发生。 而姬歌这张脸下的盛名,和付出些许相比而言微不足道的代价就可收获到的巨大利益,绝对值得冒这个险。 原来姬歌入洞寻矿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或许是被看守的那些人故意为之地走漏出风声,姬歌在他们身上没有感受到半分善意,这是在此之后的第二次出洞,而他出行也没有刻意隐瞒过众人的耳目。 在消息证实是真后,许多人知晓将此视为不可错过的难得机会,谁知道这个比起张扬更多时光是销匿无声的人何时会有再出头现身的那天,没有人认为他既然能得到如此重视会真的愚笨,自那日后就看似胆小如鼠实则明智地窝在洞中藏而不露,周旁又有察尔派下的人为他赶去那些过热的目光,让人无法下手。 众人徘徊在消息传出的地方,远远投去窥视的眼神,回去后前赴后继地一同深下窟窿,大多是在附近不远的无主地,有的甚至在岩穹黯淡时,有意无意地被一时疏忽大意似的放入夜潜进去,以望能有碰到姬歌的机缘。 姬歌俨然成了众矢之的,而眼前不过是其中小小一撮人而已,却是如愿撞到了他,自然一见面就出手相向。 姬歌也没觉得这偷袭有多卑鄙,只是第一时间内在认清面前人的目的之后,排掉脑中的所有杂念,一心迎敌。 他们的黑气也不弱,拳落有声,带着刮面的劲风,更棘手的是,一个个轮流乱攻而来,让姬歌不得不小心以对。 拳脚落在肉上的声音怦怦闷响,姬歌在乱战中渐渐凭着一口在场中人无可比拟的强横黑气,站稳了脚跟,即使攻势杀意是从多个方向袭来,他也如背后长了眼睛般一一接下,身体的本能快过念头,甚至时间久了在攻势稍颓之际,转有还手之力。 这是一场姬歌未逢的苦战,虽然没有多少鲜血流出,可打得很凶,持续很长,众人身上都有了淤青肿块,乃至骨断。 他们在第一次亲眼见到姬歌的雄浑到不像话的黑气后,暗暗大吃了一惊,震慑无语,自己心底那一丝一闪而过以为不大可能的担忧竟然成真,一时间手脚上也慢了几分,险些遭到姬歌反扑,背上已经被冷汗湿透发凉。 更在逐渐感知到自己等人合起手来,居然也奈何不了拿这人不下,而愈发急切,心慌下阵脚有些发乱了,甚至姬歌好像有越战越欢的趋势,眸绽着冷光,眼神慑人,身上仿佛有股爆裂似的大力,让人有承受不消之感。 最为可怕的是,他们联手下都有些渐生疲乏,累意一出就再也褪不下去,身体肉眼可察地变慢,而反观姬歌,居然浑身上下动作未有半分迟缓的迹象,快如电光,竟像是气力源源不断,用不绝一般。 想要耗尽眼前人的体力,可现在反倒是自己等人要先被耗死,那时候就生杀予夺在人手了。 “嘭!” 其中一人断喝,大吼出声,眼里发狠,黑气扭曲升腾着,其背后的箩筐被震落下,伸手一抓,直向着姬歌头脸砸去。 剩下的人心领神会,都是喉咙里发出阵阵如野兽撕裂般的暴喝中,脖子上青筋毕露,鼓起最后的力道贯注拳上,轰向正抬起一手挥掉砸过来箩筐的姬歌。 他们心里都清楚,不能在这样对耗下去,这已是最后的生死相决,成与败就在此一举了! 他们怒吼且颤栗,浑身的气力和满心杀意汇集到紧握的拳头里,这杀意旺盛狂躁,是为生为欲而喷薄出弑杀另一生命的纯粹恶念。 姬歌眼里没有一点变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看似静待着危机临头,什么也不做,实际上五感变得愈发灵敏,在临头前的转瞬,疯狂思考着应对致胜的方法。 六个人分六个身位猛袭过来,从上至下,让人顾头不顾脚,不能完全,拳缝里隐约闪动阴冷的眼珠,露着奇异的光,然而里面尽是险恶与歹毒。 去死吧! 不管是不是本愿,怪只怪,你伸手拿了不该属于的东西,然后,那些引来杀身之祸的身家就归我们了。 时间仿佛拉长,姬歌能清晰看清每个人眼里绽露出来的狞笑,有些失态,尽管只有一丝蛛丝马迹,那是微弱的开端,却会在得手后的瞬间变化成疯狂,但他们料定的是眼前的人逃不脱了。 那是唯一值得确认的事,就足够了。 片刻后,他们却已是一地的死尸。 姬歌再一次爆出了黑气,像在荒原上围攻时那样,场面骇人,黑气化如箭雨一般的碎片,不可思议但却挟着无匹的威力,可以崩山裂石,让人没有反应的时间,就深深嵌入了他们深陷的胸腹内。 残留片刻,那杀人的余息就弥散一空,重新回到了姬歌空空的体内。 他面上惨无人色,无比虚弱,身子发软,几乎没有呼吸,即使是黑气尽数回归后,也不能填满那一刹那之后久久不散的空虚。 姬歌就地坐了下去,一手支地,看着一个没有立即死去的漏网之鱼拖着瘸拐的双腿,却吊诡的不慢,惨嚎着逃窜至视线外。 他处于黑气爆发的最外围圈,在看到姬歌令人心寒的诡异平静时有了一丝犹豫的意思,就是这丝胆怯的犹豫,却救了他的性命。且姬歌这一回,说来相似实际上却很不同,没有征兆,只是那顷刻间蓦地觉得可以那么做,似乎黑气的爆出体外变得有些可控的痕迹,也收敛进了一些,不然自己就会是那第一个力竭而死的。 姬歌从背后看不清他的恐怖神情,但显然已经崩溃了,再给他在贪婪的胸口里塞进一个胆子,也不敢再回头,就算哪怕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姬歌煞白若死的脸庞。 纵使是他醒悟过来,再来找自己,姬歌也只得不管不顾了,体内那种难以言说的空虚差点就快要吞没他的心神,归来的黑气紊乱而极端不稳,上下乱窜如万千条小蛇在蠕动,很快就要溢出不再属于自己,又痒又冷,五脏内似乎都冒着寒气,常人难以忍耐。 眼前之急,他必须要立刻将其稳固下来。不然,可以说是后患无穷,这样的结局让姬歌不敢想。 好在直到他睁眼,都没有第二个人前来,发现到他如冻僵了一般,没有一点反抗之力的铁硬身躯。 第一百四十八章 联盟 伊芙转过身。 她眉眼里的冰霜不化,继续前行,她身后有一人的胸口上有处入里极深的戳痕,狰狞可怖,从那人的口鼻和伤处源源不断涌出腥臭的血液,怎么也止不住,竟是如一个破了洞的水囊,里头的一切都要淌干,直至化作具干尸。 玫瑰色的眼瞳凛冽生寒,性情中有种漠视生死的刻骨冷淡,看都不看一眼背后这个从黑暗中跳出妄想偷袭,却被发丝中的铁刺一扬,轻而易举就要夺去性命的陌生人。 斜靠在洞中一角的伤者,随着身体内的血液流出体外,好像也相伴着抽离带走了他所有的气力和热量,眼前渐昏,眼皮都好似抬不起来了,如坠冰窖之中。 他剧烈咳嗽,脸上溅有点点血渍,这是唯一可以做出的动作,于求生毫无意义,是逐渐失去知觉的身心,本能的在濒临死亡之前表达出的由衷恐惧。每一次的咳嗽,伤口和口鼻里就受刺激般躯体抖震中溢出更多更粘稠,已然浓到发乌的血水。 已是一具活尸,待血淌干,就这样抽丝般慢慢被剥离走生气。 但像是连黑暗都不忍见他如此残忍、真切的死去,将下冷酷杀手的伊芙走过之处完完全全笼罩起来,再也见不到。 而一个曾经鲜活的年轻生命在遗忘角落里颤栗蜷缩,逐被黑暗蚕食一空,直到咽气同寂也无人知晓。 她一眼都不回望,那只是会污目的皮囊,凶器上沾染的鲜血也早已在倒下的黑衣上擦净。 她是如今残活下的人数中少有的女子,却所有人共知她的强大冷漠,提起都甚是避讳不及。 她独自行过许多洞数,有过不开眼、挡住前路的恶客却都是如这般的永远躺在背后的阴影里,没有人不知道她要去哪,可她似乎从不后退,只身赴向那不见底的大山深处。 …… 姬歌皱眉起身,他分明听闻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远处黑洞里传来,他的耳力之灵敏已非常人,仿佛就连那些唇动发出最低微的窃语和故意放轻的脚步声都一清二楚。 就在不远处,有人要过来了,而且还远远不在少数。 他的眼神晦暗,在站立起来的那一瞬间,从脚底下漫上来一股强烈的昏眩感,头部发张,几乎稳不住身形。 这是还未尽数褪却的余留,但好在很快就无大碍了,并不影响行动。 估摸着在原地平息体内的动乱已差不多有小半日,此时朝这方来的人,姬歌绝不相信只是巧合,想来多半一定是那六人中除了五具死尸外,唯一逃掉的那个引来的。 那人在崩溃中慢慢醒悟过来,稍稍冷静后细思当时场景,后知后觉,姬歌那时施展后的神色也极为不正常,想来应该已是强弩之末,类似于被黑气侵蚀了神智,主宰和游离间徘徊的可怖状态,副作用相当可怕,自己却白白错失了一纵即逝,搜刮甚至是独吞姬歌所有身家的大好机会。 在扼腕痛惜过后,却仍是不敢孤身前往,姬歌所留阴影过大,那一幕宛如黑色瀑布般的乱雨怒潮淹没,卷走生人的命,从未所见,更像是某种邪恶而神秘的献祭与换取。 于是在遇到之人就信誓旦旦说亲眼见姬歌重伤垂死,藏匿在那一片区域,愈传愈盛,诱出无数心思在姬歌名下的那份天数血菱的人,在深洞中集结了一大帮新的“势力〞去追寻姬歌的踪迹。 这股只以搜寻姬歌为名、短暂集结起来的松散势力如一盘彻彻底底的沙子,没有任何规矩可言,奉行的只是谁有那个本事找到姬歌并杀掉,得手后是谁便是属于谁的,发誓不准抢夺。可所有人知道那只是一纸虚伪的玩笑话而已,那样的誓言还不如诚心诚意的谎言,到了那个时节阻止不了任何人的贪欲,到时候为抢夺那个难以想象数字的血菱,无论是谁挡在前面都要你死我活才是真的,没有人会真正笨到选择相信这种轻易就可以识破的骗局。 但那个时候没有来到前,表面上却都还是一团和气,沆瀣一气地串通着各种类似于和姬歌相似的身影出现过或是可能躲着的之处,消息传得很快,有人的地方就有眼睛,他们相信这样下去,姬歌就定会再无藏身之地。 尤其是在见到如那人所说的那样,横竖躺着的几条死尸,一看就是伏击未果,自己却栽了进去的典型,和他口中只是旁观偷看的事实虽然有些出入,没有明显的伤口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有姬歌真的身受重伤了吗都未可知,说到底是他的猜测,但却在利益熏心的人眼里看来无伤大雅,这点小小偏差自然而然的无视过去。 只有姬歌真的在这附近露过面,就足够了。 哪怕真的是他没有见血就解决掉了那几个大意轻敌害了性命的脓包,由孱弱引来的嫉恨,原来不是所想中那么孱弱,但此时仿佛也已经无关紧要了,他难道还真的能以一己之力,和自己这帮让人眼瞳一缩的虎狼为敌吗? 谁都没有这么疯的念头,他们自信,他们的联手没有一位大人物之下的黑衣可以抵抗,银瞳的察尔不行,寒铁为臂的铁奴不行,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连名字都不为人知的人。 事实确定后,这种自发相互联盟勾结起来的势力好像变得愈发“牢不可破〞起来。 那些成员甚至比起自身在地上的势力还要更卖力,从前有过恩怨过节的双方,都在如此偌大的利益面前选择就此揭过,拧成一绳,没有一丝计较,毫不吝啬地向对方分享着这样那样假的可能性大于真的消息。 一时之间,这股追寻姬歌的势力越来越大,参与的人数也愈发多起来,那些怀着观望想法的人也都顺势加入其中。 大多数人只是单纯想要觊觎姬歌从察尔那里所“骗”得的血菱,这么短的时日,除非他想死,那血菱就还留有大部分的余存,而有的人心里则是野心极大,不仅只单单想夺得姬歌的身家,取而代之,引得那些头首们的注意,甚至恐怕还想就此展露自己的力量,吸引人前来归附,从此划分出来,在已经差不多锁死和满溢出来的格局中自成一派! 成为为掠夺而生的上位割据者队列中的一员,享受更多资源,不必再受管教和限制,整日厮混在压抑而暗无天日的矿道里,与黑煤为伍。 他们面色沉着,身形似鬼影飘过,眼里却有火热之光闪烁,在黑暗里比起手中举起的火把还要明亮,洞悉一切隐藏下的怯物,让姬歌无所遁形。 姬歌躲于一洞,虽然狭小,但永远会有着两处相通的退路,脸色阴得能滴下水来。 在追寻或者说是追杀更确切的联盟下抵达事发的地点,搜刮每一片可以窝身之处前,众人脚步即使再是放轻,但值得讥讽的是,人数太多,加在一起宛如咚咚的急促鼓声,声势甚为浩大,甚至近前了,连整个不宽敞的洞道都似乎开始发颤起来,他早已远远全速离去。 他附在洞壁上贴耳倾听着,长久无人的通道里,岩壁永远是最忠实可靠的传音者。 姬歌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会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竟是自他上古堡后,所见过成长至今的这批人中做过最为齐心协力的事情,一思至此,也不知应该是以如何一种哭笑不得的心理面对。 但他却分毫不觉,面容还是那般的寡默,只是愈加沉郁,眼光极冷,让人远远一看,不是那双眼根本分不清晦暗里还有人藏着,至少在表面上看上去也没有太明显的局促不安,更不会无可奈何的怒诉不公。 这些固然是无辜承受加诸的横祸,但从一开始就被他视作是磨砺手里仇恨之刃的提前预想,那样才能让他燥烈的心得到一丝安抚,逐渐加深这股对自己的信任,是支撑他在眼下这般地狱中活下去,并且以后一直活下去的精神匕首。 “咯吱。” 骤然,悄然的死寂中有一丝微弱响声传来,落在姬歌耳里却无异惊雷。 这是踩断石屑的声音,自然就是来人的声音。 “来人了吗?”他对自己默默说道,下了一个做绝的决定。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谁人待宰 姬歌奔走了不知多久,黑衣上隐有血渍,脸上神色虽不惶急,却也不再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在那刻闻到人声时就做了一个阴狠的决定,既然事已至此,贪婪之火始一被放出就愈演愈烈,熊熊燃烧之下,早已止不住了。 在幽邃的深深矿道里和外不同,在从他们涌进,入主一般后,就几乎鲜少在这山体当中再见到那些面目漠然、将黑衣穿成皮骨的黑衣人大人们,随着时间推移,近乎绝迹,没有再听闻过有见到的人。 在这座古堡下,本就没什么规矩,断绝了过去之后更是毫无顾忌,而在隧洞里头,连唯一能管教住他们的大人物都似乎怕弄污了自己的行头,不再染指,而是放给了他们这一片阴暗闭塞的小天地。 虽然暗无天日,狭隘又封闭,他们却可以自在呼吸,于是在姬歌的出现引发了这场贪欲的暴走后,变得一丝忌惮与敬畏之心都没有,彻底放大了那汹涌的欲念,大肆追杀。 姬歌知道他不能尽数诛杀完这群跟在身后的恶狼,犹如附骨之疽般驱赶不掉,紧紧嗅着压根不存的血菱味,竟是怎么也摆脱不远。 那还不如把事情做绝,以杀封口,以杀止杀,决心不再心慈手软,诛掉每一个跟上来见到其面的人。他知道这样并没有多大作用,反倒会消耗自己的体力,但还是能够堵住极少数还有理智的人留有的后路。 想杀他姬歌,分而食之夺他之物,也必定不可少的要付出血的代价! 不成功,那便身死! 这是姬歌第一次绽露出这样的杀心,因为他知道,就这样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更是于事无补,反倒会不可收拾,他终会有被道破行踪、群起而攻的一天。 而那一天,他就要直面这群眼红的恶狼,纵是他自信到狂妄的地步,也不敢说是有恃无恐,在数不尽的道道黑气合流加诸面前,谁能直撄其锋,黑色的烟海能够淹没吞掉一切。 当然还是能避则避,姬歌不会愚蠢鲁莽到这般的不知死活,而就这样一个个分化,在这天然晦暗如夜色的掩饰下一个接一个的吞没、蚕食掉这股上头的贪婪。 当杀到令他们胆寒,杀到人人自危的时候,那时的所谓追杀无名猎物的联盟就自然不攻而破,姬歌不相信这样由一念下的贪婪临时勾结成的一团东西能够有多少凝聚力。 而那一个一见到他就双眼圆睁,恶意顿生,似乎还有些不相信,惊喜得忘却呼唤同伴的年轻黑衣,就成了他第一个手刃的对象,也是反击的第一步。他从来不是任人揉捏的人。 但姬歌并没有让他立刻死去,在小腹上残酷地划了多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把失去行动能力的身躯丢在显眼的岔道口,血液潮涌出来,浸红了那片岩壁脚下,但还有四肢翻滚着惨叫求救的力气。 姬歌需要一个传播恐怖的媒介,也是他留下的警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闻声而来,见到这一幕的第一个围观者,却是在凑近听到已经虚弱到低不可闻的声音,确定了自己想要确认的,做下这些残忍手法的那个罪魁祸首时,露出似笑非笑的冷晒,面上狠色一闪,温柔地朝他点点头,却是一手极度用力生生掐断了那人的脖子。 他没有被出自姬歌毒手的可怕伤口夺取生命,而是死在了五道发乌的指痕上,眼球暴睁翻白,张口吐舌,形容可怖至极,直到死都不愿瞑目。 在姬歌离去后的没过多久,处心积虑留下的恐怖尚未传播,就被扼杀干净。 围观者起身,在还没有失去体温的尸首上擦了擦自己的双手,留下一个约定好见到目标其人的记号,就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 这一切姬歌不知道,他一直游离在危险的边缘,反客为主,主动跟在他们走过的阴影里,想要分食掉他们,必须要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暧昧距离,这其内的事实并不亲密,而是极为阴冷。 在搜刮了经过的每一片隧洞的土地之后,他们终于意识到所有人都拥挤在一起,不仅空气污浊烦闷,常有暗暗的冲突,就算是真的找到了姬歌藏身的地方,这样浩浩荡荡一群,声势太大也早就远远吓跑了,反而永远可能也找不到他。 一想到那些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得的利益要从指间溜走,从此与自己无缘,他们就心火中烧,难以接受,在分头去寻的意见被提出后,得到了顿时间的一呼百应,虽然存在着被暗自独吞的可能,但比起这么多日都寻觅无果来说,确实更为可行。 他们中谁都愿意相信下一个幸运儿是自己。 但他们不知道要找的人有时候就在眼前,却好像当做已经伏诛了,人人都在谈论着那笔血菱的最终归宿,和那个无名的人究竟有多羸弱怯懦,只能靠着无耻的蒙骗换取头脑简单、蠢笨银眼的信任与重视时,谁也没有认出来身边那个始终低垂着头,不起眼的苍白面孔就是苦苦寻找着的骗徒本人。 这正中了姬歌的下怀,给了他可以趁虚而入,分化这股不可匹敌的力量的机会,也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愈发危险,不得不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想要瞒天过海,欺骗他们的眼目,毕竟真正能够指认得出这张脸的,绝不在多数。 直到他被当面撞破,众人齐齐发难,他逼不得已在二十多人中毫无保留释放出自身的汹汹黑气,左突右冲,在身受数不清的创伤后,还是逃窜了出去。 可经此一役,他所有筹谋的苦心都随着受此创伤毁于一旦,体内黑气为祸,不听使唤,气血极端紊乱不稳,前所未有的伤重,再次沦变成被动追杀的猎物,不得不重新四处躲避逃亡,一刻不能放松。 而众人口中的谈资里只配缚手待宰的猎物,却在发现就时时刻刻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甚至还反过来把自己等人视作了砧板上的孱弱一方,妄想把他们一个个灭杀干净,这个值得讽刺的真相在得知之后,让这些怀着虎狼之心的年轻黑衣人们十分羞恼,难以接受这样巨大的落差,出离了怒火,一个个都挂着一副不杀姬歌誓不为人的架势。 他们再如何过度早熟,单单是在年纪上终究还是年轻人,那就当然摆脱不了年轻人的禀性,不能够完全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姬歌若是一日不除,便觉得自己的颜面无存,受到了莫大的小觑。 姬歌不知道的是这股莫由来的仇恨又加深了许多,倒像是对他们做下了什么万恶不赦的事情,已经不可饶恕了。 可真正的仇恨有几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更接近答案的事实是姬歌现在在众目睽睽下真的遭了重创,眼看就要不活了,就算他展露的实力在那一刹足以令所有人吃惊发寒,但现今也不足为虑了。 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再也没有这样接近得手的一刻了,毫不客气的说,谁若是第一个找到姬歌,那只要藏好,便就无人知晓,避过一段风头后吞纳下去,当已经沦为事实了,化了体内黑气的一部分,事后得知其他人再是如何不忿,都无可奈何了。 姬歌歇下来,摸摸自己肚腹上的乌青肿起,“咝咝”倒吸凉气,这是最可怕的一处伤势,被一人强横黑气灌注下的拳头毫无阻拦地砸落在上面,让他霎时间就险些跌足下去,仰面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在奔波逃亡,躲避后方那些人的追杀中体力衰竭,此刻更是浑身皮肉和筋骨都叫苦,酸痛难忍,但还是不能够有片刻的喘息,刹那不得停歇,不然就会面临被人围剿的命运。 现在的他已没有多少气力可以作抵抗了,身上汗如泉涌,漆黑发丝浸湿软趴趴贴在额头,短短半日间,就已经为避人耳目,四处躲藏下,挪了好几处地方。 而令姬歌面色阴沉的是,他身手的速度已经可以发觉到变得越来越慢,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眼下最可怕的事情是……他的水粮已经开始耗尽了。 汗水还在源源不断渗出,体力明显在下降,却没有弥补的办法。 修炼到他这个地步,还不能够不靠食物和水就可以活下去,也没有那个迹象表明可以,而且若是还要做人体图以激发出潜藏的力量,却无异于是饮鸩止渴。 身后有目光虎视眈眈,手中却已无食水充饥。 无论如何,他都到了一个绝境了,必须要想办法脱离这个境地,不然活活饿死或是渴死可从不在他考虑过的死法范围内。 ; 第一百五十章 敌 姬歌的脸上露出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劳顿过后的深深疲态,他终究不是个铁打的人。 在经过一连多日的不曾松懈分毫的追杀逃亡,还有反过来彻彻底底激怒他们的暗杀,都已经极度消耗了姬歌的精力与体力,整个人都像是根弦一样紧绷着,眼看在崩溃的边缘。 但这种情绪一瞬即逝,姬歌不允许自己身上出现类似这种可察的软弱,这会让他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如果连杀心都没了,他如何在这个险恶之地立足,又何谈学成前去践行七神的逆命。 他就是为这而活的,哪怕早已经是苦苦挣扎。 他撩起黑衣,再次看了眼肚子上的伤,已经愈发黑紫,透着衰亡的灰暗色彩,这也是黑气的奇诡之一,仿佛带着岁月腐蚀的毒,拇指一按,短短两日变得毫无知觉起来,竟已是全然察觉不到疼痛了。 就像这块肉已经不属于自己身上了。 姬歌把衣角放下,不再去管,也无暇去管了,因为此时他已经听到了有人声传来,窃窃私语,似乎有在黑暗中看到他踪迹的人在偷偷告密。 弄不清消息的真假,那些声音起初摇摆不定,但还是抵御不了这样趁虚而入的巨大诱惑,姬歌如今之孱弱几乎人尽皆知。 尽管当时在场不少有心人起了越少人知道就越可能独吞的想法,已经在有意无意之下将风声之口堵住了,甚至还假意放出了某些不切实际、带有讹传色彩的乌有传闻,然而谎言很快就被人无情的揭穿识破,泄露了出来,让后知情的人恼羞成怒于前者的心大贪婪,但忌惮他们背后牵扯的复杂,无可奈何,对姬歌的窥觊却愈发强烈起来。 那几个声音意愿很快达成一致后,朝附近悄悄走过来,落足的动静很是放轻,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走了潜身在黑暗里头的重伤猎物。 姬歌窝在一处凹进去的洞壁,冷冽地一龇牙,却有些皮笑肉不笑,“真是死缠烂打啊……” 从脚步声能听出来的人数并不多,他没有想再去躲避或是藏匿,而是一动不动,屏息以待。 虽然伤重,但他还有着一战之力! 那几个声音很快就来到姬歌的眼皮子底下,但姬歌暗暗使出参与狩捕刺鳞时,得自于荒原上一位老猎手的呼吸法,虽然学得不精,还只是照着模样偷师过来的一小部分,浅显的皮毛而已,但诡异的吞吐规律难寻,口鼻看似没有半分翕动,绵薄而无人息,让人往往忽略了过去,就以为是岩壁上的一块突出来的顽石。 为了避嫌,以及火光太过刺眼的缘故,他们在搜查姬歌时都把火把熄灭。 直到就在面前约摸几尺的地方,几人也始终未曾发现,而姬歌却骤然一动,跳了出来,突如其来的现身让他们一阵惊悚,后背渗出了凉气。 待看清了姬歌的面目时,他们连退几步,太过惊诧竟是一时失言,没想到过姬歌会主动现身,还是以这样有恃无恐的姿态,似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伸手指着姬歌,嘴里结结巴巴。 “是你……你,你!” 在他们看来姬歌眼神冰冷,精光逼人,哪里是像个身负重伤之人的样子? 不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痊愈,变成这幅安然无恙的样子,那真相一定是那些人又骗了他们! 这般诡恶深沉的心思无法揣测,令人心寒,以至于他们甚至忘记第一时间向姬歌表露恶意,试探真实的底细。 但看着姬歌来者不善的样子,再迟钝的人也立即反应了过来,对视一眼后,决定先下手为强。 “杀!” 他们大喝出声,聚在一起在壁面回响下几乎振聋发瞶,想要以人多的气势压倒姬歌,黑气随着拳脚袭来,纷纷涌现出来,在空中纵横错乱,瞬间就溢满了这片不大的洞道。 然而让他们心愈沉的是,紧盯着的姬歌脸上未有过一丝怯色闪过,而是在他们出手的刹那就做出了迅捷的反应。 “呼。” 姬歌欺身过去,全身气力凝聚在掌指中,攻势一出顷刻间就占据了上风,咄咄逼人,刮面的劲风刺得对敌的几人面上生疼,叫苦不迭的同时心里对假传消息的人愈发愤恨起来。 姬歌甚至没曾唤出黑气到体外,不是轻视,此时的黑气伤人伤己,不可以轻易动用,而是光凭着身躯立愈渐变大的力道周旋,拳出有声,令人毫不怀疑被那对拳头砸到绝对会断筋碎骨。 面前几人的黑气并不强,甚至比起见过的人有些弱小,但对姬歌的窥觊却丝毫不弱,或许对他们来说这正是一个苦苦等待着的,唯一一个一飞冲天机会。 所以他们决不能放弃,明知不可能那么好运,多有凶险,却还是前赴后继地来了。 在意识到姬歌的强横远远出乎意料后,他们立即打消了那些不合时宜、可有可无的怨恨念头,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战斗,而在察觉到姬歌如同轻敌的大意和蔑视,就连黑气都没使出来的时候那刻,却是不怒反喜。 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轻蔑,无论是堡里还是更早前。甚至还逐渐在之后的继续动手中,在不遭了姬歌毒手的前提下故意为之的示弱,装作不敌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伏诛,保留有一份实力,就想要引姬歌进这个因情势设下的陷阱。 一旦侥幸姬歌真的陷进去了,那就仿若化作深渊,他们自信能够让姬歌没有出头的机会,叫他极度讽刺的栽倒在自己的手心里。 那时候就算是想临死反扑,也已经为时太晚,后悔莫及了。 他们想着,脸上却不露一丝阴险,伪装成更加发白虚弱的样子,眸子里还有深深迷茫,似乎感受到了结局的下场,眼看就要不支,其实是在心里默默等候着姬歌入洞。 这需要足够的耐心,他们唯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个品质。 他们忍得比任何人都要久,只求这么一个机会。 而这机会真在眼前,他们也自信自己做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念此,他们眼底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欢喜,但很快就掩饰下去,唯恐姬歌察觉到苗头,毕竟还未得手。 但这般的算计虽然看似完美,但却不适用于一个根本就不存在轻敌心理的人身上,姬歌不知不觉,只想尽快解决掉麻烦,手上愈发凌厉,大开大合,直击得他们阵型散乱,揉着心口,脸色瘆人的惨白。 他们眼里稍露出惶急,没想到姬歌这么难缠,棘手程度超乎想象,都负了轻伤,看样子似乎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但却是几人积蓄力量之下,最为强大一击的前兆。 几人细不可察地互相微一点头,嗓子里发出低沉如兽吼的咆哮,齐齐暴起发难,眼瞳大睁,黑气汹汹化作影子虎扑而来,捉拿向姬歌的要害处,只求一招制敌,让姬歌在反应不及的时候失去再还手的能力。 姬歌眼见着几人虎狼似的来袭,面色平静,却是在听到到一丝嘈杂的声响时,忽的眉头一皱。 有人来了! 几人自然也听到了声音,落在耳里有见者过来虽然可能无法再独吞下去,但也无关紧要,姬歌比预料中更要强出太多,对本来想先示弱消耗体力,助长姬歌的自大狂悖,最后在毫不保留的联手下将其击倒的计谋也没有了原本铁定的信心,有了一丝动摇。 动摇时间长了就会崩溃。 久攻不下,直到现在姬歌连使出黑气的分毫意思都没有,这是能在堡里活下来的唯一证据,他们不相信姬歌体内没有那口黑气,好像已经渐渐不是自负了,而是在他心里他们真的不足以激出自己的那些手段。 此时真在惊惶之际,乍听到人声,还绝不在少,却登时如同天籁,从没觉得如此好听过,哪里还能记起动手前曾对那群人心生恶念,歹恶的笑容流露出来,而想来姬歌耳里听来的却是催命的丧音吧。 “该死! 骤然是姬歌再临危不惊,也没有想到居然后面还引来了这么多人,是他杀不完的,黑黝黝的眸子不禁变得冷酷起来,袅袅的暗烟倏尔起了,他转头望过来敌,瞳孔冰寒一片。 第一百五十一章 雪耻 后有追敌,不知什么时候闻声就会赶到,姬歌再也不能藏手了,务必在极短的时间内尽快速战速决,不然就会是天大的麻烦。 在这狭窄的通道里,虽多岔口,其间阴暗不明,但每人都手执火把,有众多耳目,汇在一起亮堂如白昼,他又刚受了重伤,加之经久紧绷心弦未曾真正休息过片刻,气力衰颓,重重堵截之下简直是插翅也难逃。 他此刻必须要施展全力却解决这几人,不然拖住了离去时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姬歌神色愈发冷漠,黑气汹涌而出,在面孔体肤上四溢乱窜,衬托着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戾气中。 几人的攻势不减,此刻已经不仅仅再想是单吃姬歌了,只要能够尽量拖延时间就足够了,但心里也不乏有过度的贪心,决心暗暗伺机而动。 姬歌骤然在一个呼吸都不到的眨眼间,就被雄浑的黑气包裹,仿佛黑衣见涨,其下的身形都高大了半丈,威势不可匹敌。 但他们杀过来的爆发一击却没有收手的意思,这是赌上了身家性命的,然而此时已有退路,他们愈加肆无忌惮,神色决绝,几乎燃烧用尽躯体内的每一丝力气,朝着姬歌照头劈下! 然而,下一刻就令他们眼瞳一缩! 姬歌抬起的眼里,并没有头顶上他们来袭的影子,而是右掌微开,五指间黑烟流动,极快扭曲凝实,化作一截锋刃阴冷的乌刀。 在这满是晦暗的洞道里,那掌心里的乌黑之刀也显得刺眼,没有光华,却像是魔灵一动不动的倒吊眼瞳,始一出现,就散发着令人发冷的寂灭气机。 姬歌好似也染上了这层阴沉的光辉,嘴唇纤薄没有血色,他握紧了黑刀,黑刀虽然是由他念想而化生,植根于手掌,不会担心会脱手而出,但他却是攥得如此用力如此之紧。 在黑刀扬起的那刹那,姬歌的黑瞳里绽放出一团煌煌逼人的光芒,眸光落在目中,险些刺伤不由自主流下泪来,就连扎在肌肤上也觉得生疼。 黑刀沉寂了两年,终于再一次现出,被姬歌使出对敌! “这是……” 几人眼里虽然涩痛难忍,但那乌黑的刀锋像是有魔性一般,将他们的眼神牢牢吸附在其上,一眨不眨,有些呆滞,似乎蓦然间感到几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得不掘到记忆的深处。 他们下一刹那,脸上的呆滞就尽数化作了惊恐,姬歌纵身跃起,快逾闪电,黑刀无情斩下。 “啊!是……〞 直到此刻,他们才反应过来,嘴里呐喊失言,不顾气血翻滚想要在半空中收手,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姬歌的身影如鬼魅,迎头而上,在几人旁擦过,几乎叫眼睛都捕捉不到痕迹,黑光骤亮几次,场中再悄无声息。 “噗。“ 血花冲出,鲜艳十足而动人心魄,可知是何物时,还是会不禁忍不住发寒。 几个人在瞬息的寂静过后,倒飞出去,头颅和血光共映,腔体内止不住喷涌溅射,久久不落。 几个身躯上有的脖子绽放出血痕,有的胸骨近乎被斩开,被刀下挟带的大力砸到,浑身骨头都粉碎了多块,栽倒的时候已经不成人形。 他们倒地的躯体还在颤抖痉挛,甚至那无头的那具也是,依然在滚动,四肢无意识地扭爬着,但绝没有复苏的可能,再过不久就已经彻底死透了。 “咳咳。” 姬歌落下的身形不稳,脚下向前有几步踉跄,面朝着阴暗壁处的脸上神色有短暂的煞白,眼前发黑,但很快就没有大碍,这是强行挪用尚还紊乱的黑气的下场。 他起身,那颗沾着血渍的头颅也恰好落下,凝固着绝望与不甘,滚落在尸体的脚边,很快就不动了。 姬歌冷冷盯了一眼,好像已经没了那种恶心欲呕的冲动,也察觉不到怜悯,似乎看过太多死亡,已渐渐麻木,即使是出自于他的双手。 谁执死刑不都是一样,何况,他没有退路,只能前行。 若是他不杀这些人,这些人想必得了东西,出于对察尔的忌惮,为了灭口也绝不会放过他的。这本就是极其阴冷的事实,弱肉强食,他们来之前就应该做好你死我活的准备,饶人一命,反倒会把自己搭进去。 姬歌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决定做绝了,此时当然不能手软。 手里的黑刀随着战终,渐变虚幻,化作灰暗的烟雾被姬歌收回体内,很快就乌有了,就连经他手的血迹都没有留下,隐瞒了杀人者一切可追寻的身份。 厮杀的动静虽然不大,但他们的故意为之的大吼却可以传出很远,姬歌不相信后来的那些人不曾听闻,来者不善,他也不敢赌。 姬歌没有半点耽误的时间,对那散落满地的箩筐里的矿物视若无物,也不顾自己血气翻腾,强行提速,瞬间风驰电掣离开了此地。 置于那几人临死前没有说出口,却清晰流露出带有迷惑的惊诧,则被姬歌收在眼底后,或许真的是联想起了什么,产生了疑问和猜测,但人已死,那些遗留残存的余念都毫无作用,被姬歌选择丢弃在了脑后。 在姬歌几乎是前脚隐去身形,下一刻,就已有人冒头出现在这窟洞道中,胸膛还在喘息起伏,看得出是听到声音就赶了过来,他扫视一圈,区区一个火把并不能照亮所有的黑暗,但剧烈的呼吸中,却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顿时脸色大变。 在他之后,许多人涌现露面,黑压压的拥挤在一起,粗略一算,人头数量不可计,竟是把通道口堵满都溢出了,后面的人很急切,闹哄哄的七嘴八舌,不时踮脚却还是看不到前方的场景。 火光汇在一起,热火烧的壁面发红,把眼前真相照破,几具惨不忍睹的死尸无声宣告了此地发生过的凶杀。 胸腔里淌出的鲜血刺痛眼前,流成蚯蚓般的小溪,在污浊干燥的泥壤里缓缓蠕动,宛如活物,血光和火光好像都变幻成一个颜色,映照得整个洞里十分诡恶,狰狞可怖。 站在前排观看的人,面上都极度不好看,皱着眉头,眼里满是狂躁,有人上前蹲下,用手指摸了摸血迹,甚至还递到口中,用舌尖一舔。 “血还是滚烫温热的,才死了没多久。”那人瞥眼尸体,摇头晃脑,嘴里啧啧有味,带着对在场众人都很不客气的讥笑和的口气,却也像是自嘲,淡淡说道:“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没有人被他不敬的言辞和态度惹怒,不仅是因为此人一贯如此,还是因为确实这样。 他们如此之众,历经多日,居然连一个已确认负伤的无名小子都抓不住,所谓的雄心野望都好像是口头上的笑话,一次次的失利,派出的人几乎是全军覆没,甚至中间还被人主动暗杀了好几班人,仿若无情的嘲弄。 这样的挫败令所有人都脸上无光,只觉颜面无存,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令他们不能接受,但为了所图的那些,还要必须继续承受。 他们的嫉恨逐渐演成咬牙切齿的狂躁仇视,到了执念的地步,恨不得生啖其肉,以泄多日像没头苍蝇乱窜的羞辱和烦闷,还曾经有过时刻忧心自己的安危,每过一个阴暗角落都得提心吊胆,食不安寝,不啻于一种精神折磨。 “也只是来晚了一步而已,他拖着伤体又能跑多远?这一次,他绝不可能再从我们手心里跑掉!” 有人目光坚决说道,深吸口血腥气,声音冷硬,闻声的人都眼前一亮,好像多日苦闷排解一空,纷纷重新摩拳擦掌起来。 没错,从哪个角度来看,姬歌都逃不出生天了,雪耻的那日就要到了,他们这般的苦心等待都要有了回报。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死到临头 事实也确实如此,姬歌在后几日里一连遭受数次围剿,拖着伤体并未能拉开太远。 £∝, 姬歌的伤势愈重,逃窜间嘴角挂着血丝,阴暗的洞中,在火炬之光下令他无所遁形,那群追杀姬歌人也已经知道到了最后的关头了,日夜不息,火焰背后鬼面影影绰绰,布满了这片区域。 他腹中饥饿焦渴,一举一动精神都紧绷着,让不仅是体力消耗严重,心力也逐渐交瘁,眉宇始终阴沉,却没有弥补的法子。 搜查不停一日,那姬歌便一刻不得安宁,虎视眈眈下四处藏匿,自然极耗费心力,但水粮殆尽,却尚可反夺追杀他之人身带的。 在开始虚弱前,姬歌将目光望向他们,铤而走险挑了一个人数最少的隧洞里出手,黑气倏尔弥漫,带着股大作的阴风,吹熄了他们手中的火种,在众人乍然一惊乱了分寸的时候,不遗余力地展开奇袭,力求尽快让他们失声。 一声声闷哼中,黑暗里传出嘭嘭倒地的声响,夹杂着“呜呜〞模糊的呼救,但还未出口就被姬歌手斩脑后,击昏过去。 然而百密一疏,姬歌终究年纪尚轻,没有经验,行事过急,处理远远没有达到完美的地步,在他弯腰解下倒下人腰上的包裹时,还是一时不察,让缩在角落的一人悄悄用火折子重新点亮火把,照清了他的面目。 “是你!!” 突如其来的火光刺目,让姬歌眼一眯,那人便已在惊惶大叫中逃走,再追已是不可能了。 他也只好赶紧起身,也无暇去捡其他人身上的,就急速离去,今时不像之前,他的体力已经衰落到一个临界点了,不可能再去硬碰硬。 姬歌目光沉冷,也有着不安,他知道,自己水粮断绝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人尽皆知。 也如他所料,自己的水粮用尽的真相落到了所有人的耳里,对于他来说是不能再坏的厄劫,但在那群人无异是天大的好消息,让他们心头一热,人人都喜形于色,愈发笃定姬歌难以活着逃出掌心,这般的消磨终于有了初步的回报。 也是,他们中许多人都出入好几趟补给了,姬歌又怎样避免,能撑过这么久想来已经是运气。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点,姬歌走投无路了。 围剿住他,分而食之,好像也已经是时间问题。 姬歌在远远逃离现场之后,窝于漆黑狭缝,背后就是一个分岔点,他如今选择落脚的地方都是如此,至少保证有后路可退。 令姬歌皱眉的是,抢来的食物和水甚少,几乎不够一顿之饮,本的主人也在深洞里呆了许久,但他却为此涉险,暴露出了自己缺水粮的事实,确实是得不偿失。 而经历此次警示,相信他们都会有了防备,再下手可就比登天还难。 姬歌也禁不住气馁,一入深洞就引来杀身之祸,一路上紧紧跟在脚后追杀不绝,片刻不宁,窒郁空间里心中累积下来的那股戾意此刻像是落了火星,骤然窜起,狰狞狂躁,一点都不比当初女师幽禁的那段时日里弱到哪里去。 他的鼻息渐粗,但当黑气汨汨掠过胸口心门,紊乱的气机露出平息的趋势,他慢慢冷静下来,再一丝爆发的征兆。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自怨自艾,沦落到绝境内,也不足以恐惧,只有冷静才有活下去的可能,这是他在无数次证实后得到的一点。 他也不节省分成一顿,闷头将所有食水吃下饮完后,虽说是所有食物,却是连充饥都不够,但体力还是有少许恢复,将黑布包裹丢在了原地,自己却朝着另一个岔口踏进去。 这是一个简单的伪装,姬歌也没想过能以此骗过他们,那些贪婪目光的本能总是能准,只是希望能拖延一段选择的时间,至少让他们生出猜疑下分成两路,稍有喘息的余地。 但事后也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在发现后并未对那些围剿者造成多大的困扰,他们中有一个对血腥气嗅觉极其敏感的人,在众人让开身位,闭上眼不到片刻,连地上的黑布,就似笑非笑地将手指向姬歌遁去的那个岔口。 “他在那!” 当天姬歌靠在壁面后,困意昏沉之际,那群人就找到了姬歌的藏身之所,火光照耀下,不时传出惊喜低呼,还有故意噤声,放慢的噪杂脚步声。 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瞬间冷汗湿透后背,手足里发凉,一个扑腾起来,想要离开,却已经为时太晚,四顾之下,已经成了包围之势朝他逼过来。 这是他苦思下选择的地方,极其宽敞,近乎是一个宫殿大小,可以逃脱的方向极多,然而此刻,他却是自掘坟墓,将自己逼到了死路,为自作聪明付出了代价。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撑不住了,汹涌来的困倦疲乏让眼皮都变得沉重千斤,但此时,却随着冷汗泌出,彻彻底底清醒过来。 众人举起的火把如绳,连成见不到终点尽头的火线,焰光跳跃,甚至这么多簇同在一个洞内,有些烘烤之意,落在洞壁上都觉干燥,令人口舌发干。 但姬歌却丝毫不觉得温暖,只是透骨的冷意从脚下缓缓漫过他的全身。 众人人数之多,简直填满了这里,将姬歌设想过一旦发现哪些可供后退的岔洞都堵住了,一个个面色各异,但大多都是阴笑或者冷漠,寒眸静静歌。 许是追杀姬歌太长时间了,其中有凭白招惹的嫉恨,也有本性贪欲受挫后的恼怒,他们的态度难以寻味,此刻竟不急着去动姬歌,而是好整以待,想要个他们记挂了如此之久的猎物到底是长得一副什么样子。 偌大的洞中诡异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着“噼噼啪啪”的微响回荡。 他们中大部分在这场浩浩荡荡追杀的前后,都没有机会得见过姬歌的模样,只是有所耳闻,在这后反噬的屡屡无端偷袭里,他都被描述成一个苍白而恐怖似鬼的形象,影踪难寻,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没有伏诛,此刻真正见到本人的面目后,惊奇地发现却也是个和他们一般无二的半大少年。 平平无奇,唯一贴切不假的是,那过度苍白的面孔,肤色在煌烈的火光下显得几近透明,还有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幽深黑瞳,刹那后的惊慌后,很快冷静下来,始终没有无措和怯弱露出端倪,变成一潭猜不透的平静,反们,却令他们望着着觉得像蛇般叫人生厌。 很快就有人沉不住气,指着他先是低声交谈,后来越来越大,发声的人也越来越多,七嘴八舌汇成一团,闹哄一片,像是头顶上有闷雷滚落,轰鸣不止。 “他就是那个从白眼儿那里捞到好处的人,也没什么嘛……” “谁说不是呢,嘿嘿!倒是跑啊,这回逃不掉了吧!” “逮住他!以免夜长梦多,这小子可狡猾着呢!” “对。制住他以后,废了手脚,要杀要剐还不是任由我们发落!” …… 姬歌两耳都听不过来,脑海中嗡嗡作响,有辱骂也有诡计,但他能最直观感受到那些殊无善意的眼神下的东西,那是恶欲的暴走。 唯一肯定的是,自己绝不会束手就擒。 他眼神冰冷,却没有轻举妄动,为数这么众的敌人他应付不过来,何况还是在身体如此遭的情形下,落在面前这群人眼里却是不知死活,死到临头还要故作装出桀骜姿态,想起为此人难以言说咽下过多少苦头,于是愈发厌恶。 第一百五十三章 僵局 上百多人的窥伺,千夫所指,无数道如炬的目光落在姬歌单薄的身形上,眼球里充斥着贪婪和阴暗情绪,这无疑不亚于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死到临头,好像能够真正能够切身感受到某股阴冷的气息吹来,遍观偌大隧洞,虽如蜂巢一般存在密密麻麻的岔口,但仔细一看,姬歌可以望到的后路都已然被严封堵死。 事态变化到如此境地,姬歌心知入地无门,怕是很难脱身,几乎是无望了,但神情也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惴惴不安,他的身躯微微颤栗,在有心人眼里看来好似是心生畏惧、害怕得瑟瑟发抖了,实则是在唤醒自己体内每一寸的血肉精力,时刻准备要冲杀出去。 而姬歌脸上故作无谓的镇静,自然是被视作了明知将死前的兀自逞强罢了,全都也不以为然。 他们众人全数在此,就算是姬歌这次还想逃,插翅又能逃得到哪里去。 可是即便是他们表面上看似大意的指指点点,像是姬歌已经伏诛授首,毫无还手之力,言语里多出轻蔑,但其实是暗地里严阵以待,早就做好了就算姬歌暴起发难也能够应对的万全把握,毕竟他们追踪至此,早已吃过数不清的苦头了。 这样一群人又怎么会在即将得手前,敢擅自掉以轻心呢,前面留给他们的教训已经足够多了。 时至如今,就算嘴上不说,认识已十分清醒,他们也再无一人会打心眼里小觑姬歌这个人了。 面对着眼前的种种音容,耳边回响着他们的森寒话语,如在讨论如何去处置一只待宰的野兽,但姬歌却恍若视若无物,脸色苍白,与每个人静静对视而过,只是在瞬息间明白并接受了自己令人绝望的处境后,在后背凉透的同时脑袋便疯狂转着,绞尽脑汁思索着脱身的法子。 在经受过女师的诸般反复无常和施下的非人惩戒,甚至是更早之前曾对他怀中匕首起了贪念、早已死掉的黑衣的恶意威压,还有他在女师惨遭尸祸横死,虽无严命下达,死讯却始终被重重封锁没有传出的那几日里见到的,上门为归还而来的那一位,以及那期间在闭目后偶尔有所察觉到望来的冷然眼光…… 算起来,有是巧合,有是可以料想到的牵连,姬歌自己竟也遇过了不少大人物。 尤其是那一位,身份如谜殊为猜不透,但古堡中人几乎他之所见都对其极尽人臣,姿态卑恭,言行举止都隐隐奉以为首,口出即为令,下面必是履行,尊贵程度的一二可想而知,不是他一个小小直接干系到霍尼东塔身死、等候查证发落的戴罪奴身能够妄加揣测的。 那次却也亲自来了,此时虽然身在一群贪狼的包围之中,周遭虎视眈眈,伺机就要把他连骨头都不剩的吞吃干净,比起来自然也就不值一提。 但并不代表他姬歌就能无视,纵使是与大人物之间有天壤之别,但出自的本意都是一般无二,甚至还要更为阴冷真实。而最为重要的是,这些人足以拿他的性命,这点也毫无疑问。 而他们无非都是想要姬歌身上之物,想要他死的人,他已亲见过被抢夺过血菱的下场,若是眼前这群红了眼的人知道自己早已用尽,身上根本就没有一块的话,恼羞成怒之下,绝对不会比先前那人更好,而是更坏的后果,恨不得将他杀之后快。 就算此刻他自己说出,还是在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被搜身告知,无论如何都是引火**,看不到丝毫生还的希望,那样一股无可复加的愤怒会烧得毫无余地,这般耗费许多时日却最终得不偿失的痛恶已经渐和他们的眼瞳一样越来越发赤,愈发的殷红,只待一颗火星落下,就将熊熊点燃,窜起的滔天怒火到头来也只是会发泄在姬歌身上,好像怎样的极刑都不为过。 可以想象,却难以想象,那将是一副怎样的场景。活到如今,且跟附在追杀他的浪潮后的,没有人的性情纯良,群起而食,生生撕裂了他的躯体都有可能。 但直到巨大失望揭晓的那一刻来临前,他们和姬歌都没有轻举妄动,姬歌是因为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想出那个或许压根不存的方法,而他们则是有些隐约忌惮着姬歌临死之际的最后反扑,如夜的晦色掩盖下流过的血腥气还缭绕在鼻尖经久不散,那些就发生在日前的事历历在目,都在告诫着他们。 照理说,现在的姬歌受了伤人人皆知,但伤势的轻重在眼前反倒是看不出来了,除了煞白的面色,好像也找不出什么伤重的迹象。 他一个人面对着百多张神色各异的脸庞,眼睛雪亮,两只漆黑瞳孔好像具有股魔性般,能够准确望到每一个按耐不住,露出跃跃欲动趋势之人的脖颈处,唇角凛冽,微微勾起,冰寒的目光像是在度量着那个部位泼洒溅出来的鲜血味道怎样,是否滚烫。 虽然此时不知根究底,还不知晓姬歌还藏有什么底气胆敢如此,但场中没有人是真正害怕姬歌,就连他自己也知道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他们害怕的是彼此,就算姬歌做了什么,现在在他们眼里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不介意多让他活上一段时间。姬歌从他们嘴里说着,却暗暗忍不住偷眼去看他人的脸色可以看出来这一点,纵使是口中言语鼓动,神色一副急不可耐,随时都有可能下手的样子,但彼此的心思都昭然若知,没有人真的会受蛊惑做第一个出头的人。 就在面前了,眼看就要得手,谁都不想被姬歌临死反噬,拖作了垫背的陪葬,被发现到的尸身上也表明过,他绝不是一个任由宰割的善茬,此时仍不服软的决绝姿态更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在这些人看来就像是自知没有活路后化作了一条疯狗,见人就咬,但谁也不愿做那个被咬上一口的人。 说到底,他们眼红也最想要的是姬歌这个人后面所意味的那份血菱,更无实际上结下的仇怨,并没有对他这个人真到什么恨之入骨的地步,姬歌的生死不过也是一个由头,死后遗物的归属才是真正他们争夺的地方。 至于他这个人命终在了何人手里,谁又会真的关心。 反而若是被疯狗咬伤,失去了争夺的能力,那才是他们在意和时时防备的,留存力气到最后,最大的敌手还是按捺下杀心的彼此,难不成到最后因为身弱倒要拱手相让,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已经付出太多。 姬歌心里清楚,也不觉受了什么屈辱,人命不如血菱,在此地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但也不代表他会认命,而是把握住了这个良机,看似冷面不出声,实际上一个瞬息都不放过,暗自早已悄然调息起自己的体内。 每一缕稳固下的黑气,都会变成噬人的利器,就是挽回住一丝生机,助他下一刻杀出重围。 “你们此刻还不动手,难道是想让更多人闻声赶来,见者有份呢……还是等到他暗暗积蓄起了反抗的力气后,变得更为棘手,咬伤更多的人呢?” 阴沉相望的局势却未曾持续太久,就有了破局人出现,一针见血打破了僵局,这个尖锐的声音冷笑连连。 “是何居心我不知道,想帮他逃?还是时至如今还蠢到抱有独吞的念头?我只知道,再不下手,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恐怕就连一点皮毛都捞不到了!” 是那个对血腥味极其敏感的人,年轻的面庞在黑衣与火光两两相映下,容光焕发,眼里精光熠熠,显得十分狂嚣,冷然笑看着姬歌,喝斥中道破了姬歌的心思。 话音未落,他便做了这第一个出手的人,手掌一摊,两团污秽的暗紫光华升起,几步踏出高高跃了起来,蓄势一击! 那浑浊的紫光太盛,随着一出,登时盈满洞道的火光都为之一黯,举起的焰火剧烈晃动起来,落在洞壁上影影绰绰,相衬下声势骇人。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浴血厮杀 厮杀一触即发,众人听闻到这样的话语,又看了看那人出手的背影,都被激得群情振奋,纷纷面面相觑,对视一眼,登时喊杀震天着一拥而上。 的确,这里的人已经够多了,若是再多,接下来会更加的混乱,难以争夺到手。 有时候,往往只需要一个引子,就可以释放出滔天的杀意,而无疑这首出头之人自然就是那引子,以身作则断去了他人的杂念。 再拖延下去,对己方毫无益处,避免夜长梦多,眼下先将姬歌擒下才是第一要事。其余的种种心思念头都要缓一缓,趁他尚羸弱的时候动手除掉,这么多人一起总比轮流上去要有把握得多,可以最低的减少伤亡出现。 这样的死局,他不可能扭转,也绝无那个能力。 紫光破空刺亮了姬歌的眼,那人狂笑着来袭,溢于言表的浓浓贪意和得偿所愿的痛快之色都不加掩饰流露满面,他也是故意给姬歌看的,想借此乱了姬歌的心。 可是那个花奴即便是身受再是痛苦万分,都不及他心里怨恨血仇的一分,毫无察觉,根本没有被影响,黑瞳幽幽,脸色阴沉,不退反进。 姬歌周身的黑气几乎是一个念头就汹涌而出,黝黑深沉,威势让追杀者都不禁眼瞳一缩,整个人驭使着黑气,拳脚间一动都挟带着难以想象的大力,怪风呜咽大作,浑然不惧地迎了上去。 “嘭!” 拳拳到肉,疾风刮面,两团阴秽的光华大盛,撞击在了一块,紫光一震变淡,弥散去很多,有难以为继的征兆。 明眼人一看就知初一交手是姬歌占据了上风,他的攻势逼人,黑气浓郁几乎化作了实质,在这般强烈的冲击下,那团晦暗紫光波动连连,拍散大半,不是对手。 但姬歌没有一丝喜色,而是眼神愈冷,此人的黑气不比自己,要弱上许些,但即使是在这样不占优劣的的情况下他却也未尽全力,在一交手的刹那就能察觉到了有瞬息的收力。 而身后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一点,这点诡秘心思,姬歌心中冷笑,看来此人也不尽如口上所说那般,只是城府深沉,装个样子引动他们出手而已。 从头到尾,姬歌的攻杀他都有意无意没有直撄其锋,而是在伪装作一副不敌的吃力模样中一昧避退,可外表和嘴上还是喝吼不断,像是真的竭尽全力在与他厮杀。 场中没有真正的蠢人,按下耐心就可以很快看出,但所有人年纪毕竟都尚轻,见有人做了第一个,纷纷仿效。 这是个不入流的诡计,可在这个时机和对峙的双方中,偏偏一用即奏效。 姬歌在近身战中,可以清楚看到此人嘴角得意的笑意,寒眸一眯,攻势突变,快到令人反应不及,差点扇在了他的脸颊上,让他在急退中,暗暗心惊的同时骂咧不停。 姬歌掌指中的可怕巨力,若是真的打在脸上,恐怕要伤筋断骨,估计半个颅骨都会被拍碎。 他眼神阴寒,宛如毒蛇,向姬歌展颜嘴角一弯,露出阴险的冷笑,收起爪牙竟是缓缓退到了人群后。 他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好戏在后面激出的人与姬歌中,他倒想看看,凭借一己之力,姬歌能够苟延残喘多久。 战局混乱,就在短短的交手分开后,几乎是片刻众人就全都如虎似狼向姬歌扑杀过来,口中呐喊嘶吼,眼睛都隐隐赤红一片,没有人注意到他悄然的小动作,也压根无暇顾及,恨不得此刻就搜刮姬歌的尸首。 血菱,血菱! 在此地,更对他们而言,对任何财宝都要珍贵,这是续命的东西,拼死都要争取,而姬歌则无疑是一条相较要容易太多的捷径,不可能放弃。 这么多时日白白付诸东流,到头来空手而归,这样的结果他们接受不了。 认清人心和人性,他正是利用到这一点,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姬歌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没有恋战,或是怒火冲昏头脑,含恨去朝那人死追上去,死死背靠着岩壁,守住后方,全力迎战。 如果一个不慎深陷敌阵的话,怕是不出多久,就真要枉死在这里。 即便后背无忧,但如此之众的人数涌上,一时间也双拳难敌四手,姬歌纵使趋退如电,每一拳,每一击落下就有一个痛呼的身影踉跄后退,却也渐渐乏力,汗如雨下,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这样体力的损耗是极为严重的,他们没有给姬歌一丝喘息的机会,攻击接踵而至,源源不断,几乎是一片黑压压的拳影朝他漫了过来,姬歌再是如何,也逐渐不支,气息和体内翻滚不定的黑气一般紊乱,只是兀自凭着一口不屈、不甘心、不死心的气强撑着而已。 “杀了他!!东西就是我们的!” “杀!” “嘭嘭……” 姬歌披头散发,形容狂乱,下手极为狠辣,几乎每一下都是以伤换伤,战到疯癫入魔,让人远远一看心惊不已。 他的瞳孔大张,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光,吞吐着熊熊的黑气,淹没了这片区域。 而在他的手心里,黑气扭曲伸长成一柄乌光沉郁的刀,每每挥动,都少有人能够匹敌。 黑气在他手里的变化没有引起多少人惊诧,但却着实吃了一惊,眼瞳皱缩,很多人甚至也可凝化作它物,但大多形体不大,多是作为类似暗器的手法使出,而像他这样变化做刀刃握在手里的,却是十分罕见,塑形掌控都极耗心神。 厮杀撼动得整个洞道都在微微晃摇,似乎在颤栗,许多人都误判了姬歌的实力,虽没有大意,却也未作及时防范,都重伤及了筋骨,血花一大串,不断喷涌。 酥软的撕裂声痛入骨髓,声声惨呼叫人耳根发麻,血溅得到处都是,没有一个人想到姬歌会如此难缠,如此之强,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已知的新晋黑衣人,却在眼神愈发冷硬中,默默下了更彻底的杀心,不然万一侥幸让他活下来,会成为日后的噩梦,想想就脖子发凉。 以前或许是低估了这个不知名姓来历的人,对其的蔑视根深蒂固,错误判断下认为所得与其实力不称,汹涌的妒意与嫉恨同时也助长了中烧的贪欲,从而成为共敌,一路追杀围剿至此,但早已是全无挽回的余地了。 这个人一定要死,一定要除尽,万万不可让他脱身,不然永无安宁的就会是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鲜血四溅,黑气所化的刀刃可以轻而易举剖肠破肚,没人愿意以身尝试这种滋,却时有肢体脱离身上。 姬歌没有一丝保留,也顾不及体内的黑气紊乱不安,尽数涌出体外,用之杀敌,鲜血泼洒到他的头脸和身上,浴血的黑衣染得愈发暗沉,散发着一股魔性,极度吸睛,却也极度令看的人心寒。 许多人冲上前头,和他厮斗,但都以败走告终,却给姬歌留下了一道道可怖的伤势,且他们在略一休息过后,又会震身上前。 就算出自姬歌手和刃的创伤骇人,痛苦难忍,眼前都发黑,也不敢让姬歌存留片刻,他的活命太让众人不安。 “噗。” 姬歌也好不到哪去,浑身上下看得到和看不到的伤痕遍处都是,他早先就受创元气大伤,此刻更是火上浇油,让苦楚烧得更旺,被人从后偷袭轰在肋骨,仰头吐出一口浓血,嫣红得瘆人。 他的胸腔凹陷下去,骨碎了几块,却好像不知不觉般,如一个死于他手的旧人毫无痛感,察觉不到一丁点的疼痛,咄咄逼人,气势反倒更加凌厉,整个人笼罩在一股难以言表的阴冷气机里,宛如魔灵附体,轻而易举就可夺人命。 那岩壁的一头尽是一片血影,还有带自人体的温热雾气升腾,有在战圈外暂时喘息的人一看,拳脚密集劈落里挥洒的滔滔黑气淹没了当中,即便是相隔甚远的观战,也不由脊背凉飕飕的,冒着后怕的寒气。 这样的乱战,即便是在大比事后的两年里哪怕争夺序列之名也从未有过,森冷如炼狱,眼里难免或多或少露出惊恐,手脚发麻。 战圈之外尚是如此,更不谈其内浴血厮杀着的姬歌,身上承受的又是何等的压力和杀机。 他的这具肉身感觉都快龟裂了,无法支撑这般的伤痕,且越添越多,龇裂的唇齿里渗出乌黑的血渍,这是内里脏腑出的血。 内脏受的伤往往比表面上更加严重,难以根治,姬歌也吃过苦头,都是施压下的陈年旧伤,到现在都没有说痊愈,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啊啊啊!” 他怒火满腔,放眼望去茫茫无望,心里愤恨难平,不愿相信自己的宿命会终结在这里,念此郁结之下也不禁仰天大吼,咆哮出声,一双眸子极其灼人,充斥着恐怖决绝的慑人神光,场中竟无一人敢直视那对黑瞳。 姬歌已经被逼进了绝路,他的手中紧握着黑气凝聚的狭刀,而处在绝望境地的人往往会做出极度疯狂而危险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七神亡我 姬歌幽禁两年,有多少苦楚都咬牙着熬了过来,怎么能够反而倒在这里。 卑微的结局,染血的尸骸在多年以后,躯体化作枯朽的新炭,无人发现,即便有来客经过,知晓是一个心中有血海深仇的少年,也不会多看一眼。 死了,万事就休了。 他绝不允许自己是这样的下场,说到底,他其实早在一开始就可以趁机无声潜逃出去,可他没有,贪心想要探寻更多。 然而他的自大葬送了避开无止尽追杀的好机会,从而免去这一切,将自己推进眼前这般绝境,深陷穷途,走投无路,像泥沼般已经难以自拔出去。只能在围剿中辗转藏匿,一刻不得安宁,只能随遇而不断改变自己的处事手法和心境,不安地逐流浮沉,也正是禁不住劳顿,神经松懈下来的大意贪歇造就了此时举目无望的死路。 姬歌原本对自己这群死缠乱打,杀不尽赶不绝的追杀之人只是漠然对待,知晓是源自一股浓烈的贪欲驱使,即便受制于他们,且真切地受了不止一次的伤,都没有一丝太大的感觉。 终究的缘由,是因为姬歌从来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一起沦落至此的同辈真正放在眼里,不是性情狂妄,而是因为心里有更大更远的仇家与目标,自然而然地就将目光掠过了他们的头顶,自视甚高的无视,更吝啬于情绪,哪怕就连恨和怒都是如此,鲜少表露。 在那段暗无天日,几乎每个昼夜都不成人形的折磨日子里,他以为剩下来的强烈情绪,那股名为仇恨的东西已经用尽了,不能再多。 他的眼里,只铭刻有两个仇人的影子,哪里会将这些和自己一样新穿黑衣的少年看成劲敌,这样切身感受到的鲜血淋漓的真实都被姬歌当做是某类虚幻的场景剪影,只为磨砺手心的刃和那颗仇心而已。 这场他无数次遥遥怀期着那天到来、沉迷至深不可自拔的复仇美梦,被眼前死期的提前来临残忍打破,险恶的生者世界永远不会容他如此轻易那般就如同许许多多耳熟能详的旧故事里那样学成归来。 他随时都有可能半道而亡,猝死在这条路上,而此时好像就是自己年轻一生的终点了。 满腔的怨恨,与了解真相的巨大失落,让姬歌醍醐似的恍然惊醒,恐惧油然而生,他怕自己死掉,更怕自己未完成自己的血仇夙愿就死去。 死掉的人是无法做任何事的,这一点,他知之甚明,经这双苍白无血色的手抛落过崖下的是比在这座黑古堡见过的人都要多的尸体。它们是无知无觉,此生也再没有未来可言,灵和肉填作深深不可测沟壑的一部分。 姬歌的恐惧和那丝悔恨,然而都随着手中指节握紧,狭刀的冰冷温度沁骨下化成对眼前人滔天的怨怒,杀心炽烈,想要以这双抛尸的手毁灭这些众多同样年轻的生命。 他的模样此时很恐怖,心口凹陷,肋骨断了好几截,眉眼和发梢上都浸着污血,发狂着嘶吼,扬起狭刀,令当前包围的人都下意识地避退,黑气汹汹,脸色竟都有几分惶乱。 “他现在是无路可走了!已经到发疯拼命的境地里,决计撑不了多久。各位,再加把劲,生死不论也要将他拿下!” 就在众人神色慌乱,一时不敢上前,都退缩了阵脚的时候,突兀的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姬歌冷眸看清了那人的面目,又是他,混迹在人群中,很少出手。此时发现有点不对,人心有浮动的迹象,急忙出声说道。 实际上他的神情也有不安,没有想到姬歌是如此难缠,一直以伤换伤,好像浑然毫无痛觉,此时更是有不要命的趋势,但还是强装出一副早已看穿的镇定样子鼓动,难免有些声厉色茬,在姬歌看过去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缩在了人后。 此言一出,众人纵使有退缩的念头,但很快就被区区一个人恫吓到而自惭,随即变成恼怒,从到头尾姬歌表现出的藐视让他们难以平息怒火,脖子都红了,青筋涨起,嘶喊着再次奋力上前。 这已经是最后的关头,一丝一点的怯懦都不能有,只要杀了眼前的姬歌,苦心付出的一切都有了回报。 姬歌抓着永远不会离他而去的狭刀,狂乱挥舞着杀去,乌影闪烁,总是伴随着血光大作,温热腥臭的颈血溅飞很高。 “杀!!” “嗤嗤……” 姬歌所过之处,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人重新站起来投身厮杀,从利落切开的血口里汨汨淌出的血都流成了小河,涌动着扭曲如蚯蚓,落目恶心可怖至极,让人作呕。 所有人都杀机毕露,眼瞳发赤,不知是被血映的,还是密布着狰狞血丝,喊杀不绝,到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没了其他隐秘的心思,只求能尽快拿得姬歌的性命。 姬歌的攻杀毫无章法,全凭着肉身的浑然大力,肆意挥洒着怨怒,腥风包裹着他如影随形,狭刀落下像暴雨一般密不透风,收割着年轻生命。 “啊啊!” 他猛力一斩下,几人的胳膊就惨叫着飞离了身体,砸在洞壁上。 与此同时,他削瘦的身躯也遭受到巨创,不断发着“咯嘣咯嘣”的撕裂声音,仿佛每走一步,身体的骨骼都要重新组列一般,其中无边痛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姬歌起先背靠岩壁,此时却随着发狂,手握着狭刀,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一步一步走向前去,缓缓却无人可阻拦,气势逼人。 他每走一步,人群就倒退一步,缓慢却坚定,通红的双眼像两块欲滴的血菱令人心惊肉跳,只望着前方。 “咚咚咚。” 也不知多少人随着他的走过,倒在他的脚步中,脚下早已是血泊一片。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留手吗?!死的人够多了,那些弱小之流已经借他的手除干净了,再不一搏,我们也都要陪葬在这里!!” 当姬歌像魔灵一般无可披靡的时候,有人疯嘶吼出来,声音极度扭曲尖厉,明显已是失态了,光从声音上也听不出是谁,从哪里喊出。 落在剩下的众人耳中,都面面互相瞥了一眼,一起点头,拼上了全力! 即便是事到如今,也有许多的人没有真正用上全力,而是表面应付中冷眼旁观,实则留有大半的余力,准备再姬歌身死后再出手争夺遗物,然而此时也不得不提前使出了。 这样死伤惨重,也没能擒下姬歌的情况中,也不乏有那些忍耐得住,怀有别样丑恶心思的人,都想捡漏,兵不血刃地达到目的。 但现在却被姬歌逼到了不可再退的境地了,为了那些血菱,他们已经不择手段,若是再不全力以赴的话,都要交代在这里将自身安危赔进去,万一不慎被误杀在此,反倒是无人说理。 照理说,面对如此百人之众的剿杀者下,姬歌绝无活路,然而有着各种歹毒念头的掺杂,许多人死得不明不白,那些其中强者都没有多少认真,反而让姬歌有了喘息余地,在发狂中一把狭刀掠起血雨,竟是没有可挡之敌。 登时,场中发生了骇人的变化,众多道漆漆的黑气冲天而起,带着强大的气血波动,汇聚在一起像是恐怖的阴影之雾,死亡的气息蓦然笼罩在了姬歌身上。 杀机凛然,他们的眼神冷冽,可怕的气机压制了姬歌的前行,兔起鹘落,身形前所未有的快,轰杀落姬歌的头顶。 “嘭!” 姬歌如遭雷亟,口吐鲜血,刹那就倒飞了出去,前面拼死出的大好局面,好像有一丝能够翻身逃脱的可能此时荡然无存,极为渺茫。 他咳血着爬起,无法抗衡,身子却再也禁受不住,先前的伤也霎时间发作了,抑制不住地不停颤抖,无力之感将他自头顶淹没。 七神要亡我于此!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生机 这难道就是命运给他的终结,在给了一点微弱希望之后又残酷破灭,半途就将要提前饮恨在此! 姬歌此时心头没了别的思绪,披头散发,额头裂出了血痕,不断淌血,黏得黑色发丝一绺绺的,神色黯淡,乱发下遮盖的脸如死灰一般。 他已经展尽全力,没有分毫保留,甚至可以说在杀到狂的状态下比平常更要强横上不少,然而却并不能改变身死的厄难,终究还是自己太弱。 曾经沉溺在吞噬血菱或是他人,越过瓶颈之后突如其来涌来的强大力量面前,姬歌一再几度迷失,甚至有心底里几分自得的情绪,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甚至毫不借用那慈悲的弥补,而是单凭着自己咬牙熬过无数苦难,遍体鳞伤,终有所成。 他没有一丝怀疑过,动摇过。复仇是姬歌心中唯一日夜所想,但好像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但最终到头他只是感动了自己,并且渐渐走上了岔路,视这份在自己看来别人没有的虚幻感动为己命,因为怀揣着这份感动小心翼翼却无所敬畏,在这个明面上永远看不见天日的漆黑古堡里维持着永不衰竭的精力,直会熬到出头的那一天。 多少人是如此姬歌不知道,他只知道好像这样自己才可以活得更自在些,所想所念所学所施下的罪孽,发生在自己身体和那颗心上的阴冷变化也合情合理,一切都有了理由。 在这个理由前,他失去再多,变得再彻头彻尾也在所不惜。 可是,一切随着生路断绝都要提前结束了。 众人动了真杀心,在装不敌,假借姬歌的手除去其中一小半人之后,纷纷觉得不能再让他喘息,照这个架势,姬歌很有可能一路硬闯出去,那个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好不容易才逮住了他的踪迹,逼他现了身,没有去处可躲,绝没人愿意再重蹈覆辙一遍。 他们脸色冰冷,杀意居高不下,身躯立冲出强烈的气血波动,每一次斩杀都有浓浓黑气挥动,势大力沉,渐渐让姬歌疲于防范。 “噗嗤!” 又见血光,但只是姬歌一人身上的。 此时姬歌已全无杀敌的体力了,虽然戾气仍在,但只能一昧抵挡步步后退,却不过是负隅顽抗,后背被人重重袭击,差点直挺挺的栽倒,喷出一团血雾。 这一击下手极重,几乎让姬歌面孔抽搐间,五脏六腑都颠倒换了位置,心血脱口而出,一时两眼发黑,暂时失明。 纵使是这样,他们也没有丝毫大意,之前姬歌的恐怖表现让他们心有余悸,虽知姬歌体力干涸见了底,咳血不停已经再凶狂不起来,忌惮还在,没有大意,而是杀势一重接一重而来。 混战中许多人负了伤,但俱都神情冷漠,奋力厮杀,察觉不出大碍,但其实谁也不能心绪平静。 这是最后也最紧要的关头,不见姬歌真正倒下身亡,没人会有停下的趋势。 不可抗拒的凛然杀机蔓延,如惊涛骇浪一样推进,一重强盛过一重,碾压而下,姬歌眼看就要受灭顶之灾。 姬歌怒吼且血涌,不复当初的盛势,在不断折损重创下,黑气都已经有了萎靡,抬起头,在这最后的关头里,沉默中爆发! 原本已经虚幻不再凝实的狭刀,再度乌光大作,见涨几尺,甚至举起来比姬歌都要高出许多,在洞道里嗡嗡作响,他周身的黑气都被吸引了去,放下的火把骤然熄灭了大半。 影影绰绰中,仿佛连顿时火光黯淡下,现出原形的晦暗爪牙和众人体内外的黑气都要被吞食化为养分,有离体而出的不稳征兆,一个不慎就要被吸摄进去。 狭刀黑得像深渊,像夜穹,像人心,却成了众人眼瞳里最为光彩照人的物体。 众人登时心寒,头皮发凉,立即稳住了体内的紊乱,才稍稍一安,这种感觉他们并不陌生,吞噬他人尸首时,那具手掌下死尸的感觉可能就和现在这样,一般无二。想到这里,刚安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惊骇莫名。 黑气起祸的源头不言而喻,这柄不起眼幻化出的狭刀竟然有如此的可怕之力,相隔甚远就可以引动原来如使臂指的稳固黑气,一深想,就愈发不安,只有尽快除去眼前因为贪图其物已经有了如此羁绊牵扯的此人,才能彻底消失,否则往后难以安稳。 狭刀在转瞬之间就壮大不止一筹,包裹在阴暗的气焰里,看起来愈发沉厚,姬歌举着比他还高的刀锋,对比之下身形显得矮小瘦弱,无肉的胳膊却也不似毫不吃力,躯体微微颤栗,像是禁受不住,浑身毛孔里都渗出了点点血珠,缓缓流动吸附在刃身上,变成诡恶的黑红色泽,如魔灵开眼。 他看上去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可是高举着的狭刀却可怖到无法直视,他手臂轻轻一颤,硕大刀身就摇动中源源不绝散发出剧烈的毁灭性气机,地上细小的石屑都一块块在巨大压迫下碾压碎成齑粉。 这种威胁到生死的感觉令众人痛恶,他们心里都“咯噔”一声,眼神一凛,很快明白过来,虽然心头震惊不已,姬歌也只有这一击了,再无其他。 姬歌被重新逼到了洞壁上,背部几乎挨着岩壁,低埋的脸看不到神色,却陡然让所有观望的人觉得,这个时候的他比杀到发狂时的那个人更加危险。 他背靠着岩壁,已经没了暗算的可能,就只能硬碰硬了,轰灭他心知将死拼命的最强一击,才能真正杀死她。 场中所有人默然无语,都在一个瞬间高高跃了起来,全身黑气肆无忌惮绽露涌现,或拳或掌,或甩手出黑色的暗流,却无不挟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朝下向姬歌轰落! “咻咻”的破空劲风响起,他们都不会给姬歌机会,等到手里狭刀威势壮大到无法抑制的地步才高喊出手,那是蠢人所为,在这种地方成长影响的性格里没有这样的天真。 姬歌仰起的面孔上脸色出现诡异的潮红,牙齿在身体剧烈抖动中咯咯作响,人却岿然不动,像一根油尽的灯芯,他燃尽了自己,释放出了平生最刺眼的光亮。 轰然落下的绝杀,姬歌浑然不惧,拖着伤累的枯竭身体迎面而上,身子微躬,如张大弓,一个踮脚飞起,双臂紧握,贯注了所有的残力,洞穿了两方的距离,在撞击碰撞间炸开了一团灼目的光。 在那团刺眼光亮出现的一刹那,撞击中心汹涌出怒潮一般的巨力,无可抵抗,狭刀片片碎裂灰飞,消失不见。姬歌终是不敌,身子随之重重倒飞出去,砸在洞壁之上,贴着洞壁四肢无力地缓缓滑了下来。 叫人寒毛倒竖的波动里头也有异样的惨呼从别人口中发出,倒下的远远不止是他一人。 姬歌只觉得肉身遍处都是痛不欲生的撕裂感,后脑勺硬生生砸在岩壁上,脑海里狂乱的眩晕感肆虐,一片空白,连一个手指头都举不起来,像整个人四分五裂了一样,胸骨也塌陷下去。 浓浓的烟尘顿起,像骇浪一般滚滚,刮起旋风,蒙蔽了皱起眉头的众人耳目,他们的手掌还在隐隐发麻,虎口崩裂,气血仍在翻滚不定,沸腾不已。 “咔擦……“ 一丝微不可察的声响从烟尘里传出,落到了众人耳中,是从岩壁里传出来的,离得最近,背靠着的姬歌自然听得最真切不过。 在他还未多想之际,这微响就像一个苗头,愈演愈烈,骤然轰轰回荡不绝,炸响在所有人的耳朵里。 “轰轰轰!!” 在交手间的余势未去,这股可怕威力波及了洞道四周的岩壁,并不是很坚固,起先早在就最激烈的浴血厮杀里,洞壁就被震得撼摇不已,尤其是姬歌背靠之壁,时常有人血肉横飞中轰然撞击在其上。 此时更是在万钧大力的余威波及到后,有了碎裂痕迹,寸寸崩毁,在一眨眼中就整个壁体轰鸣着倒塌下来,飞沙走石中簌簌溃散瓦解。 大块大块的岩块坍塌下来,险些劈头盖下砸到姬歌尚不清醒的头脸,这样的变化几乎是一个瞬息里一连串发生的,在如流星碰撞的炸开中,还未平息,就顿起了迹象。 姬歌艰难转脖望到浓厚的烟尘里,在离自己不远处,岩壁上撕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蓦地黯淡的脸上眼亮起了一缕精光,看到了天降下的一线生机。 他挣扎爬起,昏沉的神智顿时清晰过来,奋起最后一丝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朝着那里弯腰急速前行,钻了进去。 这一切在浓密的烟雾和乍响的巨声中遮掩下,绝境求生进行的悄然无息,在还没有人来得及发觉欠姬歌就遁走不见。 第一百五十七章 雪上加霜 待巨大烟尘散去,一片壁体崩毁的残骸下,众人看清满眼都是裂石和其中掩映露出的黑洞洞窟窿,除非是被生生活埋,不然哪里还有半点姬歌的痕迹? 而连造成这触目惊心破坏一幕的始作俑者的他们自己都不相信,也不肯相信,那个人愿意就这样轻易死去。 算计到了现在,折损不知多少人,才有如今的局面,居然还是让姬歌在眼皮子底下跑掉了,这样的事实让他们不能接受,都恼怒非常,眼瞳变得赤红,粗着脖子,怒吼咆哮起来。 “追!一定要他的命!!”已然是上升到不死不休的程度了,至少此时,令众人那股咬牙切齿的恨意甚至盖过了一切。 姬歌紧紧抿着苍白嘴唇,捂着胸口,在踏进裂口后的洞道里匆忙逃窜着。 在绝处逢生的惊喜一闪而逝过后,他的心里立刻就被不安忧虑所替代,很明白那些人坚持到现在,是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他的。 而现在自己这具身体的状况,又决计跑不了太远,最终还是会落到他们手里,到时候新仇旧恨一并算上,他的下场只会更悲惨。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果然,在烟雾散去的短短寂静后,姬歌的身后就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之后就冲天而起的追赶脚步,看来姬歌再一次的逃脱,的确是惹得众人心头怒不可遏了。 在之后的一日里,姬歌拼了命的逃亡,有几次险些露出马脚,引来了小规模的厮斗,好在都很快解决了,但还是泄露了踪迹,那些追杀者一直咬得很紧。 只有少到可怜的时间去得以调息,安稳下体内也和他身心一样不安的黑气,并且运用黑气缓慢地滋养伤口,但还是全无疗愈的势头。 他腹中饥饿,一只右臂放在腿侧颓然无力,但又不可能再涉险潜入追来的人群中抢食,只能忍着,忽然一刹那想起了什么。 姬歌急忙解下腰间的包裹,那里他记得把女师以前赐下的药草备上了,做下最坏的打算,以防不测,没想到真的就这么快的应验,派上了用场。 很快他便看到了那蓬枯黄发黑的草药渣滓,还有那枚黯淡的紫骨,他把紫骨收起放在胸口,做完将目光投向了剩下的渣滓。 它们是姬歌进堡之后,甚至不算上疤面凶手,是有生的十几年来最痛恶的一个女人留下的东西,也陪了他很久时间,触手好似还残留着冰凉的体温,很像干死的虫躯般保持着扭动的姿势,看上去令人作呕全无食欲。 姬歌犹豫一会,但很快打消那个逞强的念头,手指捻起一些塞进了嘴里,嘴巴上下开合,神情麻木地咀嚼着。 这个动作并不代表姬歌放下了恨和芥蒂之心,而是对末路前头的处境选择了妥协。 草药渣滓闻起来有淡淡发霉,和刚开始带出时相比已经有些变质,放在嘴里索然无味,干巴巴的,入口很长时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也不知是置放的时长过久失了效用了还是原本就是这样,倒是让人死后还戒惕防备不已、还以为那个女人在里面做下什么手脚的姬歌感到无声的讽刺。 他仍只是没有表情,细细嚼动着。这些残渣说到底只是干草,当然不饱腹,也未感到恢复多少力气,但胃里不再翻滚抽搐了,空落落无物的感觉总算暂时盖了下去,知道自己进了些食,心里踏实了不少。 不安的感觉也好像淡了些,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但突然而来的胸膛一阵发闷,喉咙也随之发痒,咳嗽不停,仿佛不吐不快般,张口就朝地上呕出了一口郁血。 血的颜色紫红发乌,一大滩很骇人,但姬歌并没有吓到,只皱了皱眉,清楚这不是吃下的药草惹出的祸,虽然可能不明效用,却至少无毒,这只是暗伤的爆发而已。 反而食用了一些药草后,无人色的脸上好看了一些,痛感也减轻到一个可以承受的地步,但也仅仅是表面上的,真正的糟糕往往在看不到的地方,但他能感到,还未好转。 好容易,姬歌才捂嘴止住了咳嗽,胡乱一瞥下骤地悚然一惊,没有任何征兆,却忽然看到地上出现一个先前没有的黑色人影。 他顿时猛一抬头,迎头碰上那一双冷绝凝视的目光,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霎时后背冒出冷汗,心头和脸上都笼上一层阴霾。 是自大比得罪过,和他一战两败俱伤,相见那日亲口承诺要取他命的伊芙! “该死!!怎么会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撞见她!” 姬歌心里有个声音狂喊,肌肤上每个毛孔都在渗着冷意,第一反应就是跳起急速拉开距离。 不仅是自己对伊芙这个人的感觉,还有之前察尔曾对她评价说过的种种话语,警告姬歌不得走得太近,让姬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而有真切感到了在看到了自己面目的一瞬间,那对清冷眸子里和他做出的第一反应一样,即刻露出了凛冽的杀意。 她绝不像是说说而已的人,这样的话绝对会言出必行,不能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 伊芙也没想到会在此极深之地,遇见“有仇”的姬歌,但此刻她所要杀死之人就在眼前,看面色掩饰不住的虚弱,加上地上刺眼的一滩血,不难猜到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趁虚而入对于她而言从来不是什么引以为耻的事情,而是极其明智的做法,不管如何,既然遇见她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想到此,玫瑰色的眼瞳愈加冷绝,其下是一颗迫人的炽盛杀心,让近在面前的姬歌身心皆寒。 她也和所有新晋黑衣人一样,一袭黑衣,露出的肌肤胜过霜雪,可脸颊却比霜雪还要更冷,飘拂的如漆长发披在身后,那儿藏着柄可噬人性命的毒刺。 虽然不知道伊芙为何会在此,又是怎样躲过多疑的自己的耳朵,悄无声息来到自己身畔的,但在伊芙几乎下意识绽露杀机时,姬歌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逃,逃!! 她来的原因或许很简单,自然是为了矿料而来,察尔曾透露过她一向独来独往,血菱要靠自己自取,至于怎么进来的手段也必然和姬歌之前差之不多,不是强闯就是暗潜,但也可能怀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应该不是听闻到了风声,至少姬歌曾在她漠然的脸上看到了类似惊讶的神色。 就在瞬间的思绪百转间中,无暇多想,姬歌已逃出了几丈开外,从头到尾不发只言片语,像只惊弓的鸟。 自己在全盛时还有可能与之为敌,但如今不过苟延残喘,察尔对于这件事上相信也没理由骗他,此时遇见伊芙无疑是和死亡擦肩。 对于姬歌怯懦的逃跑,伊芙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她自认为在关于他的浅短记忆里本就不是什么勇武之人,此时有伤,更不可能鲁莽接下她的杀机。 但难免追上去杀掉有些麻烦,她最讨厌麻烦。 所以,她只轻轻皱了眉,眉眼冷酷如一,相隔两年的“宿敌”一而再的重逢时都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尽早除去,或许是个更好的办法。 她动身,黑芒乍现,是和姬歌一般无二的纯粹暗色,或许因为是女子,性情又极为投契,那黑气甚至比起姬歌还要沉凝,仅是端倪,就阴冷得足以令看到的所有人心惊压抑不已。 刹那留下的残影消失,人就已在洞道尽头,比起带伤的姬歌速度不知要快上凡几,不到几个呼吸就赶上了竭力拉开姬歌身后。 姬歌脖颈里甚至能感到背后人发丝飘动带起的冷风,紧闭着嘴,默然无言,一刻都不回头,慌不择路地亡命逃着,不时打碎顽石截断作为阻拦,但意识到毫无作用后立即选择放弃,两者之间的距离愈发逼近。 在两个人呼啸着一追一跑间,到一个临界点,伊芙已拔出寒意逼人的铁刺,冷酷的眼神一落,眼看就要背斩姬歌。 下一刹,似乎姬歌就便是落了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第一百五十八章 酷烈 铁刺袭来,姬歌刹那身形一滞,脖子上的寒毛都耸立了起来,想都不想,心随念动一瞬之间狭刀化形,回首手高高一扬,硬接下了这一击。 “嗡……” 明明姬歌手里的狭刀是黑气虚幻变化而出,与伊芙那柄铁刺相互碰撞,却发出刺耳的金铁铮铮交鸣声。 铁刺薄如蝉翼的刃身猛地一震,剧烈颤栗,发出呜咽,却毫发无损,伊芙面无表情,一击不成,又是迅疾地变招,以一个斜之又斜的角度直戳向姬歌回头的面门,带着逼人的寒气,狠辣无比。 姬歌手心发麻,虎口都崩裂了,狭刀有几个刹那的闪烁,忽明忽暗,他一狠心,咬牙之下再次往掌心里猛灌黑气,方才有了渐渐复原的势头,却萎靡了不少,不再凝实如真。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刚升起的一丝人色登时消失,这是在榨干每一丝可用的黑色力量,新气尚未生出,就一股脑地连带着紊乱的原有黑气一并用来抵挡有生之年最为强大的敌人。 这简直无异于是自杀的行为,人体碑修出的那条黑蛇从来不是什么可以轻易驾驭的东西,不归血法,也不属世上任何一种已知叫得上名字的力量,冒天下之大不韪,天生忤逆。这股不具名的诡谲之力带着极为让人不安的自主性,充满阴冷意味,令修炼的人时时刻刻都在险恶沦陷的边缘上,稍有不慎,便会心智迷失,被其所侵袭吞没。 姬歌曾也亲身感受过受黑气主宰支配变为另一个陌生的人,眼皮下残存的零星思想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深沉无力感。 这种感觉叫人想起就齿冷发寒,时至今日,每个年轻的黑衣人都视若为禁忌,时时绝口不谈,姬歌也不敢说下一次自己还能有醒来的机会。 他想过,自当初在后崖上与她打了个照面,下次再相见时必是一番苦战,不管是自己直觉般的预感还是察尔的警言,那个时候的伊芙绝对对当初殿台之上的那一位就令他无从取胜的少女要强横许多,但还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快到让他措手不及。 仅仅是猝然之下的短短交手,姬歌就难以自抑心中的波澜,惊骇难言,单只是从这纤薄铁刺上传过来的巨大力道,就比之两年前那一战来言,增幅的程度要恐怖上太多了,仿若是怒潮般一重重席卷过来,令他硬接下的半边身子都快失去了知觉。 原来,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孤独进步,在某个默默无闻的角落,眼前这个少女也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成长到如斯强横的地步。 就算是姬歌全盛之时,也不敢轻言可以与之匹敌,何况是如今这幅衰败枯竭的身子,即使他全力抵御,用黑气卸去了大半的力量,但余力牵动已让姬歌千疮百孔的体内再次复发,痛苦难言,几乎快被淹没过头顶,昏迷过去。 他的眉毛皱成一团,黑气骤然被打散,溃不成军,但即刻冒着气血逆行的危险强行凝聚,他清楚知道,如果自己倘若露出一丝半缕的软弱,那柄铁刺就会毫不迟疑地插进自己的血肉当中,绞碎生机。 这一柄铁刺他两年前就曾见过一面,也尝过它逼身的滋味,而如今随着使用者的愈加强大,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语,其上漫是深深浅浅血槽,沟壑里有不化的陈年腐血流下的痕迹,落在眼里触目惊心,若是被刺进胸口,那必会流血不止,那些尖锐的血槽会像毒牙般慢慢吸干放出宿主的每一滴鲜血,饱受恐怖的极刑,直至死去。 姬歌当然不敢也不会愚蠢到愿意以身尝试,平白做了冤魂,但正面战场两人间此时之力相差太多,姬歌只能且战且退,一昧的闪躲避退,往着更深处逃窜着。 “咻!” 姬歌另一只原本空空落落的手里陡然凝出一把短刃,在狭刀举到眉头抵挡铁刺落下的一瞬间,极其险恶地撩向伊芙的臂下,出手已用尽了毕生力气,快到不可思议,倏尔临身,迫使伊芙眼瞳一缩中拉开身位。 没想到姬歌在这样全面落败的情况下,短短的时间里还能生出这样歹毒的算计,示弱后诱敌,再施以雷霆反击,但那双冷若冰霜的玫瑰色眸子却没有一点惧色变幻,眉头不经意地一皱,眼神愈发寒漠,紧追在姬歌身后,整个人的气机令前面的姬歌后背发凉。 姬歌一击得逞,低喝了一声,迅速暴起拉开了身形,远遁而去。 虽然是不耻的偷袭,但却给他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伊芙的杀机毕露,那颗炽烈的杀心不加掩饰,让他不安,即使拉开再远,都感觉那张冷厉眉眼就在身后,如影随形,一回头,就能看到那把铁刺绝望地刺过来。 姬歌面色阴沉,脚步踏碎了途经的石块,刮起烟尘和疾风,脑海里不断思考怎样应对如跗骨之蛆追来的伊芙。 她的实力可怕,比起那些单一为贪欲引来的追杀者对自己的威胁要大上太多,执意要杀自己,区区一个人的危险程度却比一群虎狼要更甚之,不管他如何施计拖延都无法摆脱,反而奋身一击下拉远的距离被逐渐逼近。 暗蓝色的光华在姬歌脑后亮起,他浑身只觉一阵悚然,急忙扭身避开,杀机惊险地擦耳过去,将靠近的那面岩壁倏然击穿,石粉飞溅中轰出个大窟窿。 他心头一凛,不寒而栗,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没有避过去的后果,也不顾劈头盖脸簌簌掉落的灰尘,就近钻进了那击穿出的窟窿中。 他不指望这肮脏能够让伊芙选择退却,她不会是这样畏脏的人,哪个手头没有过血迹,没有比血更脏的东西了。但还是想借着短暂的迷雾,让她一时遮目,眼里失去自己的踪影。 然而这场追与逃只维持了没有多久,姬歌就被赶上,终究两人此时不在一个接近的状况,有着天差地别。 姬歌已经这样逃了许多时日,自知再逃无用,心里也有厌倦,他停下身子,静静望着伊芙,铁刺上吐露着一抹暗蓝的幽光刺亮他的黑瞳。 伊芙黑发披散,铁刺被她拿在手中,此时正直指着姬歌,寒面煞目。 那么多人追杀姬歌,都对他无计可施,若不是自己蒙蔽大意,也不会落到那个境地,而此时,伊芙一个人就已经足以轻易夺去他的姓名,让他心有余却力有不逮。 黑暗的隧洞里,两个人都能望穿黑暗,看清彼此的脸庞,姬歌想起那日在后崖黄昏下,她信誓旦旦的预言。 姬歌虽然没有一笑置之,却也未曾真的放在心上,但令两个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她的话却如此快就要成真了。 多日的逃亡已经蚕食掉了姬歌的凶性,即使心里明白,眼下已是穷途末路,不可能再有奇迹出现,也只剩下了宁静。 仿佛是认命般的冷清,他的心口凹陷,碎了肋骨,却早已经麻木,黑衣上隐有血渍,两只眼睛凝视着这不请自来的索命少女。 她的眼是梦幻似的玫瑰色,也是最为夺目的地方,让人甚至忽略了其主人那张脸的长相,姬歌在这个时候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她的人漠然而阴郁,在感受到姬歌肆无忌惮近乎无礼的目光后,罕见流露出明显的情绪,那是恼怒,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就不见,冷冷地一挑眉。 这本该是男子做的动作,此时由她做出,却酷烈得目空一切,让姬歌顿觉一股冰冷无情的杀机陡然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无孔不入。 这种感觉,姬歌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当初她的深院里,他们中的少女大多数近乎都收留在其内,在耳濡目染下那种气质越来越尤为相像,看来伊芙也不例外。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向死而生 生死当头,姬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在一发愣之际,喉咙发痒,又发作起来,猛地咳出血沫。 伊芙横眉冷眼,寒气更盛,决定不再犹豫,眸光中杀机陡然一闪,就要上前去取姬歌的性命。 姬歌在这一刻已经近乎已经忘却了生死之厄,心情平静,只静静看着她一步步逼近。 他残败身躯里的原本已是挥霍一空的黑气此时却忽然蹿腾起来,以令姬歌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的缘由和速度,陡然间疯狂流转,突兀中有了起色。 短短的时间内,就由极淡极稀薄的枯竭状态变回了有一丝全盛时的神采。 姬歌眼眸亮起,精光暴射,也不敢相信诡异神秘的黑气在这个关头再次展现出了无端的一面,站在了他这一边,施以恩赐,拉他于濒死边缘。 在干涸的体内深处如一口新泉汨汨泌出,像甘霖般流淌过焦焚欲裂的脏腑血管,源源不断,不到几个呼吸,姬歌就已经恢复了许多气力。 他一握拳,就能分明的感受到那股新生的力量。 他这具身躯在黑衣遮蔽下光毫隐现,每一刻传来的气息都比上一刻更甚,气血的波动愈渐强烈,直到伊芙也不能忽视。 她不知在这几步的时间里在姬歌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居然在死到临头间有了回光返照的趋势,还是前面隐藏了实力,见面就逃种种一切都只是假象,变化极为明显,不复嬴弱之姿。 对敌中瞬息百变,她也无暇多想,但无非下手更快更狠了。 黑气四溢,贯注在铁刺里变了色泽,绽放出夺目的暗蓝光,快而狠辣地刺向姬歌,下手不留情。 “咻!” 姬歌的眼睛愈发雪亮,目光淡漠却是极度的咄咄逼人,沉沉低喝一声,紧盯着快速袭来间寒光闪烁的刺尖,手掌中再次凝聚起狭刀的形体。 “嘭,嘭,嘭!” 他的身形微弓,脚尖一踏,连踩碎几块顽石,重重跃起,在到了一个极限,猛然力劈下去。 没有选择格挡,而是以迫人的姿态主动杀将过去。 “当……” 一触后即刻分开,两人都往后急退,脚下划过留下两道很长的刮痕,剧烈的碰撞余威让伊芙掌中的铁刺颤栗嗡鸣,而姬歌手心里的狭刀更是在凝聚不久后就崩溃得烟消云散,但好在是幻化出的兵刃,他的身子尚未停下,又重新凝出一把一模一样的。 这是在互探虚实的一击,却也已经是你死我活,两人俱都使出了全力,没有小觑过对方,声势骇人,姬歌褴褛的衣物再次破裂,右小臂上又多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少年和少女冷冷注视着对方,生死相搏。 就在更可怕的杀机一触即发前,陡然两人耳边传来喧哗杂乱的吵闹声,还有牵连得隧洞都为之震动的沉重脚步。 姬歌眉头一皱,没想到那群死缠的追杀者还是这么快就意会到自己没死的真相,跟在后面追了上来,现在前路有索命而来的伊芙截断,而后又有一群舍生忘死的虎狼追来,必须尽快想出脱身的法子,不然两班人马汇聚,那他真的是连一丝生念都不敢想了。 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脸色冰寒的伊芙,这个同样出自女师门下的少女奴婢实在是太过棘手难缠,是他交手过遇到的至今最强之敌,就连取得一丝便宜都难如登天,更何况是在她眼皮子下潜逃? 伊芙耳中听着,玫瑰色眼瞳里冷意不变,光从脚步声就可以听出来人不在少数,对这群不知从何而来的过路者本能的心生厌烦,也不知道前来的目的,是巧合而是有意? 是来搭救他的吗? 她心中冷冷想到,是有可能是他引来的,可她想的没错,却又大错特错。 她的性子冷漠,对于即便是再多的来人也毫无惧怕,关于她关心之外的人和事都没有被她放在眼里,转而紧盯眼前的敌手,却瞳孔一缩注意到了姬歌有一刹那的分神,哪里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即发难! 即便是后面的人来了,也不可能阻止她,坏她的事。倘若真想带走人也得过问她,等到她杀死了眼前人之后,再让他们救回一具尸体。 伊芙眼里杀机凛冽,快如鬼魅的临近,在姬歌分神的刹那,铁刺几乎是一瞬间就来到了姬歌的脖子上。 姬歌陡然间顿觉一阵寒意袭来,从脚底下直冲头顶,眼神立马望向前方,同时身子急闪,暴退出去,差点为自己的一时大意丢了性命。 他通体冷汗湿透,难以自禁,从头至尾撞见伊芙不过短短的时间里,自己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感受到了令他每每回忆都胆寒的杀意,这样的危机不止是在这洞道之中,就是之前半生加起来都没有过的。 即便是他,眼里也忍不住露出后怕之色,同时惊怒于这样的危机感居然是一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给他的,有过很多次,一细想就是与灭顶之灾擦肩而过。 这让他愈发恼羞成怒,不仅女师,就连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侍也能如此轻易挡住他的去路,越想心中那把愤怒的火就越来越中烧,难以平息。 隧洞后传来的声势越来越大,不用想都知道,那群追杀者就快赶到这里来了,他们之间交手的动静太大。 姬歌前忧后患,实在是被逼急了,没有别的办法,震身准备再竭力一试,看看能否把伊芙暂时战退。 两个人都属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决绝,毫无留手的性格,快速厮杀在一团。 黑气漆漆,像是凭空破了许多暗洞,互相撞击的中心处如狂流般汹涌不定,带着破灭的波动,攻势都很凌厉。 没有一个观战者,却无处不存心惊的险招。 但伊芙还是逐渐占据了绝对上风,打得姬歌只能节节败退,即使是奋力抗衡之下也多以负伤告终,身形摇摇欲坠,狠狠砸在岩壁上好几次。 伊芙轻蹙眉头,轻叱一声,哪怕被姬歌幻化出的狭刀牵扯,不能都动用出全部的攻杀,徒手却已经足以将姬歌从半空轰落。 一个踉跄,姬歌险些仰头栽倒在地,感觉身子快要四分五裂了,喉咙有热意上涌,不吐不快,几欲大口吐出,但都被他强行吞咽回去,一拍地面,与她再战。 久而无人的洞道都在颤栗,隆隆作响,在两个人毫无顾忌的厮杀之间难以承受。 姬歌向来自负自己的攻杀不绝,体魄强大,但伊芙竟然毫不逊色,甚至在眼前的情况还要更加绵长不断,好似永不枯竭,凌厉的气机全面压制了姬歌。 哪怕是手上没有兵刃,姬歌也没有一点信心在这场厮杀中可以胜出,她强横的不可一世,和两年前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没有丝毫往日的痕迹,姬歌甚至怀疑当初和自己双双昏迷的真的是眼前的人吗。 他勉强打出几记反击,却轻而易举被伊芙化解,而接下来她的手段让姬歌几乎喘不过气来,再也忍受不住,嘴角溢出血迹。 “找到了,他在这!” 追杀者们终是闻声赶来,其中有很多姬歌眼熟的冷酷面孔,在发现了姬歌后都喜形于色,纷纷大喊道传开消息,甚至把场中另外一人都忘到了脑后,一眼忽略了过去。 姬歌捂着由伊芙再次施下重创的心口,身子佝偻着,抹去唇角的血,最后冷冷地凝视了一眼那个漠然如冰的少女,做了令她眉头一皱,众多追杀者都眼瞳骤然一缩的举动。 已经是别无出路了,但谁也没有想到姬歌会如此疯狂,这群追杀者更不敢相信,他居然在看了一眼伊芙过后,就这样拖着遍体鳞伤的残躯决绝投向死地,朝着赶来看到后瞬时呆滞住的追杀者们头也不回地像颗断了线的流星般闷头冲了过去。 向死而生! 第一百六十章 同出一辙 姬歌如此癫疯,一头栽向一路追杀他不休的人群里头,这样的行径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走投无路,被逼得崩溃了,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才有可能做出这样令人无法理解的失心举动。 也是,想来好像也露出了一丝端倪,若是换个人,或许早就被巨大的压力和不安笼罩下压跨了,遇到过的每个人都包藏祸心,对他心存觊觎,处处都是危机。 姬歌的行动让人无法预测,像是只鲁莽的飞蛾扑向烧身的焰火,让他们甚至有些猝不及防,更多是不敢相信姬歌会主动送上门来。 姬歌纯粹是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妄图以这样的自寻死路的方法搅乱局势,在混乱中觅得一丝微渺的生机,可事实上更多的可能性是他死无葬身之地。 在众人一阵的错愕和眼睛圆瞪的不敢置信中,姬歌已经快到不可思议地逼近,挟着新生的滚滚黑气而来,掠过他们的头顶,带着呜呜呼啸的劲风。 “嘭嘭嘭!” 姬歌既然胆敢如此,自然是心里有所准备,在这个死里求生的疯狂念头始一滋生后,便开始催动起体内每一丝一缕可以挪用的黑气,攻伐之间的手段近乎像是燃烧了自己。 他狭刀猛地斩下,全无招式可言,狂乱如暴雨疾风泼洒下来,举手投足之中没有丝毫收敛之意,往往黑气窜过,封尘的岩壁都崩毁脱落下许多斑驳碎石。 更有哀嚎随着血光一闪传出,姬歌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气势随着燃烧自己被瞬间提到了顶峰,前方来不及出手的人都被撞得横飞出去,脆弱不堪一击,身化残影,飞掠腾挪间迅速深入敌阵,闯进了重重包围中。 姬歌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尖刀,一冲之下,那群越来越多汇聚起的追杀者们都仿佛虚有其表一般被冲散了大半。 “他……啊!” 有的随后才赶过来还不明白发生什么的人看到姬歌的脸,还发出了不明所以的惊声呼叫,但很快贪婪和喜悦的表情就溅出老高的血珠凝固住了,那张冷漠的面孔成了对人世最后的印象。 以及前头终于反应过来的人,姬歌突袭下受了不轻不重的伤,神色恼怒非常,纷纷奋起带着毕生的杀气朝着深陷泥塘中一般的姬歌杀过去,口中喊杀声震天,在纠缠的隧洞重重回荡之下,直欲振聋发聩。 场面一时变得混乱异常,数不尽的人面如虎狼一般前仆后继,一个个如蹦跃的飞蝗似的淹没了间中孤身一人的姬歌,杀得昏天暗地,令人头皮不由发紧,无处落目。 一下成了局外人的伊芙也有些始料未及,发现事情并不如他所想一样,这些后来人并不是被这位花奴引来前来救他的,而是心怀着歹念,原来他是落难逃到此从而撞见了自己,难怪身受重伤,那并不是假象,气息的紊乱和血气的衰竭伪装不出来,一切看似离奇的巧合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看样子不是瞎子谁都能一目了然,这些人大多也是和她一般,想要对其不利,至少看势头,没有一丝收手,生擒的可能性极低。 有人帮忙,不用亲自去杀掉这个以前的花奴,原本稍有明智的人都会坐视不管,甚至免去了血污肮脏了自己的双手,更应该心生庆幸,为避牵连转身离去,但伊芙向来漠然寡言,眼神阴郁,满是冰霜的脸下她的心思无人可揣测,见此竟是微蹙起了眉。 她的手里,铁刺从未放下。 伊芙是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人一手教出的,性情在姬歌的观察下也仿若是同出一辙,有着很多传袭的痕迹在不经意间露出,她想要做的事情,无需任何人代劳。更何况,或许与姬歌当初的那一战已经在时间的郁积下如鲠在喉,成了“心结”一样铁硬的东西。 如她相隔两年后再次见到姬歌时居然没有忘记他的样子,而不像许多人已经淡忘过有这个人存在过了,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无比确认地冷冷地陈说她的杀心。 一句唇舌就是一把利剑,字字诛心,她要亲手杀掉姬歌。 这个结,她需要自己去解开,用锋利的寒刃刺尖粗暴挑断。 所以眼前这些鸠占鹊巢的人做下的举动并不会令她感到丝毫庆幸,反而脸上生出了对她而言十分罕见的明显波动,极为尖锐的厌恶情绪,那双玫瑰色的寒漠眼瞳陡然间戾气逼人。 姬歌浴血杀进了重围,但左冲右突不得脱困,前后夹击和甚至是从上下突然来临的偷袭都让他制约住手脚,但他好像毫无顾忌自己这具肉身四周充满威胁,手下施展着不顾性命的疯烈打法。 从之前的剿杀,这群人已经知道了姬歌打斗起来就是个疯魔一样的存在,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而是在乎能不能让对方流出更多的血,但此时看着披头散发的姬歌仍然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他们可不敢也不想和姬歌同归于尽。 在他们看来,被姬歌反噬下拉做垫背的陪葬,无疑是一种不值得的枉死。 姬歌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表面上像是没了理智,实际上猜到他们贪生怕死的念头比自己也丝毫不弱,看似是以伤换伤,但在瞬间的计算中已经将自己的损伤降到了最低了。 他每一刻都在奋力杀敌,血和汗一起流下,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路过之处很多人都被狭刀刮过开膛破肚,腔体喷涌热血躺下。 他在怒吼,许多人甚至被杀寒了胆,看到当中射出的两点因为充血而殷红可怖的眸子都是瞬间一懵,脑袋一片空白,很快就被姬歌无情掠夺了生机,尚温的尸体眼睛还死死地瞪着,却没了焦距。 自始至终,伊芙就这样一个人静静站在混乱的战局之外,面无表情立身在一块先前波及脱落下的大石,居高临下看得分外清楚。 “杀啊啊啊!” 她耳里是声嘶力竭的呐喊嚎叫,血气弥漫,惨烈得怵目惊心,突兀的,她望到那一对猩红如血的瞳仁蓦然扫了过来,在人群分合中的缝隙里若隐若现,令人无法忽略乃至忘却。 但接下来伊芙的所作所为让看向她的姬歌眼瞳猛地一缩,她居然握着铁刺寒着脸杀了过来!好像决心真的和自己不死不休,以至于哪怕自己深陷敌阵,已经是危在旦夕了,她也不肯放过。 但又不是落井下石,一路上凡是挡住她的人不问姓名,无论是谁都是格杀勿论,暗沉蓝光大放,不留丝毫情面,宰割断每一个阻拦她去路的脖颈,生死不明的丢下,比起姬歌,她更像是一个恶灵附身的女魔头,只为索命而来。 所过之处,哀嚎一片片登时消失,她只留下发不出声音的尸体,哪怕是之前被姬歌打落,失去战力的伤者也无一例外,遭了毒手。 很快,倒在她铁刺下的人居然是比之姬歌都要只多不少,下手极为歹毒,招招致命。 姬歌看着竟是有了一刻的失神,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么清醒,但此情此景毋庸置疑不是他伤重了死前做梦,姬歌不禁在心里狂喊,她是疯了吗? 这个女人难道如此愚蠢,会看不出场中局势,谁是待宰之人吗,还是她压根就不谙世事,脑子一根筋,自负到了刚愎自用的地步,姬歌此举,本来就是兵行险着,想要藉此劝退她。 一个伊芙在他眼里,要比身后的千军万马还要可怕,毕竟人多他还能趁乱抓到机会,而一个实力强到让他都升起绝望念头的伊芙却是难缠太多,根本就无法摆脱。 但姬歌没有想到这个伊芙竟是如此的愚蠢,年纪太轻不懂变通,听不进姬歌的苦心谋划,仿佛是铁了心的要杀自己,如此多人在前,她居然丝毫不惧,以这般强硬姿态直接蛮横地杀将过来,阻挡之人,都成了寒刃下的亡魂。 而被一个固执到如斯神志不清境地的敌人记挂在心上,想想就让他的眉头不曾放下过片刻。 就在姬歌失神一刻,就在一闪即逝的刹那,他眼前一黑,胸口后背都承受轰击,被人所趁,添上了难以想象的重伤。 “噗……” 痛入骨髓,姬歌张嘴就吐出大口鲜血,他龇牙咧嘴,将无边的痛苦化作杀敌之力,不再去管那个他眼里软硬不吃的蠢女人。 而场中的战局却随着伊芙突然的闯入,变得微妙起来。由姬歌一手搅乱的浑浊池水,暗流涌动,但带给他的也不知是一线生机,还是注定下不可更改的杀身命运。 第一百六十一章 作态 伊芙的大开杀戒,残酷而利落的手法几个呼吸就带走许多活生生的人命,令在场众人都是心中一凛,寒气冒出。 有人认出了这个少女和她在外流传的可怕名声,噤若寒蝉,眼神阴毒,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并且似乎是有意之下才出手相救已经重重困住的姬歌,不过也彻底惹恼了这帮人,这是他们耗费多少苦心才拿下的,胸腔中凶性勃发,杀红了眼,哪里管的了是谁,都要死在这里! 今日谁也逃不掉,除非是从他们不甘瞑目的尸体上踏过! 伊芙不由分说的大打出手,在他们还在一心围攻姬歌之时,哪里有心想起去顾忌自己的身后,一时折了许多人手,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几颗大好头颅刚回首就脱离身子飞到了天空,血光刺眼。 姬歌原本一鼓作气的攻杀陷入泥潭,已经露出衰竭,自顾不暇,痛苦时刻在焚烧着身躯,凌乱的发丝遮住大半张面孔,骤然间在某个时刻忽的觉得身上压力一轻。 等到他抬起头,透过滴着血污的黑发用猩红骇人的黑瞳望去时,伊芙冷酷的脸庞就在不远开外,而她的脚下已成了血泊,走过之处堆满新死的尸身。 两人相视无语,而那些锲而不舍的追杀者此时眼眸瞪大,围困之下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姬歌的颓势,眼看就要招架不住,正在岌岌可危的关头,随时都要有可能伏诛得手,苦心不负的时候竟是半路横空杀出了一个凶名在外的冰冷少女! “是谁?居然胆敢坏我们的事!” “她是……” 旋即,终于反应过来的众位追杀者纷纷咆哮喝问起来,怒火中烧,两个眼眶里怨毒的火焰几乎可以喷出来。 其中有人指出了伊芙的名讳,位居在那个尘封两年也未曾更易过的序列之数的身份令很多人失言,语气蓦然弱了一截,低下头,但很快变成恼怒和羞愤,猛地抬起瞪着那个单薄的身影,难道自己这么多人不仅收拾不了一个区区姬歌,还要去惧怕一个女人吗?! 这可不是在地上了,也没有人会单打独斗。 他们当然不知晓两人间的关系,两个人根本就是站在不同的极端,无从说起,从未听闻过有相识的风声,甚至之前的大战痕迹在姬歌疯狂举动下也没有机会去在意,只知仅有一个可能,就是伊芙要救众矢之的的姬歌,想从他们嘴中夺走这块就快入口的美肉! 她为何要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意会过来后,令他们忧虑很深,难道是察尔得知了地下要对姬歌不利的消息后,自己要坐镇上面,才耗费口舌求得了她的出手? 虽然他们从来不曾看过伊芙牵涉过这些,似乎很厌烦,向来都是独来独往,平日里难见一面,但他们还是不能够忘记那个如今严令禁足进去,已成了杂草丛生的深院,和那些杂草下有多少具死不瞑目的残缺尸骸。 他们同出自疯女师的门下,已知活下来的也只有察尔和伊芙二人,不说是相依为命,但在他们眼里看来必然要走的近些,答应些小事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却不知旁观者迷,察尔对她的无比忌讳,不说回避纵使是求诺于姬歌也没有找就在一个草圃之隔的她,反而时时叫姬歌也戒备,伊芙的冷淡性情也漠视过往,有如素不相识,他们这两人,从此比之陌路还要不如。 这令闻肉味而来,却欲求不得的虎狼们心中无比痛恶,恨意难消,陡然化作了一股汹汹的邪火,愈演愈烈,在胸膛里烧得整个身子都发热,直欲毁灭眼睛看到的一切。 就算察尔知道了又如何,他自己分身乏术,不能下来,到时候杀害了姬歌和多事的伊芙之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永远不再来这块地,事过之后哪里又能追踪到凶手究竟是谁呢。 更何况,凶手有着这么多张不同的面孔,难道那个白眼儿再凶狂,能杀得尽吗? 一个死人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会罢休,而黑暗笼罩的洞道里埋葬再多罪行也不会嫌多。 念此,他们的眼神开始重新变得阴狠,事已至此,不如趁势做绝,想想凭借自己这般籍籍无名之人搬倒屠戮一位序列有名的强者,就令人兴奋得浑身都为之颤栗。 心里好像有一个魔怔般无法抗拒的声音在蛊惑着这群凶徒,“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无数双渗着血丝像野兽一样的眸子紧盯着落单的两人,狂躁的杀意升起,磨牙霍霍,死的人还不够多,渴望更多的鲜血味。 或许平常他们还不至于此,但是在连续浴血厮杀中,气血滚烫翻腾像是要跃出体外,有形无形之中与袅袅的黑气相结合,缓缓改变了受自双亲的这团血肉里至深至秘之处,影响了性格。 这是那一口诡秘黑气对人心的玩弄,无端程度可见一斑,以少年的心性根本不足以驾驭,只会被其慢慢浸染,成了一具徒有毁天灭地之力的傀儡,古堡的心思险恶,只是为了做一个可怖到无法揣测的试验,全然不把他们当做一条条人命看。 也许这批在这座古堡里学会城府的“种子”全都早已察觉,虽然没有洞悉完全,只是种模模糊糊的感受,却只是知道说出无用而已,还不如担心自己能否撑到每天的白日。 但此时,这群追杀者已然沉溺在了黑气带来的无匹力量的快感中,忘记自我无法自拔,没有注意到泄进了自己的气血之中再不分离,露出的充血眼瞳残暴而阴冷,想要彻底撕裂他们二人。 姬歌趁着众人目光为伊芙所夺,千载难逢的时机立刻没有放过,有了一丝喘息的功夫,剧烈的吐息像是病重般的拉风箱声音,嘶哑难听。 他和伊芙当中杀出了条血路,众人有意无意地退后,其间空无一人,两个人的目光没有任何阻碍迎上,都带着那个年纪所能表达出最强烈直接的冷意。 两颗炽烈的年轻杀心碰撞,往往会争到你死我活,除非一个人先行倒下,否则永无终结。 姬歌也是在此时,感受到了伊芙对杀自己的心意是何等的坚定,竟好似没什么可以动摇改变,如果这回他真的也可以逃出生天,也必将成为一抹挥之不去,最深沉的梦魇。 一战而已,他们又没什么其他的仇怨,何况她并没有真正败了,两个人中没有胜者,却何至于此,女人的小肚鸡肠也许就是如此,气度太小,自私自利到甚至不允许自己作为她跌足过的绊脚石存在,一定要执意毁去。 难道她的命就是命,我姬歌的命就不是了吗?!姬歌也不禁难以压制住心中的愤恨,望去的目光也愈发冰寒。 他从来都想要活,伊芙既不能与他共存,自然也要随之做下某种决定,以后的他会不择一切手段,除掉伊芙! 两人之外的人看不出来,而姬歌心底却清楚知道,这个少女不是来救自己,而是为了赶来亲手为自己送终,如此想着心越冷,看向她的眼却逐渐被迫切和温柔取代,令伊芙骤然眉头紧皱,不明白姬歌这幅叫人极度生厌的作态是在搞什么鬼。 伊芙和他自己都知道,但旁人却不知伊芙为何要舍身救他一个眼看必死之人,那便就利用这一点,这是姬歌想到的对策,这时他的心里无喜无悲,甚至胸口那股连对伊芙不能容他活命的愤懑都消尽了,只剩下如何利用这个一闪而逝的错觉让自己逃出身死的厄运。 想着,他满是煞气的眉眼陡然宁静下来,像是终于等来了什么,却一动不动,一丝破冰的微笑在嘴角闪过,似是嘲弄似是孩子般小把戏得逞的一瞬开怀,一眨眼顿时敛没,只有随着一步步逼来中近在眼前的伊芙可以看得真切。 这是姬歌故意做给他们看的假象,也是他想出来混淆视听的办法。 他和她不同,他是从销金窟那样的地方出身的人,然后才是女师的院子,自小耳濡目染看到最多的就是这些,即使百经折磨也没令身负灭门血仇的他有丝毫敢忘却那段时光,好的坏的都是。 这叫他也作呕的姿态在这个不明所以的时机却往往可以起到奇效,蒙骗过这些被痛恶蒙蔽的眼睛,既然已经有了误会,就让他们误会更深,将满腔的仇恨拉扯过来,不分你我。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姬歌此举可谓心狠手辣,居心灭绝,十分歹毒,但做出的时候却心头平静。 既然想要我死,那就一起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再斩 两个人抬头看着彼此,俱都沉默,然而脸上神色下的态度却很不一致。 姬歌嘴角含着笑,在满头的血污下显得格外刺眼,让除伊芙外的所有人一怔,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一点就破的真相。 她无缘无故偏偏要来以身涉嫌,解救姬歌,也有了合理的原因。 而姬歌却如褪却掉了冷酷伪装,变回了一个终于等来救星的孩子,脸色急切,黯淡的眼睛亮起,欲言又止,似乎在无意中暴露了两人间暗存的亲密关系。 他的表情直接而纯真,像是在求生无望的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光明,强烈得毫不避讳。在他人的眼里,这是人理所当然的第一反应,哪怕是他表现再如何凶横,也顾不及去隐晦。 死到临头,姬歌撒了个弥天大谎,欺瞒所有人的耳目,骗过了他们。 这群新穿上黑衣的少年终究涉世未深,血未冷彻,年轻的脑海里还固执地保留着某种烂漫温情的想法,譬如生死不离? 也许很多年后时间会无情消磨掉年轻人那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当回首意识到那刻时,自己被一件莫须有的东西蒙蔽了眼,不是褪却伪装,而是为生戴上了更险恶的面具,温情下是透骨的阴冷,从而失却的却是再追悔不及了。 但如今,确实只有一个解释,虽然难以理解少男少女生欢的愚蠢至此,还是选择相信了姬歌的一面之辞,没有细思当时伊芙冰寒的脸颊愈加霜冷,即使一瞥而过,也只是误被当做此刻心中笃定下的决绝。 而自始至终从不解到霎时明白过来姬歌的阴险用意,伊芙也没有开口说过任何一个字,看着温柔看她的姬歌,如看着一个个死人。 不同于因年少而结下的美好误会,冰冷的事实是姬歌是不愿独死,要拉她垫背。 既然执念深到这般要自己去死,一刻不能等,若是自己生还不了,那便不怪他害她与己俱亡,双双同归了。 姬歌的手段卑劣丑恶,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笑,眉下黑白分明的眼冷冽如初,活下去的心没有哪一刻和现在一样无与伦比的坚定。 追杀者们明知可能察尔已然知晓地下发生的一切,却没一个人甘愿罢手,已经做了这么多,索性恶向胆边生,决心将救人的伊芙也一并留在这里。 恶念一旦生出,便无法抑制。剩下的众人看都不看地上染血的尸体一眼,实力不济前来争夺时就该做好了觉悟,从很早之前便应明白这个道理,当然没有人会怜悯,眼光里甚至连一丝兔死狐悲的悲戚都不存。 众位幸存也相信自己会一直坚持到姬歌身死取物时候的人一一对视,不需要言语,不再拖延,喝叫着动手了,奋身上前将两个人包围起来。 姬歌和伊芙不假思索,立即奋起反击,狭刀和铁刺并舞,黑气袅袅带起刮面生疼的劲力。 但这一轮攻势凌厉无匹,前所未有的可怕,两个人还没有尽数消化,就立刻化作新一轮的袭来,淹没了其下的目标。 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急不可耐,出手极尽保守,不求伤敌,也要保住自己不受无妄之灾,最底减少受伤的可能。不贪功也不冒进,不成即退,毫不留恋,连姬歌和伊芙都猜不透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幅做派不像是要铲除两个眼中钉,而是敷衍了事的样子。 很快,两人都明白过来,身上都添了伤。这是血证,他们不是敷衍了事,而是清楚自己等人优势所在,就在于人多,既然不能一时拿下,不如就这样拉锯着,消耗猎物的体力。 战斗也许是某些兽类天生的本能,但人不在那个恩赐的行列,是人,终究是会出错的,何况还是和自己一样的年轻人。真正算起来,谁又能说真的是身经百战呢。 既然如此,不如就等一个判断出错的时机,一击毙命,一举歼之。 姬歌和伊芙此刻感觉真如深陷泥潭,浑身纵有力也使不出来,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狂躁烦闷,却始终有气难出,郁结难平。他们从来不正面你死我活的生死相向,表面上看上去很弱势,对区区两个人甚至都不敢直撄其锋,困在其内的两人却有苦难言,像是被铁网锁捆的野兽,缚手缚脚,施不了全力。 反而在从上至下无孔不入的袭杀中,要始终提着一颗心防备,不慎便会被人所趁。他们受困其中,受制于人,急于脱困,却越是急躁就越容易出错,被突如其来的狠手轰中的次数就越多起来。 追杀者们在饱经吃亏下,总结出了许多,倒像是换了一个面孔,成了最老辣的猎手。 姬歌第一次觉得小觑了面前这群为贪欲所驱,从未放在心上却数次陷他于窘迫之境的新晋同僚,他们无名无姓,在此之前姬歌甚至连一张面孔都没有过印象。 他狭刀握紧,震身一劈,身前的人迅速闪开,落了个空,借此时间望向不远处的伊芙。 她是真正受了自己的牵连,甚至到眼前身处险境也不明不白,更多是因为不容姬歌存活的炽烈杀心反过来被姬歌所利用。 强横到不可一世,在这个时候也保持着冰冷与漠然,但姬歌还是眼尖看到了她不会轻易变化的霜寒面孔上,眉轻轻蹙起,虽不知是不是头一遭,但显然在众人围攻下也不是那么好受。 何况这一群也已经不再是最初时候的那群追杀者们,值得讽刺的是,这一切的改变全是拜姬歌所赐,孱弱者都已经在之前就淘汰掉了,从青涩到熟练甚至生巧,一眼就可道破的冰冷诡计却可以令两个拥有黑气强出许多的人无计可施。 若是他们其中有人贪功冒进,他们还可以凭借自身实力暴起瞬间斩杀一位,积少成多,也是一种无形威慑,在体力耗尽之前堪堪杀出条血路。 然而此时却相形见绌,一点办法都没有,左冲右突之下也立刻就被前前后后拥上来的众人给退回去,一来二往,于事无补,只让两个人体力消耗到一个恐怖的程度而已。 两位互不共存此时却渐渐有了同病相怜趋势的年轻黑衣人,被追杀者们有意无意冲杀在一块,隧洞里轰隆作响,余波传出很远。 姬歌蓦然再次奋不顾命,心随念动,通体的黑气一瞬息尽数灌注在双手紧握住的狭刀里头,霎时暗沉无边,那股吸摄的大力又陡然出现,将许多靠前的人体内气息都拉扯得不稳。 “退!!” 临近的追杀者见此纷纷脸色大变,有了前面,对这个势头将要降临的威力心知肚明,不敢轻易硬碰,决定暂时后撤。 但他们都没想到这一次,姬歌斩下的动作如此之快,快到超出想象,就在近前的数人在脱口而出,惊惧的神色便刹那凝固了,紧接着,一个个扑通倒下,身子自胸口处分离。 血水喷涌不止,两截分离的躯体还在兀自发抖,有内脏从破肚口流淌出来,打湿了那片干燥了不知多少年的洞土,场面恶心,映红了众人的眼。 即便是在那股吸力波动刚出现的那刻,周旁的人便已经立刻暴退,但还是不及,有几人失去生命,遗体逐渐发冷。 前面的人心有余悸,腿脚上还溅到了极为浓稠的鲜血和如凝絮般的块状物,在落目之后,脸上顿时出现厌憎之色,沾染了死人身体的一部分,却是擦都擦不掉。 更多的人是对姬歌再次施展出这样可怖的手段而冒出凉气,眼里惊疑不定,不相信凭他这具追杀多日,照理说早就应该枯竭的身躯能够在用出几次。每次,他们以为姬歌就要束手就擒的时候,这个黑发散乱,狰狞如鬼的少年总是会做出疯狂之举,令他们一再身心发寒。 第一百六十三章 嫁祸 姬歌奋力一斩,终于让看似滴水不漏的围困出现了一丝松动,众人被其所摄,眼中惊疑不定,两断的尸体还犹在抽搐,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上前。 情况危急,姬歌再次使出这样的搏命招数,看似没有吃力的神情,但实则所耗的体力和心力十分恐怖。 何况接连厮杀,他原本就已经是重创之身,神经早已麻木,但脸上还是禁不住闪过一阵煞白。 众人气势一弱,姬歌毫不迟疑,立即凭狭刀仗身飞身向一处洞道逃去,边退边挥刀,刀落之下没有特别的目标。黑气涌出,将周遭岩壁寸寸削断,惊起沙尘弥漫,嘭嘭之响不绝于耳。 登时烟尘大作,碎石溅射,高高窜起,呛迷人眼,姬歌趁乱迅疾地闪身逃走。 杀出重围之际时,他回望向那里,伊芙眼神冷冽地目送他离去,寒气逼人,却分身乏术。因为忌惮,堵截伊芙的人手更多,压力也更甚,此时姬歌逃脱,其中被杀弱了胆气的人不敢追前,便震喝着冲向场中仅剩的伊芙。 他们没有看清姬歌和伊芙两者只能活一个的齿冷真相,还寄希望于往往到这个时候才会出现的情深义重,然而所得的答案却是姬歌头也不回的远去。 大难临头劳燕分飞! 众人错愕不及,直到姬歌彻底消失在眼睛里,才化作满腔的恼怒,没有想到前后两人的选择如此截然相反,姬歌居然这般薄情寡义,轻言就放弃了一个前来肯舍身救他之人,半点留恋不存,一个人没种的逃掉了! 姬歌远遁,他们怒不可遏,只好将因怨毒而发红的目光投向那个神色冰冷的少女,昂着头,青筋凸起,喉头发颤,迸发出的嘶吼声声可怖。 伊芙的眉心一跳,没有了姬歌,场中所有人矛头直指,即便是她也顿感吃不消,只是片刻,就觉察到无形的杀机已蔓延遍布至周身上下的要害之处。 她面色一寒,玫瑰色的眼瞳静静看着先前姬歌逃走的地方,却是始终没有分毫移动,但终于,她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真是自寻死路!” 伊芙双唇微微开启,说出了自始至终的第一句话,但姬歌无缘听见,杀意流露,字字叫人遍体生寒,却也不知说是抛下她独逃的姬歌,还是眼前这群凶狞毕现的围杀者。 话音未落,她掌心的铁刺陡然通体急转一圈,所有人都霎时间感到头顶蓦地一暗,脑仁发昏,充斥着一种突如其来,几欲要涨裂开的错觉。 随着这负面的感觉涌上来瞬息便不可抵挡,场中的众人刚一面现痛苦,伊芙的铁刺就已经扬起,暗蓝色的光像是一条深渊降落下,割裂出深深的沟壑,裂石横飞,隔离开了两个世界。 她绝尘而去,和姬歌是一头一尾相反的方向,追杀者们举脖望着,却无法跨越过去,听闻和亲眼看到是两回事,眼睁睁看着两人都施了惊心手段先后逃离,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他们的愤闷无可复加,心丧若死。 在另一头,姬歌已经奔走出了很远,想起被自己抛下的伊芙,就算是再强横,但一个人终究孤掌难鸣,此刻应该为了他的逃而殉生了。 但他的心里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愧疚情绪,或者说早已被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的深深执念冲淡了。 他的所作所为,从伊芙不知轻重,踏进来的第一步开始起姬歌就已经做了很多,假象也好,抛弃也好,为的就是将杀身的祸端转嫁到伊芙的头上,哪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也足够为自己赢得可贵的喘息时机。 即便是心底算计好了伊芙,却仍是没有想到她的煞气这么重,杀人如麻,下手竟从不留下一个活口,甚至无需他再费力做什么,她见人就杀的屠戮面目已经为她吸引了很深的仇恨。 接下来,姬歌不要去做任何事,追杀者们即便是出于心里稍瞬即逝的兔死狐悲,也不会允许她活着离去。 不过,她可能早已在乱拳之下亡命了吧,姬歌遭受过,自然清楚没有多少侥幸生还的可能。 亲手害死一个年轻的少女,姬歌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可以毫无心理波动了,这本来就是生存的抉择,何况他和伊芙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 但一想到,那双自月夜崖顶初见的玫瑰色眼眸便蓦然浮现面前,姬歌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从她鲁莽地一脚闯进自己注定必死的困局,再到被自己急中生智,卑鄙的利用,拖住并且分摊了那些杀念。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过轻易,即使已经远离了那片影影绰绰的死亡之地,姬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已经死了。” 姬歌默念着伊芙的结局,决定不再多想。 但世事往往事与愿违,从他逃离没过多久时间,就再一次看到了活生生的索命少女! 伊芙冷冰冰的脸上积累着愈加凛冽的霜寒,姬歌的举动彻底触犯到了她,握着的铁刺一如既往吐露着暗蓝薄光。 人前的惺惺作态,还故意让人误以为他们二人有私情,这对女子来说是奇耻大辱,即使是姬歌感到众人的眼光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并不真的在乎,但也绝对不可能容许。 在伊芙看来,姬歌所做下的一切都是无济于事,只会让她心中杀意愈盛,念头更加坚决罢了。 她见到姬歌的那一刻,瞬息便出手了,以无声的寒眸强硬诉说了她的态度。背后的一头黑发随着攻杀飘扬,如一团阴郁的影子,散落在肩上身前,藏在其内的手腕一翻,一抹寒刃嗡嗡乍现,朝着姬歌直直刺杀而来。 暗蓝的幽光笼罩下,她强势无比,就连柔软的发丝也好像带上了逼人的锋芒,扑面而来,戳得姬歌眼珠一痛。 来不及吃惊,他身子向一旁激射躲开,空空如也的右手猛地劈落,原本还是无物的掌心在劈落中仅仅刹那便凝现出完整的刀锋,轰然中带着无坚不摧的气机卷向伊芙。 “呲呲!” 令人头皮发紧的声响传出,却并没有料想中的血肉模糊,伊芙避开了那一击,刀光在岩壁上切出一道深痕,火星四溅。 姬歌察觉到此时的伊芙不比之前,看来她就算摆脱了那些人,自己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这是机会! 他们从一个洞道打到另一个洞道,一路飞沙走石,很多未见过人面的顽石土崩瓦解,掀起灰尘无数。 两人的身影越打越深,最后更是横穿了过去,很多壁面崩毁于一旦,露出黑漆漆的窟窿,还有不明的其内。 姬歌心中一凛,钻进窟窿中,明明心中有数,但真切感受到伊芙的强大时还是不能自已,身上的压力几乎无与伦比,战得浑身的气血都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 两人杀到难舍难分时,甚至连刀刃都抛却在了脑后,以黑气反哺下的强韧肉身撼动彼此,闪电般相搏的分离中两对眸光森冷,指缝间都溢出了血迹,骨节在颤栗作响。 姬歌怒气勃发,伊芙杀心如一,倏进倏退,两个人都像是敏捷的毒蛇,一击成功,便不依不饶,势必斩草除根。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卑鄙 追杀者们并未死心。 但还是免不了有人退缩,有很多人趁不注意时悄然离去,人群像流尽见涸底的小溪。 即使在堡里经历惯了生死,但姬歌的顽抗和伊芙的掺一脚都让单纯的劫杀变得复杂和不可控起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亲眼所见令他们寒了心。 就算如愿群起杀死了姬歌,夺了他物,但终其一生,又能及得上他们的地步吗?答案或许早已在心里,只是无法说出口。 在天然晦暗下掩饰的险恶和每日的提心吊胆叫人倦怠,不想再参与下去,所以,即便有强有力的声音呵斥加以极力阻止,甚至分歧之下爆发冲突,见了红也仍然难挽回颓势。 人心散了,就再难聚齐一气,只有少数坚忍沉默的人还在兀自循着痕迹前往姬歌的去向。 而此时的姬歌还不知道,他费尽心机想去做的事情,却因他认为是落井下石般带着满心歹意恰逢其时出现的伊芙的加入,迎刃而解,轻易就达到了。 他此刻还在伊芙阴郁的影子下逃亡,因为身子状况糟糕,终究不敌,在施尽浑身解数做了抵抗后,趁着壁体崩塌毁坏出的窟窿迷惑,亡命奔走。 两人中间失散了一段时间,分别遭受了来自追杀者们至今冥顽不灵、执迷要抹去两人的心愿下的攻击。奇袭往往发生在刹那间,潜藏在黑暗中的人手从暴起到出手都极快且狠辣,让两个心系在杀死对方上的人不慎中险些吃了大亏,有苦难言。 这时,他们才不得不正视这群人的存在,面对不死心的追杀者,两个人做出的决定也不一样。 截然不同的抉择在事后确实在无形之中对两个已不分你我,只问生死的对头间的天平发生了某种作用,影响了本来笃定的倾向。 那些一双双自以为得知真相,还稍带着一丝恶意怜悯的眼睛看得伊芙浑身都不舒服,恼怒非常,眉头一横,绽放出暴烈的杀机。 她的性子冷而寡漠,不想开口,不屑去辩解,姬歌所作所为以假乱真,让人先入为主,也确实很难辩解清楚。 但这并不能困扰她,那又如何呢,只要杀光这些被姬歌这个无耻欺世之人蒙骗、还蠢到信以为真的人,就不用再烦恼于这些目光了。 死人不必发表任何意见,生者也无需在意他们遗留在世上的怨念,这些犯下罪大恶极,毁人清白过错的人死不足惜!自己太蠢,轻信那人的话,又怪得了谁? 灭了口就不会流传到地面,还处在摇篮当中就扼杀,消去这些声音和这些声音的主人,自然就没人知道这个误会的存在。 至于那人,伊芙依稀可以记得他的名讳,在院里掌管花房和那几具体表泛红的死尸,赐下的名是……花奴? 所知只有这么多,还有听说在以前和那个怯懦软弱的察尔走得很近,至于他的真名还有登上古堡之前的身世,被谁带来,她都漠不关心。 花奴吗…… 伊芙在嘴里默默念着那个奴名,面无表情,心底的回响声声森寒,挥之不去的身影不久前还在面前与自己苦战,杀意果决,不会回头。 她不会去慢慢折磨他,让他悔过自己的行为,因为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刹那刀起,血光还未现的时候,就早已经结束了。 尽早了结,毁去这里的一切,将招惹她厌恶的人和事永世埋葬在洞窟中,然后脱身,才是她想要去做的。 伊芙以杀噤声和当初还没有吃苦头之前那个莽撞大意的姬歌以杀止杀的举动很相似,这是她的选择,也注定了铁刺下要流血不少。而姬歌应对的法子仍旧是利用,将追在自己尾后的人引去伊芙的方位,甚至有时自己主动暴露踪迹,伤人先杀己,却也要挣扎着把手臂上淌下的血洒在所指路上的显眼之处。 他的目的无非是想借追杀者的手以自身的仇恨为燃出的烧身毒火焚向伊芙,除掉是最好,再不济也能大大折损她的元气,为自己赢得几分先机。 说到底,他们这群人实力平平,因为某些原因爆发出来的力量和后劲让姬歌都侧目,之前差点殒身就是最好的证明,若是伊芙一直心高气傲,太过轻视,姬歌相信她很快就会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从伊芙的处事手法,不难揣测出她的杀心究竟有多么炽盛,为人之狠绝,让人无话可说。 不说是见人就杀也差之不多,姬歌至今还是认为在两年的一战的不合让这个气度短浅的女人记挂到了现在,耿耿于怀,他们的眼下就是原本应该必分出生死的那一战的延续。 她的杀心让姬歌觉得有可图,从始至终都抱有利用的念头,他想象中最好的结果,就是伊芙与追杀者们两败俱伤收场,两相同归于尽。就算是行迹卑劣不堪,在生存面前也不值一提,能让他活下去的,姬歌就会去做。 她要屠戮,姬歌就如她所愿,祸水东引,将大多的仇恨和矛头转嫁接在她的身上,将人有意或无意的送到跟前。 姬歌虽然没有露过面,但追来的人太多,多得诡异,太不正常,甚至让伊芙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姬歌赶尽杀绝的行踪太过招摇。 她的心思和那双冷酷的玫瑰色眸子一样深不可测,姬歌从未进入或者了解过,哪怕只是流露于言表的皮毛,他看到的也仅有那始终如一的满面冰霜,冷漠到与所有人都好像有道不可拉近的距离。 但很显然她并不如姬歌所愿意的那样迟钝,很快就明悟过来造成她成为共敌,群起攻之局面的罪魁祸首是谁,而那个胆大包天的罪魁祸首应该就在她的附近不远。 伊芙想清事情的来去缘由,眼神冷然,想要从围攻中脱身,去揪出畏手畏脚只会藏身的始作俑者,这个卑鄙的花奴! 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难以脱身了,像是周身陷在泥沼里一般困住,面前这群死缠烂打的人竟是怎么也杀不绝,即使是她下手再重再残忍也不能令这群已经眼睛发赤的半疯之人退缩,生死都抛诸在了脑后,铁了心的要留下她的命。 她再也沉不下气,煞目相向,瞳孔里绽露出一丝极寒的戾气,如一头幼小却穷凶的雌兽睚眦漠视,爪牙毕露。 单薄的形体和狰狞二字说不上干系,但却令望到的众人无不心中生凛,顷刻间手足发凉,居然在战栗,但旋即发出一声声壮胆气更提醒自身走到如今所为何的嘶吼后,将刚升起的那丝软弱的忌惮置之不顾,奋起全身黑气杀去。 伊芙站立在那里,就像是成了块木头,背后的黑发却陡然无风自动,狂舞起来,将丢在地上的三两火把所燃起的朦胧光亮下的岩壁上映上很多不明张牙舞爪的可怕影子。 她抬首,面容和铁刺上的冷冽寒光般一闪,整个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即便是姬歌心知她绝不可能发现自己,更没有一丝察觉的样子,也不禁心头“咯噔”一声,不假思索退到更浓郁的漆黑里,在伊芙视线还未投过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脚下不停,手里举着一个拾起的火把,没有明确的走哪一条隧洞,因为已经在猝然来临的混乱中丢失了来路,他在寻找人迹,不论是谁,认没认出他,他也相信自己可以令其开口领路带自己出去。 姬歌已经心生退念,在伊芙的杀机临头后,威胁一日比一日更甚,更加坚决了出去的想法,如果可能的话,不愿在逗留哪怕片刻。 就在他漫无目的靠着岩壁行走,寻找人声之时,头后忽然传来一声轰鸣,宛如暴雷,随后就是“隆隆”的壁石倾塌声碾过,耳膜都在巨响下扯动得嗡嗡作响。 就连洞道,都有着刹那的摇晃,姬歌顿住身形,脚心在发麻,他转过头望了一眼,听得出声响的来源就是从他离开的地方发出的。 是伊芙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同罪当诛 姬歌心知肚明,在地下能够闹出这般动静的也只有她了,所以他的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也没有过多猜测,只是一眼,就转身离开这里。 崩毁轰隆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出,待姬歌走远了之后,才愈渐低微下来,直到不可闻。 辗转半日多,姬歌终于在暗黑的岔道口逮到了一个落单的过客。 他从撞面的一刹那,就立即脚下一点,闪身制住了那人。 尚未对突然的偷袭流露怒色,姬歌就用一只手将那人的双臂折到背后,膝盖狠狠一顶,那人便吃痛着半跪下去,口中呼叫不停。 姬歌的出现到发难不过短短瞬息时间,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生死系之人手,求活的经历告诉他现在应该马上服软。这是唯一的明智举动,不然惹起背后这人的杀心,就要真的葬身在此了,死的不明不白。 于是他压下心头那股平白无故就为人所袭击烧起的大盛邪火,立刻哀声求饶,轻声软语,不敢大声,一副软弱怕死的样子毫不掩饰的挂在脸上,只是不知有没有看清姬歌的脸,认出他来。 “别,别动手……你想要什么自己动手拿就是了,不这样我也会给你的,嘿嘿……” 见自己手下体型强壮俘虏明智地选择了合作,还艰难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言语间堆满了甘愿顺从的意思,姬歌并没有丝毫放松,他稍稍的一动,有挣扎的迹象,姬歌眉头一皱,用的力道却是更大了,隐隐传出骨头撕裂的声响,疼得这人赶忙停下扭动。 在这人的脚下,还随着姬歌的动作打散了一个箩筐,里面的矿料都翻滚在地上,不在少数。 “嗷嗷……好好,我不动就是了,你先放手,痛死我了!” 闻言,姬歌仍然没松开手,就这样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想要活命可以,带我出去。” 开门见山,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姬歌就冷冷的提出了要求,言语之酷烈,口气中不带有一丝商量的余地,让知道自己安危在他手心里的这人十分清楚,若是胆敢有丁点违逆的意思,自己便小命不保。 但听到姬歌的话,俘虏还是忍不住一愣,带他出去?这是什么意思,原来只是在隧洞里迷失了路,不是想来抢夺自己闷头多日挖得的矿料的? 他一想即通,眼睛亮起,心中松了口气,忙不迭猛地点头,应声下来:“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我带路就是了!” “不过,你先松开我,不然怎么给你带路,你说是吧……” 硕大的脑袋狂点得如捣蒜中,他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自认为合情合理的请求,吞吞吐吐,生怕语气一重,在背后这可恶煞星眼里过分了,心一狠自己就惨遭毒手。 得到姬歌的应允后,身上巨大力道一轻,他立刻如释重负站起身子,临放开前,突然手臂关节被姬歌一扭,一阵难忍的剧痛传来,让他连连“嘶嘶”倒吸凉气。 这算是小施惩戒,是对他刚才想要挣扎的警告,姬歌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心软之人。这一刻,姬歌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是在无意中照搬偷偷学着着一个人的样子和处世面孔,喜怒无常。 人死后,或许很多东西都会被人渐渐淡忘直至消失,但留下的痕迹却可能随着时间流逝,对还生的人的影响和改变愈加深刻。等到醒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成了岁月的遗留,在身上清晰可见,怎么抹也抹不去。 有了这样的惩戒,这个俘虏如果不是不知好歹的话,他相信以后会少很多事,也免去很多其他的杂念,一举多得。 俘虏痛得向前踉跄几步,另一只手一直紧抓着那只已经因无力而垂下的手臂,按着痛处,这才站起慢慢转过身来。 原本他手上举着火把,但却被姬歌粗鲁的擒伏下打落,砸在岩壁上,扑闪几下后就被溅起的烟灰掸灭。 但姬歌手里还有,也不至于隧洞里太晦暗,火光照亮了他的俘虏的面容,枉有一副高大的身材,那张脸很粗鄙,模样极蠢,在古堡里人人为耻也人人都有的少年人怯弱展露无遗,手臂很粗壮,姬歌方才却没有从上面感到一丝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力量。 空空落落,虚有其表,他体内的黑气尚未因受惊而触发涌现出来,就早已被姬歌一手强势镇压回去。在地底下遇过这么妄图来劫杀他的人中,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孱弱的。 他也自知和姬歌有着悬殊的差距,即便现在没有脱离受制,还有些心有余悸,关节处还在作痛,偷望了一眼姬歌冰冷的脸庞,就脸色苍白着低下去,不敢直视。 看到那双冷到让人手足发凉的黑瞳,他就断绝了一切脱离掌控后别的活泛起的心思,心里很清楚自己只能乖乖听姬歌的指使,才是唯一的出路,脑海里零星一点想要反抗或是假意带错,绕个圈子就趁其不备逃掉小小的念头都刹那消失不见。 姬歌一声冷哼,便叫他胆战心惊,居然是一时间头脑空白,忘了姬歌要他做什么,不知所措,讷讷傻站在那里。 低下的头脸眉眼萎靡,在看到自己打翻在地,滚落得到处都是的矿料时,竟还不知死活地弯下腰,拿起箩筐,忙手忙脚拾起放在筐内。 姬歌也出人意料的没有阻止或者喝斥他停下来,就这样静静等着他把矿料一块块捡完。 似乎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目光,他猛然一惊,蓦然想起自己的处境,却还是忍着发麻的头皮继续捡着,只是手脚急了很多,出了差错,手上一软又把好不容易收好一些的箩筐再次弄翻。 “呃啊……呼呼。” 他直觉天昏地暗,眼里望到的巴掌大的小小世界都快崩溃,已经在发出不支的颤鸣,就像他从咽喉中又好像从身子深处的骨骼里发出的呜呜声。额头冷汗涔涔落下,呼哧着粗气,瞬间湿透全身,大颗大颗的汗珠拍打下去,已经开始悔恨自己为何忽然蒙了心智,恨不得多长几只手,不敢揣测姬歌忍耐的底线。 即便这样,姬歌还是看到他拿着身子有意识地隐隐约约挡住自己的视线,不让自己看到那些竟是不少的矿料,也不知花了多少时日。 他脸上不动声色,却已经在两年幽紧出来之后开始用着自己的眼睛和遭受切身体会到了,今天不知能否见到明日太阳的古堡环境下给在同样时间进来的这批少年的改变。为了活命,他们确实什么险都敢冒,就算是眼前这个他出来后见到的看似强壮,却是实力最弱的黑衣人。 想到不久前才逃离,如那附骨之疽般怎么也杀不绝的追剿,姬歌的感触愈深。 不过这可不是伤春感秋,喟叹人我面目全非的时候,姬歌等到他将将捡完后,就不带有一丝情感色彩的出声。 “快点带路。” 但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俘虏没有回应他,背好箩筐的腹上陡然多出一截让人望之生寒的锋刃,纤薄还带着残忍的美丽,上面不沾有一点血迹。 只是一个眨眼,便死于非命。 已经注定死事实的俘虏还犹自不觉,在看到姬歌骤然猛缩的古怪瞳孔后,疑惑地低头一看,自己的小腹上从背后捅出了一个冰冷的事物,小小的,窄窄的,其上还密布着好看的模糊纹路。 这时,他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嘶声惨叫起来,扯动着姬歌的耳膜,声声泣血,神色极为恐怖,乍现血丝的眼球圆瞪,伸手张嘴想要和面前的姬歌说什么,但只是嘴巴无意义地张合几下,粗壮的手臂像溺水的人一样拨动。 一个刹那后,尸身猛地栽倒,还朝着姬歌的方向保持住了诡异扭曲的跪姿,手终究是无力的停止了动作,死相怵目惊心,头部软软垂下,让姬歌能看到他露出衣外的后脖和显眼鼓起的脊骨。 却始终有一股外力支撑着尸体不倒下,那是他小腹上面的夺命凶物还未拔出。 那多出的一截刃口上布满的终究不是好看的纹路,而是密密麻麻着骇人听闻的深深血槽,直到这具身体已经失去了在世的温暖,伤口还在汨汨冒着红到发黑的血水,不知是不是从脏腑之内流出的。 那个夺他之命的凶手姬歌也不陌生,是再一次阴差阳错在这个时机追杀过来的伊芙,当望到那张阴郁冰冷的脸时,上面那一双漠然无情的眼眸没有丝毫涟漪和情绪的表露。 她面无表情,炽烈的杀意却可以已经深藏不露,但却不是因为褪却了分毫,而是更加浓郁,只是从一开始尸体的倒下露出她的身形就令姬歌控制不住的心神不安,眉头大跳,没想到这个沉浸在私怨冥顽不灵的少女居然不仅没死,还又再次提着噬人的毒刺找上门来。 而这一回,这柄美丽却致命的毒刺插进了一个无辜过客的膛肚中,在她眼里,或许想要或仅仅是可能帮助姬歌逃离的人,都是同罪,都要诛杀! 其心可诛,同罪当诛! 即使是有这个念头意思都不被她允许,她也正是这么做的,在这个强壮俘虏还不知情的时候,就背后戳入铁刺,送他去了死者该去的地方。 这般背后行刺的手段并不磊落,她是个女人,也不需要光明正大,何况是这个对光明正大不屑一顾的黑古堡下。 所听所见所闻,没有人能要求她去光明正大,所以她便会不择一切手段将姬歌的命留下。 眼前一个人由生到死都只是一个屏息中猝然发生的,姬歌身心都升起一股寒气,无法自禁,难以想象传出那般浩大毁灭巨响的情况下,她究竟是怎样安然无恙的脱身。 但她的出现,却是又一次将姬歌辗转找寻抓到的那一线生机无情抹灭。 “卑鄙。”伊芙如是开口说道,这也是她在山崖那许诺要杀姬歌之后的第一句话,言语冷淡,却很森然,流动着强烈的寒意,“想要逃是吗?” “我说过,我要杀你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噬魂 前来索命的冰冷少女嘴里说着笃定的话语,没有报仇雪恨,也没有宿敌见面的咬牙切齿,只是静静说着一个事实。 这是她曾经就对姬歌说过的话,所以这一次听到,姬歌也没有任何意外和胆战。 只是那时,他还不知怎的有心去取笑伊芙是个小哑巴,而此次,摆在面前的是紧闭的生门,姬歌只有沉默,再也嘴硬不起来。 至于前面的两个字,也只是伊芙附赠的对他所作所为的评价,但却是一种无言的讽刺,再多的诡计到现在也失去了丝毫作用。 在有了与女师称不上明争暗斗的两年下,姬歌还能够保持着勉强的镇定,目光还停留着那个软软耷拉下去的脑袋上,实际在转瞬间,眼里就有千百个念头闪过,但都被他刹那间否决。 直到否定完每一个自己绞尽脑汁可以想到的逃生办法,姬歌才真的几近绝望,将苍白到可以看到其下血丝的面孔抬起,手里陡然凝聚出狭刀的形体,咽喉里却是一声闷哼脱口而出。 看着姬歌苍白的脸色,伊芙知道他是明白了无生机,下决心拼死一搏了,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充斥着惨烈的煞气。 伊芙忽然在眼前人身上感受到一阵说不出的压抑感,叫她极度厌憎,毫无来由,却无比强烈。 这时,姬歌才猛然惊觉伊芙也不是尽如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咄咄逼人,脸色并不好看,萎靡的神光与他相差无几,唇角还有点点抹开如花开的嫣红。 他才醒悟过来,无论言辞再过凌厉,凛冽的气势下她眉眼里居然也是掩藏不住的虚弱。 是了,一定是的! 方才巨大的动静,那不绝的轰鸣崩毁声,不可能只是幻觉,那既然这样,伊芙能够脱身,理所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也必定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可怕代价。 如今的她,只是空有其表! 那些无孔不入的追杀者们之执着姬歌最为清楚,他们不可能一个个伸着脖子等候着伊芙去依次屠戮,此刻却不见一人,这只能说明她逼退了那些人。 两方都动了杀心,战局瞬息百变,姬歌潜逃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结果就活生生在他的面前。 只是她施展了什么手段,难不成是动用了察尔口中被堡里视为禁忌一般的杂血之术,连带着扳指倾囊传授给自己时也说过这重现在已故乌迪身上的东西屡禁不止,难道伊芙胆大妄为到也在暗地里违逆禁令偷偷学会了? 还是……当年的那最后一式?姬歌在生死一触即发的时候竟然眼瞳里蓦地浮现起,殿台之上千钧一发,她凌空轻叱时的决绝面容。 是与不是都未可知,姬歌想不出更多的可能,但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伊芙此时此刻,肯定还没有恢复过来,身体内遭受了重创,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已。 但他推测出来了,姬歌的眼睛霎时间雪亮,他相信这才是真相。 她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这些是伊芙的隐患,却是他的曙光。 事情出现了转机,姬歌难以自禁的样子一清二楚落在了近得只隔着一具尸身的伊芙眼里,她微微一动,就引得姬歌如临大敌,将狭刀抬起。 想明白了之后,姬歌不仅没有放松,而是下意识身子紧绷起来,这让他意会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伊芙究竟有多强,才能徒手,不,单凭着把薄不过一片叶子的铁刺将一群虎狼屠杀殆尽。 看到伊芙欲有所为,他的身体立刻反应过来,准备先下手为强。 但接下来,伊芙的举动却令他眼瞳缩成一个针孔大小,不仅停止了袭击,还脚下一踏,身子向后暴退。 只见她缓缓伸出一只手,袖子在动作中扯露下的少许肌肤赛胜霜雪,在黑暗中极为刺眼,冷冷看了一眼姬歌后,就低下漠然的面孔,骤然重重一拍在半跪尸体垂下的头颅之上! 她这是……在吞噬尸体未散的黑气!! 姬歌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伊芙的所图,这个动作他自己并不陌生,在两年的殿台上,他的手下也曾经做过许多相同的事情。 但不是说在那战后就已经明令禁止了吗!姬歌心想,就算自己死后没有人知道,但以她的伤重之身还要吞他人的黑气,黑气的特性极其逆乱且猛烈,若是终究不是自己的,吸入体内后会和原有盘踞的那口黑气产生巨大冲突,像侵占领地的野兽般争相互噬,直到有一股被彻底吞没,归于一体。 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反被荼毒,已亡故的尸体遗留下的怨念也可以害死活着的人,这个情况下她岂不是引火烧身吗? 但看伊芙的样子,明知其中奇险却神色冷淡,像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没有一丝怕反噬的怯色。她已经察觉到了姬歌看她的眼神变化,这个花奴的眼睛很毒,心知自己此时的孱弱怕早已被他看穿,发现了异常。 她需要补足和调养,需要足够的力量来确保履行自己的誓言,吞噬他人以刺激自己体内虚浮的黑气也不失是一个办法。 姬歌也做过,知道掠夺死人的黑气看似很漫长,实际上也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就算他现在有心阻止,也无力回天了,并不能干扰这件阴冷之事在他眼前发生。 他冷眼旁观,等待着伊芙被她铁刺下的亡魂拉去地狱,心里很复杂,在冷冰冰的少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曾经的他也有着这样的贪念,或许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伊芙的掌指间流溢出滚滚的黑气,它们暗得是如此的纯粹,在不经铁刺贯注,那种平生仅见的凄冷色泽宛如无星之天的破洞,即便是姬歌日夜苦修也不能望其项背。 下个屏息,她便手掌猛抬,狠狠一抽! 尸体的头颅随着她的抬手,微微昂起,使得面对面的姬歌能够看到一张黑气乱窜的面孔,和其上那双布满着血丝狰狞凸出的眼球,无神地望着引来杀人者的他,死不瞑目。 骤然,某个时候,他的面目扭曲虚幻,飘离出来,浮现出一只怨毒的魂影,看那眉眼,赫然是刚才还活生生的强壮俘虏。它竭力地张大嘴巴,近乎撕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是想找姬歌偿命,想要挣出,但却始终脱离不了躯壳的禁锢。 与此同时,尸体的头顶上抽出了一道黑色气柱,却十分稀薄,不很凝实,恍若轻轻吹口气就会散。 层层的剥离和泯灭,只余下最深处的一线黑芒,眨眼就为伊芙手心倏尔吸收,吞噬了进去。 那映着强壮少年面容的怨魂陡然一震,刹那间就溃散消失,不见痕迹,从头到尾就像一场匪夷所思的幻觉。 姬歌没有多少震惊,这样如炼狱抽魂的场景,他见过很多此,手上也不曾干净。 这一切来得太快,伊芙的追杀悄无声息,面无表情显露在自己眼前时,却是以一条生命作为开道,她这样的人,恐怕不把所有和他有牵连的人杀光就难消心头恨吧。 姬歌没有资格去指责或是怪她的冷酷与滥杀无辜,他自己也没有想好带他出去后的俘虏该如何处置,是放一条生路,还是杀掉灭口? 他自己自身难保,他们中谁都死有余辜。 但没人真的愿意这么去做,无论如何,都想要活着,也许可以用贪生怕死来形容。这一点上,他们和姬歌并无不同,只是基于执迷不悟的深浅。 伊芙吞噬了尸身的黑气,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微皱眉头,收了回去,似乎很不满意死去人的残存给她带来的益处。 死尸的黑气太过薄弱,并没有于她有多少帮助。 但她的脸色在姬歌肉眼可见中升起了一丝诡异的红润,不知是因为有所恢复,而是因为镇压体内动乱反而愈加雪上加霜,损耗了元气。 这样的她深不可测,让姬歌查探不出一丝底细,只是心头笼罩的那股不安愈发浓郁。 黑气抽离,尸体成了一个空壳,已经再无用处,伊芙将铁刺拔出,尸体没了外力,便咚的一声,应声趴倒在地。 铁刺不染外物,最后一滴血水从刃尖滑落,不明而古老的纹路和沟槽间里流动幽光,透着一股阴暗的美丽,再无丝毫凶器的痕迹。 姬歌握紧黑气所化的狭刀,留在原地的影子于下次出现之际消失,他猛然动了! 再三思虑,他决定不能给伊芙喘息的时间,据他所知和亲身经历,吞噬黑气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去驯服,就像真正的野兽,抹去了逝者的气息,毫不由人,才能在真的为自己所用。 他要打乱伊芙的阵脚,此刻就逼伊芙挪用尚不稳定的紊乱黑气对敌,诱出那些蛰伏在她身体里的不安因素,所以他下手越快越好。 伊芙对此早有预料,目中寒光一闪,杀机流露,立即腾身上前,竟是丝毫不惧。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发断 只是短暂的交手,狭窄的隧洞就被两人搅得一片狼藉,灰尘弥漫。 姬歌一旦想清楚伊芙此时此刻状况体内状况盛衰的因果,便立刻付诸行动,奋起浑身气力痛下杀手。 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也不是这个性子,前面的一再躲闪,也只是为了避其锋芒,那时候的伊芙处在全盛。 他在等一个机会。 而现在恐怖的动静下让姬歌曾一度以为伊芙和追杀者们一毁俱毁,即使事实是她脱身了,但情况还是无声中开始发生了转变,代价无法想象,伊芙前所未有的虚弱,他觉得两人间的攻守双方也应该改变身份了。 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等待的机会,此时不动,就再无机会了。他终会有精疲力竭的时候,而且没有补给,这一天他自己甚至都可以预见。 但实际上仍然从来不像想象中的那般轻松,这个最难受的时间点上的伊芙还是如此强,姬歌施展出浑身解数,也占不到一丝便宜。 以伤换伤,姬歌付出的是令躯体脏腑痛不欲生的代价,换得的也只是伊芙一点微不足道的伤势。 这样下去,倒下的绝对是自己,这一点姬歌心知肚明。 他看似从头到尾凶威不减,实则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伊芙给姬歌的压力太大,凌厉迫人的气机让头皮都发紧,他在一个避开打滚中,匍匐起身时悄悄掏出了一直就在胸口却未曾动用过的匕首。 不是那些亡命一搏的追杀者们对他的威胁不够,而是他深陷其中,以寡敌众,匕首的寸短反而有施展不开的忧虑。 除非近身,但若是近身,混乱之中他只有一双手脚根本无暇应付,前后瞬间救会失守,那是姬歌也不愿意落入的最坏情况。 而眼下,姬歌伊芙两人都对彼此身怀杀心,誓要分个生死,战成了一团,打得壁面都碎裂,飞沙走石。 近在咫尺间的厮杀,令姬歌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祭出这件他自命可以叫大仇血债血偿的依仗所在,在之前几次险死还生的经历里,证明了也确实是无往不利的杀器。 这是宿命的安排,是老爹在天之灵的具体显化,他始终相信。 但在雪恨之前,凶戾的铁物需要饱饮足够的鲜血,来使它焕发本来的光彩。 无疑的是,伊芙在他所遇到的敌手中也是最棘手的那一位,即便她是一个女人,但姬歌不会手软,同样渴望她的血。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主动求战,在临近的那一刹,眼里的光变成极度的冷静,一只手高举瞬息幻化的狭刀,其上挟着的威势是交手来的之最,在气机到达顶峰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蓦然猛力斜斩而落。 倏尔绽放的冷冽光芒被幽幽的暗蓝截下,发出叫人脑中一再回响的刺耳颤鸣。 耗尽全身黑气的一击由伊芙硬接下,姬歌没有一丝气馁,这本来就是攻势的第一波,只为引出他的必杀一击。 在余力未去,新力未生之际,姬歌骤然图穷匕见,陡地变招,另一只手从狭刀溃散的瞬间,以惊人的速度,电光火石般狠狠刺出! 姬歌这狠辣的一击,时机抓得刁钻,下手又快又准,几乎连匕首的形体都看不到,直袭伊芙的咽喉。 仅仅只在一个呼吸的时间,伊芙就做出了反应,在看到姬歌从袖口里射出的寒芒后眼瞳一缩,不做他想,立即点脚向后一滑,很快忆起了往事旧物,对姬歌的凭恃所在霎时间一清二楚。 没有多余的杂念,伊芙微微向后昂首,险之又险,姬歌手中的匕首擦了过去,劲风刮面,却仅是将她身前的一缕发丝应声削断。 姬歌行的是奇招,赌一个出其不意。但若是伊芙一无所知,或许会一时防备不及,但姬歌也清楚,得手的可能十分渺茫,匕首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暴露在众人的眼皮下,何况是与之曾兵刃相交的伊芙。 许多人都随着其主人花奴这个名字销声匿迹后脑海中逐渐忘记,但她始终不曾忘了两年前侥幸逃出生天,发下诺言要杀他,自然也没有能忘掉他也有一柄几乎可以媲美自己的铁器。那件凶物卖相实在难看,却罕见的锐利。 所以姬歌并未有多少沮丧的心理,手底下的攻势源源不绝,一手狭刀,一手拿匕首行偷袭之事。一长一短,但都蕴含着凶险,渐渐的,竟让伊芙第一次有些无所适从,疲于应对。 毕竟两人中谁也没有修炼到深厚得可以脱离血肉之躯的那种境地,黑气成长下去有真的有那么一天都未可知,对利刃理所当然极为忌惮。 她在躲过疾刺来的匕首后,没有半分犹豫,立即反手回击,握紧还未放下的铁刺,扬手就是一拨,锋芒割破了不及避让的姬歌右肩上的衣物,隐见血痕。 可姬歌浑然不觉,似乎没有痛感,双手之间或斩或刺,动作愈加疯烈。如果不是其内透出的那双冷静到可怕的眼,若是有旁人见到,甚至会以为他已经杀到神志不清了。 “嘭嘭嘭!!” 他们的厮杀连洞道都动摇了,头顶上的岩体发出哀鸣轰然脱落,直砸向两人。 两个人这时都选择了暂时止戈,为避免被落石祸及,各自避退出去好几丈。 拉开的距离中,百钧重的大石坠落,砸出许多深深浅浅蛛网般的坑痕,有从其上碎裂出的小石块乱溅横飞,掀起及膝的尘土。 两个少年人对头就这样遥遥对峙,眼神冰冷,直到弥漫的烟尘逐渐散去。 姬歌刚才掏匕时就在地上打滚了几圈,此时的脚下还有碎成几瓣的褐黄土石,翻起的灰尘都落在了他的发梢上,再加上身披的黑衣破破烂烂,还有凝结的血迹,模样灰头土脸,看上去很是不堪。 他只是握紧匕首,铁物表面的温度冰凉浸骨,直传到他的心头,让体内焦焚欲裂的痛楚稍稍减弱了许些。 手心里满是污秽,五指端都或多或少有些发黑,因为汗渍沾湿有些滑,他就抓得更紧,以至于不会脱手。 看到伊芙看不出明显喜怒的寒冷脸色,姬歌却心中一震,竭尽所能地调整着呼吸,随时准备伊芙再次发难。他方才一瞥到,匕首的尖上有一缕乌黑断发滑落。 伊芙盯着那断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再也不动,那是离她而去的东西,现在已经不是身体上的一部分了,先前的脖子一凉,也带走了它。 姬歌望着这个伊芙,方才的那具尸体轰然着地她也未曾多看一眼,此时却注视了很久。 这个少女的漠视令自问已经学会无情的姬歌也感到齿冷,难道除了她在意的,人命在眼里都是不屑一顾的东西,她的一缕发就比别人一具尸身要珍贵上太多。 一头黑发如瀑,断了一缕,在外表上看一眼根本看不出丝毫差别。 人怎么能自私到如此地步,姬歌再一次认识到伊芙性子里冰冷的部分,并以为敬而远之。 她沉默着,纹丝不动,却令姬歌心里比在被她伤到时都更加不安,不知道她在思考着哪一种歹毒的手法置自己于死地。 杀生这件事很简单,他对自己说,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出来 姬歌默念着,匕首没有刺中要害,只削断了少女一截微不足道的发丝,他的手腕却已被对手割伤,剜出了条细细的红线,血流不止。 还是幸亏他收手及时,不然的话,现在随着断发掉落的还有他的左手掌。 殷红的液体淌下,窜进了握匕的手心里,那股湿热感让姬歌手脚冰凉的感觉顿时一空,在外的寒意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身体脏腑之内的温度一点一点抽离失却,仿佛转移了进去。 他却没有看一眼,对眼前人的戒心达到了有生以来的最大值,心里却有了一丝迫切,知道自己得抓紧了,那些系以维生的液体不知何时会流干。 两人为头顶坠石所逼退,但凭借着骨子里的一股凶性战了这么就,对彼此的杀念却无一丝一毫的减弱。 姬歌眼睛紧紧盯着伊芙,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 就在这时,伊芙面色刚要一动,露出发难的迹象的一刹,她突然硬生生停了下来,眉眼阴晦,开口说了话,表达意思却令姬歌始料未及。 面无表情,声音渗出透骨的阴煞寒意,异常的不喜。 “出来!” 姬歌心中愕然,不明所以,但随即很快领悟过来,清楚有鬼,他指的并非是场中除了她以外的自己。 还有人在场! 难道追杀者们又一次追了上来?姬歌眼一冷,无怨无仇更没有干系,甚至很多人是第一次打照面,不容自己的这般深厚执念却又是从何而来,自己又何德何能能令这些人坚持到如此地步。 也许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仇视,寂寂无名的姬歌忽然备受赏识,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了太多他们眼红已久的东西,而不是自己,内心汹涌,这才是万恶不赦。 只是他们不缺同道中人而已。 但有一点,伊芙一耳就听出了黑暗的异样,而自己却是后知后觉,暗暗留心后,才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倾耳听时隧洞里多了些窸窸窣窣的微弱声音。 光有一颗疑心还不足,他对此的警惕还远远不够。 在姬歌沉默中,一个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可以轻易听出其内包含的惶恐和不安。 倒不是如姬歌所想的阴影里出现很多人面,躲藏的人只有区区一个,看样子也不似是什么胆色过人之辈,毫无威胁可言,还未待两人将其揪出那人就自己抱着脑袋慌忙跑出来降了,自投罗网。 “别……别,别杀我!我出来就是了,我出来……” 一边跑嘴里还一边不断哀呼着,惊慌失措,被吓破了胆。 他走到近前,鼓起勇气远远看了看针锋相对的两人,先前的动手他躲在一旁只是缩着脖子偷窥到了点画面,但看情势,孰强孰弱不言而喻。 想着,口中还在本能带着颤音求饶着,这人的脚下却不自觉向姬歌这边靠近了些,不是因为同病相怜,而是相对来说模样狼狈不已的姬歌看上去危险应该较小。 目光落到面前这个身形瘦弱,可上面的那颗脑袋却不相称的大的躲藏者身上,浑身上下都是发育不良遗留的痕迹,泛着萎靡,整个人就像多灾多难被人抛弃却苟活下来的孽种,让人一眼望去,就打心底的生厌。 一头脏乱蓬松的黯淡枯发像野草一样生长在那颗大得出奇的头颅上,令这种厌恶的感觉变得更浓郁的是,他扬起的那张写满怯懦恐惧却还做出一副谄笑献媚的脸。 “我出来了,千万不要杀我……我不是那个蠢货,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答应,只要求求你们,别杀了我!” 他望到姬歌漆黑冷然的瞳孔,埋下头去,禁不住身子一颤,发现两个人煞气毕露的凶手并没有因为他的主动投降,杀机有丝毫减弱,嘴里发苦,双膝一软,连忙扑通跪下磕头,用着那颗硕大的脑袋向地上一下一下砸去。 向姬歌磕了几个,又觉得不能厚此薄彼,跪在地上的身躯匍匐转个方向,又继续向伊芙那边不住叩着。 “咚咚咚……” 姬歌看着那粒个上下起伏的脑袋,仿佛黏在了地上,他自己就在深院里女师座下当了这么久的花奴,但也从没见过这般奴颜媚骨的样子。 这样的改变是在进入古堡之前,还是之后,姬歌毫无不知情,他第一次见到这张尖瘦无肉的脸。 出卖尊严一点也不觉得屈辱,为了活命,骨子里一副奴相召之即来,看他的动作似乎在没遇到两人前就做过很多次,额头硬生生砸在地上,嘭嘭作响,半点生涩都没有。 地上溅出的凸石碎屑很多,不一会,他的额头就磕出了血淤,但他浑然不觉,还在不停叩着,淤血化开,变成一块青紫的骇人印记。 姬歌脸上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伊芙也是如此,冷酷的神色让悄悄在磕头间隙抬头一瞥的干瘦少年看不出内心的声音,究竟是心软还是起了歹念。不过他也知道,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更高,不由冷汗如雨下,磕头的动作一滞后愈发卖力,声音更响。 阴暗的隧洞里,尸体冰冷,只有干瘦少年沉闷的磕头声回响,对峙中的姬歌和伊芙喜怒不形于色,针对对方的杀意却不曾收敛过分毫。 姬歌从这个干瘦少年的话里却是听出了很多不易发现的细微末节,譬如他应是没有参与过围剿的活动,不认识自己,但却似乎和这具尸体生前认识,呼之为蠢货。 联系前后,从自己俘虏再到这强壮俘虏为自己殃及,突然死于伊芙手上,他恐怕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却一直藏匿着,畏手畏脚不敢现身,而在自知逃不出两人掌心时便立即就现身求饶,或许更可能是窥觊强壮俘虏挖得的矿料,想要潜行找到机会暗下杀手。 原本就是一份半途劫杀的狠毒心思,当然不会出手相救。 想到此,望了一眼从厉呼叫其“出来”之后,就没有下文,保持着冰寒面色的伊芙,姬歌低下头,冷冷说道:“把头抬起来!” 干瘦少年闻言身子一震,赶忙扭过来,缓缓把惊恐的脸依言抬了起来。 尖嘴猴腮,两颊没有什么肉,平平无奇,只有两只眼睛比在无光的黑暗中比星星还要亮,此刻躲闪着不敢与姬歌对视,心惊胆颤等候着姬歌的发落。 两人的手段恐怖无比,前所未见,每一击都可以杀死其几百回,不然他也不可能害怕到连一丝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干瘦少年已经不是少年了,在往青年进发,但身材模样仿佛过早停止了生长,永久停留在十三四岁的年纪。 姬歌看着他,眉头蓦地一皱,不可否认他心里闪过一个酷烈的念头,也像伊芙一般杀掉跪在面前的干瘦少年,吞噬掉他的黑气刺激他在接连大战中几次濒临涸毙的躯体。 但面前跪着的人身体的黑气之弱,也就比那死去的强壮俘虏好上一丝,相差无几,就算尽数吞噬掉对此时的他来说也于事无补,反而损耗体力。 敏感察觉到了姬歌眼里一闪而逝的冷芒,干瘦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打了个哆嗦,四肢匍匐在地上,股腿间瑟瑟发抖。 “别吞我,我……我比他还弱,吸干了也没用的!求求你,放过我……” 声音焦急惶骇,剧烈地摇着头,整个人的面目都埋在了地下,看不到因恐惧而扭曲的尖脸,却明显带上了一丝哭腔。 第一百六十九章 如狱 干瘦少年跪伏在地上,苦苦哀求饶命,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颤,似乎都要**了。 姬歌木然没有反应,也没有被人揭穿心思的恼怒,事实上也正如他干瘦少年所说,他那点微末黑气于他毫无寸用。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头大如斗的干瘦少年跪着向生杀予夺的人求饶,而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这样跪着和姬歌说话。 “滚!” 而在此时,姬歌的面上厉色一闪,挥手就将眼前跪着的无用之人打飞出去。 不远处的伊芙一皱眉,但却没有上前阻止,眼瞳晦暗,有了姬歌前面的种种心计,让她不得不慎重思虑。 是这个花奴心慈手软,还是在引诱她追上去灭口的一刹那,阴险的从背后偷袭? 两个人现在的状态都是前所未有的虚弱,都差不多知道彼此的底细,不敢轻动,哪怕这吓得腿都软了的干瘦少年已经胆气俱丧,体内气血波动也不值一提,要杀了他轻而易举,却也未免会分神,为对方所趁。 也正如伊芙所想,姬歌在起了杀生念头的那一刻,地下之人就没有谁是不可杀的,这是他抛出的一个诱饵。 但并为像姬歌想象中那般,杀心炽盛的伊芙没有赶上去,将这双可能泄露他们踪迹的嘴彻底封上,这个冰冷的少女展现出了不同于以前的鲁莽,而是冷眼静静看着干瘦少年逃离,让他收起了些许因为眼前人是女子身而骨子里存在的轻视。 他被姬歌打飞出去,除此之外,姬歌并没有做更进一步的伤害,他硕大的头颅却在半空猛烈摇晃着,凄厉地大呼小叫个不停,让听到的人足以心中一颤,还以为他承受了身首异处的极刑一般。 落地之后,懵了一阵,随即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上下一通乱摸,发现除了屁股砸在地上的胀痛,自己安然无恙后,抱头鼠窜。 干瘦少年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逃出洞道,一心只想离这两个杀星远远的。 看着他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姬歌和伊芙都漠然无言,姬歌亲手放走了他,自然也不会畏怕他泄露了风声,先不说他看样子不认得自己,就算后来听闻到了风声,一前一后反应过来,那他们之间也早已经分出生死了。 他的心里只有伊芙是他的威胁,至于那些不成气候,接连多次受创,如今更是失去自己行踪的追杀者们还不被他放在眼里,大把喘息的时间,有近乎狂妄的信心可以瞒天过海回到地上去。 至于伊芙的性情,可能除了执着于杀死姬歌这件事外,干瘦少年的命根本无关紧要,就连那个强壮俘虏也只是顺手遭受牵连而已。 无声中,只有那具被伊芙吸噬干黑气的尸身在寂静里发生着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一侧的脸颊和耳上都渗出了斑斑点点,血还在流,尸体已然彻底寒冷下去。 那柄铁刺正中心脏,握刺的手很稳,没有一丝偏差,一击致命,俘虏甚至没怎么挣扎就死透了,眼珠翻白,只有伸展着沾着血污的手臂证明了他的不甘和贪恋。 伊芙慢慢挑起铁刺,寒光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的面孔,姬歌也没有犹豫,原地的影子突兀消失,刃身和匕首相互摩擦,发出轻微却叫人脑袋嗡鸣的尖声。 寒影刀光,两人厮杀不休,辗转了多条岔路口,每次姬歌要将将脱身,伊芙便会凭着某种可怕的直觉,如跗骨之蛆,让姬歌一次又一次无处可躲。 一路上走石飞沙,杀到忘我的时候,两个人早已把可能暴露自己的危险抛到了脑后,没有一丝顾虑,横行无忌,席卷了整个地下矿洞。 呛鼻的烟尘中,一堵岩壁簌簌崩溃,瓦解炸开,露出口子,姬歌猫腰极快钻进一洞,伊芙穷追不舍,好几击都险些削断姬歌的咽喉,与死亡只有几寸的距离。 他们打破了无数壁面,洞穿过去,横行而过,其中有的矿洞中有人远远看到,哪怕是眼看着唾手可得的矿料被毁,也只是投以满是骇然的目光,瞬间就选择忍气吞声,忘掉发生的一切,更别说追上去找麻烦。 甚至交手双方的滔天威势让许多毫不知情的人心生猜疑,是不是堡里的那些大人物也不是一团和气,为避耳目,仇家私下杀到了这里? 地下的隧洞里有很多人,其中有人怀着侥幸的念头,包藏祸心而来,而也有些人自知根底,他们不为所动,继续顺从着惯性,挖掘矿料,来回于上下,像死去的俘虏和尖脸头大的干瘦少年。 追杀者组成联盟,围剿姬歌,姬歌的反应是以杀止杀,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在他想来,只要杀到所有人都胆寒,自然就无人再敢提半句有关他的话语,只是他留下的血淋淋警告被人有意抹去或是加以利用煽动,并未改变到多少。 其实他早就有一个答案,死的人不够多而已。 但实际上对于那群多是由煽风点火,被心中贪欲驱动而来,谈不上是铁板一块的联盟来说,死的人够多了。 他不知道伊芙在他离开的时间内做了什么,以怎样可怕的手段杀退了他们,追杀者惨重的伤亡下留下的幸存的黑衣人们甚至隐隐有些闻风丧胆。 为追杀姬歌而来,原本就不稳的联盟破裂了,却不是姬歌之功。 两人轰碎岩体,遇见了很多人,出现在很多人的眼前,有那些不为所动的人,却也不乏着不舍离去的幸存者,他们意兴阑珊,已经不抱希望,却还是决定再多逗留一会,说不准就误打误撞碰到了天降的机缘呢。 这只是残念,原来就没敢想到成真,却在方才在自己面前一瞬而逝的轰隆动静中,彻底泯没,收拾伤体离去。 只是两个缠斗到眼瞳殷红,煞气满盈的杀星却没打算放过他们,两人掠过头顶,一手摄出下方的一人,另一只手钳住脖子,手腕“咯嚓”一转,那颗脑袋就软软耷拉下去,再无声息。 伊芙丢下吸干的尸首,受到刺激的紊乱黑气不断在她面目和身上浮现出诡异的纹路,白净的脸庞上密布着像蛇游而过,露出惊心动魄般的狰狞和美丽,一道道都用来袭杀向姬歌。 姬歌五指大张,抓在掌下虏来已成死人的天灵盖上,用力之深,几乎要将其头骨掀开,狠狠一抽下,一道驳杂的黑气由手心吞噬到体内。 一个眨眼,不顾反噬,便不分你我,拿来对付面前的大敌。 暗无天日的洞道里人们惊恐乱窜,这样的一幕在两年前的大比半途禁止后,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回忆起可怖的事情,加上丢下的那具尸体迅速干瘪下去,再也禁受不住,恐慌大叫。 哀嚎经洞壁的回响,在耳中轰鸣盘旋,人踩人着逃开,大难当前没有怜悯和伸手,人群互相推挤中在他人的安危和自己的命的抉择中眼里都起了戾气,纷纷咬牙暗自使出十二分力气想要推倒别人,以求自己不遭毒手。 看着下面那群慌乱鼠窜的人堆,久违的恐怖画面前,都失去了胆气,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联合起来围攻两人,反倒让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再次从里面摄出几具可供恢复的躯壳。 姬歌吞噬干净手下的那具尸体,也没看尸体脸上残留的神色,便猛地一抬手扔出,朝伊芙砸去。 伊芙没见有什么动作,下一刻,铁刺却生生剖开了尸体,小半具身子脱离出去,血光飞溅,残肢和脏腑都滚落到地上。 “噗嗤!” 一地散落的团团血肉污秽,在阴晦矿洞里如生吞活剥的人间炼狱,黑暗中似有鬼祟拾心而食,扑鼻的血腥味让所有人脸色惨白,忘却了所有,凄呼着只想着逃离。 只有两位造成这一切的始作凶手,脸色泛起如血一样的潮红,黑瞳与玫瑰色的眼眸碰撞,互不相容。 PS:鹿的话,为生活奔波,我这样的废柴只能低头,但放心我不会放弃展开这个温情而冷酷的世界,谢谢。 第一百七十章 噬为己用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眼神刹那间短暂的交汇,姬歌和伊芙便各自跃身成一团影子在搅动得昏天暗地的洞道里高速闪动,每每起落中爪指间都摄起一两人。收割生灵,尽数噬为己用,迅速滋生着新力,填补着在四肢百骸里像是品尝到佳肴般,愈渐欢鸣起来嘶嘶吞咽着的黑蛇血口。 这是场久违的盛宴。 好像之前的放生是假的,两人化身凶魔,两眼发赤,腥风刮起,毫不手软地屠杀过往的来客,无人有幸存可言,此时所有人统统都死有余辜。手底下绵软无力的尸体戛然滑落,躯体里空空荡荡,黑气被吸得一干二净,面目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凝固的惊恐骇然。 两人的景况相当,倒是奇异的心有灵犀,某个冷冷对视的瞬间达成了一致,遵循着未出口的约定,同时默契地将目光放在了下方。 “啊啊啊!!!” “他们是恶鬼!!救命啊,救……命……” 心肝俱裂的惨嚎不绝于耳,脱口而出的呼救也不知是向谁,又有谁会救他们,而那个叫出来的人已经永远闭上了嘴。 他们中人或许有人信奉七神,可七神好像也不愿向这邪秽阴暗之地多投一眼。 人踩着人背、四肢并用,亡命逃离的场景正在发生,真像是他们这两个对头联手打造出的炼狱。 血肉在翻滚着热气,如沸腾的浆液,人性的阴暗在这里展露的淋漓尽致,在很多看不到的角落里,不择手段的冷酷咬牙切齿着进行。 这双男女凶手却是看得真切。吓得魂魄出体,只知将厉害狠劲在私下对着同在逃命的彼此下手的采矿者们,无论来时怀着怎样的目的,此刻在上方赤红的眼眸里都是在砧板上待宰的牲畜,会动的黑气而已。 没有怜悯,他们看似各行其道,像贪吃的怪物不知休止,一味的出手狩食。明的不打破,在身影交错临近的转瞬手底下却仍旧阴狠小手段频出,凶横袭击对方,又防住各自身子,往往一击即收。 只是尝试,却也证明了杀念始终未消。 在可怕的煞意波及下,大片大块的碎石脱落崩毁,砸在哀嚎满盈的洞道里头。 一瞬间,只有两个鬼灵在呼啸,仿佛有耸人听闻的阴风从幽深处涌来,直钻进头皮盖里,这幅场景令手脚也发软。 姬歌凝目,满身的毛孔在前所未有、放开手脚的恣意屠戮中愉悦颤栗,头脑都在嗡鸣,在血雾里堪堪见到伊芙的面目闪过。 明明在两年前爬着别人尸体出头的日子里,就已经吞噬过不少人,按理说已经有所冷静,但此时此刻却还是难以自禁,竭力地抑制手臂的颤栗和脑门涌上的掠夺快感,只有时刻把心神跳出身外才能保持冰清,镇压住沸腾的气血和恶气。 这种与自己厮杀的感觉十分辛苦,向伊芙看去就像看到了现在的自己,那样一副可怖的表情,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身上有同样的症状。这种滋味,明知是来自魔灵的诱惑,却还是忍不住一个不慎就沉迷其中。 最终可能不是他们杀光这里所有人,而是自己先行一步撑死。一个人的身体纳度是有限的,就和罐子一样,超过那个极限,就会破裂身损,炸成一团脓血。 “要收手了。” 姬歌眼里狠光一闪,咬破舌尖,才赢来一瞬间完全的自我掌控,感到自己黑气缭绕的面门上有蚯蚓一样的青筋鼓起,他将最后一具尸体扔出。 身体里的黑气从未如此雄厚,跃跃欲动,几要喷薄而出,可却庞杂不堪,数不清多少股不属本身的外力涌入。这群脱离宿体的无主黑蛇们将新的巢穴搅成了一谭混乱之源,仿佛漩涡中心,随时都有可能沉覆。 这是反噬的前兆。 此举本来就是为了对敌的下策,饮鸩止渴,但如果再不停手,自己反而会第一个身炸而亡,死在手下尸骨临行前的恐和怨里。 伊芙也在与此同时停下动作,她的体内也达到了饱和,不能再吸入一丝。 看到伊芙的动作,甚至比起自己的狼狈更要自如多了,让姬歌怀疑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收手”。但这样的自控和果决,令姬歌不得不对她的评价再次提高。 这个女人绝不像之前做的事表现出的那般莽撞无脑! 对于被她杀心锁定,始终惦念的目标,这对姬歌来说却不是一个值得庆幸的好消息。仇家越可怕,他就越棘手,当然,铲除的执意也越深。 没错,这个看上去和姬歌同龄的少女,威胁程度已经可以上升到“仇家”这一字眼了。 许是感受到了姬歌在这样的关头还能分神的无礼目光,伊芙脸色一冷,霜意满含的眸子里出闪过愠色。 望到伊芙默然不言却挽起手中杀物,被那瞳子里的寒光一刺,姬歌才霎时清醒,心中“咯噔”,脚下迅速急退。 “嘶!” 灼面冷芒划过,姬歌身影在原地消失,却有肋下的一块衣角飘下,这件质地颇为坚韧、可以抵御炎热苦寒的黑衣在这般的锋利面前不值一提,断口平滑如新。 姬歌目光落到伊芙手上那件杀物上,这把铁刺先前捅入剖开了不知多少血肉之躯,伤了多少性命,其上酷似蝌蚪交尾的纹路古老到无法用语言阐述,实际上却是要命的血槽此时已经饱满,随着主人的动作,往下一滴一滴淌落着不鲜红的黑血。 他没有那个心情去欣赏这块凶器的冷酷和美丽,为它的锐利咋舌,或是恼怒伊芙的猛然变脸。大敌当前,他在意的是就在刚刚伊芙的突袭里,她到底恢复恢复与否还是面临气血衰竭赌命的孤注一掷反而恶化的危机。 事实事与愿违,伊芙刚刚的一击不说是全盛,也很显然恢复了大致七成左右,当一个全盛的自己,站在她的面前,那时候可能都不敢妄言必胜。 但这场他们二人的大比一旦开始,就早已然不死不休,整个地下都是他们的战场,除非一个人先倒下。 姬歌运起力气,脚下一震,斜刺里杀过去,动作如猿猴一般迅猛,快到不过眨眼就及到伊芙身前,手掌虚握的一个刹那,掌心突兀而现的黑刀就长到丈许,势大力沉地直朝那白净无瑕的脖颈割去。 他也在吞噬里得到了许多,人死不能复生,但人没死就要做些什么。此时久伤的他不说完全缓过来,但在心头那股莫名的执念下也足以战上一战! …… 幸存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个恶鬼也似的凶手缠斗在了一团,每次下手都狠绝到极处,乱石击空,嘭嘭作响,轰隆碾过上头。 但他们很快意会到自己应该做什么,恨不得多长两条腿,也顾不得脚下滚落的箩筐和四散的煤石,亡命逃走。此时两个凶魔缘何窝里斗,大打出手,没谁想去追究,但这个时候他们无暇去顾及自己等人,在逃生的唯一机会面前,这些煤石所带来的东西也要有命去享受才行。 值得讽刺的是,姬歌和伊芙这两个誓要除去彼此的对头倒是在他们眼里看成了一派,原来,杀人者本就没什么区别的。 这里已经没了采矿者和别的什么怀有二心对什么觊觎的人,只有一味逃窜的丧胆之辈,被尸体和乱石砸到或是出自彼此手底下的伤处也仿佛痊愈,眼不闻耳不问一拥而逃。 矿洞四通八达,像是地下的巨大蜘蛛织成的网,越到了深处,选择竟变得愈加多,密密麻麻的出口黑暗无光,宛如通向大山的死穴,惶恐之下不择出口,有很多人注定会迷失而死。 只是片刻,矿道中就没一个活人留下,只剩下一片狼藉,踩扁的箩筐和满地的黑煤,还有遍地未寒的尸身都是无用的死物。 第一百七十一章 坍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人去尸留,姬歌和伊芙却早已战昏了头,吸呐饱和的两人身体里黑气四荡,那些下面逃走的人对他们已无用处。 眼里只有彼此的要害,杀招频出,从这头穿过打到另一条矿道。 其间各有胜负,但即使微占上风也付出了染血的代价,姬歌空负日夜苦修,枉纵使是男儿身,却在耐力上也并不得半点便宜。伊芙的攻势往往绵长而狠毒,一卷进去就如凄风冷雨不可自拔,险处差之毫厘,惊得姬歌不禁失声。 旧伤未去新伤又添,无能又再次暴露。 内心冰凉的同时,这回姬歌没有怒己不争的恼怒,而是闪避中每一次出手更加有目的性,也利落干脆了许多,脱去了其余不该有的赘招。 人不可能永远不不止不休地做某件时间,呼吸也偶尔会有吞咽的余暇,何况是极费体力的恶战,他们都不可避免互有盛衰。在这个时间段里,就像猫鼠一样,不过,身份会时常转换。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一心杀掉对方中,越陷越深,渐渐早已远离了人迹踏过的地方,在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洞道里这种感觉愈加明显起来。 狭长如肠,蠕动着进入大山不为人所知的秘处。 外界的酷热也感觉不到了,森然阴冷是地下不变的主调,但行至这里,好像这份晦暗凝成了实质,吞掉了这对“仇家”,滴水不漏。 这儿没有生灵,就连蜘蛛网也看不到,似乎曾经崩毁过,到处都是坍塌的遗迹,入目中没有一块类似煤石的物体可见,无疑是一支废道。 不经外力扰动的土壤有些松软,此时随着两个到来恶客的偌大动静,轰然中被打飞起来,袅袅弥漫着,伴随着低哑的呻吟。 大口的吐吸中姬歌的口鼻都有灰尘飘进,满嘴的土腥味并没有让他在意,只是用眉梢滴落下汗珠的眼牢牢盯着伊芙。 他伸出干燥的舌头舔了舔起裂的上唇,汗意已经溢满全身,湿透的黑衣紧紧贴着肌肤,像是一层皮。很多划破的地方露出触目心惊的血口,血迹还没有止住,反而在之前每次出手里,那些不久前结痂的疤痕又再次挣开。 很长时日没有进水的他也没时间去好奇自己的汗从何而出,只是隔着土灰去看伊芙。 她的发上也有结成霜的汗渍,只是那眼眸始终比霜更冷,不再被激怒,对姬歌的目光显露着断然的寒漠。她在吐息,却不是罢休,而是在酝酿更可怕的杀势。 灰尘还没有散去,谈不上深谙杀人术的两人却也都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借着转瞬即逝的眼障,电光般刺杀对手。 “嘭嘭嘭!” 袭来的影子交错,黑气暗蓝滚滚缠绕,掺杂了太多死去的怨念不再精炼,呼啸着好像咆哮獠牙,要为各自的宿主报仇。 他们为搏杀所迷,却没能注意到在越往里去,周遭的塌石越多,横断去路,有的尖端锋锐,像磨利了的钝刀,一不小心就能拉破皮肉,望上看去,甚至顶部都是残毁的,有几个狰狞的大窟窿。 “咔咔……” 姬歌一击将伊芙打出去,直直砸在洞壁上,余力将她背后的壁面砸出一个龟裂的坑印,血丝在嘴角渗出,但却立即倏然跃起,还以颜色。 他们斗到红眼,恨不得将对方杀之后快,手段倾囊而出,已经浑然不在意身处何处。轰隆中,洞道不堪这股大力翻搅,四处出现裂纹,即使有所察觉,两人也没一个打算停下,裂纹一再扩大。 “轰轰轰!” 终于,裂纹在达到一个极限的密度,洞道开始坍塌,经年的旧痕蓦地崩裂,霎时间,身处其间的两人只觉地动山摇,几乎站不稳身形。 簌簌掉落下的石灰越来越多,坍石有如暴雨一样砸下,耳边是响彻的雷鸣,这骤然降临的恐怖景象像极了姬歌在树洞内经历过的山崩,不过这一次,显然不是祸从天降,他们两人就是祸源! “嘭嘭……“ 受此噩闻,姬歌和伊芙无心再厮杀,退了开来,努力站稳身子,眼瞳瞪大看着周围的崩毁,黑气包裹下用肉掌将朝自己砸过来的一块块大石凭空击碎成粉末,砰然炸开来。 这是二次坍塌!而这一次好像比起无人知晓的上一次更加可怖,洞基似乎都被两人破坏,整个矿洞都摇摇欲坠。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直觉脚底生寒,之前杀人不变色的两个少年男女也不禁慌了神。 两人身处其中,更能感受到这种恐惧,好在姬歌经历过一次,身上那些淤青和自己咬牙忍痛扳回复位的骨骼大多都是拜那场大崩毁所赐,他明白所处的境地后,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没心思管近在咫尺的伊芙,他上下将周遭印在眼里,在乱石如雨的洞道中闪躲着艰难迈步。 比起上一次那场堪称梦魇的经历,这回出自两人手的坍塌威力小了很多,但绝望的是,这里是个密闭的空间,那里还可以选择上下。 而这里前和后好像都是死路一条。 念此,脑子里给出的答案让姬歌目眦欲裂,耳朵不知为何变得突然敏感,听到伊芙也在一顿慌神中醒悟过来想要求生的动静,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没想到飞来横祸的天灾没有杀死他,却是要死在了自己和这个恶毒女人的纠缠里。 可他姬歌绝不会认命,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他所习惯的,就是在这种叫绝望的情绪里找到另一个真实的自己。 见姬歌瞪了自己,伊芙不知大难临头这个花奴还有什么花样,但也是迎着姬歌的目光冷冷瞪回去,毫不示弱。 已经多少知道伊芙乖戾性子的姬歌没去再理她,眼光一沉,使出十一分气力,黑气鼓荡起全身,确保万无一失后,凝目朝着似乎动静略小的洞道方向跑去。 希望可以找到岔口逃出生天,他们二人打到这里,根本记不清来路,一条道和一条道之间好似本就一模一样。来不及悔恨中伤如今同陷绝境的对头,姬歌只是迈步跑着,他从未跑得如此快,心在怦怦中快要跳到了嗓子眼。 伊芙冷眼看着花奴将绝地丢给自己置之不顾地逃走,略一动作,铁刺就将正好落向她的坠石险之又险斩成两半,扬手中撩起了她的长发。 收起铁刺后,立马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或许是死字当头,他们干涸的身子里焕然生出一股新力,避开一块又一块碎石,不想活埋在这里。 “噗……” 也许是姬歌的一厢情愿,宁愿相信这个方位的动静较小,有生还的希望,也不愿告诉自己,他们来到这里花上了自己默算的三天。 壁面到处都是嘶哑着诉说自己痛苦的声音,内脏滚落,毁了,都毁了吧! 不知道多少块石头轰到后背,姬歌骨断筋折,眼前一黑,差点仰面栽倒,饶是如此,还是忍不住口中喷出大口鲜血。 他没能逃掉,一个趔趄击中他,已经再爬不起身。 在一股狂乱的眩晕和疼痛中,姬歌抬头勉强睁眼看到的只有模糊的絮状和阴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黑暗从未离去,只是静待,等到他稍有松懈,又再次包裹了他。 这一支为人遗忘,或许也有过来客在发现空空如也后选择转身离去的矿道终于在两个不知轻重的男女手中毁在了一夕,坍塌的万钧碎石足以掩埋一切,像墓。 就像无数个寻矿未归的少年黑衣一样,埋在其下的两人死活无人关心,正如这千洞里的一个,即使没了,也不值一问。 此时,世间的神灵可能也围坐看着,大山替他们歼灭了两个仇恨的种子。但谁知道,在讳莫如深的黑暗里,种子会不会开出叫他们也贪婪的花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仇人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当姬歌挣开渗血的眼后,下个瞬间,他便感到无比的痛苦涌上来,头颅似乎都要裂开,每一个骨节都在哀嚎,塞爆了他的脑袋。 他四肢趴在地上,灰头土脸,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欠缺,这个时候清醒无疑是可怕的折磨,他甚至不能让自己昏过去以求幸免。 纵使活生生的痛苦也是活着的证明。 姬歌就这样一直像具尸体似的趴着,眼睛望着一处,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把这具尸体翻过来,会发现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冻结着近乎残忍的安静而惊出冷汗,不像是大劫余生的人,而是种类似在暗里始终窥伺某物的不具名东西。 他身上还有很大的塌石压着,即使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姬歌也能感到自己的脏器在出血。 知道自己冥顽的活下来了,姬歌开始变得镇静,在漆黑中一点一滴积攒着力气。 体内原本因为不分青红皂白的一昧吞噬下,庞杂汹涌的黑气似乎都被这场浩劫打散了,在四肢百骸里仔细搜寻才能找到薄到不成气候的残存,而在借着以这点残存的黑气薄雾为眼的感知下,姬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肉身内外破损的太过,触目惊心,干涸的血管和断裂的筋骨随处都是,还能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可这遭历重创的身子即使不死,也是回天乏术。 但姬歌并没有多少害怕,他相信以黑气的诡奇效用,只要还能呼吸,他姬歌就算手脚尽废假以时日也能完好如初。没一次失败,每一次都成功了,这让他对这股在骷髅巨厅得到的力量近乎迷恋和迷信。 这黑蛇一般的邪物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他最亲密的伙伴。姬歌对它选择毫不保留的信赖,即便它反复无常,偶尔反噬,作为宿主已经和它是共生的存在了。 黑暗里时间的流逝好像都静止了,坍洞的废墟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轻微的窸窸呼吸,由断续的剧烈转而低缓到不可闻。 恢复了些,姬歌终于动了,陡然伸出手猛地一用力推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最大塌石,只是一个动作,他就“嘶嘶”气喘起来,等了好久,才推开第二块。 等到一块块完全扫开自己身上的石块,他撑着手,踉跄站起身子,摇晃中胡乱扶到什么才稳住,他的下身和胸口因为被压太久气血淤积,已经半显麻痹,几乎让他感知不到,更无谈驭使它们。疼痛反而不再那么难熬。 他扶着那块半人高的塌石,摸索出了它的形状,也有些庆幸还好压到自己头上的不是这一块,不然足以把他碾成肉泥。【ㄨ】 姬歌尽力地用眼睛去观察自己的处境,二次坍塌的洞道到处都是石头和其上吸附的灰尘,矿洞已经整个毁了,依稀辨认出自己昏迷前想要跑出去的方位,那里早已被水泄不通的碎石块堵住。 而在顶部的石穹更是破烂不堪,他能幸免于难,没有落到活埋的下场完全是因为那块穹顶崩断的时候正好卡住,支起了一片空间,而不是像周遭一样全部埋没。 毫无生人的气息,密闭的空间暗沉如漆,压抑到令人崩溃。姬歌没有崩溃,此时要让自己还能作为一个生人,就不能够有崩溃这种情绪的苗头存在。 他掐灭了自己仅存的一丝幻想,心一横,放手前行,身上的火石早已不翼而飞,就算还在,也无物可燃。只有褴褛的一身行头,包裹碎烂,所剩不多的药渣掉了一地,好在重要之物没有丢失,他只得撕下布条把那些事物珍而收之,紧紧绑缚在腰旁。 至于匕首被他单独用布条缠住,捆扎在惯用的右手边的腰上,以防不测。 “咻!” 狭窄的洞道入目尽是疮痍,有的地方甚至要弯腰才能通过,姬歌蓦地感到后脖一凉,他猛然转身,面皮旋即一痛,幽蓝的寒光从一块铁片上发出,明晃晃的在黑暗里格外刺眼,狠辣无匹,直朝姬歌刺来。 这是要他的命! “你疯了吗?!” 姬歌立马做出反应,身子暴退连连,还未止住身形的时候,怒从心头起,就忍不住破口吼道:”什么时候了还想杀人,就这么喜欢你手里的凶物刺入血肉里的感觉吗!!” 疯子,疯子!眼前一言不发,就出杀手的人简直比屠夫更甚。 伊芙一击没有得手,也停了下来,听到姬歌的怒喝也全无反应,漠然的瞳孔里只有手里的铁刺。 没成想到,在乱石和崩毁中,他的仇家也活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自己的踪影,酝酿出这一袭杀。姬歌也不想相信,但伊芙的确是活生生在他的面前,略微低沉的喘气,看行迹虽然也很狼狈,但比起他来却是要好上多了。 那个时候大难临头,他们好像各自奔向相反的方向,可却命运喜欢愚弄人,在此时又再次满含冷酷的相遇了。 姬歌满腹怒火,黑色的瞳孔微张,手放在了右腰上,没想到陷到这种境地,她第一个念头还是想杀自己。 两个人久久地对视,都是冰冷的眼睛,都默无表情,好像都下定了决心到死也要当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无论如何彼此也绝不示弱。 幽暗沉郁,他们浑身杀机,好像下一刻就要再次大打出手。 过了很久,姬歌把那只欲图拔匕的手放下,思索利害后开口,绝对冷静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不像是对眼前人诉说。 “相信你也察觉到了我们的处境,比起要我的命,想想怎么找出路才是当下最该做的事。我们应该先放下对彼此的杀心,至少是现在,不是吗?” “私人的恩怨能比我们这两条命重要吗!” 姬歌紧盯着伊芙,黑衣下的血肉紧绷着,握住兵器的手拿开是为了率先表诚,虽然选择了谈判,但只要对方有一丝异样的动作,他也时刻准备好了拼死一搏。 “我没有你一样能走出去。”伊芙回答,还是那般冷冰冰的温度,她的话让姬歌身子蓦然做出反应,死死按在缠匕的布上,可她的下一句却令姬歌一怔,:”不过,我答应。” 姬歌有点出乎意料,他提出这个想法却也没抱多大希望,谁能指望一个一来就指着鼻子说要杀你的女疯子,可伊芙的反复多变不在他的头脑之内。 伊芙静静看他,未曾重复,只是眼光里多了些不耐,或许漠然更多。她对所有人都漠然。 她不是个笨人,相反能在一介遭受偏见和异样心思的女子身在骷髅堡里一直相安无事不可能没有城府,即使真的是个蠢人,在这座骷髅堡的熏陶下也不知会成什么样子,想被姬歌三言两语说动愚弄是痴人说梦。她答应和姬歌暂时放下仇怨,有她自己的道理。 “好!那我们分头找出路,至少摸清我们所处的地方。” 姬歌顺理成章地说道,也算得偿所愿,但还不可能蠢到相信她的话,或许以她狠毒的性格答应下来是为了让自己放下警惕,一想到在找到出口前要和她独处共度,姬歌就感到心里发毛,毒物不过如是。 在逃生的出路前,两个贪生惧死、对自己生命无可复加的珍视到令人齿冷的仇敌,由谈判得来了自见面后的第一次休战,但在脆弱到可以一指捅破的“约定”下各自的戒心却更深。 两人在诡异的平静中分头寻找出口,心里很清楚,这份希望无疑很微弱。他们很快会再见,要在这之前把这份戒心藏起来,至少掩饰到不会让这个敏感时间点上的彼此误会。 PS:故事就在心里,在竭力找感觉。谢谢还在坚持的你。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绝地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事实正如预料到的最坏状况,两人在分头摸索了坍洞之后,一弹指的时间就汇合了。 这个在坍塌中支起的封闭空间不过巴掌大小,几乎一眼就可以看遍,更多的是塌石间只容手腕探进去的狭缝。他们的摸索徒然无功,只是不愿坐地等死而已。 甚至这里好像也压根不是他们之前打斗得最厉害的地方,处处充满陌生,这种感觉很强烈,看了看头上毁掉斜斜压下来的石穹,姬歌有了一个猜想。 他们二人在舍生忘我的战斗里,彻底损坏了这里不算结实的洞基,导致整条矿道都塌了,而他们更加可能的是,在脚底的地面撕裂开来后,陷了进来,掉在原本在下面的一个洞里。 换句话说,他们是从头顶上掉下来的。 而这个位于下方的洞原来就不大,还被碎石埋没,留下给他们的活动空间更是可怜。 杀意终于消退,恐惧涌上心头。 姬歌和伊芙各自相对,却没有说任何话,默无表情,内心实际上并不平静,他们强忍着不动声色,也不知是为了不在对头面前失态的倔强还是早已习惯了这幅面具。这是真正的绝地,身陷地底的巨大孤独和畏惧感能让身置其内的任何活的东西都压抑得喘不过气。 狭小的地方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坟墓,不大,却也足够葬送两条年轻的性命。 姬歌不发一言,身子坐下,忽的感到手心发痛,他在无意识地攥拳中,指甲已经深深钻进肉里,血汨汨渗出,被同根而生所伤,它在鸣叫着痛苦。 直到痛意阵阵刺入脑海,他这才松开手,低头发现手里新血和旧血混在一块。他开始把那些黏稠的血块一点一点抠挖下来,神态莫名。 伊芙鬼使神差地怔了会,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仇人在真实嗅到死亡味道前的样子,她在之前只见过姬歌许许多多的其他面目,发狂到怨毒或者投以杀念的凶狠。这一张面孔不柔弱却也无谈上勇敢。 姬歌费尽心机,如此痛苦地想要活下来,如今死亡触手可及,他却反而无动于衷起来。 这是咎由自取,任由他们予取予夺的战场态度大变,立刻间沦为了他们的坟墓,不会有人来立碑。 伊芙陡地感到后背蹿出猛然的怒火,冷若冰霜的脸上眉头蹙起,“蹭蹭”两步就要抬起铁刺砍这坍洞。 “铮!!” 寒光扑面,火花一溅而逝,发出金石交碰的声音,撕耳裂帛,铁刺幽蓝的刃口并未崩坏,剧烈地呜咽颤鸣着。 一块巨大的塌石倏尔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纹,很快蔓延至密密麻麻,“轰”的一声崩碎成无数小块。只是将那处堵得愈加严实,有新的大石挤到缺口,小小的缝隙也被那些石灰碎块埋住。 伊芙的愤怒化为实质,铁刺无坚不摧,黑气灌注下可令巨石也粉碎,在它的锋锐面前脆弱不堪。 石崩声和刃身颤鸣声不断回荡在窄小的空间,叫人面皮一紧,耳膜刺痛下也好像要流出血来,纤细手臂造就的一击之威竟至如此。 反震之力下握住铁刺的虎口发麻,那股邪火烧得愈盛,伊芙没想过停手,挥起手臂又想再砍下去。 一如有记忆以来,她对每一个对她充满恶意的东西所做的那样,这是她向来的回应和态度。年岁越长,走得越远,她只是一再重复着。 这时,有一只手拉住了她。 伊芙立即猛地回头,霎时间那对冰冷眸子里的烈火择人而噬,黑发狂舞,狰狞的恶相仿佛是魔灵附体,要吞掉所有来犯的敌人。 倘若被牵扯进去,势必株连人世! “放手!” 她冷酷到残忍的目光盯着那只手的主人,透着一股临近癫狂的意味,火苗已经烧至姬歌的眉发,下一刻就要将来犯碎尸万段。 “我说你疯了,原来你真的是疯子!”姬歌皱眉,什么时候了这个女人还在胡闹,他毫不发怵,冷冷反望着伊芙:“我知道你依仗的是什么,是,我承认你这把铁刺的确削铁如泥,但你一阵乱砍,有没有想到过你发疯过后的,哪怕一丁点后果?!” “你空有铁刺之利又有什么用?剖开这些石头,让它们把我们埋得更深吗?!” “如果只是你自己一人被埋在底下,我不会去落井下石,更不可能会有闲心管你。随便你怎么自己害死自己,但我已经牵连进去了,不要害死我!” 姬歌断喝,声音没有起伏,始终冷然。把自私自利之心昭然坦白,可话里真意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们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出路这一说的存在,但这缝隙里至少或能通气,这里空气能有多少,你把它们也埋住,是想闷死在这里吗。” “或者大动干戈是要这儿再塌一次?” 他没曾认命,何况是在造成这一局面的凶手的面前,逼迫自己镇静下来,头脑中分析利弊。 说完姬歌松手,语气软化,退后一步:“再削铁如泥,这儿有多少,你砍的不过泥海一丸,砍不完的。只能斩断得更细碎,封得更死,连不知是否连通的空气也进不来,我们出不去,到时我们就自然窒息而亡。” “你若喜欢这种死法,我只能舍这条命陪你。” 姬歌表情不善,说着两人最终的结局,却是一直紧盯着伊芙的眼睛,想要从里面看出她一瞬即逝的情绪变化。他在以退为进,以伊芙极端危险的性格,这种时候再要加以刺激无疑火上浇油,愈发不可收拾。 “好!”伊芙的变化还是出乎了姬歌的意料,她不怒反笑,虽然只是冷冰冰地嘴角扯起浅浅的弧度,旋即消失,令他怀疑是不是因为黑暗的错觉。 但下一刻就是兵刃相见,伊芙陡然暴起,手腕一抖,寒芒刺面而来。 “既然我杀不死坍洞这死物,那就先杀了你,我再死也未尝不可!!” 既然难逃一死,她不需要任何人亲见,在这之前,花奴也要死在她的前面。 话音未落,伊芙手持铁刺就显露无常一面,要杀姬歌,取他人头。瞳仁闪烁阴森,身影比言语更快。口头上的约定,虚伪的罢战本来就漏洞百出,一时三会就在伊芙的暴起中告以破裂。 自始至终,这个奴身的仇人不是阴险暗算,就是吐出令她憎厌之言,她先前的答应早已违心,此刻杀心更是按耐不住。 “嘶!” 铁刺破风声尖锐,却是斩了空,姬歌急忙闪身,心头也是顿时布满暴烈的戾气。 他的话弄巧成拙,这个疯女人反而恼羞成怒,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完全丧失了理智,跟她游说根本是痴心妄想,刀兵才是他们对付彼此的最好方式。 坍洞密闭,只有石头和灰尘,而她是这个狭小空间里唯一的不安和威胁。他要除去这个威胁。 早已拔出匕首,布条散落一地,姬歌也索性撕破脸皮,在伊芙铁刺还未收回之际,立刻近身,直戳向她的咽喉。脸上两眼暴突,青筋毕露,这招他暗地里琢磨了很久,终于派上用场,用在给他灵感的源头身上。 止战半晌,他们仿佛已等上半世,此刻更是越战越酣,好像要把一切发泄在彼此身上。只有冰冷的铁物捅入肌肤,血肉绽开,才能快意上几分。他们都有成为屠夫的迹象,以人为屠。 这一刻若是把他们回忆的琐碎混合在一起,会发现他们所走过的路和破路的途径,惊人的相似。 二人原本以为这地下坍塌,埋掉一切的墓窖里没有除了自身没有别的生灵,可自他们掉下来的一刹,就有一双冰冷且毫无好感的莫名之物从头到尾看着他们。 黑暗降临已久,阴谋慢慢浮出水面,张开巨嘴,准备大快朵颐。 第一百七十四章 疑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呼呼……” 他们不知道打了多久,到身上的每块骨肉都发酸叫疼的时候才停下,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这场叫嚣着水火不容的战斗不是以其中某个身首异处告终,而是荒唐得两个人都没力气再斗。 这回谁也没动用黑气,而是仅凭着肉身的力量相搏,浑身是对方留下的伤,累到脱形,更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 两人气如游丝,瘫倒在地上,眼睛里悄然爬上一抹心丧若死的晦暗。他们竭力坐起,重重地呼吸,像扯着风箱,即使碰到伤口也浑不在意,感受着此刻的存在,疼痛微不足道。 待呼吸平缓下来,姬歌和伊芙开始坐在一起互相交换猜测,探讨出去的办法,实际上空间也只有那么大,什么匪夷所思的点子都提出过,然后被否决。 好像之前的出尔反尔只是幻觉,约定再次生效。曾经势不两立的二人,在同困绝地前,还是没有真的愚蠢到誓要同归于尽。 此时彻底冷静下来,从对方口中听到很多可能和想法,他们彼此说服彼此,起身对猜测做了很多证实以及更多的推翻。 坍洞就在他们面前,他们想的和做的越多,就愈发感到自身的无可作为,和弱小无关,人力是不可能将这千钧的石块尽数挪开的,或许也有关,他们还没有强横到传闻中只手阻止山震颓势的那样威能,有山拦路搬开就是! 超乎世间规矩,自然目空一切。但姬歌和伊芙还只能遥望这一地步的无所不能,至少是现在,他们充满畏恐,始一滋生,就不可抑制地浇灭那无谓的莽勇。 这种畏恐占据心头,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姬歌和伊芙,心沉到了底。 谜底就在眼中,伸手可及,可根本从一开始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锁死了所有心头仅存的妄想,锁住两个不自由身,也将仇恨和背负的沉重东西锁在外面,谁也竭力不去触碰。 伊芙身上有火石,用姬歌仍在地上原来绑匕的布条为引,点燃起了一簇火,伊芙举着铁刺挑起那团烧着的布条,借火光燃烧的短短时间四下打量了坍洞内。 “噗呲。” 铁刺尖上摇摇晃晃的火焰在漆暗的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明亮,久不见光的姬歌和伊芙都是瞬息瞳孔一缩,但很快,火光黯淡下去。 和在黑暗里凭肉眼看到的轮廓一般无二,他们想找出看看在光亮下能不能找出什么遗漏的细节之处,但显然除了骤然现出原形的石头而生愠,流露狰狞躲避外,没有更多。 火光一闪而灭,两人重新坐下,都各自心事重重。 多少仇怨的种子都恨着夭折了,或者他们也不例外。 在窒郁的暗影里,时间几乎不会流转,但人心的煎熬却是度日如年。 …… 没有坐以待毙,自己如果在思想上处死了自己,那谁都救不了他们,姬歌和伊芙决定用手搬开这里的塌石,有时分工,有时也需要协力。 在歇息的时候他们沉默着,对曾经不死不休的对方无言以对,也仿佛成了黑暗里头不突出的一部分。没有人知道他们那时在想什么,低垂的眼里莫名闪过如何的画面。 他们身上好像永远不会弱下去的气势开始一点一点可见地衰落下来,事到如今,只有一股意念能够支撑他们。 不知是不是饿极了,身子没有力气,还是虚弱到已经呈现幻觉,黑暗也开始无法望穿,空气点滴稀薄,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 姬歌都快忘了自己从下地之后,一路追杀有多久没有进食了,腹内空空落落,让人心直发慌,就连记忆里上一次喝水都应该是抢夺一个过客的囊袋。 神志不清的第一步是眼睛看不清,第二步是记忆渐渐出现模糊。 他舔了舔开裂成疮口的嘴唇,连血都已经不会渗出,把目光落在伊芙身上,短暂犹豫后开口:”咳咳……你那还有水吗,给我点。【偷香】” 伊芙藏身在黑暗里,像惴惴不安的雌兽,此时对任何风吹草动都过分敏感,在姬歌看过来之后,立即眸露冷芒反望过去,抓紧手旁的铁刺,如临大敌。 她和姬歌都是疑性很重的人,深入骨子里,姬歌因为后天的遭遇形成的,而她更多像是天性如此,此刻马上戒惕起来。 她感受到自己的变弱,力量在极快的流失,与之相反的是不安越来越强起来,对任何东西都开始产生怀疑情绪,姬歌此举无疑是戳中了她的痛脚。她怒视着姬歌,下一刻就要刺他。 见不仅是自己,伊芙的头脑也渐渐开始不再清晰分明,疑神疑鬼反应过度,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姬歌顿时停下起身的意思,示意自己没有恶念,不要误解,同时握紧袖子里的匕首。 她的反应在姬歌的预料中,也属正常,她担心自己趁虚而入偷袭,而自己又何尝不是抱有一样的想法,为此他们相互防范,二人都许久未曾闭过眼了,唯恐黑暗里刺过来的利刃。 其实默然中,伊芙早有过是否要先除掉花奴的想法,姬歌也认真思量过袭杀的可行,被自己封存在心里,不说其中之难,伊芙或者可能是作态,她实际上没有那么虚弱,只是诱骗自己,一时大意反而会正中圈套。 这是其一,而在这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石头的死地,他想要有一线生机就可能只靠自己一个人。 在精神上,封闭的绝境里,身边有个活生生的人比面对一具冰冷的死尸来说要好上太多,就算这个活人是个有杀死自己想法的凶手,不可掉以轻心时刻要堤防,也好过在尸臭味中慢慢发疯崩溃。 幽深的黑暗里,只有彼此是证明自己活着的证据,一个人的话,会很多时候弄不清,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从而质疑自身的存在。 这种感觉姬歌在深院孤寂里品味过,更是在树洞内部切身感受过这恐怖巨大的滋味,他还能活到现在,再次遇到这种事,绝不是他一己之力,有多少侥幸和外力。 所以他们心里怀揣有巨大恐惧和对另一颗人心的忧虑,都没有选择主动出手,给自己寻找到一个理所应当的理由,期待并且惧怕着那一刻。 只要他,她先动手,就怪不得我了。 那个口头上的约定意外的寿命很长,在黑暗里,姬歌和伊芙很多时候都会庆幸有那个约定的存在,放下了仇怨,不知不觉中成了同病相怜的彼此唯一支撑。 他们彼此相互拥抱在阴诡黑暗中取暖,又彼此手握利刃,一不留神就会被对方所伤。 “你说什么?” 伊芙紧张抓住铁刺,轻轻皱眉,有些没听清花奴的话。 “我说你还有水吗,我……好渴。” 姬歌偏过头,不去看伊芙的眼睛,百变不惊的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嘴唇。他们都在前一刻都还是生死相向,要害彼此性命的凶手,此刻他却恬着脸厚颜去讨要对方的水解渴。 何况是在这个关头,滴水难求,每一滴都可以续命,这和虎口夺食也不遑多让,而伊芙正是一头噬人的雌虎,姬歌第二遍说出口,也觉得令人发笑,自己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了。 他打定注意,准备在伊芙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松口,“当然,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没其他意思。” 说了后,姬歌又觉得自己的话多余了,以她的冷淡可能连发笑都不屑。 但他没想到,话音刚落,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就丢在地上,回荡的水声无比悦耳。 “这……” 姬歌愣住了,看向伊芙,水囊近在眼前他还是不太相信她真的会给。 “不怕要你命的话,就喝吧。” 见姬歌犹豫不定的样子,伊芙声音冷了几分,传进姬歌耳中。 姬歌也不想太多,就算她真的要动手,也不会在万分宝贵的水里动手脚,这点他很清楚,以她处处为己的性格来说绝不会做这种事。至于她到底有什么难以捉摸的心思,也无暇去分辨了。 他起身将水囊拾起,喉咙灼渴发焦,一动就火辣辣的,让人头昏眼花,动作里身上暴露出好几处破绽,可伊芙还是始终无动于衷。 “咕咚咕咚……” 他拔出盖子,不假思索地对着囊口长饮而空,只感一道清凉醍醐而下,黯淡的眼里闪过光亮。 可惜只有小半袋水,根本无济于事,喉咙因为尝到了久违的滋味,反而变本加厉,干渴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愧 姬歌太渴了,唇舌在和水触碰的刹那如获新生。¥℉頂點小說,这时候,他感到只要能给他足够的水,他就能从身体和精神的衰竭中痊愈,回到下来树洞前的样子。 但水囊里的水实在是太少了,仰头灌下去,几口就见干。 姬歌不甘地把水囊举高抖抖,手拍着囊底,对着嘴嘬饮着,一滴晶莹也不肯放过。 “哎,你!” 突然冲出来一只手,将空了的水囊一把夺过,狠狠扔在地上。 姬歌阻拦不及,只好眼睁睁看着还有丁点残留的水囊被丢掉,两眼看着伊芙,凶光还未出现,就忽的意识到这水囊是伊芙的,她自然可以做主。 反过来倒是自己,借水来喝,却不经思考把人家的水给喝得一干二净,全部私吞到自己的肚中,她自己也之后没水再止渴了。 不过见伊芙猝然间如此大的反应,姬歌有点奇怪,看了看还兀自在瞪他的伊芙,想想自己的作为,也不禁有些讪意,不无遗憾地扫了眼地上的水囊,坐了回去。 但也没真的厚颜到想去捡,毕竟是对方的,他们的态度虽然在此间平静了许多,却也不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去激怒对方。 水分入腹后瞬间流淌到四肢百骸,就连遍体鳞鳞的伤口好像都发痒起来,有恢复的趋势,这让姬歌心头略扫阴霾。 不过是出于什么目的,自己确确实实喝了对方的水,滴水之恩,说大不大,但这种地方却难能可贵,姬歌心里都算作是一份恩惠。作为回报,姬歌决定先开口打破什么。 “嗯,我们不眠不休也已经持续很久了,为了撑到生还的那一天,没有食物的我们必须要睡眠。”姬歌说道,“那就这样,以防不测,我们各自轮流休息一段时间。” 然后姬歌提出他先睡一会,就不再去管伊芙,也不嫌灰沾身,背过身躺了下去。 “什……么?” 退到黑暗里的伊芙听到花奴的话,脸上微薄的红晕散去,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信任感到茫然,随后升起有些无措的情绪,更多是猜忌。她的脸色阴晴不定,怕是花奴设下的毒计。 姬歌背过去的眼睛明亮,他像以往一样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在胸前,匕首从未松开,攥到掌心流汗。 他当然不可能仅凭一口水就迟钝到足以相信伊芙的地步,这从开始接过水囊就是脑海给出的尝试。他将后背暴露给伊芙,这无关信任,纯粹是为了试探对方,将他们隐而不说却心里清楚不敢触摸的矛盾放大。 他们始终都不曾放下过杀对方的念头,此时如果能够忍耐住那颗杀心,仿佛事不关己的话,接下来会好过很多。 就算伊芙有别样的想法,姬歌也自信能够在她走过的瞬间反制对方,而若是伊芙遏制住了杀心对自己的掌控,自己也没有多大损失。率先交出信任,是因为作为后者的感受更为煎熬。 如此的恶毒心机,姬歌对仇家施展毫无负担。而这场较量,不仅是伊芙和姬歌两个人,更关乎杀心和理智之间。 伊芙坐了回去,眼眸寒若凝霜,以异样的眼神去看着花奴的后背。 黑蜮蜮的坍洞内,只有利齿嶙峋的石头,好像大山也不愿过早吞没两个年轻生灵,让他们在希望与不断破灭的绝望滋生的恐惧中迷失,待日后寂寞时反刍这段令人惊奇的时光。 姬歌躺在那里,四肢都缩在一团,占地很少,一动不动,就好像很早前死了的尸体。 果然是个奴,连睡的模样都那么卑微。 伊芙呼吸粗重几分,又平缓下去,如此反复好几遍,终于化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他确是那个用刀破自己借黑天的花奴,听说被关押起来两年,自己四处寻觅过后知道真相无疾而终,而两年,他好像一点都没变。 深院里头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剧变,在两年后再次相遇,她立誓要抹去这个曾经的屈辱,而至今无果。他做事的用意好像永远那么阴冷,手段那么狠辣,似乎只要使自己活着,什么不齿的事情都可做出,什么都可以加以利用。 伊芙目光渐冷,又突然想到在坍塌刚发生的时候,花奴是立刻间就清醒着头脑逃生,而自己居然羞耻地慌了神,这令她心生介意,并且耿耿于怀,无法谈去。 尤其是在姬歌就在面前时,两人说话,沉默,搬开石头,她都闪过这样的想法,有冲动将这莫由来的烦恼恨不得连根拔个干净。 那时候的花奴也像现在这样,伊芙知道在背过去的身后,姬歌并没有睡,他在等着什么,或许是自己。他的眼睁着,里面的光和那时无二。 打定主意不上姬歌圈套的伊芙蓦地神经放松,将铁刺插在地上,故意弄出声响,然后感到一股压抑很久的困倦袭来,她挥着不在手中的铁刺一次又一次将它们杀退。 她还是架不住眼皮打架,睡过去好几次,但很快惊醒,警惕地看向姬歌那边,还是没有动过的痕迹。 半梦半醒间,伊芙强逼着自己站起,准备做些什么将注意力转移,皱眉四下一扫,几步走到之前点燃布条的地方,火石还在那里,路过姬歌旁边的时候,距离只有咫尺。原本以为已经消沉下去的杀机骤然酝酿出一股复归的态势,来势汹汹,伊芙的双眼从石壁上落在那个蜷缩的身子上,在晦暗不明中,她的手掌在跃跃欲试。 …… 姬歌环抱着手臂,身体已经不能感受到轻重,他头脑必须时刻保持着高度的清醒,对手很有可能在下个瞬间刺杀过来,这样才能迅速抵挡下来。 在听到铁刺插入地上的声音,昏昏欲睡的他蓦然被恫吓得一抖,肌肉绷紧,面皮阵阵跳动,就要跳起,幸亏最后一丝理智将他制止下来,才没有差点出丑。 其后再无半点动静,他忍受着挥之不去的困意,身子渐软,一个空无的回响在他脑子里盘旋,像是凝固住了,连最简单的念头也挤不进去。 耳朵不管用了,眼皮也耷拉下来,梦魇不费半点力气就无法反抗地将他一点一点拉下去,他很多次挣脱,咬住舌尖,以疼痛刺激,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睡去。 在心底的声音遍遍喃喃过后,却无意成了催眠的帮凶,随后义无反顾地沉沦。 这一觉很长无梦,姬歌在某个时刻猛然惊醒,离他而去的记忆和神智伴着身体的掌控力很快回到了这具躯壳,他陡地坐起身,感到炸裂般的恐慌。 冷汗打湿透了他的额发,一股凉意从脊骨处升起来,寒毛凛凛。 他慌忙找着什么,发现匕首都已在无意识中脱手,他赶紧将它握紧,握到指节渗白。 转头去看伊芙,她好像自始至终都在那,姬歌垂下脸,只觉羞愧欲死,自己竟然真的睡着了,睡梦中那个人任谁宰割都不自知。 他陷入无边的深深自责,大恨未报的他居然如此松懈,难道忘了灭门血仇吗,落成亡魂怎么有脸下地去见他们?!何况还是在一个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杀他的人面前,如同自缚双手,把脖子伸到别人的刀下。 即使只是打盹片刻,也足以对方杀死自己千次万次。 伊芙看姬歌醒来一言不发,但落在姬歌眼里,好像是在嗤笑他的言行不一,自己还活着,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仅仅对方发了慈悲。一个睡着的人,是不可能不露破绽的。 姬歌在心底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决心深以为戒。 “到我睡了。” 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口气,看不清神色。伊芙似乎真的撑了那么久,前所未有的乏累,即使艰难,还是胜过自己的杀心,熬过了花奴虚伪的试探期。 接下来是对花奴的考验,信任与否和这条性命,全在伊芙的一念之间。 她没有表情地倒下,把铁刺拔出,抱在胸口,毫不在乎暴露出对姬歌的防范,也没背身,就这样合起了眼。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甘甜 姬歌没有动手,虽然忌惮之心犹自不死,甚至在虚弱中反而变本加厉地变得更强起来,但还是遏制住了凶念,保持理智。 至此一路上,伊芙都像是无孔不入的阴影,而这个时候,他得学会怎么去和阴影相处,相安无事。 伊芙很快醒过来,没有姬歌醒过来的那般无措,而是很淡然,冷冷看了眼花奴所在的方位。 姬歌在懊恼和对自己的反复谴责中,头脑很清醒,绷了太久得到酣畅的睡眠补充,让他焕发出一股莫名的精力。饥肠辘辘,身体的渴求也变得无比强烈,他能清晰感觉到每个毛孔里都在诉说着,可好像魂体出窍,可以置身事外。 他没有去望伊芙,盯着残毁的壁面出神,怕她躺下闭目的样子引起自己潜藏的某种躁意,在这个一直如是的昏瞑暗室里,任何负面的情绪都会助长到不可抑制的地步。 伊芙悄然醒过来,姬歌察觉到立即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伊芙也不知是真睡了还是假眠,时间很短,但好像可见的精神了一些,眼里原来藏不住的萎靡倦色一扫而空,脸色好看上许多,始终以冷面示人的面孔在醒后出现了柔和的迹象,但很快回到姬歌最常见的样子。 坍塌的洞道里,少男少女的目光在黑暗中对上。 姬歌第一次静下心,不带任何眼光去看她,在入地后因贪婪引发的追杀里,她好巧不巧的露面,姬歌自己却也不得不承认,在乱中给他带来一丝生机,打破了那原来必死之局。 他看着她玫瑰色的眼眸,险些沉迷进去,像一口深潭,那里有着一个漫天冰雪的无情世界? 那时的他并不清楚,无情和有情往往只在一个眼神的颠覆。 对彼此的信任或者说对彼此理智和恐惧的信任日渐稳固,他们很多时候都能保持平和。 在这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都是关于对山体结构的猜测。两人弄不懂这个坐拥万窟的山腹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内部空洞成这样,宛若蛀蚀,大山不会塌掉吗,根本不合常理,但他们在骷髅堡里已经见识过太多的不合常理。 这儿塌掉就困住两个年轻黑衣人其中的佼佼者,若是有那么一日万窟尽毁,古堡岂不是也要覆灭。而就是他们上山的年间,地震就发生过不止一起,姬歌和伊芙预感那日并不是遥遥无期,随后身心都笼罩在一股不安之中,但很快,他们就发觉这不安的可笑。 连眼下都活不过,日后任它就算是天塌地陷他二人也看不到。 …… 姬歌很早就知道挨饿的感觉有多么不好受,在那段迷失的时间内也尝到过,这一回更加真切,那时还没有到现在这种发狂的状态,看到什么都想吃下去。 呼吸扯着喉咙,毫无意义地偏头四顾,眼里闪着近乎麻木的光,姬歌看不到自己现在这幅模样有多憔悴,眼窝深陷,看不远,入目只是一片漆黑。 随着体内黑蛇们的潜伏殆尽,两人异于常人的感官早已失灵。 不是几天几夜,而是十几天。在开始的时候,姬歌还痛恨自己为什么对时间流逝那么敏感,但之后很快就符合了他的心意,变得迟钝起来,为了记住困在这里的天数,他只能用指甲在胳膊上划出道道浅浅的血痕。 刮痕的数量已经错乱到眼花了。 他们走投无路,为了保存体力到最后甚至开始不动,只用很少一部分力气在睡醒后恢复一点精神的时间去挪开石头,更多时间是斜靠着,在一种不睡也不醒的状态。 在这之前,姬歌沿着来路,想捡起包裹烂掉后落下的草药渣滓,只找到了零星一点。 他捻起拇指塞进了口中,在嘴巴里慢慢咀嚼着,贴在舌苔上嚼烂了也不下咽,在示意分给伊芙的时候,却被她拒绝了,似乎不能接受这干巴巴,看起来就如同蚯蚓躯体的恶心东西入口。 姬歌心头异样,看了眼虚弱得挥不动开手的伊芙,照理说,她也是出身自女师门下,不可能没见过类似的东西。但看她的态度,姬歌也无话可说。 修炼体术给他们带来了强韧的体魄,却在这时收回,在腹内那个叫做饥饿的魔鬼折磨下他们的表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姬歌眨眨愈加沉重的眼皮,准备缩回脖子浅浅睡上一觉,忽然瞥到阴影在一处滞留。 那是他们在搬开石头后少有的发现,是一个已经压扁崩坏了的箩筐,可能是他们手下杀孽的遗物,在坍塌里压在了石头下面,此时看过去,像个夜色生出的畸形怪物蹲伏在那儿。 他想到什么,起身去看,在下肢离开地面的刹那感到一股剧烈的眩晕感,头脑一昏,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才缓过来。 探手拿过箩筐,里面还有其主人找到的黑煤,不多,在轰然的乱石坠砸中被砸得稀碎。它们黑得发亮,似乎能淌出蜜来,鼻端仿佛都能嗅到那股香甜气。 姬歌犹豫了会,伸手捡起一小块,凑到面前,翻来覆去一看,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牙齿一磕,咀嚼起来,就如同吃那些渣滓。 他大嚼特嚼,随后咽到肚子里,进食的部位很干,吞咽的动作做的有些辛苦,但一股神采突然在姬歌脸上洋溢。 姬歌不知是否是自己发疯了,生出了幻觉,手中入口的黑煤居然有种甘甜的滋味,就像……就像是在从前和驴皮儿馋嘴偷摘下人家的果子。 他嚼得“咯咯崩崩”,煤灰簌簌落在指缝里,这么荒谬地想着,脸上居然无声绽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似乎真有果肉在嘴里溅汁。 姬歌一连吞吃下了好几块,随后想起什么,拾起一块松软的煤块,走到伊芙那儿蹲下身。 感觉有人接近,伊芙猛然睁开眼,抬手就要动作,姬歌抓住那只手腕。 “是我。” 他轻轻出声,两人许久没有对话,此时自己听到都觉得这个嘶哑难闻的声音有些陌生,却带上从未有过的温柔意味,他自己也未曾注意。 伊芙满是戒备地看着身旁蹲下的人,就算神智不甚清明,眼里的警惕根深蒂固,她看到姬歌手里的黑色东西,之后是姬歌在阴影里的五官。 花奴这时的声音和样子都很怪,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吃点吧,就算有坏处,也垫垫肚子。” 他把煤块递近给伊芙看看,她的瞳孔有些恍惚,眼神不复冷酷,身体逐渐弱下去像是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但瞬间的反应依然凶狠。 伊芙看清了花奴手里的东西,吃?她初始也觉得简直荒谬,这个花奴是不是饿疯了,冷冷盯着他,寒芒刺人,后来发现对方并无退让。 她身子陡然微不可察地一抖,莫名打了个寒颤,四肢蓦地发软,眼眸里的冷光随即也黯下去,任由花奴将煤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姬歌喂完伊芙起身离开,坐了回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但深深望了眼又陷入昏睡的她之后,姬歌心头生出说不清的担忧,她虚弱的速度远远超乎了姬歌的预料,似乎只在这时,男女之分才开始显出区别。 先前伊芙的一抖,姬歌扶着她的手腕,自然察觉到一清二楚,没有想过是她装出来的假象,因为姬歌知道自己也已经灭顶之灾的濒临,身体已经暗地里给出了很多讯号。 两人之间谁都有可能睡下去就再也醒转不过来,仇怨过节是活人才配谈的东西,此刻已经无力也无心去思考。 他们,又还能撑多久呢?终究还是要半路夭折,和许许多多穿上黑衣的身影一样,生死不由。 第一百七十七章 恶梦 其后的时间好像停滞下来,黑暗如故,他们昏睡过去多次,睁开眼后已分不清是梦是醒,头脑时常失去意识,发呆的一瞬就是一梦。↖, 姬歌很害怕,怕自己就从此一睡不醒。 坍洞肚子里的阴影已经将他们渐渐消化,连骨带皮,还有两颗对世间充满戾气的年轻心脏,一并囫囵吃下,不吐丝毫。 相较姬歌,伊芙的状况更加糟糕,前所未有的虚弱让她一蹶不振,仿佛服下了一剂最猛烈的毒药,毒性随着血液蔓延至她的全身,并且还在以骇人的速度无可抑制地扩散着,日渐加深。 她的身体变得绵软无力,像已经侵蚀进了骨子里,使不上丁点劲来,躺在地上,冷眼盯着姬歌,满是戒心,即便在这时也不放下对姬歌的成见,却难免透着色厉内荏的味道。 姬歌权当视如不见,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是不肯对仇人低下自己骄傲的头颅。 在扶起伊芙,喂食她吞下煤块时,他尽量将其扳得细碎,缓缓送进那两片从未注意过的好看唇瓣里,她也无力去用牙齿磕,看着默无表情的花奴,艰难咽了下去。 姬歌替她顺了顺背,帮助她下咽,以免和自己一样因为干裂的食道噎卡住,喉咙撕心裂肺的疼,好像吞的是片片钝刀子,呼出的都是血沫味儿。 他从未想过伊芙会有如此娇弱的一面,她比起自己在堡里遇到的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都要毫不逊色,甚至在禀性作风上要强硬上许多。 人在她眼里不知为何物,在那对玫瑰瞳仁的眸子里经常流露出铁石般的目光。此前种种,自己也早已失去曾经对她女儿身歧视的资格。 没有多久,连这份色厉内荏的表象都难以为继,她长时间长时间的昏迷,昏迷之间面上涌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潮,随即退去,胸膛剧烈起伏,紧皱眉头,陷在梦魇里,喉咙里发出低哑嘶嚎,竟不像是人发出的,作为旁观者的姬歌无法设身体会在梦里她难以自禁的痛苦。 她蜷抱着身子,到了一个迷乱的状态,瑟瑟发抖,颤栗不止,脸上红潮来了又退,退了又来,只是每当她皱眉嘶嚎的时候,她的脸色就陡地一片煞白,冷汗打湿发丝,贴在额前,惨然的透明。 恐怖的画面里,少女孤独地拥着冰冷的自己,疼痛了太久,解脱到来也不能完全丢下。 姬歌不敢离开,面对伊芙的噩梦感到手足无措,他待在古堡里学会太多,但都是阴冷的东西,却唯独没有学会怎么照顾人。 他要向人寻仇,杀伤无数,自然想过也会有人来向他寻仇,伊芙是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有的怨未报,而有的结却已经可以随着当事者一同消亡于世上,死亡来临之际,是不问身前事的,只当作废,一时三刻就化作两具白骨,面目全非,也无从记起。 姬歌曾以为死是件极痛快的事,只是手起刀落的眨眼,可真当降到自己头上时,却是一点一滴将自己的所有都找出来杀害。 人一旦认命,恐惧的神经也会麻木,溺毙在幻无的空洞。 伊芙偶尔会睁开眼,似乎费尽了生气,短短的醒来,神色迷惑而茫然,好久眼珠才能搜寻到身边的花奴,默而无言。 姬歌去寻她的眼神,可却始终裹在一层密不透风的雾翳里。 到后来,他自己也时常昏迷过去,倒在伊芙身旁,苍白的面孔相对,近在他们从来不曾有过的咫尺,刀兵隔在他们中间,铁刺和滑落的匕首失去主人的支撑,也和周遭石头一般,坚硬软化到锐气全无,再难现凶芒。 姬歌在关上那道门后很少做梦,但这一次持续了很长,长到他能回忆起曾经和驴皮儿结伴干过的坏事点滴的细节,逃到城外花香四溢,大河平静淌着,“哗哗”的声响流过了一整个无所事事的年幼时候,老爹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逮他们回去…… 没有血光也没有疤面,只有不夜的销金窟,娼妓婶姐送客后抓过来抚头的宠爱笑容,苟且日子里的简单平凡,河边新换的酒桶也永远是满的。 …… “呃……啊!” 姬歌被伊芙恶梦中的声音惊醒,赶忙爬起,察看伊芙的状况,只见她双唇紧抿到发乌,脸颊上毫无一丝血色,剧烈挣扎着似乎想要摆脱什么束缚,两只胳膊疯狂甩动着,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喃喃的梦呓里藏着莫大的恐惧。 “醒醒!醒醒,伊芙!” 姬歌也管不了太多,伸手用力摇动着伊芙的身子,她的面上笼罩着黑气,情况十分堪忧,在这个样子下去,姬歌怕她咬断舌头,在迷乱中伤到自己。 却怎么也摇不醒伊芙,她的梦呓越来越急促而乱,像是恶灵缠身,冷汗浸湿透衣襟,缩着身子,仿佛在极力抗拒什么的靠近。 姬歌见无计可施,眼中闪烁狠色,仿佛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她是对自己杀心凛冽的仇家,心一横,手上力气陡然大了许多,猛地将这具失控的柔软身躯上下一阵晃动。 伊芙骤然不再胡乱动弹,眼皮眨动,有一丝苏醒过来的迹象,姬歌立即停下动作,两眼略显紧张地盯着她的脸,想要确认是不是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 在所有深沉似海的詟怖里,有双黑漆漆的眼,如点星,让伊芙找到了自己。 看到伊芙望到了自己,随即又冷淡的合上,姬歌不以为意,甚至对一个想要杀自己的人没有真的永远醒不过来而感到荒唐的喜悦。 如果连伊芙都不告而别,离他而去的话,姬歌难以想象自己会在接下来的自己离世前变成什么模样。 她不是红尸,给不了姬歌猝不及防的惊喜,他曾和他们朝夕相处,其中一具开口说话后就得知了他们是活着的死人,伊芙闭上眼之后,剩下的只有自己和一副会迅速冰凉的皮囊。 伊芙借着姬歌的外力得以从梦魇中脱离,这一次她的神色十分平静,呼吸徐缓,似乎恶灵都已经随着姬歌的摇晃而驱走了。 姬歌紧盯着伊芙不放,许久才敢确认下来不是自己的错觉,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睡熟了,彻底忘记了戒备的外壳,之前都没有真的好好睡过,姬歌叫了几声都没有叫醒她,但应该无大碍,想到之前喂她时开裂渗出血渍的嘴唇,他蓦地记起了什么。 动身在黑暗里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了先前被伊芙夺过丢掉的那个水囊。 姬歌掂了掂,没想到里面真的还留有一点残余,他眼神一顿,舔舔自己的嘴唇,回到伊芙边上坐下。跪伏着俯身前倾,竭力把控着力度,小心翼翼地对着她的嘴倒下。 一道细细的水滴断不成线地落到她的口中,立马就见干,只打湿了她的唇瓣,将血渍晕开。 他犹自用力地挤着囊袋,指节捏到发青,这才又多出几滴,但很快再也没有,水囊底朝天也没有淌落哪怕一滴。 他将无用的水囊放下,看着那于事无补的一点水分,只是润湿了唇角而已,伊芙的面孔依然苍白,不醒的她没有刺人的能力,虚弱得像是初生的婴孩。 姬歌伸出手掌,低头看了看,抓起匕首对着骤然拇指一割! 第一百七十八章 铁链 皮开肉绽,在他的指尖开出一朵鲜红的花。頂點小說, 抹开了皮肉,姬歌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只觉微微一痒,忙凑上前,指头上不慎流出的血珠滴在伊芙的脸颊上,如点上了一颗朱红的痣,旋即滚落在白皙的脖颈里。 喂她饮血,姬歌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自己喝干了她的水,不然她也不会虚弱得这么快,就当作是偿还了,姬歌在心里对自己说。 把手小心对着伊芙的嘴唇,割破的手指缓缓落下几滴殷红的液体,从唇缝里滑落进去,姬歌皱眉,攥紧那根手指推动着挤压,发乌的指头血流出的速度快上了很多。 但还是滴滴答答寥寥几滴,拇指像干了的水囊难以挤出来,姬歌收回了手,正在迅速衰亡的身体内部,血液似乎也感到凶兆,被某种意愿强制挽留住动弹不得,体肤破开也不甘外流。 血流的不畅也让姬歌心头生出郁气,索性又用匕首在张开的掌心狠狠拉了一道口子。 重新抬手在伊芙的唇上,一握拳血水便汨汨淌落,他体虚心烦,下手也有些不知轻重,豁开的口子很深,血倏尔漫出来,很快染红了拳头,竟有些止不住的架势。 直到头脑隐隐发昏,眼前错乱,姬歌才颤抖着缩回了手,脸上早已惨白一片,相反,伊芙的面容终于多了一丝血色。 但用自己去投食的姬歌已经看不清她的脸,只想着先前的恶梦里,她是在害怕吗,这样冰冷的人也如此畏惧着什么,死亡吗,还是梦中浮现的渊深怨戾?也对吧,她的性子不知至今造了多少起杀生,可为什么自己出现了少女柔弱的幻觉? 在无药可救的幻觉里透出的夜光阴影下,那熟睡眉睫上沾着点点泪花,惹人心疼,是他从所未见的柔软样子,没有歹毒,没有城府。 “不怕……我们……会活下去!” 血液的抽离让他神志不清起来,各种念头和往事混在一起,浆糊般的头脑已经无力思考,步履蹒跚地退回原来的位置,身形虚浮,一下瘫靠在那里,双眼大睁,竭力保持着呼吸。 姬歌克制住幻觉带来的冲动,熟睡的少女毫无反抗之力,心里有个魔灵的声音一再蛊惑着他入迷,无论她如何体弱,出手杀她她一定会立即睁开那双充满戒心的眼。呢喃着说出那句话也不知是说给昏迷的伊芙听还是想要欺瞒过自己,在最后的意识里,胡乱包扎了伤口,翻身背对着伊芙倒下去。 斜插的铁刺是两人间心照不宣的分界线,醒过来的他已经没有理由过界了,很快黑暗回归占据了他。 有个声音缥缈似如乌云散去的月影穿过她的世界,唤醒了她的眼,伊芙在望不破的黑暗里望到花奴躺下的背影,不知死活。 很快她察觉到异样,自己满嘴血污,口鼻里都是腥甜味道,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伤痕,过于惊慌的她不知将目光落在何处,饮饱血水的她视力好像也恢复了几分,侧身的姬歌右手掌上缠着的布条被她捕捉到眼里。 身子一动,低头看去手边正是自己亲手丢掉的水囊,伊芙猛然明白过来,一时呆住,居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花奴救了她。 等到冷静下来,伊芙眼光复杂地看了看他,擦掉嘴边的血迹,昏过去的姬歌自然没有任何感觉,没人看她,她却仍强露出一个倔强的表情,起身过去。 姬歌失血过多,昏沉的时间很长,在思维回到他身体里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和伊芙醒来一样的味道。 唇角有温热的新血,和已经凝固的血痂,昏迷的他满口鲜血,比大口大口嚼碎煤块的那个人更加贪婪,索取无度。 身边的伊芙正在打盹,头低垂着一只手杵着铁刺,另一只软软搭在上面的手已经面目全非,其上密布的割痕数量触目惊心,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她居然寸步不离,一直守在姬歌的身旁。 姬歌收回目光,嘴角竟然露出苦笑,没有想到她能对自己做到这样狠绝的地步,果然绝不弱于人。或许不是为了他,但也是为他。 他们互相饮下各自的血,居然又坚持了下来,收回了那只迈在死亡边缘的脚。 姬歌的动静让伊芙猝然受惊,在发现他醒来之后,恢复了镇定,那瞬息里一闪而逝的眼神像是晨雾,有种不可捉摸的美。 姬歌心里一跳,生出一抹挥之不去的奇怪感觉,和昏过去前模糊中的幻觉一样,但等到他试图揣摩的时候,它又消失不见了。 黑暗的坍洞里,他们终于到了吞噬着彼此过活的时候,炽盛的杀心没了支撑,阴郁到寂默。 他们一言不发,喝下彼此的血,往往用接触暂代看见,他们的心事好像在这一刻接近,不用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 靠着煤块和对方的血维生,他们在折磨中手脚发凉,身体变冷,黑暗里有些东西总是阴魂不散,不肯离去,精神衰弱一日不如一日,箩筐里的煤也不足两人之需了。 黑气潜藏进四肢百骸,一点也唤不出来,姬歌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他问了伊芙也是如此,他心头有时也很怀疑是不是体内多股意念冲突,汹涌中同归于无了。 但他还是每时每刻一有力气就不曾放弃过试图召醒它们的努力,在一个时候,伊芙突然走进来,开口说话。 “我在箩筐那儿好像发现了点别的东西,你来……看看。” 伊芙的嗓子在和煤块的长期摩擦中变得沙哑,姬歌也一般无二,本来她从不主动向姬歌说话,但这时似乎真的有了不寻常的转机,甚至以她的冷淡,声音到后来都出现了一丝颤抖。 姬歌看着她亮起来的眼睛,心里也生出丝丝希冀,但又无比清楚地明白妄想的可能更大,他们已经找了这么久出路,却除了塌石就是塌石。 姬歌跟着伊芙来到箩筐那里,这还是姬歌在一次搬开一块及腰高的石头中发现的,里面的黑煤在两人的吞咽里已所剩无几。 伊芙小心翼翼地将箩筐拿开,此时也保持不了平静,同时吃力推走压在上面的石块,露出下面的东西。 姬歌凝足目力去看,也没有看清箩筐下是何物,没了奇诡的黑气,他们也和常人无异,伊芙碰碰他,示意他用手去摸索。 姬歌不加犹豫,在黑暗里摸索,突然触碰到一个冷硬物体,指头感到如滑在蛇鳞上般的悚然寒意。 他瞳孔一缩,骤然明白了伊芙为何眼眸回光返照一样的明亮,他瞥了眼伊芙,伊芙还是以那双明亮的眼眸看着他,让他继续。 “哗哗啦啦……” 手上碰到的自然不是真的僵死的蛇尸,他猛地一拉,刺耳的声响在洞中回响,居然是根铁链! 姬歌这才注意到,箩筐下的地面微微坟起,而这根铁链似乎很长,他手上触及的也只是其中的一截,源头埋在地下。 地下居然有根铁链,这本身就绝不寻常,细思极恐。 何况还可能是在那场坍塌中矿洞损毁才露出了一部分,两人困在此地,已经穷途末路,不可能再坏了,此时有不寻常的东西出现,自然要死命地抓住!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古尸 姬歌从阴暗处拽出一条僵直的链子,滑腻的触觉让他后脑发毛,却还是死命扯着。 伊芙也上前,可这东西竟似长在了地上,任凭他俩怎么用力,也不动分毫,尝试了很久,仍是徒劳,似乎在嘲笑他们的孱弱。 姬歌心中陡然一股恼火升起,冲昏了头脑,一时失去思考能力,抓起匕首就狠狠劈下! “嘭!!” 在他的眼里,匕首灌注着老爹遗留在人世庇护他的力量,所向披靡,出手每每无往不利,这一回却好像失去了神力。 匕首在和铁链发出一阵急促剧烈的颤鸣声后,火星溅射,弹飞出了手,反观铁链却毫发无损,姬歌呆呆看着,眼里的恼火迅速萎靡下去。 伊芙不懂该如何安抚姬歌类似挫败的情绪,只是捡回匕首放在他手里,拉了拉她发现的铁链。没有要斩断它的念头,那块匕首虽然看似锈烂,可锋利程度和自己的铁刺不相上下,也拿这链子无可奈何。 忽然一刹那,他们立身的土壤突地松软起来,身形不由自主地摇晃,在朝对方一望,确认不是过于虚弱的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晃动,他们还未有动作,脚底下就凭空出现一个斗大的破洞,吞噬掉了两人。 “咚咚!” 姬歌和伊芙从破洞里滚落出来,摔在地上,颇为狼狈,满面都是土灰,可爬起对视的眼里倏尔多出一丝喜色弥漫。 他们好像是无意中触碰了什么机关,又或是那处本来就不甚结实,居然造成了再崩塌,误打误撞之下逃出了困住他们许久的死地,此时打量当下,竟又是掉到了下面来。 黑暗里漆漆不见底,两人抬头只看到掉下来的窟窿,却没有立即注意到其中的细节里怪异的端倪。 本来手脚在滚落中摔得生疼,绵软无力,可他们身上却陡然焕发出一股生气,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逃出生天,回到地上,已经不再是临终前的痴心妄想,而是真切可期,两人一闭眼都能够想象到那副光景了,他们同时意〗≦〗≦〗≦〗≦,识到什么,开始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那段日子里相依为命彼此扶持都恍如是虚浮的幻影,脆弱得不堪一击,见光即死,不得已才建立的信任无法存活下来,矛盾再次出现。 闯出绝地,他们的隔阂又重新现形,此时都在暗地里提防着对方。 两人默不作声,眼神从对方的身上飘离,手持刀兵,只是短短的片刻,人心反复竟能如此。 他们找着出路和岔口,迫切想回到有人迹的地方,这里的阴暗宛如凝成了实质,压在心头,让人不安,他们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却发现只有一条道,只能越探越深,这股不安愈发浓厚起来,周围的味道也有些难以形容,刺鼻得如同腐肉,不是特定的某种物体,仿佛整个洞都像是在腐烂中的肠子。 不知何时,伊芙凑近了他,他浑身肌肉和神经绷紧的同时,却有些享受身后冰冷少女此时罕见的情绪变化,是除冰冷外的东西。这种感觉复杂无端,交织在一起,让他头脑滚烫,无比清醒,眼睛也看得更加清晰。 两人走到了底,不安的真相呈现没有预想的出口,眼前却是堵死的石壁,一个凸出的暗影闯入他们的眼帘,令他们心头“咯噔”一声,弄不清那物的实体,却有种大难临头之感。 “这!!!” 待临近看清了真容,匪夷所思的一幕让他们只觉寒毛炸裂开来,脑子嗡鸣不止。那时蒸汽熔炉之下,暗影里的所见,将成为两人终生的秘密。 黑暗弥生,这个山洞之古老,甚至可以追溯到山的由来,自打那个时候就存在了。 这是个属于深沉寂静和憧憧亡影的地方,蛰居其间的孤凉神祗连名字也付之阙如,是世间无法出世的邪恶。 那是一具干瘪焦褐的尸骸,被无数条粗如儿手臂的锁链缠绕住,锁链的末端深深插进后方的洞壁和上面的石穹里,浑然一体不可拔出,而其中最可怖的两条其上遍布尖利如牙的密刺,横穿琵琶骨而过,把尸身钉在壁面上,扭曲而畸形,难以猜想它生前施刑时那渊海般痛苦的一二。 这是古老封印邪物的手法,野蛮酷烈,充满了残忍和血腥,锁链上都是经年的斑斑血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色泽,可以想象出那具尸骸当年也妄图过挣扎,可血流一空,加速了死去。 姬歌和伊芙脊背直冒凉气,身心战栗,不是因为在前路见到了不吉利的死尸,他们手下也有不少性命,可如今眼前的画面简直透着一股邪性,链子钉着一具尸体,让它至今无法离开,联想熔炉之名堡里藏的秘密绝不是那么简单,他们终于知道心里的不安从何而来,立刻就想退回去。 “我……我,听到一些可爱的心脏在噗通噗通跳着。” 然而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他们双耳听到被链子锁在这幅躯体里无法离开的亡灵开口挽留,转身后任他们怎么用意念驱使着身体逃走,双脚却黏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们的到来惊扰了封魂的葬地,古代的死尸赫然诈起! “这里终于有人大驾光临了,多少年啊!哦,跳得更快了……“它醒了过来,自自话,或许可以称之为他,这是具男尸,苍老的可怕,难以揣测锁在壁面上究竟有多少年。 姬歌和伊芙的恐惧已经无法言语,听到背后的喃喃自语,更愿意相信洞里还有外人在捉弄他。他们窥去了出不了世的隐秘,要被此地的守护灭口,永远留在这里,才能止住秘密外流。 但随即他们的身体转了过来,不由自主地走向那具尸骸,当他们看到那对眼白吊诡上翻、几乎看不到瞳黑的眼睛,霎时冷汗湿透,手脚发虚,脸色惨然盯着,不出话来。 那模样也不知真是诈起的古尸还是居然没有死透,苟延残喘至今,抬起的面目充斥着凶戾的寒气,两人毛孔收紧,从未遇到过这样可怕的……人?或者被困这么久,躯壳下面的恐怕也已不是人了。 他浑浊如死鱼肚白般的眼睛放着嗜血的光亮,居然在笑,忽然脸色一转,阴恻恻的嘴角挽起。 “不过……马上,就要停下了。”他,声音沙哑难闻,透着股朽烂的气味,让人耳膜发酸,伸出乌黑的舌苔舔了舔鼻子,姬歌看到那里已经没有牙齿了,可上下唇居然在费力着嚼动着什么。 姬歌原本以为地下的洞道没有生灵,却只是自己没有发现到它们或许藏着极深极密的阴暗角落,尸骸的嘴里居然在生吃着一只拳头大的漆黑狼蛛,血淋淋的,卷在舌头里,满是享受着咕咚吞咽了下去。 起初还在想是不是碰到了机关,原来确是早有预谋,铁链是眼前鬼物捕食的诱饵! 他好整以暇,竟然透出一丝悠然的神色,眼里尽是戏谑,多少年没有饱食他已经忘记了,急切地想要尝到血肉在唇舌里化开的美妙滋味,又矛盾的不急于一时。 他在享受食物临死前的反应,就像那只狼蛛被折磨了不知多久,甚至还用自己去饲养它,日渐加深的恐惧和愤怨会让食物更加美味。 他如此想着,舔鼻的舌苔上不断滴落下成串的涎水,又被他吸进嘴里,反反复复。 感觉到这个已经彻底疯了的怪物居然想要吃掉自己两人,姬歌和伊芙目光一个对视,他们已经被那股力量推着走到了他的面前,强忍着恐惧和不适感,灵犀一通,同时默契地向这怪物出手,一出手就使出了全力,想先下手为强,除掉这可怕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章 臭不可闻 铁刺和匕首迎着怪物的面门刺去,两人都下定决心,均心狠手辣,使出杀手,劲气四溢,势求一击就教眼前本该死去的怪物毙命,一个戳向那只有眼白的鱼目,一个锁向咽喉。 这是他们灌注所有的一击,他们明白,眼前的怪物不人不鬼,不动手就可以召回他们,深不可测,若是久战,必定性命堪忧,难逃他的魔爪。 没有人想被当做血食吃掉,更何况是他们两个有着自己骄傲的年轻黑衣人,瞳孔中凛冽的杀机闪烁,剐目割喉,既然这样穿体而过的极刑都不曾要了这个老鬼的命,那他们就用更酷烈的手法! 下一刻没有血肉横飞,他们脸色迅速涨得通红,居然动弹不了,手中利刃再无寸进。 如沼泽吸附,如血海粘稠,整座大山好似都颠在了他们二人的身上,不止是手脚,就连呼吸甚至血液流动霎时间都被遏制了下来,如灌水银,此时因他们决绝一杀而体内先出踪迹的黑气都瞬息萎缩,感应不到星毫。他们的手停在半空,悬在复活老尸的头上三尺,就再无法挤进半分。 “咔咔……” 姬歌和伊芙奋力挣扎,惊恐万分,这是他们未曾想象过的可怖,胆寒不已,连动手的莽勇都再升不起一丝。 老鬼将他们拘禁在身前,满意地看着两个大块的血食,仿佛一只盘踞阴暗深处吐丝的蜘蛛看着误撞进自己织成的网上的蛾子,容貌和气息是那么的年轻,那血肉入口时美妙的滋味便可想而知,他涎水再次滴下来。 他深深呼吸,两人身上的生气像是一一滴被鼻子吸进去,令他渐渐死而复生,那对骇人的眼眶里充斥着阴寒而狂热的光芒,十分危险,处在癫疯边缘,差就失去了神智,想要一****吞了姬歌和伊芙。 他饿了太久了,比姬歌和伊芙的有生以来加起来还要久,见什么都想吃掉,就连自己也不例外,肚饿也是这残酷刑法下的一部分,在那段漫长到无法回望的岁月,肚子不停地在咕咕地嘶叫着“肚饿,肚饿!”,灵魂和良知早已在黑暗∈↗∈↗∈↗∈↗,里被当做养分生生食掉,他不再有敬畏。 这具老鬼以贪得无厌的目光盯着他们二人,满是垂涎,却挤弄着眉眼竭力做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虚伪得不像话。 “你们先前不是还在互相喊打喊杀吗?动作生涩……却令人无言,你们间的杀伐啊,就像……就像是摇来晃去的雏鸟,可眼神里,那股置对方于死地的执念,是那般的赤诚啊……” “桀桀,真是叫人……怀念。”他喃喃着,眼神空迷,喉咙里的食管还在不断上下翻动,似乎在反刍着咽到腹中的狼蛛,恻恻阴笑起来:“怎么,这就罢休了吗?可两个都活得好好的呢。” 面前的怪物不怀好意,似乎在试图挑拨他们,但话语里好像他自始至终都在旁观一样。 姬歌和伊芙交换眼神,难掩惊骇,这个老鬼居然知道这么多,他们曾经生死相向的事实,那条铁链出现在那里的真相岂不令两人浑身发寒,原来他们早已暴露在怪物的眼皮下,从暗处一直觊觎着他们。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被锁困在矿洞深处?!” 姬歌没有回答,深陷沼泽无法动弹,憋红了脸反问道。 “哼!” 姬歌的话似乎刺痛到了他的某处,他冷冷从鼻子里喷出一个音节,虚伪的笑容骤然撕裂开来,露出本性,狰狞凶戾的原来面目展露无疑,手势一摄,姬歌便毫无反抗余地瘫摔在地上,随后长长满是污秽的指甲一弹,姬歌身上肌肤就蓦地破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啊……” 姬歌痛入骨髓,勉力做出的冷静一不存,理智不能抑制恐惧,额头渗出大粒的汗珠,刹那冷汗如浆,一声痛呼忍不住脱口而出,身体被束缚无法做出反应,只有两只弥着血色的眼瞳暴睁着。 倒在老鬼的身前,血溅得他满身满脸,他闭着眼又张开,大口呼吸,浑身都兴奋得痉挛颤栗,身体深处某种欲念被血水的温热一浇汹涌了上来,那张暗黄恐怖的老脸上迅速焕发出新生般的光芒。 他微抬的手指虽然在剧烈颤抖却很稳,下手精准到可怕的地步,没有粗鲁地大卸八块,既可以叫他享受到血肉最至极的香气,又不破坏这具身躯的完整。姬歌和伊芙的手段比起来一看,就像是孩把戏。 白花花的血肉和森然的骨头,令他每一个毛孔都在欢鸣着盛宴的到来,他舌头伸得异常长,几乎不是人能做到的,卷起脸颊上的血珠,心****而过,每一滴都不想浪费。 “唔……嗯?!呸,呸!!” 听着姬歌惨烈的哀嚎,他面上没有丝毫不忍,反而更加享受,猎物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掉,这种感觉愉悦到令人颤抖。把舌头咽回嘴里,新鲜的热血在嘴里化开,沉睡多时的味蕾都重新变得敏感,全副身心地想要迎接久违了的曼妙。 但瞬息间他的脸色青紫,如鲠在喉,一连打了几个激灵,猛地将嘴里的东西都伸舌“呸呸”吐出,入口的像是毒物一般忌惮和恐怖。 “这是什么味道!!不干净,真臭!”他吐干嘴巴里的所有东西,甚至用手抠挖嗓子眼,呕出那只狼蛛,被胃液包裹,居然还完好无缺,保留了形状,甚至一只肢节还动了动。 他怒视着姬歌,疯狂咆哮道:“你究竟吃了什么鬼东西,怎么血液这般臭不可闻!” 着,还抖了个寒颤,剧烈的动作扯动着铁链“哗哗”作响,振聋发聩,姬歌的耳膜都在发痛。 很不解其意,但似乎自己的血不符他的口味,姬歌下一刹那陡然发现自己手脚又恢复了使唤,束缚消失了,冷冷注视着陷入癫狂的老怪物,咬牙闭嘴,挣扎想要爬起。 旁边伊芙伸出手,看来她也同时脱困,上前将他扶起,口子还在大量失血,姬歌的身形颤巍巍,只得将重量都倚在伊芙身上,他只是冷酷望着眼前怪物,露出好像将生死置于身外的刻骨恨意。 伊芙也没有戳破花奴和深厚仇恨相反的孱弱之身,而是从自己的手腕上扯下一块布,帮花奴做了简单的包扎,和情深义重无关,他们本来就是陌路的对手,即使一起经历过生死也无谈上平和,只是伊芙清楚知道,若是花奴先死了,和那时一样,凭自己一个人也逃不了多远。 两个人并肩还有一线生机,即使已经切身体会到这个令人胆寒的老怪物如鬼似怪般的可怕力量,但即使他再是三头六臂,两个年轻黑衣人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所做的选择也只不过是再开杀戒。一如走来。 “我要……把你二人剖腹挖心啊!不,不可,有这股臭味,血肉难以下咽!待腐烂之后就好了……桀桀,腐肉能有什么味道?他们不就是想看到你这样食腐吗?他们……他们,他们!!!” “他们……都该死,该千刀万剐!我要生啖了他们,一根骨头都不剩下!” 老鬼彻底丧失了理智,吃而无法下咽,令他怒火中烧,始还对着姬歌两人嘶吼,后来似乎彻底陷入了和脑海中人物的厮杀,面红耳赤,青筋凸起,状如邪魔。 姬歌和伊芙看着,不敢触犯此时暴走的凶魔,心里恨不得他立即暴毙。 “哗啦啦!!” 他嘶吼许久,撕心裂肺,却如同困兽,扯动着数百条铁链一起震鸣,仿若群魔起舞,在这黑洞黑夜里苏醒过来。 姬歌手上一动,却是伊芙的眼色,示意他们趁此机会千载难逢,在老怪物神志不清的时候先逃出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秘辛 等到伊芙搀扶着姬歌正待逃离的时候,他们已蓦然发现束缚重现回到身上,脚如陷在泥沼里,拔不出来,老怪物已回过神来,以冰冷的阴森讥笑不急不忙地盯着两人。 “留……你们无用!那便……嗯?” 他似乎就要恼羞成怒,想要两人的命,可突然想到了什么,醒悟过来,垂头沉吟下去。 姬歌和伊芙不寒而栗,他们方才在这具老尸身上感受到无比真切的凶戾,是真的动了杀心。他们想过自不量力地以卵击石,可事实的真相是他们连这个资格都没有,只能任他宰割。老怪物突然的沉吟,让他们意识到似乎并不是九死无生,他们噤若寒蝉地等着转机,仿佛宣判。 老怪物抬起头,好像临时改变了主意,脸上露出奇异神色,蒙着白翳的眼珠子转动,态度大变,好像已和两人没有干系,时哭时笑,喋喋不休,深深陷入和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反复无常的样子看得人心头一跳。 “你们……就是种子?” “是了……” 狂笑着涕泪横流,他低下目光自言自语,忽的露出一抹狡狯的神色,语气陡然软化下来,却更让两人心神不安,某个阴谋就要降临到他们二人的头上。 “你们,不想被我活剥吃掉吧?”他像是在商量,却更如同恫吓,断绝退路,两人的生死就在他的一个念头。 “既然这样,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为我办事。”他笑着,丑陋可怖的老脸绽开一朵花,更显狰狞,转过来对着姬歌,“先前听这女娃娃好似唤你叫做花奴,奴?上头的那些虚伪卑劣的可怜虫就喜欢这一套恶心的东西。” “可恨啊!!我也不用你们奉我为主,老实说……你们也配不上那个资格!为我做事就可以了,作为交易……”老怪物想起口中的他们再次失态,但这次很快冷静下来,将自己的目的缓缓道来。 “我会教给你们些东西。” 他笑得更加得意,既然不能杀到上头,那就污染他们的心血!! 如此想着,面目乃至猖獗,眼睛骇人的亮,煌煌如两束白炽,刺得两人面皮一痛,不能直视。 “你们意下如何?” 姬歌和伊芙四目相对,似乎在从这地底下锁困却不甘心死去的老鬼口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不,整个古堡都不寻常,而他们,好像触碰到了禁忌的隐秘所在。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被这般残忍手法链住,穿血肉而过,只能苦坐等死,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可以做到这样的田地,而他的态度却那么耐人寻味。 “你口中的“他们”,是……堡里的那些大人吗?” 姬歌感觉眼前本来在月光下清冷幽寂的古堡骤然蒙上一层迷雾,居然连多年前的地下都发生过如此血腥惨绝之事,大人物仍旧端坐高台,而眼前苟活的怪物无疑是牺牲者。 伊芙不喜言语,姬歌有所了解,他俯下头,适时露出谦卑懦弱的奴相,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 已经察觉到阴谋的来临,他不能抗拒,所做的只能尽力摸清里面的过往故事,他以后要将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那些。 “大人?大人?!你管那些丧心病狂的疯子叫大人?什么狗屁大人,他们不过是群以下犯上的篡权者!!卑劣无耻,投靠外姓的叛徒!!” 听了姬歌的疑问,老怪物暴跳如雷,额头青筋如蚯蚓鼓动,彻底发了狂,拉扯着铁链,却无奈离不开壁面分毫,不断地咆哮着,声嘶力竭。 “我才是骷髅余裔正统的主人!!他们不过是群卖主求荣,头脑都是浆糊,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疯念的背叛者,他们才是真正的奴才!!”他愈发歇斯底里吼叫,拍打着地面,灰尘弥漫,狰狞恶气蹿满整张可怕的脸。 什么?!姬歌伊芙的心都快上一跳,怦怦作响,难以想象这困在地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老怪物居然贵为上一代堡主,而听他的意思,他是因为一场叛乱才落到如此下场,上头那群他们眼里的大人物是篡权得位! “桀桀,挖掘古凯尔的遗迹本身就是个错误,死伤惨重,大伤元气,藏匿了多少年不曾缓过来,它的诅咒毁了我们整代人,至今无法脱离,现在居然还妄想驾驭碑里的恶灵,以求达到那个不可告人的条件之一。” 老怪物怒极反笑,冷冷说着,原本因为长时间不曾与人对话的迟钝,此时消失一空,将姬歌伊芙两人眼中的惊天大秘一股脑吐出。 “而看来你们体内已经有了那股东西,真以为它们纯良无害吗?没有才能还妄想染指力量的权柄,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它们只是诓骗你们诓骗世界的迷药而已,有致命的毒性。” “不过你们的魂也已不干净了,却也不必收手了。”似乎怕自己的话吓到了两人,他淡淡瞥了眼,开口道。 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而他需要地上的行走,来告诉一无所知的他长达百年时间里,有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任何时候,知道更多事情的真相就需要有力的铁腕,需要力量的权柄,在他看来,两人展现出的,远远不够,更不可能断自己的后路。 这一点他们双方都心照不宣,姬歌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闻黑气有毒的传闻,也切身体会过它的邪诡不可控,但急需将自己变强的他,从未想过放弃,此时听到老怪物的话,也只是震惊而没有生出退意。 他感到了一点,老怪物或者说这位上任的堡主在对黑气的了解上并不知之甚深,更多是忌讳,话里有偏差,相信伊芙也有所察觉。他们作为身怀者,深受其害,更有资格评价利害。 见两人眉眼里不以为意的神色根本不把自己的警告放在心上,老怪物又惊又怒,旋即化作嘴角森森的冷笑。他当然不想试图挽救两个人迷途知返,相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勇更是他所希望的,这两个乳臭味干的小娃娃对自己第一反应便是兵戎相见,就已经很好体现了这点。 “做什么事?”姬歌已经开始问道。 “成为我的眼和耳,把上头计划的一切进程告诉我。” “还有呢?” 老怪物闻言略显诧异,以一种欣赏和危险并存的目光看着姬歌,似笑非笑道:“还有,时常来看我,人老了就怕寂寞。” 在他那种邪性的目光洞穿下,两人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仿佛赤身不着寸缕,一切隐藏都在那对浑浊眼眶里无所遁形。 拘禁又松了开来,两人恢复对身体的掌控。 “不过,你们彼此体内有对方的血,真是诡事,两个特殊的小家伙,桀桀……” 他看着两人像是在看某种即将在他手下完成的作品,摆来弄去,不加掩饰的满意和不加掩饰的失望,羞辱一般的模样毫不顾忌两人的强忍的愠怒。 他一招手,伊芙身上一件东西就陡然飞了出来,是火石,在空中碰砸出星点火星,落在壁面角落上一处。 那儿居然有个陈旧的火盆,里面更是不知有什么黝黑的液体,已经快凝成实质,此时火星落进其中,竟是噗嗤一声迅速熊熊烧腾起来。 烈焰光照,这个从坍洞里掉落下的窄小洞道刹那间亮堂起来,让姬歌伊芙两人都一阵失神,突然而来的光亮晃得久处黑暗里的人眼前模糊。 缓过来的时候,两人面孔苍白,久违的暖意随着火盆摇动中袭来,火光下,他们终于看清了老怪物的真容,顿时眼瞳骤缩,骇然不已,刹那手脚冰寒。 第一百八十二章 半截 那是七神辉耀的功勋斩下的魔灵首级都无法比拟的丑恶,小儿夜梦里也未曾出现过的恶鬼。☆→, 一具枯槁到脱去人形的肉身,皮包骨头,缩颈塌肩,头顶上光秃秃的,只有几根稀稀落落的毫毛在后脑顽存,层层褶皱的体肤宛如老树的皮相,上面散布着数不尽的斑驳黑点,两只吊诡上翻的白瞳,仿佛亡者遗目死不瞑合,异于常人的舌头贪婪伸出,滴落着浑浊的毒液。 而也不知染了什么闻所未闻的痼疾,在那颌下居然生着一个硕大的肉瘤,近乎垂地,里面血肉纹理清晰可见,宛如跳动的心脏。 借着火光明亮,他们得以一窥全貌,不敢置信,世间真有鬼物,彼时就存在他们面前。 甚至在黑暗中他们不曾注意到的可怖,都揭露了本相,姬歌站着身望到他的身形低矮,原以为他匍匐着身躯,或是下肢被埋在了土里,而今看来,他竟只有上半身,下半身不翼而飞! 不,应该说是从中截断,只剩下半幅残躯。 这是何等残酷的刑法,让人不寒而栗,若真是上面那些大人物所为,两人想想就觉得遍体悚然,终于知道他言语里滔天的仇恨是从哪里而来,昔日主人沦为阶下囚。 不人不鬼,甚至已经称不做一个人了,如同暗影里畸形诞生的恶意,但却只是个囚犯,至今那数百条铁索还密密麻麻锁困着残躯,离不开背后的壁面半步。 在他独自嘶吼的百年里,都没有人前来抚平化解这份深仇大怨,所以他对这个世界的戾气更深! 冰寒的目光望着他们,内蕴杀机,恐怕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也已经是谋害他的同党,不言不语,用火焰将自己的真面目曝露给两个误打误撞闯进来来的年轻人,他们没有感到丝毫温暖,只觉如坠冰窖。 另一块躯体百年已经化为尘土和白骨,而剩下来的半截,浑身发臭,下方的土常年被涎水浸染,周身都是糜烂的黑泥巴,令人恶心欲呕。 他没有如“他们”的所愿而默默安分死去,而是在折磨中苟活了下来,活得像一只臭虫也活着。不仅活下来,还是所有人想象不到的久。 姬歌和伊芙呆立在那,拘禁明明已经解开,他们却像被邪恶的咒语定住了。 “怎么了,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很好笑?想笑就笑出来啊。” 半截的怪物露出嗬嗬的冷笑,对两人的反应早已预知,眼里却透着无边的淡漠和恼怒,复杂矛盾的情绪交织在疯狂边缘。 他的骨头却没软,总是挺着脊背,反倒更像只臭虫了。 他的质问带着铁链猛烈摇动,身影陡然跃起在火光的投射下几乎将两人笼罩,一股沛然的劲力席卷将姬歌和伊芙掀翻,都瘫坐了下去,跪立不稳,眼神涣散,仿佛大祸临头。 对于他的疯癫和喜怒无常,两人早从转变极快的话语和态度里一清二楚,神智处在一个不稳定的状态,于是两人噤若寒蝉,紧闭上嘴巴,同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唯恐再次激怒他某个忌讳。 半截太久未见光,这次他第一次暴露在外人的眼里,他的眼睛功能已经在长久的阴暗里退化了,近乎全瞎,也不知怎么看清姬歌两人的。 经历了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等待和煎熬,半截终于冷静了些许,他外放的凶威即便只是一会,也差点碾碎了他们的骨骼。 姬歌和伊芙好久才能回神过来,不无后怕地对视一眼,充满忌惮,半截的鬼物展现出来的力量即便只是一角,用来对付他们简直像捻死一只蚂蚁般。他说过他们是雏鸟,可他们此时觉得自己更像是鸡崽,任人揉捏。 “让我来看看,你们从外面带来了什么……咦?” 他又一阵诡笑,好像忘了自己刚才的勃然大怒,打量两人,旋即发出疑声,更像某种禽类的枯长手掌呈爪势一抓。 姬歌胸口犹在发疼,忽的顿时感到腰间有什么飞了出去,被一股莫名之力勾摄住,落在半截的手里。 “不,不行!” 那是老爹的遗物,他九死一生从马匪老巢里杀人寻回,外人看来稀松寻常,半截只是不以为意,随手把玩了会,姬歌就头脑发热猝然上前,竟从半截手上抢了过来。 东西到手后,姬歌也不禁后怕,不知自己哪来的胆气,见识到半截的可怖之力后还胆大包天敢去触他的不是,伊芙也惊诧地看着他的突然举动,奇怪花奴居然不先想自保而是为了这么个东西这样不要命,他是吓糊涂了吗。 他也只能强装出镇定,嘴上说道:“至少……这个不行。” 话一出口,他便心生后悔,可已经来不及了,暗暗后退,把匕首缩到袖口背在身后。 手上东西被夺,半截却未曾暴怒,而是对这个叫花奴的黑衣少年打起了兴趣,不知是否真的年纪轻轻,竟莽撞不经事到如此不知死活了,看来地上的卑劣的无耻者们居然还没教会他什么是“敬畏”,违逆那些人的意思,他反而觉得欢喜,也不计较姬歌的胆大妄为,有些欣赏这份不知死活的胆识来。 所为“敬畏”,居然还没一件不起眼的东西重要,这样的性格才更配得上做他的行走,不然策反了却惶惶不可终日,一事无成露出马脚或是胆怯下告知堡里那些人,反倒更加坏他大事。 “那这个总可以吧?” 他对姬歌轻笑起来,又抬手如探囊般攫出一物,拿着事物摆摆手,那是姬歌一路上不曾注意,放弃了研究的那块紫骨。 那是同样在马匪手头夺到的,得自那位纹着黑鹰的男人,有时泛出异彩,到手后姬歌却一直找不出其中激发它的秘密所在,索性放弃了,几乎遗忘,算是意外收获,怕有遗漏,才和药渣一起带在了身上。 而到了半截的手中,这个约莫一指的骨头晶体竟瞬息间就焕发出了奇异,散出寸许长的微微毫光,仿佛他的手掌滚烫,颤栗跳动着,如同苏醒,充满神秘。 “居然是紫怨,看来这东西还没有消除尽啊,也对,这种对人性本质的诱惑,又怎么可能会销毁的干净?”他蒙着深厚白翳的邪眼有光一闪,把紫骨举在眼上,透着火光看它,露出狂热:“啧啧,这可是好东西,让人又爱又恨,于现我无用又弃之可惜啊……” 他接下来做出的动作印证了两人曾经对他的猜测想法,饥饿得什么都可以吃掉,他居然就这样把紫骨扔进了口里,姬歌却没有见他咽下,而是裹在舌头里面,顿时发出“呲啦呲啦”的声响,像是滚烫一般,灼起了白烟缭绕,从口鼻冒出浮动。 与此同时,他贪婪在用鼻翼翕动,将那些烟丝一点不剩地吸食进去,宛如魔瘾般,身子倏尔打了个哆嗦,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 “现在,到你为我们展现你的诚意了。” 见这诡异场面结束,姬歌立即上前,不顾后面伊芙的阻挠,开门见山冷声说道。 伊芙在背后拉扯了下他的手臂,闻言立即两道眉毛蹙起,这半截的老鬼是想在他们身上谋划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这个花奴难道看不出来吗,以他们的孱弱之身一旦卷进去那些大人物勾心斗角的旧怨里会再也出不来,只有覆灭一途。 姬歌明知,却仍一意孤行。 第一百八十三章 法门 堡里上一代的深仇和隐秘不是他们两个年轻的黑衣可以干涉到的,就算是踏足,也没有那个资格,半截很明显只是想利用他们,可姬歌不但应允下来,而且还贪天不足的想要从这个阴险狡诈的怪物身上得到好处。~, 姬歌知道其中的要害,是让他们判出堡里,一旦被发现,势必要被堡里连根铲除,涉及到这样的大秘,他们不可能幸免,落到个神魂俱灭的下场,但姬歌脑海里只是迫切地想要变强而已,那么为谁做事都是无关紧要。 在他眼里,曾经高居一堡之主的半截,即便沦落至阶下囚,成了现今这幅鬼样子,但却像是一个宝藏,风险和利益本来就是双双共生的,两者如影随形。 即便曾遭受那如同羞辱般垂涎血肉的目光,傲气被折而已,相比而来,他更需要从半截手里头将得的东西,去改变日渐滞缓的桎梏。 伊芙心存疑虑,总是觉得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某种意义上,她的疑心比姬歌更重,对任何事物都保持着疏远和怀疑。 可却没能阻止固执己见的姬歌,两人本就是对头,自此一看,即便在坍洞内心意在几个瞬间有所接近,但后来还是难免背离着越走越远。 伊芙看着冥顽不灵一定要踏进去的姬歌背影,张张口,想说什么,但伊芙的声音像是在喉咙里就被掐断了。 她醒悟了一个事实,他们是仇家,太长时间的平和让她蒙蔽了,生而在世如履薄冰,竟可有半分大意。 不管怎么样,不先答应下来,他不可能会善罢甘休地放他们走的,就算是假意也至少蒙混过去,但花奴直接开口讨要好处,贪性可见一斑,他估计是打着自己的主意,拿了东西离开然后一去不回。 可是这个狡狯的半截怪物在阴暗中谋划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连这一点都会想不到,给予他们的东西也必定动了手脚,会成为要挟他们之物。 听了这个唤叫花奴无端的话,下了饵,鱼儿果然上钩了。 半截露出满意的笑意,面颊在他们低头看不到的地方绽露叵测的寒意,趁热打铁,拍手笑着开口。 他的左手掌居然也是残缺的,少了几个指头,像是像是被某种霍霍的锯齿啃掉了,浑身竟无一块完好。 “宝物我如今这身子骨是没处藏的,你们修炼古代凯尔遗碑,寻常血法也都用不得。”他淡淡道,堡里也不允许有人私传杂血之术,乌迪那次除外,以后再无二例,两人都清楚,伊芙脸上没有表情,可半截在花奴眼里看到了一抹失望。 “我有上古法门可授你们,血与法在那个遥远时期还没有出现,你们可想要?” 就在姬歌闻言失落之时,半截忽然的话仿佛白夜里的光照破晦暗,穿越尘封的记忆而来。 他像是不安地蠕动着躯体,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冬眠过后的蛇苏醒过来充血蠕动。 上古,上古!那是一段处在神话末端里的年代,诡秘不可测,两个年轻人对那时期知之甚少,但和这两个字沾上关系的,却有种魔性的吸引力,好似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不止是姬歌眼中闪烁异彩,伊芙也不再冷静,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 说话间半截颌下的肉瘤一闪一闪,忽明忽暗,宛如血红的脏器在搏动,邪恶收敛,残缺的周身充满了法悦的光辉,仿佛冥冥。 姬歌再次看向没有眼珠的眼,透过空迷的眼眶盯着她。接着是海边高耸的群塔,在深渊中升起的黑潮席卷下分崩离析。暗影聚成骷髅,骷髅化做迷雾,两具因**而****结合的**翻滚纠缠。透过月光下的夜帷,巨大的狰狞形体在星斗间叱咤长嗥。 然后,他睁开眼。看到生世恐怖。 在半截的白瞳里,他望见自己身后立着世间不存之物,极恶极大,撕嚎着血口咆哮,姬歌身心皆颤,却无可抑制地望着,不在乎那是不是实体生灵,着魔一般,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喉间干渴,魂儿仿佛都被摄取进去。 有个声音传到他耳中,这声音极度嘶哑晦涩,一忽心跳如鼓热血奔涌,一忽喘息艰难血冷如冰,如坠水深火热中,姬歌作为听者,很不好受,脑窍都似乎要裂开。 但之后却是清晰真切记了下来,头疼得越厉害,就愈发深刻,过了一会儿就再也无法抹去,如同烙印下来。 姬歌许久才清醒,放下捂着脑袋的手,看到伊芙惊诧的目光,就在她的眼皮下,竟然像是毫无察觉,没曾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还以为花奴是突然犯了心病。 转看半截,他含笑看着自己,刚刚一切不是幻梦,头脑里确实多出了什么,姬歌忽然明白,这授法竟然因人而异,他只是教给了自己。 姬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瞬间的心满意足,在伊芙投来的奇光里向半截弯身行了一礼,不是对传授他的人,而是对那份古老的崇敬油然而生。 姬歌行礼后,退回一边,半截被这花奴的动作惊得一怔,笑得更欢。 他摆了摆手,对伊芙开口解释道:“男女之分而已,我也会教你更适合的东西。” 伊芙看了看花奴和半截,这才确定在她不知道,未察觉的顷刻时间里,他们已经完成了传授。 接着姬歌看到了伊芙方才看到的画面,伊芙闭目,脸上闪烁过好像长达一生的神情,但过后是愈加刻骨的寒漠,直可夺目,对视之时,姬歌竟然生出让他羞愧的胆怯。 “时间不多,上面怎么样了?” 半截看了看两人,他们的身体状态之糟一目了然,再耽搁下去,这两个行走甚至不能走回到地面上。 大致问清了地上的情况和他们现在深入山腹的事实后,半截又哭又笑,迷乱中念叨着什么,“快了,快了。” 姬歌和伊芙总是对他的情绪不解其意,只是暗暗记下了他的话,究竟是什么快了? 半截在谈话后就居然这样放他们走了,还指出了出去的明路,两人也不知他不曾脱困壁面半步,是怎么摸清的。但循着半截指出的路,他们很快逃离出去,在路上,甚至都没有碰见到过一个人,仿佛半截知道他们的杀孽,特意避开了。 赶路间,他们始终默不作声,对于地底的一切还无所适从,但两人心里都知道,以后少不了相见。 在回到地面上的时候,两人都已经不成人形,眼里却精光暴闪,这是身体前所未有的孱弱和精神上前所未有的饱满。 第一百八十四章 芥蒂 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地下掀起血雨腥风的两人已经悄然回到了地上,没有道别,各自背道而驰,看起来还是有着很深芥蒂,到自己的洞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水吃食,都决心对下面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 姬歌起初还有些心神不宁,后来平静下来,潜心体会印在脑海里的法门。 期间没见过黑衣人兴师问罪,察尔在之后来过一趟,听了地下的事,他在姬歌没有归洞的日子里经常过来察看姬歌有没有回来,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更多一些,姬歌洞内的水食也是他留下来的。 姬歌能够平安归来,摆脱那些人,他并不意外,但在见到姬歌无恙后还是放下了微悬着的心,近些日子还传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传闻,血染矿道,直把两人成了凶魔在世。 察尔不知在地下的险象环生,也不知他遇见了伊芙,关于地下姬歌绝口不提,好几次都是濒死的境地,可在遇到最大的险时,他们却化险为夷,得了出自古代的秘藏。 在浅浅的交谈后,察尔离去,告知了在他没回来前地上发生的些许事,譬如他与铁奴正式撕破了脸面,为争夺地盘大打出手,听得姬歌冷笑连连,他知道在地下那群追杀他的人中,铁奴一派为数众多。 果然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既然容不下自己,那自己适时也要做出反击。 姬歌在冷冷收回望向洞外的目光后,盘膝而坐,他的黑气在这几日的修养里恢复过来,吸噬了那么多人,在同化镇压后比入地前还要强横一大截,身子也在强大的黑气的反哺下,伤势好转,不需再多几日就可痊愈。 原本已然体无完肤,半截留下的口子更是深可见骨,此时都生出新皮,光洁如初。 他开始回想在地下的所得,半截传授给他的上古法门,他已沦为一个老怪物,身心都是戾气,加上他还不知真假的身份,以在那种境况下的念想教给姬歌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无害的善法,真相也是如此,那是门惨绝人寰的邪术。 姬歌还不太能弄清脑子里的︾≠︾≠︾≠︾≠,那些印记真意,但已然能感觉出了它的修炼和黑气相噬竟有着相仿,不谋而合,同属吞功,触禁世间之不韪,在生死间掠夺他人的精气化为己用,凝聚成煞。 这让姬歌愈发摸不清半截,但他无疑是大奸大恶,透着这些模糊的感觉,就仿佛鼻尖能嗅到邪恶的血腥气,这桩法门必须要以杀人为辅,以杀人为乐才可能修臻化境,那时已不知要害多少条性命,有失人伦。 姬歌不由浑身肌肉绷紧,无比谨慎起来,这根本就是杀人的法门,上古的杀人魔才有可能创出来的魔攻。 半截将此法传授给他,也不知是存了什么阴狠心思,但在邪佞的同时,姬歌也隐约能切身想象到此法的强绝。 姬歌当然不可能因噎废食,一想到自己以后会用这灭门的手法去斩杀自己的仇人,他居然有些亢奋得抑制不住颤栗,不管他怎么否认,古堡和黑气都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渐渐改变了那个厮。 但他在初试修炼之后,亢奋全无,脸色倏尔变冷,双眼在满瞳的血色中渐渐淡下来,就在刚才他照着印记去做,几乎差走火入魔,控制不住神念。这还只是独自练法,倘若要是血战成煞的关头,他岂不是成了个只知道杀戮的躯体而已,这和黑气入脑几乎一般无二,甚至还要更加危险,黑气毕竟是一体而生,但在外力注入的一片血海中无人可以寻找到出路,都要在迷失中坠落。 果然,半截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给他们好处,他在暗地留了一手,如果姬歌贪功冒进的话,就会丧失神智,成为和他一样的东西。 姬歌收敛目中的寒光,半截给他的感觉很难受,恶心欲呕,又奸滑狡诈,心思歹毒,看向两人时总是像看一个阴谋,城府极深,他实在很不喜欢这种任人掌控的感觉。 但无奈偏偏半截此举正中了姬歌的下怀,给了他一个宝藏,却没有钥匙推门而入,若是强行闯进去,下场便是玉石俱焚。 很快,姬歌迎来了一个意外也并不意外的来客,是伊芙。 他看着伊芙立身在洞沿,神色冰冷,比之前更加阴郁寡欢,那对玫瑰色的眼瞳也比之前更加寒冽,闪烁精光,道出了来意。 她也遇到了和姬歌相同的问题,半截当初根本没想过放他们其中一个人走,在这座偌大的古堡,变强的念头令所有年轻黑衣魂牵梦绕,姬歌伊芙两人算是尤为偏执,现在他们有了选择,更不可能把这股执念斩尽杀绝。 来到仇家的洞前,伊芙虽然用冷然的面目掩饰得极好,但姬歌还是从中看出了不自在,前些时光还是对头,如今却要成为同谋。 他们从地下出来后,拥有了相通相同的最大阴影和秘密,就是那个半截畸形的残废老鬼,却还不能让他们产生共鸣,话语间都冷冰冰的,直抒本意,没有多余的赘词。 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出人意料的一致后,伊芙和姬歌决定再次前往地下走一遭,这回不再是姬歌一个人的意思。 对于他们来,好像此时堡里的隐秘旧怨还是翻覆的阴谋,在窥到半截承诺的力量一角后都无关紧要了,抛诸脑后,就算在这座阴冷堡中呆再久,也很难产生那股无法言语的归属感一。 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就算已对挖矿无意,还是背上了箩筐,怕被人察觉到异常。既然都做下了决定,他们自然考虑更多,自保还是首要,确定自己万无一失和寻常采矿者无二后才出发。 在他们心里,若是堡中真的有人嗅到了阴谋,在真的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无疑还是毫不犹豫地出卖半截。 一前一后避开他人耳目来到他们逃出生天的地方,这里很偏僻,罕见人迹,两人向周围看了眼,跻身而入。 这是半截指的路,离大多采矿者的据地甚远,弯弯曲曲,岔口很多,有的甚至在壁缝之间,姬歌和伊芙穿行其中,话语甚少,脚下也不快,都知道目的地有着怎样的鬼物。 可他们不能胆怯,还需要向这鬼物讨好,才能有所得到。 歇脚间,两人各分一边,拿出水囊饮水,他们都吃过苦头,宛如噩梦挥之不去,很难想象以煤石和血水裹腹才支撑下来,这一次带上了充足的水食。 姬歌仰头灌了口水,放下囊袋,心有所想望向伊芙,她正在拿着水囊浅浅喝水。 若不是她当初给了自己她最后的几口水,她也不可能虚弱如此之快,先倒下的那个必定是久伤的自己,那时,她在想什么呢。在恶梦缠身中,她时而悲鸣时而呜咽,姬歌却注意到,却唯独没有笑。 她又有着怎样的过去,才变成如今这张阴冷的面孔?姬歌忽然略一失神,很快被迎面看过来的寒眸刺醒。 “继续上路吧。” 伊芙起身,收起铁刺,声音冷淡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无药可救 闻言姬歌收起别样心思,和伊芙再次赶路,等到两人出现在半截的面前,他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微扬着头颅。他就知道,他们会回来,自投罗网。他们是天生的反骨,不会永远甘于蛰居人下的。 当然他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那就另当别论。 他给两人打开了一扇门的缝隙,示意那里有什么,得到一之后就想要更多,两人贪念已深,无药可救。 姬歌没什么,从箩筐里取出几块黑煤扔进了岩壁上的盆里,这是在道上顺手采的,箩筐里还余留着些,用火石着,火光立即照亮了此地。 不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半截,知道他的丑陋和畸形,但那股阴森的意味还是让人心头压抑至极。 他无疑是可怕的巨物,虎视眈眈,在昏暗的地底窥觑着庞然的古堡,而姬歌和伊芙都是瓮中之鳖,却已经要踏上同流合污的路。 “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你们的性子比我预料中的更急。”半截开口道,已无生涩。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我想想,嗯,对了,我还有些个窍门没有给你们听,你们不会真那么草率,已经私下练过了吧。”他眨了眨眼皮,露出骇人的白翳,诧异的情绪恰到好处的逼真,像是真的只是一时粗心忘记了去。 他想彻底掌控两人做他的傀儡,可身残受困,手上也没有可用之物,竟没有实在的办法,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异常狂躁,只能忍着对他如揭逆鳞般的羞辱将早年得到的法门授予他人,但至于究竟传授了多少,其中又有多少掺假,或者何处藏着有朝一日会爆发出来的极深恶意,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晓。 姬歌这一回没有开口直接索要他口中的窍门,而是姿态放得极低,详细告知了从察尔那儿得知的有关堡里的消息,譬如讲师名讳,譬如两年前荒原的那场红潮好像也和堡内的变故脱不了干系。 半截沉吟听着,其间不时插话几句,充满猜疑。 轮到伊芙讲述的时候,姬歌目光一凝,心里不由∝∝∝∝,奇怪,察尔也过她向来独来独往,从不和任何人亲近,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周细,有些秘事他甚至闻所未闻。 也难怪,自己被幽禁起来闭足两年,和半截的境况好像并没什么两样,知之不多也属平常。 果然,伊芙多起来的话不是浪费口舌,得到了半截的另眼相看,笑意弥散在脸上。 他们各自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伊芙被半截留下,授法的时间比他要长很多,应许是和他的无知有关。 接下来的日子里,平静得察觉不到时间流动,姬歌和伊芙的见面次数多了起来,还是没什么话可,相约也各自单独前去了地下向半截讨教,半截往往一而过,除非是在有他觉得牵扯着很重大的关系时,才会兴起多上两句。 在骷髅中谨言慎行的环境让姬歌早已过早成熟,渐渐找到了应对半截的方法。 半截确实老奸巨猾,处处留着深沉心机,姬歌每走一步都要心翼翼,如面对女师,但和女师不同的是,他的残暴一面暂时沉眠,女师从来不会给他太多的机会,而半截会。因为不知困了多久,未知地面上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姬歌还没有胆肥到想去趁此愚弄半截,他不敢妄自行事,还有伊芙的存在,他没有和伊芙商量过这件事。半截他不信任,而伊芙也同样,这是标准的黑衣信条,他也感到伊芙也像自己一样并不信任他,或许更多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诡计多端的花奴。 姬歌也没再亲自去寻矿,察尔派过来的人每日都在固定的时分送过来他需要的血菱,连带着多份的水食。挖掘煤矿所换得的,比起而言,一己之力能换到的分量还是太少,姬歌索性也就闭关不出,懒得出去招人嫉恨,安心做个他人眼里的贪图享受、被圈养起来的门客。 至少察尔没有倒下一日,他就不会坐吃山空。 后来的几日,姬歌发现了异常,向察尔手下送供奉来的人开口询问,得知了一个消息。 原来给自己送的那个瘦弱少年已然不在,病死了。听那人口中,他本来就病弱,在别的黑衣人欺压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是察尔好心收留了他,平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在姬歌困在地下的时候终于撑不过去,在睡梦中悄然死去,直到尸体僵硬的第三天才被人发现,找个地方安葬了。 姬歌闻言一怔,和自己当初看他的感觉一样,确实命不久矣,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一条年轻的性命就被这山腹吞没,不明不白的横死在此,知道的人都很少,知情者谁又会感到微渺的悲哀呢? 察尔也许会,也许不会,姬歌已经愈发难以看清他。 他强横得不可一世,至今未听有过败绩,但众人口头上提及他都传着个蔑称,唤作白眼儿、银眼儿。确实,察尔的长相就算是依女子来论,也精致的过分,俊美仿如天神降世,和女相一样,行事时常有心软的体现。 强则强矣,却在虎狼一般的年轻黑衣人中并没有收服多少桀骜人心,他们奉行狠辣的手腕,察尔在他们眼里太过柔弱,必定不会长久。 在这一上,姬歌的确错怪了察尔,把他想得太阴冷,他没有一定有所图,只是心软而已。 这已经好像和姬歌没有关系,但姬歌莫由来的生出股淡淡的庆幸情绪,至少故人看来还没有完全面目全非。 再有十日,姬歌长呼口气,陡然跃起身子,神色很平淡,但心里生出由衷的喜悦,在多日不坠的修养里,那当时看似已经药石无灵,满是创痕的躯体总算是痊愈过来。 此时此刻,他的手脚内都有黑气荡漾,淌之不尽,流转之下有用不完的精力,黑瞳也愈加幽深。 这日前来送血菱的那人东西一放下,就立刻想要离开,这是他第一次对姬歌无礼,姬歌从他匆忙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拦住了他的去路。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乱?” 他看到姬歌,登时眼睛一亮,想起什么,立刻急声道:“我在送来的途中听到风声,也不知真假,铁奴率了一帮人围困住了首领,想要趁首领那边形单影只,意图不轨!” “我赶着前去通风报信,对了,你这么受首领看重,又……又……”他欲言又止,应该是听到了有关地下的风声,不过被人严令禁止外传了。 “快去那儿看看吧!”最后不出话来,涨得脸通红,向姬歌求助。 深深看了眼他,见神情不似作假引自己上钩,姬歌眉头微皱,起身出了洞,一纵而下,兔起鹘落朝着他所指的方位奔走赶去。 果然在呼吸微喘之际,姬歌看到了在原本是察尔那方把守的地盘上,有两帮人怒目而视,看起来就要大动干戈,周旁还围观着一群人。他没有马上试图闯进去,隔着几丈落下身子,呼吸渐渐平缓,面无表情地向那边走去。 是两帮人,其实另一方还站着的只有两个人,察尔就在其中,在他身后的地上躺着几个已经被放倒的人,应该是本来的看守者,此刻鼻青脸肿,身上都有血迹。 而另一方人乌泱泱聚在一起,望到他们的为首者,姬歌眼瞳一缩,在那条铁肢上逗留片刻,是他,铁奴。 第一百八十六章 花奴之名 以铁奴为首的一帮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势单力孤被层层围住的察尔,已经准备开始清场,将无关的好事围观者全都赶走。 铁奴屈指在自己的义肢上弹了弹,发出呜鸣,轻笑地看着在这个时候还保持镇静死死盯着他的察尔。 他很快皱紧两团眉毛,察尔这对阴寒的鬼眼睛在什么时候都能给人以不舒服的感觉,真是讨厌啊,旋即心头生出股暴戾,就想从此抹掉这双眼。 “察尔,我想,这回我们该好好商量关于地盘的分割了,你的手伸得太长,抓得又这么死,不怕被招人嫉被剁掉吗?” 他好整以暇地道,眉眼透着自得,这次他派出去的耳目摸清了察尔的去向,逮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落单机会,迅速解决了那几个不长眼的看守,将察尔堵截在这里。 他没有贪心到凭自己这群乌合之众就想直接在这里就一举歼灭察尔,那些黑衣大人虽然从他们来之后没有干涉参与过任何事,但出现这样大规模的械斗,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出手惩戒。 铁奴的性格中有狠辣的成分,但也有做奴久了之后的不够果决,对上头猜不透的大人们始终保持着诚惶诚恐的畏惧心理。 “呵,招人嫉?嫉恨的人这不是都找上门来了吗。对我的行踪摸得很仔细啊,看来我手下还有不少你的内奸混进来了,好手段!”察尔拦下身边就要冲动的剩下那人,反唇相讥,冷冷一笑,似讽刺又似真心夸赞。 “别那些无用的,这些手段你我都有,你我都知,不过这次是我赢了!你最好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安危吧,是要命还是把这些地盘让给我?” 铁奴也索性不再和颜悦色,恼怒着喝斥,揭开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原来是这样啊?”察尔听了后没有丝毫不悦,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淡淡开口:”如果我都要呢。” 察尔冷淡的回答让铁奴有些惶惑,随即怒不可遏,看了看一直在身后低头的那人,这是他狂妄信心的源泉。 “哼!白≤≤≤≤,眼儿你不要太猖狂自负了,就凭你一人?还是再加上这个傻大个?” 他声音冰冷,动了真火,这个白眼儿不付出些什么,真的以为自己会善罢甘休吗。在他身后,众人都在叫嚣着,亮出凶器,有恃无恐,杀机凝固了场中的两人。 察尔身边的人正是当初对姬歌冷笑的魁梧凶汉,现在这幅尊容挂着狰狞的神情,愈发难看,怒气冲冲却不敢表露上前,看得出对铁奴十分忌惮。 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异样的杂声,好像有人不识趣地擅闯了过来。 场中众人都看去,姬歌踏着步子缓缓走过来,很快有人认出了他,指指,窃声私语。 “是他!” “他竟然真的还活着吗,那些个都是讹传吗?” “不然呢,你以为这个是鬼吗?” …… 铁奴望到姬歌的脸,顿时眉毛再次拧起,他的人在地下鼓动追杀姬歌中出了大力,却没想到还没有除掉这个胆敢冒犯自己的人,出来的人都对那段经历言之甚少。在那种境况下四面皆敌,比起大开杀戒他更相信姬歌是纯粹侥幸撞了大运才逃了出来。 姬歌如今不请自来,自然不可能是吃了苦头前来投诚的。 他面无表情走过来,自然立马有人出来拦路,嘴里骂骂咧咧,就抬手要把他推搡开。 姬歌寒眸盯着他,体内黑气陡然而现,探出一只手就把那只眼看落在他身上的手腕生生折断,随即被踢飞出去。 “啊啊啊!” 那人滚在地上,蜷成一团,抱着手腕疯狂嚎叫,面色惨白,痛不欲生,姬歌下了狠手,骨头已经断裂开来,呈现一个扭曲的弧度。 姬歌强横的镇压,气机凛冽,下手之毒顿时让跃跃欲试,准备上前的人噤若寒蝉,嘴巴紧闭,摸了摸自己健全的手,寂静中只有那惨嚎不断回响。 他寒漠的神情还有身上滔天的黑气,却莫名有眼熟,不禁让众人想起了什么,两年的晦涩记忆一闪而过,终于给出了一个答案。 “这个感觉这张脸……他……他是花奴!!” 有了第一个认出来的人,声线发颤,面色恐怖,仿佛看到了真正的亡灵,立刻间众人模糊中有关这张面容的记忆渐渐清晰,接二连三的指认出了这个名号。 花奴销声匿迹了太久,如同软禁般幽闭在花房,从没有现过身,所有人在淡忘中都以为他随着那件突发的事后,和深院里满门的血尸一起被丢落到崖下,没想到他踏着血腥和尸体一步步从下面爬了回来,活到现在。 铁奴也凝目去看,果然在这个人身上找到了当初的影子,大比中他曾经在殿台下看过花奴的一战,同样这般利落狠辣的手法略一对比和那个身影的确很像。 没想到同样出身深院,他居然也和察尔一样没有被殃及,两年前的大比,花奴在序列赫然有名,众人只当那个是个有名无实的位子,时常觊觎,意图取代,直到他再次出现。 姬歌的容貌在两年里彻底长开了,不话时变得比以前更加冷峻,黑发黑瞳,脸颊是冷硬的,眉眼也是如此,像横立的刀刃。他们认不出当年的人很正常,比起两年前还犹带着厮懦弱模样的他而言,眼前的花奴比任何人都像自己身上这件黑衣。 囚禁岁月里,种种痛苦和孤僻都没有悄然消失,而是暗暗化作了一股沉淀,糅合成强大的来源,在此时第一次爆发了出来,足以令在场的所有人心惊肉跳。 铁奴心中的疑惑终于有了自己的解答,难怪此人对察尔这般死心塌地,原来竟本就是一个鬼地方出来的人,自然惺惺相惜吧。 “姬歌!” 察尔没有想到姬歌会出现在这里,失声叫道,他身边的凶汉看向姬歌神色复杂,显然也是记起了什么。 “那加上我呢?” 姬歌带来的震惊不止于此,他一步一步走到察尔前面,黑气渐渐收敛进去,没有去看察尔,而是转身以一种淡漠口气对着铁奴道。 铁奴的眉头自姬歌出现后就没有松开过,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姬歌,“花奴是吧,真的是好久没有听过的名字了,你藏匿了这么久,不就是想躲开这些你视若虎狼的争斗苟且偷生吗?那就安安心心做个死人好了,为什么现在又跑出来?!” 众人不明深院里发生的真相,只当花奴藏了那么长时间不出现,是为了掩人耳目,怕有人为序列夺名上门仇杀,就算他当初曾经在大比中势如破竹般无可阻挡,所向披靡一时,他们暗自在心里对花奴下了个胆怕事的怯懦定义。 “你想好了,要站在他那边?!” 铁奴冷声询问道,更像是在恐吓,在他眼里,姬歌能够活着从地下走出来,已是走运,自己还没有去找他麻烦,居然今日就在这个关头出现,实在是不知死活了。 可就从姬歌展露出的一部分实力来看,确实很强,真要厮杀起来,损伤必不可少,看来的确要仔细斟酌一番,值与不值了。 他略微沉默,脸色铁青,一根肌肉夸张地跳起来,像是横过半脸的乌黑虫子,场中压力陡增。 “还不够!” 最后铁奴看看自己身后的人数,脸色狰狞地凶狠吐露出几个字,咬牙切齿,不甘心这个机会溜走,一定要察尔付出什么,不然他竖立起来的威信也会产生动摇。察尔在此事后一定会肃清手下,揪出告密者,以后的行踪难以捉摸,要再想抓住遗漏可就没那么轻易了。 姬歌面无表情,闻言目光微沉,眼里厉色一闪,从半截那里得了固守本心的窍门,黑气经吞噬多人后又大涨,他正想试试身手,而和自己颇有恩怨的铁奴这群人无疑正是最佳的磨刀石。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第一百八十七章 解围 矛盾进一步激化,铁奴发了狠,心里闪动杀机,就算即使不能让察尔和这惹人厌的花奴交代在这里,也不能叫他们安然出去。@,不然雷声大雨点小,对他病态自负的性子都是一种打击,威信会荡然无存。 姬歌已经准备动手,两只眼像鬼火明烁,为即将来到的厮杀感到莫名的亢奋,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这时出现在此地,以他没有想到的方式化解了这场一触即发的战斗。 是伊芙,她悄然从人群走出,不发一言,在姬歌掩饰不住的异色中和他站到了一起,表明的态度不言而喻。 一连两个序列上几乎不曾现身的名字主人出现,认出了花奴已经很诧异,当伊芙来到的时候铁奴身后那帮人惊上加惊,立即炸开了锅,叫嚣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嘈杂声,混乱一片,脸上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微微害怕神色。 姬歌没有想到伊芙会出现在这里,还站出来保全自己,这样反常的举动让他忧虑多过惊讶,但很快释然,如今他们身怀着同样的秘密,一旦被堡里发现,和意图颠覆骷髅的半截沾上关系绝对是十恶不赦的罪名,只有死路一条,承受灭顶。她现在是不得已才保下自己,不让自己身损,不然走上孤道的她一人后面会很难走。 换句话说,他们早已是同党。或许不会太亲密,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生死息息相系。 伊芙带上了刀兵,铁刺在腰间挂着,神情一如既往的漠然,好似此次不是来护他,而是为了赴会一场杀伐。 她在新生的黑衣人中原本就早有凶名在外,与她敌对的相传从无活口,阴狠灭绝的性子让很多人忌惮,但向来没听说过和谁走得近,这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姬歌也弄不清她的真实目的,但已经足以令铁奴众人不生误解,他突然感到动静,却是察尔在后扯了他的衣角,大睁的银色眼眸里也满是疑惑的询问和忧心。 对于众人中有过地下遭历的人来说,两人此时并肩站在一起,总让他们联想到某个可怖的画面。 对于一群人的领袖来说,前进或是后退,永远是艰难的抉择。还不够?伊芙站出的意思很明了。 铁奴压根没有心思去看同出身一个鬼地方的三人叙旧也似,他心中衡量进退,一时也没有胜算,却注意到身后的手下胆气已失,他目露挣扎,但还是一咬牙,面色阴沉,一句话不说转身带人离开。 铁奴的心情极为糟糕,满心得意的以为是个没有疑问的逼迫局面,却被莫名冒出来的两个不速之客搅局,如同羞辱般铩羽而归。以他的性情怎么能默默忍受,心里对察尔一方的几人都暗恨上了,眼睛阴得可以滴出水。 铁奴一帮人走后,远远围观的人都口上称奇,有的不无快意,铁奴强势的姿态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却也了解这人的禀性,知道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察尔望着黑压压离去的背影,转看向姬歌,轻轻低声说了句:”姬歌,谢谢了。” 姬歌只是望着伊芙,心里还在猜测,就斟酌着话要开口,察尔看到了这一画面,眼里暗藏的忧色更深。他算是离伊芙最近的人,明白她心地有多歹毒可怕,简直令人发指。 至于伊芙看也没看姬歌,好像事不关己般,上前冷冷问了些察尔关于炉膛内那位大人的事情,像只是碰巧路过而已,察尔也不知是为了感激伊芙的出面解围还是什么,知无不言,然后伊芙就离开了,从始至终冷落姬歌。 姬歌忽然清楚过来,这是伊芙暗地里给他的忠告,事态还没有清晰,他们做的事都是死罪,因此也要格外谨慎,不能让太多的人看出他和她之间有什么联系,让人知道两人走得太近,不是件好事。 而无疑,在她眼里,和自己同出一师的察尔是个外人。 姬歌收回目光,心中告诫自己的确要再注意一些,不能露出马脚,自己下意识的行为在有心人看来漏洞百出。这一点,居然要当初的仇敌来提醒他,事关生死,他做的还是不够。 他没有理会察尔的道谢和察尔身边那凶汉因为自己无礼举动的怒视,顿了会儿,说的话十分冷淡。 “不要多想,我只是血菱不够了,过来讨要而已。那个分量,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是少了些。” 石穹下尽是昏暗,上面嵌的宛如星辰的块状物都黯淡下来,区别日夜之分,此时的山腹陡然寒冷下来,各处都亮起了腾腾的火把。 察尔姬歌结伴着回到洞前,那个老颜的凶狠大汉已经被他喊离开,两人间弥漫着沉默,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无话可说,相见的时候不谈利益,便只剩无声。 “他死了。” 察尔想了会,突然一顿开口,仰头注视着远方的凸起丘壑。 这话毫无由来,没头没脑,也没说死了的那个他是谁,姬歌却一清二楚察尔的所指。 “我知道。” 同样三个字的回答。 姬歌知道在来之前就从人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有些不明白察尔在这时为什么忽然提起,说到底,他们非亲非故,当时听说也是看他可怜才决定收留,他已经做下了很多,再挽留只是徒劳强求。是生是死从来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何况在这个地方他不死于人手,已是善终。 “是啊。”察尔收回目光,声音有些低沉,脸上的情绪黯淡,愈发让姬歌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熟知过面前这个人。他没有说出口的故事或是苦衷,还是他莫名而来的触动,姬歌都感到陌生。 照理说,他们自从登上古堡,就身不由己地看了太多的死别,也亲身经历几起,生者的离去已经难以动摇他们的心肠,可为什么一个病弱少年的死去会让他情绪变化如此明显。 姬歌不解,有时候他也忘记了那个深入长廊之前的那个人。 他却注意到,察尔的手上没有那块扳指,可能是为了躲避某些贪婪目光,收了起来。他们作为最底层的新晋黑衣,还是不能拥有太多东西,不然祸端随时可能降临到头上。 两人在姬歌洞前分开,察尔望着姬歌跃起进入洞中,忽然拽了拽头发,想起了方才的忧惧,居然一时忘了对姬歌说离那个女人远点,皱皱眉,准备下次与姬歌好好谈谈。 化敌为友,是不可能出现在察尔印象中那耸人听闻、毒蛇一般的人影身上的。 这一次的出面,只能说是别有图谋,这个图谋察尔不知道,也不知道半截只要还在世一日,就已经斩不断了。 姬歌沿壁委身入了自己的居所,掏出几块晶莹色纯的血菱,摆在边上,这是察尔从凶汉那里拿出给姬歌的,他们也重新谈论了那个分量,后果是察尔勉强答应和凶汉的无边恼怒。 就算是从别人口袋里强取豪夺,来历有些不光彩,姬歌也没什么太大感觉,打开水囊往上浇了浇水,稍作清洗。待干的期间,他开始思量自己的黑气大进后的状态,他在休养空时也一直在稳固自己的体内,到现在还不能太收放自如,但却在这一次的小试中感受到那股雄浑的强大劲力。 洞里,昏昏的灯台燃上,他对着壁面,闭目调息,以盼彻底如臂使指的那一日早日到来,只有变强念头的脑海不允许自己生出其他一丝杂念。 从那样的死境都能逃离,坟墓般的洞窟里出来的时候,姬歌心里就知道无人再能阻挡他的崛起。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明师 之后的日子里,姬歌未曾在亲身下地,却时常和伊芙结伴去往觐见半截,大多起身于人静火灭之时,没被任何人发觉,这两个年轻黑衣已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关法门的窍决,半截居然大有好为人师的姿态,言无不尽,这让姬歌在用耳用心铭记之时,生出些许不安。 半截不可能不知道两人并无实质的把柄握在手中,无法掌控自如,如今连他们唯一贪心的东西都完完全全交出来,不像是他老奸巨猾的性格能做出的事,还是受困久违人世,在思考某些问题不可避免地变得想当然的迟钝了。 半截口里的窍门越来越少,他们也越来越没有后顾之忧。 姬歌想想前后,还是不敢相信半截会这样放手,这从他时常低垂着的面上神色闪烁狡诈意味一上可以清晰察觉。他们绝不是互相信任的关系,即使是传授,也更多是交易使然,他们在背地里都互相算计着对方,并且又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 后来姬歌在自己身上仔仔细细搜寻了一番,也没有找到像是半截留下的诡计。 但姬歌有了另一个发现,伊芙的态度变得很耐人寻味,她在一开始的时候,极为厌恶这个令人恶寒的残疾老头,认为眼不见为净,若不是姬歌一意孤行甚至可能根本不会参与进来,即使是也更多存在假意应付,后来态度却截然大变,她来的次数比姬歌还要勤,极为热衷。姬歌在宛如暗夜的时分,曾经远远窥见过貌似伊芙的鬼魅人影起伏掠过,钻入那个只有他们约定好决不外传的洞口。 这一上,姬歌觉得伊芙可能有所隐瞒,在他佯装顺口提及的时候了谎,好似根本没有这回事或是干脆沉默不言,让姬歌始终猜不透她的心思,仿佛海底摸针,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分毫。 察尔在那几日里为此特意上门,和姬歌谈了许久,叫姬歌心伊芙,让他认清她歹毒如毒蛇的禀性,万万不得大意,她若视一个人为敌,会千方百计将其杀死,没有别途。而先前他在场时无疑口口声声冷然要⊕℉⊕℉⊕℉⊕℉,杀姬歌已是将这份心思表露无遗,但姬歌却所言甚少,一副浑然不以为意的样子,让他心灰意冷,放弃了劝。 半截的身份还有待考证,姬歌还不可能仅凭他一人的疯言疯语就坚信他是古堡曾经的主人,但确实为姬歌和伊芙两人展现了他经年岁而拥有那如渊似海的博学,几乎无所不知,有时仅一眼就可以极为毒辣地看出两人不详言语里的古怪还有他们修行上出现问题的病因,一针见血,让两人宛如醍醐灌,有种恍然大悟的明朗感。 两人传下的法门不一,去的时候半截也总是分别为他们详细讲解法门,一人等候在旁,在他的讲学中极其细微的地方都有抹杀不去的煌煌法悦光彩。到这,形销骨立的半截眼光幽邃不见底,别具一格跳脱常理的解答叫两人目瞪口呆,拍地叫绝。 这时的半截,诡异地集一位明师和奸诈狡狯的深谋者于一身,更多时候,姬歌伊芙身心沉溺在那座法海术宫里久久不可自拔,前者光辉照人,会偶尔令他们失明从而忘了后者才是真身。 在两人单独密谈之时,他们有心地将那里称作“密室”。在那里,他们亲耳得见了过往的秘闻,若如半截所,骷髅原本的主人被人囚禁在下面,这是一场充满血腥邪恶的叛乱,或许是扶正。 作为新晋堡里的黑衣,他们即便是在被堡中叫做“种子”的时候也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位明师,西殿中的讲师众多,但面向所有听学者,更多是讲述这个唯力当图的世界本身和堡中规矩,鲜有解惑,也有忌讳,不会叫他们知道太多。 何况是讲师们都没有修他们同源的黑气,对此还处于摸索阶段,知之甚少,就更无引路可言了,都要他们自身在迷雾里艰难前行。 而名讳唤作霍尼东塔的女师,凶狠而无常,姬歌在他眼里只是个忤逆的奴,动辄施刑,更不是个可以取经的好良师。 但半截不一样,他的学生只有姬歌和伊芙这两对少男少女,对于从两人口里听的讲师所述嗤之以鼻,很是不屑,没有敬畏的他自然无所避讳,常常三言两语间直指本质,虽然在他那个时代也不曾修过古凯尔遗留,但他在力之一途上浸淫多年,走得很远,看得更多,又身负多代前人毕生总结,眼界不同,指两个迷惘徘徊的初学者自然不在话下。 看得出,他确实对两人有所谋划,竭尽心血,想全力将这两粒棋子培养起来,越早越好。 有了半截的指迷津,姬歌和伊芙如同拨云见月,他们的修行几乎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姬歌想到深处,也对伊芙的态度陡然的转变感到释然,在对于变强的执迷念头上,黑衣人中有不少于他都毫不逊色,伊芙身处古堡几个年头,和他一样从深院走出,性格偏执极端如她,恐怕更是早已冥顽不灵了。 他们前去“密室”的时候,时时会带上大量大量的食水,姬歌是从察尔那边的人索要的,传到察尔耳中,虽然心生疑惑,但还以为是姬歌对他的成见日渐淡化,对姬歌的要求几乎无所不应。而伊芙也不知从那里取得的,分量决不是每日洞沿上放置的可以累积的。 姬歌和伊芙相约好定时会面,互报消息,地常换,他们还没到疑神疑鬼的地步,但已经逐渐感到自危。在密谈间,两人的很多,尽管芥蒂并未消失,但他们早在面见半截那时,就在某一意义上成了同道中人,并且唯有彼此,对他们敌对的是整座骷髅古堡,他们得渐渐开始学会如何处理好这份芥蒂,将它放下甚至尽量将其消泯不见。 他们也互通着对黑气驭使的理解,常常越谈越酣,竟像有不完的话,谈到深处,让两人都为对方于黑气的造诣和异想天开而惊愕非常,脱去曾经的仇视,眼里多出些什么,直到外面传有人声时才结束各自分开,还兀自觉得不尽兴。 伊芙无愧在去见半截的次数上比姬歌多,出的话有时带有半截居高临下的观,看到姬歌以前着目不到的地方,令他顿感豁然,作为同龄人抛开固执己见,伊芙一个女子所能想到的竟让姬歌有些许无地自容,生出深深敬佩的感受,对她的评价愈高。 交流的频繁也让两人对彼此知之愈深,他们术法有专攻,姬歌有他在无数个深夜里苦修冥想的长处,伊芙看问题的角度也极其细腻,两人合作每每都收获良多,相互的根底也都随着了解摸清了,互引以为对方是所见黑衣之最强,也同时促进了他们在修炼路上一鼓作气几无障碍,两个人的头脑集思广益,总会看到一个人忽略的东西。 而对于“种子”这一令两人耿耿于怀的法,两人也从半截嘴里得到了印证,具体明确的目的他在下囚前的时间上也不甚清楚,只知和熔炉与黑气间冥冥中必存有联系,但取舍他也无从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决不是某个善意的称呼。 今夜密谈结束之际,姬歌看着先行出洞的伊芙背影,生出异样情绪,张了张口,叫住了她。 “伊芙,等等。” “还有什么事?”伊芙回头,望向他,眼神带着疑问,他们的相处已经可以很安然,但花奴很少会谈论无关修炼的事,她却有时还会过问察尔对他为何大不寻常的缘由以及深院已经遗忘的过往事。 让姬歌忍不住哭笑不得,莫名扯起嘴角到一古怪弧度的是察尔和伊芙如出一辙的看法,两人都视各自为虎狼,让姬歌不要离得太近,会伤了自己。而姬歌不会让任何人擅自给自己做主,所以都比他们认为苦口长言的忠告视若罔闻。 姬歌此时的情绪很奇异,自己也把握不定,好像在堡里他一个人独行太久了,患上许多毛病,在和伊芙望过来的玫瑰色眼瞳对视后,摆了摆手道:“没什么。” 伊芙虽然看不懂花奴欲言又止里的情绪变化,但也没再继续话,收回眸子,外面的人声渐渐多了起来,她得先行避人耳目,离开这个密谈的洞窟。 第一百八十九章 自食其果 姬歌在伊芙走后闭目养神,确定已经她已经远遁才光明正大地走出了窟窿。经铁奴那一事,花奴的身份被众人传遍了,众所周知,当年那个领一时风头的花奴已经归于凶厉白眼儿的手下,路上不时有人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似恐似嫉,但态度大多一致,纷纷避而远之。 姬歌早已习惯了他人的猜忌目光,只是这次他的奴名揭晓流传出去,蒙在他身上的那层神秘面纱终于破开,现在都知道了他是两年之前那个所向无敌的狠角色,却是很少有人再生出别样的贪婪想法了,灭绝了力压的心思,但也不乏胆大包天刀口独行之辈。 但花奴来者不拒,在明面和暗地里陆续斩杀了前几位犹不死心找上门的恶客,消息散播出去,再无心存侥幸,人人都引以自危,不胜骇异。 尤其是曾经亲身参与过地下围捕追杀的那部分人,虽在两个魔头的手上幸存下来,但近些日子都消停了风声,闭门不出,惶惶不安,唯恐花奴上门寻仇。 从此,在年轻黑衣人中,花奴的大名一朝响彻,前夕的战功和新血染红,种种加诸傍身,姬歌一时刻风头无两,无人不知银眼察尔又多了一员大将。 同样拜姬歌所赐,察尔一派的声威蒸蒸日上,赫然隐隐压制了铁奴一群人,几乎坐稳了大椅。 一家独大,同样给姬歌带来了许多实在的收益,他没有过多做什么,也从未表态,但确实为察尔的“势力”添砖加瓦,互相成就了彼此。 察尔并未足以满足,他的胃口不止于此,在一夜之间开始扩张势力,吞并销毁了很多反他的声音很大的势力团体,地盘越来越大。 作为报答,姬歌栖身的洞中,总有用之不尽的血菱,块块精纯。 姬歌心里并未有多少明朗,在他眼里看来,察尔有些稍稍过于得意忘形了,太过急躁,不像他的作风。以前的自己可能会这么觉得,但在见识和真切享受了“势力”带来的尊荣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它确实拥有那个巨大魔力,足以令浸染它的人性情大变。 ∨∨∨∨, 察尔吞并扩张的脚步太快,几乎每个约摸日头升起的时候都能听到某个据地被血染,尽数归并,吸呐投降之人,而胆敢反抗的人不留一条活口,手段狠辣而利落,常有死尸遍地,最后混着煤灰一起推入了坑穴底下。 姬歌对于那些耳闻的人命没有太大感觉,却不知怎的,心头生出抹阴霾。 虽然不善此中事端,也不想过多干涉,察尔以血与雷霆的手腕为代价,的确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慑,让众年轻黑衣人喘不过气来,而察尔本人几成了年轻黑衣一代的第一人,但姬歌总感觉好像漏算了什么,也许是某个可能成为祸患的威胁。 伊芙在起时,也总是对察尔的风光报以冷笑,笑他不成气候,气短谋浅,目光放不到长远。 一言醒了姬歌,姬歌才恍然大悟,发现到漏下的是什么。 一家独大,同样招人眼红和生厌。而在不够有力的镇压下,黑衣人的本性会展露无遗,日后定生暴乱,姬歌不懂怎么去领导一个“势力”,但在他的感受里,和体内黑气的道理一般无二。 一旦吞噬外人过多,撑到自己,那么多股含杂着各自宿主生前怨念的紊乱蛇群们会一不留神反咬一口,徒害自己一朝而亡命。 但察尔像是没有丝毫察觉,正如伊芙的不屑评价,他的贪性愈发大起来,不加收敛,还没有稳固下吞并下来的人心,就转身带着没有擦掉血浆的刀刃再次冲锋陷阵,征服和杀伐。 察尔太过专注于此,甚至期间分不出丁时间去见姬歌一面,姬歌在犹豫后也没有主动上门,或许他正乐在其中呢,享受双手打下的一切。 也否决了叫人传话的念头,口口相传必有所差,被有心人揪出误解利用的话,还以为他生出二心,会成为不的麻烦,姬歌却不想在这个时间上惹出什么事来。 他们荣辱相系,用着一块块从人手里夺来的血菱,自己真的没有一立场去劝阻。 很快,姬歌的担心成真了,伊芙的话好像从来都很灵验。 在察尔一昧的血腥压制下,终于出现了反抗的声音,在联合后,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起来。而铁奴忽然意识到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从中作梗,不费吹灰之力便坐享其成,借着这风,摇身一变,当上了与察尔为敌联合的首领。 姬歌从送血菱的人口中听闻了战线上的颓势,察尔在这股联合势力下无法再不可一世,节节败退,频现萎靡之态。完,忧心忡忡,留不长久就离开了。 姬歌沉默一会,决定起行去见伊芙,在一个约定好的洞窟里,他们见到了面。 “察尔会怎么样?” 姬歌开门见山,心微有些乱,直接冒失地向伊芙问道。他们的相处越来越自如,话题也不再局限于各自的修行上。 “我怎么会清楚。” 伊芙回答,眉眼冷淡,曾经在女师座下最临近最特殊的两人,却都对彼此有深深偏见。 她看了眼姬歌,道:“但以他的身手和心机,就这样死掉还不太可能。不过作为代价,一定会被要求割舍些什么,此后想要恢复元气,就比登天还难了。” “我就知道,他这样招摇,必定会惹来灾祸,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伊芙冷冰冰的道出察尔的下场,带着不屑,不认为他能够与众怒对抗。 “自食其果而已。” 姬歌不晓得其中的厉害,听了伊芙的话,眉头越紧。 察觉到花奴犹疑不决的样子,看样子又想像先前一样去搭救,她随即语气微软,却带着警告,道:“你若只是想贪那白眼的血菱,大可不必担心,他不会有灭之灾,却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能叫嚣了吧?” 涉及到自己的同谋,伊芙也不能完全冷静下来,话比平常多出很多。 “至于你的血菱,想来他既然如此觊觎着想要利用你之力,那便一块也不会少的。” 截去了姬歌的后路,不想他去以身涉险,过多卷进去,以他们不可与人知的身份,还是远观为好。 “而且,你最好心不要被他牵连到。不如趁此断绝交情,不然怎么被他害死的都不知道。”伊芙话尽,正待离开,想起什么,转头对姬歌。 不过姬歌还在沉吟,也不知听到了没,伊芙轻轻冷哼一声离去。 伊芙有浑然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果决和心计,这一姬歌很早就见识过。一有不妥,她毫不迟疑便叫姬歌抽身出来自保,狠绝地令人齿寒,却让姬歌再次感到了他的女同谋的可靠。 她比起任何人都要让人无话可,最让人寒心也最让人放心。 但她的忠告,姬歌听进去几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回到自己的洞中路上突然想起了一些好似无关的事来。 那时,察尔脸色苍白着狠狠给了自己心口一刀,戳碎了残念里固执存在的单纯“朋友”幻影,原本以为是毫无目的的亲近,揭穿时真相却是那么冰凉,心怀目的才肯会走进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面孔下吧。 不然难怪,怎么赶也赶不走,慵懒好看的笑脸都顿觉变得厚颜无耻,狰狞可恶起来。 察尔:“帮我取得这次的第一!” 姬歌很久才降伏心中之怒和失望,作为交换得到了扳指里的东西,他在后来很不解,难道挖煤掘矿也能分出个你我来,恐怕这之后的举动才是答案,那取得第一的所指,原来是众多年轻黑衣中的第一。 他想着,跃身攀了上去,刚要弯身钻入,就在这时,他陡地心中一凛,寒毛瞬间耸立! 第一百九十章 结盟 姬歌但觉心惊肉跳,这是这幅身躯在数次面临死境之地时发出的预兆,他低垂下的脸上霎时种种猜念闪过,下一刻立即暴立起身,只见自己的洞中早已四面埋伏潜藏好了杀手,此时铺天盖地暗袭过来。 想趁姬歌一时不备,斩下他的首级! 姬歌猛提一口黑气,赫然断喝一声,汹涌的黑气滚滚而出,他拳掌一震,将四面八方的来敌打得横飞出去。 “你们是什么人!铁奴派来的吗?!” 他黑瞳绽射精光,四下一扫,窄的洞内竟满是人影,他想清利害,冷冷问道。 铁奴定是想老虎拔牙,除去他这一察尔麾下的利刃,只不过其中有多少自己的意思作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洞中油灯吹熄,黑漆马虎,杀手们只管不答,纷纷一鼓作气再次拼杀上来,身形极快,一时间百鬼夜行,憧憧不定,叫姬歌也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动用如此之众的人大张旗鼓来暗杀他,有察尔的威慑在,姬歌只能想到那个和他相当气量极其短浅的铁奴,不然无怨无故谁肯下这苦心,幕后黑手不可能是别人! 杀手们不回答,姬歌心里也已然摸清了他们的底细,目光渐寒。 “杀!!” 他们见行迹暴露,被花奴察觉,索性也不再藏匿,喊杀震天,奋身来取姬歌。 黑压压一群杀手披头盖脸涌过来,姬歌也动了真怒,面上杀机凛然,摇手中黑气凝聚成屠刀,所见挡道者无不从中斩开,顿时间血肉横飞,怒吼声与惨呼交织在洞中,像是被吞没了,传不出去。 这还算是白日,地面上却已被肃清,不是全部去掘矿了,有的人躲在自己洞里胆颤不敢言,瑟瑟发抖不可终日。 光天化日之下的刺杀就代表他们毫无忌惮,姬歌自然不可能寄希望于黑衣人干涉或是微茫的援军到来,伊芙的没错,就算他没有做太多事,厄火还是烧及到了他的头上。 山腹壁上万窟此时都十分寂静,看似安然,实则←←←←,是在掩饰着阴冷的血腥刺杀活动。 许久,姬歌才拖着重伤的身躯踩着满地血浆和死尸走出,脸色惨白,紧握着染红的匕首一步步踉跄出了洞,背后的刺杀者们却。他没有丝毫停留,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第二批杀手,咬牙忍着失血过多的昏昏欲睡感,兔起鹘落间远走。 他抱着重伤之躯,只能想到一个地方,等掠到伊芙的洞前,姬歌终于没了力气,一个不慎栽倒进去。 伊芙惊愕地看着他们分开没多久便浑身浴血的姬歌,然后立即明白过来,眉眼冷然地将他扶进去,帮他将伤口包扎。 “果然已经来了吗。” 她心头不由一阵恼怒,恨花奴不听自己的忠告,终于被察尔害得杀身之祸找上门来。 姬歌盘腿坐着,擦去面上的血污,脸色木然地盯着洞外,对伊芙的冷言冷语没有反应,他眼睛深处都是冰寒,铁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心中暗暗发誓,必要杀之后快。这是姬歌在堡中第一次对同龄的黑衣人升起了这般暴烈的杀心,如鲠在喉,曾经的乌迪也只是被他视为踏脚的石头而已。 洞是已经回不去了,那里满地都是残毁的尸首,保不得还会有杀手前去,他如今体弱身伤,需要在伊芙这里暂避仇家。 姬歌身上都是血腥和汗臭味,伊芙却坐的很进,见花奴不想开口,也不再话,微蹙着眉,用布条将姬歌还在渗血的口子缠住,动作有时微重了些,姬歌不由“嘶嘶”倒吸口凉气。 每当姬歌倒吸冷气的时候,伊芙的动作就会一顿,然后轻下来。 姬歌盯着她寒漠的冷颜,还有专注于包扎的玫瑰色瞳子,心头忽然一安,屏住呼吸,气血停转下来,旋即升出一股冲动,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和困扰都一并倾诉交代告知她。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要杀他的仇家,已经变得可以放置一部分的信赖了。 这种感觉,吝啬如他,莫名非常。 人可能都需要逐渐去习惯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试着相信彼此,越来越自然起来。 姬歌想想身前事后,终于把握住了当初一闪而过的念头和此时的冲动,在这个阴祟林立的古堡里他自始至终孤身一人,曾经以为找到了同道的朋友,后来发现自己错了。 他需要一个盟友,一个不会背叛,可以交流,将后背放心交给对方的人。 而他们已经开始拥有了隐秘和纠葛,曾经紧张到窒息的关系渐渐冰释的伊芙无疑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姬歌有了主意,决定先交出信任,他毕竟是男儿,一如既往的他先。 姬歌斟酌着话,然后对伊芙开口道:“我想我们都需要更坦诚一些,我们都需要一个盟友。” 伊芙听了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陷入沉默,心思依然很深,令姬歌找不到破绽。他也从来没有读懂过伊芙,不管是从前敌对的时候,还是事到如今,姬歌都摸不清她变幻莫测的想法。 第一次见时,只以为她是个不爱话的冷面婢女,和察尔一样深受女师看重,住所都远离深院。在大比上碰到了,察尔的多嘴还有他切身感受到强横而拼尽全力的一战平手,而后自己听了要杀自己的宣言时的故意惹怒,地下的相逢和遭遇,都曾经让自己只以为她是个性情鲁莽,愚不可及的蠢女人。 不断的推翻,不断的猜想,姬歌都没有摸透她真实的为人是什么样的,但发自内心的评价却越来越高,视若劲敌,寝食难安。 在有了那半截老怪物的横空现世之后,他生出个妄想,想把这位大敌化作一股助力。那也将会是最为可靠的助力。 也许黑衣少女对自己曾经执意要除掉的仇家却在狼狈之际向自己投诚,需要结盟而感到好笑和不屑一顾,或者独行太久而对花奴的意见有了一丝心动,但姬歌也无法从那双玫瑰眼瞳里找出一蛛丝马迹。 他尽量先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坐起身子,直视着伊芙的脸,犹豫过后开口道:“我可以把半截教我的法门……甚至从察尔那里我也得到一门异术,如果你想要,都可以和你分享。” 他着,咬咬牙加重了自己的筹码。 伊芙无动于衷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一丝变化,她和花奴都各自从半截那里得了截然相异的东西,半截嘴上着男女有别,可实际上埋藏的阴险心机又有谁知道,何尝不可能是受制于他的把柄? 更何况两人已经遥望过半截传授下的术法,会给自己将带来怎样翻天的变化,都视为今后在堡中立身的资本。 “既然你这样,我同意。” 伊芙反复思量后,头应声,花奴除了惹是生非以外,他的诡计和手段都令人心惊,而且有半截在的一日,他们好像还得要共事很长时间,必须重新定义下两人的关系。 “至少我们是同一阵营,但你记住,也只有我们二人是。” 伊芙道,她的答应让姬歌欣喜若狂,但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叫姬歌想清他们的立场。 其实姬歌先前的条件已经表达了他的态度,从察尔那里得到的东西就已经是自己的了,一心急于结盟,也没考虑过察尔对其如待珍宝的态度。在他冷酷的选择里看来,比起一个想要借自己之力得到什么,已经失却他信的“旧友”,暂时伊芙这个盟友来得更重要。 但伊芙对察尔心怀成见,姬歌想藉个理由把扳指借出来给伊芙一窥的想法被她本人否决,不想要与他沾边的东西。 在伊芙洞中避过风头,养伤的几日里,姬歌尽数将半截传下的法门告知了伊芙,连细微的窍决也没有藏私,而在两人印证后,确实没有什么致命的隐患后,伊芙只留下一句,确实不适合她修行之后便作罢了。 而半截教给她的东西,伊芙半个字也没有吐露,只是阴冷的花招,有此法就够了,姬歌不会感兴趣的。 好像在套出姬歌口中的秘密后,从始至终都根本没有过要和姬歌共享过的想法,态度极其冷淡,姬歌也并未恼怒,只是表达微有些遗憾,不能多学一式。 清淡的烛火在跳动,两个人大概永远不可能成为彼此推心置腹的人,甚至连普通的朋友也做不成,有的人就是如此。当初一见面就互相防备着,不知原因,追究起来可能是天生冷漠的缘故,他们都错生在了这里。 第一百九十一章 生恨 伊芙有很大的保留,态度捉摸不定,忽冷忽热。⊙頂頂點小說,姬歌也不以为意,没有人喜欢受人怀疑的感觉,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两人间的芥蒂好像在逐渐变淡到不可见。 每日临近夜至的时分,伊芙就起身离开,另寻落脚过夜的地方,将她的洞留给姬歌暂住,白天才会过来。也只是个洞而已,什么都没有,谈不上是少女的闺房,两人都没有多少在意。 姬歌对于鸠占鹊巢,抢了伊芙的地方略有过意不去,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位新交的盟友。但也知道伊芙再寻个无主的洞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而在这段时期他却是不能再抛头露面了。 没过几天,姬歌的伤势便完全痊愈了,意外之喜的是经此一出,他对于体内的黑气掌控愈发随心起来。 再有一日,就有一个姬歌有所预料的人前来上门拜访。 是察尔,在从伊芙的洞里看到走出来的是姬歌时,不禁一愣,没想明白来去,本来是寻不到姬歌,自从那天就下落不明,没有人看到过,想问问伊芙知不知情,很快他的目光变得怪异。 姬歌也没管他多疑的神色,淡淡说了句:“进来吧。”便转身进了洞。 察尔下意识跟在身后,进洞后发现伊芙并不在此,微微放下心。 “打住,不用管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应该心知肚明。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姬歌和察尔对坐下,显然没有打算和察尔多费口舌去解释,想来以他的样子也不会相信,直接说道。 “对……不住你了,当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没有受伤吧?” 察尔闻言,一阵犹豫,脸上五味杂陈,满含愧疚和深深失落,也有姬歌不明白的东西,抬起眼询问道。 “没有。你不必向我道歉,我既然拿了你的血菱,自然就想过这一天。” 姬歌一口回绝了他的歉意,平淡说道,转而去问察尔此时的境况。 “倒是你怎么样了?” “我失败了。一败涂地。” “哦。”姬歌诧异地看了眼低着头的察尔,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承认了自己的失利。照他说来,在这一役里,他的派系元气大伤,已再难恢复过来,割舍了许多挖掘出最多矿石的地盘,手下还有一战之力的人数锐减,死的死,残的残。 舍弃土地,尽失人心,在他口中娓娓道来,并未有太多情绪波动,反而对没有顾忌到姬歌感到十分内疚,但姬歌还是从那对黯淡银眸中看到了刻骨的不甘。 “你别想太多,一时败了而已,你最近收敛点锋芒也好。不过……”他早察觉到不妥,但事情已经发生就不必说了。 说话间姬歌语锋陡然一转,还是以那副平淡无奇的口气,却说出了若是让旁人听去定会心惊的话。 “我势必会杀了铁奴,一定。这个日子也不会太久。” 无关势力斗争,只是为了给自己雪恨而已,铁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谋害自己,并且那么做了。泥人况且有三分火气,更不谈他姬歌绝不是甘心任人揉捏的性格。 两个深感不甘的人的会面就此收场,他们在这个时候还是只能选择隐忍,蛰伏在暗处,等候一个一举翻身、一击必杀的机会来临。 察尔临走前像是无意间提起他洞中的死尸已经被搬空了,他随时可以回去,如果有避讳的话,他可以叫人找一个更好更宽敞些的让姬歌入住。 姬歌不置可否,在和后来的伊芙说明情况后,回了一趟自己的洞穴,诚如察尔所说,打扫一空,已经难以找到星点血迹去证明那日曾经发生过惨烈的厮杀。 在几日里,察尔手下的人还曾经逮到过想要趁火打劫,潜入姬歌洞穴妄图浑水摸鱼的人,不过姬歌根本身无长物,一点零碎早已在那天随身带走。他体若无底洞,血血菱往往到手即空,任他们搜刮三尺也找不到半块血菱。 姬歌只是站在洞中,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没有半分眷念。这里从来不是他的安身之地,这座古堡没有一处是。 在路上有人结伴有说有笑地路过,看到他的时候惊色掩饰不住,顿时刹住身子,嘴巴张大,脚下像生了根似的,仿佛看到了活生生的鬼魂。 终于其中一个“啊”的一声哇哇大叫出来,脸上的笑容瞬息消失,吓得腿软,几人摔在一块,立马爬起来就跑开。 姬歌起初还有些莫名其妙,皱了皱眉,后来明白了。恐怕铁奴那番功夫,他花奴在众人眼里早已是个“死人”了,如今“死人”大摇大摆地迎面走了过来,又岂能不惊不惧? 姬歌在心里冷笑,这一切全都拜铁奴所赐,此恨不消,他何以心头通达,在自己的报仇大业上一往无前。 拒绝了察尔的好意,姬歌在和伊芙道清想法后,征得她的同意,挪用了她的洞穴。伊芙原先对察尔找到自己的头上眉宇里都是愠色,在听了姬歌的要求,反倒立即答应下来。狡兔三窟,在有了半截这个最大秘密,疑心病重如她不止有一个藏身之处。在思虑周全这一点上,姬歌做的也远远不如他的盟友。 察尔听到姬歌住在了伊芙的洞里后,忧心忡忡,曾试图游说过姬歌好几次,一次也没有放弃过劝阻姬歌少和伊芙来往,说得姬歌也有些不耐烦,他向来一意孤行。 察尔管不了姬歌,心底对伊芙接近姬歌的真实目的愈发摸不透,细思愈恐,在按耐不住后主动找到伊芙与之夜谈,各执己见的两人结局当然是不欢而散。 每次去姬歌洞中偶尔不可避免地相遇时,都仿佛针锋相对,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作为旁观者的姬歌,虽然不清楚成见的来由和愈发深的缘故,但也没想过从中化解。 让两个人互相遏制平衡,也不失为一个他自己独善其身的好办法。 姬歌没有故意冷淡伊芙,也未曾疏远察尔。这样的举动在伊芙眼里却疑似出卖了他们彼此立下的盟约,恼怒异常,时而把这股对察尔的怨恨也莫由来的一并发泄在姬歌身上,脸色很不好,姬歌又不是心软的人,两人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最后,伊芙也是恨恨叫他好自为之,不嫌命短,想要再被害死一次就继续和察尔往来,那时的她便不会再那么好心帮他疗伤。 察尔和伊芙在和姬歌谈过之后无果,失望或是含着愠怒地走了,姬歌过后可能会懊悔自己的态度,他身陷骷髅太久了,耳濡目染下总是本能地对人心存戒心,以至于将陡然出现的好意当做是蓄谋已久的恶念。 然后两人都很少过来了,以免不快,也正好顺遂了姬歌的心意,他一心沉浸在琢磨法门中,闭门不出。 半截号称说是上古传下的东西,他们都保持怀疑,但里头丧失人性近乎通邪的诡秘却是真真难以精深,姬歌研究了这么久,还是在原地踏步。 若是没有实战,终究还是一门只显露于口头上的怪论而已,但或是真拿人开练,双手却定会沾满鲜血,到时候如果不能适时收手,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即使在半截座下详解听学之后,没有万全把握,姬歌至今不敢轻举妄动,暗地拿石壁等死物一试,也往往点到即止。也上次在洞中面对刺杀,颇为狼狈,他也自始至终没想过解封那道邪念,放出另一个令自己也恐惧的自己。 何况还没有弄清半截是善恶中那个用意更多一些,他还有一股莫名的预兆在警醒着他,眉头经常直跳。 这个法门似乎存在极大的缺陷! 又渴望触碰又毫无由来憎厌的感觉纠缠在脑海,姬歌难以言喻,有时某种感觉会全面压倒过另一方,但姬歌还是忍住了冲动。 事关自己性命大事,不得不慎重再三。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丧心病狂 姬歌原本以为以伊芙的女子置气举动,他们间的关系很久才会缓和,但他还是自觉觑了这位能和自己斗个不相上下的盟友。 她登上洞来,却是传话,告知了花奴,半截要召见他。 但她的眉眼已经如常,没了丝毫负气的痕迹,想清楚两人对彼此的意味和定位后,她渐渐释怀了.本来就是相互利用,那何必干涉彼此,徒增间隙呢。 意识到盟约下的冰冷事实,两人关系终于开始有了回暖。 姬歌在听到消息后,也没奇怪,起来比起伊芙而言,最先向半截表示意愿的他反而在之后,见的次数渐少起来。面对那样一个丑恶的存在,处在人鬼殊途的界限上,姬歌总是难以自控升起危险的情绪。 这种危险是对于半截,也自然不是对于半截。 姬歌纵使是怎样的厌恶,想要诛杀,也只是空想而已,半截之强超乎他所有的噩梦之外。 他曾经想过,半截受数百条铁链锁缚在地下壁面上,离不开半步,在那段漫长久远的年岁里,他不饮不食是怎么活下来的。至于那只更似他宠爱的玩物的狼蛛,姬歌并不认为从地底能找出多少只。 那么那时姬歌就开始心想,难道力量强大到通天的地步,就可以不用食水裹腹了吗? 所以,危险从来只是相对而言,两人除了冒着株连的下场通风报信,泄秘给堡里的上头,凭他们自己,根本对半截毫无威胁可言。可是他们从来对自己的命视作高人一等,怎么肯为人陪葬,半截察觉到了,这才肆无忌惮。 在静静听完伊芙的话,姬歌略一沉默,望向她。 她好像愈发变本加厉,夜深人静时常常往来于上下。 至于半截要见他,他自当要去,心里微沉,难道是自己长时不去让半截嗅到了告密的味道,还是伊芙背着自己在半截面前暗暗怂恿自己的不是,了什么。 伊芙还是老样子,话中和表情都滴水不漏,姬歌盯了一会,很快放弃。 当※∴※∴※∴※∴,他们在结盟后不久就意见相左,瞬间产生裂痕,有动摇趋势时,姬歌就想过一定会有那么一天。那一天,他们会撕破脸皮,盟约崩坏,滴相加的积怨下他们斗得更凶。 但不应该这么早,姬歌确定从伊芙脸上没有看到类似幸灾乐祸或是阴谋得逞的神情后,头应允,自己知道了,会尽快前去。 伊芙得到花奴的答案后,立即离去,没有逗留的打算。姬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眉眼渐宁,变得不惊不躁。 他在人睡火熄之时起行,身化魅影跳跃,倒真像个鬼魂了。 在委身入洞后,逶迤腾转,姬歌终于到了半截的面前,他正在等他。 火盆里有新添的煤炭,想来是伊芙带来放进去的,半截眨动着眼皮,即使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在枯槁的丑脸都显得十分凶恶,露出骇人的蒙在白翳里的眼球,微笑道:”来了。” 语气温暖,就像是一位独守在空巢再普通不过的寂寞老人对晚归的后辈那样。 姬歌没有任何反应,身在了半截的面前,这幅姿态却更令他作呕,他强忍着面皮微跳的异样,尽量以平淡恭敬的口吻回半截的话。 “嗯,是我。听伊芙您要见我,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吗?” “哦,是这样吗,我不记得那么过啊……” “是我的不是,醉心在修炼过头了,有段时间没过来看您老人家。” …… 他们一问一答,客套寒暄,这般虚伪的话语姬歌在女师手下不知吃过多少苦头,几乎张口就来。 半截却在佯装糊涂,他的样子好像真的忘了自己叫过伊芙让花奴过来,仿佛年老力衰,记性也开始不好起来,神色迷茫,随即豪爽的朗声大笑起来,掩饰过去。 他的笑声中气十足,回荡姬歌耳畔,哪里像个年迈无力的老头。 姬歌也只是负手而立,微微俯下头,摆出惶恐不安下战战兢兢的模样。 “没什么,那都是无足挂齿的事而已,只有女娃娃过来,我总是感觉少了什么啊……果然,还是得要我们爷孙俩在一块才开心! 半截还在笑,挥挥手,铁链作响,开口好似在倾诉着心里话,温声软语。 姬歌对于他厚颜无耻认作自己亲族长辈极其反感,但以半截的真实年纪确实大过不知姬歌多少轮,真要应下来,夭寿的反而是姬歌。 他将自己的反感压抑下去,不为所动,愈加感觉半截的态度和行为都如此古怪,于平常截然相异,话也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必然有所目的,索性出言破。 “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呃……”半截愕然一惊,反而假装愠怒相,身躯一阵松弛下来,有灰不明是从他尘封的魂魄的褶皱里还是皮肉缝隙里飞出,像是瞬息苍老了几十岁。 “你可知我困了多少年!就想要一个和自己投缘的年轻后生多来看看自己怎么了,有伤天和吗?怎么我找你,都是一定心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半截嗔目而怒,忿忿不平,带着常年孤寂一室的委屈幽怨,旁人看来都会以为是姬歌错怪了他,但姬歌心如铁石哪肯稍颤,眉梢反而挑了起来。姬歌又不是没有被人当做囚犯过,软禁在巴掌大的花房,和活生生的死人朝夕相对,不疯已经是很难以想象的事情了,若不是艾金开口,他自己都难以预料自己会变成什么可怕的样子。 年数自然不可能与半截相提并论,但他清楚知道,设身处地,有过那样经历的人,会对这个世上所有同类都殊无善意的。 半截惺惺作态恰到好处地表露出的那份落差,在姬歌眼里看来假得透,当然没有丝毫触动。 半截没想到花奴如此聪慧,聪慧到让人心寒,一如他当初第一眼的评价,欣赏和危险并存,做事从来直问本意。就是这份评价让他在此时突然着恼起来,连一丝遮羞布都不留给他。 他还是微笑着,欲言又止,活灵活现地把一个老人对晚辈提稍稍过分的要求时的惴惴不安呈现出来,再三迟疑后,道:“我好饿。” 姬歌闻言一阵错愕,呆立在那里,不解其意。 “我们不是常常带水食来吗,伊芙上次来没带吗,我这次来得匆忙,她也没和我……” “不是。我是,我想吃肉了。”半截挤出略显尴尬的笑容,摩拳擦掌,似乎在压抑着自己腹肚的嘶鸣,讪讪道。在到“肉”时,那对浑浊的眼珠骤然亮起夺目光泽。 “我想吃新鲜血食。” 姬歌终于明白了半截话里的意思,眼睛瞪大,没想到半截居然提出的是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随即感到一股阴冷,顷刻间弥漫至全身。 他们带的都是堡里发放的干粮,都是皱巴巴的面糠做的,哪里会有什么肉吃,他的新鲜血食在这山腹当中更是无处去寻,而更深的一层意思在此时昭然若揭。 在只有人的山中,新鲜的血食所指是什么,已经很清晰了。 半截是想吃人!! 是想叫姬歌带活人下来给他吃。 姬歌目眦欲裂,心头冲击难以言喻。半截想让姬歌所做之事,何止是有伤天和,简直丧心病狂! 没有错!半截在长久囚禁的年数里,早已经丧失了人性,沦为和野兽无异的东西,在这破损不堪的躯壳下,是真实存世的恶鬼。 他当初恫吓两人,声张要吃了姬歌和伊芙,原本并不是嘴上而已,而是真的生出过这样的邪念,若不是那时,自己的血味道不合他的胃口,现在自己恐怕早已被吞得只剩具森森白骨,散落在火盆下了。 姬歌身心发寒,恐惧布满了他的全身,像是镇住了他,一动不动。 半截兀自还在自顾自着,喋喋不休,带着对伊芙很是不满的语气念叨:”嘿!女娃娃就是女娃娃,成不了大事。空有牙尖嘴利,的厉害,根本就狠不下心肠来,枉辜负了我的一片好心!” 好像叫少女抓活人给他食来,还是什么天经地义的道理一样。哪里有一好心,安的是何等令人发指的歹意! “不过女娃娃见识短浅,难免有无谓的心软嘛……她于心不忍,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不一样吧?” 半截道,嘴角含笑,脸上满是期待,焕发出的诡异神采不可直视。 于是,姬歌低下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前我失丧 半截唏嘘,对于已经违命的伊芙,好像恨铁不成钢一般,脸上弥散着失望之色。 见花奴俯首,却不称是,不发一言,他也知道做这样常人看来丧心病狂之事,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半截心中微微一沉。 “你会如何选择呢。忤逆我的吩咐,还是顺我心意,为我寻肉呢?” 他阴测测的白瞳绽露寒光,在问姬歌的答案,见姬歌始终不回答,不由渐生恼怒,话语中带上了一丝微凛。 即便困于地底,宛如臭虫般苟活至今,他也从未忘却过自己当年身处高位,把握权柄的滋味。即便教授了姬歌和伊芙一些自己密不外传的绝学,但在他看来两人还远远配不上称作是他的弟子,多是两个心怀不轨的门生而已,孱弱得仿佛蝼蚁,只手就可以碾死。 而今,这两个蝼蚁一般的孽障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推却自己的命令,使他出离了愤怒,认为是他们心里暗地瞧不起他这幅残躯,怒火燎燎,腾的一下窜出来。 穿过他琵琶骨的两条硕大锁链陡然一震,几束顽存的枯萎毛发随着心头的勃然大怒竖立起来,厚厚白翳里透出的大盛邪火几乎要把姬歌焚为灰烬,壁面上的火盆也飘摇不定,仿佛下一瞬息就要熄灭。 “你们都是在看不起我,认为我这个样子,对你们就无可奈何了是吗?!” 半截语气森森,枯槁干瘦的身体欲要暴起,却被铁链拽回,他丑陋不堪的形体笼罩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带着参天的凶暴。 姬歌顿时承受不住,像是身子上压了一座万钧重的铁山,立刻便噗出一口鲜血,腿脚发出哀鸣,跪伏下去。 “不敢!!子怎敢有二心,您若吩咐,我唯命是从就是!!” 姬歌匍匐着身子,脸埋在地下,感受到了灭之灾,骨头都要不堪其慑,折软折弯。他的体肤上赫然出现浅浅的裂纹,嗤嗤泌出鲜红,仿佛有无数条看不见的钝刀拉扯着,剧痛难忍,禁不住求饶声脱口而出。 这已经不是半截︽←︽←︽←︽←,第一次对花奴施下教训了,上次皮肉绽开还历历在目,却犹自不长记性,他的面上闪烁着绝对的冷酷与阴寒,对于自以为掌握到把柄就目中无人的无知罪行作惩戒。不像女师当年纯粹是为了警告姬歌,不会害到性命,但半截心思叵测,性格早已极端,发疯之后更是为所欲为,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 姬歌叫天不灵,身子骨似乎都粉碎了一般,痛不欲生,真切嗅到了亡者的冰冷吐息,若半截再不收手,他就要跪着四肢朝地这般屈辱地死于非命。 半截听了姬歌的哀求,这才停下,脸色变幻莫测,眼神发直,有些惘然,瘪下去的胸腹比先前更加空洞,他痴痴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暴耸起来的肩膀再次塌了回去。 已经多少年了,不人不鬼,自己已经衰弱到这个地步,油尽灯枯,居然需要发怒才能让一个堪堪踏足在初拥的黄毛子臣服了吗。真弱啊,现在的自己拿什么去掀翻上面矗立不倒的黑古堡,拿什么去拨乱反正,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些东西? 凶厉之色不翼而飞,姬歌心爬起身,看向半截,刚才还凶威不可一世的他,竟然露出了苍老的神态,像是一下子抽离了什么。 但这种令人心悸的老态很快消失,让姬歌错以为是紊乱光线下的幻觉。 半截脸色恢复平静,化成温和,又像是变回了一心为姬歌着想的长辈,露出满意的柔软笑容。 “这才对吗?我这是为了你好,助你斩去内心不敢面对的怯懦。”他伸出手,似乎是入戏了,带进了自己的身份,想要轻轻抚摸姬歌的头,只是姬歌就站在面前,相隔咫尺也显得稍远,铁链颤抖着拉回他的手。 “这件事成了后,你在世上便再无恐惧。” 姬歌脸色发木,唯唯诺诺,噤声不语,对半截疯言疯语的邪恶教诲只听进去一半。 “对了,血食一定要年轻的,方够鲜嫩,还有,记得一定留活口带过来。啧啧,那样遗留在人世的恐怖绝望种种情绪入味了,这时生吞活剥,滋味才更绝佳。” 在姬歌就要转身告辞的时候,半截挑剔的条件飘入耳中,姬歌打了个寒颤,攥紧藏在袖子里的拳头一步步走远。 姬歌从矿道里穿行的速度几乎拉成一串残影,闷着头一刻不肯逗留,就想一心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这恐怖阴暗的牢笼。 等伊芙再和姬歌见面时,她眼瞳一缩,望到花奴嘴角的血迹已经将凝,不知是否和半截有关,还是遭遇了不死心的袭杀。 “你没事吧?” 少女拦住花奴开口,一向寡言的她连问候都显得冷漠,没有温度。 “没事。” 姬歌回答,下意识抹掉嘴角的异样,他心乱如麻,看了一眼冷冰冰的少女,试图掩饰。路上经过略一考虑过后,这种事情毕竟太过骇人听闻,他没有打算和自己的盟友共商,既然已经拒绝过,自然极其反感,没必要再拉她下水。 心神不宁的姬歌,却没注意到他的伪装很拙劣,撒下的谎言一戳就破,任谁都能从他皮肤里的斑斑血看出不妥来。 伊芙却没有出言拆穿,了头,错开身形后,目送着花奴离去。 姬歌在进了洞后,就把自己关起来,闭门不放任何人进来,察尔那边送血菱过来的人也被他拒之门外,察尔在听过情况,心里担心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姬歌也只是从洞里三言两语传声将他打发。 伊芙也来过,她的情况毕竟不一样,何况自己住的这地方原本的主人还是她,姬歌和她见了一面。 伊芙脸色如常,听了花奴在这段时间很怕见人,在望到姬歌六神无主的苍白面孔和微微躲闪的眼神后,也没多,心里“咯噔”一声,好像明白了缘由。 她从未见过向来强势的花奴这样憔悴,即使在靠血水和煤块维生时,他仰望的眼睛里也总是藏着一抹来历不明的光彩。 如今,这抹光彩在黯淡的眼眸里已经消磨殆尽。半截终究还是对他了吗,只是他的选择是什么呢,是他的话,会比自己做的更狠更绝吗? 姬歌在这些天独处的时候,像是失了魂般,水不沾,面对着石壁常常就是半天,承受着内心的拷问与谴责。半截命他的所作所为无疑直指人性,**裸到无可复加,触及到生而为人的底线,他甚至想过就这样私拿着法门再也不下地了,就可以逃过那个囚笼里的一切阴暗,然后渐渐淡忘。伊芙这个盟友也可以不要了,仇冤和纠葛都可以化解,从头再来,一切像是没发生过。 只是这样,他就甘愿吗?没了半截的指,他沦为平凡,庸碌得和外面那群逐渐沦丧的新晋黑衣人一样,报仇一简直遥遥无期,甚至能保住自己的命都是奢望,就算保住了,哪又怎么样,灭门血案也忘了,就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吗? 忘记自己的身世,忘记深仇大恨,忘记名姓,忘了与生俱来的那些东西,成为这身黑衣的附属,对这座阴森古堡俯首称臣。 姬歌身披黑衣,却陡然感觉一股来自肺腑的凛然寒意,冻彻心扉。 其实不到短短的三年,他心底的那股仇恨早已渐淡,难以为继,但他恐惧于这股淡漠,所以拼了命的要把它记得刻骨铭心。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了姬歌的精神支柱,混杂着先天而生对力量的贪婪渴求,是他至今没有倒下的原因。 姬歌在选择中痛苦,却不清楚这种痛苦也早已是一种选择了。 等到他终于弄懂自己的心,和冥冥里早已定下的选择,还为时不晚。 姬歌在面壁中骤然感觉身躯一阵松垮,像是浑身的骨头被剔去,只有一个头颅保留完好。他闭上眼,又再猛力睁开。这一回,他的眼中再无迷茫。 第一百九十四章 黑泥白莲 下定决心,连姬歌都讶异于自己的冷酷,心里没再荡起一丝涟漪,重新化作铁石般坚硬的物体。 他目光凝聚起一点松而不散的精芒,开始喝水进食,在内心挣扎痛苦的时候他滴水未饮,他不可能有像半截一样的命硬,几日不吃不喝便渐渐虚弱,动时眼前就会有眩晕出现。 姬歌需要维持着旺盛的体力,他即将要犯下的罪大恶极之事,也决不允许他有一丝软弱的升起。 他在沉默中,思考起来,应该对谁下手。即便现今没有一位新生的黑衣人敢说自己手上毫无血债,谁都身负罪愆,但姬歌也不能胡乱逮住一人,就要那人丧命在半截的口中,这种死法还是太过灭绝人性。 姬歌并不是生杀予夺,可以随意定罪的天上神灵,他自问自己也没有那个资格,即使想都不敢想,更没有什么病态的快意感,所以对谁下手,他不得不谨慎。 但半截说的对,即使还没有得手,光做下了决定,姬歌已经感觉自己名为“敬畏”的情绪好像由一只手徐徐抽离了出去。那只凶手,是他自己。 铁奴几番恶意于姬歌,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但姬歌在再三斟酌之后,还是放弃了。铁奴不管性情如何卑鄙,但的确很强,不管是感觉上,还是那日初出院里的所见,能和察尔争个平分秋色,不是眼下好攻克的,姬歌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何况铁奴身为一方势力之首,身边绝不会缺少能人。 想到这,姬歌蓦然回忆起那个头发过目始终低头站在铁奴光芒下,深藏不露的木讷少年,骤然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怪异。 接近便是难事,更何况半截要求生擒活捉,众目睽睽下简直是痴人妄想,即便是姬歌侥幸得手,也难以承受在铁奴失踪后他们派系的疯狂,而最大的嫌疑者显然是不久前才功败垂成的察尔,非他所愿。 姬歌不想在这个紧张的时间点上惹是生非,捉人不成反倒惹得一身腥,搅出事端来。 那一晚,姬歌夜探铁奴阵营所在的石壁窟窿,敲昏摄出了一人,没有惊动一双耳朵。 他夹着腋下昏迷的人,紧贴在石壁阴影下跳纵,和黑暗完美融合在了一起,身影掠过黑衣人大人歇息的地方,马不停蹄地赶路,在钻入通往地底的洞口后也没有丝毫放慢步伐的意思。 直到现身在半截的眼里,他才慢下来,缓缓走到半截面前。 半截没打招呼,那双看不到瞳黑的鬼眼在姬歌出现后一直牢牢盯着姬歌腋下的人形物,鼻子耸动,喉结翻滚,面上绽露出垂涎欲滴的渴望。 “呜呜!!” 姬歌把那人丢下,撞在硬物上的那人这才吃痛醒过来,很快她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人用绳子捆住,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睁开的眼睛露出迷惘,她被姬歌打晕悄无声息带到了这,头脑昏沉,还没有从受袭的事实中转过来,不知该作何反应,等看到了姬歌,有了丝丝清醒,意识到凶手就在眼前,喉咙里着死命叫唤着,却被姬歌塞入的布条堵住了嘴巴,只能发出不明的呜呜声。 火盆洒下的光亮照清了她的脸蛋,居然是个姿容娇丽的少女模样,不,应该算不上少女了,姬歌听说过她是铁奴的女人,极是爱煞,也远远看到过几次众人拥簇着两人结伴出行。 此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姬歌,看样子显然是认出了姬歌的身份,可没想到过这个花奴居然肆意妄为到如此,不怵触怒铁奴,就在他眼皮子下面将自己偷擒了出来,想来是作为人质,拿她要挟铁奴。 花奴一对幽深的黑瞳一眼看不到底,也察觉不到喜怒,如一潭死水。迎着那双眼眸,她突然觉得心中发慌,明知是无用之举,却叫得更加厉害,听闻了太多有关花奴的血腥传说。 “人我带来了。”姬歌避开从地下望过来盯着自己的眼睛,说道。 “好好,桀桀,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半截并没有懒得搭理好心送血食过来的姬歌,上下一打量这份迟来的大礼,大笑着点点头,虽然时间略晚,但一想到即将享受到的美妙味道,唇舌都焕发出生机,泌出津液,一切怠慢都变得可以原谅了。 姬歌心中冷笑,没有看错,是嫌没有看错自己果然够狠毒吗。可半截确实拿捏住了姬歌的弱点,他只得有求必应。 在地上的少女自恃美色,还以为花奴对她起了异样心思,没有性命之忧,心略略放下,不然花奴又怎会劫她来这四下无人之地。 听到这仿佛交货般的一说一答,苍老沙哑的嘶声在自己背后响起,她忽然意会到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身体却像已经是察觉到了邪恶的降临,丝毫动弹不得。 她强忍着身子的颤栗,转过头一看,望到了那丑陋难言、在阳世不应存的恶灵鬼物,立即目眦欲裂,想要尖叫,嘴巴却已堵住,不,这里已经不是人世,而是亡者的地域了吗。花奴和她猜测的一样,和魔鬼勾结,她已经沉沦,坠入阴间,给阴险无耻的花奴血祭给魔鬼。 只有阴地无间之所,才可能有这样的邪恶生物,更甚梦魇,她忽然“呃呃”的失了声,美丽的脸颊上此时满面怖色,五官变形,布条深深勒进她的嘴里,咽喉里咯咯着发出悲鸣,似哭似笑,腿股间剧烈打颤,几乎快被眼前不真实的一幕吓疯了。 半截的目光和地上的女人对视上。她的身子笼罩在半截的影子,这是她十几年人生未曾遭遇的漆黑乌云,遮蔽一切,透不出分毫光亮,镇住了神志不清的她,惊恐凝固,声音也再发不出来,纹丝不动,仿佛是个泥雕。 半截脸上绽放出姬歌前所未见的柔和光泽,得偿所愿,哪里再有一丝凶残可言,仿佛和一位多年未见的情人终于相见。 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爪将地上的少女吸摄过去,无比温柔地抚摸着少女的发梢,细腻温暖的触感令他生机焕发,某种原始的欲求也蠢蠢欲动,半截俯下头看着自己不翼而飞的下半身,倍感可惜地摇摇头,脸色却更加温暖,足以将冰雪融化。 娇艳的美丽少女坐在半截身前那块糜烂的黑泥之上,笼罩在火焰的光线里,像天地初生的第一朵白莲,不染尘埃,妙不可言。但在那美丽的外表下她的双眼呆滞无光,像魂灵被拘了出去,瞳仁细如米粒,只剩下一具徒有曼妙的空壳。 半截忽然微微一笑,温柔摘下她嘴里肮脏的布条,手指轻轻刮过,少女身上的衣物悄然滑落,**不着寸缕,本人也没有一丝反应,嫩滑白皙的肤色在壁面投下的光线下反射出明黄的暖意,半截的呼吸骤然急促粗重起来。 这个女人听察尔说过铁奴那番毒计多半是出自她的口中,那天后,也暗地里散布了不少诋毁和中伤姬歌和伊芙的谣言。照理说,姬歌应该痛恨咒骂她,但看着赤身**只剩柔弱的无神少女,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动了恻隐。 美丽的少女经姬歌双手献祭给半截,眼看就要进食,姬歌心中却充斥着不妙的感觉,他头脑一热,就脱口而出。 “还是不要了吧……我是说,那个,她不是也修有黑气吗,应该难以下咽吧?” 半截诧异地看着到了这一步,却好像才忽然大彻大悟迷途知返的小小奴才,有些捉摸不透花奴的想法,既然不想让他吃人,那又何必依言带过来呢,自己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前后矛盾。 他也不以为意,心情大好,只把花奴的劝阻当做他懦弱的本性现形,不知所措却极力想要做些什么去弥补消除那股心里的罪恶感,事实也是如此。 他俯下头去,依然含着温柔的笑意,就这样带着笑意,贴着少女的脸颊滑下,如同亲吻落下,雨过无痕,接下来轻轻柔柔地将双唇抿在了少女细嫩光滑的脖颈上,开始用力地吮吸。 第一百九十五章 邪理 苍老丑恶的乌黑双唇像是水蛭一般贪婪吸附在少女****在外的娇嫩肌肤上,半截的神情浑然不似在作恶,而是在施下什么善行似的,邪气不在,面目笼罩在一抹近乎可以称得上神圣的蒙蒙光华里。 如此邪狞的事情此刻就在姬歌面前发生,姬歌却眼睁睁看着不能阻止。 以人为食残忍冷酷至极,半截做的轻而易举,像吻上情人的唇瓣般温柔,小心翼翼不肯稍稍鲁莽,似乎害怕自己玷污了这具天造地设的完美躯体。 他枯瘦得只剩下一层贴骨薄皮的双颊律动着,在不为姬歌所知的神圣光华下真实如恶鬼的尖锐獠牙已经戳穿了少女脖子上吹弹可破的肌肤,正在小口小口的嘬饮,随着吮吸,甘甜滚烫的血浆缓缓进入他的口舌,滋润过他干渴多年的咽喉,最后涌入许久未曾感受到生意的脏腑之间。 半截的脸上骤然升起一抹诡异的红晕,他微微松开口,吐出口犹带着少女鲜血的腥甜气,嘴角噙着温软的笑意,眼里瞬间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狂热色彩。 他能够感觉到早已干涸的身体机能重新一点点复苏过来,冰冷凝结的寒血注入了年轻时般的炽热暖意,渐趋流淌,衰亡已久的肉身再次感受到青春活力的回归。 一切都源于少女鲜美血液的缘故,他神态莫名,不哭不笑,陷入往昔的回忆,片刻后才回过神看看自己。 从姬歌的黑漆漆的眼里倒映所见,那个令人难以置信,满身泥垢,皮囊残废,目露凶光,心神癫狂的丑恶老头子就是自己吗?顿时怅然若失,又惊恐又嫌恶,内心暴怒复又冰凉,变幻不休,只有已经空无一物的胸腔处仇恨无时不刻不在翻滚着,无法平息下来。 仇恨可以隐忍蛰伏,可是自己的容颜早已枯萎。 姬歌望着半截的老鬼附在少女脖颈上吸噬人血,贪婪得好像要通过这个动作把那少女身体内一切自己所失却的东西都抢夺过来,一阵难以自禁的恶寒笼罩住了他的身形。 半截看着自己的小奴,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你知道干渴百年的感觉是什么样吗,只有一样东西能够弥补滋润这百年来的干渴,那就是血!” 他说着,枯干的唇上还沾着一滴朱红的血珠,他用那只缺根少指的残缺左掌徐徐抹至全唇,然后探头伸舌舔净了污秽的掌心。 姬歌站在那里,眼神不由避开,落在少女身下的黑泥上,充耳不闻,只视作是半截失心疯的胡言乱语。 可他忽然醒悟到自己才是始作俑者,终于和半截同流合污,犯下了天理不容的重罪,也许他从今往后的时间都不能完全释怀。 他不敢看了,不是害怕此时冷血无情的半截,而是害怕看到自己推到他口边的****少女。 可少女的模样却始终在他眼前,挥散不去,白皙光滑的脖颈上完好如初,竟然看不到一点伤口,也许半截也有些不忍亵渎破坏这具曼妙佳肴的完整,无知无觉的她依然娇艳得不可方物。只是在身体往外流失着什么的时候,少女的脸色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惨然,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要被吃进腹中的命运,有所知般,瞪大的杏眼里不再呆滞,充斥着无比的畏惧和恐慌。 四肢和喉咙都被某种力量封上了,无法逃脱无法尖叫无法求饶,甚至无法盖上眼睑,选择不去面对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噩梦里才可能出现的恶鬼化形般的脸。 这具身体早已不属于她自己了,在姬歌悄悄带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半截盘上的新鲜血食,姬歌也无法再干涉和左右得了了。 “对,这是这种情绪!!再恐惧一点,再怨毒一点。可惜你已经非处子之身了,受了玷污,不然血的味道会更醇美,但没关系,我还是会好生吃了你的。” 半截的手再次伸手穿过少女的发抚摸而下,在她耳边轻柔低语,眼神怜爱,好像原谅了少女有生以来犯下的所有罪责,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残忍酷烈。 成了空壳的少女不能做任何反应,只是随着他的抚摸过的地方,身躯微颤,娇嫩的皮肤上陡然生出一层细密的疙瘩凸起。 预料到什么将要发生,姬歌想要退缩,却被半截叫住,让姬歌看着不准离开,眼中带着不可置否的冷光。 “就这样看着,看着我一块块将你送来的血食吃掉。放心,我会记住你让我得偿所愿的功劳。” 姬歌只得顿住身,转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到底做的是什么蠢事。 话音未落,半截就俯下身去,神情不无怜悯的温柔意味,对着少女的肩膀咬了下去,然后左右摆弄头颅,艰难地用利牙撕下一块血肉,“哧溜”吸进了口中,仰起头微微合目,开始用心咀嚼起来,享用这一刻味蕾的无尽欢愉。 长久的牢狱折磨赋予了他一口鬼物才会拥有的尖牙利齿,那张如鬼的面目上,姬歌看到贪婪和血腥,还有痛苦和不堪,但随着肉片嚼碎嚼烂成血糊吞咽入肚,化成发自饥饿灵魂深处的满足和畅快。 不消片刻,血肉在肠肚里消化后,那双深陷的眼眸里倏尔亮起两盏如炬的鬼火,干瘪枯槁的面颊渐丰,脸皮在发抖,满是溅出的血点留在上面,只剩下半个的残躯都发抖起来,他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等到成真后却不敢置信这一瞬间极大而久违的愉悦。 少女肩膀上的一块肉竟然就这样生生被啃了下来,鲜血从伤口处汨汨淌着,霎时间染红了她半个身子,仿佛某种召唤邪恶的图腾,散发着狰狞欲出的妖艳。 昏暗火光下,血染在赤身**少女白得近乎剔透的**上,在深深的地底构成了一幅难以言喻的诡异而血腥的画面,令人心悸,宛如炼狱重回人世。 少女眉宇充斥无边的痛苦和绝望,却不能言,像是回光返照般,在这个刹那里,绽露出惊心动魄的美。 也许这样的美太过极致,用尽了命中的所有福缘和灵华,不能长久。刹那盛放,就要凋谢。 姬歌看着这幅画面,心中什么也跟着枯萎下去,半截口鼻上血肉模糊,他胃里霎时间剧烈翻滚起来,强忍住呕吐的**,身形摇晃,一连倒退两步。 半截看了眼自己露出本性的小奴,黑古堡里的经历并没有完全磨灭掉他为人的所有,还保留着某一部分,也许时间会补平他心里陡然出现的空洞,将其改头换面,面目全非。 半截望着现在还在愧疚和悔意下不堪其重的姬歌模样,那是自己早已没有的陌生情绪,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毫无由来的怒气,目露狂热地朝他吼叫。 “你那是什么眼神,她不是你带过来吗,怎么,想悔过自新了?不可能,你今后永远和我一样了,我们是同党,吃人的同党!!” “人活在世上不是理所应当该吃肉吗,老虎食兔、蟒蛇吞鼠都是天经地义,人为灵长更是贪得无厌,什么不吃?为什么就不能吃人,不都是天地间的一块臭肉吗?” 姬歌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开口反驳:“吃人那就算不得是人了吧。” 听了孽奴的话,半截愈发怒不可遏,脸皮上的血珠都抖落下来,以一个疯狂而绝对冷酷的声音说道:“同类相食,世上少过这样的事吗?何况那些大多庸碌无为,注定永远都不可能看到世界真相的凡俗也配和我一并称作是“人”?不过像猪像狗一般无知苟活着,白白污浊了我等呼吸的周遭空气,就算全都宰光吃光也不碍事!” “人为何不能噬人,远古时候是畏死尸染疾,才不分而食之,而至于不吃生人,更不过是怕有与众不同、脱出凡俗的人做出这样的事后,人人引以自危诱发恐慌罢了,归根究底还不是出于人性的怯懦和软弱无力,才奢望至少以此保全肉身!” “世人后来都这样告诉你,没人敢当这异端。它就像个枷锁套在你头顶上,我偏偏要把头上这个枷锁挣脱!” 半截不吐不快,颌下硕大肉瘤似乎也在喘息,表面起伏不定,此时声音淡漠下来,看着眼前少女,带着怜悯温和的笑容爱抚她的脸庞,缓缓说道:“更何况被我吃也是她的福气,从此与我融为一体,不分你我,我有即她有。为我复位的大业宏图奉献自身,以后享尽世间尊荣,想吃什么不可,岂不是心满意足?” 腹中的温热好像也点燃了他勃勃的野心,说出的歪道邪理耸人听闻,自己却浑然不觉,枯唇里迸发出狂妄而疯癫的大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重回地面君临的那一天。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光复 接着,半截再次俯下头颅,从颤栗少女的脸部撕扯下一块肉,缓缓啃食。【, 鲜血长流,少女的脸上陡然出现一块坑洼的窟窿,她的眼中惊恐万状,身体发肤上传来绝望与疼痛将她绚烂的眼变得迅速晦暗下去,再无光彩。却并不丑陋,处处显露出一种有缺的美丽,就是这种美丽令老鬼眸子里嫉妒得发狂。 看着眼前恶心和美畸形交织而生的一幕,姬歌忽然感觉身子发虚,失去了站稳的力气,半截的双颊每嚼动一下,姬歌的心便跟着颤动一下。 半截贪婪咀嚼着刚刚脱离身体,带着少女精气的肉片,由腹内摄取了这股精气,充盈到干涸枯朽的残躯,皮包骨头的面容愈渐丰满起来,散发出一抹妖冶的红光。 诡异到极点,也令姬歌恶寒到了极点。 半截无比受用着这一刻的安宁喜悦,神色沉溺,似乎在做一件极其认真的事,仿佛全身心都放开了,与少女的血肉经肠胃的消化而融合。 他狠狠喝斥了姬歌的言论,说出一番与世间格格不入的邪理,声声轰击在姬歌的心头,冠冕堂皇,为自己离经叛道的恶行找着借口,好像吃人即是度人一般,从没意识到自己早已枯坐在奈落之底,万劫不能翻身。 自己视为重要一步的“棋子”奴性竟然如此之重,自打生下来便只会对世界俯首听命,这让他感到任重道远,需要改造自己的门生。 他怒而想说什么,目光在看到少女脸面上的血坑上又蓦然作罢,摊开手摸了摸自己被锁链穿过肚皮的干瘪小腹。从那而下,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我这幅样子,人肉便就那么好吃吗?” “你可知我被困了多少年,在这与世隔绝的破地方!四处都是密不透风的壁面,没有光没有声音,就仿佛一座天为你安排的墓窖,孤独和寒冷可以冻碎你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你可知,这望不到头的绝望是什么个滋味吗?” 半截的质问饱含怨毒,声声凄厉地宛如泣血,他抬起头狠狠盯着姬歌的脸,仿佛看到了当年把他打入这般地狱的凶手。 “是他们!他们毁了我毕生的所有,只剩下这具残缺废物的皮囊,把我丢在这种地方等死!你知道,安静的黑暗里有某种东西在慢慢爬上来蚕食着你的感觉吗?你知道,内心的鬼怪和以前杀死的无数亡魂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现形找你索命的恐怖吗?” “然后你眼睁睁看着自己血管里的血液渐渐干涸,模样变形,皮肤生出褶皱,胃带和肠子里空空如也,干黏在一块互相撕扯纠缠。最后你也看不到了,因为黑暗剐掉了你的眼睛。你全瞎了。” “但这种恐怖却驱除不了,因为它在你的心脏里,在你的脑子里盘踞着,当成了它的安乐窝。” 他淡漠到麻木不仁地诉说着,冰冷无情的语气仿佛是在说旁人一样,乳白的眼翳厚重,姬歌却分明从中看到了令人心悸的凶漠。 “再强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吃不喝。而我的身边,只有当年战死的追随者掉落下来。” 半截说着,姬歌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什么要发生,腿脚发软,扶住了洞壁。 “我看着他们因为干燥变成干尸,我饿极了。后来想着,他们已经死了,不就是一块活生生的肉吗?” “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伸出了手,那个时候已经魔怔般失忆了。等到我清醒过来,那几具干尸其中一具,已经被我啃食了大半,内脏都没了,到处都是错落的牙印,就像野兽留下的,可哪里会有什么野兽。而我满嘴血泞。” 他回忆着那段已经模糊的不堪岁月,编织出一个黑暗无光的梦魇,似乎时至今日终于松了一口气,轻快开口:“之后也就没那么难了,伸手拖过来吃掉,很简单的事。出人意料的是,我没了半截身子,食量却比以前更大。很快我吃光了他们,再后来连骨架都拿来填了肚子,连一丝渣滓都不留。好像从来没掉下来过尸体。” “现在想起来,我有过许多次挂念起那个味道,当时肚子充实的感觉。” “他们和我水乳交融,灵肉合一,这真是最好的结果。我由衷地感谢他们帮我挺了过来,或许他们也知道,才会冥冥中自己落下来,我也发誓会完成他们当初的遗志光复骷髅正统,让如今还犹在我头上活得好好的那群暗通外人篡夺我位的无耻叛徒也尝尝我感受过的人间炼狱!!!” 半截森森的誓言在深不知多少丈的地下仿佛惊雷般乍响,火盆里的烈焰骤然黯淡一瞬,蕴含着蚀心跗骨的渊深仇恨。 他宣告着背叛者的下场,诡异地微微一笑,然后低头再次用沾满鲜血的唇齿,从少女柔软的胳臂上扯下一块肉。 姬歌看着枯瘦如鬼的半截或残或疾的肉身和脸上,已经开始相信了他所述秘辛里的一部分,不管如何,他的存在简直就是骷髅在世! 他颌下的大瘤定是吃人肉生出的无救之疾,世间有法度,半截十恶不赦的所为遭了天厌,这必然就是上天降下的憎恶和唾弃。 此时那颗拖在地上的嫣红肉瘤正闪闪发光,仿佛也随着主人的欢愉而变得不平静起来,被少女的鲜血浇灌得血淋淋的,起伏着沐血起舞。 姬歌的眼睛落在那颗令人作呕的肉瘤上,身心皆颤,透过火光可以清晰看得到里面的纹路脉络,宛如外生的脏器。姬歌更觉得它是邪恶的显化,那硕大的瘤里面也许就是半截吃下人体的葬地,全都去了那里,永世无法解脱出来。 而它好像也有灵,睁着竖立的眼瞳也反过来盯着姬歌,令他几欲昏迷。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清冽的锋鸣惊醒了姬歌,踏着凌乱的脚步,伊芙走了过来,便一眼看到火光下无处逃遁的淫邪一幕。 姬歌和半截同时望向她,她冷着的脸更甚寒霜,缓缓走来,毫不避讳这世间极致的丑恶。还是晚来了一步吗?从她玫瑰色的眼眸看去,半截身前跪坐着木然的少女,赤身**,已被撕去了几块血肉,浑身浴血,却不减娇柔,反而楚楚动人,如沦落尘世的花骨朵。 半截和姬歌便是这蹂躏花朵的共谋。 姬歌如今也分不清是吃人的半截罪孽更深重,还是自己这个助纣为虐的卑鄙帮凶呢,其实都是一路恶人吧,亲口吃人肉与否也早已无关紧要了。 半截看到伊芙,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愣了一会,然后注意到她腋下居然也挟带着一个不知生死的人,含着笑意,愈发浓郁。在他想来,起初执迷不悟的伊芙想清楚了,不愿落在姬歌后面,也给自己送来了新鲜活人供他进食,仿佛争宠一般竞相前来讨自己的欢心,不由十分享受这般争宠。 伊芙对半截温和鼓励的笑容视若不见,看向姬歌,似乎是想做确认,姬歌低下头,无地自容,居然生不出一点勇气看她。 姬歌的无声沉默着给了她回答,她将腋下的那人用力摔在了半截的面前,做出一件出乎两人意料的惊人举动来,竟对着他们高高举起铁刺,尖刃上和她微昂的眸子里的寒芒都咄咄逼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割舌 堡里新晋的年轻黑衣人中,女子占得极少数,大多命运悲惨,只能靠着出卖皮肉沦为强者的附庸,姬歌偷出的这位已经浑身是血的少女也一样。 赤身的少女即将被半截一块块咬碎,咽入腹中,似乎不知怎的触动了同为女儿身的伊芙的某根神经,同样深陷古堡同命相连。她一反常态,居然朝着两人举起了利刃,先前姬歌听见的那声清冽蜂鸣就是从她手中铁刺上发出的。 姬歌顿感错愕,森森的刃身上折射出刺面的幽蓝寒光,也不知向来表现冷血无情的伊芙哪来的这么大怒气,不能坐视面前的少女被吞食,看样子竟是要一言不合便将动手。 半截也是一惊,随即眼眶里闪烁着冰冷的阴火,几欲喷薄出来择人而噬,紧盯着冒失闯进来怒气冲冲的少女,沉下来的脸上满是愠象,寒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把她给我。我另带了人给你。” 伊芙一个字一个字道,迎着的面上带着一股倔犟狠厉,即使和半截目光相对,也丝毫不憷,绝不示弱。 “你这是在威胁我?”半截气极反笑,认为闯将进来一开口就想从他手里索要人的伊芙是由那黑气弄坏了脑子,不然怎敢如此以下犯上,他眼落在地上多出的人形身上一瞬,那人的情况便立即心知肚明。 即使姬歌听过半截自己的眼已然全瞎,但有些东西他却看得更清楚,不用去探鼻息,就已知那丢在地上的年轻黑衣是个死人,居然是想以一块死肉来换自己嘴边的绝味? 伊芙一定是疯了,不仅半截这么觉得,姬歌也是,他早就感受到伊芙这个女人,是偶尔会发疯的。她发起疯来,好像什么都敢做,上一次也是在地下,造了无数起杀孽。 “和我换?就以这具死尸?桀桀,你的胆子未免也太肥了些,看来是我近日表现的太和蔼可亲了吗,以致于叫你忘了规矩可以为所欲为了?” 半截没了耐心,脸色变得阴森凶残起来,震怒起来,白翳里透露出歹毒的光,口气一转叱喝道1≦1≦1≦1≦,。 姬歌陡然觉得身上一紧,半截凶威展露,顿时阴风大作,火盆里的火光都飘摇将灭,洞中昏暗无光。 伊芙的脸色更是发白,单薄的身躯宛如在一片怒海中溺水般岌岌可危,却仍然是那样倔犟地看着他,咬着唇瓣,握紧了铁刺,一没有退缩的意思。 姬歌想破脑袋也不知她这股倔性从何而来,竟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旁人,不惜以身触怒半截,他们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半截的可怕,只能归咎于这女人发起疯是完全没有理智可言的。 “我可以答应你其他的事,只要你放了她。” “当真?” “当真。” 伊芙的话没头没脑,有些莫名其妙,似乎意有所指,但姬歌只感到荒唐,她居然在和半截谈条件? 而半截之后的反应更是令他迷惑不解,就在他以为伊芙即将遭受半截的怒火临身之际,半截听了伊芙的话后态度截然大变,面色阴晴不定,竟似乎真的乎在考虑,随着他的动作,锁链哗哗作响。 “但是她已经见过了我,必须灭口。”半截沉吟一会,冷冷道,厚重白翳的眼里露着叵测的心计。 伊芙闻言,上前将赤身**的少女拽回,然后捏住少女残缺的面颊,在少女恐怖莫名的眼神中将铁刺探入她的口中一挑,“呲啦”一声竟然生生割下了少女的舌头。 下手极快,稳而不抖,又极其精准,姬歌瞪大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少女的舌头已经落地,咽喉处霎时间嗤嗤喷涌出大量鲜血,血水和泪一起流出来,不住地淌着,她眼皮一翻,竟是疼得昏迷过去。 鲜红的肉块掉落在地上蠕动着,场面恶心,伊芙面不改色,拿着铁刺的那只皓白手腕和脖子上溅着斑斑的血污。 “这样你放心了吧,我会好好看住她的。她如果日后敢有告密的心思,我便第一个杀了她。” 伊芙的手段狠辣决绝,行事残忍而迅速,令人目瞪口呆,深深发寒,姬歌不由望而生畏,他试问自己做不到这般地步。 半截眯起了眼,居然挑不出伊芙丝毫毛病,又是十分满意自己看中的年轻门生,又是前后如遭羞辱般的微微恼意,诸多情绪复杂,眼窝深陷下去,最终化为幽幽的一声冷哼。 “好,一言为定。” 姬歌望着两人,看他们在自己的面前似乎完成了一个交易,自己却一无所知。 然后他低头去看伊芙带来的那人,是位年轻的男性黑衣,对眼前发生的这些世所不容的罪恶不闻不问,却早在到地下前就已经死去,脸色青黑,泛着灰暗气,形容恐怖,显然死前并不安宁。 伊芙走上去弯身扯下了尸身的衣物,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姬歌,将其盖在怀中昏死过去的少女身上,黑衣不能完全遮盖住那具惹人心动的娇柔**,血还在流失着,很快怀中少女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近乎透明。 伊芙不发一言,抱着少女,就这样很不敬地直直离开。 半截也没有多大反应,这才让姬歌注意到他对伊芙好像和自己有别,是不一样的,所以可以容忍她的任性无礼,蓦然令姬歌觉得身子极冷。 半截阴郁地抬起眼看到姬歌还在那里,掸掸掌上的黑泥,不无冷意地道:“还在这里干什么,想继续看着我吃吗?” 姬歌躬身离去,在出去的洞道之中追上了带着一人不甚快的伊芙,望着她寒漠的眼眸和怀里不知生死的少女,欲言又止。 她或许不是为了自己,但却以那样的方式,那样的大胆,救下了自己亲手推入虎口的活人,取而代之的是她杀死的尸体。 姬歌的心很乱,自己鬼使神差之下真的做了后才发觉以活人投食半截是何等的愚蠢,他庆幸伊芙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自己的弥天大错却需要以前的仇人和现在的盟友去帮忙填上,令他羞愧难当,对伊芙升起股莫名的情愫。 但亲身面对伊芙,他却什么也不出来。 伊芙也显然没有兴趣去和花奴交谈,两人默然地从地底回到地上,姬歌帮忙掩饰过伊芙怀里黑衣下的突起,送进了伊芙的一个洞中。 伊芙到洞中之后立即冷言送客,姬歌也未做过多逗留,知道她要为那少女疗伤,她的半个身子都沾上了血迹。 那日后的几天里,察尔来过,告诉了他有关铁奴的事情。铁奴在发觉绿婢失踪后发了狂,她和铁奴同出身自一个大人物的院落里,被铁奴视为自己的私物,如今却被他人染指,这让他的怒火无可复加,瞬间只想到一种可能,绝对和察尔脱不了干系,定是察尔失利后的报复举动。几次前来要人,被察尔当做无理取闹地打发,差大打出手。 忽然传出一个风声,是在那绿婢失踪前的那日,有人看到花奴的身影在徘徊,十分可疑。 闻言,姬歌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漏了踪迹,还是有人暗中想要嫁祸自己,却误打正着,破晓了真相。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绿婢 这愈发令铁奴出离了愤怒,原本派下那么多人手去狙杀一个花奴,觉得已经万无一失了,可没想到居然功败垂成,甚至那些人尽数折损,一个都没有回来。 而他更没想到一个应该沦为鬼魂的人,大难不死竟然还不知苦头,报复在了他的头上,掳去他视若禁脔的绿婢。铁奴直接大闹到了察尔那里,而让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的是,察尔摆出一副包庇花奴的意思,死不交人,否则就要开战。 姬歌听着察尔的话,无动于衷。这才知道那少女的名字,原来也是个奴婢,察尔暗暗看了姬歌的反应,愈发觉得是铁奴的欲加之罪,此事和姬歌无关。姬歌也没有解释。 铁奴看似偃旗息鼓,被察尔强势的态度驳回,但谁知道暗地里打的什么主意。 他的为人姬歌怎么可能信得过,绿婢如今在伊芙那里收押着看管,她已经知道了有关半截的存在,虽然伊芙割去了她的舌头,以后也无法再话了,但涉及到两人曝露存亡,保险起见,姬歌还是绝不可能把她再交回去。 姬歌决定去和伊芙详谈,立即前去她的洞中,看到了两个少女。 “有人通风报信,铁奴不知怎么已经知道了是我劫走的绿婢。” 姬歌也想不通,他是在什么地方有了疏漏。 “绿婢?” “你不知道?”姬歌大觉诧异,他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敢于冒犯半截也要救出绿婢的伊芙竟然也不认识她,那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令他愈发觉得伊芙的心思难以捉摸,指着那已然半残的少女道:“她的名字。” 伊芙头,也没有怪责自己盟友的粗心大意,不出是讥讽还是忠告的道:“你当更心才是。” 然后把残疾少女拉过来,平静问她:“你原来是铁奴的人?” 少女没了一截舌头,伤愈了也成了哑巴,自然无法话,只能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模糊交换,了头,之后又猛地摇头。 她的心里充满了害怕,在洞中每日★★★★,都惶惶不安,无比畏惧眼前那天魔女一般在地下剜去她舌头的伊芙,即便伊芙之后对待她的态度很柔和,她也丝毫没忘却过当初那张冷酷持着滴血铁刺的面孔。 听了铁奴二字,她心里一慌,表情急切,“呜呜”个不停,起初了头后,就不断摇头摆手,面色涨得通红,伊芙帮她挽上去的头发散落下来,披头散发一脸恐怖的样子,竟然是在哀求伊芙不要把自己交出去。 绿婢知道铁奴只是觊觎疼爱她的美色,如今她已成了这幅样子,最初时候多次几欲想过死去,但都被伊芙阻止了,自觉丑陋不堪。她比很多人都了解铁奴,也深深畏惧那个人,如果回到铁奴身边,没了容貌,难以想象自己是什么下场,恐怕会更加生不如死。能在残酷筛选的黑衣人中活到至今,她的头脑并不笨,相反孱弱的人更清楚知道谁可以保护自己。 那日在地下,虽然她身体被一股诡异力量束缚住无法动弹,但无感并没有封闭,模模糊糊听去了一些花奴和伊芙与那邪恶鬼物的交谈,心里肯定了什么事,不管自己变成了什么样,还是希望能躲在伊芙庇护下继续生存下去。 “不用害怕。我不会把你交给他的。” 伊芙体现了姬歌没见过的温柔一面,淡淡开口,轻摸着绿婢的头,很诡异的是,亲手剜下自己舌头的人安抚之下,绿婢紧张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姬歌看了一眼绿婢,失血过多的她脸色到现在还很苍白,面上半截张开血口啃食的那块伤口上敷了伊芙不知从哪弄来的药,包着层纱布,眼神怯弱,注意到姬歌的目光,顿时不安地将身子往伊芙背后缩,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瘦弱不堪的身子甚至在颤栗着,肉眼可见地瑟瑟发抖,这时的绿婢更像是某种伤重失忆的动物,对周遭充满惧意。但她没有忘记眼前看似人畜无害的花奴才是她沦为这样境地真正的始作俑者,进堡后的遭遇,让她不敢相信任何男人,即使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也是如此,况且花奴长得高大英俊,没有一丝少年的稚气,眉眼比谁都更像一位老成的黑衣人。 姬歌望着失去了所有骄傲羽毛和昔日神气的绿婢,好像在迅速衰弱衰亡,短短几日里老了几岁,娇美的脸也因失去了一部分而干瘪下去,黑色衣物下身子仿佛畏寒般时而蓦地一颤,姬歌知道那黑衣下也永远缺失了两块血肉,似乎半截吞下的是她所有的精神所在。 虽然她还年轻,但可能再也回不到当初那样,即便愈合了,也改变不了毁容变哑的事实。 即使曾是敌对的一方,为铁奴出谋划策暗害了自己多次,但毁了一个如花般年纪的少女,看绿婢这幅样子,姬歌还是不由生出一丝深深愧疚,但他掩饰得足够好。 “好了。没事你就先走吧,铁奴那边,我会想法子解决。” 见姬歌的目光不移开,伊芙皱了皱眉,挡在绿婢身前,下了逐客令。 后来姬歌才听了伊芙所谓的解决办法,她居然孤身一人杀到铁奴面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日间铁奴的不少好手未战就突然暴毙,是什么她和绿婢早就相识,姐妹情意笃深,绿婢早受不了他的暴虐,想脱离他的掌控,向自己求助这才连夜逃离魔爪。 察尔好像也为了还当时伊芙出面的人情而做了人证,事出有因,将绿婢成了早有预谋,之后似乎也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铁奴怒意无可复加,但却无可奈何,在作为领袖上他算是明智的,不愿为了一个女人而莫名竖立一个强敌。在此之前伊芙再次展示了她手段的阴冷莫测,从那些倒下的好手死相身上他至今没有找出他们突然诡异暴毙的原因,人都害怕未知的东西。 而更深一层的是,察尔有意传播,诬陷抹黑他私下有什么凌虐的嗜好,越传越不堪入耳。他越是不忿想要追究,就好像越有其事似的,只好随着时间让人慢慢遗忘。 只有姬歌知道,什么伊芙和绿婢早在入堡前就结识,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在此之前,伊芙甚至弄不清她的名字。 但令他眼皮一跳的是,伊芙居然身受了不轻的伤势,从伊芙口中他这才得知是铁奴身旁那个始终寸步不离的木讷黑衣出手,伊芙一时间之下吃了个闷亏。 自己的盟友花奴关心上门询问,伊芙竟坦诚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这愈发让姬歌惊骇,伊芙从来不弱于人,而如今居然亲口自己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 没有谁能比曾经多次生死相向的姬歌更心知肚明,伊芙的厉害与好强,虽然没有到拼命的地步,但能叫伊芙甘心和花奴道出自己失手的事,那个木讷少年果然是个极危险的存在,铁奴肆无忌惮的底气估计就是从他身上而来。 而在姬歌和伊芙的猜测里,那木讷少年恐怕位于序列前三。第一序列之上,除了为首的蓝发毫无悬疑,剩下的几位都是堡内评出,有的行踪神秘,不和他们同流,而是另有去处,至少姬歌在树洞前从未见过蓝发的身影。 这样的强敌处在铁奴那一方,令两人都很忧心,伊芙是因为绿婢她不可能交出而觉得棘手,而姬歌终于明白察尔落败的原因。 第一百九十九章 青睐 而察尔明显知道这位木讷少年的厉害,至于交没交过手,姬歌就知之不详了,也不清楚铁奴是怎么招揽到他的归顺的,居然甘于位居人下。⊙頂點小說, 这才唯利是图,唯有力量才有发言资格的古堡里,实在很为殊奇。 姬歌眉头大皱,心生警兆,他和铁奴间的过节早已然是化解不开的了,铁奴身后突然横空出世一个强敌,于他而言,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需要谨慎思量,他自己尚不敢说可以赢过自己的女盟友,更何况是完胜伊芙的木讷少年,他日后想要对付铁奴,木讷少年是迈步过去的坎。 伊芙在旁,清淡的眉眼里透着忿然,对自己的失利并不心服口服。 她有着普通女子比不了的争强好胜,向来骄傲得眼高于顶,在炼成一口黑气后更是从未吃过败仗,即使是明面上与她打成了平手的花奴她也在心里没有完全释怀过去,常常在姬歌望过去的时候暗暗露出一争高下的好战眼神,只是碍于如今和睦的盟友身份,才没有闹出内讧。 两个叛出骷髅只有彼此为后盾的年轻黑衣人,在这时,都沉默下去。他们杀生的念头比谁都要强盛,但尴尬的是却经常产生有心无力的孱弱感。 稚嫩的野兽总是需要度过一段漫长时间沐浴血雨,在厮斗里才能把噬人的爪牙磨利长完,他们就在经历着这一时刻。 姬歌身世跌宕,在登上古堡成为它的年轻血液后,便举步维艰,所经受的大多都是满含恶意却无法抵抗的遭遇,凌虐和毒打从未断绝,甚至被安上了耻辱的奴名。但在卑微自身的软弱怯懦之下,胸腔里却反而莫名滋生了一股桀骜气,经年中愈涨愈盛,炽烈得无法打压下去。 那些非人的阴冷奇遇都成了他立身的底气。 姬歌冷漠的外表下暗藏着心高气傲的想法,自以为同辈出了一个伊芙已经是不料,难有敌手,但现今又出现了一个连伊芙也认为不敌的木讷少年,瞬间击溃了他的倨傲。 他又想到昔日只能远远看到身影的一抹蓝发,目光陡地冰寒起来,森然流动。 两位同一阵营却习惯各自为战的孤独盟友,此刻默然下方惊涛汹涌,这份对自身的暗恨与不平下,在日后引发出一桩悬而未破的谋杀案。 在山腹里半个念头稍不察觉,便从指尖一瞬流逝过去,压抑而又暗流涌动。 年轻黑衣人们迎来了很大的转变,或许是一部分人日夜不缀的辛勤劳作,得到堡里的嘉许,终于得来了一部分自由。他们获准可以通过树洞回到山上。 第一次亲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众人都是一阵失神,眼神恍惚。在不见天日的山腹,有多久没有见过青天白昼了? 就算有再多阴暗的回忆,都阻挡不了他们无比想念起山上的老树,后崖,石台,殿宇,因为炎热笼罩的山腹中除了一无是处的石头和火把,什么也没有,白茫茫的蒸汽弥漫,干燥而枯凉,没有昼夜之分。 即使是常年乌云瘴气密布的天空,他们也渴望得见,一想到很快就要重见天日,心脏便砰砰跳动,呼之欲出。在山腹里连呼吸也不畅快,到处是杀人夺矿的阴影随行,压抑得快要窒闷而亡。 甚至他们中有的人愿意舍弃到手的血菱,也想换得回到上头。 姬歌和伊芙听闻后,也是禁不住眼中微惘,出现一瞬间的动摇,他们都以为时日会更长。 察尔在那几日相邀姬歌和他一起回到上面,却被姬歌拒绝了,在和伊芙最后结伴去半截那里,交代清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半截有些不安,已经差不多从两个名义上的门生不知真假的话语中摸清了堡里的大致景况,但没有人比困了多年的他更了解自由的莫大诱惑,即便他相信自己承诺的东西是他们梦寐以求,无法拒绝的,对于放他们走也难免生出犹疑,脸色阴晴变幻。 伊芙的话给了半截很大的安心,她对着半截淡淡说道:“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两人发下誓言,向半截许诺自己会每隔一段不长的时间就会回地下看他,半截这才彻底放下疑虑。 在离开前最后的传授中,半截有心事,为了展现自己的在力量一途上的渊博学知,自然不留余力为两人解惑。也没有用故弄玄虚的字眼,而是以一种平淡的话语诉说着至真的道理,让两人一听就能懂,略一思索便可以融会贯通,收获比前几次加起来还要多。 但半截对两人的差别却很大,给伊芙讲解的时间近乎超出姬歌一倍有余,姬歌在一边领悟的同时,也只是冷眼旁观。 他很早就意识到半截对两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可能是由于自己面对半截时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厌恶脱口而出诛心的言语,半截有所察觉,冒犯到了他的禁忌,暗生不满。又或者是自己脑袋天资愚钝,总是很缓慢才能理解通透半截所授,没有伊芙冰雪聪明,所以才不受青睐。 伊芙当初大胆的举动却并未失掉半截的心,完全没有小器记恨的样子,大度宽恕了她,反而姬歌偶尔瞥到半截望向伊芙的目光温和,不无赏识,那样子竟然像是动了倾囊相授的心思。 姬歌记下了那个目光,在夜间时而回忆起来,辗转间久久不能入眠。他早该明白这种不一样的,不然半截也不可能将一个已经见到他还秘而存活于世的绿婢,三言两语就放心交给了伊芙看待,这个举动深思之下,关系甚大,半截确实疑似对伊芙信任的过头了,这点十分诡异。 但容貌尽毁、哑掉的绿婢向来一心侍奉着伊芙,完全置身于黑衣人之外,姬歌也只有去伊芙洞中时,才能看到对自己畏惧随着时日却丝毫不减躲藏在伊芙身后的她,深居简出,的确没惹出什么麻烦。 自己的盟友和半截在他眼皮之下已然仿佛有了他所不知的秘密,姬歌心头失落,竟有点微微嫉妒自己的盟友,但他把这种危险得足以威胁两人约定的情绪掩饰得没有一丝瑕疵,一切如常。 两人分开后,姬歌收拾一下,和巡逻的黑衣老人说明来意后就有一人前来暂为引路将他领到了甬道前,他独自穿行过甬道,委身而上爬进了树洞。 当时无法承受,每走一步就要汗如雨下的酷热和焦焚感,因为身上衣物的抵御和体内黑气的愈发深厚,已经于他没有大碍。 而在树洞中也没有再遇到以前宛如梦魇的遭遇,整个洞道上下居然只有不到百米之长,姬歌提起一口气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攀爬过。还是同样走过的路,如今这个仿佛真的只是个稀松平常的山洞,令姬歌甚至怀疑那日和察尔的遇见和失散都是大人物震慑弄出的把戏。 不消多久,第一次从树洞钻出之时,期间过了半年时日,姬歌的心里便却生出一种恍若隔世般的感觉,似乎已经很多年过去。 堡里的一切对少年而言都令人苍老,姬歌被催促得尤为剧烈。 他看着眼前,女师的那片药地已然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短短半年间,没人来除的野草就疯长到了半人高,郁郁葱葱,十分茂密。 再远,便是那片阴森的老林子。出了老林子,就是后崖。 姬歌回头望了眼那株歪脖子枯树,还是没有多少生气,有的地方还被雷击折断了,朽烂不堪,无情天火焚烧过的焦炭上散发着腐化的味道。 黑沉沉的洞口吞没光亮,只是不知这一次,有多少条鲜活的年轻性命没有再爬上来。 天色将暗,姬歌深深吸口气复又吐出,他得要离开了。 第二百章 狗洞 姬歌趟过野草丛生的药地,那里已经被前面出来的人踩出了一条容人通行的道,从茂密杂草中只能看到露出半个上身。…≦頂點小說,没人知道花奴也在大流之后悄悄回到了山上。 他路过老林子的时候,这片阴森的鬼蜮没有丝毫变化,林中有两座不起眼的小木屋,相隔而望。 姬歌知道,它们两个互相隔阂更深的主人都已经回来了。他脚步微顿,想起了以前察尔无意中说过让自己去他那里看看,不过物是人非,往往事与愿违。姬歌得到的弥补很多,他也想过与察尔和好如初,但只是没有完全放下那份芥蒂。所以,他只是看了两眼,便没有再做停留,出了林子。 少年啊,有时他们的心绪明明自己清楚,却不懂。 或许时间会慢慢冲淡吧,等到那一天,或许他们可以回到暌违了的当初。 姬歌率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那里许久没有人入住,墙根已经发潮,堆得满是灰尘,四处结着蛛网,透着一股霉气。 姬歌半天将小屋清理干净,躺倒在那**的床榻上,枕着双手,眼睛睁着,没有睡着。 他在此后的几日有意徘徊在深院周边,却发现那里已经被堡里下令禁足,上了封条,大门紧闭。他也是在之后才听闻的,深院里的一切都随着女师的殒身而下地殉葬了,所有的奴和婢除了当时已经不在的他,全都由堡中人出面灭口,血腥而残忍,尽数遭屠。 当晚的事和红肤之人不能传出去,所有痕迹都务必抹掉。 那日的血,灌满了幽深的长廊,从门缝底下渗了出来,流了三天三夜才干涸。陈尸堂口多了一排三十余颗人头,死不瞑目,大睁着凝固了恐怖的眼睛,场面骇人,被年轻黑衣人和青面大人内部私下当做了两则吓人的秘闻。 姬歌以为他是漏网之鱼,却不知若是没有那位因为看不惯霍尼东塔目无尊长的妄为,才在多事之秋惹出祸端的矮小老头将罪责归咎在女师身上,他也难逃一死。 他在大门驻足,身心发冷地想着在那扇大门里面,是不是还有无辜的亡魂在哀鸣,不能超生。花房里的其余三具活死人还有……女师残损不堪的尸身,去了何处,于他而言,都永远成了一个谜。 “汪汪!” 一只浑身脏兮兮的杂毛大狗突然从旁边的洞里钻了出来,破落无人的深院好像从来都是它的乐园,没了那个凶巴巴的怪女人赶它,它可以随意进出。于是它没日没夜不厌其烦地钻进钻出,神气十足,仿佛永不会疲倦。 可是人却不用,总会感到忽如其来的累,在那一瞬间,可以把整个心淹没。 姬歌看到那只名叫阿拉丁的大狗,心中莫名触动到什么柔软地方,他蹲下身子,招它过来。 阿拉丁原本还得意洋洋,后来发现自己扒拉出的狗洞口前多出一人,立即变得心虚,鬼鬼祟祟地想要偷跑开。 阿拉丁已经认不出当年背尸的小厮,只是觉得他和其他人有点不同,没有训斥它也没有要欺负它的意思,样子温和,所以它放心后,撒着腿一溜烟蹿到姬歌的身前。 姬歌一下子抱住奔过来的大狗,差点被撞倒在地上,灵敏的嗅觉让他立刻闻到阿拉丁身上有一股异味,死人身上的那种味道,他还注意在阿拉丁的一只腿上蹭刮到了陈旧的血迹。 姬歌一怔,也不嫌脏,伸手在它脏乱蓬松的皮毛里用力摸来摸去,露出一个笑容:“你还是这么欢腾,看来没少偷吃花啊,还没被做成花肥就好……也没有人会把你做成花肥了。” 他说着,声音低沉下来,很快他一扫阴霾,轻松起来。仔仔细细看了看眼前被人挠毛舒服得眯着眼睛,“呼呼”直叫唤的杂毛狗,还是那样肥头大耳,比以前长得更大也更壮实了。 在人心叵测的古堡里,姬歌唯一能够卸下心防的就只有面前这条傻乎乎的馋嘴大狗,从来不用不去自己一路走来是怎样举步维艰,由他一手埋藏在深处的少年人心性这时才会冒出来喘口气。 但喘完气后,他还得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下去。 姬歌目送着很快安静不住的阿拉丁跑开,表情明朗很多,抿了抿唇,也转身离去。这次,他知道自己再不会回来。 一如既往逝去的两个年头。 昨日种种,也随昨日死。 姬歌在小屋里倾心修炼,有时阿拉丁会想起这个奇怪的黑衣少年,寻着味道溜达过来,但每次都留不太久,姬歌有时也忍不住跟着它一起漫无目的地晃悠在山头。 而更多的黑衣人没有他这般悠闲,沉浸在好狠斗争中,各个大大小小的“势力”似乎都忘了他们曾经齐心合力迎战银眼的大肆进攻。在察尔战败后,迅速泾渭分明起来,划清界限。 还有很多人甚至回不到山上,留下在了山腹里,充作苦力。血菱仍然是令人心动的唯一宝物,而它的获取方式只有挖矿去换,所以为了“势力”本身壮大,或者说是上头人物的所需,他们作为底层的退路早被断去。只能心无杂念,日复一日的燃烧自己的体力和精气,得利的却是甚至平素说不到一句话的“大人”们。 黑衣人适应环境的速度从来很快,森严的阶层学着堡里划分的愈发完整,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改变现状的只能以自身的实力说话。 而让姬歌感到齿冷的是,察尔的做法也和他们一样没有任何差异,不择手段。在他问起时,察尔也只是说良莠不齐的黑衣中只有这样,优劣的巨大差距下才会产生竞争,让“势力”得以生生不息,强者涌现。 有人自暴自弃,有人咬牙切齿地跪着前行。 姬歌听明白后,竟然哑口无言,再不吱声,他差点忘了自己也属于那群坐吃山空的“大人”们。 他对变化巨大的黑衣人内部有了陌生的感觉,好像从未熟识,肮脏而真实,和一群马匪并无区别。他一心想要逃离这虚幻的记忆,那个俘虏似乎从来没有逃出去过。 姬歌索性避世般疏离所有人,这种走入死角的迷乱念头随即被事实警醒,维持了不到短短十几日。 他和伊芙一起从树洞而下,再由山腹壁面而下,潜入半截所在,回到山上的生活没有太大改变,还是一如既往地反复重合。 伊芙身上给人的感觉愈发阴寒,处处透着让人不安的气息,半年里有半截指点的修行,几乎一日千里,她凛冽的气势每日剧增,特别在回到山头后,这种变化越来越明显。 姬歌作为能最为接触到伊芙的人,到她边上的时候,对这种变化感受无比深刻。当初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女在邪魔的全心培育下,出落得愈加冷酷而强大,漠然的眸子紧紧盯人的时候总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反看,姬歌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大变,半截传下的法门时时令他畏之如虎,从没施展过一次。 那宗诡异的邪术不是一件可以修炼的法门,它需要修炼者浸淫在杀戮当中才可实实在在的参悟。姬歌无论如何幻想代入,也没有太大作用,没有敌人亲临面前厮杀的血脉贲张感。 姬歌心中焦急,时常犹疑不决,猜不透半截把这种要修炼者时刻置之生死间的法门传给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机。 这时,姬歌和伊芙一次私下会面的一幕被有心人看了去,外界顿时盛传起风言风语,越闹越大。 第二百零一章 私情 在年轻黑衣人中,不知怎么有了这样一个传言,花奴和伊芙有着私情,早在年前便于深院彼此生欢。甚至还牵扯到当年女师的突然暴亡,是因女师看不惯手底下的两奴亲密,两个令人发指的卑劣奴就苟合勾结在一起,联手起意以极端恶毒的方式害死了想要拆散他们的主人。 之前绿婢还是铁奴的爱宠时,花奴屡坏铁奴好事,她就曾经这般恶意揣测过两人的关系,暗暗诋毁。人群中总会有这种人,自己若是藏污纳垢,身子肮脏了,便更看不得别人干净,恨不得玷辱世上所有人。 但原先只在铁奴阵营里为流传,并未造成多大影响,半年时间这则谣言早已销声匿迹,沉没下去。但这时,旧话又被人们翻了出来。 有时候,捏造出来的虚假谎言却比真话更让人相信,也更乐于传。在有心的谋划推动下,丑闻迎风见涨,众口铄金之下,已成真实。 在风口浪尖之时,有不少人忽然站出来,信誓旦旦地看见了花奴和伊芙早就私定了终生,就在那棵树洞之前,宛如亲眼瞧见一般,以假乱真。 而姬歌根本从未在那棵歪脖子老树前停驻,因为某些原因,他不愿在女师的药地边上逗留。 姬歌明明知道是谁怀揣着阴冷用意在散播谣言,也清楚铁奴是想借用舆论之口,从而传到堡内大人物耳中,以大逆不道的弑主罪名达到谋害他们的目的。 察尔很担心,特意前来过好几次,他算是唯一一个幸存的局外知情者,虽然也并不知晓强横如斯的女师是如何一朝衰竭,在姬歌面前死去。但他从来相信和姬歌无关,一切是场上天解决他们的意外。 察尔想要把姬歌身上背负的弑主罪名抹去,提出以武力揪出幕后主谋杀鸡儆猴,以作震慑,从而堵住众人的口。 姬歌原本不以为意,对察尔的大惊怪嗤之以鼻。堡里人不是可以任他们这群年轻黑衣后生就能随便愚弄的。他进堡后从来都受人猜忌不断,早已有了习惯,何况他是男儿,谣言并不能真正中伤到他。∟↖∟↖∟↖∟↖, 但谣言却并未如他所想,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沉寂下去,反而越来越盛,已然无人不知,事态逐渐失控。 铁奴这一手好像得了高人指,兴头很足,嘴脸上带着报复的快感,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没想过要提前退出,只为能消去两个心头之恨,拔除眼中钉。 姬歌也无法再坐视不理,甚至因为伊芙近些时日来接连出面帮了自己而心生愧疚,毕竟源头还是自己在地下穷途末路之际起了想要嫁祸的歹念,如今才有这团火死而复燃烧到自己的女盟友身上,阴冷和无耻都是他一人。 事关伊芙身为女子的清誉,一旦损毁,就再难如初。无论是当初和是现在,于她而言都是毫无由来的奇耻大辱吧,姬歌可以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但她不同,必会感觉难以容忍。 时过境迁,谁能想到昔日的死敌却成了唯一的共犯,然而整座古堡都自始至终对他们抱有敌忾,如今更是不可能平息干戈,这让姬歌倍加珍惜得之不易的同盟。 他想要补偿,公布真相,帮助伊芙澄清,但却得到伊芙的冷冷拒绝。 “不用。” 她不去看不知掺杂几分好心几分惺惺假意的花奴,望着堡里游走着,乐此不疲地将谣言传至每个角落每个人的黑衣,好像在把他们的面目牢记到脑海中,以似乎事不关己般的淡漠语气道。 或许是自己在这个未曾踏足过的领域太过笨拙,姬歌不明白有些事是越越不清的,有时反而若是越要硬出来,就会成了羞辱。只会让人觉得敢做不敢当一样,导致误会更深而已,何况他们原本就是不被祝福的人,所以真相反而更加不会叫人相信。 这样一来,一切都好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伊芙为何会现身地下救出受围剿的花奴,即便身陷众矢之的也在所不惜,为何会并肩站在察尔面前,都有了足以释怀的答案。 只是当时的少年已经不再,没有一位黑衣会觉得他们是情深义重的善男信女,而是暗地里指为勾搭成奸的一丘之貉,不堪入目。 这场风波终究还是没有酝酿出有人期待的血雨腥风,堡里对于底下的黑衣在想什么道什么根本漠不关心,在意识到不会有结果后,才平静下去。 这事没有完,姬歌知道那个幕后的那条毒蛇并没有真的放弃,而是潜回了暗处蛰伏,时刻伺机而动。正好,他也有相同想法。 拜众人诋毁所赐,姬歌和伊芙也不必偷偷摸摸趁无人时候才会面了,光天化日之下就可在后崖的老林前大胆交谈,也不会有人觉得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古怪,只觉两人关系被撞破,索性恼羞成怒之下不再隐藏。即便有时碰巧遇见了两人,也退避三尺地赶紧离开,生怕触到了霉头。 绿婢也随伊芙回到了山头,在林间的屋与伊芙同吃同住,是为了监管,以防她泄了两人大秘,但姬歌感觉她们更像是一对主仆。 容貌毁了,绿婢的性格也陡然变得怪异孤僻很多,不肯迈出木屋一步,在被姬歌掳去落到半截嘴边前,她娇丽明艳,是个难得的美人,如今模样大变,心里的落差更大,唯恐出门被人看去了耻笑。 伊芙从来不善安慰,也便随她而去,听之任之,日子一久,甚至就住在相邻对面的察尔也未曾谋面过一次。 姬歌听后,反而放下了心,若是察尔或是他人窥到了绿婢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心生疑窦,到时问起来便是绞尽脑汁也难以圆谎。 这座山头可没什么体型庞大能够攻击人的兽禽之类,就算是有,也是在屠夫的院里被铁笼关着,下了迷药待宰。 姬歌回过院一次,那里的空气中还是依旧飘着满是血气和兽类内脏的味道,却不令人讨厌,因为年轻黑衣的大批回归,久未沾荤的年轻人对于肉食需求很高,屠宰场陷入忙碌,一片热火朝天。 屠夫们都对这个许久许久没有来过的少年有着不浅的印象,但只是两三年过去,昔日的少年竟然穿上了一身象征尊荣的黑衣,顿时态度恭卑起来,放下手中的工作,聚在一起低头听命,不敢直视。 他们低垂下去的脑袋里努力回忆自己是否对这位新晋的黑衣大人有过不敬,是不是暗暗记恨着当年的冒犯,现在找上门来了。 姬歌推开院门,还没有一句话,就经历了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熟悉的地方却找不到熟悉的感觉。他问起屠夫头子在不在,他们也只是其中一个躬身上前,道出了他们的头儿早已失去了下落,自那时就没有回来过,怎么寻都寻不到踪影,最后只留下现在想来愈发像是遗言般的话,让他们好生过活。 有几位汉子甚至虎目里含着热泪,蕴含着对姬歌莫名其妙的怒气和敌视,却强忍着不敢滚落表明。姬歌这才醒悟,屠夫头子若是遇难,遭了不测,下手的人也只可能是上头的大人物们。而不知何时,自己也勉强算作了令屠夫们不齿的“他们”的一份子。 他没有再多留,想见的人不在这里,他也失去了理由再回来,打破他们的平凡生活。 第二百零二章 发 姬歌所在的屋,位于后崖边上,是一簇拥压在一起的建筑群,密密麻麻分布在那里,只是已经空出了很多。夜间,唯有星灯火明灭,阴森宛如鬼宅。 察尔知道姬歌性子喜静,便想办法把这边都腾了出来,其他少量的住客另外安排了去处。 姬歌有时翻来覆去睡不着,常常夜里起身坐在石台上看着星空,已不知在山腹里多久没有抬头望过天了。危不可言的险境更别有绝妙风光,头上星辰朗朗,争相闪烁,洒落无边皎洁光华。 姬歌望着空山隐隐,夜气薄雾缭绕,只有手边因年久脆化的石屑脱落坠下莫测的深渊里发出的回响,左右无人,蓦地里一股孤寂凄凉的感受涌上心头,难以自遣。 姬歌对这种心绪很陌生,只觉得心那里有一块陡然空洞洞的,以前没有注意到,空得发慌,让他想找些什么事来做打发这阵心慌。 “喀嚓。” 背后突然传来踩断地上枯枝的声音,姬歌立即悚然吃了一惊,心生戒意,猛地回过头。 熟悉的银眸笑脸出现在他眼里,自觉被发现了行迹,扰到姬歌清静,讪笑着向他打了打招呼。 姬歌却是面沉如水,骤然跃起发难,翻掌袭向察尔。 察尔哪有防备,躲闪不及,一时间面红耳赤,狼狈不已。他原以为姬歌也是忆起了两人曾在这危崖上共饮,同样醺醺,才会深夜坐在这里,却不成想姬歌不发一言,就莫名动起手来,劲风凛凛,竟然不像要留手的样子。 察尔揉着胸口,“啊”的一声退后两步,又惊又急,末了眼中有明了的光芒闪过,终于想通了姬歌这是要和他切磋,毕竟少年人气血方刚,他不由也升起了争胜之意。 他从来都对姬歌亏欠居多,言行多有愧疚,狠话也不曾过一句。 但察尔好像生而具有一股领袖的气质,身为一方势力之首,曾差征服了所有年轻黑衣,气傲心高,自问铁骨铮铮,姬歌却总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冷淡,不给个痛快。就算没有积怨7↖7↖7↖7↖,,胸腔也难免累压着郁气,看样子也想全力以赴,放开拳脚,要和姬歌斗出个高下出来。 所有的念头都抛诸脑外,黑气纵横翻飞,两个模糊的身影打成在一团,崖上只传出声声闷哼,却四下没有一个观战者得以幸见,因此这一战的胜负无外人知晓。 第二天,两人身上脸上却都是多了几道红肿的轻伤,高高鼓起,险些破相,令见到花奴的伊芙很诧异,竟然有人能在花奴面上留下这样的口子。问起姬歌,姬歌却缄默不言,伊芙虽然嘴上不,姬歌却能从她神色中察觉到她对自己的盟友经常有所隐瞒而渐生不喜。 但这伤这事,无关胜负,他没打算和任何人。 “你准备什么时候找铁奴麻烦?” “这事不能急。怎么?” 姬歌很奇怪,望向自己的盟友,性格向来淡漠的伊芙居然会主动问起自己这件事。 关于那则当事人自始至终没有出面的谣传,都被众人当做了不言而喻的事实,就算耿耿于怀,但都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伊芙的怒气来得忽如其来,好像没有任何缘由。 “没什么。有人前来试探我,似乎是在找绿婢,我想应该是他派来的。”伊芙道,她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花奴拖着一口脏兮兮、刀把上满是油腻的钝刀对着石头磨砺着,不知是在做什么,这很明显是块凡铁,恐怕是从屠宰场那边借过来的。当姬歌问她,人去哪了的时候,她淡淡回答道,如件不起眼的事,“已经送去陈尸堂了。” “你下手前没有逼问清楚吗?” 姬歌把手上那口钝刀放下,和当初使给他看的并不是同一柄,算是屠夫头子遗留下来的不多东西,是普通屠刀也不像,样式形状狭长,只是还未开锋。屠夫们对于他擅自取走这件供大家纪念的遗物般的东西敢怒不敢言,姬歌也算利用自己的身份欺压作恶,当年那个听话奴的印象破坏殆尽,变成了阴险无耻仗势欺人的得志人。 得到的答案是伊芙的沉默,显然是一经发现在窥望自己,就不分青红皂白,立马杀了。 姬歌对她时而会有鲁莽的举动感到一丝无奈,但也不由给他敲响了一声警钟。 铁奴过去半年,还是有时会想起那个娇美又极端恶毒,给自己出阴狠子的婢女,她和自己同样出身,很难想象那美丽的外皮下有着怎样一副与之不相称的歹毒心肠,危险又让人沉迷,朱红柔嫩的唇舌最常吐露的却是阴谋诡计,最早前的那夜里绝望的尖叫声中破瓜的滋味简直可以上瘾,令他无法忘怀。 在她面前,被截断一只手臂的铁奴才感觉自己像个无缺的男人。对他来,绿婢不仅是个可以供他淫乐的玩物,还是他挽回那份可悲尊严的慰藉。 他无比怀念,想把绿婢找回来,若是寻不到的话,那换一个……美人儿,也未尝不可。 这下子,姬歌终于明白伊芙无端的怒火从何而来,惊愕于铁奴不知死活的妄念。他们商讨过对付铁奴的法子,却总绕不开那位木讷青年,只好暂时作罢。 但伊芙的手段愈发血腥,凡是发现多在老林子左右多逗留一刻的可疑之人便动辄出手斩杀,将尸体扔在光天化日下的大道当中,以示恐吓。很快,一时色令志昏的铁奴霎时间醒悟过来,意识到伊芙的凶名非虚,付出了多位手下的折损,再无人敢乱入那片老林,仿如成了禁地。 再见伊芙的时候,姬歌微怔,蓦然发现眼前的她用利刃截去了一头黑发,只留齐肩的长度,用黑色的绳系着绑在后面,刚直而利落。 姬歌能够看到她好看白皙的耳朵,有一束环发不安分地从绳里跳将出来,打着卷儿悬在耳侧,他莫名愣住了一会。 这时的伊芙,看不出凶狠看不出霸道,也看不到她戴着让人心寒的冷漠面具。 伊芙摸摸脑后的绳,玫瑰的眼眸避开花奴的目光,微微有些不自在,陪伴很久的长发突然没了,得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当姬歌问起为何要剪短头发时,她也只过长的头发对于打斗和下地都不太方便。然后,两人沉默。 等到伊芙走后,姬歌才恍惚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原来也很长了。有些东西还是会随着年岁而变化的,比如皮相,比如头发。 姬歌的黑发漆漆,杂乱地披在两边,他也翻找出一条亚麻色的硬绳,将自己的头发捆扎住,不让它们散落下来。 他把那口钝刀抽出来,继续在屋前的石头上打磨。 落日发红,而后泯没,过不一会,月亮就出来了,照在下方一堆孤屋里,磨刀的年轻人身上,面容沉静,汗液透亮。 第二百零三章 凶真与暗杀 时间就此停滞不前,堡里似乎认为之前的残酷筛选足够了,暂时放弃对黑衣后生们的磨练。 但他们自己内部的争斗却愈发激烈,明争暗斗不断,没了当初察尔的一家独大,以往过去的领头羊们也元气大伤。所有的野望都在这时节里无可抑制地冒出头,也拜这股宏大野望所赐,暗无天日的艰苦环境里,黑衣人中竟百花齐放,不时便有没听过的名号以强势的姿态横空出世,响亮一时。 当初花奴现身的风头也逐渐被后来人盖过去,他们大多都传闻身怀着雄浑的黑气兼狠辣的手段,不逊色任何前辈。 那些古堡几年前不由分说掳劫过来的狼崽们,终于长大成人。 这是一段姬歌进堡后最为宁静的时候,也是最暗流汹涌的时候,每天每位黑衣的面目都变化多端,“势力”之争愈演愈烈,锋芒毕露的小团体源源不绝地涌现,阴计篡夺和镇压吞并的好戏每个日子里都不会少。 他们野心勃发,年轻气盛,凭着一口黑气所向披靡,无有人不可杀,无有人不可灭。他们始终相信,在他们头上,除却古堡不谈,不该有任何人高高在上! 年轻黑衣的内部每个日夜都在重新洗牌,之前老股的“势力”们竭力维持的脆弱平衡瞬间崩塌,冲突剧烈,血洗派系的事件常常发生。 待到这个时候,老股的“势力”们才从安逸过头的昏昏欲睡里醒悟过来,他们原以为那群人就该这样一直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牛做马,把挖矿换的血菱大数贡奉上来,得过且过不是吗,竟然胆敢揭杠而起。但等他们从迟钝的反应中准备着手联合镇压,扼杀反乱于摇篮的时候,这才身心冰凉地惊悚发现,在新进团体们的逼人锐气之下,他们居然如陷深沼,无可自拔,甚至都难以自保。 他们在打退大张旗鼓而来的察尔后,猖獗嚣狂的白眼儿灰溜溜地收场,便自得的以为堡里年轻一辈已是他们的天下了。 舒适指使了太久,一时间错愕惊恼下,居然陡地发觉自己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强大7★,,其中有些人已经习惯把骨头折弯,这样软弱的他们被自己打下的小小江山蒙蔽了眼前,已然把在骷髅古堡力量即是一切的信条忘在了脑后,等到清醒过来,为时已晚。 血光,又见血光! 就姬歌听闻,已经有不少当初颇有威名的势力派系轰然倒塌在了后来的铁血手腕中,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比原来的他们做法更狠更绝,多时的欺侮压制一朝爆发出来的仇恨骇人听闻,而更多是俯首称臣,不过身份早已转换过来,脸面上留下了一生抹不掉的耻辱印记。 他对此早有预感。昔日因为上头抢夺血菱越来越过分,而常年在地下矿洞呆的人手头却越来越拮据,有时辛苦搜地三尺掘出的矿煤换来的血菱甚至自己一块都难以留下,也曾出现过几起动荡,但很快被强硬碾压下去,再无声息。 但那时姬歌察尔脸上经常露出有心无力的眼神,毕竟血菱要靠地下的他们亲手取得,是一个势力的立身之本,在略微服软,口头上退后一步约定好分成份额后,才算是了结了那几起不起眼的反抗。 只是姬歌没有想过,反抗来得这般激烈,长时没有血菱滋养的艰苦条件下,黑气照理说难有寸进,他们是以怎样的决心才爆发出这股触目惊心的力量的,难道说杀之不死的反扑意念会让体内的黑蛇们愈发茁壮吗。 察尔也应对得焦头烂额,他昔时的风头太盛,自然也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被视为异己,派系招到了很多含恨的袭击。 但察尔眼里并未见忧色,银眸明亮,暗暗闪动着精光,反而在这个群雄并起的混乱之际生起了别样的想法,心思活络起来,认为是一个他卷土重来的绝好机会。 他无时无刻不在揣摩,和姬歌说话间,也时而走神。 他告诉姬歌,他已经打听清楚了铁奴归属哪一位大人物的门下。 “是谁?” “西殿曾为我们讲学的修师。” 听了那位大人物的身份,姬歌这才恍然大悟,他也曾经上过他讲的课业。 “你的意思是?”姬歌问道,明白察尔不会这么平白无故和他说起这些。 “暗杀他。”察尔说道,没有人比他清楚姬歌睚眦必报的性格,何况他们两人都对铁奴几乎是恨之入骨。铁奴曾经欠下察尔一个承诺,那时候用来保姬歌,却不想铁奴出尔反尔,为人两面三刀且阻拦了他当初誓夺黑衣内部首席的尊位,就是铁奴鼓动众势力联合起来,该当首罪,“我俩联手。” 察尔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日铁奴联众人之手挡他,他便今日要联姬歌之手来对付铁奴。 花奴只小小出手过一次,没有人外人知道他的深浅,但察尔先后应姬歌的要求和他切磋了多次,各有胜负,他自信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姬歌的可怕之处,是他迄今以来最强的对手。 若是他们联手,察尔一想来就浑身振奋,信心几乎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狂妄地步,堡里没有年轻一辈能够孤身抵挡住他们三个回合! 详细听完察尔的计划,姬歌陷入沉默。 察尔的意思是要和姬歌夜里潜入那位大人物的大院里,趁着铁奴不备,除去这个祸害。虽然略为下作,但的确不失可行。 只是以他们两个在堡里真正微的身份,夜闯一位大人物的私宅,还要在其眼皮底下暗杀他的一奴,却是太过天真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说古堡中夜里神出鬼没的巡逻者,当时在西殿中那位大人物解剖人体,拿着血淋淋的脏器把玩莞尔一笑的场景还在姬歌眼前历历在目,那位修师的脾气禀性如何可见端倪,对生灵极端的态度漠然,绝不是什么善人!一经发现,他们二人就算加起来有十条命也回不来。 姬歌的忧虑,察尔又添了一把火:“修师听说不喜人气,常年不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宿在殿宇深处的阴影那头,近些日来更是变本加厉。” “铁奴在山上,消息确凿无疑,他心早野了怎么可能好端端甘愿继续去当他的奴才,也不知会呆多久,机不可失!” “至于那些夜游人他们巡逻时,换班的时间点有间隙!”这时,察尔站起身子,手揭开隔纱的窗口晚的昏黄天边,声音淡淡,又掷地有声,“三更!” “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一定要在三更到来,他们交接前解决了铁奴,拿下他的首级。” 闻言,姬歌没有仇怨终得有报的欢喜,而是暗暗皱起了眉头,脸色阴晴不定,心生犹疑,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来。 夜间巡逻者交班换人的时候,察尔怎么会知道,若是旁人听到定会以为察尔居心不轨,这恐怕涉及到这座骷髅古堡头等秘不告人之事! “你怎么不带他一起去?” 姬歌再三思虑还是没有问出口,转而对着察尔身旁一个面容凶悍的大汉说道。 他曾经率众堵过姬歌的路,出言不逊,因为对他受到察尔突然的青睐,很有敌意。姬歌也是在后来才知道,他是察尔麾下的得力大将。 这人长相透着一股子丑恶气,浓眉大眼,五官凑在一起成了张极为凶厉无常的脸,骇人的筋肉高高鼓起,高大魁梧得不似人形,威风凛凛,但给人望过去的第一感觉却是暗生厌嫌。 不过察尔却反倒是很信任这人,来见姬歌时最常伴的也是他,也只带过他一人,心让他们结识。但不如察尔所愿的是,姬歌和他没什么眼缘,互有成见,都很不待见彼此。 此时在他头上找茬,虎目瞪圆,怒意有了征兆,只是碍于察尔在没有发作,强忍了下来。 “你说凶真吗?” 察尔位大汉,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凶真的性格太过急躁,不够沉稳,和铁奴又素有恩怨。若是捎他去,怕是会生出什么事端,坏了大事。” 本书来自/book/html 第二百零四章 误杀 第二天夜快要全黑的时分,察尔如约孤身来到姬歌的小屋前会和,这时他才发现除了姬歌,还有一个人一早就等在那里。△¢, 看着眼熟,居然是不知何时剪短了披散长发的伊芙,冷颜看着察尔。 “呃……她怎么在这?” 察尔支吾说道,惊疑不定,他们行刺是经过商讨好除去铁奴的大计,可就在出发前多了一个无关者,不可能是无缘无故。 “伊芙会和我们一起去。我们三个人更能确保万无一失。”姬歌淡淡回道,解释了伊芙的来因,经绿婢那事,伊芙对铁奴绝无好感。在姬歌慎重思量之后,找到伊芙,出人意料的是两个盟友一拍即合,决心参与进这次刺杀。 见察尔还没有放下疑虑,姬歌加重了语气,“我很信任她。况且她的实力,我不用多说了吧。” 让伊芙参与进来,也算是姬歌的私心作祟,此行风险极大,伊芙听了后自然也不能坐视花奴白白送死。 有了姬歌柔中带硬的表态,察尔这才没有多说什么,三人平静下心情,静静等着夜幕完全拉上。 “出发吧。” 眼见夜半三更将至,姬歌起身,轻声喊道。 察尔这才反应过来,活动了身子,他一直在望着边上发呆,这次暗杀行动是源于他的临时起意,但他自己竟是心事全不在这里。 姬歌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暗暗皱起眉,伊芙和察尔成见已深,不求他们同仇敌忾,但也希望至少这次行动里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伊芙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漠不关心,看起来像即将要做的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三人老样子身着黑衣,这个颜色在夜里是天然的掩饰,但不同的是,他们都蒙住了脸,化身三团暗影,起伏跃动在黑暗下格外阴森的堡中。 他们脚下不停,在殿宇小道中穿梭,今天没有月光,漆黑浓郁,不见五指,似乎天公都在成人之美,助长暗夜里的杀心。这是三位年轻黑衣第一次犯下这样的事,三人的心都在行进间陡然怦怦跳动起来,蓦然意识到此行不像想象中趁铁奴不备,就能一刀了事那么简单。 若是铁奴被惊醒过来叫破了行迹,那得手的机率远远低于他们被当做擅自夜闯大人宅院的逆反之徒,就地格杀的可能。 但箭在弦上,已不可能有退路了。 越多想越是胆战心惊,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三人心头一阵紧绷,他们都竭力掩饰着自己升起紧张的情绪,蒙面露出的一双双眼睛都诡异地清亮。其余两人隐藏不住的惶然不安却让姬歌霎时镇静下来,一扫后顾之忧,他望过去,令他诧异的是,听人说着种种凶名的伊芙这时也不像个经验老道的此中好手,玫瑰色的瞳仁闪烁不定,草木皆兵。 姬歌示意他们慢下来,花奴的镇定与冷血相比起两人,不由让他们自惭形秽,生出一丝羞愧的心理,稍作整顿,很快这股惴惴不安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借着森森殿宇投在地下的巨大影子,三个不安分的老鼠没有被任何人发觉,途中避过一个小心起夜的仆妇,她只觉得一阵阴风倏尔吹过,便浑身打了颤,战战兢兢地回到屋里,堡里死过太多人,都成了无处可去的冤魂,从来不缺这样不吉利的怪谈。 他们动作敏捷,很快就来到了察尔所说的那位大人物的院前,互看一眼,轻手轻脚越墙翻了过去,落地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院中空空落落,四处都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只有正北面有座暗沉无关的主殿,在阴暗里静默不言,后方有很多平矮无奇的小石屋。 察尔在前引路,姬歌和伊芙跟在后面,都尽量贴着壁面猫着腰行走,脚步无声。 不一会,察尔在倒数第二座石屋前驻足,两人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这就是此行的终点,里头还有着昏沉的烛光摇动。 他们蹑手蹑脚紧靠在墙根,五感变得格外敏锐,甚至能听到里面的轻微鼾声,呼吸不由急促一分,血液加速了流动,莫名亢奋起来。 就要以这般阴冷的手法除掉几次三番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铁奴,姬歌的心里却说不清喜悲,幽幽的黑瞳里分外宁静,他看向对面的察尔,脸被布蒙着,也看不出面色如何。 察尔银眸澄澈,双手比划,缓缓割过喉咙,做出一个斩首的动作。 伸手轻轻推开门的一刻,三人心忽的跳都慢了半拍,脚步发力,立马关门闪身进去。石屋里布置简单,只有一个桌自一把椅,还有一张**的床榻,此时上面正熟睡着一人。 三人一点头,暗暗发狠,各自挥舞着黑气向那床榻处猛地击过去,都是索命的杀招。 就在快要临近之时,床上那人却突地身躯扭曲过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避了开来,同时一团棉被飞了过来,劈头盖脸砸向三人。 “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跳将起来,冷冷喝问道,竟是在三人推门之际发出的微响声中就醒了过来,感到不妥,嗅到了来人身上暗藏的冷冽杀机。 姬歌眼眸圆睁,没想到铁奴居然如此警觉,急忙扭身躲避之下,三人的下手都落了空。 他喝问三个蒙面人的身份,声音不大,落在姬歌耳里,却宛如雷鸣轰隆。照这样下去,铁奴惊怒之余怕是就要惊醒堡里睡着的人了。 察尔和伊芙却未呆住,拳掌和铁刺扯碎了朝他们扔过来的棉被,白絮散了一地,在屋内上下飞舞,再次杀了过去。 厮杀间他们有着天生的直觉,已经做了决定,事到临头,即使是心头再十万火急也不能有丝毫退缩的念头,必须在还没有吵醒第五个人的时候,就一鼓作气让铁奴永远闭上嘴巴。 他们都用上了全力,姬歌也瞬间清醒过来,加入战局。 “嘭嘭。” 昏暗的烛火,翻飞的白絮,狭小的空间里四人打作一团,一番恶斗居然也拿那才从梦魇里惊醒的人不下,三人惊骇莫名,但手上却无半分犹疑。 伊芙左掌一直紧握,只用右手握住铁刺对敌,此时倏然迎面向那人撒出一捧莹白的粉末,那人招架不及,落到了眼里,陡地发出野兽般的撕嚎。 他双掌捂住眼睛,也不知那粉末是何物,落在肉眼里居然“呲啦”作响,冒出焦烟,从他的指缝里却已然流出了发黑的鲜血,神情痛苦万分。 眼见那人空门大露,姬歌和察尔逮到破绽,立即跃身上前,猛地拍在他的两肋,灌注了两人周身的黑气,他顿时惨叫一声,被打飞栽倒在床榻下。 “啊!!” 两人尚未趁势追击,一柄锋芒毕露的铁刺就从两人中间穿过,刺在那人胸口,戳了个通透! 那人身子猛地痉挛一下,四肢抖颤,便命丧刺下,再无了声息。 再看时,伊芙寒面煞目,已然拔出了犹在滴着血水的铁刺,扶着墙面大口喘息。如果不是她借着被打斗卷起的白絮,使诈般丢出一团东西,他们不可能这么快解决掉铁奴。 姬歌和察尔收起心中的震惊,上前去确认尸体,却骤然发现不对,新尸的面目陌生,更没有那只惊悚的铁肢。 “这,这不是铁奴!!” 两人仔细看清才认出了这已经成了尸体的人,体内血液瞬间不受控制涌上了头部,从沸腾直接到冷却如冰。居然是在铁奴身边不离左右的那位木讷青年,先前屋内打得昏暗无光,三人都不疑有他,这时候才猛然发觉,死的人却并不是铁奴。 “这是铁奴的别屋不会有错!他没有回来宅院中,而是派了这个人暂替他入住!” 姬歌和察尔这才知道了他们杀错人的事实,反倒机缘巧合误杀了这位他们猜测序列前几位上的强人,伊芙漠然抽回了铁刺,眼神却还直直落在尸体上,显然内心也不平静。 烛火明灭,三个少年默默盯着床榻上的死者,像是在致哀,又像是在欣赏一件他们亲手塑造的佳作。 第二百零五章 善后 他们都是第一次行刺,就出现了这样误差,即使在整个年轻一代的黑衣中也足以叱咤的三人也难免慌了手脚。○ 伊芙的最后一击下手果敢而狠辣,锋利的铁刺就这样畅通无阻地捅入了木讷少年的身体当中,抽出体外的时候,只留有一条细如指缝的伤口。 就是这不起眼的伤口,令上次让伊芙亲口认败的木讷少年枉自成了替死的亡魂。 床榻上那具尸体面孔扭曲狰狞,披头散发之下眼珠暴突,脸颊上淌着两道乌黑的血痕,手爪弯曲像是要抓紧什么,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形容十分恐怖。 这一切都是出于伊芙之手,察尔和姬歌暗暗看了眼已经稍稍冷静下来的伊芙,她的神色间并无异样。 这次的暗杀比想象中还要完美,并没费什么苦功,唯一意外的是目标的突然惊醒,也只是虚惊了一场,铁刺正中心脏,目标瞬间就死亡了,甚至没怎么见红,只在尸首身下藏着极小一团从脏器里带出的血浆。 可这次暗杀也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仿佛是场荒诞不经的闹剧,因为在从一开始,他们就弄错了人。察尔自诩把握良机很准,却千算万算没有料想到铁奴肯定不在这里,而是另有他人。 但他们没时间想这么多,接下来,他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收拾残局,完成善后,抹去所有杀人的痕迹。 三人先是贴在门上倾耳听了一阵,才确信没有任何人在这短暂的打斗中察觉过来,姬歌不放心出去打探了一阵,很快回来冲屋内两个大活人点点头。这里好像真如察尔所说,那位修师不在,铁奴也似乎是他最后一个幸存着的奴。 在大人物的私宅里发生谋杀,元凶还是三个卑微的黑衣人,一旦被人发现到蛛丝马迹,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他们把满屋的白絮塞回破烂不堪的被子,揉成一团,略作掩饰,然后他们得抬走尸体。 察尔和姬歌分别头脚各抬一边,伊芙在前望风探路,在把尸体递过高墙之时有些吃力,之后的一路居然畅通无阻。 三人杀人前后的心情截然不同,面色阴沉如水,却竟好似都游刃有余一般,仿佛生来就是刽子手的料。 察尔出了致命的纰漏,导致姬歌有了一丝躁意,都有些无法相信他消息的真实性,对随时可能从殿宇的影子里掠出来正好撞破这一切的巡逻者十分警惕,一路上提心吊胆。 但他们今晚的运气很不错,除了没有摸清人心,察尔还是很值得信任的,堡里那些神秘的夜游人们从始至终没有现出过踪影。他们也愈发冷静,心里很清楚,只有马上毁尸灭迹,过了今夜,就没有人再能揪出凶手是谁。 手扶着逐渐失去体温的尸体,姬歌的心陡然安宁了许多,好像又回到最初每日都要拖尸的时候。 他们一行三人抬着具生前身强力壮的尸体,返回的速度反而比来时更快了,他们特意绕了近路,从老林子里钻了出来。当然是姬歌带头,他早已熟门熟路,但其余的两人似乎都没有经历过那个时候,一进来就受到不同寻常的待遇。 死人往往有时很奇怪,会比活得时候更重,像是释放出了什么东西,姬歌和察尔抬了一路,也难免微微喘息。 三人拖一尸来到了后崖,深渊底下是万人坑,是绝好的毁尸地。在姬歌的示意下,察尔松开双手,和伊芙一起看着有着花奴名字的姬歌做着奴该做的事情,他拖着尸身攀上看着摇摇欲坠,危不可言的石台后,略一迟疑,伸出两指探了探尸体的鼻息,随后猛地一抖,像是碰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般急忙缩回手。 木讷少年系命的脏器被利刃洞穿,眼看是死透了,姬歌也不知是身为杀人者一员的心虚,还是站在高处冷风吹拂产生了幻觉,他分明感到本该是尸体的人居然还有一息尚存! 那气息极淡而薄弱,若有若无,令姬歌也不得不怀疑自己,但今晚决计不能够有除他们三个之外的活人。 最后他心陡然一横,生出一股恶气,就双手将那尸身推下了深渊,两眼望着尸体坠落到无边的黑暗里头,没有一点声响传上来。 察尔和伊芙只能在石台下看到姬歌的背影,并没有发觉到那几个眨眼的异样,尸体已经丢落到了万丈的悬崖下,无论那木讷少年是死是活,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三名年轻黑衣就此分开,匆匆回到自己的屋内,但因为自己刚刚才行刺了一个正在熟睡的人,手上还犹有血的味道,他们竟一时间也难以生出困意,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那张眼珠暴突的恐怖脸庞。 他们应该早有这个觉悟,杀人夜注定不眠。 第二天堡里失踪了一位年轻黑衣,没有任何人有任何过问的意思,甚至绝大部分人不曾注意,这原本就是最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三人的担心看来是多余了。 但他们保险起见,未免牵连在一起横生枝节,还是几日没碰面。 姬歌心神有些不宁,因为忌惮半截传的法门,只能将更多重心放在正常苦修上,连这几日的修炼都耽误了,对于误杀错了对象的事实难释怀,何况还极有可能是奄奄一息没有死绝的人,被自己当成尸体就那样推落进无望的深渊。 在新老争锋中,铁奴作为老派势力的佼佼者之一却是个其中的异类,在率众击退大肆来犯的察尔时收买了不少人心,在事后为他所用,威慑犹在,受到的冲击并不是很大,还是活得很滋润。 而令姬歌在意的是,木讷少年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该呆的地方,难道察尔的杀意真的被察觉了不成,所以才以假乱真,逃过一劫。只是铁奴哪来的这般魔力,在这个人人无不自私自利的堡里,为何木讷少年能有为他身死的忠诚,不惜沦为替死鬼,这让姬歌生出些许嫉妒之心。 这种感觉莫名而剧烈,是孤军奋战在这座偌大古堡里头的他从未有拥有过的。 至少察尔和伊芙,姬歌清楚知道,都不可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如果他的背后能有这样的人,那立身堡中会变得容易很多。可这样的事却发生在他一向鄙夷的铁奴身上,这让他心里的落差更大了一些。 铁奴知道消息要比想象中要久,木讷少年之所以当晚睡在那里,是因为他打心眼里极其害怕自己的大人,又恐惧又厌恶那所自己被打上烙印的宅院,但那位大人像是随口一提让他回去几趟,在前几次硬着头皮回去没有看到大人后,便阴奉阳违,叫木讷少年做他的替身。 木讷少年下落不明有一段时间了,原本相信以他的实力不会出现什么事端,铁奴一直在等他重新现身,可是越等心越沉下去,终于在焦躁不安完全转变为心灰意冷的时候,在心里认定了木讷少年的死讯。 这么久不露面,除了死亡,只可能是和姬歌一样在花房经历的遭遇,比死亡更可怕,姬歌在那种境地下没有半废半癫,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但如果是被黑衣的同辈杀掉,铁奴绝不肯信,他更加觉得是因为那位大人回来看时在的不是他,而是别人后发下了雷霆之怒,因此在损失木讷少年的悲痛欲绝中惶惶度日,失去了依仗,他整个人气势都弱了一大截。 很快,年轻黑衣们惊奇地发现,铁奴不再叫嚣得厉害,名下的地盘也一再紧缩,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喜欢坐在没有光线的地方,目光阴郁,像是衰弱的老人。 第二百零六章 毒 木讷少年的失踪,很难会有人想到毫不相干的三人,最终也成了桩没有凶手的悬案。△頂點小說,他们的铤而走险,虽然没有害到铁奴,但也算歪打正着,折损去了铁奴最为信赖的臂膀。 失去最强的臂膀,铁奴的消沉可以想象,察尔的野心不死,这时过后又熊熊燃了起来,但此次却没有生出多少事端来,很快停下。 如今年轻黑衣内部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争得正欢。不你死我活决不罢休,阴狠毒招频出,已经不可能再次出现齐心协力的联手抵御了,是由于他自己的原因。 察尔变得奇怪。 但姬歌并没有及时发觉,他把注意放在了其他的地方。 强中自有强中手,那晚的木讷少年他们三人都拿他不下,缠斗了好一番,才由伊芙使了手段,眼辣如焚之时不慎遭受重创,被刺穿了心脏才毙命。 其中凶险,若是再闹大了声响,后果不堪设想。 姬歌心头蒙上一层阴郁,即便他有奇遇加身,在地下遇到了那个与世长存的老怪物,受到指点,但单一对敌的话,自己全然不是对手。这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而另外一件事,令他感到好奇和暗暗惊惧的是,伊芙那晚手上撒出立时间效果显著夺去他人目力,瞬息扭转战局,令那木讷少年再无还手之力的那莹白磷粉是什么。 他开始不曾注意,伊芙好像从一开始就一直攥在左掌心里,不曾放开,可能早就想到了会有突发状况,作为后招藏了一手。 花奴问起,伊芙也不含糊解释,既然已经看到了,便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坦白了这就是半截教给她的东西,毒。 制毒,和下毒。 姬歌倏尔明白过来,后背冰冷,难怪在自己抬起尸体头部的时候,他的身上会有一股淡不可闻的不妙味道散发出来,风一吹,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还以为是由于精神紧绷的缘故。 为何木讷少年落到眼睛里会发出那样撕心裂肺的嚎叫,像是目里进了一把火砂似的,一息间便灼伤,血泪长流。 姬歌对于这样的阴冷的手段感到身心发寒,他以前十几个年头的人生里从来没见过猛烈的剧毒,更别谈接触过,压根想不到毒可以这样使用,居然这般凶狠霸道如斯,转眼就毁掉一个人,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 伊芙冷若冰霜,性情常常被察尔在姬歌面前诟病歹毒无常,对人向来持以漠然,带着深入骨子里的疏离,这一点上,却是一视同仁,所有人可能在她眼中都一般无二。 半截教给她这种邪恶的孽术,恐怕就是看中了伊芙的脾气禀性,想来简直是天作之合。 伊芙现有了这门让人防不胜防的阴损本领傍身,仿佛如虎添翼,愈发可怕,素来以毒辣凶名震慑在外的她,也竟坐实成了真。 他暗含忌惮地偷望了伊芙一眼,这个伊芙比先前更加深不可测,如果伊芙也照样用这样的方式使在他身上,姬歌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及时有所防备,所幸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不再像当初的敌对。 姬歌目光闪烁,揣测着伊芙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可以到并肩共存也安然无恙了。 伊芙像是没有察觉到花奴一瞬间的异常,坦然告知他之所以在山腹中不说,是因为那儿是片不毛之地,什么也没有,炼毒也有着诸多限制,而她之所以时时往半截那里跑,也是为了通过灌输学得更多认知和手法。 一无所知的姬歌并不知道毒也有着庞杂的体系,在它下面蕴藏着一个如渊似海般巨大宫殿森立的世界,毫不逊色于任何一术,甚至可以和血法相提并论。 不过他想来对炼毒这样常人避犹不及的下作之法如此上心,如此求知若渴,也只有眼前从来不是普通女子的伊芙了吧。在她玫瑰的冷冽眼眸看来,任何可以杀人的手段就是好手段,便值得学习。 姬歌曾一清二楚地和她共享了半截授他的法门,为表心诚建议私通各自的秘术,伊芙那时没有立即表态,现在想了会,说道他如果想学,自己也可以教他,但话里有多少分保留只有她知道。 就算经暗夜刺杀一事,那毒的确派上了大用场,但姬歌暗地里还是嗤之以鼻的报以很不屑的想法,认为无耻而卑鄙,和光明磊落沾不上边,只有女子和小人才会去学。 他行事虽然也不正大,但毕竟生为男儿身,对下毒之类的阴损花招心里还是很鄙夷,只是脸上并无表现出来,和对方一样,口头上拒绝了伊芙好意的投桃报李,不想白费精力,敬而远之。 伊芙在回到山上后,像是如鱼得水,姬歌能感受到她一天天的显著变化,却没想到是因为如此。女师留下的那些无主的草药奇花,那片被众人践踏的药地还有老林里更多姬歌作为花奴时也不知道的隐秘地方,堡里没人在意神经质的霍尼东塔鼓捣出的东西,却无巧不巧都在而后被伊芙全数继承了。 似乎上天都偏爱姬歌的冷酷盟友,炼毒材料和知识从前后两任如师如主,又貌合神离绝非为师为主之人手上得到,天造地设,没什么可以妨碍到她。 她长时间把自己封锁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只是每隔一段时日露面,姬歌也不清楚究竟在哪,想找伊芙的时候甚至距离最为亲近的绿婢问起来也一概不知,只是畏惧地拼命摇头。姬歌的身影在她的心中可能永远和那个把她变成这个模样的残缺老怪物重合在一起,恐怖不会随着时日消减分毫。 姬歌即使是见到了伊芙,他们也说不了多久话,伊芙便急着离开,面色有时看起来会很憔悴,常常不眠不休,眼中却闪烁着一点凝而不散的精芒。 姬歌每日都眼见着和自己同时得到半截传授的盟友气息愈渐冰寒摄人,而自己却毫无寸进,他却明白,自己得要定下心来,不能操之过急。 他在苦修和吞纳血菱之余,也总是静心体会脑海中那个烙印,愈发了解,就愈发能猜测到它现世时的可怖。 但姬歌却总觉得不安,这份不安来源于他每次单独通过树洞下到山肚中,再辗转到地底面见半截时的感受,依旧令人恶寒,那双翻白的浑浊眼眸却经常会不可自抑地透露出类似阴冷的意味,得知他心有疑虑,至今没有碰自己传法的时候,也不催促,也不斥责,仿佛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随他心意而去。 让姬歌有些狐疑,或许可能他的直觉只是疑心过重,没来由的谨慎过头了。 伊芙带来换去绿婢的那个男尸已经在无人之际被半截啃食干净,剥皮剖心,一点都不剩下,好像从来没有过,姬歌也是在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才看到在火盆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横陈着一具挂连着血肉丝的森森白骨。 这一次暌违多年的沾荤,让半截满足了一阵,也没有向两人再次提出过分的要求,让姬歌略有些庆幸,不必烦心。望到那具白骨的时候,才知道半截吃人之话所言不假,只是不知凭他这幅残废的躯壳,吃下一人的那些沾血的生肉都去了哪,难道真的融入那愈发变大的肉瘤里了吗? 第二百零七章 风雨欲来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骷髅大山是方圆千里唯一一座雄奇高峰,在一望无际的赤褐色土地上远远望去是一团极为突兀的黑影,背靠崖渊,坐守天险,孤零零地独自矗立在野火飘摇的荒原。 山上草木稀疏,生灵更是极少,窝藏着一伙与世不容失心失信的疯子,阴森而窒郁。 山上的人个个都身怀着骇世绝伦的杀人术,但却甘心自困在森然的古堡中,鲜少抛头露面,不为人所知,隐隐笼罩在野火之上,却只存在于种种流传极秘的零星恐怖传说里。 进山容易下山难,除了骷髅正门那摇摇而上的天梯,就只有寥寥几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可通往外界。 姬歌这一群不由分说劫掳上山,堡里人口中称谓做“种子”的半大少年更是很早就断绝了私自出逃的念头,当然不排除在最早些时候,承shòu不了古堡里头的阴冷无常,常cháng感到祸在旦夕想要出逃的人也不在少数,正因为有着那一桩桩血淋淋不听话的前例,他们才醒悟过来,想凭借一己之力就离开这个鬼地方简直是痴人说梦。 山中到处都有彷若暗夜一般的黑衣出没,他们是可行使就地正法的生杀者,是这座古堡的夜游人。 他们这群人早已过惯了无趣死板的生活,见到这帮初来乍到的稚嫩毛孩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升起了残忍的恶念,纷纷请缨。 任何异想天开想着私自逃离的人都被逮了回来,施以酷刑,以戏谑折磨为乐,无一例外,无一活口,经他们的双手身首异处,成了深渊底下的一部分。 这份不甘的心意随着时间淡化,愈发了解这座黑古堡,然hòu变为死心。 堡中的夜游人虽然仍jiù在每天日光绽现前巡逻在山头,但案发的情况越来越少,尤其是在从山腹中得窥那个宏愿机要的冰山一角,更是老实了很多,再无不长心的人嫌命不够短。 但很显然大人物们的计划已经进展到极为关jiàn的一步,他们还没有对底下的“种子”完全放下警惕,在某一时候,开始暗地着手暗地调查他们。 之前的安宁可能只是引诱,为了观察以及等待不安分的出现。 在这座堡里大多数人甚至没有资格知道的一处阁楼里,光亮昏暗,召开了一次略显匆急的会面。 现任的骷髅主人,一只眼眸下有枚金丝镜片挂在鼻梁上的中年人端坐正中,淡漠地望着地上一具面色乌紫,已然死透的尸身,还未做任何表态,却有威严自生,从那副高大的躯体里散发出来,让人不由喘不过气。 “哼,果然如我等所料,种子里混进了一些个肮脏的杂种!悄无声息潜伏在暗处,卧底在我堡几年,现在终于忍不下去,露出马脚了吗?” 中年人的左手边,矮小老头面色阴沉,声音也阴沉着说道,挤出一丝狞笑:“真是贼心不死,居然逼到不择手段了吗,指派出区区几个无能的半废崽子以卑鄙手法打入内部,就妄想窃取我骷髅的大志。” “是自暴自弃了吗,都是些自家都舍弃掉的棋子,命比草贱,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为了意图染指是无所不为了,做的好梦啊!” “修米尔!你不是说一旦有淌着臭血的内鬼出现,就逃不过你的法眼吗,那这怎么解释,嗯?!” 矮小老头语气一转,偏过身子向对面的高出他几乎半个身子的那人喝斥道,不无问罪之意。 被问罪那人还未回答,一旁埋头与腕间盘绕着的花花绿绿小蛇玩耍的老妪就看不下去,抬眼冷声责备了声,“同为骷髅人,说话不要这么冲,现在是相互指责的时候吗,不一心想着把“种子”清理干净,胡闹!” “我胡闹?修米尔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别以为真的可以瞒天过海了!” 矮小老头闻言面红耳赤,勃然暴怒,粗短的脖子上青筋鼓起来,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恶言恶语。 “我自己有分寸,不必劳烦您来担心。” 修米尔从阴影里露出僵硬的面庞来,眼神如一潭死水,被人指手画脚也不生qì,吐出一句话来,然hòu只是一言不发静静看向坐在正中的中年人,并不理睬矮小老头的无理取闹。 中年人拿下那单枚镜片,那只暗藏白翳的悚人眼瞳露出来,低头拿出一块白绢一丝不苟地将其擦干净,又挂了回去。 他抬起头来扫过众人,微微皱眉,沉声说道:“好了,都别吵了,当我是死人吗?!这早就算到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过,既然他们自己隐忍不下去了,那也正好清理一番,此次务必斩尽杀绝!” 中年人话语平淡,众人顿时噤声低头,似乎能在这话下闻到一股黏答答的血腥气,直钻到鼻子里。 矮小老头见自己被人无视,宛如受到了极大羞辱,中年人在上又不敢发作,只好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 尸体被踢到阁楼窗外透出的光亮处下,看似和别的尸体并无区别,看身上的血迹可以看出他生前并不是束手待毙,而是有过无力的挣扎,但令人落目一惊的是,在那险些掌劈成两半的头颅一侧额前上,隐隐钻出一只肉眼可见的小小赤红犄角! 调查在继续,甚至堡里已经不加隐藏,大群大群面色漠然冷酷的黑衣人行动在山头。 姬歌有过类似的经lì,很快察觉到了小屋外偶尔会有目光扫过,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有些能够明白堡里这么做的意思,但真正目的并不透彻,只意识到了一点。 所谓的“种子”,可能比他想xiàng中还要关xì重大!他们要找的和想要的,绝不仅仅只是没有才能,与生就被宣判和血法终身无缘的无能之人。 花奴作为上头重点关注的多个人选之一,是被那碰巧路过的老妪苦婆带上山来的,匪窝中的俘虏出身,机缘和临时起意各占一半,很难说是别有心思的密谋,随他一道进堡的几个俘虏崽子几乎死光,只剩下他一个,来lì很清白。 姬歌知道他们在调查自己,但却不知道查到了哪一步。昔日小厮有人出手相救,才从疤面手上逃出生天,没被赶尽杀绝,钻身到酒桶里在大河滚滚中顺流而下,漂到了这样一个闻所未闻、恶人满地的不毛荒原。 那个酒桶恐怕早已被河水黄浆浸泡发烂,他的过去和仇人都消失在了大河的另一端,也无从追溯。 但姬歌不敢保证,黑古堡里的人手段通天,鬼神莫测,或许真的堪破了也不一定,他们会为自己不惜得罪竖立一位莫由来的大敌,还是把自己交出去撇清干系? 姬歌在那些日子里心中惴惴不安,但神色并不泄露出半分异常,像往日一样整天足不出户,沉浸在苦修当中,甚至和伊芙见面次数也有意减少了起来,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下树洞,就怕有心人看到了,会联想揪出这个身心已经悄然有了反叛痕迹的小奴。 进展到后面,仿佛风雨欲来,堡里有了大动作,到处都透着紧张不安的气息,年轻黑衣私底下的大肆争锋也不得不暂shí收敛,人人自危,空中时时弥漫着浓郁将凝的血腥味。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第二百零八章 青煞 陈尸堂为了收尸而开办,所在古堡不倒一天,它的堂口恐怕永远没有关上的那一天,在年轻黑衣们下入树洞挖煤掘矿的一段时间里,却难得空置着,鲜少有人问津。 . 在这个节骨眼上,宫殿前石阶缝隙里因潮湿生出的青苔疯长,有花朵极不合时宜地盛开了,整个山头散发遍布着一股奇异的暗香。 堡里的大动作很快有了回音,陈尸堂骤然变得热闹非凡,一具具奄奄一息的染血“尸体”没日没夜地被黑衣大人们运输进去,等待他们的将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逼供,说是尸体也没错,一旦进去的那刻起,便可以视为是死人了,就算禁受不住皮肉和精神上花样百出的酷刑,全盘招供清了自身来历,也绝无幸免的可能。 或许他们也知道,不为求生求死,只为了一个痛快了结,尽早从阴牢里的至极恐怖中脱离人世。 年轻黑衣们噤若寒蝉,他们还没有和自己的前辈,一样得到堡里的重用和与之相符合的才干,何况这件谋逆的反乱出现在他们内部当中。他们不无惊恐的发现,有相熟的人混在运进去的那些“尸体”中其中,已经完全不成人样了。 有些消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被传扬出去,那些“尸体”个个身具异象,这让他们在惊惧莫名的同时,也在背地里暗暗观察身边的人有没有长着这样的罪证,誓要将反逆检举,或许还可以从中得到点好处,四处八方都弥散着真实而鲜活的阴谋气息。 察尔的奇怪从那时候开始之前就显露出了端倪,所以姬歌并未多想,只道他是时过境迁,短短半年身边的一切都产生了剧变,他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称王称霸,无所适从罢了。 姬歌自从那夜在后崖上和察尔较量过后,就一直很热衷于和他切磋,两个都是气血强盛的年轻人,经常手上不能轻重自如,点到即止,每次都会落下不轻的伤。 今天的察尔却很心不在焉,一个恍惚就被姬歌重重掀飞吹去,“咚”的一声,后脑勺与脚跟一起重重砸在铁硬的地面上,飘散的灰尘高高溅起。 姬歌收起动作,不由皱了皱眉,和实力旗鼓相当的对手战斗有助于彼此精进,他们间的切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察尔这次不知怎么了,拳脚无眼,居然三番五次的走神,简直是疯了! 如果不是自己见他神色有异,临时收回了几分力气,察尔胸口失守,格挡不及,真若是被自己打中,即便不死也要躺床上几天。 察尔双手大张默默躺在地上,和灰尘不分你我,像真的遭受了重创,没有立即起来,脑袋嗡鸣中,他的银色眼眸里升起莫名的黯然。 见察尔这幅丢了魂似的诡异模样,姬歌眉头皱得愈发紧,上前把他拉起,在身子被姬歌扶起来之际,察尔抓住姬歌的手,把一个东西套在了他的大拇指上。 姬歌低头一是那只褐黄色的扳指,里头蕴藏了一式叫做瞳术的修炼之法。姬歌现今还有时会修行,始终没有放弃,饶是如此,他也开始怀疑勤是否真能补拙? 姬歌经常吃这个上面的亏,落到这个田地,也是有着此中的原因。他自以为一切已经改变了,但无奈的是在姬歌有了霸道强横的黑气后,悟性和天赋似乎也没有打算重新眷顾他,修炼起来极为缓慢,改变几乎不可察觉。 “这是?” 姬歌不解其意,望向那双银眸,这只扳指是察尔的宝贝和秘密,他曾经还于察尔,现在又要交予他手,是出于什么念头。 但很遗憾,姬歌并没有从察尔的眼睛里得到答案,察尔低垂着头,沉默不言,一步一步走远了。 失魂落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夕阳中,姬歌心头却有一抹阴影蓦然扩大,想起了有关的传言,反复印证,然后摇头否定。 银发银眸也不只他一人,姬歌就曾经见过银色眼眸,黑衣人中银眉白发也绝不仅有察尔,至少当初引路人摘下兜帽的匆匆一瞥里也是如此。 不过在堡中,两者皆具备的好像便就独他一人,但若是连发色瞳色都能当做是异象是罪证的话,堡里怕没几人是清白之身。 姬歌还是不愿相信,不管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察尔,还是现在这个令人畏惧三分的白眼儿,其中哪一个是出自和骷髅古堡对立为敌的某个神秘地方。 从一开始闯入他的世界,就别有目的,就别有不得已。 他劝自己说察尔全是因为野心难以实现而苦闷不已,到头来,倒像是为自己找着开脱的借口。姬歌冷静思虑过,决心把察尔的于他有愧当做是他立身的助力之一,没有掺杂其他多余的情绪,察尔如果卷进去,自己可能也会被牵连着受到怀疑,而自己不巧,正好是心底有鬼的那个叛逆。 风波终会逐渐平息,接下来,察尔出人意料的大胆行动让姬歌吃了一颗安心丸。 他召集人手,趁着年轻黑衣内部人心不稳之际,猝然出击,连着打垮了数位后起之秀,让人再次回忆起那个笼罩银眼噩梦下的时候。 姬歌听到消息后,不顾伊芙的极力反对,也赶上参与其中,决定助他一臂之力,并肩而战,完成当初的承诺。 姬歌毫不留手,奋力厮杀,打出了一片赫赫的凶威,每次结束时,浑身的衣物上下如浸泡在血当中过一般。为察尔攻城拔寨,行动中作为最尖利刃的姬歌,当拨首功,杀到很多人惊怖不已,几乎丧胆。 这是姬歌在明面上第一次动用杀意,曾对姬歌恶语相加心头暗暗辱毁过的己派众人不禁顿时失声,目光骇然,才醒悟到察尔为何要第一时间招揽花奴,花奴不仅不像他们猜想中那么柔弱,鬼怪般的身影收割生人性命的速度堪比屠夫,在场中少有一合之敌。 姬歌在浴血奋战间,气血翻腾,头上冒着白气,杀到忘我,不由便挪用了半截所传法门。他清楚己横行其间,手下每杀一人,就有一缕青烟从尸身的头颅上慢慢钻出,一点一点朝自己这边凝聚过来,形成战煞。 只有他自己可肉眼些邪狞的青色战煞,环绕着自己身躯周遭,其他人好像浑然无所察觉,由极淡的丝丝缕缕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雾团,怵目惊心。 他动作更快,像是加快了数倍,两耳能听到风在灌入呼啸,而在他的眼睛里,旁人的动作愈慢,却又像放慢了数倍,滞缓迟钝,仿佛四肢泡在水中。 这一快一慢,便造就了无边的杀孽。 等到眼前望去再无一个活人的时候,他神智中才有了一丝清明,暗骂道该死,在脑海里虚设幻想的敌人演练过那么多次,到头来却还是差点克制不住自己停下手,从半截那头辛苦得来的守心窍决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姬歌头晕目眩,这时才感到滔天的乏累汹涌上来,咬破舌尖才不致于当场昏死过去,他微微俯下身子,竭力遣散那团纠缠在身畔的青雾煞气,弥漫的血色在垂下去的黑瞳里迅速消褪。 而身后的众人的眼光已截然不同,惊惧大于敬畏,那个时候的花奴面目简直宛如邪灵,身手快到不可思议,每一眨眼就有一颗人头落地,他们兀自还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还好不是他的敌人。 然后察尔一鼓作气,展开多起数十人的大规模拼杀,找到当时阻碍过他手脚的人的头上,想要彻底除去铁奴,一雪前耻,以血来清洗昔日的怨结和近日的失手。即便有姬歌半途加入,但他后来不敢轻易用煞法,两边人数差异极大,敌方在新旧冲击和淘汰下又不再是当时的乌合之众,伤亡惨重难免,却压根连铁奴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察尔一众半年休整过来的元气再次受到沉重打击,察尔很是信任,对他言听计从的那个叫凶真的大汉也挂了多处伤,短时间内,他们连自保都十分堪忧,很难再说卷土重来。 本书来自/book/html 第二百零九章 记名 察尔的野望由极大的膨胀到瞬间悉数萎缩下去,只用了短短几日,他整日把自己关在木屋里,谁也不见。 ≥, 等到姬歌见到察尔的时候,几乎以为了人,幻梦的碎灭令他身体里像是有什么正在流失一空,蜷缩在角落,抱着自己的双腿在发呆,情况每况愈下,身形消瘦,眼神飘忽,没有昔时不可一世的半分凛凛神采。 他脸色惨淡,愈发的魂不守舍,两片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哆嗦,畏寒般打着突如其来的冷颤,姬歌走近了蹲在他身前,也没有及时发觉。 姬歌好像模糊的记起,自己曾经见过在察尔身上表露过类似的神情,只是这次更加严重,察尔整个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竭干瘪。 直到骤然窥到自己头上有一片阴影罩过来,他才抬头认出了姬歌,挤出一个姬歌有生以来见过最难容,干涩说道:“姬,姬歌,是你啊。” 姬歌,不说话。 声色干巴嘶哑,察尔的异样已经不能用言语表明,就算是瞎子也能够中的不寻常,但姬歌自己感觉自己的一双明目好像也从来没有什么。 “喂……”姬歌的沉默突然让察尔反应很大,疑神疑鬼地盯着他,两颗眼珠子转动两下,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里充满怀疑,“你,不会也是他们派来杀掉我吧?” “休想,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察尔陡然音节提高,蹿出一股生气,脸颊上蓦地焕发出狂热的红晕,尖厉地叫着不停,手脚胡乱指画。 “冷静点!”姬歌抓住他像溺水之人般呼救的手臂,怕他陷入魔怔先划伤了自己,沉声开口:“究竟发生了什么,谁要杀你?” 姬歌的一声断喝让察尔从发狂中渐渐苏醒过来,有了理智的回归,却不管姬歌怎么追问,他坐在地上长时间的恍惚,失语喃喃,对姬歌所说只是充耳不闻。 尔这幅丢了魂魄的样子,姬歌知道再问也是徒劳,他起身离去。在之后的几天里,姬歌很想不去特别在意,但控制不住自己,经常去情况并未好转,察尔的眉眼间越来越恐慌,脸色红白交错,有时他也会避开姬歌,背地里不知道鼓捣什么。 终一日,察尔躲在稀落花影里,手足冰凉,心惊肉跳,忽有兆头降临头顶,预感到大事不妙。 他出逃了。 堡里早已布下了罗网,不消片刻,居心叵测带着包裹妄想私自潜逃下山的察尔被抓回。 姬歌得知察尔的死讯,已是多日后。 他亲眼见着那具残损不堪的尸身的时候,已经难以辨认出面目,浑身上下裹着层泥泞,只剩下挂着血肉模糊的骨架。 这样的惨状,早已见惯了死人的年轻黑衣们有的都没有忍住,背过身去,干呕起来。 姬歌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凝视着那个身子,心头陡地无悲无喜,突然愣住出神,浮想联翩,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究竟面前残毁的尸首,还有活生生兀自在他记忆里嬉笑怒骂的那个银眸的身影,哪一个是真实存在的察尔。 人一死,好像哪一个都成了虚幻,姬歌却陷在自己的疑惑里,有些无法自拔。 听说察尔落网的时候,逃的比想象中还要远,索拿他的执刑者在后头追上来,并没有选择软弱的立即屈服,居然还昏了头,不知死活地对黑衣大人们还手,因为惊恐万状已然像是半条疯狗一样,由于反抗得太过激烈,不能完整无缺的带回去,所以夜游人们只好就地处决了察尔,抛尸在荒郊野外。 等到尸体在一株花丛下有了腐烂的迹象,发出难言的恶臭,才被一个当场吓破了胆的下人发现,转移到了陈尸堂手上。 残损不堪的尸体遭到百刃加身,生前可能还受过狠狠的鞭笞,死后也被剃肉刮骨,没有一块皮肤完好,露出森白光泽,伏趴在陈尸堂口前面的空地上,仿佛一团无人认领的烂肉。 人群无声散去,姬歌还怔怔站在那里,脚像连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经过冷血的肃清手法,堡里所有挟在“种子”里偷混进来不费吹灰之力打入内部,潜伏了年久的奸细被尽数拔除,作为最后一个被绳之以法的外鬼,察尔被下令曝尸三日,以儆效尤,惩戒之意不言而喻,在他之后,再无人敢生二心。 最后,奇臭无比,已经开始从内脏里**皮肉几乎要散落的尸身被几人拿着大筐抬走。 察尔死去的隔天,便就在无人知晓之时悄然发生了许多动作,而值得讽刺的是,他的横死,让花奴这个人更受到上头的重视,得到了许多梦寐以外的东西。 内奸铲除,这场血劫余下的众位身世清白的年轻黑衣之后的待遇大不一样,全数被核实在录,不再卑贱如草芥,总算是有名有号了,突然暴毙或是失踪也不再会是无人问津的冷漠收场。 姬歌不知是什么念头作祟,他的记录留在簿上的是花奴,但其实也有很多人已经知道了,花奴不真的叫花奴,有着本名,但不愿过多提及,似乎是决心归纳古堡从而自己亲手抹掉了。在众人女师已经不在,他从前当过奴的低贱身份自然随之解脱,但花奴自己却应承落实下来,没有一丝骨气可言,是在向堡里投诚,表明自己的忠心,甘为鹰犬,俯首帖耳阿谀逢迎着上头。 花奴一名延续着叫了下来,且姬歌清楚还会跟他很久,有很多怎么么心意不顺的人,都在私下的谈论中暗骂姬歌厚颜无耻,诋毁他是天生的奴相贱骨头。 察尔真的死了。 姬歌在付出了不知多少心血,辛苦一手凝聚起来的势力随着白眼奸细罪名的揭晓,转瞬间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过往的一切都好像过往的眼障云烟,这时无有悲伤的他才切身有些实感。 想起来的时候麻木的脸上只有默然,他说话的人很少,永远少了一个,所以有的话他以后不得不咽下去。 姬歌失去了背后的靠山,再次回到他独来独往的状态,以前不用催促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人送来血菱的日子一去不回,在察尔身死后立即断绝了,想要也得重新靠自己的双手挖矿去换,他不能像当初那样再颐指气使,坐吃山空。 这种生活,猝然而临,快得姬歌还未习惯,可能需要些许时间去适应。 风头很快过去,新旧争锋的平静只维持了断短的时间,在曾经称雄的察尔一派轰然倒塌的残骸里头,再次打破了沉寂,有了堡里的记名在录,他们感到一股莫名的荣誉和满足感,无处置放的心有了安定,伴生钻出的是更大的野性。有的人不知从哪里听闻堡里暗许甚至嘉奖他们这么做,顿时不再畏手畏脚,觉得要让自己配得上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成熟黑衣,而对手毫无疑问,彼此是最好的磨刀石,为了证明自己比他人优秀,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姬歌在察尔势力解散后,便不再参与任何事不关己的乏味争斗,不理解他们为何如此舍生忘死却会这般乐在其中,他有时会身心突然一阵寒冷笼罩,体会到和察尔当初相似的感受。 察尔被揪出不干不净,好像他并没有被牵连到,半截的存在还是只有三个人知晓,其中一个已经永远无法开口,他更加忧惧的事情没有发生。区区一个白眼的死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不管他在年轻黑衣内部如何风头无两盖过所有人,在堡里的眼里仍旧是微不足道,若既然是别有目的,该下手便毫不手软。 至于没有从他口里得到的供词也同样微不足道,堡中漠不关心,那些大人物们一眼就能从尸体上人时候深藏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端倪。 他的死没有改变任何事,和许多半路殒亡的少年骸骨一样,逐渐被淡忘,不会被人记起。 在这座黑古堡,所有人只有精力去,向来对身后事置若罔闻。姬歌也不例外。 本书来自/book/html 第二百一十章 砖 一位初露峥嵘的“种子”到头来落到这样的下场,起初也难免让年轻黑衣们升起兔死狐悲之感,但在名册出来后,这种感觉立即烟消云散,感觉受到了认可。∈♀頂點小說, 头一次对这座阴冷古堡产生了归属感,很快适应了自己真的已是堡中的一份子,至于察尔等反逆自然被他们同仇敌忾的认为是咎由自取。 其实中间清洗的真正缘由,他们所知有限,关系到尸体上出现的异象更是一概不知,除了察尔尸首血肉模糊的示众,其余的都在陈尸堂深处秘密处理了,察尔最后也由人露面装在大筐抬走。 当然没有人会关心死人的尸体,他们正亢奋的自相残杀,毫无保留的向堡里展示着自己,以求早日出头,不再厮混在同类中。 他们这群经历过相仿年龄段中的人无法想象的洗礼的后天杀手,对同样身为新晋黑衣的同伴的态度很复杂,又报以自命不凡的鄙夷冷眼,心头又忌惮有加,悬心吊胆,虎视眈眈着注视着彼此,唯恐有人突然以无可阻挡之势超越了自己。 堡里的默认更是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骷髅只需要他们其中少数的一部分,所以每个视线所及中的人都是他们的敌手。 姬歌在看到那具糜烂的尸体后,迅速的接受,就像他遭受过的种种凌虐一样,已经有了一种近似麻木的可怕能力,面容无悲无哀,只是让自己尽力不去记起有这个人。 他的阵痛和打杀过后的伤势,逐渐康复如初,又过了一段时日,让他自己也害怕的是,他已经能做到七七八八,银发银眸的少年好像从来没出现过在他的人生,那片老林子前没人上来和他搭话。 他们没有在出现冰冷隔阂前,他们的关系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在古堡中罕见的朋友,但这一对“朋友”出现的地方决不允许他们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察尔从没有过问姬歌以前的事情,而刚刚遭受变故的姬歌一改十几年处世的态度,性情变得极端无常,十分敏感,更是很少主动和察尔说话。 两人不曾对彼此交代自己的身世心事,两颗包裹在厚厚甲胄里的心从未相通过,对各自一无所知,谁都不知道谁下一个天明就可能睁着无神的眼被拖去丢下悬崖,大多时候只是察尔在一声不吭的姬歌身旁自说自话,却诡异得相处甚欢,没有一丝不自在。 异象只是传言里在反逆之人身上增添阴谋的神秘色彩,尸首都没有,没人真的亲眼见过,姬歌和察尔认识以来,察尔也从未显露过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姬歌更觉得可能只是无中生有,人为捏造出来,如果真有,那死去的尸体们在生前身边的人一早就发现了,哪里要等到现在这样大动干戈。 上头的大人物们到底在想什么,时至今日,即便他们晋升成了真正有名有号的黑衣,也无法揣测哪怕一丁点的苗头。 半截似乎知道一些,但已经事隔了多年,他在地下不可能事无巨细的全知,易主后的骷髅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然也不可能让两个误坠下来的软弱血食改头换面,成为他行走在地上的耳目。 姬歌和伊芙已经很尽心,在暗中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搜查半截所想要知道的那个计划,堡里意图隐瞒的那个巨大轮廓的一点一滴,但半截总还是不满意,到后来没有一丝进展的时候经常面色阴沉,却无可奈何,知道靠两个孱弱无比的年轻门生就想渗透到那个谜团中是痴人说梦。 他曾经手掌骷髅大权,自然没几人比他更清楚它的阶级森然,有些东西不管年月怎么更易,都不会变幻丝毫。机要大事知晓透的人往往屈指可数,何况这是他们不惜大逆不道篡夺权柄也要去做的事,有些人身处其中成为它的砖瓦,却永远有着疑惑,不解巨大下的真正目的。 伊芙姬歌无疑就像两只蚂蚁隔离在外,甚至可能就连那个巨大的一片砖瓦都算不上。 越想半截就愈发心烦意乱,阴沉的神色下酝酿着狂暴的躁动,目光阴寒。他当初的想法就有遗漏,凭他们两个被强掳过来的外来人,和他的处境几乎一样是这座大山的囚犯,终生也难以爬到那个可以参与到明晓机要的地步。 自己付出的代价远远比收获的要多,显然是个极不合算的买卖,他们两个能力地位有限,根本派不上用场,何况随着姬歌伊芙二人的黑气修炼日益深厚,种种变化已经超出了常理之外,他所能指点的东西愈发减少,到最后也无能为力,隐隐刺痛了他狂妄自大的性子。 半截没打算收回,或许有他的后手。 三人虚假而融洽的授学关系陡然遇冷,变得名不符实,很多次都草草结束,半截往往在沉思里缄默不言,只有在伊芙提问的时候,他的话会多一点。 其实一直有件事在姬歌心中隐藏了很久了,如鲠在喉,不能下去。当初为何半截尝到他的血液时,会发出那样的咆哮,质问自己的血究竟因何这般臭不可闻,他先后吃过绿婢和一具男尸的血肉,都好像没有丝毫异样,那便不可能是由于黑气的缘故。 而自己一直以来的吃喝都是和年轻黑衣们没有任何区别,除了那时曾饿极吞了数块黑煤,想来可能性也极其微小,区区几块煤就能把自己的血液变得有异味,半截在无人之际连死尸都能囫囵啃食干净,没道理在更早时候却反而挑剔。 他在伸舌舔了自己的血后,爆发出来有血食在前却无法下咽的那股怒意不似作假,那前后一想,加上半截对伊芙透着不寻常意味的青睐有加,如果不是女师令他吃下花瓣的效用还没有除尽,那便只能是她。 在坍洞绝境求生时,他们曾经相互饮过对方的鲜血,彼此身体里流有彼此的血。 伊芙平素间冷漠的外表背后总是神秘莫测,姬歌不曾真正了解过自己盟友的过去,她也是女师的婢女之一,和察尔一样特殊,或许她曾在那段黑暗时光里被逼迫吃下更多的花。 但理智和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不要强去别人揭开一些或许不愿为人所知的往事,每个人都心怀隐秘,触碰到时会立即绽露獠牙,姬歌不想和伊芙得来不易的盟友关系就这样破裂。 但姬歌不得不在意半截的冷落,于是,他此后很少再单独前去见半截,直到他发觉到了什么不对。 在察尔最后引发的拼杀里,他第一次动用法门,手底下就杀了不少人,那时的姬歌好像能以肉眼从战场上见到一些只有他能看到的模糊不清的东西,仿佛魂魄也似的淡青色烟雾袅袅升起,朝他周旁凝聚过来,死尸临终前的一切遗藏都在里面,由他这个手刃的凶手继承,用之不竭。 在半截的说法里,那叫做煞,是骇人听闻的负面怨憎。 而他所传之法,便是吸收融合在自身的杀念当中,为己所用,当时眼睛被煞气遮蔽的姬歌无有杂念,满脑子只沉浸在手里刀刃戳进柔软血肉里的感受里,只觉无比痛快。 战后,姬歌到处是伤,那个时候却浑然毫无察觉,回到屋子后才发作起来,混杂着汹涌上来的疲乏,身子顿时发软,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以为那股煞气随着杀念的褪去平息而烟消云散,在一次扭身做着古怪人体图上的动作大汗淋漓,到达极限之时,才凭借着黑气为目,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它竟然没有消失,犹有残存,趁机钻入了丝丝缕缕,跗骨之蛆一般沉寂在体内至深至秘处,很难找到,却无时无刻不在逐渐壮大着他的杀心。 这个发现让姬歌坐立不安,又惊又惧,目光闪烁不定,使用后出现这种情况半截从没和他提及过,就算已然体会过煞法的可怖之力,但至今还是忌惮大于欣喜,不知道那些青色烟气留在自己身上,到底是好是坏。 他决定去找半截问个清楚。 第二百一十一章 嫉厄茹荼 “怎么,有空来见见我这老鬼了?” 半截扬起头颅看着不请自来的小奴,是他没名分也不讨自己喜欢的诡诈门生。 姬歌侍奉他以来,总是口头上声声应允多,空话连篇,而实干少,半截老成精的险恶城府,怎能看不出眼前小奴的蝇营心思,只是虚与委蛇,诱骗自己贪心不足想套到更多好处。 但半截并不恼怒,这虽然让自己生厌,但却是一个被利用的人的聪明姿态,说明他心甘情愿由某种利益所驱使。这种枷锁反而更牢不可破,这个贪婪的小奴已经深深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姬歌弯下腰,硬着头皮低头道出了来意和自己的惊恐发现,听姬歌不动声色地把话说完,半截和他想象中不一样,没有一丝奸计得逞的阴笑嘴脸,而是漠然全无反应。 但这种沉默,却更加令姬歌胆战,他垂下去的苍白脸颊上映着忽烈忽黯的光亮,自他们掉进来后就没熄灭过的火盆长明,此时正在头顶上噼啪作响。 “终于忍不住试手了吗?舍得放下戒心了,嘿,个中滋味如何,是不是受用无穷啊。”半截先是没有回答姬歌的发现,而是桀桀怪笑着反问道。 闻言一抖,想到当时仿佛生杀随心所欲的幻象,姬歌还是竭力维持着恭谨的姿态,不承认也不否认,头低得更深。 “放心,煞会慢慢消散的。”半截瞥了一眼姬歌,见他还是惶骇不减的样子,突然间没了兴致,淡淡说道,似乎姬歌只是在大惊小怪的多虑而已,“凭软弱的人身怎么能承载不安息的亡者的怨恨?只是摄取过来暂且借用罢了。” “可……” 姬歌一想到当时脑海里翻滚着的杀念炽盛到目中无有不可杀之人,便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他已经照着半截透露的窍决去做了,但还是无济于事,险些失控。 他心底的想法并不觉得自己的担心是空穴来风,或者半截是在他体内安置了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坏大事的祸患,以来要挟自己。<> “哼,那是你自己没用,守不住本性而已!人心乃世间最凶险之物,杀戮本来就你我自寻,为何却人人总想着把恶名全推卸到兵刃术法的头上。” 半截嗤之以鼻的冷冷一笑,以乳白厚重的眼翳去凝视他,质问他。 这和姬歌某一时刻的抉择不谋而合,但此时他却不能认同半截的话。 “我早说过,你以为你体内那股黑气是什么善物?我清楚告诉你吧,你以为一个没有才能的人真能那么轻易就可以窃取到力量,叩开那扇原本生来封死的门吗。” “它在你洋洋得意的时候正燃烧你的寿元,透支你的潜藏,吸干你的生命精气!” 半截的话石破天惊,揭露了悖异于血法之外的体术的害人本质,是在透支命数来施逆行倒撬开自身所戴的宿命锁链,换取一丝对有些人而言微不足道,对他们却欣喜若狂的力。 姬歌眉头直跳,心头笼上一层挥散不开的阴霾,他好像很早就察觉到了,栖息在自己体内的黑气不是那么简单,从谁那儿似乎听到过类似的模糊意思,可究竟从谁的口中他已经有点记不起来了。 “所以为我做事反而是你的幸运,你注定短命,我就让你在短暂的活着的时候,绽放出你原来漫漫空度百年也无法企及的光芒!” 半截徐徐开口,索性说穿,也不怕姬歌在得知真相后惊恐不安。在他看来,命薄如纸的姬歌能为他拨乱反正的大业奉献自己蝼蚁般的残余光阴,反而是桩求之不来的天大幸事。 人在知晓自己的寿命几何时,不管得知的那刻起还有多少年华,都绝不会开心,眼前不由就会浮现出自己那个时候苍老枯朽、肌肤松弛发臭的模样,魂灵几欲也飘离出窍,那一瞬间会禁不住恐怖的淹没,何况还是预言中不是寿终正寝,半途即夭的姬歌。<> 姬歌已经在努力镇定下来,面上霎时失去所有血色,可饶是如此,他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发颤,跪倒下去,磕头砰砰作响,将脸面放到自己也看不到的最低处,郑重地朝半截求教有没有解除的法子。 但事与愿违,一向在姬歌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几乎无所不能的半截这次也束手无策,姬歌吻上地面的额头感到冰凉的温度,抬眼只能看到那颗硕大的肉瘤底部,那是个已然药石无灵的剧毒疣子,好像比第一次见到时更大了,对比半截却似是愈发的枯槁干瘪下去,像是吸收掉了本主半截一样。 他失去了下肢,可却生长出了另一个部分,而半截的一言一行,像是根本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形似的,或许他尝试过却切除不了。 依半截所说,黑气的禀性或许就和这个疣子一样,不断吸收,最后夺去本体,取而代之。若真那样,那后来的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姬歌突然这样想着,也对,如果半截真无所不能的话,就不会被困在阴暗地下,落到今天这个人鬼不分的模样了。 那么,半截也不行,一个人究竟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能真正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半截性情刚愎自负,从来都在姬歌和伊芙面前摆出一副全知全能的样子,就在姬歌以为半截要用默不作声来遮掩过自己罕见的对某件事计无所出之时,尽头忽然出现了一缕转机。 “世事如此,却也不是绝对没有办法。”半截沉吟一阵,随着回想有块久远尘封的记忆片段渐渐苏醒了过来,上面堆满了厚重的灰尘,就连完全吹开那些灰尘也极费力气,“除非找到一种连名字都消逝在世间已久,唤作嫉厄茹荼的花。” 嫉厄茹荼? 身为花奴的姬歌搜肠刮肚,也没有从自己的十几年人生中寻找到这样一个名称,就连和花相伴最长的那段幽暗时日,孤僻乖戾的女师除了终日毒打他,就没说过别的有关于他本职的事。<> 两年里,他吃下过无数来历不明的花朵,却没一株能和这个妖异的名字对上号。 “虽谣传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奇,但那东西根本就是上古对后来世界留下的恨意,是诅咒的显化本身,伴着古代消亡,世间已经千年没有现世过。” 见姬歌还在出神苦苦追忆,半截嗤笑出声,不管邪性还是神异更多,他都不认为一个区区的小奴上到以前下到经后的短短寿命里能够接触到,不然他在看到姬歌的第一眼中就可以察觉到了古怪,遥想昔年不知有多少人前赴后继为寻这虚幻不存之物,怀着执念而枉度了终生也未找到,死在不为人知的险恶秘境化成一地的骸骨。 或许为它殒亡的性命越多,那份死不能瞑目的怨毒就会让这恨意愈深,周而复始,越来越盛,所以近古以来有人抹去了它的名字,留下的典籍上的记载也是空白一片,只有极少数延续着更为古老的意志和信仰之火的传承一脉可能知晓一二。 而半截自己,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通晓了有它的存在过。 半截残缺矮小的身躯居高临下地望着此时深深跪伏下去的姬歌头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和姬歌提及至此,说了其实和没说无二,或许他想给自己的小奴一个虚幻的希望,让小奴更加为自己卖命。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归顺 在后来伊芙登门看他的情况之际,见姬歌心事沉重,眉宇间结着凝滞的郁气时,以为是花奴还没从察尔的横死中缓过来,受了打击,伤心过度。 交谈中姬歌想了想,并没与伊芙起有关黑气来源的真相,只是装作无意中模模糊糊提及嫉厄茹荼,想着伊芙跟着女师的时间比他长很多,或许女师会有偶尔漏嘴的时候,应该知道更多才是。 但不出意料的是,伊芙未闻花名,这样的奇花女师提也没提起过,况且姬歌知道它的名字,花的形状特征都一无所知,根本毫无头绪可寻。 伊芙追问他从哪知道,为何要找这样一株闻所未闻的花,姬歌也只是含糊带过,将它描述成时候在老人故事里听来的怪诞不稽的传。 伊芙感觉到姬歌在隐瞒,但却没有深究,察尔死了,他们理应是彼此唯一的后盾了。 白眼的倒台后,原来的格局土崩瓦解,之前察尔麾下的很多人都重回了自由身,新老团体争着吸呐他们,争斗日益激烈,有时候为了进入炉膛的优先顺序也要大动干戈一番,底气十足,谁也不愿服软。 就连山头上展开的火拼也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互有折损,在这段时间里,姬歌和伊芙都自觉收敛住自己的锋芒,很少出门,尽量不引人注意。 他们曾经共同有过那样的经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现在回想起也发寒,深以为戒。人的胆气有时不是和自身实力的精进而一并壮大的,反而随着见识的增加和岁月的沉积,会不复当初那股少不经事的莽勇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匹锐气,他们不想再重蹈覆辙,陷自己于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境地。 但和别人眼里察尔一死就成了丧家之犬,无意而为却莫名树敌颇多的姬歌不同,伊芙受到了很多势力怀揣着十足诚意的招揽。 伊芙在沉思再三后,拒绝了他们的丰厚条件,忽然心里有了自己的主意,转而找上姬歌商量。 “你什么?” “他们既然能做到,那么你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自己组建一个势力?这样一来没有拘束,不受人管,又不用像现在躲躲藏藏。”伊芙注视着花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眼眸清亮,越想越觉得可行,“合我们二人之力,难道会输给他人?” “可这件事还是……” “你为什么犹豫,对我们来,又不是很难。”伊芙以一种倨傲的口气淡淡,他不认为察尔做到过的事,她会做不到,这不是较劲,而是真的这么觉得而已。 “你那儿还有血菱吗?”她问道。 姬歌瞬间明悟了她的决心,老老实实回答道:“没了。” 她的意思是以矿石到炉膛中去换血菱现如今显然已经不可行了,那儿被诸多耳目层层严密把守着,限制除自己人之外的黑衣进入。 而血菱是他们想要变强几乎不可或缺的东西。 思来想去只有暗中劫杀一途,与其这样,随时可能有被撞破行踪的危险,心惊胆战,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去抢占地盘,获得份额。 伊芙的来到提出这样的建议,姬歌先前没有一丝预料,望着脸上浮现着意动的火热神色的伊芙,好像是第一次正眼瞧见她一样。他从来都认为伊芙的性子从来都不会适应这些,她却展露出惊人的适应能力,反而在奉劝花奴听从她的想法。 如此禀性专断孤僻的少女居然也会有如此势利的一面,让她游姬歌和她一道组织一个自己做主的团体,权利确实是个令人着迷的东西。 到头来,偌大古堡唯一不适应的那个异类反倒是姬歌自己。 这时的姬歌还埋头浸淫在修炼当中,只对体内的黑气依赖成性,尚不明白三人成“众”的道理和力量,他不想把精力白白浪费在无聊的好勇斗狠和勾心斗角上头,何况在得知了某个阴冷的事实后,更没有多余的时间。 他没有直接一口否决,而是顾虑到自己盟友的感受,委婉拒绝了。 可他远远没有估算到伊芙对这件事的上心程度,她眼见花奴心中没有丝毫那个意向,居然转而将这个想法告知了半截。 姬歌认为他们和半截暗地勾结,却在堡里如此声张行事,未免有些不太妥善,但事实上那两人有恃无恐,都不这么想。 在听了伊芙的提议,半截乳白浑浊的瞎目陡然一亮,居然认为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对两人总是没有进展的糊弄过关早已感到愠怒,如果他们能在这群种子当中手握生杀的权柄,似乎可以更接近他的目的。 至于要将上头后入的年轻黑衣们内部搅得血雨腥风,半截也全不在乎,反而更合他的心意。 姬歌有恼怒于伊芙的自作主张,但在伊芙口中转述半截的召见,到了面前时看到他强硬而不容拒绝的态度时,也只好同意下来。 伊芙将花奴有这个念头的意思传达出去,因孤身独闯铁奴的阵营以一己之力逼得铁奴吃瘪,不得已答应不再索要绿婢的事后,伊芙的名声大噪,消息很快散播开来。 虽然花奴没有出面表态证实,但人人都知道伊芙和花奴两人的亲密关系。 察尔还在时姬歌从没涉及过此类的事情,他想来开头的第一步会迈的无比艰难,但那份最艰难随着伊芙领着一帮人的来到,化为乌有。 一行二十多个黑衣来到了他的面前,为首的那人面容凶横,竟然是察尔手下那大汉凶真! 姬歌惊疑不定,这凶真自打见面以来,双方就对对方投以冷眼居多,互相都看不惯彼此,怎么如今却第一个响应号召,跑来归顺他? 凶真表达自己领着一群人前来的意愿,看来察尔的死至今让他不能释怀,过于高大的强壮身躯上没了当初那股浓烈的悍气,比起姬歌第一次见他时,眼眸里的狂妄血性几乎消磨殆尽,主动向姬歌低下了原本骄傲高昂的头颅,粗糙的面皮由于心里的窘迫而涨得通红。 察尔身亡后,他又第一个率着残众前来归顺曾经敌视的姬歌,可能多半也是由于前主的缘故。 原本的察尔旧部早已人心惶惶,各奔东西,唯恐察尔的悖逆身份连累到自己头上,很多都加入了其他的派系,他起初怒极揪出了几个下狠手,却仍然无济于事,阻止不了众人的逃离,身后的是少数最早跟着察尔的心腹死忠。 姬歌了头,示意自己接受了他的意愿,很是生涩的安抚了他们。 凶真这才抬起头来,脸色涨紫,堡中事善变无常,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对姬歌臣服的一天,还是自己主动上门,有些转换不过来。 他见过姬歌如鬼怪般的身手,即使难堪,也不得不承认或许只有姬歌才有那个可能完成察尔未竟的遗志。 伊芙最先提出围绕两人组建势力,但她的意思却很十分明确固执,要让姬歌做那个“领袖”,而自己则是退居到姬歌身后当他的助手辅佐他,她身为女子毕竟难以服众。 姬歌没有一丝戏弄这高出两头的凶汉的心思,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向他低头俯首,这是份沉甸甸的重量,他心里却只倍感到麻烦。 此时的他被无奈推到这样一个位置,看着黑压压的二十多个人站在面前,他才突然感到自己需要去学会处理很多事情。 花奴的名头虽然响亮过一时,但长时间都藏身在白眼儿的阴影里,年轻黑衣内部大多数的人都看衰他,不认为他能够闹出多大的风浪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决定 姬歌本来的出身就是一个厮,即便种种原因下性情大变了,但还是不具备上位者的天赋,不懂如何去和目的并不一致的同类相处,这在他经常冰冷着脸,和别人莫名的结下梁子上就可以看出。 姬歌身上的某些东西让他们极其不舒服,上山之后,他们穿上一身黑衣,在此期间,他们渐渐淡忘了掉了自己的姓名,亲人和家乡,满脑子充斥着的都是争斗与效忠,在后来异军突起的那些人往往都出自其中。 即使曲膝跪下过,但姬歌心底深处从没有向古堡低过头,古堡只是被他视为一个磨砺的地方,而不是安身之地。他只执着在自身变强的念头里,尤不死心,不想和拉帮结派的他们同流,志不在此。 大比后没在外界的两年里,的确让他错过了许多变化,但只有他自己没变的话,那么所有人都不再愿意和他往来。 察尔没死前,姬歌还没怎么真切觉得,如今才感到了自己的观念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所以他从来都是一个人。除了伊芙。 伊芙迫使姬歌做出了改变,决心让花奴也成为一派势力的“领袖”,可她也没有料到,这么快就会有不在少数的人前来加入,情愿为花奴效力。 凶真如今率领的部众都曾是察尔的心腹中坚,大多饱经征战,落下几乎残疾的症状,察尔不明不白的横死,让他们无所适从,体弱伤残的他们即便投靠别处,也很难得到吸收和重用。凶真也想过自己来统领大局,可是精神支柱一旦倒塌,人心散乱之快,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想要动以武力止住颓势,可还是作用甚微,不由沮丧地感到有心无力,只留下了这群没有去处的人,之后他也不甘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的确不是这块料。 于是他找到了花奴。花奴曾用自己的实力堵截住了众人之口,杀人的手法利落狠辣,总是能一刀毙命,再无人敢议论他,是公认的除了他们的首领察尔外,最强的那一个。 是花奴的话,也许可以。凶真就这样挽住了最后的人心,二十多人满含@】@】@】@】,期待热忱地看着花奴,也是这么想的。 没人知道被寄予厚望的姬歌自己的想法。 消息传出后,其他的黑衣们都对此不以为然,不认为还没有改变贪生怕死躲藏两年那一根深蒂固形象的花奴,率着一众残兵,能够形成什么威胁。 他们第一次重要的谈话就在第二日就在姬歌的屋前展开,察尔还在时,后崖这边的屋子都被搬空了,没别人居住,自然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我们要做什么?” 姬歌看了看从今日起就是他部下的人,他不甚了解势力派系间的明争暗斗,并没有耻于发问。 “首先当下最要紧的一事,就是得把我们的地盘抢夺回来!”凶真恶狠狠道,一夜的调整,他已经大致可以接受奉花奴为首的事实了,想到了什么,眸子里透出阴沉的光,“他们当日落井下石围攻我们的仇,我要十倍百倍叫他们偿还,得到的好处全都给我吐出来!” 花奴表态后这么快就有了行动,让众人都一阵鼓舞,凶真的话更是煽动得他们神情振奋,眼里凶光闪烁。 有花奴在,他们顿时有了雪耻的信心,当初花奴无可匹敌的身手还在他们面前历历在目。 “我们辛苦存的血菱都被洗劫得一干二净,是时候叫他们还回来了!” “对!那都是我们一只一只手掘矿换的,凭什么让他们给分去了!” …… 姬歌看着这群亢奋起来的伤兵残众,注意到有人绑伤口的布条还渗出血来,心中一动,深吸了口气,自己以后就会是他们的主心骨了吗。这是份荣光,也将肩负无可推卸的责任,二十多人的性命都在他一人身上担着。 即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会是场恶战,但已经蓄势在弦,不得不发。他准备大开杀戒。 七嘴八舌因为伊芙的出声打破,姬歌的盟友再次给了他惊喜,和姬歌不同的是,伊芙竟像是天生就十分善于发号施令,制定了周密而妥善的计划,将二十余数人分成三个队,花奴凶真和她自己亲自各带一队,暗号一出,就从三个方位一拥而上展开袭击。 这样一来,人流没有太过分散,也能相互助长声势,一有不对,也可以及时后撤。 当晚,姬歌一行人趁夜色委身钻入树洞,隐藏身形,埋伏到了一个矿道墙壁前,他暗暗挥手,一群人就怒吼着冲杀出来。 姬歌以迅雷之势一马当先,残影闪过,便割断了一人的咽喉,雾状的血嗤嗤喷射出来,栽倒在地,异响立即引起看守人的惊恐不已,瞪大眼睛喝问着他们是什么人。但不消片刻,也被后面如虎狼般蹿出的身影了结性命。 行动比姬歌想的要简单很多,争斗在堡里的乐于见到下逐渐明目张胆转移到了地上,这里的看守已经有了松懈,对于他们的奇袭全无防备,有三人作为先锋,一夜间就轻而易举捣毁了不少据,占为己有。 姬歌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留下了活口,让他们放出风声。 有人继承死去的白眼,卷土重来了。 原本被忽略的人突然有了崛起之势时,必然会经历打压和扼杀,那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真切的危机。而当他一飞冲天,再无可掣肘,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敬而远之。 姬歌正在经历着如此变化,察看据暗藏的地方,当一排的精纯血菱摆放在他的面前,才有一实感。 花奴得到了联名的承认,有了称霸的资格,他至今未尝到败绩,没有敌手,有时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杀退一个较弱的股势力。 他的作风和察尔很不一样,毫不怀柔,总是习惯与粗暴直接的用以武力解决,但他很快发现了弊端,足以致命的弊端。 他的人手终究太少了! 其实那些人都明白,花奴虽然强势,但是难以为续,他如此大张旗鼓的杀戮抢夺,结果到后来连镇守的人手都没有,他们坐视不管,没有真正针对他,都是在等待花奴力竭之日,自取灭亡。 等到姬歌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时已晚,凶真带来的众人原本就遭受过重创,但在自己的开路下,才没费什么力气,可还是难免触到旧伤,有所折损。这个弊端发作时,他四目一扫,竟然没几个可用之人了。 伊芙再次站了出来,为他排忧解难。 她有着叫人无话可的奇异本领,就在姬歌忧虑之时,恩威并施,加上花奴展现的实力太过惊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收服了不少他们手底下击溃解散的势力,人手顿时得到了补充,解决了燃眉之急。 虽然知道伊芙也是为了自己,但姬歌心里还是很感激她,总能够及时挺身而出。 也许她才更适合当这个“领袖”,相比伊芙,姬歌感觉自己很不称职。 他慎重思考再三,做出一个决定,将自己黑气运用的一些心得教给自己的部下,稳定下因为刚刚加入了一帮人有些浮动的人心和局势。 黑气可以变化万千,年轻黑衣们很早就知道,也能凝成一些飘浮的形体,但都与战斗无用,一碰即散,不能长久。 而花奴一直独有着一个令人眼红的本事,可以将黑气长时间凝实成刀刃的形状,宛如实质,操控起来的威力比起真铁打造的刀锋也不逊色,轻轻一划,就可叫人命丧其下。 真正的刀兵向来是稀缺的东西,只有极少数人持有,就像伊芙的铁刺碎片一样,从不知途径的手段中获得,可花奴这一本事叫他们也嫉妒不已,随时随地信手就可以幻化出来,用之杀敌。 花奴曾在大比时就展露过,震撼了许多人,推翻了他们的常理认知,姬歌之所以在地下矿洞中险些引出杀身之祸,其中也有很多人怀着逼问出这般维持变化诀窍的这类想法。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月圆之难 所有黑衣都被花奴决定惊住,这样的诀窍无疑是一种连堡里的大人物都不了解的秘密,姬歌却选择无私的公开。 他从来都是也善于单打独斗,但真正见识到多人合作的力量后,才发现那是一己之力远远难以比拟的,有一群杀气腾腾又听自己差遣的黑衣要比他一个人孤身能做的事要多上太多。 姬歌看着对自己低头俯首的人群,骤然将自己走入误区的错误念头全都抛之脑后,心思浮动起来。这样下去,他们或许可以在自己手上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也许在自己学成之后,可以凭借这股力量逃脱,甚至……反抗? 有了这样的念头,姬歌立即眼睛闪现精光,浑身都有了干劲,对待一手组建却非他之功聚集起来的势力态度大变。 花奴突然间的认真让伊芙感到诧异,以为他看到有成果后,和那群人一样心中的野心受到刺激滋生钻出了头。 姬歌看着她,相信虽然没有明,但伊芙应该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念头,至少想过。 消息传扬出去,就算不知是真是假,也霎时间得到了很多人的回响,甚至那些从来独来独往,没有加入过任何同伴间争斗隐藏踪迹的黑衣们也忍不住实力大进的诱惑,星夜前来向花奴表示忠心。 花奴名声大震,此举给他带来了许多的好感,手下愿意听命于他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他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教会了自己的部众,人们仅存的那一丁怀疑也消失不见。 从那天后,花奴的身后总是跟着一群目光森寒的黑衣,唯花奴的意念是从。这是一群姬歌在部下人中挑选出来的一股最为精锐的力量,每一个都可以一念之下便可将细碎的黑气幻化作乌黑的屠刀。 他们大多先前都是漠不关心派系私斗的自由人,无拘无束惯了,只执着于自身力量,和姬歌没改变前的心态很相似。 姬歌下定决心要打心眼里震慑住他们,而武力当然是最好手段,他放开手脚,让他们逐一与自己对敌,然后再逐一击败,花奴高强的身手和举3333,手投足间雄浑的黑气,强横到没有反抗的余地,让他们骇异的同时彻底折服,目露狂热对姬歌奉若神灵般膜拜,成了众所周知花奴手中最强的一把利刃。 他们被称为“刀众”,人人提刀,人人都是杀敌的好手,到最后几乎令年轻黑衣内部闻风丧胆。 有人想过要和花奴作对,但在冲突交手后,惊恐地发现到自不量力的时候已经追悔莫及,花奴之势已经再无人可以阻挠。 但花奴为自己正名的道路上,敌人还是很多,有的甚至是察尔尚在时候的对手,看到花奴这般强势崛起,不得安宁,以为他最终会亲自为白眼报仇。 姬歌在和半截谈过之后,虽没有放下猜疑,但看到半截也不甚关心他的进度,好似就这样彻底放手一般,慢慢胆子大了些,也确实好用,如他所,只是杀人技而已。 姬歌为了彰显勇武,让那份维系部下与自己间的崇拜情绪愈发浓烈,总是往往身先士卒。 他在第二次使用煞法的时候,已经大有领悟能够操控自如,那些大股大股从别人的脖颈七窍中飘离出来的青色雾气带给他眼前一个不同于以往感受的世界,超乎寻常。姬歌在这个时候,总是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能够只身闯出古堡、斩杀掉那个现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疤面仇敌,宣判他死刑的权和力。 等到青色烟雾消散,他才冷静下来,抑制住心中愈渐膨胀的杀心和油然而生的逆反心理。 那些青色烟气确实如半截的那样,虽然速度极其缓慢,但真的在渐渐的时间流逝中不翼而飞,除了战斗起来的杀念愈发强盛外,每次厮杀后愈发浓郁地积攒在体内,也并未给他造成多大影响。 直到一个夜里。 半截又要他送去生食,这次还再三叮嘱他要瞒着伊芙,虽然心里充满了厌恶,但姬歌却明白这是个让半截更加重视自己的机会。 在他眼里,半截虽然披着丑陋恶心的外皮,其下却是一个挖不空的宝藏,对于力量的认知可能超越世上绝大部分人,如果能够继承学去他的本领,哪怕是分毫也足以受用半生。 他在自己仅存的良知和内心的谴责中摇摆不定,伊芙已经尽讨半截的欢心,如果这次自己再违背的话,可能就真的难再从半截那儿得到什么了。 姬歌没有注意到窗外西边的月悄然爬上了树梢,皎洁的光华洒落进来,陡然间他感到自己胸闷难言,一股气体在自己身体里翻江倒海,这种感觉狂躁而无法宣泄,接下来他眼前一黑,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等到姬歌惊惶着醒来的时候,只感到自己身子冷热交加,好像回到了半截传法的那时候,一刹体热如火汗如雨下,一刹如吞寒冰瑟瑟发颤。 他想要运黑气把体内的这股奔流的异感镇压下去,突地感到难以言的虚弱笼罩了他,只是坐起便两眼发昏,仿佛刚和谁大战了一场,四肢百骸空空落落,额头上满是大颗的汗珠,竟没有一丝气力。 姬歌用了两日才恢复过来,幸好他晕过去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屋内,没旁人看到,不然那时的他连呼救的力气都欠缺,只能乖乖待宰。 他蓦地一股强烈的怒意从心头燃起,感觉自己受了欺骗,十分恼火,这样的状况半截也从没跟他过,半截他所不知隐瞒下的东西太多了。 而这次要比煞逗留在体内要严重上太多,他差就以为自己辛苦炼出的黑气全都尽毁了,在最开始的半日只能躺着,感受不到一丝。 万一在和人厮杀的时候这个情况发作出来,那岂不是要他束手就擒,姬歌可不想自己到了那个时候听天由命,让别人决定自己的生死。 再联想半截恰逢其时要求自己带去生人血食,姬歌顿时觉得这是一个早有预谋的诡计,半截在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给自己下了什么邪恶毒咒,以来逼迫自己就范。 他越想越觉得事实是那样,半截起初就不可能三言两语便相信他们,这就是他留以要挟的后手。 姬歌强忍着怒火找上了半截,却明智的选择暂时忍气吞声,表示他的要求自己一定会照做,求他解开自己身上的东西。 半截望着怒气冲冲的姬歌,记忆中这两个年轻奴都有过这般无理取闹,轻易就暴露了自己的心理,是否是自己太过和颜悦色,以至于让他们忘记了什么是礼数? 当姬歌低声下气问起半截自己身上的异常情况时,半截冷冷喝斥道:“慌什么!我没吗,煞不是人身能够承载的东西,它只是在某一个特殊的时间会离开世间而已。” 然后他告诉自己慌慌张张的门生,月圆之际就是那个时候,煞气会在那时溃散解体离他而去,回归它应该往生的故里。 青煞本来就是从死人身上夺来的东西,当然无法长久,亡者门户在满月下洞开,世上的最后遗留也会灰飞烟灭。 人身是一个容器,吸纳进体的煞也有一定限度,它们就像是厉鬼,不然如若超过那个界限消散的刹那会遭到不浅的反噬,姬歌的昏迷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闻言,姬歌低下的脸上面皮发红,他确实是不加节制了,血光绽放人头落地,青色烟雾袅袅凝成介乎生死幻无的葬灵之花,只有自己看得到它的美丽和体会到它的强大,他禁不住沉迷其间。 起先报以戒心的是他,后来沉溺无法自拔的也是他。 第二百一十五章 后患 于是每逢月圆之时,都成了他避不掉的劫数。△↗頂頂點小說, 满月升起,姬歌体内的煞气便尽散,解体般分崩离析,然后他要陷入一段无比虚弱的时刻,宛如病症,难以消除,他只能驱赶掉所有眼睛,提前做好准备。 煞法的副作用极大,还不仅仅止于此,纵使姬歌此后已经很少动用,身体中的青色雾气已经淡到不可见,他试过就算不练此法,境况也没有丝毫改善,只要在月光底下一照,分尸般的折磨便如期而至。 那个时候姬歌遍布四肢百骸中的黑气也宛如潮汐般有着盛衰,此间随意闯进来一位黑衣就可以轻松杀死他,明月的盈亏阴晴,竟是直接干系到他这个区区一介小奴的生死荣辱。 不过好在姬歌没怎么感受到什么痛楚,解体来临之际,他每次都骤然晕过去,毫无知觉,挣扎着苏醒过来的时候气血紊乱,体内已是一片狼藉。 姬歌在失去意识之前,总是在那一瞬间仿佛体会到一种魂灵出窍的感觉,醒来后魂魄才重回躯体,在离开的那一小会它好像得到了某类洗礼,以致于他睁开的一双黑瞳冷血无情。 姬歌每每想起半截从未和自己说过会出现这样诡异的症状就草率教给自己,却只字不提而后的后果,一切的一切都不尽相同,一念此就仿佛全身都被愤怒的毒火包裹炙烤着,受骗和诡计还有虚弱的空洞感交织在一起,熊熊烧腾难以浇灭,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如此怒不可遏过了。 三年,三年多的漫长光阴他经历了多少,才换得这身力量,被告知付出减寿的代价,事到如今却还中了这样的邪咒。 姬歌经过心里的激烈抉择,试过忘记脑海中的烙印,但却越想淡化越是记得深刻,最后他愕然发现,如果他不再继续,他那颗明确的杀心也会随之虚弱枯竭而渐渐干涸。他不能放弃自己的杀心,没有那股意念支撑下,他什么也不是,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们之间或许早已是貌合神离,看破了彼此的真正想法,而半截无疑做得更绝,逼得姬歌没有退路可走。 他甚至想就这样远离那个畸形的恶鬼影子,再不下地,摆脱半截的束缚,反正他已经有所收货,却是一把走在极端的双刃剑,伤人伤己,只一次就已经留下了这样无法忽视的祸患,他不再妄图从半截那再学到什么了。 牵扯得越深,半截越容易留下要挟他的把柄。 姬歌身上陡然间多出了这么一处死穴,让他忧心忡忡,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逐渐形成一个怪癖,花奴从不在夜里露面。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弱点,害怕有人抓住机会给予致命一击,让之前的所有努力和苦难才取得的一切付诸东流,只寄希望从此不见半截,这个咒语会随着时间慢慢失效。 但他却忽略了一个人。 他身边最能接近他的人,在察尔身亡后,伊芙取代了那个位置。 姬歌独自瞒过所有人,度过了三次这样虚弱期,然而就在第四次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身处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屋子,屋内的一切都很陌生,透着一股淡淡的清冷暗香。 他正躺在一张床榻上,努力用胳膊支撑起身子,就看到伊芙坐在三步之外的椅子上坐着,守在那里,用一种阴郁的目光看着他。 姬歌眉头一跳,他在第一次症状来临后,就下令任何人都不能不经允许接近他的石屋周旁,但他忘记了伊芙的身份特殊,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人是同等的盟友关系,向来随性而为,不服管教,从来都不属于他可以命令的那个范畴。 他现在应该就是在伊芙老林子边的木屋里,这是他第一次享此殊遇,以往他们通常都是姬歌的屋中密谈,就算路过也只是在屋外说上几句,从未进过私闺。 姬歌能够在这里,恐怕是因为伊芙不放心让昏迷过去的花奴独处一室,而掩人耳目地悄无声息把丧失意识的花奴带过来,也可能有着别的想法。 他这次发作正好被撞到了正着,就算想办法隐瞒也瞒不过去了。 “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果然,伊芙见花奴缓缓醒转过来后,立即询问道。 “放心,绿婢已经被我支走了,你不用害怕走漏了什么。” 她的声音没有波动,眼神淡漠,让人猜不透此时的心思,花奴的虚弱已经可以凭肉眼就看出来,呼吸紊乱而急促,仿佛做了场噩梦,浑身都是汗水,仅仅撑起身子,就已经让他喘息半天。 花奴的样子不像是受伤,而像是自身出了差池,他一定有什么事藏着没说。 “没什么……咳!” 姬歌双唇紧闭,好一会才回答伊芙的问话,却胸中盘踞着一股滞郁之气,说话扯动到那处,不由剧烈咳了几声。 可能因为此刻虚弱感充斥心头,身体失去了力量的缘故,他忽然想起伊芙曾跟他一段不死不休相互敌视的时光,只是不知道她如今有没有完全放下,身子和精神不由一阵紧绷。 伊芙淡淡瞥了他故作平常的样子,突然逼近,毫无征兆地出手,姬歌即使生出了戒备之心,也没有阻挡这一击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掌刀劈落向自己,又惊又怒。 伊芙在将将打中姬歌心口的时候,蓦地变招,手掌上移两寸,拍在了姬歌的肩膀上。 饶是伊芙已经卸去了几分劲力,但此时的姬歌还是挨不住这一掌,肩头骨裂声作响,吃痛地一口鲜血“噗”的喷出,苦不堪言。 “就这样还说没什么,外头谁不能轻而易举就杀了你?” 伊芙收手后退,没让姬歌吐出的血溅到自己,盯着他痛苦的脸色,冷笑一声,寒面厉声说道。 或许她没能彻底降服心底对花奴的杀机,方才的眸光冷冽非常,泄出了一丝从前的味道,但很快又深藏不露。 今时不同往日,刚才下的杀手受到了理智的阻拦,如果花奴猝死在自己手下的话,那么她就真的孤立无援了,半截所谋之大,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害得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她和花奴必须要彼此扶持,才能与整座骷髅古堡为敌,至少可以勉力一试。 但缺了谁,都会变得困难上百倍。 伊芙不知道姬歌已经隐约有放弃的念头了,恼恨于花奴总是习惯将事情一个人埋进肚子里,闷声不吭讨人不喜,看着他这幅连还手力气都没有的吐血模样,她不知哪来的一股莫名火气,晃晃在眼前,似乎想到了过往的种种过节,于是好像怀着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狠狠瞪着姬歌。 姬歌只觉头晕眼花,还没有缓过来,就迎头遭到了重重一击,唇角血水长流,一时气急攻心,再次晕了过去。 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伊芙已经冷静下来,仿佛刚刚的袭击没有发生过一般,脸色如常地扶他坐起身。 姬歌仍然没有过多对伊芙解释什么,但伊芙已经可以从姬歌隐晦的眼神表达中看出一二来,姬歌曾经和她共享过煞法,她在听过之后就说不适合女儿身也不是无中生有,太偏阴寒与极端。 果不其然,有着令她亲眼见到也瞳孔一缩的无穷后患,但早就深陷其中的姬歌已经无法阻止自己了。 它是门一旦炼了之后,便不可停下来的杀生孽术,拥有神鬼也难以揣测的魔性,让姬歌又爱又恨。 这下,他终于没了后顾之忧,在发病时候有人可以出面保住他。 但人的力量陡然软弱下来,疑心病就会很重,姬歌看到伊芙连这样的时机都能放弃,已经相信了她不再是以往那个冷酷少女,而是自己值得信任的盟友,但在伊芙的眼皮子底下他还是有着不自在,在她的木屋里独自相处仿佛如坐针毡。 终于在虚弱期度过大半之后,伊芙又悄然将他护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