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修】 闭光的窗帘被一只有力的手倏地拉开,露出了一扇几乎横亘了整面墙的窗,窗外有湖,湖上有光,粼粼水波,熠熠生辉。这一拉,屋内顿时被千万缕日光侵袭,照射出里边简洁干净的装潢、略凌乱的床榻,和男人微闭的眼。 他显然是刚睡醒过来,□□着上身,露出了腹部紧实而健美的线条,随着呼吸此起彼伏。 然后,他将双手撑在大理石铺设的窗台上,任灼眼的日光全部铺陈在他如同雕琢的面容上,立体的五官在阴影的衬托下愈发俊美,照了眼窝,照了鼻梁,照上了他的每一寸皮肤,令其光鲜而明亮,却终究也没能将他紧蹙的眉心舒上一分。 他垂下眼,瞥到了自己脚边那被凌乱扔在地上的报纸,便从那紧绷而唇边,生出了一股子能与阳光所对抗的幽冷来。 床上的手机已经震动了好一会儿了,消停了又响起,响起后再次归于静寂。 报纸上那“雷洪公司”的四个大字显得格外刺目。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又再次响了起来。 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对这个执着不停地给他打电话的人十分无奈。他心中叹息一声,又看了一眼外边这难得晴朗得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转身去床边拾起了手机。 “乔乔。” “哥,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你看到报纸了吗,雷洪……雷洪——” 他抿了抿双唇,出声打断了对方:“我知道。” 说罢目光再一次划过那张刺目的报纸,在最上边靠右一些的地方,用小一号的字体,清楚地写着这一条新闻发行时的日期。 七月三日。距离陆乔打来电话的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 ……她在那个家里,居然连最新的时事,都无法及时得知。 对面那人对此自然浑然不觉,听过他简短得有些刻意的回答之后,丝毫没有宽心的架势,反倒是更加着急了:“那怎么办啊?!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爸爸会做这样的事啊……” “乔乔,”他的声音镇静而安稳,仿佛一针强心剂,试图将对方焦急的情绪安抚下来,“这件事情不需要你担心,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对方一听,不依不挠:“怎么可能不担心!我现在每天都在担心受怕,害怕你和爸爸出事,现在雷洪又闹出了这种事,万一这边的人……” 他心中有些乱,故稍稍提高的声音,不让电话那头的人再继续说下去:“你要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人是你,所以你只有把自己照顾好,我才能尽全力帮爸分担那边的麻烦。” “唔……” 那头不再传来急促的声音,想来,似乎终于是被他说动了。 他叹息一声,转过身,屈身拾起了叠在一旁的衣物。 他背上那几条可怖的伤疤被日光照耀得无比显眼,丑陋而凌乱,更有一条横过了背脊,径直从肩膀下到腰际,好像一条条罪孽一般,不可消弭,终身都须得他独自背负。 “乔乔,你最近如何?” 陆乔从喉咙中发出了“恩”的一声,回答说:“他们……现在待我挺好的,没有为难我。” “那就好。”他简单回道。 “哥……”对方闻言犹疑一下,又开了口,“你什么时候可以来陪陪我?我想你了。” 他整理衣物的手微微一顿。 “我最近会很忙,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了。” “为什么?是因为爸爸的事情吗?”对方有些急。 “恩,”他没有否认,“我必须在法院下了判决书以前查清并解决这件事,不然一旦爸被送到了牢里,做什么都没用了。” “可是……可是他们肯定不会帮爸的啊,哥你难道想自己……” “……” 回答她的,是一阵默认般的安静。 陆乔更急:“不行,万一被他们知道了,他们肯定会伤害你的!要不……要不干脆我去求他们好了,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多多少少和他们还是有点感情的,我不想再看到哥哥你被他们毒打了……” 他蹙眉,喝到:“你别犯傻,”顿了顿,语气又放温柔了些,“放心吧,哥哥已经有办法了,并且已经开始实行,你就乖乖地待在家里,保护好自己,好吗?” 陆乔在那边吸了口气,气息中有些颤抖,想必此刻是强忍着眼泪的。 “真的吗?那哥你打算怎么办……” 他终于将最后一件衣服拾在手中,走出了卧室,进到狭小幽闭的洗衣房中,把手中全数的衣物全数投进了洗衣机里。 随之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却是一句与前面谈话内容不甚相关的、仿佛是逗对方开心的玩笑话。 “首先,去给你找一个嫂子。” ———————————————————————————————————————— 温苌昀坐在房车厢内的单人沙发上,一只手支着脑袋看向窗外瞬息远去的景致,发出了一声颇有种世态苍凉意味的叹息来。 这已是她上车以来的第七声叹息了。 房车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人,娇小玲珑的身形与这偌大空荡的车厢空间形成了巨大的对比,所衬托出的,不知究竟是她的形单影只,还是这辆房车的价值不菲。面前的小茶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下午茶杯,里面空空的,却很干净,只消一看,就知这必定是一个十分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家。 她没有想在这车内喝茶的意图,准备说来,是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从家里到约定好的那家名为“有间茶室”的茶楼,只有大约20分钟不到的车程,由家里的方管家亲自护送,严格得连中途停靠买点见面礼给对方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她是被“押送”去茶楼的。 而这趟押运的始作俑者,就是她的亲娘,如今商业界一手遮天的戴维集团首席执行官温博文的夫人。 押运的原因,则是因为她在第一次正式相亲的某一项“光荣事迹”,让这位长期待在家中写小说的母亲大人开启了各种被害妄想的脑洞。为了保证这一次相亲过程的顺利进行,她不仅被禁过足,还得被这位一丝不苟的方管家亲自送到约定地点的门口,才能堪堪使得自家亲妈放宽些心来。 想到这里,她便歪头瞅了瞅驾驶室那位头发花白的管家的背影,漆黑而笔直,如同一尊顽固的雕像,散发出了一股子陈腐的味道。 温苌昀又重重地叹出了第八口气来,自知无力抵抗,只好在脑中走马灯似的再次回忆起前几日在家中自己爹娘那一唱一和的劝导。 ———————————————————————————————————————— 车子缓缓地靠边停了下来,方管家恭恭敬敬地为她拉开了那扇漆黑的车门,仿佛就要与他管家服的颜色融为一体。温苌昀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手机里所拍下的关于这位陆家少爷的资料信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随即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尾,小步走了出去。 辞别方管家后,她便被茶楼中早已安排好的服务生领去了陆家少爷所在的茶室。衔接得滴水不漏,令她一点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妆容,没问题。 衣着,没问题。 计划,没问题。 于是推开茶室门的那一瞬间,她带着礼貌微笑对服务生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转回头,看向了这间狭小、却格外雅致的茶室。 里面有着一道高大、匀称而笔直的人影,乍看之下气质卓然,引人注目。 那人也闻声转过头,看到站在门口仿佛一瞬间怔忪的温苌昀时,露出一个同样礼貌性又意味深长的浅笑来。 “温小姐,好巧,又见面了。” 好巧?温苌昀登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俊朗的面容,又上上下下将其打量了一番,终究将目光放投进了他揉进几分笑意的眼中。 “是你?!” Chapter 2【修】 若要考究这一段熟人相见的前因后果,还得从三日前温家大小姐的那一次“光荣事迹”说起。 温大小姐此人,虽只生了一副娇小可人的身板,瘦削又平坦,却一点不妨碍她有一颗喜欢塞各种鬼点子的小脑袋。她被温博文捧在掌心惯了,自然有些恃宠而骄的小脾气,再加上大学在美帝被资本主义熏陶了整整四年,整个人连毛发稍都沾染着一股子“天赋人权,自由恋爱”的先进气息,因此对于自己这仅仅23岁就要被父母花样催婚的做法,那是相当的不齿。 23岁应该做什么?在温大小姐的观念里,当然是得多看书,多旅行,多吃喝玩乐,好好享受青春才对。 被窝是青春的坟墓,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地就被父母推进去给活埋了。 可是问题在于——她空有满腔愤世嫉俗的热血,却被家里那尊太后老佛爷给压得死死的。这位老佛爷常年待在家里连载着她五花八门的言情小说,脑中的剧情自然不会比温苌昀的少到哪里去,这不,在自己锲而不舍坚守阵地地回绝了前两次的相亲过后,老佛爷终于使出了她的脑洞杀手锏之一: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那就变成两个人吧。 没了他们的资助后靠工资生活很吃紧?那就找个钱袋子吧。 温苌昀对这位脑洞大开的老佛爷是十分服气的,可无奈之下,也只好先答应下来她这次为自己联系的两次相亲,把老佛爷那颗焦躁的心给安抚下来。而具体在相亲过程中要如何“让对方嫌弃”自己,令相亲不能成功继续下去,就得依靠自己的小脑瓜子了。 第一个相亲对象,复姓万俟,单名一个安。 这位万俟公子模样生得普通,但是穿上了正经的衣服过后,倒也人模狗样。而为了万无一失,在相亲的前一天,温苌昀便以“要先好好地了解对方,避免相亲出馐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为理由,从温母那里骗来了万俟安的资料信息。 男,今年24岁,身高一米七八,体重81公斤,喜好篮球、打lol、看动漫、看美女,大学专业是酒店管理。 ……这人除了打篮球以外,活脱脱就是一个死宅形象啊?! 更加坚固了自己“相亲对象不靠谱”的想法之后,她敏锐地将目光放在了“看美女”这三个字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脑中便闪现出了一个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剧情来。 爱美女?这可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情况之一了。 于是她当机立断地扔开了那一张资料页,打开通讯录,熟练地翻到了一个注名为“沈彤”的电话来,按下通话键。 电话那头嘟嘟了两声,然后被接通,传来了一声温柔的—— “喂?” “彤彤,我又被逼婚了,这次老佛爷的脑洞特别大,所以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温苌昀倒表现丝毫不客气,这一开口,便是先行开门见山地朝着对方哭嚎了两句。 ———————————————————————————————————————— 周末的咖啡馆总是比平日里的人要多一些,大抵是因为工作日时节奏实在太快,推攘得人无法慢下脚步来,只得一直不停地向前行走。如此比较,周末的闲暇时光倒显得是弥足珍贵了。 于是温苌昀一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便首先感受到了这里边熙攘而穿梭的嘈杂。 沈彤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不知已坐了多久。然而她终归是耐心的,就如同她那沉静而美好的面容,只在缓慢流走的时光中静静地端起那杯做了花的咖啡,在唇边啜上一啜,便又放了回去,伸手捋过垂落下的一缕长发,将其轻轻别在耳后。 “彤彤。” 听得此声,沈彤便转过头来,看向了面前这个身形小巧的女孩子。 “阿昀,你来了。” “对啊,”温苌昀顺势取下自己斜跨着的背包,扔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伸出手来理了理自己扎起的高马尾,一边理着,一边问,“等很久了吗?” 沈彤闻言笑笑,摇头回答:“没有,我也刚来不久,刚点完一杯咖啡,还没喝上两口呢,你就来了。” 温苌昀也咧嘴笑了笑,双手放在了桌上,颇有种乖乖女的架势:“那就好,我还怕你等久了,不然让你家那位知道,我可就惨了。” “你又开我的玩笑,”沈彤微微眯起眼,神色有些娇嗔,“好啦,不是说要商量相亲的事吗?这次你家的太后是狠了心要把你嫁出去了?” “那可不是,你都不知道那两个老年人,就和演戏似的一唱一和,一会儿和我说他们要去旅行了不能管我了,一会儿说担心我没人照顾,找的理由也这么孩子气,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把我嫁出去嘛……”她鼓起嘴,语气之间颇有些委屈。 “那可不是,”对面的小清新美女兼闺蜜又喝了一小口咖啡,才接着慢慢说,“你这个年纪,家里也不愁你找个好工作安家立业的,叔叔阿姨当然只好愁你嫁人的问题了。” “可他们也太急了吧?你知道吗,从我21岁开始他们就从旁侧击地暗示我让我好好在大学里找个男朋友,好了,我乖乖地找了一个,但是人家不愿意毕业后回国,我爸妈又是老顽固,非得让我毕业后回国待在他们身边。你也知道,我当时和乔祤闹这事闹了大概有半年,最后还是不欢而散了。然后毕业回了国,我爸妈也就消停了几个月吧,接着就开始各种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问我去相亲,这次更过分了,直接说要扔我一个人在家里面,他们不能照顾我,意思是让我快去找个人一起过日子。” 说完了这好长的一段话,温苌昀扶了扶额头,露出一副无奈又痛心疾首的表情来。 沈彤听完却是蹙了蹙眉。 不同于温苌昀的跳脱与伶俐,这个一身素净的女子总是给人一种温柔得能捏出水来的感觉,清淡的妆容与沉静的气质总是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片绿芜——她便那样姿态美好地从绿芜中走出来,带着淡淡的微笑与清浅的目光,惊艳了时光,沉淀了岁月。 “阿昀,难道说你这样……是因为乔祤吗?” 温苌昀看向沈彤,却见后者的眉间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担忧,如若西子之颦,总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抚慰一番。 于是她沉默了两秒,放开了扶着额头的手,身子向后一倒,便倚在了椅背上。 “不应该啊,都已经一年过去了,我又不是个死脑筋专情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守着个看不见未来的人耽误自己的大好青春?” “那你又是为什么至今还不愿意给自己机会呢?” “……谁、谁说我没有给自己机会了,我这不就答应老佛爷出来相亲了嘛。” 温苌昀瘪了瘪嘴,看样子似乎有些理亏,却是嘴硬地强行辩驳了一番。 沈彤见她这般样子,不禁失笑,道:“哦?真的吗?那你此番叫我出来商讨相亲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呢?” “哎呀……就、就是想让你帮忙嘛!老佛爷给我推荐的那两个人,我都看不上,但是又无奈答应了要去相亲,我要是反悔的话,我家老佛爷肯定真的说走不走不管我了,我这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你啊彤彤……” “好了好了,”沈彤连忙打断了她即将滔滔不绝的架势,趁着对方还没有开始大吐苦水,又添了一句,“那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温苌昀一听,即刻坐直了身子,一扫先前的悲苦之色,此刻却是满脸的狡黠。 “很简单,我们就这样——” ———————————————————————————————————————— 所以,当万俟安在定好的酒店包间中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之后,才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温苌昀和沈彤。 说没有不高兴是假的,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又是打着“相亲”的旗号,怎么说迟到半个小时,都不是什么可给对方留下美好印象之举,更何况,他在来这里之前便见过那位温大小姐的照片,生得是灵巧的,五官虽不算精致,更论不上走在大街上都能使人频频回首的美貌,倒也算是个“好看”的姑娘。 但是,对于他而言,绝对说不上是一位“美女”。 不是“美女”,来这里相亲便总归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了,再加上这大小姐无故的迟到,令万俟安心中怎么着,都有着那么一把火的。 “不好意思啊万俟哥,我们来晚了,让你久等,真是很抱歉。” 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门口处传了过来,他有些没好气地抬眼看过去,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那个玲珑娇小的温家大小姐,而是她身后随之走进来的、那个一身素净的女孩。 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容,万俟安不曾见过她,更不曾见过与她相似的女孩。所有安静而美好的辞藻仿佛都能全数堆砌在她的身上:温柔,安静,干净,素雅,优美,恬淡。她的眉目精致而温良,她的目光柔美而恬静,肤如白玉砌,眉如远山雪,款款而来,摄人心魄。 沈彤从来都是一抹遗世独立的影子,从上学时代到现在,不知惊艳过多少人的眼。 故而,就是这一抹沉静的影子,将他心中的那一把火悉数浇灭,纵使之前有再多的不悦、再多因为等待而累积来的焦虑,都因着这个女子,而全数散成轻烟。 一旁被无视的温苌昀见得他的表情,心中暗笑对方的色迷心窍,而同时,眼底也悄悄闪过了一丝得逞之光。 ———————————————————————————————————————— 与此同时,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刚刚走下了车,在外面浓重的夜色中微微抬头,看向了面前这“峪海酒店”四个大字。 “就是这里吗?”他轻声开口。 后面跟着一个衣着严谨的人,看样子,大抵也是陪同来到这里的,听闻前方之人的问话,便点点头,说:“恩,温夫人确实是和万俟家的公子约的这个酒店。” “知道了,你去停车场等着我,我完事了就给你电话。”男人点点头,又交代了一句。 那随从一听,神情浮上一丝担忧:“先生,您真的要一个人进去吗?万一那位大小姐和万俟家的公子……很顺利,那我们岂不是——” “很顺利?”他反问一句,语气有些好笑,“若传闻中鬼灵精怪的温大小姐真的能看得上这位万俟安,只能说明她的品味也不过如此,更何况,那个业界所有人都知道的宝贝着独生女儿的温博文,可不会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唔……那既然先生您明知不会顺利,为什么还要专门来跑这一趟呢?” 前面的人侧过脸,笑了一笑,留给随从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 “来会一会我的猎物。” Chapter 3【修】 “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位呢是我的好闺蜜,姓沈单名一个彤,我们平时都叫她彤彤。我就不用多介绍了吧?想必万俟大少爷来这里之前也‘被’了解过我的背景信息,有过我长什么样子的照片了,”说完好长一番话,她才稍稍停歇了两秒,目光明亮地看向万俟安,“温苌昀,请多指教。” 万俟安这才注意到这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不得不说,她的脸蛋仔细一看的话,还是十分耐看的,比起沈彤那种直观性冲击的美,更有一种辗转匿藏的灵动在里面。加之方才这番话说来不卑不亢,礼数是到位了的,因此对她的感觉,也就不如之前那般排斥了。 “我是万俟安,久仰温小姐大名了,以及这位……沈小姐,实在幸会。” 说罢伸出手,似乎礼节性地想要与对方握一握手,哪知面前这两位大小姐却是全然不为所动。那沈彤倒还算温和,虽没有伸手致意,却是朝着他礼貌地笑了笑,甚至还包含了几分歉意在其中;可反观旁边的温苌昀,却只是瞪着个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目光中一片澄澈,然而——丝毫没有要与他握手的意思。 于是这只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好在温大小姐总归是个伶俐的人,连忙扯了一把沈彤,笑着说:“还在这儿站着干嘛呢?快坐下吧,坐下再慢慢说。万俟哥你也别太客气了,咱们现在见了面认识了,不管怎么样,以后就都是朋友,你说对不对呀?” “对……对……”万俟安不经意地收回了那只手,在身后擦了擦,心中虽无奈,却也只能干笑着应声,“今晚这顿我请客,两位小姐就请尽情享用吧,以后如果能经常联系的话,那实在是我的无上荣幸啊。” 说罢,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了刚刚坐好的沈彤。 菜都上得差不多了,服务生再说了一句“请慢用”过后,便关门退了出去。 三人碰杯后便一齐上了筷子,一时间,整个包间内只有筷子与餐盘发出的轻微碰撞声、仔细听闻才可察觉的咀嚼声,丝毫没有饭局时应有的热烈讨论、欢声笑语。 吃了好一会儿,大抵是觉得气氛实在是奇怪了些,万俟安才终于开了口。 “那……请问沈小姐是做什么的呢?”夹了一块香椒鱼在自己的盘中,他抬了眼,带着笑意看向了同样在静静进食的沈彤,问出了这样一个唐突的问题来。 沈彤没料到对方竟会如此单刀直入地问自己问题,赶忙将嘴中的东西吞了下去,又拿纸巾擦了擦自己的唇角,这才微笑着回答说:“我只是个外企公司的小职员,家里也挺普通的,和阿昀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这样也好,生活平静,”万俟安连忙拍马屁地说,“平时呢?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吗?” “平时……也就喜欢在家看看书,偶尔会出去旅行一下,看看风景。平日里工作太累了,能走出去放松身心,也算是个不错的宣泄途径吧。” “那我们可真是兴趣相投啊,我也很喜欢旅游,而且——我家是开连锁酒店的,世界好一些地方都开有我家旗下的酒店,以后你要是去哪玩没地方住了,来找我就是,或者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出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旁的温苌昀突得发出了一阵咳嗽声,引去了沈彤与万俟安两人的注意。她有些痛苦地拍着胸口,将嘴巴张成了“o”型,似乎想要极力将喉咙里的东西给咳出来。 沈彤立即面浮担忧之色,也赶忙站起身走到了她的旁边,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想要帮助她顺气:“阿昀,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没事没事,我就是……咳咳咳……刚刚吃了一块鱼,一不小心吞了一块刺……咳咳,进去……” 温苌昀却是摇着手,示意他俩不用担心,话虽这样说,她此刻却是咳得整张小脸都红了,乍一看去,还无端有种我见犹怜之感。 “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去叫服务生拿点水来。” 沈彤的余光瞥了万俟安一眼,说罢就要转身出去找人,却不料一只手被温苌昀给捉住。后者仿佛是咳得顺气了些,此时便红着一张脸坐直了身子,面有苦色道:“我真没事,你在这儿坐着,我去一趟洗手间再咳一下就好。” “可……”沈彤点了点头,眼中却是一片明了之色,“我知道了,那……你快去快回吧。” 温苌昀点点头,朝着万俟安露出一个颇有些抱歉的笑意,旋而转了身,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 “这个死色狼,竟然敢这么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勾搭我家彤彤,实在是……太无耻了!” 刚一走出包间,随着身后的门渐趋阖上,她的表情也随之又痛苦变成了鄙夷。方才的卡刺之苦仿佛全被吞进了肚子中,干净利落得连一丝痕迹也没能留下。 “亏我演得那么用力才跑出来了,先给你制造二人机会……等会儿嘛,哼。” 她气愤着掏出手机,又朝着洗手间的方向慢慢走了起来。屏幕亮起,她专注地翻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名为“袁琮”的人,按下了通话键。 耳边传来规律的“嘟嘟”声,眼角的余光间,似乎有些端着菜品来回走动的服务生,还有一抹偏暗的细长身影,在她的印象中点下了一道轻浅的痕迹。 “袁哥啊,我和你说一件事,不过你得先保证事后不许打我!” “怎么了?温大小姐又惹祸了?” “也……不是惹祸啦,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拜托你家彤彤来帮了个忙,现在就需要你出场了!” “彤彤?我说她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敢情是又被你带着干坏事去了。” “哎呀具体的我之后再和你细说,你要是现在再不过来救她,她可就要被一个无耻的色狼大少爷给缠身了啊。” “……” “呃……袁哥?” “你们在哪?” “哦,我们现在在峪海酒店四楼的青竹包厢,你到时候让服务生……” “嘟嘟嘟。” “喂——喂?袁哥?” “嘟嘟嘟。“ 不是吧,这么效率,这速度,能赶上武警大队了呀。温苌昀呆呆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屏幕,怔忪了两秒,随后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来。 那么接下来嘛…… 她再一次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发挥了自己的演员天赋,在接通的一瞬间,再次轻声哭嚎了起来。 “喂,妈,你这次可是坑死你女儿我了啊——” ———————————————————————————————————————— 温母虽说是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也十分欣喜这个小顽固终于能答应自己的一番苦心,去好好相亲——可是父母之心终归是向着自家闺女的,故而,在接到女儿这一通“诉苦”的电话过后,温母原本有些小窃喜的心情登时被护短之心给吞没殆尽,急得她一下子蹙起了眉头。 “什么?阿昀你先别急,慢慢和妈妈说,你和万俟家的少爷怎么了?” 温苌昀此时已走到了一扇玻璃的落地窗边,倚着不锈钢所制的护栏,装模做样地擤了擤鼻子,苦着脸说:“就是那万俟家的臭小子,根本就是一个暴发户家的纨绔子弟嘛,妈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好色,看到美女就把我扔到一旁不理不睬了。” “你说的是真的?岂有此理,这万俟家的小家伙,平时好色也就算了,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收敛,居然还欺负到我宝贝女儿头上来了!” 语气之愤然,仿佛被欺负的那个是她自己而不是温苌昀似的。 温苌昀心中得逞,面上很快闪过一丝狡黠,但很快被敛了去,毕竟——戏还是得继续演下去的:“我下午不是和你说和彤彤一起逛完街就去见万俟少爷吗,彤彤不放心我,非要和我一块来,说帮我把关。妈,你也知道彤彤那种大美女,我站人身边就和一片绿叶似的,那万俟少爷一看见彤彤之后,那眼光都发直——” 温母在那头一听,自然是更气了:“这也表现得太明目张胆了!这小子,总有一天我要去他万俟家理论去。” “哎哎老妈,理论……就算了吧,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虽然他很过分,但是我们也不会做得太绝,毁了人家的名声不是吗?”温苌昀眼见势头不对,赶紧劝了劝自己家里这位护短又急性子的老佛爷,不知是否是更年期的到来,她觉得这些日子里,温母的直脾气是愈发见长了。 “就你知道通情达理,刚刚还一副委屈兮兮的样子来诉苦,”温母的语气有些不悦,却也是按捺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故而现在听来,也就将将能感受到她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沉闷感,“得了,那你干脆也别理他了,早点回来,妈在家给你做好吃的补偿你。” “好嘞!”温苌昀反射性地应了一声,忽觉似乎这反应有些过于愉悦,有暴露自己的可能性,遂又随即补上了一句苦兮兮的话来,“没想到第一次出来相亲就遇到这种人,真是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巨大的打击啊——” 不过总归是让老佛爷亲口说出了“别理他”的话来了。虽然过程却是有些不愉快,但好在目标达成,可以功成身退。 家中的温母憋着一口气挂了电话,脸上还残留着些愠怒之色。一旁的温博文这才悄悄瞅她一眼,嗓中轻咳,慢条斯理道:“怎么,那小子让咱家女儿受委屈了?” “死家伙,就知道在一边听,也不帮咱女儿出出气,”温母一听就急,还用足三分力道,拿手在温博文的大腿上拍打了两下,“阿昀刚刚说啊,万俟家的臭小子见到小彤之后,整个就——” 剩下的话却突得全数冻结在了喉中,久久无后续。 “怎么了?”温博文等了好几秒也没等到对方的下文,便出口问上了一句。 温母此时却蹙起了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温博文。 “不对啊,这阿昀,干嘛就一定要今天约小彤出去,还把她带去一起相亲呢?” Chapter 4【修】 温苌昀注意到另一头倚靠在墙边的高大男人时,已经是挂断电话准备回到包间的时候了。起初依旧是余光所攫,可这抹身影直直透过余光之处,进入到她的印象之中,便将之前那一抹过路身影留下的轻浅的涟漪再次翻了出来,在水面形成一股漩涡,令她不得不转过头去多看一眼。 那确实是个高大的男子,看模样应当还不到而立的样子,身材虽高大,却是匀称的体型,一点不会给人魁梧之感。他双手抱臂,指尖颀长,令温苌昀一时失神地想,要是这双手能用来弹琴或者画画,那该有多美好。 那男人不知究竟在那里站多久,也不知是在等人还是在做什么,安安静静的,一点声响也没有。而在温苌昀侧过头看向他的那一瞬间,却首先看到了他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唇边不知是她的幻觉还是如何,竟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在看她? 他认识她? 温苌昀脑中浮出了这两个莫名的问题来,遂停下了脚步,开始毫不掩饰地直直对上对方的目光。 不得不说,那是个极好看的男人,好看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温苌昀这种斤斤计较的人,在被这个人瞅了半天过后,都丝毫没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反而会因着他的目光,而生出一丝窃喜来。 他的气质与沈彤有那么一丝相像,有一点遗世独立的感觉,大致是因为他的目光与神情的缘故吧。目光虽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却在更深的地方——有着清冷的意味,比起表面上的那种直观温和,这种清冷更像是长年累月所堆积起来的,浸入心底,难以融化。 这种对视的僵持持续了约莫有两分钟之长,最终以男人的轻笑结束。他不禁露出一个与目光一般意味深长的笑容来,随即离开了倚靠了那面墙,站直身子,又看了她两秒,这才别开目光,同时转了身,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一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温苌昀才悄悄收回目光,摸了摸鼻子,重新启步朝着包间走去。 奇怪的男人。 ————————————-——————————————————————————— “先生。” 见到那道身影从峪海酒店之中走出来,这从衣着严谨的随从便迎了上去,朝对方示意了一番车所停的方向。 男人也点头示意,刚走两步,却又倏得停了下来,侧头最后看了两眼酒店四楼的那扇落地窗。 那随从见此,自然也不敢独自走,只得站在一旁,想要打破这沉寂气氛一般地问了一句—— “先生,您见到那位大小姐了吗?” 男人闻言回首,随即轻声哼笑,打趣道:“见到了,我们应该送一位星探来这里,说不定还能挖掘出一位未来影后来。” “啊?”随从有些不明所以,原本还想再追问上两句,可男人仿佛再也不留恋般,略过他的身子便朝前走了去。无奈,他总是得指路的,因此只得吞下心中疑问,往前小跑两步,领着这高大的男人走远了。 ———————————————————————————————————————— 袁琮宝贝沈彤是全朋友圈都知道的事,毕竟沈彤那种气质卓然的大美人,论谁都当个宝,可是他究竟有多宝贝,温苌昀今晚才真正见识到。 于是,就在她打了两个电话、加上与一个陌生男人短暂对视的罅隙间,袁琮已经怒气冲冲地赶来了温苌昀在电话里所说的地点——即这四楼名为青竹的包厢之中。 她推开门时,便首先听到了袁琮那激动的声音说出的一句:“我是谁?我告诉你,你现在勾搭调戏的这个人,是我老婆!” 温苌昀的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对面瘫坐在椅子上的万俟安捂着鼻子恨恨地瞪着他,指尖还有些斑驳血迹,于是只消一看,就知道必定是挨了袁琮暴怒的一拳头。 “袁……袁哥,你这么快就来啦?”温苌昀赔笑着走上前去,神色稍稍有些心虚,“有话先好好说,别打人啊,这位再怎么可恶也是万俟家的少爷,万一人家……” “那就劳烦温大小姐帮忙处理协商了。”袁琮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语气不善道。 “哎?这、这……”温苌昀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预想之中,袁琮只需要来把沈彤领回家,表明他和沈彤是夫妻关系这一事实,避免这色小子以后再纠缠于沈彤,就大功告成了。而她,既然已经让温母明了了这万俟安不是什么好货色,不再执意让她来相亲,目的便已达到。 可是……可是这现在打伤了人,对方还是万俟家的少爷,实在是…… “难道不应该你来处理?把彤彤推来这火坑里的账我还没好好找你算,你自己看着办吧,”袁琮哼哼地说,最后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边的万俟安,转头对着沈彤温柔说,“彤彤,走,我们回家。” 沈彤点点头,又在离开之前,偷偷朝着温苌昀做了个鬼脸。 温苌昀这才放心了一点,凭着她们多年的闺蜜友谊,沈彤既然做出了这样一个表情,就说明——她会好好劝袁琮的,让自己不必过于担心了。 真是善良的好闺蜜啊。温苌昀默默在心中抹着泪。 “你………你…………” 万俟安在那头支支吾吾地叫喊着。 她这才记起来原来包间中还有一个人。 于是有些抱歉地朝对方笑了笑,而后吐出了一番颇有人生哲理的发言来。 “今晚实在是对不住啦,万俟哥。不过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美女大都是有主的,都是洪水猛兽,不能轻易惹的。当然了,本姑娘也是。” —————————————————————————————————————————— 那么,逞英雄也逞了,鬼点子也施了,豪言壮语也下了,打了人该怎么办呢?只能先回家乖乖找老佛爷先认个错咯。 果不其然,不知道这位老佛爷是否已经接到了万俟家的告状,知道了她在酒店中“聚众打人”一事,总之是板着一张脸坐在餐桌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直把她盯得心里发慌。 “回来了?” 温母这开头的一句话带着三分威严,和平日里那种带着些宠溺的威严还有些不大一样。这下可好,温苌昀只需一听,就知道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妈,你……” “有什么事要和我解释的,说吧,我都已经知道了。” 果然如此,老佛爷都说得这么清楚了,那定是那万俟家的小子先行告过状了。 “唔……你都知道了啊,那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她顿了顿,“事情……确定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温苌昀说着说着,慢慢垂下了头。 “哼,我就知道,你真是——”温母重重叹息一声,却是出乎意料得没有气急,似乎是早已做好了听到这一答案的准备,“你这顽劣的性子究竟什么时候能收收?” “反正做也做了,妈你要是觉得我做的不对,那你罚我就是了。”她嘴硬道。 温母瘪了瘪嘴,又是一声叹息:“那你觉得这样做对吗?是,那万俟家的少爷确实是好色了些,妈妈后来也想过了,这么对你确实不公平。可是你——你明明在资料里也看过他有这种偏好,还故意把小彤带去一块相亲,你说你这、你这是不是故意的?” 话刚落音,却看到对面的温苌昀呆呆站在原地,巴掌大的小脸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连嘴巴都张成了“o”字型。 “啊?” “啊什么啊,怎么,又不敢承认了?”温母心中对她的这番反应有些疑惑,转念一想,却只当大概是这丫头又想抵赖之类的,故而不再多思。 “呃,不是,不是……你是说彤彤和我一起相亲这事啊?” “不然呢?我还能为你今早剩了一整片烤面包的事跑来问你要解释?” “……” 温母见她神色犹豫,似有难言之隐,心中疑惑更甚:“阿昀,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瞒着妈妈?” “没有没有,”温苌昀反射性地摇头否认,随即沉默了两秒,抿了抿唇,才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彤彤嘛……我确实是故意让她陪我去的。可是妈你想,这万俟安虽说是个喜色之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但是也总得看看场合吧?就像你说的,他平时好好色就算了,可是相亲这种场合哎,他还是这么不知轻重,竟然正大光明地冷落我。这点小小的考验都通不过,我怎么能和这种人过日子。” “你……唉。”温母这已是第三声叹息了。这种事温苌昀能想到,她又如何会想不到?那万俟家的少爷自然是不能要了,可是也不能轻易姑息了温苌昀的这种行为,不然万一以后得寸进尺,次次相亲都来用上一次,那可还如何了得? 想到这里,温母又略带责怪地瞅了她一眼,然后装作有些不耐烦地说:“行了,这次就勉强放过你了,可是你记住——下不为例啊。” “知道啦知道啦。”温苌昀有些撒娇地应着。 “真不知道你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快来吃点东西吧,妈妈想着你在那儿也没有好好吃晚饭。” 说罢温母拍了拍身边的座椅,示意温苌昀坐过去。 后者却站在原地,伸出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妈,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嗯?什么事?”温母抬起了眼睛。 “为了避免万俟安在短期之内祸害广大女性同胞,我把他给揍了一顿。” Chapter 5【修】 “这么说来,万俟家岂不是就当吃了个哑巴亏了?”电话那头的沈彤听到这个消息,发出一声温柔的轻笑。 温苌昀嘟起嘴,反驳道:“什么哑巴亏呀,本小姐可是因为这事儿被老佛爷禁足到下一次相亲前呢,还亲自被带着去登门道歉了。” “哦?竟然让你去道歉了,看来温叔叔和阿姨的表面工作果然还是很到位的。” “对啊,到位到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了,”她委屈道,又百无聊赖地在床上打了个滚,“下次可别让你家袁琮先生再这么冲动了,他要是再揍上几个富家公子,十个我都不够赔的。” 沈彤闻言又笑:“还不是因为你做了让他冲动的事。” 温苌昀长叹一声,无奈道:“是啊,看来这招以后不敢轻易用了。话说,袁哥现在怎么样啊?还有没有生我气?” “有我的劝说,他怎么可能还生你气。” “啧啧,就知道你最厉害了,每天都要喂我一碗狗粮,致力于让我发福。”她嘻嘻一笑,又躺倒在了床上。 沈彤听完又沉默了两秒,随即开口,问:“下次的相亲,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说到这里温苌昀就来气,一边捶打着被子,一边惨兮兮地回答说:“哎呀别说了,那位陆先生,我都快把他的资料给盯穿了都没盯出点名堂来,兴趣爱好就一个画画,你说怎么办?况且因为上次万俟安的事儿,我家老佛爷把我看得可紧了,生怕我再搞点鬼点子闯出祸来。” “噗,看来你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啊。” “那可不是吗,”她伸出手,将瘦削的手臂挡在自己眼前,也挡住了来自天花板上那盏明灯所射下的光,“我觉得我这次啊,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了。” 沈彤在那边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阿昀,其实我觉得,婚姻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的。” 如此突兀地转开了话题,令温苌昀顿时有些怔神。而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她便反应了过来,懒懒地说:“那是彤彤你天生条件好,又遇到了对你好的人才这样说。” 对方又是静默了好几秒,才道:“论条件,我们认识的人里,又有几个人能比的上阿昀你呢。” “你说的条件是指家境吗,彤彤,”温苌昀突地坐起身,垂下眼帘,目光一反往常的澄澈而平静,抿抿唇,苦笑说,“我家……确实是比平常人家要富裕一些,可是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要是没有这‘一些’的话,当初我和乔祤大概也就不会因为这种无奈又可笑的事而分开。” 沈彤心中一紧,知道触及了对方的伤心事,只觉得有些抱歉:“我不是故意想提及……” “没事啦,明明是我乱想来的,你少往自己身上揽罪。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温苌昀却瞬间回到了她平日中那种没心没肺的语气,毫无征兆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爱也好,怨也好。 “我真羡慕你这种洒脱。” 半晌,沈彤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悠悠传来。 ———————————————————————————————————————— 于是,“光荣事迹”事毕,温大小姐又在家里混吃等死终于熬过了两日过后,时间点再次回到了即将被羁押去与陆先生相亲的这一天。 同样的,她这一次亦提前查过了这位陆先生的相关资料,并且是在老佛爷面前百般保证说不再像上次一样闹出事来,才堪堪拿到的。 陆霁笙,男,年龄26岁,身高,体重75公斤,硕士就读于uk伦敦的皇家艺术学院,主修绘画,而兴趣——也只有简单明了的两个字。 绘画。 敢情这才是个真正的老古董啊?! 说实话,这本不是个值得纪念抑或被称道的日子,无非是出门与一个陌生男子一同吃上一顿饭罢了。她甚至能用肉眼看到这相亲的结局——她会装作对着他最喜欢的绘画辱没一番,令他气恼,在他的印象中留下一个恶劣十分的印象,回头再给老佛爷通报一声他们二人兴趣不投,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此权当打发了温母的一番幻想。 完美无缺的计划,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然而这一切,就在拉开茶室门的那一瞬间,全数毁于一旦。 “是你?!”她此刻的震惊难以言表。 里面的人只笑笑,示意她进去坐下。 而她不为所动。 “你……你就是陆霁笙?” 她不停地眨巴着那双水灵的大眼睛,仿佛想要极力将面前这幅如同梦中一般的场景给眨醒。 “是,”可现实终究是现实,男人的嗓音清淡悠长“我就是陆霁笙。” —————————————————————————————————————————— 茶室之中一片死寂。尴尬的气氛早已在不知觉之中浸染弥漫到了这狭小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黏上了她的皮肤,进到了她的一呼一吸里。 温苌昀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种感觉简直像吃了一种哑巴亏似的,有苦说不出。便是平时她再如何伶俐,可面对着面前这个似乎早已将她的目的“看透”的男人,险些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是好,好像每一寸细胞都暴露在他的审视之下,惶恐得她只得频频端起茶杯,佯装品茶,却时不时偷偷地盯上对方几眼。 敌方情况尚且不明,还是先少说话,多观察一下比较妥当。 反观对方——此时却是一副云淡风轻,不紧不慢的模样。他大概是以前学过些茶道之事,故而在这闻名全城的茶馆之中,也没有雇上一位技术熟练的斟茶者,而是自己慢条斯理地烧了水,将其缓慢地浇在了茶杯与茶壶之上,随即开始洗茶、冲泡、封壶、分杯、奉茶,最后用那双颀长而好看的手,将小小的茶杯轻放在了她的面前。 “我没能学到茶道精髓,更省去许多过程,就当是一番献丑了吧,温小姐不妨尝尝。” 温苌昀点点头,端起了那新的一杯未斟满的茶水,放在嘴边稍啜了一口。 “唔!” 大抵是有些心不在焉,她竟短暂地忘记了这刚冲泡好的茶水的烫度,故而,滚烫的温度方才入她唇舌,她便浑身一抖,连忙放下茶杯,捂了嘴,一双大眼睛中若有泪光闪现。 “好烫……” “真是个急性子,”对面的人见此蹙眉,眉间染上一抹担忧,“被烫到了?” “唔……没事,喝得急了点而已。”温苌昀连忙摆手,示意对方不必担心。 “需要叫人拿点凉水过来吗?”他问。 “不用不用,一会儿就好了。”她连连拒绝。 第一次说话就这样……真是太丢人了。 如此想着,她感到有些沮丧。 缓了大概几分钟,口腔里那种灼热的疼痛感终于慢慢散去了,她这才放下手,深呼了一口气。 “没事了。”她又添上了一句。 陆霁笙点点头,手中摆弄茶水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下:“那就好。” 温苌昀又看了他一眼,瘪了瘪嘴,心想,虽然刚才是丢人了点,不过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不管怎样,终是说出第一句话了。 这时候,就应该趁热打铁才对。 于是她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对面,仿佛刚才的烫口之事并未发生似的:“那个……陆先生。” 对面的男人手指稍稍用力,便将那正在斟水的倾斜茶壶扶正了,又用一旁的茶巾擦了擦壶底,随即轻放在了桌上。 “怎么了,温小姐?” 温苌昀眨了眨眼,屏息凝神地看着他,总算问出了心里沉居已久的那个疑问来:“你还记得我吗?” “温家大小姐鬼灵精怪,令人过目难忘。” 而回答她的,就是这么一句暗含深意的话。 温苌昀心中暗道一句“果然如此”,然后不依不挠地又添上了一句:“请恕我冒昧,不知道陆先生那晚在峪海酒店听过我讲电话过后的那番表情是什么意思呢?” “原来温小姐是在意这个,”陆霁笙闻言挑了挑眉,抬起眼,唇边浮出一抹笑意,“实不相瞒,我那日也不过是在酒店中与几位商务客人接洽,出来时正好碰见了温小姐在打电话,觉得内容有趣,因此多听了一会儿罢了。” 你骗鬼呢你!温苌昀心中顿时响起警铃。 那扇落地窗位于酒店最边缘,是最靠近大路的位置,与包间和电梯的距离隔了起码三十步,何况是条死路。哪里有陪人谈生意的自己跑出来专门来这种死胡同里偷偷靠在墙边听人讲电话的?好吧,要说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如果当时那个人是一个与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话,她还可以说服自己说,是因为那个人性情奇怪罢了,可如果那偷听的人是陆霁笙,情况可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好啊,她查他的资料,他却反侦察到她头上来了。 温苌昀心中明了,却不说破,只重新端起那盏之前令她出了馐的茶杯,啜了一口,然后回答说:“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想多了。” 陆霁笙闻言,似乎稍稍有些讶异,因此重新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中微含了些不解的味道。 “温小姐想问的,就只有这件事吗?” 当然不可能了。温苌昀心中悻悻,便再次想到了她原先的作战计划,对方明显已经知道了她手上有这一份资料,虽有些犹豫,但再想到他刚才那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模样,心里难免有点愤愤然。 不如将计就计好了。 “当然还有其他问题了,”她思索了只不到五秒,便扯回了思绪,回答道,“比如说,陆先生是做什么的?资料上并没有写明。” 陆霁笙对上她的目光,似乎想极力将她这小脑子里所装的鬼点子给一齐看透。 “家里产业是广告相关,因此我也就在家中的公司里就任了。”两秒过后,他说。 “那我们倒还挺像,我也是在我家公司里当个临时工。” “温伯父的公司里吗?那一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得得得,你就别拍我老爹的马屁了,像我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温家大小姐,就是有能学到东西的苦重活,人家也不敢让我干啊。温苌昀摸摸鼻子,这样想着。 “嗯……算是吧,”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番过后,却展演一笑,问道,“那陆先生是真心想要从相亲这条渠道走向婚姻吗?” “嗯,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请问你家里还有其他的兄弟姊妹么?” “有,不过并非亲生兄妹。” “对相亲对象有什么特殊要求吗?比如……身高一定要170以上,罩杯一定得c以上?” 陆霁笙瞅了她一眼:“没有。” 这只狐狸—— 温苌昀抿嘴想。 “那么,”她暗暗叹息一声,认真看向了他,“陆先生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终于到这个问题了。陆霁笙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可是她没有看到。 “温小姐不是早已有了陆某的个人信息资料了吗?” 没想到他竟如此毫无遮掩地说出了这件事,令她顿时感到了一丝窘迫,脸颊也因此浮起些红晕之色。 窘归窘,计划还是得硬着头皮完成才行。 “……这么说,陆先生是确实很喜欢绘画了?我听闻我妈妈说,你也是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硕士毕业的,想来很有艺术细胞。” 陆霁笙这次却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看着她,似乎正耐心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这番话。 而她,自然得不负期望。 “如果陆先生真的只有这一个爱好的话,那我觉得实在是太可惜了。我从小就很讨厌绘画,更欣赏不来那些画作,在我心里,陆先生去那种学院却只修了绘画专业,实在是一种浪费钱的行为。” “哦?温小姐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吗?”话音落地,他再一次挑了挑眉,便是听到了这样一段辱其兴趣之言,他唇边的笑意也未曾退减一分。 “我确实是这么觉得的,”温苌昀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刚才那番话让陆先生觉得不愉快了,还请原谅我的无知之言,我实在见识短浅,不觉得画画有任何的乐趣与实际利益可言。并且——我认为如果是日后要结为夫妻的两人,连基本兴趣都达不成一致的话,又谈何维持一段平稳长久的婚姻生活呢?” 真是很长的一段说辞,看来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想出来的吧。 陆霁笙有些好笑地看着对面那个个头小小的女孩子。 “温小姐说的很有道理。” 温苌昀一听这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也同意我最后的那个观点是吗?” “是的,十分赞同,温小姐果然有着独到的见解。”他笑意更深。 温苌昀一时激动于自己小小的计谋得逞,心中得意,竟一时没能注意到陆霁笙此刻颇有意味的表情。 “那、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 “没有共同的兴趣确实不是一个好兆头,如你所说,”没说完的话被蓦地被对方打断,令温苌昀怔了一怔,也随着他这低沉好听的声音,看向了对面那一张俊朗精明的脸,“很不巧的,温小姐所拿的那一份资料,是我为了搪塞我的母亲所编纂的虚假信息。” 趁着这怔神的女孩儿还没回过神来,他又继续添上了几句话,如同一声声敲击,敲在她的脑中,击在她的心底。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请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他勾起嘴角,道,“我名为陆霁笙不假,年龄25岁,身高185,体重72kg,至于兴趣爱好,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绘画。” Chapter 6【修】 如果说生活是一场连续剧,那么此时的她,只想举起一个巨大的喇叭筒,朝着在场的所有人大喊一声—— 导演这个人他不按剧本来!!! 而现实情况是,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原地,瞪着一双表面明亮内里迷茫的眼睛看着对面那个狡黠的男人,恨不得将她眼中他的投影给揉得粉碎不堪。 “你……你的资料是假的?你也……最讨厌绘画?” 很明显,她暂时还没能从这两个威力巨大的核炸弹中回过神来。 “是的,我深表抱歉。” 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却是说得一本正经,若是抬眼看去,还能看见他唇角那抹一直不曾消弭的莫名笑意,哪里有哪怕一分的抱歉之色。 “………………”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 这种浑浑噩噩不知边际的黑暗终结于温母的一声疾呼。 “阿昀!” 她一个激灵,飘到外太空的思绪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到了这间宅子中:“什……什么?” “你怎么回事,刚一回来就冒冒失失的,一点都不在状态,”温母有些责怪地看着她,“要不是陆家那边先行打过一个电话过来,我都要以为你今天相亲不顺利了。” 陆家。先行。打过电话。 毫无疑问,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个重磅炸弹了。 “……”她有些警惕地看向了温母,语气不善地补上一句,“陆家?陆家打电话来做什么?” “还不是告知一下情况好让我放心吗,你这丫头没轻没重的,谁知道你又使了什么坏招。”温母叹息着说。 温苌昀更迷茫了:“陆霁笙?他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他不是刚才送到家门口吗……” 温母闻言,笑道:“说你傻你还真傻,当然是送你回来之前打的电话了。” 哦—— 温苌昀回想了下,在送她回家之前可以被利用来打电话的时间,也就只有他去把车开来接她的那一会儿了。 就那点时间都能拿来贿赂老人家?!这人绝对是个老!司!机!吧! 俗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骗骗她就算了,可是拉拢欺瞒老年人这种事,是绝对不可以被姑息的行为! 于是她倏的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侧过身面对着温母所坐的方向,眸中有火,语气中更有强忍着的怒气。 “他和妈你说今天相亲很顺利了?” 温母显然被她这种激烈的反应给震到了,此时脸上挂着一副“你干嘛这么激动”的表情,然后点点头,回答说:“是啊,你还以为人家给我告什么状了呢?” 她一听这话更来气了:“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阿昀,你怎么这么激动?难不成你又把人家给揍了,还威胁了别人不许告诉我吧?” 温苌昀险些一个白眼翻了过去:“快收收你的脑洞!”顿了几秒,趁着温母还没有答复,又忙加了一句,“当然,如果能揍到他的话,我倒是十分乐意。” 温母有些急了:“你这丫头怎么最近越来越凶了?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温柔一点,不然谁会喜欢一个成天把揍人打人挂在嘴边的姑娘啊。” “那他最好被我给吓跑,以后也别再来烦我了。” “怎么了,难道……你对这位陆少爷不满意吗?”温母这才终于抓到了重点,有些不理解地问,“可是别人说你们今天相处得很好啊,也有相同的爱好兴趣,还说希望以后能多加接触了解。” 想到这话是从那个满脸鬼笑着捉弄她的男人口中说出,温苌昀就差没一口老血给喷过去了。 “他是这么说的?!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妈你快把他的手机号给我,我亲自去和他理论去。”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平坦的胸口,好像一口气舒不上来似的,看得温母直发愣。 “他是往家里的座机打来的,咱家那老式的拨号电话……根本没有记录的。而且理论?你要理论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给我乱来啊。” 没有通话记录?温苌昀撅起嘴,变作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眼光盈盈地看着温母,突得凑了上去,抱住别人的手臂,边摇边说:“妈,那你就再一次发挥你搜查资料的无上本领,帮我查一下陆霁笙的手机号码嘛。” 温母瞪她:“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没办法,老佛爷不轻易吃她这套,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好吧,我撒了谎,我承认错误,”于是她伸出一只手竖在耳边,做出一副忏悔的样子,“今天的相亲确实很顺利,可我不想那么急着让妈你们知道,想等和陆先生多发展发展,关系稳定了再告诉你们。谁知道陆先生那么急性子,竟然这么快就先来和你们报告军情了,所以为了统一以后的口径,我现在想去找他聊聊天,简称‘理论’。” 在温母狐疑目光的审视下,温苌昀“开心”地笑了笑,睫毛扑腾着眨眼,又说出了一句能把她自己恶心到的话来。 “以及,一秒不见如隔三秋,我想他了。” 被唬弄的老年人对她这等突变的态度还有些没缓过神来,遂而多打量了她几眼:“真的?” “真的真的,”温苌昀继续唬弄着道,“哎呀妈,你就别真的假的了,你要是不帮我找他的电话号的话,我怎么才能和人家有进一步的联系啊。” “……”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老年人犹豫再三,终于被说服了几分,“那好吧,妈这回再帮你一次,可是阿昀你要记住,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切记不要浪费了。” 真是一位操碎了心了老年人。温苌昀摸摸鼻子,连忙点头:“我知道啦。” 温母见她如此,稍作安心,便收回了目光:“行了,你先回房间去吧,妈一会就把陆家少爷的联系方式发给你。” “谢谢妈妈,”温苌昀甜甜地笑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顿了两秒,马上又添了一句,“哦对了,妈,你不用给我电话号了,只要让人查一下他就好。” “什么?你这丫头,不是上一秒才要他的电话号吗?怎么的现在又不用给了?”温母满脸茫然。 “你照我说的做就是啦,放心,我肯定能联系上他的。” 说罢,温苌昀一脸自信地点点头,随后背着手,一蹦一跳地走回了她的房间。 ———————————————————————————————————————— 夜深。 窗外一切可见之景不过是一大片泼墨般的夜色,那其中点缀着的刺眼浓重的灯光,就如同祥和宁静的音乐里边掺杂的不可消弭的嘈杂人声,格格不入,令人反胃。 繁华都市的夜景,大抵都是些闪烁着的灯红酒绿,很容易便联想到纸醉金迷这四个字来。 因此,在这种绚丽的色彩之中,漆黑办公楼高层中的一盏孤灯,便显得格外冷清了。 陆霁笙面容疲惫地扔下了手中的那一叠厚厚的资料,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乏力地倚在了椅背上。 办公室中一片寂静,甚至仔细聆听的话,都能听见远处红灯区那头传来的依稀的欢闹声。诚然,这种喧闹因着距离的缘故,并无法显得如何刺耳,甚至非常轻易的,就能被桌上手机的震动声给埋没了。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来电。 那上边写着,陆母。 目光在那边停滞了大约只有不到两秒,他便重新阖上了眼睛,似乎并不打断接这一个电话。 电话震动了好一会儿,终于累了一般地安静下来。 窗外的欢闹之声再次闯入这间孤单的办公室。 然后,又一次被震动声给淹没。 ——此番循环往复了两次。 陆霁笙终于叹息一声,坐直了身子,修长的手拿起那不省心的电话,按下了接听键。 “喂,母亲。” “阿弘,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冷淡而威严,丝毫没有如这不停歇的电话一般的关心情绪在其中。 “我在办公室加班,马上就回去。” 他也如是公事化地回应着。 对方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恩,就算是为了下周的那个大单,你也不必每天做到这么晚。” 他眼中幽暗,看了一眼桌上的资料,应了一声:“我明白了。” 那边挂掉了电话。话筒中传来的富有节奏的忙音在这茫茫夜色之中,竟显得格外的刺耳。 他起了身,将桌上那一叠写着“雷洪公司”的相关资料整理了一下,收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里。 随即披上外衣,转身,关灯。 Chapter 7 路灯的微光从他漆黑的眼中一一穿行而过,像是一条流动的河,最终汇入天际。 车内的气氛比起办公室中的死寂并没有好到哪里去,随从小周虽安静地把着方向盘,却时不时瞅上身边的陆霁笙一眼,两人心思各异,倒也都有些心不在焉。 前面是一个大路口,此刻正被醒目的红灯阻挡着前行的方向。 他稳妥而精准地将车停在了白色实线前面,一边将档位挂在了p档上面,一边松开了脚下的离合器。 然后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副座上的男人。 不得不说,陆霁笙从来都是被公认做是“十分好看”的男人,有着完美而冷酷的脸部线条,立体又深邃,一如这外边的夜色一般冰凉。尽量他平日里为人算不得高冷,性子也说不上是清冷的那一派,可是若有心事,必定会将其紧绷的表情一展无疑,又自那表情之中,生出了禁欲与冰冷之感。 现在的陆霁笙,正是如此。 小周心中忐忑,想来想去,能令这位先生烦恼的事也就那么一两件了,就算自己再如何笨拙,也当猜个□□不离十。 至于另一件事……先生既然上次吩咐过自己若有相同情况的话,必须报告与他,他自然不敢怠慢。 于是清了清嗓子,略有唐突地打破了这一番静寂:“……先生,还在为雷洪公司的事情愁吗?” 副座上的人似乎有了微小的反应,在小周的目光之下,转过了原本看向窗外的脸,那上边有灯影斑驳而过。 “恩。”他轻轻应声,嗓音有些微哑。 这时前边终于亮起了绿灯,小周再一次熟练地拨了档,踩下油门。 “您这样每天晚上来办公室加班,万一陆夫人那边起疑心的话……” 说罢,踌躇地用余光瞥了一眼陆霁笙。 后者闻言却不慌乱,只是笑了笑:“他们早就知道我会查雷洪的事。” 平稳前行的车似乎颤了一颤。 陆霁笙见他如此,更是失笑道:“很奇怪?” “呃,不……只是有点……惊讶,”小周连忙否认,“那您和温家大小姐的事,陆夫人也知道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慵懒,完全不复方才的紧绷之感,“就是知道,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他们不敢动温家,更巴不得用我来吃下温家这块肥肉。” “唔,原来如此,这温家的的确确是家大业大……” 说到这里,小周才终于逮到一个机会将自己一开始就想说的那句话给讲了出来。 “对了,先生,刚刚我接到电话,那边说温夫人的人又去查了您的电话号码。” “哦?”陆霁笙挑挑眉,仿佛对这个消息的到来感到一份宽慰,“还有呢?” 小周“啊”了一声,稍稍扭了扭头,不解道:“没、没有了,温夫人那边的人就只问了一下电话号码,奇怪的是,好像就真的只是问了问而已,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抄下来,那边就挂掉电话了……” 陆霁笙闻言一笑,心中已将对方的心思给猜了个大半,便不再回答。然后拿出了内兜中的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翻到了“大小姐”这一栏,停了下来。 “小家伙。” 想以饵引他上钩?那也得看他这条鱼,她钓不钓得起来了。 ———————————————————————————————————————— 她的手机相当不负众望地响了起来。 温苌昀正趴在床上,探着脑袋瞅了一眼那一串陌生电话号码的来电,露出一个嫌弃又得逞的表情,接了起来:“喂?这么晚了,要是保险推销什么的就快点退散了啊。” 那头的陆霁笙笑了两声,笑声温和又真实:“要是这么晚还打电话来的保险和推销员,也未必太敬业了。” 她心中轻哼:“那你是谁啊?” “温小姐方才遣人查我的电话号码,这么快就忘了?”他不紧不慢地问道,“才分开几个小时就主动来找我,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这么直白,一看就是一只做好了万全准备的老狐狸。温苌昀想。 “哦……是你呀,也没什么,就是想就你和我家老佛爷说的那一番话,进行一下深刻的讨论。” “恩?你家老佛爷?” “就是我妈啦,她都和我说了,你之前居然用那么一丢丢时间都给她打电话,鬼扯了那么些相亲很顺利啊对我很满意啊之类的话,你少耍赖。” “原来如此,”陆霁笙淡定地坐在车里,抬眼看了下正前方还亮着灯的陆宅,随即解释说,“这原本就是温夫人在我们见面之前嘱托我的事,大概是考虑到上一次温小姐的冲动之举吧,因此这次格外谨慎。” 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温苌昀的心中味瓶就这样被打翻了去,五味杂陈。 “哈?你的意思是……我妈让你监督着我?”她有些不可置信,下一秒一想又似乎有些不对,“……你少骗人啊,我妈护短得很,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你下午已经骗过我一次了,我才不会轻易上你的当。” 对面又传来一声轻笑。 “温小姐要是实在不信也没有办法,陆某不过是将温小姐好的一面反映给了温夫人而已,以避免你再次受到禁足之灾。” “你……你怎么知道我被禁过足?” 温苌昀敏锐地抓到了重点,还不等陆霁笙回答,小脑瓜子里已将这个问题的各种可能性给全数筛了一遍。 派人跟踪她?不可能,她一定是玛丽苏看多了才会这么想,就算上次万俟安被袁琮揍了一拳头的那晚上他也在那个酒店,可他也不过是与自己打了个照面便离开了,根本不会知道之后在包厢中发生的事。更何况这消息在她被拎去万俟家道过歉之后,应该并没有被传出去才对,否则以她老爸的性子,必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善罢甘休。 那么,是买通了她家的管家?那更不可能了,这方管家和老爸可是十几年的交情,待他也颇厚,轻易用钱可是收买不走的。 还有什么可能?当然就只剩下老佛爷这个胳膊肘真的往外拐的亲娘泄密了。 内忧外患啊。在基本确定了这个缘由后,她简直有些欲哭无泪。 那头的陆霁笙自然是不知道她这些电光石火一般的思绪的,只是依旧用着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他那副在温苌昀面前万年不变的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不过是与夫人闲聊的时候,多说上了几句而已。” 如果温苌昀有胡子的话,此刻一定被他给气的四处翻飞。 “那还真是十分感谢陆先生在家母面前的好言了,居然能把这么糟糕的一次相亲说成是仿佛遇到了真爱一样的浪漫美好,才使得我免遭责罚。” 这番话说得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惹得陆霁笙不禁一阵笑。 “你笑什么?”她不悦道。 “温小姐觉得这是一次糟糕的相亲经历?陆某倒是觉得趣味十足,印象深刻。”他笑够了,便回答说。 ——是你在捉弄我你当然觉得趣味十足了! 温苌昀气不打一处来:“不,我也觉得非常愉快,并且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有这种愉快的经历了。夜深了,陆先生晚安,我要先睡觉去了!” 说罢挂断了电话。 夜色中的陆霁笙脸上还残留着因着这通电话惹来的笑意,静静地又看了几秒那被挂断了的手机屏幕,在余下的五分钟之内,才渐渐敛去笑意。 “小周。” “先生?” “让广告部的那些人这段日子多留意一下温家那边关注和联系的人,尤其是几个大型相亲平台那边的信息,我们都有些熟人在里面,就让他们多关心一点,一有情况马上汇报给我。” “呃,可是……温夫人真的会从相亲平台上找?这未免也太鱼龙混杂……” “找是肯定不会从那些地方找,”陆霁笙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坐起身,就要准备拉开车门出去,“可是按照这位大小姐的习性,必会提前让温家那边的人帮忙从相亲平台这些地方寻找对方的个人资料信息,不然你以为,我那些虚假的个人信息是从哪里被他们找到的。” Chapter 8 温博文敏锐地发现,这几天的温母和温苌昀,似乎都有那么一点反常。 而具体表现是,温苌昀不仅开始不再排斥相亲这种事,反而会主动要求温母去帮她挑选一些候选人,再备好他们的资料,送到她房间里进行一番初步审查。 温母则是十分热情地替温苌昀精挑细选一些大约能入她法眼的男士,诚然,这对于温母而言并不是什么奇怪的行为,可是当他一不小心看到那些“精挑细选”的那些良莠不齐的人的资料时,心中深埋的疑惑登时就冲到了脑门顶。 “你就拿这些给咱女儿挑呢?” 温母不甚在意地整理着那约莫三四张的资料,中途瞥他一眼,颇有种“你懂什么”的意味:“还不是你那宝贝闺女的要求。” 温博文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阿昀胡闹,你这把年纪了也跟着胡闹?你瞧瞧,你瞧瞧这都——”说着抢过其中一张资料,表情嫌弃地看了一眼,“这都什么人?” 温母心中也憋着一股子气儿,即刻就把那张纸给抢了回来:“什么什么人,这些啊,都是我根据你那宝贝女儿的要求拼了老命找出来的。我就想不明白了,那陆家少爷的条件那么好,也对阿昀十分满意,刚相亲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你说她怎么现在就——” 然后又瞅了一眼这资料上的几人,嗤笑道:“就这些,就算是你舍得嫁了阿昀,我还千万个不愿意呢。” “真不知道她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唉,只能先随缘,让我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温母说着叹了口气。而随着这声叹气而来的,还有一声明亮的开门声,从里面嗒嗒走出来的一抹妆容精致的人影。 “妈,新的资料你帮我弄好了吗?我还等着看呢。” “好了,正准备给你拿过去呢,自己来拿吧。”温母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温苌昀一听便乐:“嘿,就知道妈你最好了,谢谢啦~” 说罢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接过了温母手上那叠资料,胡乱瞅了两眼,抬起头,对着温父温母灿然一笑。 又蹦跶着跑回房间去了。 温母叹息一声,侧过头朝着温父努了努嘴,大抵的意思是—— “看见没,这就是咱女儿现在的样子。” ———————————————————————————————————————— 温苌昀这一周很忙。 怎么个忙法呢?周一二三要上班不说,从周四开始到周六的三天,每天都要打扮得隆隆重重地,去和细心挑选出的三个人相亲。 头发?梳成高马尾显得太学生妹,盘成丸子头又觉得太居家,只好在这七月初的炎热天气里,任她及腰的长发铺散在背后,如同一面偏棕色的隔热板,里边的热气出不去,外边的热气进不来。 妆容?化淡妆显小,化浓妆显老,权衡之下,只好先把她那双水灵的大眼睛搁置在一旁,只稍稍涂些睫毛膏,便开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画起了底妆与口红。 衣服?当然不可能再穿成当时见陆霁笙那个模样,女生要是想认真地相亲,怎么着也得挑上一条颜色艳丽些的短裙,不可太暴露,不可太保守,不可太粗俗,也不可太素净。 暴露引狼,保守作死,粗俗易嫌,素净难处。 于是,她选了一套上衣有着蕾丝花边娃娃领的白衫,下边配上了一条火红色的荷边短裙。 再拎个小白包,戴副太阳镜,穿双小洋跟—— 恩,够隆重,可以出门了。 ———————————————————————————————————————— 温母在家里忧心忡忡了足足半天,才等到温苌昀在晚饭时分回到家。这个时间点实在有些诡异,不当不正,令温母一时分不清她是否在外面吃过晚餐了。 大门一阖,她转过了头去。 “阿昀,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 却不料对方理都不理会她,换过鞋子之后,径直便朝着里屋冲去了。 “噗通——” 卧室门被狠狠关上。 震得原本还在饭厅中慢吞吞吃着晚餐的温博文赶紧面色奇怪地走了出来,走到了同样一脸疑惑的温母身边。 “怎么了这是?” 温母皱着眉头,瞥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啊,刚回来就这个样子了。” 温博文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莫不是……相亲受挫了?” 温母:“什么?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崽子敢甩了我家阿昀?!” “哎哎你先别急,还说不准呢到底是不是呢,万一只不过是路上遇到一些看不惯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阿昀的侠女性格……等会儿啊,进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温博文伸手抚抚她的肩,试图控制住眼前这位“控女病”的发作。 然后?然后她就果然火急火燎地跑进去问了。 门刚打开,温母先是探了个脑袋进去,却见里边灯火通明,哪里有电视剧上失恋受挫后那种关了灯缩在角落里独自呜咽的架势?再多看两眼,这才捕捉到了那一抹红白色的娇小身影。 温苌昀此时正坐在电脑桌前,拼命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大抵是下指的力道有些重,故而就是在遥遥的卧室门口,也能听见那清晰的声响。 “阿昀啊,你吃过饭了吗?” 温母悄悄走进去,先以这样一句话起了头。 温苌昀闻言回头,那张颇有灵气的脸上除了有些焦虑的神色以外,并看不出有其他的戚然。 “妈?我还没吃。” 温母闻言有些心疼:“怎么不在外边吃过晚饭再回家?还好妈妈晚上做的菜多了点,先跟妈妈去吃点东西吧。” “哎别说了,”温苌昀却是早已转回了头,开始继续敲打起了那张键盘来,一边敲打着,还一边吐气了槽,“今天相亲的那个江洉毅,本来说好喝过下午茶就一起去吃饭的,结果正准备去吃饭呢,他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就说了句公司有急事,一溜烟就跑掉了。” “所以……你就回来了?”温母问。 “对呀。”电脑前的人影稍稍点了点头。 于是她走上前去,拍了拍温苌昀的肩,安慰道:“阿昀,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走了是他没福气,你也不必为了这个动气,啊。” “动气?”手下所触的那个人再次侧过头来,抬起眼看她,眼睛中布满了不解之意,“我没有动气啊……我为什么要动气?” 温母的手一顿:“你刚刚回家一句话也不说的往屋子里跑,难道不是生气?” 温苌昀眨了眨眼,恍然大悟般地摇摇头,又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屏幕。 “妈你想多啦,”她笑了笑,“我只是刚刚接了个电话,公司那边说我上次做的一张预算表里的一个数据错了,让我赶快改改而已,眼见为实,账目为证,你可别诬赖我会为了相亲对象提前跑掉这种小事就生气啦。” ————————————————————————————————————————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没能在外边吃上一顿晚餐后再回家。 如果说第一天这个接到“公司急事”电话的人是巧合的话,那么第二天那人整个的消失不见、和第三天那人的直接开门见山说不合适,就令她觉得万分诡异了。 就算有祸不单行这个词存在,可也不能这种事儿全堆在一起了吧?她是其貌不扬还是家境落魄,要被这三个人商量好般地一齐正面或侧面拒绝? 于是,她的脑海中蓦地就冒出来了三个字。 陆霁笙。 这天傍晚,她依旧在温母惊奇的目光之下换上了拖鞋,淡淡地对着温母说了一句“妈我等会就出来吃晚饭”过后,走进了她自己的卧室。 仿佛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关门,开灯,从小包中掏出手机,整个身子扑倒在了宽大的床上,便有一股熟悉无比的香薰气味扑鼻而来。 翻了好久,才翻到那日与陆霁笙相亲完过后的晚上,他打来那通电话的电话号码。 鼓起嘴,目光愤愤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了送去。 『请问陆先生,这几天的事是你搞的鬼吗?』 关上屏幕,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阖上眼睛,感受着头顶上的灯光透过沉甸甸的眼皮,而漏在眼球上的一丝明亮。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她甚至遗忘了自己是睡过去了,还是只是在出神的罅隙间任时间淌过,手边的金属物体发出了“叮”的一声响,将她从漫无边际的神思中拉扯了回来。 她再次睁开眼,抓起那只手机,看向了亮着光的屏幕。 『你开始相亲了?』 这老狐狸,装什么蒜! 温苌昀看罢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虽说是只老狐狸,但演技还有待提高啊,如果这三天的事和你无关,那你怎么知道我又开始相亲了?” 接着风一般地打了三个字出去。 『少装蒜』 而另一头,陆霁笙划过手机屏幕,这才看到她这条带着质问意味的短信。 唇角边挂起一丝笑意,却在别人一句“先生,陆夫人请您去客厅”的话语中缓缓消失。他又盯了那屏幕两秒,终究将它转为灰暗,起身走了出去。 可是温苌昀的手机却再一次响了起来。 她望着天花板,正思考着陆霁笙会回复什么,会下什么套,她要怎么反击这种事,一边拿起手机,划开了屏幕。 然后她就发现,她之前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忧虑,都是多余的。 那条新的短信上,起初被对方打下了一串省略号,而后的四个字,却是如同鬼魅一般,将她惊得霎时坐起了身。 『……我是乔祤。』 她这才发现,因着自己心急、加之之前根本没有存陆霁笙的电话到通讯录中的缘故,因此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发来短信的那串号码,并未上心。既同样是国内号的开头码,也就没能注意到这两串号码中不一样的那几个字符了。 Chapter 9 上一次与沈彤相约见面的那一家咖啡馆,名为lufian,也就是古英语中意为爱的辞藻。里边的气氛自然得迎合这个看来高雅的名字,清冷抑或是如同快捷餐厅一般的装潢是万万不行的,总得在每张咖啡桌上铺上点颇有情调的桌布,再添上一盏设计感十足的小灯,才能令这“以爱之名”的主题得以悠长地弥漫于这小小的咖啡馆之中。 因为这咖啡厅位处于她平日时常活动的范围之中,所供应的饮品与甜点不论是在价格还是品质上,都足以令人满意抑或是称赞,故而便成为了温苌昀她们聊天、约会的固定场所。 她这次来的比乔祤还要早。 店中的许多店员早已认识了她,因此看到她推门而入时,只是点头一笑,友善地打起了招呼。 “温小姐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是挺早的,她摸了摸鼻子,稍感窘迫。 看了看时间,也才十点四十的样子,距离她与乔祤约定好的时间,还剩下二十分钟。 “我想要一杯焦糖拿铁,谢谢。” 说罢这句,她走向了窗边那洒满了日光的咖啡桌。 ———————————————————————————————————————— 乔祤是在11点前几分钟到的,他有这种习惯,并且令她感到了一丝不可抗拒的怀念。还在美国的念书时候他就总是这个样子,从不肯浪费过多的时间去等待别人,也不会无故迟到,以致失了最基本的礼数。 她回国已有将近一年半,也就是说,她已有一年半之长的时日不曾看到过他了。 乔祤在她心中的模样永远停滞在了一年半前她离开美国时的那一刻,因为没能联系的关系,便再也无法随着她的成长而成长,随着她的改变而改变,所以现在突得一看到他,倒觉得和印象中有了些不同。 他还是那么瘦,曾符合着所有偶像剧与青春小说里对于“学长”这一个词的具象描绘:干净的面容,挺拔的身姿,强大的学习能力,图书馆中专注的神情,篮球场上奔跑的背影,以及,在某个微风吹拂的午后时分,他轻轻落下的吻。 乔祤看到她,似乎也有愣上一秒,不经意地,然后便走到了她的对面。 “没想到,我也会有让你等我的一天。” 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椅子。 温苌昀赶紧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定神看了看对面的人,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来。 毕竟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总是让他等。 “今天外边意外的没有堵车,所以就来早了点……实在是计划之外,嘿嘿。” 乔祤也露出一个理解般的笑容来,坐下了身,回答道:“大小姐以后还是别总是车接车送了,城市的交通规划不好,很容易就耽误掉时间。” 温苌昀被教育般地点点头,口中却悄悄嘟囔了一句:“要是我爹妈肯让我一个人赶地铁就好了……” “什么?”乔祤没能听清楚。 “没什么!我也在严肃地考虑这个问题,”她忙笑着摇头,惹的对方投来了些许无奈的目光,“乔祤,好久不见了。” “恩,好久不见。” 她又抿抿唇,问:“这么久了,你是从嘉文那里问到我的联系方式的吗?” “是,”乔祤没有否认,陈嘉文毕竟是他们共同的同学,也是他暂时所能想到的,能联系上温苌昀的唯一方式,“是陈嘉文给了我你的电话号。” 温苌昀听罢,垂下眼帘,又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在相亲?” 这时刚好有服务生单手拿着托盘来了,朝着乔祤笑了笑,将盘上的那杯咖啡端正地摆在了他的面前。后者也礼貌地点点头,随即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他重新看向了她。 “我不知道你过得如何,当然也不方便贸然再来打扰你,所以我回国之后,先去找了以前的几个朋友出来叙旧,很巧合的,我的朋友之中也带上了一个你认识的人,叫做袁琮。” 说到袁琮这个名字,温苌昀顿时就联想到了万俟安那一张流着鼻血的脸。 所以说难道…… 乔祤见她思索,便想起袁琮和他说起的那番话来,心中失笑,添上了后文:“所以,我们那个小圈子,都知道了你惩戒好色之人的壮举。” 她恨不得找到一个缝隙,把脑袋给埋进去。 这袁琮,好使不使的,干嘛非得把她捉弄人的事迹给出去,说给别人听就算了,还非得让乔祤给知道了…… “唔,这个……”她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不管对方是如何好色如何失礼,她这样为了逃避相亲而起的鬼点子,总归也是不对的,更何况眼前这乔祤可是公认的根正苗红好青年,一定不会轻易苟同她的做法。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说,“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觉得做的不错。” 不料,对面却蓦地扔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温苌昀惊得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乔祤那张不算十分好看,却十分干净的脸庞。 时间真是个伟大的东西,能改变人的相貌,改变人的心境,连一个人的价值观都能轻易改变。 她赶紧埋下头,喝了两口已经快要变凉的咖啡,又偷偷地瞅了乔祤一眼,接着舔了舔嘴角。 “乔祤,那你这一次回来,是过暑假的吗?” 乔祤抬眼看她,目中一派清明。 “不,我这是回来,是打算长留的。” ———————————————————————————————————————— 小周敲门进到他的办公室的时候,陆霁笙还在蹙着眉头浏览着雷洪公司那一叠厚厚的资料。因为做假账被媒体曝光的缘故,现在的雷洪公司在无论是商业界还是普通百姓的口头中的名声可谓是一落千丈,公司股价一路向下,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任谁都救不回来。 他的心沉落到了水底。 小周恭恭敬敬地走了过去,大抵知道他心中烦恼,故而也只是轻声报告了一句。 “先生,温家那边有消息了。” 这约莫算是个好消息吧,总归让他眉头舒展了几分:“什么消息?” 小周却有些犹豫:“今早派去看着温家的人说,温小姐很早就出了门,去了临近的一家咖啡馆。” 陆霁笙闻言歪了歪头,平静地看着小周:“是与人有约?” “是的,是一位陌生的男士。” “相亲的吗?那就还是按老规矩,提点一下那个人就是了。”陆霁笙不甚在意地说。 而回应他的,是小周有些为难的面色。 “先生……” “怎么了?” “我刚才擅自去查了一下那位男士的信息,”小周的声音似乎更小了些,“并非是温小姐的相亲对象……” 陆霁笙这才发觉,大概事情有异。 “你接着说。”他凝眉道。 小周又忸怩挣扎了一番,这才说道:“那个人……据我所查,好像是温小姐的前男友。” 前男友?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随即冷笑一声:“你们之前查温家大小姐的时候,不是说过她那位前男友在美国,并且不打算回来吗?” “这……当时确实是这样的,可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小周有口难辩。 陆霁笙挥了挥手,尽管有些懊恼,但当下一味地纠结于此事发生的原因也并非是个好法子。 “你去开车吧,我过去看看。温家这一步很重要,我不能失了这个机会。” ———————————————————————————————————————— 温苌昀手中的那杯咖啡已经快要被她给喝光了,而其中的百分之七十,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窘迫与尴尬。 “你……不是不回来了吗?”她低声问。 当时他是多么的坚决,令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认识到,他也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她根本不能影响他分毫。 乔祤也提杯啜了一口咖啡,道:“我上个月毕业了。” “恩,”她垂下头,指尖反复摩挲着咖啡杯光滑的外壁,“你成绩那么好,一定有很多大公司抢着给你下offer吧。” 对面沉默了两秒。 “我确实有收到过条件还不错的offer,在毕业之前。” 她眨眨眼,目光依旧放在那空荡荡的杯内,不曾挪动:“那你又为什么要回来?阿姨不会怪你吗?” “当然会,”他即刻回答,没有否认,“可是现在已经回来了,骂我也没用了。” 摸着杯壁的指尖微微一顿。 “你……” “这一年半来,我过得很麻木。硕士的课程很紧张,每天除了课业,就是论文与研究。”乔祤淡淡地说。 温苌昀听罢怔了怔,然后扯出一个颇为侥幸的笑容来:“看来我当初听我爸妈的话,选择回国而不继续上硕士,也是有好处的。” “确实,”他似乎笑了笑,笑意中有些嘲弄,“所以你就在这边家中的企业里找了个还算轻松的工作,不必担心工资与家庭,继续过着你大小姐的生活。而我——却在那边日复一日、机械地活着,甚至连生命里唯一的光也失去了。” 生命中唯一的光—— 她缓缓看向他,却恰到好处地触碰到了他同时投来的两道目光。 Chapter 10 这期间的沉默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到乔祤都险些以为,他们之间已别无他言可说了。 可这冗长的沉默终究还是以温苌昀的开口而结束:“乔祤,你的意思是,你这次……是因为我而回来的吗?” 直白而粗暴,是她的性格。 于是乔祤浅浅一笑:“是的。” ———————————————————————————————————————— 温苌昀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她一直追逐着、憧憬着的乔祤,有朝一日会在这样一个场合,用这样一个表情,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乔祤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在美国的时候,他就是当地华人圈里时常谈论的一个话题,因为成绩优异的缘故,所以经常代表着华人学生与侨民去参加许多公共的活动,更是以学校史上第一位华人身份,荣摘了学生会会长的桂冠,将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学生全数踩在了脚下。 毫无疑问,他是他们的骄傲。 他喜欢打篮球,在遇见她以前,这几乎是他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在美国那种nba闻名全球、篮球文化盛行的国度,他竟硬生生凭借着多年来练习而成的传球与投篮技术,跻身学校的篮球校队之中。 尽管,他的个头自然比不上那些高大力壮的黑色人种,又因为身型瘦削的缘故,只能凭借着灵巧度在篮球场上、在那堆如山般魁梧的外国敌手间徘徊游走,以寻得一丝契机,将手中之球狠准快地投入到高篮里面。 那时的乔祤,符合着一切少女时代里所做的关于学长的梦:他是优秀的,面容清秀的,他会安静地在图书馆里为她占座,给她补习,他会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回头走来时,只接过她一人递去的冰水尽数吞下,他所有的温柔和笑靥,只在她一人面前绽开。 追男神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别妄想着像恶作剧之吻里的女主人公一般,只要呆呆傻傻的朝对方卖萌,再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赖着他,就能将男神给攻略下来。 就算是袁湘琴,还得有江直树的妈妈做第一助攻才得手的呢。 温苌昀咬破了手绢,才想到了一个不太符合她本身风格的法子——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吸引力法则总是不可避免地一次次在日常生活之中被印证。那么要接近优秀的男神要怎么办呢?当然只好向对方看齐,然后努力改善自己了。 她追着他上过的课,只为能与他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她努力地挤进了学生会中一个可有可无的部长的位置,虽不起眼,却也能有更多的机会能与他接触;比起以前与富家子弟们浪迹天涯的日子,她开始慢慢将重心投入到学业与学校生活之中,甚至惹得她曾经那群狐朋狗友们惊得一齐掉了下巴。 当然,除了这些以外,死缠烂打亦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就如同《初恋这件小事》里的男女主人公一般,在故事的结尾,男神总算被她的上进与执着打动,在辗转于曲折过后,终于对她表明了心意。 在一起的那一年,她二十一岁,大三;他二十二岁,马上就要大学毕业,直升本校的硕士。 电影结束了,可生活还得继续。电影中的表白是最后的落幕,皆大欢喜,灯灭场散。可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不知道你是否在青春中有过这样一个人,他是明亮的,遥远的,照亮了你那时幼稚而浅薄的生命。你努力地向他游去,朝他伸出手,试图将你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哪怕一分—— 然后你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看到了他所有暴露在你目光之下的模样。 似乎,与憧憬之中的他有些不一样。 在和乔祤在一起的一年左右,她面临着半年之后的毕业问题,父母那边所下的最后通牒显得过分坚决,而他所给予她的回答,也显得格外冰冷。 “阿昀,爸妈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这一个宝贝女儿能回来我们身边,以后为我们送送终。” “苌昀,我早就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回国发展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并且会毁掉我的全盘大局,我不能陪你回去。” 她不忍心令父母失望难过,更无力改变乔祤的“全盘大局”。 结局可想而知。 所以最后,就是他最后一次在机场,看着她将大大小小的包裹一股脑全扔给了托运过后,又折了回来,红着眼睛朝他笑了笑,眼中还是那一抹令他迷恋的星光。 “乔祤,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恩。” “……”温苌昀低下头,摸了摸鼻子,这是她习惯性的一个动作,总是在她难过、窘迫、或者难为情的时候才会出现,“那,各自珍重,后会无期。” 她急急反身走进了安检,趁着强忍的眼泪还没有在他面前崩溃而出。走啊走的,终于走出了他的视线。 仿佛是在这一个人生路口,那道小小的身影走啊走啊,却提前转进了另一条道路之中,消失不见。而他,却还在固执地在自己认同的道路上拼命前行。 ———————————————————————————————————————— “学长,”前尘往事如走马灯一般一一闪过,悲喜千欢都汇作逝走江水,她终于将自己的思绪扯回了当下的咖啡桌之上,目光垂落,没有看他,“我现在,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学妹了。” 乔祤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对面,眸中却尽是她低首淡笑的模样。 确实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温苌昀了,他认识的那个温苌昀,还像个小孩子一般,决计不会露出这样一幅坦然的模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娓娓说来:“当初分手之后,我也有一段时间不能自禁的难过,千万般不习惯,想不开,以至于在今天见到你以前,我都执着地以为,要不是当初我爸妈坚持要我回来,我们就不会分开,执着到甚至到了一年多以后的前几天,我都还不愿意真正去接受我爸妈给我安排的相亲。” 说到这里,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所以才有了你知道的相亲打人事件。” 乔祤点点头,继续听着。 “后来我觉得,”她笑罢,就继续说了起来,“我其实在当初离开美国那一刻,就已经让自己死心了。我不是一个看不开的人,你知道的,我们的人生走向完完全全背道而驰,你有你的骄傲,我亦有我的家业,宿命高远,我蝼蚁之力,勉强不得。” 不曾料到这样一番话竟会从眼前人的口中说出,他稍稍睁大了眼,眸底闪过一丝惊艳。 “可我现在回来了。”他回上一句。 这一次,对面的娇小女生却是摇了摇头,终于抬起了头,直直地对上了他的目光,更挺直了腰板,一眸一笑,无所畏惧。 她说:“乔祤,谢谢你愿意回来找我,也谢谢你肯为了我回来。可是,我好不容易已经放下的,也不打算重新拾起。我们之间的鸿沟,不仅仅是未来的路,这一点,我是在离开你之后才想明白的。你前途一片光亮,不必为了我被耽误。” 乔祤此刻看着她,第一次发现曾经嬉笑着窝在他臂膀中的这个女孩子,竟是如此光芒万丈。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不再喜欢我了对吗?” 乔祤无视了她话语前边的感谢与后面的赞美之辞,而是抓住了其间重点,径直问道。 温苌昀闻言,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反射性地先摇头,刚摇到一半,又咬咬唇,轻轻点下了头。 “恩,我真正放不下的不是乔祤,而是我回忆里那个令我当局者迷的乔祤。” 可这一刻,她旁观者清。 说罢,她眸光微移,却在余光之间,看见咖啡馆的门口那边走进来一个人影,似曾相识,却也只是似曾相识的程度而已。她的精力与神思自然是放在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虽说心中是真真切切地已经放下了,却也依旧十分在意他的回答。 尤其是,在这些个令人尴尬、却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上。 那道身影似乎在门前徘徊了几步,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观望些什么,停顿了约莫有五六秒,这才慢慢走了进来。 而在这停留的五六秒之间,对面的乔祤已然说出了下一句话来。 “是吗……也好,这次的情况和三年前也不太一样了。既然上一次是你追的我,那么这一次,”乔祤停了停,随即目光变得灼热,里边有着他的高傲,他的期许,他的坚持,他的爱慕,“温大小姐,就由我来追你好了。” 那人影好像更近了。 温苌昀似乎有些没听明白,不知是放了些注意力在那道人影身上的缘故,还是这话语中的内容实在令她震撼:“你……你说什么?” 乔祤有些无奈,性格倒是长大了些,可她这心不在焉的毛病还是没能改掉。 “我说——” “阿昀,你在这里做什么?” 话没能说下去,打断他的。是另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这男声多了几分精明的味道,比起乔祤这种刚从学院中毕业的骄子,自然也成熟几分。 乔祤和温苌昀双双抬头望去。 一个身形高大匀称的男子站在一侧,眉锋硬朗而犀利,鼻梁高挺,唇瓣微薄,英俊利落,此时神色如水地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女生。在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里,她看不出悲喜,更看不出爱恨,只知他只消往那里一站,周围的气氛仿佛都随之肃杀了起来。 温苌昀瞪大了眼,“噔”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陆霁笙冷笑一声,瞥了一眼仍然坐着的、带着些敌视目光的乔祤,道:“我来接你回家。” 这人又有什么鬼把戏?他这次又是怎么知道她和乔祤出来这里的?老佛爷告诉他的?不可能,她昨晚才和乔祤联系上,老佛爷应该根本不知道才对。 那么……只能说明,他偷偷地跟踪了她,查了她,或者说,他一直在监视着她。 这种感觉令她格外不悦。 “回家?”温苌昀的表情也有些愠火,“我跟你回什么家?” 陆霁笙却仿佛演起来了似的:“你不回我的短信,就是为了这个人?” 说罢正大光明地瞥了一眼乔祤,神色是她从不曾见过的冷峻。 “你在说什么……” “妈让我来接你回家。” 他冷冷地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一切话语,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将她拉在了自己的胸前。温苌昀虽然平日中爱逞口舌之快,可若当真要论上武力,以她娇小的身板,根本不可能与陆霁笙对抗。 乔祤倏地站了起来。他比陆霁笙矮上几公分,因此要直视上后者的双眸,还得稍稍抬头才行。 “你是谁?没看见苌昀不愿意吗?” 陆霁笙将目光挪在了乔祤的身上,鼻间不屑地一哼:“这是家事,前男友之类的外人,就不必插手了吧。” “家事?”乔祤的声音低了下去。 “陆霁笙,你——” 胸前的温苌昀似乎有些不安分。 “对,我是他的未婚夫。” 没能等到她挣脱陆霁笙的手力,这样一句话,却劈头盖脸地从她的脑袋上方砸了下来。 Chapter 11 温母再一次见到了开了门头也不回就往屋子里冲的温大小姐,并且,这一次的摔门声,竟比上次还要重上几分。 她并不清楚今天温苌昀是出去做了什么,于是只好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一头雾水地看着那被紧关上的温苌昀卧室的那一扇乳白之门,一边挪动着身子往门口走去。 这野丫头,激动起来连门也不关了。 哪知这一挪过去,还没等碰到大门,才发现后边竟还跟了一个人。 “温伯母好。” 来人恭敬地朝他躬了躬身,低沉的嗓音便传进了门,进到她的耳中。 温母虽不曾真正见过陆霁笙,却是在电话里听到过他的声音。 “你是……难道是,陆家那位少爷?” “是,”对方点头,以表承认,“我叫陆霁笙。” ———————————————————————————————————————— 温母再次走过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两鬓花白的管家,手上端着一个花纹精致的茶壶,配上两只精巧的小杯。 方管家屈下身,将手中之物一一陈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放好后,朝着已经坐好的温母与陆霁笙恭敬鞠了一礼,退了下去。 温母伸出手想为那两只空杯斟满水,却被他拦了下来。 “伯母,我来吧。” 于是半站了起来,拎起了那个价值不菲的茶壶。 温母眼神赞赏地看着他熟练又谨慎的动作,唇边露出了微笑。她从来都对这位陆家的公子颇有好感,无论是从学识与家境来说,都可谓是与温家这位大小姐门当户对,在圈内更没有什么负面传闻,身为陆家集团公司的首席设计师,更是如今广告行业内炙手可热的存在。 试问这种“女婿”,哪个岳母会不喜欢呢? 更何况,他生得还这么好看,完全可以满足温母那不为人知的颜控属性。 茶斟毕了,便见他伸长了颀长的手指,朝着温母的方向稍稍推了一推。 “伯母请用。” 温母点头一笑,接过了距她近的那一只茶杯,轻啜了一口:“阿昀这孩子大概是又闹脾气了,还得多谢小陆你肯送她回来。” “举手之劳而已,伯母不必言谢。”陆霁笙也在原位上坐好,同样饮了一小口热茶。 温母叹息一声:“我家阿昀,唉,脾气都是我和她爸给惯的,任性了些,经常没大没小的,委实让人忧心。” 他笑着又饮,并不回答。 “阿昀没有告诉我她今天出去做了什么,”见对方笑而不语,温母便又问上了一句,“原来是和小陆出去了啊。” 语气之间颇有些不易察觉的欣慰感。 可对方却是摇了摇头,神色平静道:“不,我只是在途中偶遇温小姐的而已。” 温母的笑容微滞。 “那她……” 陆霁笙缓缓放下了茶杯,将手放回到膝上:“说到这里,我也正好有一个困惑。” “陆先生但说无妨。” “温小姐她,”他将目光投入到了温母的眼中,“是否已有男友了?” 这个问题令温母整个懵在原地。 阿昀?男友?这又是怎么回事? “男友?这……没有啊,陆先生为什么会这么问?”语气中有些微弱的着急感。 陆霁笙闻言,便露出一个了然而抱歉的笑容来。 “伯母不必着急,这也不过是我的一番臆测罢了,只不过是今天见到与温小姐在一起的那个人,能令温小姐露出一些难为*言又止的神情,所以只猜应该不是区区相亲对象的关系而已。” 这番话说得不紧不慢,不卑不亢,令温母丝毫没能听出其中端倪来。 可温母却是蹙起了眉头,不管如何,温苌昀终归是她的女儿,血肉之亲,她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想法,自己心中还是有数的。 “小陆你可否与我形容一下……那人的样子?” 陆霁笙点点头:“那人看起来大概比温小姐年长少许,身材高挑却有些瘦,穿了一件纯白体恤,看模样——像是她的学长?” 这“学长”二字,毫无疑问是最后一根刻意埋下的导火索。 故而温母一听这番描述,心中就已对先前的猜测有了印证。 “那应该就是乔祤了。” 说罢,她提起茶杯,递到唇边,饮下。 陆霁笙也不急着过问更多细节,只是重复了一遍温母话语中的那一个名字:“乔祤?” 温母沉默,然后叹息一声,放下茶杯:“是阿昀的前男友,在美国时认识的。” “原来如此。”他故作明白状。 “没想到他还没有死心,竟然回来了。”温母有些没好气。 陆霁笙:“伯母消消气。” 眼见着茶杯见底了,他便再次半屈身,上前去添。 添过茶水,约莫温母也是冷静了些,这才重新开始了这段谈话。 “这原本是阿昀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方便与小陆你说太多,只是我实在不太喜欢那个叫做乔祤的孩子,人是优异,却没法真心对阿昀好。” 他静静听着。 “这事是阿昀的一个心结,我也知道,所以她一直拒绝我给她安排的相亲,我也不怪她,她再捣鬼,我也只是说说她,给一些不太过分的惩戒罢了,可是……唉。” 温母说罢,摇着头笑了笑,笑够了,又抬起头来看他。 “小陆啊,你上次说你挺喜欢阿昀,是当真的吗?” 陆霁笙凝视了她两秒,随即郑重地点头:“是的,伯母。” 温母欣慰一笑,深呼吸了一口。 “既然如此,伯母有个听起来很过分的不情之请。” ———————————————————————————————————————— 温苌昀一回到卧室,只觉得乏力,便去卸了妆洗漱过,熄了灯躺倒在床上。 外面传来陆霁笙与温母细弱的谈话声,她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也无心再去偷听,大概就是关于她与乔祤的事了吧。想来明天一早,又得听上好一阵老佛爷的唠叨了。 父母不喜欢乔祤,她是知道的。 而他们给她的理由是,乔祤并不会真心将她托于手心,因为——他比起温苌昀,更爱他自己。 这一点,在她一味天真而执着的否认下,终究在她毕业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乔祤说:“我有我的人生规划,不能因为你而改变。” 乔祤说:“像你这种不懂得贫穷大小姐,我也不奢求你能理解和原谅我所坚持的道路。” 乔祤说:“苌昀,我们到头来也只是不同生活圈的人而已,既然各行其道,以后也不要再勉强了。” 然后画面一转,转到了坐在咖啡馆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乔祤。 他说:“这一次,温大小姐,就由我来追你吧。” 她的脑中一直回响着乔祤的这些声音,不知何时,便沉沉睡去了。 睡梦中感觉到在黑暗中仿佛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她的屋,在她的旁边轻声说了好一些话,最后,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好像有谁,站在梦里与她挥手道别一般。 然后她的思绪,终于被铺天盖地的睡意席卷沉到了水底。 —————————————————————————————————————————— 浮生无事,她便随着日光醒来。 此时大抵是快到正午了,整个卧室都被阳光闯了进来,明亮得人在朦胧睁开眼睛的一刹那,都能感到一股被灼烧的刺痛。 她自然是又闭上了眼睛,顺带还将被子往自己的脑袋上盖了盖,想要从这个过于光明的世界中逃离。 伸出一只手,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胡乱摸索着,摸索了好一会,才抓到了那凉凉的手机。 拿进被窝中一看,十点五十二。 她赶忙坐了起来,捂住眼睛,在缓慢的进程中适应着光线。 她睡了十二个小时。 为什么今天老佛爷没有来叫她起床?! 温苌昀揉了揉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下定决心般地一把掀开被子,走下了床。宽大的睡衣仿佛一只赖在她小小的身躯上的精灵,随她的步伐而四处舞动,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灵动。 她走出了卧室,又揉揉脑袋,四处张望了一番。 一个人也没有,太安静了。 她踩着兔子模样的拖鞋走到了客厅,走到了书房,走到了餐厅,走到了父母的卧房。 谁也不在。她最后停在了大门正前方的雕像面前,看着门口整齐摆放的拖鞋,有些怔神。 温母,温父,甚至方管家的拖鞋,都在那里。 她瘪了瘪嘴,自言自语:“都出去了吗,也不和我说一声,真是的。” 可餐厅的桌上还安放着没有凉透的饭菜,这就说明,他们并没有离开很久才对。 想到这里,温苌昀小跑着去到一旁客厅,全身扑在沙发上,开始拨起了茶几上那个老式的座机电话。 拨完了,就将听筒放在耳边。 一秒。 两秒。 三秒。 那边似乎传来接通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接下来的却是一句——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还关机? 温苌昀眨了眨眼,将听筒放了回去。 老佛爷的电话打不通,就试试爸和方管家的吧。 她再次拨通了两个电话,可是无一例外,那头传来的声音永远都是一样的口吻,一样的内容。 电话已关机。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心中默默告诉自己了好几遍他们不会有事,温苌昀慢慢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开始歪头思考起如今这个情况的所有可能性。 一转头,余光中似有人影。 她赶忙抬起头来,却在下一秒,露出一个见鬼一般的表情。 陆霁笙就站在那里,噙着一丝笑意看着她。遗漏的阳光穿过外边的树杈,穿过干净的窗,照到他与她的脸上。 他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 “早上好,大小姐。” Chapter 12 温苌昀只听说过坑爹,坑娘,坑祖国,坑小伙伴,却很少听到过……坑女儿的。 而如今,这却直接越过了认知的步骤,直接在她的身上上演了起来。 她与陆霁笙对面坐在餐厅之中,大眼瞪着小眼,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究竟僵持了有多久,她已经忘记了,最终还是陆霁笙低头笑了一笑,打趣地看着她,说:“有什么问题吃过东西再问吧,不然我辛苦起早按着菜谱给你做的这一桌菜就凉了。” 温苌昀挑眉:“这是你做的?” 陆霁笙点点头。 她微垂目光,将其放在了桌上那几样菜品上—— 红烧茄子,蒜蓉粉丝扇贝,清蒸鲈鱼,还有一小锅海鲜粥。 都是她爱吃的。 对面的人出了声:“伯母告诉我说你喜欢吃海鲜,我就多做了些。” 闻言,她歪了歪脑袋,打量起面前这个俊美的男人来。 在她的印象中,他总是着一身严谨正式的装束,无论是第一次在峪海酒店相见时的西装领带,还是相亲时、在咖啡馆时的那两件不同款式的衬衫,都处处彰显着眼前这个男人身为一名业界精英的事实。陆霁笙这三个字在她心中,早已被深深地打上了“精明”、“腹黑”和“强抢民女”的烙印,一时之间,难以抹灭。 可现在呢? 他穿得随性,虽比不上温苌昀披着的那一件宽松的长及膝睡裙,却也有着十足的“家居服”风范:宽大不精神的浅蓝色上衣,开成了v领,露出了一小节锁骨,欲拒还休地躲在布料后边,时不时偷偷出来展颜一番。下边是一条不知什么材质的直筒裤,他身材修长,一双大长腿更是将这长裤撑得笔直,相比平日里的严肃的身形,如今倒是多了几分惬意的弧线。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好看的男人。 可是,好看是一回事,可恶又是另一回事了。 温苌昀把手臂放在了桌上,直直地看着他:“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在这里?” 陆霁笙依旧微笑:“温伯母拜托我来这里照顾你一阵子。” 她挤眼:“你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他耸耸肩:“伯母告诉我,他们会去旅行。” 那双盈盈脉脉的眼睛瞬间瞪大:“旅行?你在开什么玩笑,他们去旅行会不告诉我吗?” “伯母与伯父是如何打算的,我并不清楚,”陆霁笙摇摇头,“可是昨晚伯母问过我大小姐昨日和谁一起出去之后,脸色似乎并不太好。” 她一怔,沉下脸:“你都告诉我妈了?” 他笑:“我不清楚那人是谁,只好一五一十说了。” 当然,添了油,加了醋。 她依旧不敢相信:“就算他们不喜欢乔祤,也想好好地给我找个人嫁……可是,就这么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还放进来一只不知是敌是友的狐狸,就不怕我被欺负了?我不相信,这是我家,我不要你住。” 陆霁笙闻言也不恼,仿佛早有准备一般:“伯母也考虑到了这些,她只是拜托我照顾你的日常生活罢了,平日之事不可打扰太多,也安排我住在最边处的那间客房中。那里挺远了,与大小姐的房间隔了有三分钟的脚程,”说完稍稍一顿,“更何况,我对你不利有什么好处呢?陆氏再如何声名显赫,也不敢与温家攀比,更不敢招惹温家。” 她盯着对方,极力想从他的眼皮底下翻出点什么门道来。 “谁知道你会不会想着生米煮成熟饭。”看了会儿,温苌昀嘟囔一句。 他闻言失笑:“生米煮成熟饭也得大小姐情愿才行,不然一个状告给伯父伯母,我不是依旧讨不了好吗?” 她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哼哼道:“你知道就好。” 想了想,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又赶忙说:“等等,你别想转移话题,我不要和你住在一起,你快回你家去,我能照顾好自己,就不劳陆大少爷费心照料了。” 他做出一个略无奈的表情来:“那怎么办才好呢?我已经答应过伯母了,在他们旅行回来之前不会离开温家,更要恪尽职守才行。” “你!”温苌昀见他搬出了老佛爷来,心中暗骂无耻,“你不走是吧?那我走,我去外边住好了吧。” 说着起身就走,刚走上两步,后面就传来了陆霁笙淡淡的喉音。 “还有一件事。” 她的步伐稍稍一顿。 “伯母说,他们旅行期间,只会给你定期打零花钱,至于生活开销,都由我先行支出,等他们回来之后再一齐结算报销。” —————————————————————————————————————————— 温苌昀趴在床上,忧伤地叹了一口气,眼底尽是无奈。 她已经保持这样生无可恋的状态大半天了。 昨日已经将手机通讯录里那些关系熟悉到足以开口问住去人家的人全数浏览了一遍,一一挑选,一一排除,却意外地发现,在这些人里,有的是已经结婚进入到二人爱窝的,有的是已经生过孩子在家安安心心当孩奴的,还有单身的那些上班党,大都与人合租,没有自己的房子。 就这样看下来,竟连一个能接纳她的地方都没有。 酒店?她查过自己的银行账户,果真是如陆霁笙所说的那般,除了今早打进的一笔堪堪能塞她牙缝的零用钱数额以外,曾经存用于定期账户的那一大笔钱,已经被冻结住了。 也就是说,这个法子从一开始就指向了一个死胡同。 她的亲爹亲妈真的就不担心她被饿死吗?!怎么平时让她去相亲的时候没见他们这么心大? 此时,她正绞尽脑汁,极力地想着一个突破口。 陆霁笙在看着她吃过饭后便出门上班去了,留她一个人在家里边,现在是出去也不好,不出去也不好。 她鼓起嘴,整个人如同咸鱼般翻了一个面,仰面朝上,看了会儿天花板,然后拿出手机,利索地拨通了沈彤的电话。 没有办法,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上策,然而毕竟是爹妈先不仁的,那就别怪她不义了。 “喂,彤彤,具体的原因我有空再给你解释,你现在方便的话先帮我发两条短信给我妈,就说我在你那里,哭闹得没办法,已经快要死了。” “我没有开玩笑,你不帮我我就真的走投无路了,这次是生死存亡的问题,已经不是整区区相亲对象的程度了。” “没事,你就照我说的发就好了。” “……如果他们回你了,你就和我发条信息,也告诉他们我出门了,并且不知道去了哪里,让他们自己和我联系。” “我就不信他们能关机关到不管我死活了。” 说罢和沈彤道了一声谢,挂断了电话。 既然她已经装作了在家寻死觅活的样子,那身为胳膊肘往外拐战线的老佛爷和老爸一定会先去找陆霁笙询证一番,既然如此,他一定会很快回家找她的。 想到这里,温苌昀从床上坐起了身,踩着一双小拖鞋走到大门口,将大门从里边反锁了上去,然后又把拖鞋整齐地摆在了鞋架上。 转念一想,似乎这样摆放有些不符合她此时的内心情景,遂而又把那双可怜的拖鞋凌乱地扔在门前。 差不多啦,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赤着脚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了。 温宅里有一个隐蔽的储藏室,在走廊深处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又因为被漆成了与走廊墙纸颜色相近的模样,因此十分不易被发现。何况,那储藏室的入口又窄又低,若不是她这种身形玲珑的人,是决计进不去的。 就是有点脏,温苌昀看着自己素色的睡裙,这样想。 ———————————————————————————————————————— 此刻办公室内的气氛,已经不足以用死寂来形容了,更准备地说,倒是肃杀来得贴切一些。 陆夫人端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客椅上,将一头黑发高高地盘在了脑后,露出曲线流畅的脖颈。耳边着一对白玉耳坠,光泽温润,看模样,也多半是羊脂之类的上品了。年近50的她也依旧将身材保养得匀称,便是穿上如今这身缀着素雅花色的旗袍,也没能显出肉眼可见的赘肉,一言一行,风韵犹存。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高雅的女人,她将披在手臂间的丝巾捋了捋,回过头,却目光刻薄地重新望向了办公桌前的男人。 “我来这里,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旁的小周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陆夫人那一副严厉的模样,心中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陆霁笙手指渐渐收紧,因手背削瘦,故而露出了几条明显的青筋。 “母亲,没有提前告知您我会搬去温家住上一阵的事,是我的过错,请您原谅。” 说罢稍稍垂首,语气诚恳。 陆夫人微微眯眼,表情依然苛刻:“是否原谅你,取决于你给我的理由,陆家的规矩,我想你不会忘记的吧?” “令母亲担忧了,”他抬头,眼底的那片水域表现涌动着微小的细纹,“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去与温氏建立起一层关系,不想就此错失良机罢了。陆家的天媒集团虽然不可谓不是广告界的翘楚,可仍有大娱公司等业界大头的竞争打压,未来更有许多需要提升的空间,在此基础之上,我认为若是能与商业界口碑实力都极好的温氏搭上关系,自然如鱼得水,事半功倍。” 对方闻言,眼神游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坐在那里的男人,仿佛想要将他给看个通透。 “听来的确有几分在理,可其中真情实意究竟有几成,还得你自己心中清楚,”她说着冷笑一声,“温家能走到如今地步,那位家主自然不会是省油的灯,你如今敢这般光明正大地搬去温宅里,个中凶险,需自行思索。” “多谢母亲提点,我会时刻谨慎行事的。”他颔首。 陆夫人不再立刻接话,先是动作优雅地站起了身,又冷冷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周,这才朝前走了两步。 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噔噔的声响,在这鸦雀无声的办公室中,显得格外动人心魄。 “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我心中自有些数。记住,不要再像你在英国那样随心所欲,你现下每一步所牵动的,都不只是你一人的性命和人生。” 陆霁笙的背脊僵硬了些。 陆夫人见他如此反应,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便不再多说,就要转身离开这间沉闷的办公室。 走到门口,又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步伐停了一停,随即侧过头来,露出了美丽的侧脸。 “还有,下周的那一场广告竞标,我只想听到你带来的好消息,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他抬起眼,将那抹婀娜的身影收入眼中,眼底却有寒意。 “母亲放心。” Chapter 13 虽说是为了放松度假才出去旅行的,可温母此刻却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一般,在奢华的套房中一个劲来回踱步,好不容易偶尔消停一会儿,也是冲到温博文的面前,拿手拍拍他的大腿,眼眉之间,尽是焦躁之意。 “老温你说说,现在这可怎么办呀?” 温博文也蹙紧了眉头,瞥了温母一眼,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非这么着急地要撮合那陆家的小子和阿昀,现在好了吧?就咱家阿昀那脾气,指不定已经在家里闹得个天翻地覆了。” “我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排斥,”温母有些委屈,“她之前那不还对小陆印象挺好的吗,还主动要了别人的电话号码,我就以为他们是有戏的……” “那你也太急了,而且竟然还不告诉我,我昨晚还以为你不过是心血来潮,所以提早了旅行计划而已”温博文叹息一声,“还好我先前已经将陆家那小子查了一下,不然啊,万一人家是有别有用心接近阿昀的,我看你现在怎么办。” “死鬼,就知道说风凉话……原来你已经查过小陆了,他怎么样?” 温博文摇摇头,随之握住温母的手:“放心吧,人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家境也是好的,不是贪小便宜或者盯着温家财产来的那种人。就是……有一些小细节令我觉得有些疑惑而已,日后若有机会,我还会深查下去。” “小细节?什么小细节?” 对方看了她一眼:“不是什么大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说罢心中闪过了那“小细节”所关联的一个名词来。 ——雷洪公司。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个陆家小子,似乎竟与现在声名狼藉的雷洪公司有着一丝微弱的联系,但因为掩藏得极深,外界也通常不会将陆氏与雷洪轻易联系到一块去,因此这一点,并不为外人所知。 温母闻言,这才稍稍安心:“唉,这件事是我太心急了,都怪我平日里在小说中乱想一些浪漫的桥段,才会……不过我觉得小陆那人确实是挺好的,中间也私下与我联系过好几次,加上我也是受了些乔祤那小子的刺激,实在不想那小子再来纠缠阿昀了,只是没想到……阿昀她现在……” “阿昀还是不接我们的电话?”他叹息一声。 “对啊,打一次按掉一次,这丫头,都挂掉我的电话十多次了。”温母也随之叹气。 “她有脾气才是正常的,”温博文轻轻拍了下温母的肩,仿佛想让对方不必太过担心,“按了电话就说明她现在只是在气头上,没出有什么大事。给她发发信息吧,这件事总归是我们的错,要是阿昀实在不愿意,就让陆家那小子回去吧,我再重新遣两个人去家里照顾她。” “可……” “先让女儿回家是最重要的。”温博文鲜有地提高声音,严肃道。 温母心中有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乖乖听从丈夫的话,开始一字一句地编辑起发给温苌昀的短信来。 “对了。” 温博文眼皮一抬,突得想起了什么。 “你不是第一时间就联系了陆家那小子的吗?怎么样,他那边有消息了吗?” ———————————————————————————————————————— 陆霁笙一接到温母的电话,便赶紧开车回了温家。 此刻他的心中,说丝毫没有紧张是假的。因为对于这位温大小姐,他的接触并算不上很多,更不了解她的真实性子与行事风格。他们所有的接触,都让他只知晓她古灵精怪的一面,聪明伶俐,更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因此自然有点娇生惯养。 可是前一刻,温母却告诉他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事情。 大小姐离家出走,联系不上了。 离家出走?他的脑中登时划过那个双目灵动体格娇小的女孩儿,却仿佛看到了她对他狡黠的一笑,眼中尽是诡计。是的,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不过是温家大小姐反抗的一个计谋罢了,可听着温母在电话那边急切诚恳的话语,他又不由得让担忧的藤蔓慢慢爬上他的心。 他很了解温苌昀吗?答案是否认的,他当然不可能如温母一般知道她的内心所想,自然不应随意以自己的思维来揣测对方的想法。 更何况,在她那种情境之下,只要性子烈一点,离家出走也并非是一件不正常之事。 思及此处,他眉心更紧,不由得加大了脚下的油门。 ———————————————————————————————————————— 储藏室小小的,黑黑的,她屈着膝坐在里边,只觉得屁股有点发疼。 于是嘴中抱怨般地念叨了一句:“唔,怎么还不回来,我脚都快麻了……” 手中的金属物体不住地亮着,她早已关掉了手机所有的震动和音响,所以便是外边有了天大的事,到她指尖之时,也变得静悄悄的。 那屏幕上有数十条未接来电,大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她眨眨眼看了看那来人的名字,撅嘴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继续无视了他。 有打电话的功夫,还不如快点回来帮她演戏呢。 而温母那个总是关机的电话号码,在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她按掉之后,终于走上了写短信的正途。 『阿昀,你现在在哪里?快回妈妈一句,我们快担心死了。』 温苌昀瘪瘪嘴。 现在才知道担心她,之前联合外人坑她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她会被逼得演上这么一出戏。 于是伸出一只手托住机身,另一只手打字回复了过去。 『我在外面。』 发送成功的后几秒,屏幕再次亮了起来。大抵是对方觉得自己终于理会了他们,急忙又打来了一个电话。 她愉快地再一次按掉了。 又过了十几秒,一条新的未读短信再一次来到了她的掌心。 『阿昀,别生气了,快接妈妈电话,妈妈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不接,我还生着气呢。』 『那你先回家去好不好?』 『家里有我不熟悉的男人,我不想回去。』 『阿昀你听妈妈说,这件事确实是妈妈不对,妈妈只是想让你和小陆多接触一点,走得太急了。』 她心中哼哼,就算是好心想让他们多接触,这一下也来得太猛烈了吧?什么爱情像暴风雨一般,这强行被人给刮来的暴风雨,她这小身板可吃不消。 『那你还冻结了我的银行账户,这不摆明了逼良为娼吗?』 那边很快回复:『你先回家,有什么回家我们慢慢说好吗?』 她继续破罐子破摔:『不要,我现在没有危险,你们先让陆霁笙搬走,不然我不回去。』 刚发完这条信息的几秒以内,外边似乎传来了一声隐约的开门声。吓得温苌昀连忙将手机面朝下地放在肚子上,然后慢慢将耳朵贴在储藏室的门边,屏息细听着。 接下来是一阵窸窣的声响:关门声,脚步声,更近了一些的开门声,还有那一声声低沉的唤。 “大小姐?” “大小姐。” “大小姐?” “阿昀——” “温苌昀!” 愈到后边,声音更大,语气更重。 可是——她大抵是生出幻觉了吧,竟然在他的这一声声中,听出了那名为焦急的感情来。 他们素昧平生,不过几面之情而已,他又怎么会真的紧张她呢。 她心中这样想着,却又听见外边陆霁笙的喉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再次响了起来。看来是拨通了某个人的电话。 “小周,你现在立刻派所有可以用的人去给我找温苌昀,去警察局调监控出来,事情不必宣张,只要看到任何监控中有她的行踪,马上来告诉我。” 咦,怎么搞得像是全城通缉似的?去警察局调监控也行,这陆霁笙真的有这么大的能力? 她半信半疑,偷偷吐了吐舌头,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中的手机。 那上面显示着一条未读短信,来自老佛爷。 她划开一看,不到两秒,登时轻笑出了声。 『好好好,不管怎么样,阿昀你先回家,你的银行账户妈妈会找人给你解冻的,回家之后一切都你自己来决定。』 作战成功,苦肉计搞定! 而外边那男性讲电话的声音,却是在她这不禁的一声笑后,骤然停了下来。 陆霁笙死死盯着那块容易被忽视的小窄门,犹疑半晌,慢慢走了过去。 “……小周,先不必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再给你打电话,挂了。” 他靠近了,便慢慢地单膝跪了下来,伸出手,慢慢拉住了那道门上可以卡住的沟壑,如同要拉开一扇希冀之门一般,打开了那小小的储物间的入口。 里边有一丝幽暗之光,还有一抹暗色的娇小身影。 那人握着手机,看见他的样子,不禁怔了一怔,随即展颜,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啊,这么快就被你找到了,果然是刚才那一声笑惹的祸。” “……” 他蹙起眉。 那个让仿佛全世界都担心无比的温苌昀此时就赤足坐在里面,歪着头朝他摇了摇手机,那上边究竟是什么他已经看不清晰了,乍眼看去,只知是一条短信的界面。 “可惜你来晚了一点,我已经反抗成功了哦。” 他凝视她良久,随即长叹了一口气。 “阿昀。” 陆霁笙朝她伸出手,唇边挂着些无奈的笑,颊边淌下了一滴肉眼可见的汗水。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Chapter 14 温大小姐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她竟然觉得有了一种做错事的感觉。 沉默地坐在餐厅里,目光偶时随着那正在忙碌的男人的背影游走,而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垂下眼,看着不知是脚尖还是地面的地方,兀自思索着些什么。 她第一次见到陆霁笙做饭。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在广告界颇以才华著称的男人,即使回到了这家中四方的厨室里,也依旧不失风采。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他和老佛爷他们联合起来坑她在先,为什么在听到他的那一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之后,却不可自制地感到了一些愧疚感,萦绕在她的心口,论她如何驱之赶之,都不肯离去。 也就是这一种愧疚感,令她竟直到现在,都没能对陆霁笙说出“请你离开”这四个字来。 就在这些思绪的流过之间,陆霁笙也慢慢地将他为她所做的晚餐端上了桌。 他做的菜换了些花样,却总也没跳脱出她喜欢的那些菜式的圈。 很快,陆霁笙便将最后一道菜轻放于桌上,抽回的手带去一阵微弱的风,不可轻易感知,只能从菜肴原本散发出直冲天际的热气短暂地变得曲折之间知晓它的存在。 “久等了。” 他拉椅坐下,将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上,背脊笔直地看着她。 温苌昀抬眼瞅了瞅他,只一眼,便又别开了去。 “你不吃吗?” 他闻言沉了沉目光:“不了,等你吃过,我就离开。” 对方的这般主动却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地怔忪,垂落的眼又一次将他囊进其中——那里有他的模样,他的神情,还有他眼中的失望。 她不知道他在失望什么。 温苌昀没有回答,只是提起了筷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动作拘谨地拈起距她最近的一道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说实话,陆霁笙做的菜……挺好吃的。她想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陆家倚重宠爱的存在,还会有这么令人惊艳的手艺呢。 “好吃吗?早上做的那些你都没有吃,我也没来得及问你口味如何。” 没等她进行更深一层的思索,对方便率先开了口。 温苌昀将口中之食吞了下去,摸了摸鼻子,依旧不敢看他:“恩……挺好吃的,你在家做过饭?” 陆霁笙平静地看着她,忽得摇了摇头:“我妹妹爱吃我做的菜,以前经常给她做,现在一个人住,闲暇时候也会自己下下厨。不过这阵子公务太多,好久不进厨房,手艺大概已经生疏了。” 如果这手艺都能算生疏的话,那…… “实话是,这比我家老佛爷做的好吃。”她咬了咬筷子,语气诚恳。 他闻言失笑:“那还得多谢大小姐抬举了。” “谁、谁要抬举你……”她低下头,“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你别太骄傲啊。” 此话过后,二人之间便再次陷入了一种尴尬沉寂的气氛。陆霁笙没有回答她,她也只敢在余光之间偷偷瞟上对方一眼,很快地掩饰了过去,又伸出筷子再次夹了菜,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大抵是在陆霁笙意味深长的注视下令她感到一些拘谨,因此就连吃饭,也显得斯文了许多。她将桌上的菜悉数尝了一遍过后,便轻轻放下了筷子,心中踌躇一番,终于再次望向了对面的男人。 “关于下午的事……” 剩下的话滞在了喉咙之中,如断章之笔,语塞难书。 陆霁笙依旧看着她,将她每一分的拘束,每一分的愧意,还有每一分的犹疑,都悉数收于眼底,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她再无下言过后,才出声接上了她的话。 “下午的事,我不会告诉温伯母的。” “真的?”她试探问。 他点点头,只是目光依旧有些幽暗,继续说:“只是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会让人很担心。” 会让人很担心。 此话一出,温苌昀蓦地就想起了那扇储藏室的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她所看到的、陆霁笙的表情。 她知道,她很明白,那种担心……不是装的。 于是有些难为情地出口,问:“你……担心我?” 陆霁笙换了个姿势,道:“一位连自己都照料不好的大小姐独自在外面晃荡不回家这种事,换做是谁都会担心的,更别说伯父和伯母了。” 这只老狐狸,她问他有没有担心自己,他却答在那种情况下担心才是对的。 于是她再次拿起筷子,喉咙中轻轻“恩”了一声,夹了一夹,放入碗中。 她话不对题地说:“你做的菜挺好吃的。” 陆霁笙挑挑眉,又笑:“哦?看来大小姐是改变主意了,想让我待在这家里天天给你做饭,才会将这种称赞说了两次。” 脸颊微微有点发烫,温苌昀抬了眼,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眸,语气有些倔道:“你、你别瞎说,我现在有钱了,要是愿意可以天天叫外卖吃,谁说我就一定想让你待在这儿给我做饭了……” 这番话,说来依旧是一种傲娇而抗拒的语气,却比早上在这同样的地方刚见到他的时候,多了许多可商议、可退步的空隙在其中。 也就是说,无论是觉得他关心她的契机也好,真心觉得他做饭好吃的缘由也好,现在的温苌昀,已经开始犹豫起了“要不要真的将他赶走”这一件事。 而他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一点。 “确实,日日点外卖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要注意别吃了太多外边不干净的油水,以及记得天天亲自倒掉纸盒的垃圾之外,也足够撑过伯父和伯母出行的这段日子了。” “……” “既然大小姐心意已决,那我就拭目以待你的独居生活了。” “……” “大小姐?”他轻唤一声,眼中有些得逞的光。 温苌昀沉默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在认真仔细地权衡着什么。陆霁笙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她脑中的万千思绪,终于在大约三分钟后,等到了她的重新开口。 语气是有些别扭的。 “你……也不是不可以留在这里给我做饭啦。” 他再次换了个姿势,表情饶有兴趣。 这话一说完,她却顿时变得有点理直气壮起来:“但是,我们要约法三章,我那个脑洞大心大的老佛爷虽然很认同你,可我对你一点都不熟悉,更何况你一旦搬进来,我们就等同于是同居关系了,有些事我必须得先和你讲清楚才行!” 这一松口,便无法反悔了。 “好,”他轻声回答,“你说。” “第一,晚上不可以靠近我的房间,最好到了晚上谁都不要出门,免得徒生误会。” 是个合情合理的要求。陆霁笙点点头。 “第二,我的私人活动你不可以干涉,如果我有事不能回家吃饭,我会提前告诉你。但是如果哪天我和朋友玩嗨晚归了……你不许偷偷给我妈打小报告。” 怎么感觉他像个间谍似的。再次点了点头。 “第三,要是我们相处不好,你就如实和我妈说我们不适合,她总是带着有色眼镜来听我那些推脱相亲的话,要是你来说的话,信服度更高。” 对方等了两秒,这才点下了头:“好,我知道了。” 温苌昀挠了挠头,似乎对他这么爽快的回应有些不适应:“唔……暂时就这些吧,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得每天负责我的伙食,就算你那天很忙,要加班,你也得帮我点好外卖。不然我要是饿死了,那可就是你的锅了。” 陆霁笙再一次失笑:“这是自然,陆某绝不推脱。” 好不容易说完这些,她的目光下挪,就看见了陆霁笙面前空空荡荡的桌面,蹙了蹙眉,于是站起身,走到了橱柜面前,踮起脚尖想要拿最上面的那些碗具。平日里这些事素来是由方管家来做,以他的个头,伸直手臂够着这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可若是换做这位大小姐的身高——可就有些费力了。 指尖好不容易碰到了叠在最上边的那只餐盘,她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努力地将它给取下来。 身后突得传来一声轻笑,高大的躯体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脊背,一股好闻的海洋香味随之飘来。他修长的手指越过她吃力的指尖,轻而易举地拿下了那一张餐盘,又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将她伸直的手臂握住,慢慢放了下来。 她第一次靠他这么近,近到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脚尖也随着被放下的手臂而不再踮起,因此这才能看清——踩着拖鞋的她,站在他的身前,小小的脑袋也才堪堪过他的肩膀而已。 “我来。”陆霁笙说着,又取下了下边的一个碗,在抽屉里拿出一双筷子。 温苌昀已经有些窘迫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对方拿好了餐具后走回来的身影,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提起筷子,便又往自己的碗中夹了些菜。 “恩,一起吃吧。” Chapter 15 接下来剧情的发展就变成了温苌昀与陆霁笙二人在同居的生活中渐渐擦出了火花,培养出的深厚的感情,并且生米也早已煮成了熟饭。温母和温博文回来之时,发现两人你侬我侬,还双双参加了造人计划,成功怀上了他们的孙子——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忙为两人操办婚礼,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才怪。 在同意与陆先生同居过后,温苌昀总算是逃脱了来自老佛爷的相亲魔爪,每日被审问的问题从“阿昀你觉得这位少爷怎么样,人家¥!¥%!怎么怎么样”,变成了“阿昀你今天和小陆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怎么怎么样”。 而事实是,除了一起吃晚饭的时间以外,他们也并没有太多的机会接触和交流。 陆霁笙很忙。身为陆氏天媒集团的少当家兼首席设计总监,他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务,更会时常地带上一叠一叠厚厚的资料回家来,待吃过晚饭收拾好过后,便回了屋中专研处理一晚上,连卧室门也很少出。 所以说,其实当时约法三章的第一个条例,对于这个工作狂来讲,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温苌昀也很忙,忙着从各种小道大道探查陆霁笙的资料。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因为家境的缘故,她自小便被耳濡目染着“无故接近她的人大都有目的”的观念,十年几载的,也就养成了一种习惯。 不管陆霁笙是真的对她感兴趣也好,还是为了她温家的家业,就光是想弄清楚这个与自己同居的男人究竟是如何的一个人,对她而言也是一项必不可少的过程。 她可不是老佛爷笔下的那些没脑子的小白女,被男人有目的地接近了还不自知。 至于调查的切入口嘛……那天他回到家里找她的时候,不是给一名叫做“小周”的人打电话吗,从他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分析,这个“小周”应该就是秘书一类的人物了。 去陆家实在太容易暴露自己,不如就找些“’旁门左道”,来从这位秘书小周身上,挖出点关于陆霁笙的东西好了。 ———————————————————————————————————————— 陆霁笙这一周是真的很忙,原本平日里公司的运营就大都需要他来监督操办,事务虽然不然特别繁多,但也是偶尔会来加加班的程度。可下周的那一场南氏季度广告招标会,可就令他的工作量大大增加了两倍之多。 更何况,家里现在还多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天天盼着他回去喂食呢。 而说起这个南氏季度广告招标会,几乎可以称之为广告界的一次大型盛宴了。为何要如此说呢?就如同温家的戴维集团几乎在商业界久居首位一般,南氏对于当地电视台的影响力也可谓是深远而厚重,若是在他们这季度的广告招标会上中了标,便不愁在黄金时段、抑或是热播的电视剧和综艺中看到自家广告的影子。这时间段一好了,曝光率自然也就高了许多,那些市场中的隐性顾客群,也便大有机会被挖掘出来。 总而言之,对于他们而言,这绝对是一次不可错失的机会。 与此同时,南氏的广告竞标会一向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并非现下名气大、市场份额大的广告公司就有可以随意参加这招标会的资格,对于每一季度的招标会,每个公司对这个季度自家广告的创意及设计,便是所谓的敲门砖了。倘若他陆氏的天媒集团这次呕心沥血也没能设计出一个让南氏满意的广告计划来,便是他有天大的名气,也是无法进到招标会的会场的。 他身为天娱集团的设计总监,为了这一季度的广告设计,已经忙碌了整整两周了。 某位不怕添乱的不速之客,便是在这几日闯入他的办公生活的。 这一日,他一如往常般在办公室中整理设计稿以及各种资料,并准备去参加公司内部就下周季度招标会的研讨会议,刚从办公椅上站起身来时,便被门口的几声敲门声吸去了注意力。 一名眼熟的小职员抱歉地朝他一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陆总监,前台刚刚打电话说有一位小姐说要找您。” 一位小姐? 他停下脚步,蹙了蹙眉头,心中全都是那招标会的事,哪里还有心思深入去思考。 “对方有说叫什么吗?” 小职员点了点头:“有,那位小姐自报名为华碧。” 陆霁笙一听便摇头,挥挥手,又启了脚步,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不认识,你就帮我告诉那位小姐说我很忙,让她有什么事下次再来,或者直接让前台代为转达。” 小职员应了声,便退下了。 这场研讨会足足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针对了现下所有存于他手中的设计稿,提出并讨论了所有存在的纰漏与缺陷,再分配人员进行最后一次的修改整合。 距离下周的季度招标会,还剩下最后四天。他们的时间很紧迫。 会议完后,陆霁笙面色疲惫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刚一踏进门,便率先看见了里面小周的身影。 “先生。”小周见他总算回来了,忙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陆霁笙将手中那一叠厚厚的稿子放在桌上,有些脱力地坐了下去,斜眼瞅他一眼,问:“怎么了?” “雷洪公司那边有新进展了。” 他闻言蹙眉:“说说看。” 小周朝着陆霁笙走近两步,声音放低了些:“除了雷总以外,现在几位雷洪公司的高层管理也都被拘留审讯了,其中有一位副总经理在审讯的过程中,吐露出了一些关于雷总私自挪用公司资金,导致资金流转产生漏洞,日积月累,因此才爆发了如今的假账门事件。” “公安机关那边审的?”他的神色染上沉重。 小周点点头,继续说道:“但是这只是初审而已,更具体的信息估计得等有关部门派下专案组调查过后才会公布于众,所以,现在知道雷总的事的人并不多。” 陆霁笙的指尖不自觉敲打着平坦光滑的桌面,一下一下,表露出了他此刻忧虑的心境。 “我知道了,部门那边你继续让人盯着,还有,替我看紧其他几家广告公司,不要让他们将这些消息提前发布到媒体上,无端引起舆论。” “哎,知道了,先生。” “还有……” “咚咚咚。” 又是几声温柔的敲门声,陆霁笙和小周闻声看去,便再次看见了那个戴着眼镜的小职员,一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的表情站在门边。 “打扰了,陆总监。” 陆霁笙看到她,这才想起会议之前那位华碧小姐的事情来:“是你,那位华碧小姐有留下什么交代吗?” 小周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小职员,又看了看陆霁笙,便听见站在门边的人说:“没有,可是那位小姐……现在都还等在前台。” “先生,这位小姐是……?”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目光划过一旁的小周,摇了摇头:“不认识。” 华碧……华碧。 脑中似乎有一缕若以若现的真相之光,等待着他去抓住。 小周心知他这位先生的性子,于是主动请缨道:“要不,我替您下去看看吧?” 在这种大公司中,想要以陌生人的身份直接上门找上总裁一类身份的人,是决计不大可能的。若是真的有什么要事,大可留言给前台令其传达,为何一定要在公司里足足等上两个多小时?一旦被他知道了对方已经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会怎么想?是会想着,这个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才须得当面谈判吗? 可是身于总裁之位的人,绝不可能径直就先下去见她的,那么合理的情况,便是派遣自己的秘书、或者信得过的人替自己下去先会一会这位陌生的来客,再行决定要不要亲自去见她才对。 陆霁笙将目光挪放在了小周身上。 “等等,”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便又看向了那名等待着他决策命令的小职员,“你去告诉前台,让那位华碧小姐稍等我几分钟,我准备准备便下去会会她。” 小职员一愣,点了点头,说了句“好的陆总监”,再次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华碧,华碧。化碧。 苌弘化碧……吗。 他的唇边顿时噙起一丝笑意,似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看得一旁的小周愈发迷茫了。 “先生,您真的要去见一个陌生人?可这万一有什么……” “不是陌生人,我也没有打算真的下去见她。”他只手撑起脑袋,懒懒地说。 “啊?” “因为这位华碧小姐真正想见的人,也不是我。” 小周此刻只觉得满脸黑线。好吧,大概是他智商不够用,有钱有颜有智商的人的世界他不懂…… 陆霁笙依旧敲打着办公桌的桌面,指力却不复之前那般沉重用力了,只想着那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家伙,觉得有趣,烦扰的神思也就此消去了许多。 “哦,对了,小周,”他突得想起什么,“这几日进出公司的时候,你就不要和我走太近了,其他公共场合也是,别让人看出来你和我密切的关系就好。” Chapter 16 “华碧小姐,陆总监说请您稍等一下,他很快就下来见您。您要是累了,可以再去那边的沙发上稍作休息。” “呃……陆霁……不对,陆总监说他亲自下来?” “是的,陆总监说您等了很久,理应亲自接待才对。” 这位身材娇小的“华碧小姐”此刻只想大大地翻个白眼,将陆霁笙给从头到尾吐槽个遍。 “真、真好呢,别人都是先让秘书下来接待,他竟然直接亲自下来……” 说罢硬生生地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来。 这可怎么办,难道陆霁笙这就看穿她的小把戏了?应该不会吧,怎么看都是这个令她捉摸不透的男人不按常理出牌…… “华碧小姐”只好转了转自己的眼珠子,随即掏出手机,露出一副有些吃惊的表情,又朝着前台的小姐嫣然一笑,扔下一句“我先去接个电话”,走向了靠近大门口那一侧的休息区。 她背对着前台,将手机放在耳边,假装出一副打电话的模样,又挠了挠脑袋,因为看不见表情,故而光看动作,只以为她这番是“突然接到了一个有急事的电话”罢了。 果不其然,她在休息区打了好一会儿“电话”,这才挂断了般地将耳边的手机拿了下来,踏着小碎步走回了前台。 “抱歉啊,我突然有点急事,必须得先离开了。要是你们那位陆总监下来了,就麻烦你们帮我转达一下歉意,下次有时间我还会回来找他的,抱歉抱歉。” “哎,华碧小姐,你……” 她赶忙带着歉意地笑笑,转身便溜走了,留下两名不明所以的前台小姐在身后,面面相觑。 ———————————————————————————————————————— 本想着用苦肉计让陆霁笙派出他的心腹秘书下来和她打个照面,再与那位秘书小周“好好闲聊”几句,没想到苦肉计是施了,白白等了两个多小时,那只臭狐狸还是没能如了她的意。 第一条计策失败,温苌昀只好磨刀霍霍地看向了她所预谋策划的第二个办法。 ——找一个狗仔队,蹲!偶!像! 当然,这自然不是真正的蹲偶像要签名求合照的戏码,只要找上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在天媒广告公司的门口蹲上个几日,将所有出现在陆霁笙身边的人全数拍下来发给她。只要有了那位小周的样貌,这一连串的调查陆大狐狸的计划,便算有了个不错的开头。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如今既然不受资金的限制了,那么找一个肯愿意为她办这事儿的人,自然不在话下。 遂而,她便安安心心地窝在家里,等起了自己派出之人的“好消息”。 陆霁笙提着两三袋子菜品回家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餐桌上百无聊赖的温苌昀。她现下已换回了平日在家中所穿的那一件宽大的睡裙,长长的棕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听见他回来的声响,便瞪大了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他换了鞋,朝内走了两步:“大小姐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温苌昀瞅了瞅他手上的菜,斜了斜眼,狡辩道:“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今天又不用上班,根本就没有出门好吧。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快饿死啦。” “这几天太忙,处理公务处理得晚了些。” 说完这句话,陆霁笙便已走进了厨房中,将手中的菜放于案台上,随即伸手解下了自己衬衣最上边的那颗扣子。 温苌昀在后边歪了歪脑袋,心中不知又打起了什么鬼主意。自从决心要开始查陆霁笙之后,她对他的一言一行,一笑一怒,都格外上心。 “陆先生,你平时都这么忙吗?” 冲洗菜物的手指微微一顿,冰凉的水流便老实地随着那指尖的弧度流淌下去,滴在了水池深处,滴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平时还好。” “哦~那是最近才公务繁忙?难道说有什么大事发生?” 水龙头被关上,那双好看而修长的手被主人甩动了两下,然后取出了菜板,将方才清洗好的菜叶放置其上。 他的语气淡淡的:“下周有一场广告招标会,公司最近都在为这件事忙。” “广告招标会?”温苌昀双手托着小脸,瞪大了眼睛,认真地观察着他做饭时的背影,“那就是说,你们要去抢电视广告的位置咯?” 那高大了身影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心中嘿嘿笑了两声,她清了清嗓子,又说:“听起来很好玩呀,我最喜欢抢东西一类的事儿了。要不,你也带我去见见世面?” 此话一出,那背着身忙碌着的男人便放下手中事务,慢慢转了身来,身形稍稍向后一靠,倚在了案台的边缘上。 脸上露出的,是颇有些无奈的神情。 “大小姐,你要去招标会做什么?” 她眨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刚刚说过了呀,去见见世面。” 因为没有用纸巾擦手的缘故,他的手臂上还残留着些晶莹可见的水珠,有的大抵撑不住重力的压迫,便滑落下去,滴到了手边的案台上。 陆霁笙看着她,沉默地反身,留下一句简短的:“不行。” “……为什么呀?” “招标会需得有主办方的认同邀请函才能入场,你既不是我公司的人,我不好带你进去。” 温苌昀闻言,朝着对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表示不满。 “那……你上次既然都好意思说你是我未婚夫,那这次你和别人说带着未婚妻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说完这话,她偷偷地摸了摸鼻子。 那身影微微一震,随后仿佛自前边传来了一声轻笑,细微而轻柔。 “业界可没有带未婚妻去参加商务活动的先例。” “没有先例,那正好可以开创一个嘛。” “大小姐对这场招标会这么感兴趣,就是因为喜欢竞标,看别人抢东西吗?还是说——”稍稍一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是对会去的某一些人感兴趣?” 此话分明意有所指,令温苌昀不禁有些心虚,只好又往嘴里塞了几口菜叶子。 “切,不带就不带咯,干嘛说话像只老狐狸似的。” 然后朝着对方努了努嘴,继续认真地吃起了饭。 ———————————————————————————————————————— 她派出去的“狗仔队”总算在第三天的晚上发给了她偷拍的图片,因为有些远,故而显得略微模糊。 什么?你说为什么周末还能抓到陆霁笙的狐狸尾巴?那当然是陆大总监这位声名在外工作狂加上完美主义强迫症患者,在下周一的招标会之前一定得把最终稿和计划全部完善了才肯罢休,因此,不仅仅是他忙得天昏地暗,他的下属们也只好连连为这加班赶工而叫苦连天了。 对方一共发来了三张,分别是陆霁笙与三个不同的人并肩出行的照片,只这么一看,自然分不出哪一个才是陆霁笙口中的那个“小周”。她此时盘腿坐在床上,刚刚塞进了一颗剥好的紫葡萄,瞪大双眼研究着这三张放大的图片,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最后也只好先按照原计划,把这些图片一股脑全发给某一位在公安部上班的熟人了。 有了照片、公司信息和姓氏,区区找一个人出来,应该不足为事了吧。 虽说……是有那么一丁点滥用私权。 在这思考之间,电话那头的“狗仔队”见她没反应,大抵有些心急,又叮叮叮地发来了三条信息。 『姐,事我给你办到了啊。』 『姐?人呢?』 『喂喂之前可是说好价格了的,你可别拿了照片就走人啊!』 温苌昀正苦恼着呢,见到这三条短信,挑挑眉,心中顿时不屑地想,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堂堂温大小姐会不给钱就跑路吗? 于是飞快地回了一句过去:『按上次说的价马上打给你,不过下次你做这一行的时候,记得换一个好一点的相机,你这拍的脸上都糊成一团了。』 对方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约莫也是感到有些心虚,很快就消失没影了。 她扔开手机,躺倒在床上,思绪一转,开始思量起了关于下周那场广告招标会的事。 南氏。 季度招标会。 此等大事自然能在网上轻易搜寻到信息,她在吃过晚饭回到自己屋中后,就打开了电脑,好好了解恶补了一番。 这南氏的行事风格怪异得很,人家都是名声响亮、囊中丰裕者可竞得这广告席位,他倒好,钱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可只有钱也是万万不能的。这招标会的大门易出难进,敲门砖不是其他,便是每一家广告公司这一季度的广告拟稿,唯有令主办方满意了,才能得到这一招标会的邀请函。 只拥有了这张邀请函过后,才有了拼钱竞争的通行证。 当然,如此注重质量的南氏,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被人浑水摸鱼的机会。光是有了邀请函还不行,还得在最终的出价环节之前,进行一轮各公司的演讲,将自己公司这一次广告设计的创意、内涵及市场预估进行一次临场汇报,再结合最后的竞标结果,来决定这万金难求的广告席位,终将花落谁家。 “怪不得陆霁笙这几天忙得都见不到几次影,这竞个标都能和我们谈判代理一样苛刻了,可怕可怕。” 温苌昀摸了摸下巴,脑中蓦地闪过陆霁笙那高大坚实的背脊,还有他忙碌在厨房中的身影。突觉不妥,便连忙清了清嗓子,翻开手机,准备着手开始进行她“讨要南氏季度广告招标会邀请函”的计划。 Chapter 17 对于几乎在商业界一手遮天的温家来说,温大小姐搞到区区一张广告招标会的入场券并非什么难事,其步骤就仨:找温老爹简明扼要地卖萌撒娇,表明自己想去招标会看看世面学学东西的意愿;其次,等待着温老爹那边对下边下达的指令,遣派人去与南氏沟通协商;最后,得意洋洋地看着那张重金难求的邀请函安安静静落在自己手上,不知能把多少没能以初稿搏得主办方认同的小公司给活活气死。 当然,温博文都不用想,就知道什么看世面、学东西之类的理由,绝不是温苌昀想去那个招标会的目的。 他很明白自己宝贝的这个女儿,就算不帮她查明这位陆家少爷的真实身份信息,她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 招标会的那一天,陆霁笙离开得很早,早到就算前一晚她已经订好了八点的闹钟,朦朦胧胧地一走到大门前,也只能看到他那一双摆放整齐的黑色拖鞋。 温苌昀揉了揉脑袋,揉得那长长的发丝胡乱飞舞。想着九点半开始的招标会,赶紧回过神,朝着里屋跑了回去。 今日天气尚好,出门之时便能听得蛰伏于四周树荫之下的蝉鸣鸟叫之声,阳光细碎地洒在花园中茂密生长的草地上,映出零星斑驳的光痕,一路铺散,延绵不绝。 空气略有些燥热,大约也是快到七月中了,于是,与夏日的明媚一同赶来这里的,是令人心生浮躁的热气,是徘徊潜伏于草丛中的蚊虫,也是日复一日姗姗来迟的薄暮黄昏。 是夏天了。 她从一辆黑色的宾利车上走下来,理了理自己高高束起的头发,大抵觉得热,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脖颈。她今天穿得简洁大方,一如她平日中的穿衣喜好,设计简单却颜色张扬,一件火红色的紧身上衣搭着黑色的流型短裙,登时将她一点赘肉也没有的小蛮腰显了出来。加之一双漆皮的细跟黑鞋,整个拉长了她原本比例就不错的腿,变得笔直修长,白净得令人忍不住频频回首。 驾驶室亦走下来一个人,将宾利车的钥匙交给了会场前面专门负责泊车的小厮,又交代了两句,这才走到温苌昀的身边。 “大小姐,我们进去吧。” 此人正是温博文遣来陪同她一起参加这招标会的老罗。这老罗不是外人,乃是当地戴维集团总部的一名副经理,在温氏的旗下工作多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同时,这位副经理也是温苌昀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不过温大小姐毕竟是温博文的掌上明珠,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明面上的上司,却谁也没办法真正拿她怎么样。 这下可好,竟直接让这位“顶头上司”化身成温大小姐的司机兼随从,来参加这个与他们没什么关系的广告招标会了。 将小包中的邀请函交与负责人员之后,那人抬眼看了她一眼,礼貌地叫了一声“温小姐好”,便带着他们去到会场中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 这是温苌昀自己的要求的。她的容貌不算十分出众,此刻穿得更不算打眼,自不是今日主角,在这暗潮涌动的会场之内,她充其量就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戏者,只消在暗处打量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群,观察捕捉着她目的所在的那两人,足矣。 他们来的迟了些,几乎是踏着最后一批来客匆匆进来的,刚坐下不久,整个会场的灯光便暗了下来,所有的聚光灯都照在了最前边的演讲台之前,投影仪所映出在那主持人的身后的几个庄严隆重的“南氏季度广告招标大会”,便愈发显眼。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周遭的窃论谈笑之声就此渐渐安静下来。 “各位尊敬的先生、女士们,欢迎大家今日能够来到南氏季度广告招标大会的会场,再此,我谨代表主办方与赞助商,对各位致以诚挚的感谢。” 无非就是一些公事化的开场致辞,主持人将各个通过初审来到这里的广告商都感谢了个遍后,便开始细细介绍起了这次招标大会的具体流程,正如她先前在往上查阅的一般,每一家有竞标资格的广告公司,都需得先上前去对自己家的广告设计做出一番解释与推广性的演讲,经过了主办方的评估与认定之后,再与最后的竞标价结合考虑,做出最终决定。 温苌昀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到一个记者的身影,清清净净的,想必也是想将第一阶段的所有信息给保密封锁起来,不让这些独家的创意流露到外界。 演讲的人一个一个地走上去,她听得不很认真,只偶尔记下了一些有趣的点子。昏暗的灯光笼罩在整个会场中,阻挡着她寻找那抹熟悉背影的视线,同时将她脑中的睡意慢慢呼唤出来。 她斜眼瞥了一下听得专注的老罗,悄悄闭上了眼,打起了盹。 “而我们公司这一季度的设计灵感则源自于……” “在我们看来,现在广告市场容量已趋近饱和,竞争力比起以前只大不小,在这种情况下,要博得观众的眼球,只能……” “这是…………稿……理念…………” “…………” 许多陌生进入她的耳,又被她浓烈的睡意放逐。于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没有时间流过,没有外界感知,只有她自己,在睡梦的深海中缓缓沉落。 直到,一道清淡的喉音扎入这片深海水域,将她周遭的水流搅乱,变得汹涌激荡。 她低垂的脑袋突得向下一倒,惊得她清醒了过来。 “大小姐啊。”身边传来老罗无奈的声音,温苌昀赶忙擦擦眼看过去,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 “昨晚没睡好,太困了。现在到第几个啦?” “已经是最后了,你看……” “以上就是我天娱公司在此次招标会上的汇报,谢谢。” 熟悉的声音,温苌昀转头看向最前面。 那个男人独自站在灯光之下,背脊挺得笔直,穿一身严谨的黑色西装,将内衫的纽扣扣到了脖颈之下,显得正经而严肃。聚光灯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那股自信与傲然之劲折射到在场每一个人的眼里。 仿佛是一个自带光芒的男子。 全场响起了掌声。 她坐在远处,眨了眨眼。 主持人扶了扶自己的眼睛,也随之鼓掌了一番,等到再次安静下来,才说:“感谢天媒集团的陆总监带给我们的精彩演讲,若在场各位对我们第一阶段的演讲没有问题的话,那么,我们就将于二十分钟后,进入到第二轮的竞标环节……” “我有问题。” 主持人机械般的台词被一道雄厚的声音打断。陆霁笙微微抬眼,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在全场的注视之下,那人慢慢站了起来,大概因为体格肥硕,连起身这等简单的动作也显得吃力。温苌昀自然也看向了那边,虽然灯光不明,却也能分辨出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形象,后脑勺的头发似乎稀疏,给人一种油头滑脑的感觉。 老罗在旁边悄悄地说了一句:“这是天媒的死对头,大娱公司的总经理。” 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现在这种人都能当总经理了?” 言下之意,是说那位总经理的形象堪忧了。 老罗摇摇头:“这总经理的形象是不好,但是能力和心性都不是常人可比的,他能凭借这副样貌爬到高层,自然有点手段。” “有那功夫还不如好好减减肥呢。”温苌昀语气不屑。 而前边,主持人的反应倒也不慌不乱,对着这位大娱公司的总经理礼貌一笑,说:“不知道唐总对于上一环节的哪里有问题呢?” 温苌昀在后边瞥了一眼主持人,只觉得这主持人果然厉害,不仅能自如应对各种突发情况,连每一位入场公司的代表人的信息都提前做足了功课。 唐总经理总算站直了身子,目光狠厉地看向了面无表情的陆霁笙:“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问陆总监,还希望陆总监不吝赐教。” 陆霁笙看了他两秒,颔首:“唐经理不必客气。” 不愧是死对头,连彼此的身份都一清二楚。 “陆总监这次的设计方案实在精彩绝伦,想必是投入了不少精力,”唐总经理称赞说,可听在别人耳中,总有些心口不一,“不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微思香水公司,是花了多少天价才能让鼎鼎大名的天媒集团为其包装产品呢?” 他勾起唇角:“唐总真是深思广远,我以为您慧眼独到,一眼能看见我的设计疏漏,没想到倒是我思路狭隘了。” 这句话换个说法,就是——我还以为你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结果只是多管闲事而已。 座席传来细微的笑声。 陆霁笙没等他回答,继续说:“首先,纠正一下唐总刚才那番话中的一个错误,这次我天媒集团负责的客户,全名叫做维斯女士香薰香水公司,其去年的系列产品‘醉梦’,高列于女性最喜爱的香水排行榜第二位,受欢迎程度甚至可以压过十年老牌的里香集团旗下产品。论名气,虽然是比不过几个走高端路线的大牌,但是也绝非是名不见经传的品牌。” 说完作恍然状:“不过唐总平时毕竟不用女士的香水,不清楚这些行情,也是正常的。” 温苌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怕扰到别人,连忙捂了捂嘴,眼睛弯弯地看着那个一段话能把人给呛死的老狐狸。 虽然这人平时很坏,不过看他呛别人的时候,还是感觉很爽的嘛。 唐总经理的面色更加阴沉,一双狭长的眼死死盯着那个一身光亮的高大男人。 “既然这个维斯公司所走的并非高端香水路线,那么陆总监难道不觉得贵公司为其设计出的广告宣传就过于华丽了吗?难道顾客被广告吸引后,就不会对实际的产品失望?购买前后的心理落差会造成如何的后果,我想陆总监不会不清楚吧?” “唐总经理又误解了,我这里所说的高端或非高端路线,是指中高层顾客对于一瓶香水所能承受的价格区间,并非是质量上的差异,这一点,从去年对醉梦系列香水的评价就可以看出。那么在质量过关的前提下,女性顾客自然会喜欢更加华丽唯美的外观,以满足她们的审美甚至虚荣。试问在质量、包装与宣传都相差不过分的情况下,中高层收入的女性顾客是会更偏向买价格昂贵的高端香水,还是价格适中的维斯公司新产品呢?” Chapter 18 这场“舌战问答”最终以唐总经理的罢休结束,温苌昀因坐在后边,看不到那唐总的表情,但想想就知道,那上边必然有着难以掩饰的不甘心,甚至有可能藏匿着对他的记恨。 休息的二十分钟之间,她避人耳目地溜了出去,又在外面晃了好大一圈,才在竞标开场前两秒赶了回来。 这次会场中挤满了各家的记者,把原本就不宽敞的走道给塞了个水泄不通。她进来之时擦过一个小记者的身边,后者看见她似乎愣了一愣,却被她一个转身给跑掉了。 坐好后,偷偷看了一眼陆霁笙的方向。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场了。 这次竞标的“商品”简单暴力直接,就是当地电视台最黄金时段的三个广告席位,由时段从先到后的顺序排列,依次按照出价最高的三家公司竞得。 开场亦是简单暴力,不客套,不啰嗦,径直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竞标规则与注意事项,木锤敲落,烽火狼烟,暗潮涌动,一触即发。 陆霁笙握着号牌的手指渐渐收紧,指骨清晰可见。 他此次的任务是……在五千万以下结束战斗。没有竞标得手,抑或超过了这个预额数值,都等同于失败。 坐在前面的唐总经理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如同小人得志的笑容,眼中尽是精光。 他举起了牌:“两百万!” “三百万!” “五百万!” “一千万!”前面的唐总也举了牌。 温苌昀张了张口,有些讶异于这叫价的速度。刚开场不到一分钟便叫到了一千万,真是些把钱看做身外之物的土豪们啊…… “一千三百万!” “一千五百万!”陆霁笙再次举牌。 “一开始叫价的确会这样,因为他们的心理价位都比这些数目高很多。到了后面,才是真正需要决策力与战术的时候。”老罗在一旁小声地给她解释。 远处有人喊道:“一千六百万!” “一千……” “两千万!”唐总举牌,高昂喊道。 陆霁笙蹙了蹙眉:“两千五百万!” “两千六百万!” 那只肥大的手又一次举起:“三千万!” 到了这个价位,一些规模较小的公司已默默打了退堂鼓。 小周在旁边有些忧心道:“先生,这唐总……” 话没说完,却见陆霁笙也举了牌:“三千五百万!” “好气魄。”老罗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温苌昀扭头去看老罗,又回了头重新看了一眼陆霁笙的后脑勺,心想,早知道你这么有钱,以后就让你做成本更高的菜给我吃了…… 唐总伸出另一只手,背对着陆霁笙比了一个赞扬的大拇指,可他此刻真正表情如何,谁也没有注意到。 另一边犹豫良久,举了牌:“三千六百万!” “三千七百万!” “四千万!”依旧是唐总的声音。 老罗看着这架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来今天有好戏看了。” 陆霁笙目光清冷,没有犹豫:“四千一百万!” “四千两百万!” “四千三百万!” 老罗又凑近了些温苌昀,轻声说:“加值的数额小了,就说明四千万已经到达很多公司的最低心理标准了。” 温苌昀点点头,她懂这个道理。 “四千七百万!” “四千八百万!” 唐总经理一扭脑袋,慢悠悠地举了牌:“五千万!” 五千万了。 小周的心顿时冷了下去。没想到大娱公司今年这么财大气粗,短短十多分钟,便喊到了陆夫人所给出的价格。 还加吗?现在这种情况,是加也会被责骂,不加依旧讨不了好。 他焦急地侧过头,看向陆霁笙。 “五千一百万!”另一头的声音还在喊着。 “五千两百万!”唐总回击。 “五千三百万!”这又是另一个声音。 到现在为止,还有三家公司仍在艰难地喊着价,一旦他停下来,今日所竞标的三个广告席位,将全数与他无缘。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牌:“五千五百万!” “先生……!”小周在一旁瞪大了眼。 唐总总算转过头来,笑意全数堆在他那张肥肉横生的脸上:“陆总监可真是豁得出去。” 陆霁笙瞥他一眼,没有答话。 “五千六百万!”那头的一个声音依旧不依不挠。 唐总举牌:“五千八百万!” 陆霁笙也举:“六千万!” 小周差点没晕过去。 “六千五百万!” “七千万!”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清冷好听。 老罗蹙着眉头,再次发了话:“这天媒集团的小伙子……怕是早已超了预算了。” 温苌昀原本托着脸,饶有兴趣地看这四家厮杀,听闻此言,不由得一怔:“你说什么?” “你看他旁边的那个秘书,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她投眼看去,果然见到传闻中的“小周”时不时侧过头看向旁边的陆霁笙,频率之高,仿佛真的有什么急事似的。反观这始作俑者的陆霁笙,却是依旧岿然不动,留下一个沉默坚毅的背影。 “超了预算会怎么样呀?” 老罗摇摇头,眼中有些惋惜:“这小伙子只是个设计总监,没有权利去加额的,轻则被迫放弃这次广告席位,重则被解雇,都是有可能的。” 温苌昀转了转眼睛:“解雇倒是不可能啦。” 那可是陆家的大少爷呢,陆家解雇谁也不可能解雇他啊。 “大小姐这么笃定,难道是认识他?”老罗盯着她。 “不认识,不认识,”她摆摆手,否认道,“不过是觉得他眼光还不错,深知我广大女性同胞的喜好,那款香水我也很喜欢,咳,一看就是妇女之友。” 前面的唐总却有些坐不住了,七千万,这可也接近了他千辛万苦说服高层给他的预算额了啊。 “陆总监,我想您应该知道私自提高预算额的后果?” 陆霁笙冷静地看着他,眼中看不到一丝慌乱:“不劳唐总费心,这支广告的收益远不止于此,我心中有数。” 唐总冷笑一声:“但愿如此。”随后回过头,举牌:“七千五百万!” 另一头的两家再没声了。 “七千八百万!”陆霁笙举了牌。 “先生……先生,不能再加了!陆夫人一定会……” “八千万!”唐总的声音有点气急。 八千万,这也是唐总的最后底线了。 “先生!”小周无计可施,只好伸出手抓住他的臂膀,“不可以再加了,就算只是竞到第二位的,夫人也顶多是责罚您一番,但是若加价太高有损公司利益,那……” 小周说的没有错。他也很明白问题的症结所在。 这支广告不会亏,只要在一亿以下,资金绝不是问题。问题就在于,他不过是陆家的一个设计总监而已,虽冠以陆家之姓,却并没有那些外人以为的特殊权利。 擅自在竞标会上加价,等待着他的,便是整个董事会的裁决。 至于陆夫人?她只要结果罢了。 那只举牌的手迟迟没有举起。 会场寂静了下来,温苌昀眨眨眼,伸长脖子凝望着陆霁笙的背影。 又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会觉得那道身影这么孤独呢。 主持人足足等了十几秒,才开始倒数:“八千万一次——” 停顿了三秒。 “八千万两次——” 再也没有另一只手举起,再也没有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打破这倒数的声音。 唐总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陆霁笙的背影依旧那样凛冽孤独。 小周低下了头。 就在全场正欲为这位“最终得主”鼓掌恭喜,主持人敲下木锤之前—— 从会场的后边,靠近最右边的坐席之上,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如天外之音,泠泠入耳,将这短暂寂静的会场顿时炸裂开来。 “九千万!” 主持人手中的木锤登时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这熟悉的声音是—— 陆霁笙霎时睁大了眼,下一秒回过头去,目及之处,便将那抹火红的娇小人影收入了眼底。 唐总经理“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怒道:“你是哪里混进来的小丫头,有竞标资格吗?!” 温苌昀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溜溜地瞅了那肥头大耳的唐总一眼,很快嫌弃般地别开了去。 怎么这会儿你这身肉就这么灵巧了?竟然一瞬间就跳了起来。 “我能进到这里,自然是拿着邀请函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记者的照相机在一边疯狂地闪着。 “那你是哪家广告公司的负责人?刚才都没有上去展示广告拟稿,你哪来的资格和我叫价?” 这气势咄咄逼人的。 温苌昀也不怒,调皮地伸出手指,指了指面色惊愕的陆霁笙,人畜无害地笑着。 “资格嘛……喏,我其实是帮那位陆大总监叫的价。我是一家叫做蔷妮的小小的投资公司的负责人,看听过陆总监的项目过后,觉得很有商机,因此临时决定投资天媒集团,就是这么简单。” 下一秒的,是唐总的暴怒,是他的无奈一笑,是全场哗然。 Chapter 19 招标会会场的外边设有一个不算大的宴会场地,招标会结束之时,这里便已陈列好了各种糕点小菜,还有托着高脚杯酒水托盘的服务生笔直地站在一侧,见到他们出来之后,致以恭敬一笑。 大致就是所谓的招标会庆功宴了吧。 温苌昀一直瞅着陆霁笙随主办方的负责人进到了里间才站起了身。小周原本是欲图跟着陆霁笙一起进去的,哪知后者在离开之前朝着温苌昀的方向看了一眼,隐约看见了一抹小小的火红身影过后,摇了摇头,便独自进去了。 小周被拒于门外,有些尴尬,但现下也只好先退出会场,去到外边等他。 见目标落单,她的眼睛倏地就亮了起来,连忙让老罗自己个儿先出去与那些广告界的名流“八面玲珑”一番,踩着黑色的小高跟就走了过去。 “嗨!” 拦住了小周走向外边的路,她顺势打了个俏皮又自来熟的招呼。小周自然是认识眼前这个笑得甜美的小家伙的,先前虽看不清模样,但对她这火红色的上衣印象格外深刻,就是刚才在百道目光之下扬言要“临时资助”天媒集团竞标的蔷妮投资公司的负责人了。 蔷妮公司?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信贷公司,能随口给出几千万的资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而同样的,陆霁笙这次的反应也是及其奇怪。 “呃……您好,请问怎么称呼呢?” 温苌昀伸出一只手,爽朗道:“华碧,蔷妮投资公司的……经理。” 华碧?小周只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可一时半会之间又想不起究竟是在何时、何处听到过这个名字,只得先将其放到一边,握上了这只皮肤细软的手。 温暖的,细腻的,小巧的。 “华小姐,您叫我小周就好了,刚刚实在是太感谢您的帮助了,您说这先生也真是的,提前也不告诉我一声有您的资助,害的我担心了半天他的喊价……” 说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温苌昀歪歪脑袋:“他没有告诉你吗……那你怎么知道我和他认识的?” 那还不简单吗,小周自信地想,回答:“如果真的是临时决定资助的,那就不是先生的行事作风了,他怎么可能随意因为一个不知来头的投资公司的发言就毅然决定提高竞价呢?” 她摸了摸下巴,觉得很有道理。 “嗯……确实如此,我的确是上一周去天媒公司找过陆总监的,不过他当时好像很忙,所以我们就……私下聊了一下这件事。” 上周?来天媒公司? 小周顿时想起了什么。 “啊!原来上周五来我们公司找陆总监的就是华小姐啊!”说完这句,却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这等小表情自然被温苌昀看在眼里。 “是啊,一开始陆总监还不打算见我呢,还是我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这个机会的,而且贵公司的陆总监实在不走寻常人之路,别人家的经理总裁都是遣秘书下来接待,他倒是自己亲历亲为了。” 她转了转那双大眼睛,再一次将目光落在了小周的脸上。 后者眼神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轻轻蹙起眉:“先生那日的表现确实奇怪,不像他平日里的样子,不仅要亲自下去,结果最后也没有下去,还说什么……” 话停在这里,偷偷瞅了温苌昀一眼。 她自然心急:“说什么呀?” 小周有些犹豫:“说……呃,说华小姐您不是为了先生去的。” 温苌昀只想一个白眼翻过去。看来那老狐狸不仅看透了她的目的,还玩了她一道—— 亏我今天还帮着他竞标呢!白眼狼! 心中归气愤,可眼前这块肥肉却是万万不能放过的,于是她摆摆手,再次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没事没事,不管怎么样,后来还是联系上了,既然现在已经达成合作关系了,不如小周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这样有什么事宜我们以后也方便联系嘛。” 然后掏出了手机,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周。 他眨眨眼:“这……华小姐和先生已经私下交流过了,为什么还要我的……” “你家陆总监那么忙,万一我有什么急事找不到他怎么办?你不是他的秘书吗,有了你的联系方式我觉得比较保险一点。”她解释说。 “唔……那好吧。”小周又挣扎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总算是被说服了。 ———————————————————————————————————————— 出了会场,温苌昀愉快地把小周的手机号发给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又编辑了些字,大抵是些吩咐之语,然后环视一番周围,开始回归本色,变身成了一个小吃货。 那边有黑森林小蛋糕?过去吃一块。 又看见了烤猪排?去切两块来吃。 烤培根?放两条仔烤猪排上混着一起吃好了。 还有冰镇西瓜?这等夏日神物,当然得拿一盘来边吃边晃荡。 温苌昀边走边瞅,忙得连看陆霁笙有没有出来的时间都没了,也不知道老罗现在在和哪个业界精英勾搭呢。她环视一周,突得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宝物一般。 有泡芙! 她赶忙将最后一块西瓜放进嘴里,轻捂着嘴细细吞下,朝着泡芙快步走了过去。 刚走两步,面前的道路便被几道身影给挡住了。 为首的身形如高山一般,却是一座十分宽大压人的高山。她都不需要仔细看,就知道有这种体型的、会来堵她的人会是谁。 这只臭肥猪,早不堵晚不堵的,干嘛非得挑她吃到泡芙之前来挡路啊。 温苌昀有些没好气地抬起头,目光不耐地直对上唐总那一双暗含恶毒的眼。 唐总见到她,那语气自然也友好不到哪里去:“蔷妮投资公司的负责人小姐,幸会。” 幸会这二字,听起来竟有些咬牙切齿。 她歪了歪头,脸上颇有些无奈,眼中却一派澄澈:“唐总来堵我的路,恐怕不是为了幸会的吧?” “负责人小姐哪里的话,我只是对于贵公司十分感兴趣而已,”他露出一个肥硕的笑容来,双眸里的恶毒险些就要爬上她的颈,扼断她的喉,“能临时就决定投资几千万到别的公司的,想必负责人小姐在公司里十分有说话权啊。” 温苌昀在心中嗤笑一声,这公司都是虚假的,她当然有唯一的说话权了。 “唐总有话直说就好。” 听得此话,那唐总经理便也不太客气:“既然负责人小姐这么有话语权,那么投资所担的风险与后果,也应当是负责人小姐一人承担了?” 还是在绕弯子。温苌昀瘪了瘪嘴。 “投资天媒集团,可是负责人小姐最不明智的决定了。” 哦,原来重点在这里。 于是她点点头,依旧笑意盈盈:“本公司的投资意向如何,当然是经过市场考察与数据研究的,唐总一句不明智就全盘否认我们先前所做的工作,是否有些太果断了呢?” “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罢了,毕竟几千万不是一个小数目,万一……” “那还是不劳唐总费心了,唐总每天盯着其他投资公司与天媒集团,事务繁多,就不必在我这小小的蔷妮公司里处处留心了。” 言下之意,是你太多管闲事。 唐总经理自然是听出来了,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温苌昀却并不给他再唠叨的机会,径直挥了挥手,说了一句“后会有期”,随即绕过了那几座巨山,走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泡芙面前。 “哦,对了,唐总,”刚夹起两块到盘中,她突然想起什么,便侧过脸,对着还没走开的唐总一行人咧嘴一笑,“还忘了说一件事,唐总所说的几千万对于我而言,还真的是一个小数目。” ———————————————————————————————————————— 什么叫做前有狼后有虎?说的就是她现在的处境。刚刚送走了面色铁青的唐大胖总,一小盘泡芙还没吃完呢,眼前又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前有八戒后有狐狸啊,今天这泡芙好像还真是和她无缘了。 陆霁笙似乎是与主办方的人将大致的后续事务谈妥了,这才从后边出来,径直就走向了这一抹鲜艳又灼眼的红色。 他在她的面前站定,看了看她盘中的小零食,又侧头看了唐总等人的背影一眼:“他们找你麻烦了?” 温苌昀吞下了一口奶油,心满意足:“你明知故问。” “为什么来这里?”他蹙眉。 她一听,瞪了瞪眼,委屈道:“你还好意思呢,大清早的连早餐都不做就跑了,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好来找你蹭蹭饭了。” 说罢又塞了一个泡芙进嘴里。 陆霁笙看着她,失笑:“那又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谁帮你了?”她飞快地吃下,直到口中没有食物残留过后,才重新开口回答,“我又不是无偿资助你,这可是要收高利贷的,这支广告和竞标的时间段本来就不错,绝对不亏,我这叫商业投资,只不过刚好投到了你头上而已。” 转念一想,又添了一句:“不过,你要是一定要当作我帮你的话也可以啊,反正我今天卖你一个人情了,以后说不定有会用着你的地方呢。还有啊,要是你这都抢不过那什么大娱的大胖子,以后你再胡乱和别人说你是我未婚夫,我可丢死人了。” 他低头看她,笑意盎然,飞快地伸出手,拿过小叉,将她盘中的最后一块泡芙吃到了嘴里。 “你——!”她急道。 头可破,血可流,但是抢她心爱的泡芙的都是阶级敌人! 下一秒,陆霁笙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登时放大数倍,贴近她的眼前,距离之近,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到她的鼻尖。 “这么说,你是很想坐实我的未婚妻之名了?” Chapter 20 这日毕竟是周一,对她而言,绝不是一个可以正大光明翘班的日子。因此在招标会这里大快朵颐了之后,她就乖乖乘上了老罗的车,回到了公司。 走进办公大厅里自己的小空间里,刚一坐下,包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坐在附近的同事侧过头瞥她一眼,她只好做抱歉状,连忙掏出手机跑了出去。 平日公司里是很少有手机的声响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将其调为静音或是震动。她今天赶早去了那招标会,回得匆忙,竟一时忘记了这件事。 也不知是谁偏挑了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她有些不悦地看向屏幕。 这一看,心中顿时冒了半边虚汗。 接起来,弱弱地开口:“喂,爸……” “阿昀,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温博文从来都是个有话直说的人,没有温母那样多的内心戏,既然他主动来找了自己,那一定是从老罗那里知道了自己那一笔配合着豪言壮语的“巨额投资”了。 从公司电梯里和老罗分开到现在,也就过去了不到十分钟而已。温苌昀默默瘪了瘪嘴,暗自吐槽了一遍这老罗的过分忠诚。 “爸,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的理由,”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格外严肃而压人,“阿昀,我平时宠你依你是一回事,公司的事又是一回事,你在公司待了这么久,不知道投资这种事情并非一个人就能决定吗?” 更何况,数额还不小。 她抿了抿唇,声音渐渐低下去:“可我并没有以戴维公司的名义,更何况,爸你要是了解一下这支广告的内容,如果竞到一个好的时间段,一定是一次回报丰厚的投资……” “以你那个蔷妮公司的名义?”对方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先不论这次投资的效益如何,就凭你这个私自用一个假公司跑去投资的行为,那么大张旗鼓,你以为在场的那么多记者查不到你是谁?查不到这幕后究竟是蔷妮公司还是戴维集团?届时遭到质疑、名声受损的,到底会是你口中的假公司,还是原本就木秀于林的戴维?你想过吗,阿昀?” 温苌昀顿时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垂下目光,手指在玻璃窗边的护栏上左右摩挲着。 “唔,对不起,爸,我当时没有考虑到那么多……” 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 “阿昀,爸爸知道你有考虑过公司的利益,也知道这支广告的真正价值,但是希望你下一次在做类似的决定之前,也要考虑公司的规章制度,社会的公众舆论,尤其是我们温家人,一举一动都会与戴维挂钩,被外面一些一直盯着我们的人看得死死的。” “恩,我明白了,我下次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话末抿了抿唇,又低声添上一句:“对不起……” 温博文又是一声叹,语气中满是无奈:“唉,这次董事会那边我尽力摆平,你就好好做好你的工作,想想爸和你说的话吧。” “好……” “你——”温博文的声音顿了顿,稍微卸去一些严肃感,回到了平日里那种温和的语气,“这两天还好吗?” 她这才想起来,上一次和温父温母汇报近况,已是三日之前了。不过温母好歹有陆霁笙这条眼线,因此倒也没有对她的安全之虞忧心。 温苌昀鼻头一酸,刚刚的委屈在此刻亲人的关怀之下尽数涌了出来:“我……我挺好的。” 温博文欣慰一笑:“那就好,爸爸最近也很忙,过两天还得带着你妈去广州出差,你在家乖一点,别再添乱了。” 她立刻收回了自己心中的那一股酸涩感,将眼中的水雾逼了回去,努力不让对方听出自己异样的情绪。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恩,至于那个小陆……你查查也好,自己心中有个数,可记得点到为止,不要过分深究。” 她闻言蹙眉,只觉得温父的这句话中分明有一些意有所指的味道。 莫非……爸已经查到了什么? 偷偷将这缕思绪埋在心里,温苌昀又一次乖巧地应了一声,权当是答应了。 温博文放心地挂了电话。 ———————————————————————————————————————— 她走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刚打开电脑,旁边隔着一道玻璃隔板的同事黎清便贼眉鼠眼地凑过来,用手指骨敲了敲中间的玻璃,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闻声回过头去,便看见对方一脸荡漾的笑容,说:“苌昀,你有没有听说公司新来的那个实习主管啊?” 实习主管?她这几天哪有心思去打听这个。 于是兴趣索然地摇摇头:“没有。” 黎清原本就是为了“科普”她来的,见她这般反应,自然积极地站起身来,半个身子倚在了玻璃隔板上,悄声道:“哎哎,听说条件可好了。” 温苌昀瞥了她一眼,心里只默默吐槽了一番这些同事的八卦之魂:“怎么个好法?” “首先,外表好,”黎清即刻在脑中勾勒出了那位实习主管高大挺拔的身姿,不由得神情迷醉,“身高起码一米八,又瘦又高,白白净净的,特有气质,长得也很清秀,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温苌昀心不在焉地听着:“恩,然后呢?” “听说啊是个海归呢,能一开始就进戴维集团总部当一个部门实习主管的,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而且还那么年轻,实在是太前途可量了!” “对方很年轻吗?”稍稍有些惊讶。 “唔,具体年纪我还不知道,不过我上周五的时候看到过他一面,啧啧,那叫一个玉树临风啊,不过一看就是没太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摸爬打滚过的,在咱们公司内部俗称,小鲜肉。” 温苌昀笑着摇摇头,手指在键盘上一顿敲,解开了电脑的登入密码。 黎清一看对方竟然对自己的八卦信息无动于衷,顿时感到有些受挫,声音也放大了几分贝:“苌昀,你、你不会真的对这么优秀的主管一点兴趣也没有吧?” “兴趣?我都没见过,哪来的兴趣啊,是清姐你有兴趣才对吧。”她调侃道。 “去去去,你清姐我是正直的人,才不老牛吃嫩草呢。” “那万一人家不是单身怎么办?” “哎,这个你可放心,”仿佛又到了一展身手的机会,黎清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据我这两天的观察啊,那位实习总管没有经常看手机的习惯,工作认真仔细得很,还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晚下班,你说说,这种工作狂像是家里有妻室的人嘛?” 说起工作狂三个字,她脑中顿时浮现的不是别人,却是陆霁笙那一张意味深长的脸。 于是赶紧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不好的意念给甩掉。 头上传来黎清咋呼的声音:“苌昀,你摇头做什么,难道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没有没有,”她赶忙否认,“我刚刚有点头晕而已,我觉得清姐你说得特别有道理!” 对方这才罢休,戳了戳自己的手指,有些遗憾道:“可惜小鲜肉今天被总主管带去熟悉公司事务了,估摸着没时间来咱们这儿晃悠了。” “那就没办法咯。” 温苌昀笑笑,随后便不再接话,自顾自地做起工作来了。 黎清眨了眨眼,竟有种想去到窗台边看看太阳是不是打从西边出来的冲动。温大小姐竟然不热衷于八卦了?这是什么事儿啊? ———————————————————————————————————————— 还是这一日的下午。她突得想起来有一个词语,能够十分生动贴切地形容她此刻的情境。 祸不单行。 ……还偏偏都是她自己作的。 财务总管的办公室里,戴着黑框的中年女性神色忧虑地坐在办公椅上,镜片后的双目时不时带着责怪之情看向站立在前边的娇小女生,再一次拍了拍桌上的那一堆印满表格的纸张。 “小温,你都来公司快一年了吧?平时大家看着你是温总的女儿,也没好意思给你太重太难的工作,可是你看看——这不过是上个月前两个星期的公司运作财务数据表,你都做过多少次了,为什么还会出这种最基本的错误?这里,这里,还有公司水电的支出总额,你直接少录了一个零,小温,你知道这些错误会对整个账目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这些话如同一枚枚连珠炮,直击她的心底。 温苌昀咬了咬唇,难得地认真回答道:“陈姐,真的很抱歉,我马上去改。” 被称作陈姐的财务总管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见她诚恳的认错模样,在那小小的身姿上显得格外脆弱,令人不忍,只好硬生生将更多责怪的话语吞了下去。 “你……你真是,唉,算了,你去吧,这次可得仔细点了啊。” 说罢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哪知这一挥,只挥走了空气中一些肉眼不可见的灰尘,温苌昀的身影却一动不动。 “陈姐……”她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下战了一会儿,才轻轻出声,“这件事……可以先别告诉我爸爸吗?” 因为此刻她心中回荡着的,尽是早上温博文打电话来时,语气疲惫地说的那一句—— “你在家乖一点,别再添乱了。” 想到这里,她眸光更深。 陈姐又有些狐疑地瞅了瞅她,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 “知道了,但是你可得快点修改好,不然让别的部门发现,这事我可就藏不住了。” 温苌昀连忙点点头,报以感激的目光,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便转身,走出了这间沉闷的办公室。 Chapter 21 夜幕渐渐落了下来,覆在了戴维公司大楼外漆的黑色砖墙上,与之混成同一种色彩。楼中稀稀落落地亮着几盏惨白的灯,隔着不同的楼层,孤孤单单的,还在坚持地与夜晚这种霸道的侵蚀所对抗着。 大楼第十层最边上的那盏灯光闪了几下,然后熄灭了。 而这楼层中另一盏灯所在的地方——温苌昀困顿地趴在桌子上,瞪着一双发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编辑着手机短信,这煞白的灯光令她的双目有些疲惫所致的酸疼,整个一层楼都静悄悄的,寂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无比清晰,一声一声。 收信人,陆霁笙。 “噗通——” 她手里按下的信息发送几乎是与远处的一声突兀的关门声同时发生的,吓得她浑身一震,手机险些从掌中摔落到地上。 还有别人?这离下班都一个半小时了,竟然还有人和她一样没有走吗? 那由远而来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像是皮鞋踩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温苌昀慢慢将手机扣在桌面上,伸长了脖子,想要越过周围的玻璃隔板,努力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她所在的地方,是中下层员工的办公大堂,位于公司的第十层楼,白日里大约有三十余人一同在这里工作,由一扇扇冰冷又单薄的玻璃板隔开,俨然成为了一个个小小的办公空间。 再往里面走,便是几位部门总管的个人办公区域了,既然是主管,那条件自然是比在大堂中办公要好上许多的。办公室区域与大堂中间隔着一道墙,后边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每位主管的办公室便均匀地分布在这条走廊的两侧,直至尽头。 温苌昀所听见的脚步声,便是从这条走廊传来。而那人尚且没有走出分隔办公区与大堂的那道墙,因此她就是变成长颈鹿,也终究只可闻其声,不见其人。 这种连续的声响持续了十秒左右,终于近了那一堵“揭露真实”的墙。 两秒之内,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出来,穿着标配的黑色西服与白色衬衫,背挺的笔直,远远初见,只想这应当是一个星眸剑眉,目光犀利的成功人士才对。 而她只看了一眼,连忙缩了脖子,把自己的脑袋躲在电脑屏幕后边,猛烈地眨着眼睛,心脏因着过分的震惊而噗通噗通跳着。 那人似乎听到些声响,脚步因此停了下来,随之而响起的,是一个干净的男声喉音。 “谁在那里?” 缓缓地用手掌把嘴捂住,她深呼吸了两口气,没有作答的意图。 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对方见无人回应,便沉默了几秒,很快,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由右边的办公区域转移到了左边的出口,最终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温苌昀以为他是快离开了,心里只想让他快些走。然而没有听见电梯开门的声响,她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结果——啪嗒一下,头顶上的灯光全熄了。 她心中一乱,看着面前这台电脑发出的微光,连忙想将其挡住——哪知为时已晚,就是在暗了这么几秒的时间之后,惨白的灯光再次亮起,同时伴随着的,是那皮鞋行走向自己这个方向的声音。 她恨不得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脚步声愈来愈近,温苌昀扶了扶额,只觉得这次大概是逃不过了,遂破罐子破摔地坐直了身子,看向了那个逐渐走进她视线的男人。 对方一见她,登时也愣了两秒,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张了张嘴。 “……苌昀?” 温苌昀也懒得再装作惊讶状,目光直直地看着男人清秀的脸,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乔祤?好巧啊,你不会也来这里上班了吧。” ———————————————————————————————————————— 陆霁笙原本在家中做了好一桌菜,等着温苌昀回来好好“感激”一番她今日的侠义之举,哪知人没有等到,倒是等来了她一条晚些才会回家的信息。 他很快地回复过去。 『晚上有活动?』 『加班。』 陆霁笙盯着那“加班”二字盯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意料之外似的,然后轻轻摇头一笑。将餐桌上那些菜品全数用一张专用的干净的绸布给掩住,旋而拿起自己随意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与车钥匙,走了出去。 ———————————————————————————————————————— 尴尬的气氛弥漫在这偌大又空旷的大堂之中。 乔祤单手扶在玻璃隔板上,背脊依旧挺直:“苌昀,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又耸耸肩,指着自己面前那一台电脑,说:“没有办法啊,工作还没做完呢。” “你会加班?”乔祤挑眉,分明是不信,“你可从来不是这么勤奋的人,想必是又做错什么,闯祸了吧?” 别人都说,公司可不敢让你温大小姐加班。 他却说的是,你从来不是这样勤奋的人。 她低下头,权当默认。 看不见乔祤的表情,只听得一声熟悉的叹气声头头顶传来。他以前就是这样,当她每次犯错时,他都会这样叹息着,责怪她一番,然后才帮她一起修补窟窿。 这种习惯甚至延伸到了此刻。故而,她正静静等待着,等着他那一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责骂。 乔祤自然也知道他们有着这种共同认知的习惯,可是现在他还有什么立场与资格责怪她?他所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将这种不再属于他的东西给硬生生地压下去罢了。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记忆中那种无奈又严厉的语气,却听见头顶传来一些窸窣声,她慢慢抬了眼,看到乔祤一声不吭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放在隔壁的小隔间里,又将那其中的办公椅抽了出来,朝着温苌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自己的位置挪一挪。 “我来帮你吧。” 她怔怔看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突的有些着急:“不用,乔祤,这是我自己的错误……” 乔祤瞅她一眼:“以前你可没这么想过。” 温苌昀抿了抿唇,心想,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呀。 对方却不给她多加反驳的机会,只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目光坚决:“行了,两个人做效率毕竟快很多,晚上不安全,早点做完我们一起走。” 见他一副“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拒绝”的霸道总裁模样,自己也是腹中空空,温苌昀便不好再折腾更多,只好乖乖将那些数据表格铺陈在他面前,开始和他大致说起了自己做错的一些地方。 ————————————————————————————————————————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温苌昀特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九点半。 就算有乔祤的帮忙,也还是弄了三个多小时才结束啊……要是自己一个人做的话,估计这会儿就该深夜十一二点了。 夜色如水,浸人喉鼻。 乔祤走在前面,走下大门外的阶梯下后,回过头来,明晃晃的灯光映在他的面容上,有种说不出的苍白感。 “我送你回去吧。” 温苌昀一怔,连忙摇头又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他的眸光幽深,看不清里面究竟掩藏了什么东西:“要是白天,我就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 “可你已经帮……” “走吧,我们走过前面那座桥,然后打车送你回家,”顿了顿,“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这句话一说出口,便再不好拒绝了。 温苌昀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走下楼梯,走到了他的身边。乔祤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不露痕迹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去。 两人慢慢走入了夜色之中。 * 公司的对面,停着一辆看不清颜色的卡宴,大抵是暗色调,故而被这股漆黑的夜色吞没了原本的色彩,融为了一体,谁也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它不知究竟在这里停了多久,在温苌昀与乔祤出来之时,里面有微弱的光线一闪而过,却很快归于黑暗。 那像是手机的屏幕之光。 一只颀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方向盘,被关掉的手机连带着那被主动挂断的电话一齐扔在了手边的小槽里。 车里一派寂静,偶尔旁边有车在路上呼啸而过,带走一片风声。 时间就在这敲打声中默默流过,不知过去多久,久到这只手指大概是敲累了,这才消停下来,按下了发动引擎的按钮,缓慢的,无声的——在深不见底的夜中朝着远方开去。 Chapter 22 从戴维公司总部大楼向东走出十五分钟的脚程距离,有一座可称之为城市标志的铁架桥。桥下/流淌着一条不算清澈的河,虽然平日里一眼望去难见其底,倒也没有更多的异味。 乔祤走在前面,在走过这座桥上的人行道时,放缓了些脚步。 温苌昀自然不好走快,也随之慢了下去。 阴冷潮/湿的夜风在她的每一根发丝间穿梭,吹飞了长发,便有后继的冷风直贴她的脖颈,令她打了个结实的哆嗦。 走在侧前方的乔祤似乎是在余光间看见了她这种细微的小动作,不经意地,稍稍挪动了自己行走的位置,挡住了风来的方向。 桥上黑漆漆的,除了远处的灯火之明,与河上偶尔映射的粼粼月光,什么也看不见。 偶尔身后有开来的车,带着短暂的光明,照耀着他们脚下的路。 走到桥中间的时候,乔祤的身影停了下来。温苌昀没能及时注意,一步上去,险些撞上他的背脊。 “呃……” 她有些尴尬地抬眼,看着乔祤那沉默的背影,等到对方缓缓转过身来,便直视上了他那一双被黑夜模糊的眼睛。 乔祤看了她一会儿,别开目光,投向桥下之水。 “我在国外待了五年,不常回来,这次回国才发现,很多记忆里的人和事都变了,”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只有这里,还是老样子。” 温苌昀摸了摸鼻子,走到了一侧的护栏前,也学着乔祤朝下边看去:“是啊,我刚回来的时候也很不适应呢!什么都在变,就算是这座桥下的水,也不是我们记忆里的水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温苌昀也不急,只是缩了缩脖子。她觉得有点冷。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来戴维上班吗?” 过了一会儿,乔祤再次开口。 她眨了眨眼,目光依旧盯着这一片黑暗中的逝走江水,似乎没有太多的疑惑:“戴维从来都是金融界公认的翘楚,更不少与国外大型公司有着合作交流,你留过学,又努力上进,如今来这里上班……没什么不好的。” 答得有理有据,撇清了一切属于他们之间那独有的缘由。 “有道理。”他的声音传来。 是她的道理,却不是他的道理。 她微微低了些头,一时间没有回答。 就在沉默短暂的侵蚀间,乔祤再次开了口:“上次在咖啡馆,你走以后,我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和你联系。” 她通情达理道:“在忙找工作的事情吧?” “恩。”他不否认。 “唉,戴维就是这样,”她叹息一声,似有些无奈,“一百层地狱,层层都得通关才进得来,每次看我们公司那些新进的职员,没有被折磨死也得脱两层皮。” “大公司都是这样,因为优秀,所以谨慎。” “也是,像我这种在里边混吃等死的人大概也没几个了。” 没有立刻的回答传来,只有窸窣的转身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说:“因为世上只有一个温大小姐。” 语气幽幽的,令人难以捉摸。 温苌昀挠了挠头:“我平时也有好好干啦,今天的错误纯属意外……” 乔祤瞥她一眼,又回了目光:“所以,温总是打算用你来与天媒集团商业联姻吗?” 冷不丁地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来,温苌昀愣了一愣。 “啊?你说什么?商业联姻?” 戴维需要和天媒商业联姻?她怎么不知道? 他将手臂放在了护栏上,屈了屈背脊,作遥望状。 “上次说是你未婚夫的那个人,我后来查过,天媒集团的设计总监是吗?在广告界十分出名,才华横溢,同时也是天媒陆家的独生子。” 不紧不慢地陈述完这句话,他侧过头来,看向了她。 他的眼神究竟如何,她有些看不清晰了,只感觉到那其中飘散出的一股子凉意,让这原本就徘徊着河风的桥边更冷了些。 她张了张口,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听乔祤又添上了一句话来:“所以要和陆霁笙结婚,是真的吗?” 抿了抿唇,方才想说的话此时已不合时宜了。她沉默下去。 那目光……凉凉的,可在更深的地方,好像还有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灼热,这种灼热化为一种名为期待的东西,藏进他话语中的最后四个字里,缓缓飘进她的耳中。 而她的回应,将决定着……这种期许,究竟会迸裂开来,还是悄无声息地结束。 “我……”垂下眼帘,她有点不敢看他,“恩……是真的。” 是真的。 他吸了一口气,在她此刻看不见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意。 “你答应了?” “……是的。” 乔祤笑出声,摇了摇头:“苌昀,别骗人了,你绝不会是那种任别人摆布你人生的人,我知道你。” 好像是自我催眠似的。温苌昀怔了怔,有些无奈。 “乔祤,他对我挺好的,我不讨厌他,并且……已经和他同居了。” 说到“同居”二字时,她的语气间稍稍有些羞涩之意。 他的身体一震,这次连转身的窸窣声响也没有了,只有静谧,无尽的静谧。 她依旧垂着眼,没有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头上才飘来一句语气凉凉的—— “是吗。” 她没有回答。 乔祤最后看了她一眼,看着这个身形刚过自己肩头的、曾经照亮自己生活的人,使了力,将身子离开了护栏。 “太晚了,走吧。” ———————————————————————————————————————————————————————————————— 走到温宅大门前时,温苌昀只觉双脚酸疼,巴不得早一些回家扑进自己那张柔软大床的怀抱。她转过身,看向比自己高一头的乔祤,眨了眨眼,微笑着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就到这儿吧。” “恩,”他侧头,看了一眼温宅里的灯光,点点头,“我去大路上打车回家。” 她摸了摸鼻子:“好,唔……打车费让公司给你报销。” 乔祤一笑,似乎被她这句话逗乐了些。 “那,我就先进去了?”她说着就想转身。 “苌昀。”乔祤却再一次叫住了她。 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只有劲的手握住,她一愣,这短暂的怔忪间乔祤已将自己的脸凑在了她的耳畔。他的呼吸吹在她的肤上,感觉痒痒的。 “你要知道,你刚才所说的是——你不讨厌他,而不是你喜欢他。” 这句话一落,他便站直了身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看着温苌昀那一张惊愕的脸,笑了笑。 “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 而温宅一侧的一道窗,在乔祤的脸离开她的耳的那一瞬间,被慢慢地拉上了窗帘,隔绝了里边不亮堂的灯光。 * 走进家门的时候,是晚上10点40分。 客厅的灯还没有熄,她随意地将自己的小包扔在一旁,换好了拖鞋,有些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她从来都是被车接车送的,哪里会走这么长一段路。何况为了参加今早的招标会,她穿了一双漆皮的高跟鞋,如今这么一走,脚都废了半只。 温苌昀不顾形象地趴倒在沙发上,发出一声生无可恋的长叹来。 “唉————” 叹完了,才发觉似乎少了什么。 陆霁笙呢?大恩人都回来了,怎么还不出来迎接她? 她奇怪地伸长脖子,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在确定陆霁笙不在自己的视野范围过后,便爬起身子,向着通往卧室的走廊走了去。 * 不得不说,这客房的位置确实是挺深的,她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来到这条走廊的尽头。站在右边这扇紧闭的门前,她伸出手,正准备下力敲时,却顿时想起了今日在会场时陆霁笙那一张很近很近的脸,近到他的一眉一目,都清晰可见。 她缩了缩手,顿时犹疑起来。 那……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吧?反正他就是一只老狐狸,没事就喜欢用一些奇怪的法子来捉弄自己。 不过今天竟然凑得那么近……他倒是不害臊。 瘪瘪嘴,她壮了壮胆,敲响了眼前这扇门。 “咚咚咚。” 回声也很快地消失了去,一切归于静寂。 她眨了眨眼,把耳朵悄悄贴上门面,仔细听着里面的声响。 ……没有声音?该不会睡了吧? 她连忙伸出手,又“咚咚咚”地敲了三声。 还不到十一点就睡!他们的投资事宜还没有说妥呢! 温苌昀有些愤愤地想。 她再一次把耳朵贴了上去,哪知还没贴上去两秒,这扇门便被“嘎吱”一声打开了。 里面有些灯光,仿佛是台灯所发出的,不算明亮。 她连忙摆直身子,抬眼看向眼前的人。 陆霁笙此刻的面容挂着些疲惫,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穿一身休闲的家居装,大约是洗过了澡,头发显得些许凌乱,与平日在办公室里所见的那副严谨又正经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臂,散发出一股沐浴露的清新香气。 就是这股香气,令她原本带着理直气壮表情的脸上,晕起了一层薄薄的红。 “大小姐?你回来了。” 他懒洋洋地看着她,问道。 “对、对啊,我今天加班,刚刚才忙完回家。” 他安静地望了他两秒:“吃过饭了吗?” 温苌昀这才想起来,她甚至忙得连晚饭也没有吃。 竟然没有太饿的感觉……果然是在人家招标会那里蹭饭蹭得太多了吗…… 于是尴尬地笑了笑,摸了摸肚子,说:“好像……还没吃。” 陆霁笙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晚饭我做好了,一起去吃吧,就当是夜宵了。” 说罢高大的身形从她身边走过,留下那股好闻的沐浴露香气,令人感到格外安心。 她一怔,回头:“你吃夜宵?” 陆霁笙回过身,轻轻揽过她的身子,令她所站之处离卧室门远了一些,才将那扇门给阖上。 “我也没有吃晚饭,”他瞅她一眼,“因为在等你回来。” Chapter 23 在他将所有菜都热过一道之后,她才发现,他今天竟然做了这样多的菜。 难不成是为了感谢自己的?她摸着鼻子,有些自作多情地想着。 看着陆霁笙将橱柜上的碗毫不费劲地取下来,温苌昀连忙跑到他身边,伸出手,笑着说:“给我吧,我来盛。” 他怔了怔,也没有拒绝,将那两只精巧的碗轻轻放入她小巧的手掌中。手指与手指摩擦而过,彼此能感觉到的,是他有些凉的体温,与她细腻又温暖的皮肤。 刚热好饭坐下,还没来得及提起筷子,这只不消停的小狐狸仿佛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连忙去取了两只杯子,从冰箱中取了一大瓶没有开过封的果汁,均匀地倒入了杯中。 看着她忙碌的小身影,陆霁笙的唇角染上一抹笑意。 这抹笑意在她转身之时,便登时被抹了去。 温苌昀递过其中一只杯子给陆霁笙,自己又坐回了属于她的位置上,起杯,说:“首先祝陆总监竞标成功!” 他摇了摇杯子,里边的液体便随之晃荡:“你怎么就知道我招标成功了呢?” “……啊?”温苌昀万万没想到他是这番回答,于是瞪大了眼睛,“钱都给了,难道还有反悔的理儿不成?” 对面的杯子继续摇着:“竞标后还有后续的合同条例与合作事宜,并不是招标成功,就一定能达成合作关系的。” 她继续瞪眼:“什么?你、你可别告诉我你最后没有答应合作啊,我钱都投资了!因为这个还给我亲爹骂了一顿呢,你这样对得起我吗你……” 摇晃的手指微微一顿:“伯父责怪你了?” “没……没有,就是……稍微说了一下我这个投资的流程不对而已。”她嘴硬道。 饶是如此说辞,也难掩她面上的疲惫与沉黯之色。她今天实在是遇到太多不称心的事情了。 陆霁笙看着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声音如常:“我骗你的。” “……你!”她一听,气得收回了举杯的那只手。 他笑出声,作了一个“cheers”的手势:“不过,还得多谢温小大姐救命之恩。”随即饮了一口饮料。 她瘪了瘪嘴,没有追究太多,也喝了一口下去。顿时间,喉中流过一片凉爽。 客套过后,两人终于动起了筷子。 这不吃还好,刚吃下一口,由胃里传来的饥饿感便顿时涌现上来。她看也不看陆霁笙,这边挑挑,那边夹夹,堆了许多在碗中,还有一半包在嘴里。 陆霁笙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大小姐,我做的饭菜再好吃,也不能这么狼吞虎咽吧?” 她闻言看向他,好不容易将嘴中那一堆残留之物给吞了下去,连忙又喝了一口饮料,才回答道:“饱汉不知饿鬼苦,我今天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耶。” 说罢又夹了一块肉放入嘴中,看向陆霁笙的眼神颇有些委屈。 “那也慢点吃,别噎着了。” “知道知道,”她抿了抿筷子,突得转了话题,“对了,这次招标最后是以九千万为最高成交价,那公司那边给你的预算到底有多少啊?” 陆霁笙一愣,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到了桌上:“五千万。” “才五千万?”她惊讶道,“这个预算别说大娱了,就连其他两个我不知道名称的小公司都竞不过吧。” 他蹙眉,这的确是陆夫人给他出的一道难题。 温苌昀瞅着他的反应,想了想,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陆先生,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五千万的预算,意思就是说我在你天媒集团已经投资四千万了,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认为我身为你的股东,有权利知道你们公司的真实情况。” 陆霁笙看着她严肃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可爱。 他往后靠去,耸了耸肩,懒懒地说:“真实情况就是,董事长的确就只给我了这个一个预算,至于为什么只有这一点,我一个小小的设计总监自然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她顿感不好,“我那么相信你才投资你们的,万一你们公司财务有危机,藏着不报,这笔钱我收不回来可怎么办?” 陆霁笙失笑:“大小姐不是说这笔钱,只是偶然投资到我头上而已的吗?” “这、这不是重点!万一收不回来,我指不定被我爸打成什么熊样子呢。不是,你……你你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他笑意更深:“这点大小姐就不用担心了,我虽然职位不算多高,但也是天媒集团的代表,既然今天在全场记者的面前受了你这笔投资,那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把这笔钱连本带息地还给你的。” 听到这话,温苌昀才稍稍安心了些。不过嘴里却依旧小声嘟囔着:“你现在能砸的卖的……还不是我家的锅和铁。” 对面的陆霁笙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忽略了这句话,只继续说道:“股权发放与相关的凭证文件我下午已经做好带回家里了,等下你来我房间看一看,没有问题就签字吧。” 坏人。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还要逗她让她白担心一通。 想到这里,温苌昀偷偷地瞪了他一眼。 * 过吃饭后,就已经是深夜12点了。他在收拾着餐厅,她便回到房间卸了妆洗了澡。她已有一天多没来得及洗这不易干的长发了。 从浴室出来换上睡裙过后,温苌昀走出了房间,探着脑袋瞅了一眼空空无人的客厅与餐厅,转身再次走向了长廊尽头。 这次陆霁笙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她轻轻敲了敲,便推开走了进去。 里边只亮着两盏小灯,一盏是置于床头柜上的台灯,一盏是立于书桌旁的落地灯。陆霁笙坐在书桌前,面前摆放着一台颇有商务风范的笔记本电脑,一叠厚厚的白纸,还有一杯白水。 听到声响,他转过头来,看向了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她。 于是轻声一笑:“大小姐,没有人告诉过你最好不要在洗过澡后进男人的房间吗?” 温苌昀一愣,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狼吗?” 他耸耸肩:“偶尔是。” 于是陆霁笙站起身,径直朝着她走了过来。 “你……你干什么?”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同处一室……这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境地啊。 她稍稍向后退了两步。 对方的步伐依旧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她,只是擒着一丝笑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愈缩愈短。 在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侧过头,闭上了眼睛。鼻中再一次充斥起了他身上清新的香气。 这种时候,也只能……宁死不屈了。 三秒后,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仿佛觉得她这番反应格外有趣似的。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她预想之中的粗暴动作,而是一只大手的触感,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很快收了回去,随即,响起了走远的脚步声。 她赶忙睁开眼,回过头去。 陆霁笙只在她面前待了一小会儿,然后就绕过了她,走到床边的柜前,从抽屉中拿出另一叠白纸来。 “你……” “这是一些文件,你坐着看看吧,我去储藏室里拿点东西。” 哦,原来只是拿文件而已。她摸了摸鼻子。 “储藏室?你在我家储藏室还藏了宝贝了?” 陆霁笙点点头:“温大小姐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甚至为此还被温伯父责骂,我不做点什么好好感谢一番,岂不是显得太不人道了吗?” 她在他说话的时间里,已经慢慢走了过去,接过那叠有些重量的纸张,便朝着他努了努嘴:“算你还有良心,那你去吧,不过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要是送的东西太次的话,我可不要。” 他当然知道,于是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走了出去。 温苌昀反射性地“喂”了一声,连忙捂着自己的头顶,瞪着对方远去的背影。 这人真是——摸头还摸上瘾了是吧?! —————————————————————————————————————————————————————————————————————————— 在温苌昀看到陆霁笙再一次回到房间、手上所拿的那一堆东西时,她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太天真。 陆霁笙会那么好心又善良地专门为了感谢自己而送上一个宝贵的礼物给她? 答案是。 她手中还拿着看到一半的文件资料,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木架、画板与水彩笔,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嘴“o”得一定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些是什么?” 陆霁笙小心翼翼地放好了那几个体积大一些的东西,看着她:“这不是很明显吗?” 她再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瞅了一遍那些东西:“你……要画画?” “如你所见。”他不曾否认。 “你要给我画画?”她不可置信。 “这很难猜?” 不不不,这不是难不难猜的问题。 现在的重点是—— “你在相亲的时候不是说,你最讨厌绘画了吗?” 这可令她印象十分深刻,她栽就栽在这可恶的“喜欢绘画”上面的。 陆霁笙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大小姐记挂着那件事啊,当时我也不过是为了配合大小姐的说辞罢了。既然大小姐都可以讨厌绘画,我为何不可?” 言下之意是,你既然哄骗我,我也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你……你……” 没想到—— 还以为是在相亲那一天的时候遭了道,结果如今想来,他的反侦察,他的说辞,他的一切后续动作——这一切,竟都是在她最初查探他的信息时,就早已被设计好的。 她确实不讨厌绘画,偶尔也会看看一些画报。 那他—— “这么说来,你是喜欢绘画的?所以你在英国时在选择了绘画专业?” 她当时还奇怪呢,一个讨厌绘画的人,怎么可能跑去选修这个专业呢。 说到这里,陆霁笙的眼光不经意地沉了沉。 “是的。” 上天作证,她现在内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揪掉这只臭狐狸的尾巴。 当然,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很骨感。 在找不到对方的尾巴,又打不过对方的情况下,她只好瞪着眼睛,气鼓鼓地看着他。 陆霁笙继续视若无睹地放置着他的工具,等摆放和准备好了,才堪堪停下来。 “大小姐?” “干嘛!” “你难道就想让我画你现在这个表情吗?” 她心一横,说道:“你就这么画吧,我能瞪你瞪到天荒地老!” 对方闻言一笑,摇了摇头,不再劝说,竟直接拿了画笔,开始在画板后边忙碌了起来。 Chapter 24 温苌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大概是因为昨天实在太累,又大概是因为晚上的气氛太过静默、陆霁笙的床太过柔软,她在他的画笔下瞪着眼,瞪啊瞪的……就坠入到了睡梦之中。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的闹铃响彻之时了。 她摸索着将吵闹的铃声关掉,闭着眼翻了个身,整个人蜷在了被窝里。 半分钟后,她猛地坐起身,朝着四周看去。 熟悉的壁纸,熟悉的室景,熟悉的香气——是她自己的卧室。 她蹙着眉,开始努力回忆起昨晚后续所发生的事情。 她去到陆霁笙的房间,看了一半的凭证文件,陆霁笙拿着画板进来给她画画,她气得直瞪他……然后就没有记忆了。 自己应该是睡过去了。 扯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穿着的睡裙,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之后被那家伙给拎回我的房间了吧……” 这样想着便合理了很多,温苌昀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跳下了床,然后被门前一块陌生又格格不入与这卧室的东西给攫住了目光。 那里像是立着一块画板,看形状,分明和昨晚陆霁笙所用的是同一个。她慢慢走上前去,满脸疑惑地揭开覆在那画板上的布,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哇……” 画上的女孩眉眼与她有着八分的相似,因用水彩绘制,故而并没有走素描的写实风。明眸皓齿,笑容灿烂,就是隔着一层苍白的纸张,都能感到她眼中那明亮的星光。 真是神了,这画里的人明明就是她,陆霁笙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昨晚那一副被欠了几百万的表情给画成这个模样的? “不过嘛——” 她又贪婪地多看了两眼这画中的自己,脸上有着不可掩盖的喜悦之色。她自己自是看不见——此时她眼中的色彩,就如同这画上星光一般,璀璨又明亮,令人不禁联想起拂过微风的山谷,清香的草地,还有泛着波光的澄澈河水,和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 ——陆霁笙这幅画,她心中确实是喜欢的。 她忍着笑意,小心翼翼地重新将其覆住,一溜烟地跑去浴室中照了照镜子,在确定自己的头发没有被睡成金毛狮王过后,洗漱了一番,走出了卧室。 * 餐厅中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看来她今日起得不晚,工作狂还没有离开。 她踩着兔子拖鞋走到餐厅,趴在了餐桌上,目光直直放在那道又变得正经的背影上,说了一句—— “早啊。” 陆霁笙似乎才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来,脸上有着短暂的惊讶。 “早,今天起得这么早?” “今天要上班嘛。”她嘟囔着。 他点了点头:“早餐很快就好。” 温苌昀趴在桌子上,在下面晃动着腿,脑中不断想着陆霁笙那双好看的手画画时的模样。 “昨晚那幅画……我看见了。” 她百无聊赖,出了声。 对方背着身,似乎是“恩”了一声,然后问:“还喜欢吗?” “唔……还行啦,比我想象中要好那么一丁点。”她别过眼。 陆霁笙回过头来看着她,目光中有笑意。 “看来大小姐还算满意了?这么说来,我就不用再因为你的不满意而多准备一份礼物了。” “哎?谁……说我满意了!”温苌昀立即辩解,“只是说比想象中好一点而已,你可别太自我感觉良好啊,另一份礼物还是要准备的,不过……你要是再给我画一幅更好的画,我就勉强算你过关,怎么样?” 他此时已将二人的早餐装好盘,转过身,将属于她的那一盘轻轻放在她的面前,失笑道:“好。”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眼中充斥着狐疑,只觉得这过分的容易令她感到有些忐忑。 “不过,我也有一个附加条件。” ——果然,就知道他不是那么好唬弄的。 温苌昀喝了两口牛奶,眨巴着眼看向他:“什么条件?” “这周五天媒会开一场庆功宴,我和我的秘书都会去,”陆霁笙说到这里,眼神流转,定在了她的身上,“大小姐陪同我们一块去,如何?” 纳尼?小周也要去?这不正是她所需求的吗? 转念一想,可他明明都知道自己的目的了,还帮忙牵线,他有这么好心? “当然,”他见她正思量着,便不紧不慢又加上了一句,“是以我未婚妻的身份。” —————————————————————————————————————————————————————————————————————— 这是个不平等条约!!!她在心中呐喊着。 可是为了他那位在自己的调查计划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的秘书小周……她又不得不以“陆霁笙未婚妻”的名义去到天媒集团的庆功宴中。 ……那只狐狸,一定是看准了自己盯着小周的这一点,才故意为之的。 一想到这里,温苌昀就感到气愤难抑。 “下车吧,大小姐。” 低沉的声音在她愤慨的罅隙间传来,她稍稍抬眼,便看见一只好看的手,掌心朝上,伸展在她的面前。 她坐在车座上,余光之间打量了一番四周那些道似有似无的目光,一道道人影稀稀落落地站着,她自然是认不得的,可他们却仿佛是对陆霁笙和他这位“未婚妻”十分感兴趣一般。在这种带着查探与八卦意味的注视之下,她大大落落地将自己的手落入他的掌心,另一只手提在了自己的裙尾之上。 陆霁笙指尖用力,将她从车中接了出来,又替她关上了门,理了理她额前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 “你、你干什么?”她反射性地想躲,却被他给拉了回来。 “别动,”陆霁笙蹙起眉,低声道,“大娱那边的人大概是得到了我们今天会在这里开庆功宴的消息,所以想给我们演一出偶然碰面的戏码来。” 温苌昀的动作蓦地停下来:“大娱?那个唐胖子?” 听得“唐胖子”三字,他不禁轻笑一声,似乎觉得这形容从这位大小姐口中说出来有趣之至。 “恩,现在周围这些人里,有一些便是大娱的人。我们上次抢了他们的广告席位,按照那位唐总经理的习性,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善罢甘休?”她摸了摸鼻子,有些疑惑,“他要怎么不善罢甘休?难道他还想来整我这小小的蔷妮公司不成?” “很有可能,他竞标失败,正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不方便太大张旗鼓地与天媒作对。但是你那个小小的投资公司,媒体并不太会关注,唐总经理便很可能会从你下手。” 温苌昀想到了那日竞标会后唐总那副咄咄逼人又多管闲事的模样,不禁有些鄙夷:“他堂堂总经理,加上当时我叫价时又有那么多记者在场,难道会查不到我的真实身份吗?” 陆霁笙挑了挑眉,低头看她:“大小姐,你难道不知道温伯父已经全部将舆论封锁了?并且在你叫价过后,就成立了一个名为蔷妮的投资公司,不仅是为了避免你的真实身份暴露于公众之下,也是为了避免戴维集团遭受到无端的质疑和恶意的舆论攻击。” 她怔住,张了张嘴,喉中发出了些许不可置信的声音:“什么?我爸他……他……” 很明显,她对于这件事情死毫不知情。 陆霁笙看着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伯父当然不想让你瞎担心,所以这件事真正知道内情的也只有几个人罢了,唐总经理就算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个广告公司的总经理,不会查得太深,所以我断定——他此刻也不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唔……恩。”她低下头。 “不用担心,华碧大小姐,”他在她头顶低低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无端地,给人一种安心感,“我会保护你的。” 她又是一怔,似乎被这样一句话击中了心口,头埋得更低了些,连平日里理应挣脱他这只握着她手的脾气也没了。 可是她敏感地从陆霁笙的话语中提取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 今晚的庆功宴上,她需得用“华碧”这个名字出场。或者,更具体来说,是在那个心机叵测的唐总经理眼下。 两人便这样在周围几道带着审视的目光中慢慢走近了面前这家酒楼之中。 庆功宴的会场设置在二楼的酒席厅,四四方方的,因为平日中摆放的桌椅因着这场宴会已被撤走了不少,故而此刻一看,显得格外的宽敞。 整个酒席厅都已被他包了下来,中间摆放着几张宴会专用的长条桌,铺着洁白的桌布,在上边陈列起了各式各样的食物。 陆霁笙拉着温苌昀走进会场的那一刻,她的脑中蓦地蹦出来了五个字。 ——明星见面会。 里边的许多人原本正举着高脚酒杯,与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客套一番、闹闹家常,却在瞥见来人的瞬间,十分热情地拥了上来。 “哎呀,陆总监,您可算是来了。” “是呀,大家都差不多来齐了,就等你了啊。” “陆总监还是这么帅啊,嗬嗬……” “咦,这位小姐是?莫非……” “看样子,应该是咱们这次竞标的那一位赞助商吧。” 围上来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温苌昀也听得一愣一愣的。面对这么多不认识的人与他们热情的,她感到有些略微的尴尬与不适,竟反射性地想要将手从陆霁笙的掌中抽出来。 然而对方也随之用劲,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陆霁笙笑着朝那些人打了打招呼,随即将她朝面前拉了一拉:“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 “啊,哥!!!我知道她是谁了!!!” 一个颇有些稚嫩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令陆霁笙接下来的话终究没能出口。人群随声侧头看去,便见一个眉眼与陆霁笙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儿垫着脚、伸长了脖子打量着她,眼中露着浓浓的好奇之意。 那女孩见焦点落在了自己身上,连忙趁热打铁地拨开自己面前的人群,跑到温苌昀的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目光闪烁。 “你——就是我嫂子吧?!” Chapter 25 你就是我嫂子吧? 就是我嫂子吧? 我嫂子吧? 温苌昀只觉得眼前一黑,在众人投来的颇有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目光之下,赶忙抽回手,摇头说:“你认错人了吧,我才不是你……” “乔乔,你又调皮了。” 话没说完,便被一旁的陆霁笙打断了去。 温苌昀有些讶异地看向身边的高大男人。 陆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不是哥哥你的错,都不告诉我今天会带嫂子来这庆功宴,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惊讶了。” “等等,什么嫂子?我还没嫁人呢!”温苌昀不满地开口。 说的好好的只是假装他未婚妻来参加这劳什子庆功宴,怎么现在还“被”嫁给他了? 陆乔这会儿激动劲才稍稍回去了些,开始认真打量起了这个被自家哥哥牵来的女生。 长相是那种有些偏向娃娃脸的甜美长相,算不得多么精致,可那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却是无比明亮,仿佛有星光藏于其中。偏棕色的长发一股脑扎在了脑后,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末端有着海浪一般的弧度,自然而俏皮。小巧白皙的额头因着这发型全数露了出来,显得干净又清爽。 她身穿一件蝙蝠袖的白色礼服,下边是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胸前还配着一枚海蓝色的琉璃胸花。可饶是如此雅致简洁的装扮,也难以掩去她娇小而瘦削的身形,这套衣服美则美矣,可在她身上,似乎总觉得过于成熟了些。 “哥,这……不会是你的童养媳吧?”陆乔瞅了好一会儿,憋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童……童养媳?! 温苌昀只觉得自己的威严和年龄受到了巨大的质疑。 “这位小妹妹,姐姐希望你能明白三件事,第一,我不是你的嫂子,第二,在我家,我已经到了被催婚的年纪了,第三,如果真的是童养媳,那我早该被送去你们陆家才对。” 陆乔眨眨眼,惊讶道:“啊,那嫂子你家催婚催得也太早了!” 她只想一个白眼翻过去:“我不是你嫂子。” “嫂子你到底多大啊?” “我不是你嫂子。” “嫂子你和我哥认识多久了呀?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不是你嫂子。” “那嫂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侄子来抱抱啊?” “我不是你嫂子!” 陆乔无奈地朝陆霁笙投去了救命的目光,后者亦是无奈一笑,即刻出声和解道:“好了乔乔,别欺负她了,不然我回家可惨了。” “唔……”陆乔有些不甘心。 温苌昀在心中哼哼了两声。 陆霁笙余光间瞥了温苌昀一眼,继续笑道:“下次别叫嫂子了。” “不叫嫂子,那要叫什么呀?” 温苌昀正在得意着呢,听见陆霁笙的下一句话,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要叫准嫂子。” —————————————————————————————————————————————————————————————————— 宴会之间也不乏有对这位陆总监未婚妻十分感兴趣的人在,偶尔也会凑上来客套八卦两句,可要数谁最难缠,自然是这位陆总监的亲妹妹了。 陆霁笙原本是想陪她们一同的,却在陆乔千撒娇万卖萌暗示着“我要和嫂子联络联络感情”的意图下,识相地走开去与公司中的其他人庆祝聊天去了。 而因此,温苌昀只好淡定地吃着宴会上的菜品,强行无视着身边这个热情似火的小话唠。 “准嫂子,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呀?” “……” “看你这么瘦,吃东西肯定比较挑吧?唉,像我这种喝一口水都能胖的体质真是没救了。” 温苌昀刚吞下口中咀嚼的食物,侧头瞥了陆乔一眼,说:“我什么都吃,只是吃不胖而已。” 天知道这是一句令多少女生记恨的话。陆乔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她。 “唔……那真好,所以准嫂子你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吗?” 一听到“准嫂子”这三个字,她就头大:“没有。”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有好多喜欢吃的零食呢,你要是喜欢的好了,下次我们可以一块儿吃。” “……” “那,准嫂子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啊?” “……” “我都没有朋友,有时候难得能出一趟家门,看到那些女生们成群结队地一起逛街一起吃饭,觉得好羡慕哦。” 说到这里,陆乔撅了撅嘴,眼中一片向往之意。 温苌昀一蹙眉,终于回答了一句:“你没有朋友?平时也不常出门吗。” 难道是……生了什么病?她猜测。 陆乔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在意地说:“也没啥,就是母亲不愿意让我出门而已,这次庆功宴都是我千求万求才能参加呢,我都好一阵子没见到哥哥了。” “他不和你们住在一起?”她心中疑惑。 “呃……”仿佛感到自己说漏了嘴,陆乔的表情有些犹豫,“哥哥他……一个人住公寓。” 这个答案令她心中想不明的线索更多:没有话语权的陆家唯一的儿子,只给了5000万且不能随意上加的招标预算,还有不与陆家人住在一起的事实。 想到这里,她连忙转头,在人群里寻了寻陆霁笙的身影。在终于捕捉到那熟悉的影子,且确定他正和别人聊天、无暇顾及自己的时候,便攥紧了自己的手包,对着陆乔说:“我想先去一趟洗手间,回来再继续聊吧。” 陆乔一听自己的嫂子竟然主动要求与自己继续聊天,当然开心,连连点头说好。 温苌昀就这样穿梭走在人群之中,走到了后边的走廊通道里。 进到洗手间的时候,她却只是走到了盥洗盆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从手包里拿出了手机。 划开屏幕,上面赫然映着一条短信,是七分钟前发来的。 ——『我快到你说的那家酒楼了。』 温苌昀抿了抿唇,回了过去。 『在二楼,到时候你装作搭讪的样子就行。』 对方这次很快地回了过来。 『知道了。』 她将手机重新放回包里,又掏出了补妆用的化妆品,在脸上涂抹了起来。 * 出去的时候,刚走没两步,便遇见了一个“熟人”。 “哎哟,这不是蔷妮公司的负责人小姐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宽大肥硕的身材挡在她的面前,叵测的目光直直盯在她的脸上,声音浑厚又油腻。刚说完方才那一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做起了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嗬,瞧我这记性,今天天媒集团在这里开庆功宴,身为赞助商的负责人小姐当然理应来参加。” 温苌昀正理着自己的裙子,见到来人一怔,随即想到自己下车之时陆霁笙说过的话,便毫不畏惧地直面上去:“原来是唐总经理,今天这么巧,天媒在这里开庆功宴,您也在这里开……检讨会?” 检讨会三个字,令唐总的神色沉了沉,只见他挥了挥手,后边便登时出来了两个陌生的男人。这两人也算魁梧,可与这位唐总经理站在一起,竟还是显得“弱”了些。 “负责人小姐,眼光不慧就罢了,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那两人目露凶光,看来分明是这死胖子找来报复她的了。 想到这里,温苌昀不由得朝后退去一步。 这什么人啊!抢不过人家就拿女人下手! 宴会那边的噪音实在太大,这里离得远了些,她要是大叫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得见。 攥着手包的那只手渐渐捏紧,她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救——” 刚一个字出声,嘴便被一只粗糙的手狠狠捂住。 “快,捂住她的嘴!”见势不好,唐总赶紧吩咐那个反应迅速的男人道。 他们早就准备好温苌昀会呼叫求救的反应了,在这种情境下,这绝对是最正常有效的做法,于是在她深吸气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便箭步上前,在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剩下的字眼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此刻,便只剩下她嘤嘤呜呜的声音了。 唐总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个男人点点头,随即连拖带拽地将她带到了最近的安全通道之中。 最后转过身,确定后面没有人看见,他也笨重地跟了上去。 —————————————————————————————————————————————————————————————————————————— 陆乔等了十多分钟都没等到温苌昀回来,心中失落,便跑去找了陆霁笙。 “哥,你说……嫂子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陆霁笙四下看了一眼,却没发现温苌昀的身影,便问道:“怎么了?你嫂子呢?” 陆乔叹息一声:“她去了洗手间好久了,还说要回来找我继续聊天呢,现在都没人影了。她是不是我不喜欢和我聊天,嫌我啰嗦,所以才跑掉的啊?” 听闻此言,他不由得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来。 “她一个人去洗手间了?” 陆乔点点头:“对呀。” 他目光一冷:“我在来之前不是和你说过,让你好好跟着她吗?” “可是人家去洗手间耶……我也要跟着,是不是太粘人了点?” 陆霁笙一蹙眉,下一秒便抓起陆乔的手,大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哥……哥你怎么了啊?!” 前面的人头也不会,仿佛十分着急:“你等会赶快进去看一眼,看她还在不在里面。” 陆乔一头雾水地被拽到了洗手间门口,在对方“你必须进去”的目光下,愣愣地推开了门。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的门再一次被“唰”一下地拉开,她一脸焦急地跑出来。 “哥,嫂子她……她真的不在里面啊!” Chapter 26 安全通道中,狭小的空间里。 温苌昀嘴上的那只手终于松开,她被逼在角落里,连忙用自己的手指擦拭着嘴唇,仿佛那上边有什么污秽之物。 两名男子再次退后了些,让唐总站在前面。 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是想绑架吗?!” “绑架?不,”唐总阴沉沉地笑了两声,“我只是一直很想找一个机会,像现在这样,与负责人小姐好好地谈一谈而已。” 好好地? 这像是好好地谈?! 温苌昀嫌弃地瞥他一眼,问道:“我上次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招标会的投资,是我公司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下的决定,不知道唐总想就哪一个环节与我进行讨论?” 唐总嗤笑:“蔷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投资公司,几千万已经算是你们的极限了吧?我今日找负责人小姐来,就是希望你能够多为你公司的前途着想,不要为了一点眼下利益,而毁了公司的前途。” 她眨眨眼,顿时明白了唐总话中之话。 有利益还毁公司前途?这分明不是逻辑的理儿,那么他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坚持要投资天媒的话,那么她这小小的蔷妮公司,日后怕是就不安宁了。 “唐总经理的意思是,想让我撤资?” 唐总闻言一笑:“我喜欢聪明的女人。” 她讨厌从他口中说出的这一句话。 “……”,沉默了一小会儿,她回答道,“我考虑一下。” 于是低下头做沉思状。考虑是真的,却不是考虑撤资的事情,而是忖度起了目前的形势。 陆霁笙知道唐总也在这里,并且清楚地知道唐总会对她不利,可能是下马威,也可能会更严重的事情。所以,一旦当他知道自己消失过后,必定会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消失与唐总经理联系在一起,这样的话,至少他会开始试图寻找自己。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消失了呢?陆乔会及时告诉他吗? 心中忐忑之际,她的脑中却蓦地浮现起陆乔那话唠的模样,又想起了陆霁笙牵过她的手,将她接下车时,说过的那一句—— “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有一些安定的力量,令她心中的不安与害怕消去几分。理智告诉她现下必须得先与这恶毒的唐总经理斡旋,拖到陆霁笙找到自己的那一刻…… 于是悄悄抬眼,观察了一下唐总的表情,说:“我可以撤资,可是我也有我的条件。我相信,如果我们达不成一致,那么这件事之后一旦被我曝光给媒体大众,对你大娱的影响也不好,你大娱再厉害,也堵不住公众的泱泱之口。” 唐总眯起眼,似乎对她这番反应稍稍有些意外:“你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她说,“大家同样都是资本家,以利益为生,唐总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投资天媒集团,投资回报率能达到15%,那么如果我撤资,大娱公司又能给我多少好处呢?” “嗬嗬,负责人小姐倒是个爽快人,”唐总露齿而笑,“具体的事宜,不如我们择日会面再谈?今天只要负责人小姐答应了我撤资,那么我大娱保证不会做任何不利于贵公司的事情。” 很明显,他也担忧自己此番消失过长时间,会引起陆霁笙等人的注意,从而引起是非。 温苌昀立马道:“不行,我若是答应你撤了资,日后与唐总的大娱协商不顺利,岂不是砸了饭碗又丢锅?” “只要贵公司不提出过分和逾越的要求,我相信我大娱必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过分和逾越?那么敢问唐总,你大娱的过分标准,是否与我蔷妮公司的过分标准一致?” 这就有些钻牛角尖了,就是唐总再如何笨,也能听出来她不过是在与自己周旋罢了,并非真心实意想要撤资。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捏紧拳头,一把砸向了旁边的墙:“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负责人小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已经好言劝说过你两次了。你要知道一件事,你并没有足够的筹码与我讨价还价,你要是不肯撤资,我就能让你的蔷妮公司一个月内倒闭!” 啧,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温苌昀瞅了那肥硕的拳头一眼,吞了吞口水,强装淡定:“唐总经理这可是在威胁我?” “是又如何,”唐总破罐子破摔了起来,“你想拖延时间等天媒那帮人来救你?哈哈哈,别笑坏我的大牙了,你充其量不过就是个只有利益关系的赞助商罢了,他们拿到了钱,巴不得你公司早日倒闭,那几千万的投资就能被他们占为己有,你竟然还妄想他们会来救你?哼,我有手段,难道你天真的以为他们就干净?” 她一愣:“你……” 话没能说完,就被一声刺耳的开门声给打断了。温苌昀与唐总他们应声看去,便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面色阴沉地站在那里,好似一道肃杀的光景。 “我再不干净,也不会做出威胁一个女人撤资这种肮脏下流的事情来。” 这声音冷冷的,与他平时任何时候的语气都不一样。她直觉地感到——他正在生气。 唐总见到来人明显一惊,却很快镇定下来,语气阴沉道:“陆总监。” “唐总经理,好一招欺软怕硬的胁迫,”陆霁笙嘲讽地一笑,“大娱这些年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的毛病,还真是改不掉。” 唐总的目光闪烁。陆霁笙能如此迅速地找到他们显然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一时间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见他如此神情,陆霁笙便又加了一句:“方才我已叫人去找了几个酒楼里的保安,大概五分钟之内就能来到这里,唐总经理,好自为之。” 这“唐总经理”四个字,喊得三分讽刺,三分鄙夷。 “嘁,陆家的一条狗,也敢在这里和我吠。”那句找来保安的话终于激怒了原本游移不定的唐总,只见他的表情由阴沉变为阴狠,甩了甩头,示意身侧的两个健壮男人走上前去。 她在后面惊道:“你想做什么?!” “早就很想教训一下你了,陆总监,”唐总恶狠狠道,“你再有才华也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想挖你角的人确实不少,可是谁又敢真正地和陆家作对?至于陆家嘛,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陆家那些事儿,就算我今天叫人打你,陆秋佩也不会来替你出气!” 他在说什么?温苌昀听得有些怔神。 陆霁笙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完了,也没有正面回答他,仿佛是默认了一般的,只是沉了沉目光,然后看向了温苌昀。 “阿昀,到我这里来。” 被那般恶毒的言语攻击,他的声音也依旧温柔,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味道。 她瞅了唐总的背影一眼,有些犹疑。 “不用怕,过来。”他又说。 她鼻间一酸,娇小的身子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钻了过去,很快来到他的旁边。陆霁笙挪了挪身子,将她护在身后。 “陆!霁!笙!”见对方竟公然无视自己,唐总怒气更甚,阴郁的目光瞥了那两个男子一眼,后者两人意会一般,抄起拳头,走了上去。 “啊……”她见状赶紧闭上眼。 黑暗之中,一个宽大温暖的身躯将她揽住,紧紧扣在怀中。而同时的,一股股明显的冲击力一下一下砸在他的身上,并传递到她这里。 那砸下的拳头发出一声声闷响,那两人大抵下手是重的,可他一声都没有哼。 “别打了!你们别打……” “让你丫逞英雄,让你丫逞英雄!” “打死你,我打死你——” “你们别再打了!” “你丫的不是很能耐吗你,草泥马起来打啊!” 她在他的手臂之间挣扎呼喊,可是很快的,便被叫骂声与拳头打在身体上的声音给掩了过去。 她感觉到他身体渐渐变得沉重,夹带着附在她耳边的轻微喘息声。 “陆霁笙,你快放开我……” “咳……” 这一声咳就如同一个锥子,狠狠扎在她的心里。 这种混乱持续了大约一两分钟,才因着唐总的一句话消停下来。 “行了差不多了,给他一个教训就行,万一一会儿有人来了,或者打死人就难办了。” 最后一个拳头砸在他的背脊上,身后传来一句不甘心的:“嘁,今天算你们好运。” “走!” 她听见门被“吱呀”一下打开的声音,那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些。唐总心中还是惦记着陆霁笙刚才所说的那一句保安很快就来,因此不敢久留,只是在走出去的时候有些凝重地看了温苌昀一眼,不知道思量些什么,最后才关上了门。 “陆霁笙,你、你……” 她赶紧推开他。那紧扣在她肩上的手,刚才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此刻却失力了一般,她用力一推,他便朝后跌坐下去,靠在了墙上。 “嘶……”他似乎有些吃痛。 “喂你……你你没事吧?疼不疼?有没有骨折?哪里感觉不对吗?还能不能站起来?” 一连串的问题朝着他砸过去,引得他不由得失笑:“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要从哪一个开始回答?” 她一怔,沉默两秒,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有点气血不畅而已。”他将头也靠在了后边的墙壁上,仿佛在休憩。 “……真的吗?”她半信半疑,想伸出手查看一下他的身子,又怕让对方伤上加伤,只好犹疑着收回手,随即急道,“你干嘛要一个人来啊,不是说保安会来的吗?!” 他闭上眼:“那是骗你们的。” “你!”她急道,“那……那难道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不想引起骚动,所以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乔乔,我让她去楼上找了,只不过,”顿了顿,看向她,“还是我先找到你。” 温苌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那你现在还能站起来吗?我们先回家。” “暂时站不起来,”他瞅瞅她,“你扶我?” 她挤眼,打量了一下对方:“真的……站不起来吗?” “恩,”他点头,唇角有笑意,“刚才起码挨了十五个拳头,已经筋脉寸断了。” “不正经。”她瘪了瘪嘴,然后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 陆霁笙向她伸出手,被她接了过来,随即两边一起使力,那高大的身躯便站了起来,一直手臂搭在她的肩上,看似是被扶着的模样,却并没有太多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 “走吧,我们先出去找小周。” “……恩。”她拉开门,对这暧昧的姿势感到些许不自在。 —————————————————————————————————————————— “哥!” 陆乔刚刚从走廊那头跑过来,看到两人的身影,赶紧小跑着来到他们身前。 “哥我刚刚看到大娱那个死胖子他们……哥?你怎么了?难不成他们刚刚打你们了?!” “好了乔乔,没事了。”他却在安慰她,“咳……我只是有点难受而已。” 她很了解她这个哥哥, “……”陆乔低了低头,只觉心中愧疚万分,看向温苌昀的眼神也带了几分闪避之意:“那……嫂子你呢……没事吧?” 温苌昀摇摇头:“我没事,就是你哥他……” 陆霁笙即刻插话道:“我们现在去找小周,先带阿昀回家……咳咳,你也早点回去吧,不然母亲会担心。” 温苌昀登时感到肩上一轻,陆霁笙似乎已经缓了过来,站直了身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可是哥你……” 这“可是”还没可是出个名堂来,陆乔便被陆霁笙那股不由拒绝的目光吓退了,连忙跑了两步,跟上他们的步伐。 很快,三人便走到了大堂中。小周坐在靠近门口的一个二人桌边,与一个不曾见过的妖艳女子聊得开心。因为方才之事并未让他人知晓,因此他们都不曾知道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陆霁笙他们刚一走过去,便见到目光迷离的小周与他旁边的好几个空瓶子,后者仿佛感知到似的,转过头来,痴痴一笑,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先生……先生。” 他站在小周面前,蹙起眉。 一旁的妖艳女郎看了温苌昀一眼,连忙替着小周说话:“啊,我与周哥是老乡,一见如故,就聊得开心了些,所以不小心喝了好多。” “先生……嘿嘿嘿……” 温苌昀站在陆霁笙的后边,也看向那妖娆的女郎,眼中似有深意,然后别过了眼。 “哥,这……”陆乔有些左右为难。 陆霁笙沉默一会儿,才说:“麻烦这位小姐照看他一下,等我空下来就找人将他送回去。” 女郎闻言一笑,点头答应。 “谢谢。” 说完这两次,他又顿了顿,似乎登时意识到了什么,疑惑的目光重新放在了女郎身上。 “你也是我天媒集团的职员?为何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Chapter 27 三人打了一辆车,先送陆乔回到了陆家,随即才返回到温宅中。 车上安静的可怕,温苌昀尚且有些惊魂未定,陆霁笙也在后座上闭目养神,陆乔一个人坐在前面,看了看旁边安静开车的师傅,又回头瞅了瞅后边一声不吭的两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先行按捺下了心中的一腔好奇之心。 陆乔最先下了车,两人依旧沉默地坐在车中,看着外边的灯红酒绿迅速地向后退去。 回到家后,方一进门,陆霁笙便重重地叹息一声,整个身子倚在了墙上。 刚换好拖鞋的她一愣,反射性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他只道,顿了顿,又说,“阿昀,今晚我就不陪你了。” 温苌昀眨了眨眼,关切之色浮上脸颊:“不舒服所以要早点休息吗?” “恩。”他应得轻描淡写,可是看他此刻苍白的脸色与有些疲惫的神情,分明还是受了伤,不过是刚才不太想让她与陆乔担心,才强撑着那副没事的样子。 她咬了咬唇:“好……那你早点睡吧。” 他点点头:“饿了的话,冰箱里还有点零食,打热一下就能吃。” “……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她别开眼。 陆霁笙闻言一笑:“你担心我?” 这话说得她脸上一红:“唔……你帮我挨了揍,我担心一下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却蓦地沉默下来。 温苌昀偷偷地瞥他一眼,却见他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干……干什么?” “没什么,晚安,阿昀。” 陆霁笙别过眼,不再多言,褪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手臂上,脚步沉重地朝着走廊深处走了去。 温苌昀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心中杂乱,别了眼,一会儿由朝左边瞅了瞅,然后又瞥向右边,总是没个特定的方向。 是从哪一刻开始,他就不再叫她大小姐了。 —————————————————————————————————————————————————————— 一直到回到卧室,她才想起来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赶忙从包中掏出手机,一打开,四个未接来电,均来自一串陌生的号码。 本是该拨回去的反应,她却在此刻犹豫了起来。 手指挪动到通话键上,停滞了一会儿,又移开了去。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中有挣扎之色。 很快的,就在这挣扎之间,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来电显示的,依旧是那一串陌生的手机号。 她抿了抿唇,过了两秒后才接起来。 “喂?” 那头的女人声音有些不耐烦:“怎么回事啊,我都打了你半天电话了,我好不容易把人弄到酒店里,你倒是给我掉了链子。” 温苌昀蹙了蹙眉:“刚才有点事情,没有看手机。” “行了,趁着他还没睡过去,你想问出点什么就赶紧。” “……”她心中依旧犹豫。 “怎么了,你不是有问题想套他的话吗?” 态度真差。她稍微有点不快,却还是压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道:“……那你问问他,陆霁笙和陆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到底有没有刻意想要接近温家的目的。” “知道了。”那边应了一声,随即便传来了开门声、脚步声、和男人的低喃声。 她只想,应该是电话那头的女人原本在卫生间里与她打着电话,现在才走了出去。 那男人的声音随着对方的走近,而愈加清晰起来。 “……喝……不要这……个……” “嗝……” “学妹……恩……” 这分明是小周的声音。 女人似乎是走到了他的身侧,一反方才的不耐,突得变成了一种娇滴滴的语气,说:“周师兄,你是陆先生的秘书吧?” “恩?……先生……嗝……什么先生……” 温苌昀认真地在这边听着,试图将他的每一个字牢记于心。 “就是陆家的那一位陆先生啊,你不是每天都跟着他的吗?” “哦……嗝,先生……陆……” “那位陆先生……和陆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怎么感觉陆家好像挺看重他,又没有真正把他当成继承人似的。” 听到这里,温苌昀心中竟生出了几分退却之意。问得太直白了,令她蓦地就回想起了唐总在走道之中砸向陆霁笙的那几句恶毒的话来,脑中似乎有一道若隐若现的清明之光,指向那个残酷的真相——这真相令她感到有些恐惧。 小周依旧醉醺醺地说着:“什么……陆家……先生……不是陆……家……嗝……的……” 她握住手机的手悄悄收紧了些。 “咦?周师兄,不是陆家的是什么意思啊?”女人依旧不依不挠。 “嗝……嘿嘿嘿……先生……是、是雷总……雷总……嗝。” 雷总?她立刻抓住了这句话中一个关键性的字眼。 那边的女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什么?雷总是谁?” “雷总……嗝……学妹你……” “周师兄?” “学妹……唔……呼……” “周师兄!” 女人娇嗔地喊了一声,却只能听见小周那渐渐微弱下去的打嗝声,很快的,变成了打呼的声响。 “这家伙,竟然这么快就睡过去了,真是不中用。”女人很快便又恢复了之前给她打电话时的不耐模样,“估计真是喝大了,这酒量也太弱了吧。” “没想到你倒是做足了功课,”温苌昀在这边淡淡地说,“之前只给了你他的资料,你就能把自己也伪装成和他从同一个城镇的同一所学校来,肯定查了不少事吧,师兄和师妹的关系确实比较容易促进关系,是个好法子。” 那边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分明是拨弄着打火机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是点燃了一根烟,打火机的声响过后,她吐了一口气,说:“那是当然,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这种人拿了钱,自然得好好办事了。今晚他喝多了,没套出点什么东西来,那个雷总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今晚我陪他睡一晚,明早接着套他话吧。” 说罢吸了口烟,又吐了出来。 “……” 温苌昀却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不用了,钱我照给,就到这里吧。” “哈?”对面分明惊讶了一阵,“不继续了?” 她坚定道:“不了,你陪他睡一晚,万一‘师兄妹’一场睡出了感情,日后万一他知道了真相,我可担待不起。” “这么怂。”妖艳的女人不屑地哼了声,等了一会儿,又说,“行,主子的事儿自己做主,我只要拿到钱就行。那就按之前说的价,打到我账户上。我就这么把他扔这儿了?” “给他盖一下被子吧。”她垂下眼。 对方“恩”了一声,挂了电话。 夜里的房间显得格外寂静。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脑中有无数股思绪在胡乱冲撞着,一团乱麻。 有他替她挡下的拳头,有他一步一步接近她的场景,有他笔下那个目光如星辰的她,有唐总那些不明所以的话语,还有小周那些零零碎碎的语句。 温苌昀叹了一口气,目光慢慢挪到了一侧的笔记本电脑上,不知是否要更深入地探查下去。想了好一会儿,却总觉得心中那抹忧虑总是没有消退,于是决定还是先去陆霁笙的房间看看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 门开的时候,温苌昀第一眼觉得,陆霁笙的脸色有点莫名的苍白。 而看到她的到来,他眼中明显也闪过一丝讶异与犹豫之意,眨了眨眼后,才问:“阿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温苌昀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心中稍稍松去一口气:“你……还没睡?” 陆霁笙一怔,回答:“在处理公司的一些事。” “你……你今天都受了伤,怎么还这么工作狂?”她心中腾得燃起了一把火。 他耸耸肩:“没有办法,公司不会因为我受伤就停下运作的。” “陆家对你这么苛刻?连伤病假都不给放两天?”她这话说得有些深意。 陆霁笙看了她一眼,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既然没有到要住院治疗的地步,就不算伤病。” 死工作狂,烂工作狂,变态工作狂!她在心中默默骂着。 “那你的伤……” “没有大碍。“ 他很快地接道。这种回应令她捕捉到了他的一丝不安,仿佛在躲避着什么似的。 这让她愈发坚持:“真的?那给我看看你的背后,要是真的没事,我才能放心。” 他盯了她一会儿,摇头笑:“看我背后做什么?难道拳头也能把背上打出一个洞不成?” “打出洞是不太可能,”她也同意这个说法,“可内伤肯定不可避免,说不定就有淤血之类的了。” “就算有淤血,也总不能敷药吧?” “至少让我看看到底被伤成什么程度了啊!”她越说越急。 陆霁笙又摇摇头,扯出一丝微笑,调侃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像是很严重的样子吗?别瞎担心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像!特别像。”她立刻回道,“你要是不给我看,我就会很愧疚,然后失眠,然后明天就精神不好没法上班,然后就被我爸骂,然后被炒鱿鱼,最后就饿死在家里了。” 陆霁笙无奈笑:“你想太多了,真的没事——” “我不管,你、你帮我挡了那一顿拳头,我连看看你伤的权利都没有吗?!”她直直站着,看进他的双眼,渐渐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他也看着她,看着她微红的眼,多余的话也再难出口,只好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给你看,可是,”顿了一顿,声音沉了些,“阿昀,你看过之后,不要怕我。” 她张了张口,一时间喉咙干涩,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为什么要怕他?难道他背上有着什么能毁灭世界的图腾? 陆霁笙随即拉开了门,给她让出一条道来:“进来吧。” Chapter 28 陆霁笙阖上门,径直走进到床边,坐了下去,然后又看她一眼,随即脱下了上衣。 她瞥了一眼他的上身,只在第一印象里觉得,他这种久坐在办公室里的工作狂,肚子上竟然连一点赘肉也没有,腹部虽没有那种健美的八块腹肌,但也有线条隐隐可见。 此时弥漫着一股有些尴尬的气氛——深夜的卧室,孤男寡女,还有这个脱光了上衣的男人。 实在是有点……难以描述。 温苌昀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慢慢朝着他后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话,以缓解着这难为情的氛围。 “你平时运动吗?” 他刚刚将衣服甩到一边,收回手:“公司里有健身房,如果不是很忙的话,每天下午我会去锻炼。” 原来如此。她顿时明了。 脚步依旧缓慢,没有停下来,她想起了他在门外千般推脱的模样:“那你……不喜欢给别人看你的身体吗?” 此时她已经绕道了陆霁笙的侧面,故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隔了三秒左右,才淡淡地说:“没什么不喜欢的,只不过,没有人会喜欢看到我的身体罢了。” 温苌昀反射性地想要问出“为什么”这三个字,可是目光的游移之间,他的背部已经全数暴露在她的视线之下。那背脊的模样如同一只扼喉的手,令她再也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那是怎样一张丑陋又可怖的背啊—— 大大小小的伤疤纵横在那上边,那身体竟像极了一个古时的罪人,受不可饶恕之罪,在刑场之上被狠狠鞭笞,打得血肉模糊,留下了一生也不可褪去的伤疤。温苌昀在原地怔忪,心中震惊无比,然后很快地从另一侧爬上他的床,来到了一个离他很近的距离。 那些疤痕是错乱无章的,大小长短不一,如同一条条沟壑一样,粗糙又格格不入。她不禁伸手抚上那些伤疤,只想,这些伤痕——在被创造出的那一天,该是如何的血淋淋,如何的惨不忍睹啊。 在手指触到他的那一瞬,他的身体微微一震。 温软的手指触感从他肩头的那一条伤疤开始,一直往下,抚过他的脊,触到他的腰,停在了那条最长的疤痕的最末端。 身后渐渐传来微弱的吸鼻子声。 在这些疤痕面前,她竟已短暂地忘却了他今晚所受的那些拳头的内伤了。 “阿昀?”他的声音带着些关切。 她的鼻子很酸,她的喉咙很涩,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更糟的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你这些伤……” 连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哽咽。 陆霁笙一怔,转过头去,见到她含着泪光的眼和红红的鼻头,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宽慰道:“都是旧事了,别哭。” “你……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她任由他拍着自己的脑袋,一边伸手擦着眼泪,“一会儿又被大娱的人打,一会儿背上留下这么多伤,你是不是骗子啊,你的工作到底是设计总监还是犯罪团伙的……而且、而且陆家难道就看着你这么被欺负嘛?不是说陆家也算是家大业大的吗?” 他不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脸上的泪越擦越多,心中那种无处宣泄的烦闷久久散不去,全数寄在了这些泪水里。 “阿昀……”他叹息一声,伸出手,轻轻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她身上残留有一些淡淡的香水味,蓝风铃的香气,好似萦绕在了发丝之间,他不由得手指微微扣紧。 “别哭了,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她一反常态的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而是安安静静地将脸埋在他的肩上,鼻子一抽一抽的,没擦干泪水的脸弄湿了他那一块微凉的皮肤。 这种姿势持续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她再一次抬起头。 可是就算抬起头,也是相顾无言。 那些积攒在心中的疑问,随着她沉闷的心情,一齐堵塞在心中。 他和陆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为什么要很主动地接近她?唐总说过的那一番话又是什么意思?那个小周口中的“雷总”到底是谁? 这些问题,连带着他背上那些错综盘旋的伤疤,将她的心绪搅成一团乱麻。 温苌昀看了一眼他的肩,伸手去替他拭去自己遗留在上边的咸涩液体,一边擦拭着,一边嗫嚅着说:“喂,你受伤太重了,要好好休息才行。” 他挑眉:“恩?” “他们下手太重了,你看看你,现在满身都是伤,”她继续说着,“至少今天一晚,好好休息养伤!” 他闻言失笑,抿唇沉默一瞬,才说:“……好。” “这周的饭也不用你来做了,我亲自下厨。” “你下厨?”他一怔,随即笑意更深。他可不认为这位大小姐有自己做饭的能力。 温苌昀摸了摸鼻子:“不然呢,让伤员做饭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那也可以叫外卖?” “外卖太油腻了,不适合给伤员吃。” “……”面对这些“强词夺理”的借口,陆霁笙心中无奈,看着她眼眶发红又目光坚定的模样,只好败下阵来,“这么看来,这一周只好劳烦大小姐了。” 不知怎的,这声大小姐令她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快。 “恩,”她抿了抿唇,从他身边退开了些,最后打量了他一次:“真的没事了吗?” “没事了。” 他今日已不知是第几次说出这个词语来了。 她点点头:“那……我不吵你了,你早点休息。”刚说完这句,还怕陆霁笙的工作狂属性再次爆发,赶忙添上一句:“你答应了我的。” 他失笑:“好。” 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于是还没来得及换上睡裙的温苌昀慢慢退下了他的床,离开之前,又瞥了一眼他背上那些不可消弭的罪孽。 “明天我会尽量早起的。” “晚安,陆先生。” —————————————————————————————————————————————————————————————— 做出这个决定的后果便是——天知道她定了多少个闹钟,在被窝里呐喊了多少声“我要和床死在一起”,才终于艰难地顶着一窝狮子毛从床上爬了起来。 而且,因为昨晚哭过的关系,眼睛还有一点发肿。 此时比平时上班的起床时间还早了一个半小时。她侧头看了眼窗外,天刚刚才亮。 至于为什么要提早这么早起来……纯粹是因为,在过去的23年里,今天,这一刻,她才几乎可以算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下厨,当然是需要很多时间好好准备练习一下的。 于是陆霁笙懒洋洋地走到客厅时,远远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她系着宽大到几乎可以裹上一圈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频频翻弄着自己的手机,看上一眼,才开始进行下一步的下厨动作—— 很明显,是在边看菜谱边进行着临场发挥。 而她显然太过专注于做饭这一项陌生的任务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发现他的存在。娇小的身影在那四方的空间里来来回回忙碌着,她忙了多久,他就倚在墙边看了多久,饶有兴趣般的,仿佛丝毫不觉得腻味。 温苌昀小心翼翼地往平底锅中倒了油,然后从冰箱中取出了两枚鸡蛋,跑到手机边按了按屏幕,瞅了两眼,等锅热油过后,敲碎了鸡蛋的外壳。 敲壳对她而言倒不算是一件难事,可下一秒,在鸡蛋落入滚烫的油中的那一瞬间,热油蹦炸,吓得她一溜烟退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陆霁笙的身形向前一倾,反射性地想要上去帮她一把。 而她还站在远处,带着些不安的表情盯着那一锅沸腾的油,思索了两秒,蹲下身从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炖汤用的大锅的锅盖,挡在自己暴露的手臂上,一步一步地靠近了那个危险物体,像极了战场上持盾的步兵。 好在现在的炸裂已然消势许多。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一步一前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 * 于是她第一次下厨的成果,就这样摆在了他的面前。 说实话,卖相还是不算糟的。 “食谱上说早餐吃一个苹果比较好,但是光吃水果肯定不行,我看冰箱里也没有太多食材了……就煎了两个蛋,还有牛奶……唔,食谱上写说微波炉热多了也不太好,所以我拿锅热的,热过了一点,所以有点烫。” 陆霁笙看着盘中被削得形状古怪的苹果块,和边缘有些焦黑的煎鸡蛋,点了点头。 她摸了摸鼻子,继续说:“本来还有几片吐司,可是吐司机放得太高了……我取不下来,你在旁边看了那么久也不来帮帮我,没良心。” 他闻言一笑,道:“不是你说要伤员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做的吗?”随即起身,轻易地从头顶的柜子里取下了吐司机,放在案台上。 温苌昀拿着一袋吐司走到他身边,小声埋怨说:“话是这么说,可帮忙取个东西也没什么吧……”瘪了瘪嘴,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开始研究起了这个机器的用法来。 陆霁笙坐回了原位:“今天几点下班?” 她头也不回:“正常时间啊,六点,怎么了?” “那我到时候去接你下班。” 温苌昀一怔:“你接我做什么?” “去超市,采购一点食材……”他咬了一口那有点焦边的煎蛋,蹙了蹙眉,再次瞅了一眼仍在专研着烤吐司机的温苌昀。 蛋黄……完全没熟。 “哦,好啊。”她却是全然不知,在终于成功运作起手中这个机器之后,才转过身来,看向了犹豫着要不要将煎蛋吃下肚的陆霁笙,问:“对了,吐司要烤多久啊?” Chapter 29 因为早起的缘故,温苌昀今日破天荒的提早了二十分钟来到公司。也正是因着这与平日里不同的时间点,令她在进到电梯的那一瞬间,与电梯里的另外一人同时发出了惊讶的轻呼声。 “啊……” “苌昀?” “乔祤?你来的这么早。” 而明显,对方的反应要比她激烈许多。 “苌昀,你没事?”说着上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站立的距离。 温苌昀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什么?” 乔祤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见后者似乎并无异常,神色稍缓,低声道:“你没看今早的新闻?” 平时的确不太看新闻,除非是朋友圈或者新闻里刷得很厉害的。 “没有……发生什么了吗?” “网上爆出了几张图片,昨天晚上你被大娱公司的人欺负了?”他目光关切。 温苌昀又是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她在懵然中走出去,反射性地掏出了自己包里的手机。因为一大早起来做早餐,加之来的路途上一路与陆霁笙交谈,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开了静音的手机。 七个未接来电,五条微信讯息,四条短信。 分别来自,爸妈、彤彤、还有一些不算特别熟悉的人。 乔祤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她:“不过没事就好,我等下有个会议必须参加,现在得去准备了,雷洪公司的崩盘导致现在每家投资公司都惶惶不安,生怕波及到自家,这周的工作量应该会很大,你做好心理准备,有空我们再详谈。” “雷洪……”她轻声重复这个字眼。 他一时没走开,只觉得她的反应似乎有些反常:“苌昀,你真的没事?” 温苌昀抬起头,迷茫的目光触到他,摇了摇头:“恩。” 乔祤不放心地将目光在她身上多滞留了两秒,最后点点头,暂时作别。 她太乱了。脑子里似乎有那么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球,将每一抹真相之影都串结在一起,打碎得凌乱,又互相纠缠,她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心中郁结,她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大娱”二字,很快地出现了几条几十分钟前才发布的新闻,附带着几张令她感到熟悉的图片。 一个肥硕宽大的男人,龇牙咧嘴的,两边是两道健壮的背心身影,拍得模糊,故而看不清楚五官。还有一张,似乎是酒楼里的摄像头拍下的,就在那通道外的走廊中,那两人走在前面,肥硕的男子跟在后边的照片。 而新闻的标题,简单又直接—— 大娱唐总经理因竞标之事气急败坏?夜里私下报复,受害者竟是温氏千金! 楼道里没有摄像头,因此没法将唐总他们殴打她与陆霁笙的图片真切拍下来,只有那条走廊,前前后后地拍下了那肇事的三人,与他们的模样。 那么—— 她看着那两张在楼道中的,唐总与两个男人的正面照,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这个视角的照片,除了她,还有谁能拍? 这第一个问题一旦抛出来,后续的问题便由不得她自己控制,纷至沓来地涌上。 这条新闻,是陆霁笙那边漏出去的? 那天晚上他根本就是有备而去? 他是否早就知道唐总会演这么一出?所以那一顿打,其实只是他的苦肉计? 难道就连带她去庆功宴、让陆乔缠着她、又故意让唐总找到机会和自己‘谈判’一番,都是他早已算计好的? 那么难道他的目的是…… 她愈想愈远,愈想愈奇。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她低头,是温母打来的。 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来,可她此刻脑子里竟全是昨晚所发生的事情,因此就算接起来,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语气。 “妈。” “阿昀?!阿昀你没事吧?刚刚怎么不接妈妈电话,差点没把你妈我吓得买今天的机票赶回来。” 她清了清嗓子:“我没事,好得很呢,活蹦乱跳的。” “没心没肺,”温母在那头抱怨,“你爸这几天忙得很,我都不敢和他说这事儿,你和妈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唉,就是那个大娱的死胖子公报私仇咯,还能怎么?” “就因为上次那竞标会?”温母明显也知道了上次她给捅的篓子。 “恩,”她闷闷地应着,脑子里却还是陆霁笙那一副狐狸的模样,“我没事,陆霁笙他……受了点伤。” 温母在电话那头吸了一口凉气:“真动手了?真是岂有此理。” 温苌昀抿了抿唇,一时心中烦躁不安,便说:“妈,我这边公司有点事,先不和你说了,晚上有空再聊。” “唉,”那边叹息一声,声音怜爱道,“阿昀,放心,这事爸妈会帮你做主的,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恩,谢谢妈。”她鼻子酸了酸。 世上还是爸妈好。 挂掉电话后,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联系陆霁笙去证实这条新闻是否真是他所泄露出的,而是在搜索引擎中再次输入了一个词。 雷洪。 乔祤的话让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雷洪公司,如果……如果这个因为巨额假账曝光,信誉、声名与股价都一落千丈的公司的最高决策者,也是一个被称为“雷总”的人的话……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如果这一切都有因果。 她犹豫片刻,终究敲下了enter键,屏幕的光芒映在她漆黑的瞳仁里,如一道破晓之光。 以及,带着一个三字之名。 雷丹军。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陆霁笙刚到办公室不久,小周便匆匆跑来,衣衫仍是昨夜参加宴会的那一套,上边还有些褶皱。他神色慌张,一进办公室就说:“先生!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在大厅看到唐总他们了,看样子是来者不善。” 办公椅上的男人仿佛早就知晓般,神色如常,只是看了一眼小周的衣服,打趣道:“你难得迟到,昨晚在外面过夜了?” 小周一怔,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昨晚……喝多了。” “两个人?” 这个问题让小周继续怔住:“两个人?这……我那学妹昨晚把我送到酒店就走了,没有两个人,哈哈……” 羞赧般地挠了挠头。 陆霁笙好笑地瞅着他,也不再多问,如水的神色划过一丝冷意,随即站起身。 “走吧,去会会我们的唐总经理。” “会……会会?!不是,先生,那唐总看起来气势汹汹的,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您这会儿下去……” “气势汹汹?”陆霁笙侧过脸,一挑眉,“那也得看看他现在站着的,是谁的地盘。” * 唐总经理带了三四个不知是大娱公司的还是哪里请来的人,在大堂前面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大声嚷嚷着,引得许多前来上班的人纷纷侧目。前台的两个小姐对着这尊面色不善的大佛,险些要哭出来,无论怎么细声细语地说,他都是那样一副“你们给我把陆霁笙找下来的”模样,颇像一个没有教养的浪子。 “我告诉你们,你们天媒这就是诬陷!今天要是不给我好好解释清楚,我绝不会罢休!” “唐先生,我们已经打电话上去告知陆总监了,相信很快就能……” “什么很快就能?!我要他现在!马上!立刻!滚来老子面前和我说清楚这件事!” “唐先生,就算您再这样催,我们也不能马上把总监绑下来给您啊……” “妈的,陆霁笙!你他妈有胆去爆那些假新闻,没胆下来见我哼?!” 唐总一张横肉的脸此刻是气的变了形,叉着腰等了一会儿,又瞪了几眼那些频频侧目的公司职员,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劝你们趁早离开天媒,我总有一天会把你们这破公司给弄垮……” “唐总经理好大的口气。” 一回头,陆霁笙同小周一起从另一侧的电梯间笔直地走了过来。 这不来就已经炸了五分,现在一看,更是给炸成了煤窝:“陆霁笙,你小子他妈有种敢爆你唐爷爷的料?!” 陆霁笙又走几步,走到大概离唐总五米的距离时才站定,神色清冷地看着对方几人,伸出手理理自己的领带。 没有一个人敢插嘴。 “唐总,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一个半只脚都踏进坟墓的人,为何来我公司大呼小叫?” 唐总脑门上的青筋凸起:“你说什么?!” “与其在这里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一样狂吠,不如早点回去你的大娱公司,享受一下最后的在总经理之位上的时光,”陆霁笙冷淡地瞥了一眼神色恨恨的唐总,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你很快就会被大娱辞退,而大娱——保不住你。” “操,陆霁笙你算个孙子,我被辞退?大娱保不住我?笑话!就你对陆家那点儿影响力,还他妈想唬我?” 陆霁笙低下头,又开始理起了自己的袖口,神色依旧无波。 “那条新闻里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理了一会儿,他开口。 唐总心中暴怒,自然不肯承认:“区区几张图片就想陷害我说报复你们?那个女的你当我没查过,什么狗屁温氏千金,温氏千金会和你这种陆家的狗混在一起,老子还真觉得她瞎了眼!” 陆霁笙眼中徒然一冷,连带着喉音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唐总,说话要注意分寸,你别忘了,你现在踩着的,还是我这陆家之狗的地盘。你若是激怒了我,我照样能把你咬得骨肉无存。” Chapter 30 唐总瞪着陆霁笙瞪了好一会儿,心中琢磨起他说的话来,心中那团熊熊的火这才稍微褪了一些。至少,能理智地权益起当前情势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微微低头,阴鹫的目光徘徊在陆霁笙那张十分有立体感的脸上。 “好,那么陆总监,我希望你能就今早那则无凭无据中伤我的新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陆霁笙偏了偏头,唇角染上一抹不屑的弧度:“无凭无据中伤你?” “难道不是吗?”唐总声音更沉。 “我还指望着唐总经理今日是来给我赔付医药费和精神损失的,没想到却是恶人先行来讨要说法了。”陆霁笙挺直腰板,看着他道。 “……”对方没有说话,目光依旧恶毒。 “也好,看在我们这两年的对手情义上,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清淡的喉音再次响起,“唐总经理,以卵击石的道理,你可听过?” 唐总阴恻恻地盯了他一会儿,突得爆出几声大笑:“陆总监,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石,我是卵?”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莫名的歧义,陆霁笙身旁的小周有些想笑,却强忍住了。 陆霁笙笑着看他,没有立即回答。 唐总笑了几声,摇摇头,叹气道:“陆总监,我都说过好多次了,你到底是个什么种我们都心知肚明,还想拿陆家再来压我?哈,就算陆氏真的愿意为你出头,那也得考虑我大娱的脸面,可是为了这点事就说大娱要开除我……是不是也太可笑了?” 闻言,他也笑:“你在陆氏的天媒面前,尚且算一只龌蹉豺狼,可若是在温氏面前,你也不过就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大娱器重你,自然可以为了你与天媒作对,可若是牵扯上温家,唐总——” 这拉长的语调,意味深长。 唐总一怔:“老子不信!那女娃娃老子又不是没查过,和温氏屁关系都没有!” “没想到唐总经理当了这么多年的公司高管,行事竟然这么浅尝辄止。”他淡笑。 唐总不说话。 “还有昨晚那两个人,”陆霁笙继续补刀,“唐总也不知道选两个脾气硬一些的人来,偏偏选了贪财怕死之辈。打人的时候倒是硬气得很,可一旦私下告诉他们要坐牢,再给点钱,两人自然感激涕零,很快便把整件事都招了。” “什……”唐总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那么人证和物证都有了,你的靠山也靠不住了,”眼眸流转,他的目光带着一股打趣般的笑意,看向唐总,“你说,这算不算半只脚都踏进坟墓了呢?” ———————————————————————————————————————————————————————————————————————— 温苌昀在一一给询问她情况的亲朋好友们回复过之后,开始认真看起了页面上那一则则关于雷洪公司的新闻报道。 关于雷洪前段时间被爆出高达两亿的假账被曝光后,这件事情就一直在各种媒体和平台上被传得沸沸扬扬,同一时间,几乎所有雷洪的持股者都抛出了自己手中的股票,公司股票全线崩盘,连带着社会上的责骂,法律的拷问,资金的堵塞,很快地,就在转眼之间,这个规模原本还算可观的金融公司就此步入死门,一蹶不振。 几位公司高管都被带入了局里审问,下面的职员更是走的走,散的散。 雷洪的事她先前固然也有所耳闻,毕竟是同一个链条上的集团公司,一旦那边崩盘破产,自然也会对整个金融界造成一定的冲击。可是戴维的应急资本储存量毕竟巨大,加之政府部门也施展了相应的措施来稳固金融市场,因此对于她而言,除了工作量比起之前稍稍大了些,并没有太多的影响。 可现在不同了。 她的心中有一个很糟糕的想法,她一面想要努力地去抓住那个真相,一方面开始恐惧,恐惧着一旦真相真如她所想,那么现下的一切,都会如弹指般灰飞破碎。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就会莫名的烦躁。 她一抿唇,抓起旁边的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了陆霁笙的电话,可是在看到那三个字的那一瞬间,目光又垂落下去,抿唇得更深了些,最后又放回了手机。 她在挣扎。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来来回回,彳彳亍亍。 ———————————————————————————————————————————————————————————————————————— “啊!” 小周顿时想起了什么似的,发出了一声惊叫。 陆霁笙微微抬眼:“怎么了?” “先生,昨晚那个华碧小姐……不对,是蔷妮公司……唉,就是资助我们竞标的那位……”顿了顿,“就是那位大小姐?” “恩。”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他收回目光,继续浏览着公司文件。 小周却悻悻地想,怪不得要帮他们,原来是真嫂子啊。 “那还真是得多亏了嫂子了……要不然……”他倒是喊嫂子喊得顺口,做出一副沉思状,“先生,这次夫人实在是给您出了个难题啊,五千万和大娱那些公司一起招标,还是南氏那边的招标,怎么想也不可能顺利拿下嘛。” 陆霁笙继续看着资料,没有理会。 小周仿佛习惯似的,便自顾自地发散起了思维来:“您说,夫人这次为什么要这样呢?她以前就算再如何严厉心狠,可面对公司的事也是从来不吝啬的啊,不然天媒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实在是奇怪啊,唔,不过……有没有可能公司这次确实只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应付这场招标会了?” 翻弄资料的手指微微一僵。 然后若无其事掩饰了过去。 “小周。”他开口。 “啊,先生,怎么了?” “去通知财务部一声,准备一下这三个季度的报表,三张最主要的都要,我看完手上这些就过去拿。“ “啊……啊?就这么去要财务报表?” “找个合理的理由。” “那……” “你自己想。” 小周眼前一黑。 * 不过当了他那么久的秘书,小周效率总归还是不错的,陆霁笙去到财务部办公室的时候,很快就取到了整理好的三个季度的财务报表,放在一个夹子里,说了一句“看完就还”后拿回了办公室。 “小周。”他又唤了一声。 “先生?”小周自然得恭候在一旁。 “告诉财务部的人不要把我查看报表的事泄露出去了吗?” “……我现在就去。” 说罢噔噔噔地走出去了。 陆霁笙眼也不抬,只摇了摇头,翻看了起来。 他固然不然擅长看这些账目类的东西,因此看的时候,也比专业的人要慢上一些。整三个季度的报表他足足看了有两个钟头,前边倒是浅显易看,可到了这个季度,大抵是因为没有整合修正的缘故,因此稍稍有些凌乱。 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月前的一笔账目上。 贷方自然是天媒集团,借方则写在了一个叫做“广告补席费及后续投资费用”的名头上。 而数额是,两亿。 这实在是一比过于巨大的数额,并且,在一个月以前的广告项目上,他不记得有什么需要后续投资的条款。 他心中有疑,默默记下了这笔账目的日期及操作人的编号,阖上夹子,将这些报表送了回去。 Chapter 31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家里灯火通明。 他关上门的瞬间,前面一扇乳白色的房门也应声而开,温苌昀披着长发从里边走了出来,顺手也带上了卧室门。 她应该是听到声响才出来的,因此见到他也没有惊讶:“你回来了?” 陆霁笙微微一笑:“看来你今天也不用加班。” 她走近,抬头瞥他一眼:“拜某人所赐,我今天一天都在被慰问有没有被捅被绑架被拐卖或者受伤,一点工作都没有做,估计明天就得加班了。” 他将外套脱下,扔在了沙发上:“那你怪我暴露了你吗?” 她扭头:“怪你把我坑了还要装成苦肉计来搏我同情。” 陆霁笙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温苌昀被这种目光看着,感到有些不自在。 只好先转移话题:“吃饭吧,我提前下班回来做的,做了两个小时。” 他一蹙眉,一把抓住了那个转身就要往厨房去的人的手腕,后者明显一惊,回头道:“你……” “阿昀,我从没有想过要为了扳倒唐总而利用你,更没有想过要把你置身于那种危险的情境之中,再用苦肉计搏得你的好感与同情。” 温苌昀一怔,手中挣扎的那股劲儿也没了。 陆霁笙一蹙眉,沉默了一会儿,才将他掌中的手腕松开。 “抱歉。” 温苌昀低了头,轻声说:“恩……我去盛饭。”迅速地小跑向了餐厅,倒有点像落荒而逃。 陆霁笙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别过眼暗叹一声。 * 温苌昀做的菜,倒没有什么没煮熟或者烧焦的状况,总算有点天赋,只是偶尔下手不知轻重,盐或者糖或多或少的剂量不大对,因此有的入口齁甜,有的清淡无味。她在对面蹙着眉一口一口吃着,时不时偷偷抬眼,看一看他的反应,然后再艰难地咽下肚。 真难吃。温苌昀在心里默默哭着。 悄悄瞥他一眼,却发现他竟然没有太多异样的反应,不禁赞叹他的表演功力:“那个,你觉得……怎么样?” 陆霁笙也抬眼看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还不错。” 还……还不错?她瞪圆了眼睛。 陆霁笙很快添上了一句解释:“如果阿昀你也在英国留学过,应该就不会这么挑剔了。” 原来如此,腐国的食物啊。温苌昀低低地“哦”了一声,咬了咬筷子,继续不情不愿地夹着自己的成果进碗里。 陆霁笙觉得有些好笑,又不好明白地表现在脸上,只好清了清嗓子,说:“乔乔今天找我了。” “你妹妹?”她的脑中划过了那一抹热情的影子,心中突得浮起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她……怎么了吗?” “她说,昨晚因为突发情况,还没来得及好好地和你聊天,觉得很可惜。” 她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陆霁笙很确定,此刻对方心中已经将他余下的话给猜得个□□分了,“想让我帮忙牵线,约一个时间,和嫂子单独地聊一聊人生与理想。” 人生与理想…… 温苌昀悲愤地塞了一口米饭进嘴里,嚼下喉之后,问:“你怎么回答的?” 陆霁笙抬眼看了她一秒,唇角似有弧度:“我说,让她明天在你临近下班的时候,去戴维集团公司找你。” “什么?!”听到这个回答,她顿时瞪圆了眼。 他对她的反应不以为意:“正好明天你加班,晚上就在外面吃吧,到时候你下班之前给我打一个电话,我过去接你们,”说罢顿了顿,换上了一个温柔的语调,轻声问,“有什么想吃的吗?” “喂,我还没答应呢!” 他笑:“我请客。” “这个不是请客的问题啊!” “那是什么问题?” “你妹妹,她……她……我和她……” 陆霁笙笑意不减,眼底闪着精光:“乔乔说,昨晚的事情她觉得很内疚,一定要和你当面好好道歉才行。” 面对着如此有心计的一句话,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是觉得自己和陆乔并不熟,没有到两个人能单独聊感情的地步。可这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岂不显得她视别人的心情于芥草,也太过冷漠无情? 无奈地瞟了陆霁笙一眼,见对方依旧目光温柔又狡黠地看着自己,心中咯噔,顿时别开眼去。 “……哦。” “乔乔她比较热情,话也多了些,”见对方总算答应了,他眼底又闪过一丝得逞的光来,“你这个当嫂子的,就多多包涵一下?” “谁是她嫂子……” 低低地回了一句,她埋下头,迅速地夹了一根菜叶子到自己碗里。 当嫂子的。 不知怎的。 她竟感到了一丝小小的欢喜。 —————————————————————————————————————————— 陆乔相当不负众望地,在她已经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打来了电话。她百忙之中接起来,就被告知对方已经到达了戴维公司的大门口,无奈被警卫拦下了,故而才打电话来求救。 温苌昀回了一句“我马上下来接你”过后,坐电梯走了下去。 走到门口,穿着青色t恤的女孩热情地朝她招了招手,咧嘴笑开了。陆乔身边的警卫也回过头来,看见她,神情有所一滞。 “嫂子!” “呃,温小姐……” 温苌昀走过去,朝着警卫颔首示意一番:“这是我朋友,来找我的,早上来得太急,忘记告诉你放人进来了。” 警卫有些尴尬:“是熟人就好……” 陆乔朝着那警卫吐了吐舌头,一副“你看吧我才没撒谎”的模样,然后跑到温苌昀身边挽住她的手臂,笑道:“嫂子你真好!” 不过今日她穿了平底鞋,因此陆乔这一亲近,她才发觉,原来这个小妹妹的个头比她还要高上一些。 真不愧和陆霁笙是一家人啊,这家子身高怪。 “走吧,上去再聊。”她也不过多客套,随即带着陆乔走进了公司里。 办公大堂在十层,因为临近下班的缘故,电梯门开的那一瞬间,有许多人从那个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涌了出来,四散而去。等到终于清空了,两人才走了进去,按下十层的按钮,电梯门缓缓阖上。 “嫂子,我这个时候来……不会影响到你工作吧?” 温苌昀看她一眼,心中默默地想,就算影响了,也没法当面说出来啊。 于是笑着摇摇头:“不会。不过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可以到处看看,也可以在旁边等我,做完我们就一起去吃晚饭。” “好嘞!”陆乔回答地爽快,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这种天真的笑靥让温苌昀感到无奈,就仿佛真的变成了姐姐带着小妹妹似的,责任感十分重大。 陆乔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刚坐下没多久,看了会儿温苌昀认真工作的样子,约莫实在是觉得枯燥乏味,便沉不住气了,主动请缨要四处去溜达溜达,参观一下这栋在金融界赫赫有名的办公大楼。温苌昀闻言,只抬头瞥了她一眼,见她目光中迸出的那股子期待劲儿,又想着自己有手机号应该不会弄丢,便答应了。 当然,她好奇归好奇,却不是那会种满会楼乱跑的熊孩子性子。 先逛一逛这一层楼,逛完就回去看看嫂子有没有结束工作好了。陆乔在心中这样打算着。 大堂里的职工已经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有许多开始关机收拾起了东西。她晃了一眼这被一个个小小的办公空间所充斥的大堂,感受到了一股紧促又迫人的压力。这种压力大抵源自于这所公司的名头,伴随着竞争对手的竞争,抑或是社会上的认同度,化为一只只无形的手,将他们在这日复一日循环的枯燥日子中不停地向前推攘。 你必须一直往前,才能在这激烈的洪流之中生存下来。就算被生活击碎了所有的热情也不能停下,后边有太多虎视眈眈的人,太多人觊觎着你现在这个乏味的宝座,巴不得你知难而退,永劫不复。 陆乔沉默地用目光扫过这暗潮涌动之所,随即收回目光,似乎并没有在这战场上走上一遭的打算。 她将目光放在了一道墙后面,心中的好奇之火腾的一下燃了起来。 那后面是什么? 从陆乔此刻的位置,是看不见墙后的光景的,她歪了歪头,小跑着过去。那扇墙上挂着一幅装饰用的画,裱得精致,画中由清淡的油墨绘出一片苍茫草野,她站在那前面看了会儿,只觉得画里似乎有一阵阵肉眼不可见的微风拂过。 看够了,走进去,才发觉这里似乎是高级办公区。 两侧的办公室一间挨着一间,透明的玻璃将里面的装潢也一览无余。最前面的两间已经黑了灯,门紧紧地关着,也看不清里面具体的模样了。她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觉得这两间办公室的风格十分相近。 简洁,大气。以及冰冷。 再往前走两步,左边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心中一喜,总算是可以好好看看这戴维公司的办公室到底和她家的有啥区别了。 万一人家里面真的摆了金子呢,戴维的名头可不是盖的。 她轻手轻脚地凑了上去。玻璃的下半部分是磨砂制的,因此若要完完整整地看清里面,还得微微踮起脚尖才行。 里面不大,落地窗却宽大明亮,角落里都摆有盆装的绿植。东向的墙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个书架,上面塞满了看不清名字的书。再旁边是两个档案柜,关的严实,应该是上过锁的。 中间摆着一张还算大的办公桌,深褐色,不知是否是实木做成,总给人一种沉稳又严肃的感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坐在桌前,垂着头,似乎正认真地看着什么。 她在外边眨了眨眼。 咦,这个人……是经理?公司上层?看起来好年轻啊…… 还没看上一会儿,白衬衫的男人便蹙了蹙眉,身形微移,头也抬起来了些。看他的动作,似乎是想起身。 陆乔生怕被对方发现,赶忙退后了些,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朝前走去。 这不动还好,一动倒是打了草惊了蛇。乔祤余光之间只觉自己办公室外有一道黑影迅速地消失,于是原本站起身准备去档案柜里取资料的动作,便变成了拉门走出,再转头,看到了那一抹陌生的背影。 陆乔只听到了一个开门的声音,脚步声随即响起,接着,是一个如清风一般的喉音。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Chapter 32 前面是死路,她自然无处逃脱,只好讪讪地转过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 “呃,那个,我只是来参观的……” 乔祤今天穿得比平时要稍微休闲一些,太过正式的那两件白衬衫都被他洗了,因此穿出了大学快毕业时常爱穿的那一件。他长得端正,气质清华,背脊直挺,又没有太多的社会气息,故而此刻乍看,倒不过像是一个刚刚从学校里毕业的学长一般。 陆乔的心无端地噗通噗通了几下,猝不及防又没有征兆,却不知道究竟是紧张的,还是羞赧的。 乔祤打量了她一下,觉得她的面孔实在陌生:“我没见过你,你不是公司里的人?” “不……不是,”她摆着手,神情闪烁,“我只是来找我嫂……呃,朋友的。” 乔祤蹙眉:“哪个朋友?” 陆乔正要回答,却猛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嫂子的全名,情急之下只好再次笑笑,有些没底气道:“这、这个,她……现在就在大堂里。” 质疑般地看了她两秒,他正经道:“公司不允许外人进来,你的朋友还在?那带我去见见她吧。” ——完了,惹祸了。 陆乔暗叫不好,又偷偷瞥他两眼,见对方神色凛然,只得点点头,朝他走过去。 乔祤也看着她,只觉得她的眉眼有几分熟悉,似乎很像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可是究竟是谁,他一时也记不起来。 两人走进大堂,走向了一个特定的方向。她有印象,他也有。 他们一直走到那人旁边才停下来,定睛一看,一抹小小的身影还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忙碌着。 “那个……嫂子。”陆乔率先出声,而也是这一个称呼,令身后的乔祤神色一凛。 温苌昀抬起头来,一眼先看见陆乔,很快地,发现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人。 “乔乔,咦,乔祤?” 这怎么跑出去的时候还一个人,回来就给带了一个尴尬的熟人呢。 乔祤的目光沉沉的,在她身旁站定,没有回答。 他对这个陌生少女的身份已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但同时,也十分介意着这个被称作乔乔的女生刚刚对着温苌昀喊出的那一个称呼。 陆乔便抢先解释道:“我……我刚才去办公室那边晃悠,被这位……经理发现了,所以……” 明了般地点了点头,她看向乔祤,说:“这是我朋友的妹妹,等会儿我们要一起去吃饭,所以先来我这里了。” 陆乔也转过去,朝着乔祤笑,双颊隐隐透着红:“你好,我叫做陆乔!” 温苌昀的这一句,仿佛尘埃落定一般,让他的眼神骤然一冷。 “朋友?应该是陆霁笙的妹妹吧?” 温苌昀一怔。 陆乔却是不知这其中孽缘,只开心道:“你认识我哥哥?” 乔祤没有即刻回答,而是深深地看了温苌昀一眼,随后目光中饱含深意:“不认识。” “哦……”陆乔稍微有些泄气,“那你怎么知道我哥哥的名字?” 温苌昀微微垂首,不去看他。 “陆大总监才华横溢,在广告圈内颇有盛名,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原来是这样。”陆乔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既然是温大小姐的朋友,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乔祤淡淡地说,语气之间有不经意流露出的冷意,“我还有工作要做,先回去了。” 说罢最后看了一眼温苌昀,转身就走。 “啊……”陆乔在后面低低地呼了一声,却没有能停下他离开的步伐,一直目送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一堵墙的后面,她才嘟起嘴,回过头问,“刚才那个是你们的经理吗?好年轻啊,简直就像是学校里的学长一样!” 这句话让温苌昀又是一愣,愣过了,便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他是新来的主管,还不是经理,而且,他的确也像你说的那样……”声音渐渐低下去。 “哎?嫂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 陆乔也不追问,突然转了话题:“对了,嫂子,那个主管刚刚为什么叫你温大小姐啊?你们不应该是……上下级关系吗?” 温苌昀闻言抬头,眨了眨眼:“你哥哥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哎呀我哥那个工作狂,万年联系不上的,哪会和我说这些啊!” 说到这里,陆乔就有些愤愤然。 她“哦”了一声,摸了摸鼻子,然后慢慢地回答说:“这样啊,那我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呢全名叫做温苌昀,因为是这家戴维集团温总的女儿,所以他们很多人就叫我温大小姐了。” “哈……?” 温总的女儿…… 陆乔顿时觉得脚软,差点想摔在地上。 —————————————————————————————————————————————— 陆霁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在门口的,她和陆乔出去的时候,他的车就已经停在了一个十分显眼的地方,静静地候着。 陆乔坐他的车坐惯了,自然对她哥哥的车敏感许多,登时拉着温苌昀跑了过去。陆霁笙看到他们,点头一笑。 “哥,你来啦?” 他带着笑意划过陆乔的面容,最后落在了后边的温苌昀脸上。 “怎么,没有给你嫂子添麻烦吧?” 说到这里,温苌昀不经意地瞥了陆乔一眼,后者明显有些心虚。 “这个……” “没有,乔乔就是在附近逛了逛,倒是我一直在工作,没有顾得上她。” 陆乔悄悄转过头去,给了温苌昀一个感激的目光。 陆霁笙一挑眉,沉默地笑了一会儿,走到副座前,拉开了车门。 陆乔反射性地朝他走过去。 “咳。”低沉的轻咳声顿时响起,让陆乔的步伐一顿,朝他看了过去。 “乔乔,”陆霁笙朝她扔去一个眼神,“你坐后面。” 陆乔的脸唰得变成了委屈样。 身后的温苌昀眨了眨眼,发出一声“噗嗤”的笑来。 * 服务生领着三人走到一个靠窗的四人座上,陆霁笙坐在一边,陆乔则自觉地与温苌昀坐到了一起。 刚点好菜,陆乔便迫不及待地凑近了她一些,笑意盈盈地问:“嫂子,你给我讲讲那个主管呗,你和他熟吗?” 温苌昀刚喝下一口热茶,听到这句话,不禁差一点呛出来,瞪大眼睛侧过头看去:“主管?” “对啊,就是刚刚那个,唔……我觉得他还不错耶。”陆乔痴汉笑。 “他……”温苌昀有些欲言又止,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瞟了一眼对面正在用湿巾擦手的陆霁笙,摇摇头,“我和他……还好吧,不算非常熟。” “唔,看他的样子也是,有点酷酷的,一副顶头上司的样子。嘿嘿,我好像听见他的名字里也有个乔字哎,我也有个乔,哎,这就是缘分啊。”陆乔喜滋滋地念着。 温苌昀呵呵一笑:“他叫乔祤,是我们公司新来的主管。” 陆霁笙看了她一眼,一抹异样的神色稍纵即逝。 温苌昀也在说出这个名字过后,反射性地瞥了他一下,碰巧之间,目光交汇。她感到些许窘迫,又赶紧挪开了眼。 “乔祤?嘿嘿,这名字真好听,”陆乔继续痴汉笑,“那嫂子,你和我讲讲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看起来好凶的样子,但是面上又冷冷的,难不成就是小说里那种常见的高冷高学历高智商有为青年?” 她无语地看着身边这个迷妹一眼:“对啊,他很凶的,乔乔你可别离他太近啊。” 陆霁笙却在一旁凉凉地开口:“乔乔,你不要一看到有兴趣的男人就冲上去,不然和你嫂子一样遇人不淑,我会很头疼的。” “什……”温苌昀突得被呛,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陆乔却只是眨眨眼,听八卦一般地问:“难道嫂子之前……遇人不淑?” 陆霁笙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将目光直直投在了温苌昀的眼中。 她见陆霁笙不回答,便瘪了瘪嘴,嫌弃道:“不是之前,是现在!” “现在?”陆乔摇头晃脑,顿时明白了什么,“哦!嫂子你是说我哥啊,哈哈哈,不会啦不会啦,我哥有时候嘴很坏,可是人很好啊,嫂子你跟着他肯定不吃亏的!” 温苌昀一个白眼翻了过去,对面陆霁笙的笑意更深。 “恩,我肯定不会让家里人吃亏的,所以今晚这顿就尽情放开了吃,我买单。”陆霁笙的语气还是那样意味深长。 就喜欢你这句话。温苌昀扯出一个笑来,吃货本性立刻毕现,竟一时无视了“家里人”三个字,只侧过头对着陆乔说:“乔乔,你刚刚不是很想点那个烤鹅肝吗?既然是你哥请客,那就不用吝啬了,点他个四五份六七份吧。” “呃,这个,嫂子,虽然我是很想吃,可咱要是吃不完……”陆乔弱弱地说。 “那就打包回家。”她哼哼道。 陆霁笙在对面耸了耸肩,唇角有着淡淡的宠溺笑意:“恩,烤鹅肝过夜就不能吃了,如果要打包的话,给阿昀你当夜宵也不错。” 陆乔还在一边笑嘻嘻地附和道:“恩恩,哥说的对,浪费食物是很不道德的行为。虽然吃夜宵很容易长胖,不过为了贯彻浪费可耻的精神,长点肉也是很光荣的!” 温苌昀:“……” * 菜刚端上来没几分钟的时候,陆霁笙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便朝着陆乔与温苌昀两人示意一番,起身走了出去。 温苌昀刚刚拿起筷子,看到他走出去,目光追踪了几秒他的背影,小声道:“什么电话呀,神神秘秘的。” 一边的陆乔边吃边道:“应该是工作上的啦,哥哥一向这样。” 她便受了这个理由,瘪了瘪嘴,收回了那有些游离的目光。 陆霁笙走到餐厅的门外,眼中映着外边一片沉沉的落暮,将听筒放到耳边。 “小周。” “先生,那笔账目已经有点眉目了。” 那头小周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又沉重,敲在了他心上。 Chapter 33 陆乔简直就像是一个停不下来的小话唠似的,满桌的菜肴也没能堵上她好奇的嘴。陆霁笙刚出门没一会儿,她便径直塞了两口红烧排骨进嘴里,嚼了嚼,又在不经意间朝着温苌昀坐的地方挪了两寸。 “嫂子~” “恩?”温苌昀忙于饭桌上的战斗,此刻听她一唤,才分出了心思,侧过眼去。 陆乔讪讪一笑:“刚才被我哥带跑了话题,我还没问完呢,那个……你、你有没有乔祤哥的联系方式啊,比如□□啊电话啊微信之类的?” 温苌昀喉中一梗,险些被食物卡住,连忙咳了两下:“哈?” 陆乔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神色间有些羞赧:“就是……哎呀,我觉得乔祤哥一定是个有为青年,应该能给我很多人生道路上的建议和指导,所以想多和他接触接触,耳濡目染一下,嘿嘿。” “有为青年?”她瘪了瘪嘴,朝着门外的方向示意,“说到有为,你那位哥哥可比他有为多了。” 小样儿,一个刚上大学的小屁孩还和她这根老油条玩演戏呢,真是图样图森破。 陆乔果然窘迫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哥……这不成天就和嫂子你一起吗,重妻轻妹的家伙根本不理我啊,你看刚刚他连副座都不让给我了。” 这话竟让温苌昀稍感羞涩,脸颊也有些不可阻挡地微微发烫,好在她不是那种容易脸红的体质,因此掩饰一下,倒也没让陆乔轻易看出来。 “咳……乔主管和我是上下级的关系,我怎么会有他的电话?戴维里面也是死板得很,公私分明,肯定不可能有偶像剧里的办公室恋情的啦,要是真的上演,我估计早被开除了。” “哎?戴维这么凶残?连嫂子你这个大小姐也会被开除啊?” 虽然说着这样一句好奇宝宝一般的话,可陆乔的语气之间,还是隐隐透露出了一种失望的情绪。 温苌昀顿时想起了乔祤,看着面前这个尚且不经世事的少女,心下暗自叹息。 和当年的她,多像。 陆乔见她怔忪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只好自己自说自话地暖场:“嫂子你都不知道,我们学校的男生啊真是一个长得比一个宅男,都说学长们喜欢小学妹们,可是我们学校的学长真是……就连我要求这么低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我母亲平时也不让我太多的和朋友们玩,也就只能上上课的时候偷瞄几眼了,真是惨极啊。” “你学的是什么专业?”温苌昀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陆乔的声音突得弱了下去:“平面设计……” 她点点头:“哦,那你们系的男生应该都挺有艺术气息。” “唉,”陆乔丧气地重重叹一口气,挤挤脸,噘嘴道,“那种艺术气息我可欣赏不来,我从小就喜欢那种阳光向上的学长,笔直的身姿,干净的轮廓,温柔的笑容,酷酷的表情,拔尖的成绩,篮球场上潇洒俊逸的身影……”说着双手交叉,做神思状。 温苌昀嫌弃地看她一眼:“……这年头的偶像剧实在是太荼毒年轻少女了。” “可是那位乔祤哥身上确实有那种气质啊,”陆乔收回了那副花痴的模样,正经道,“跟我哥处久了,对男生的标准当然蹭蹭蹭往上提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起来能和我哥并驾齐驱的人,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他……”她蹙眉,有些欲言又止。 陆乔却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不过嫂子,你可得看紧我哥呀。”说到这里,顿了顿,偷偷瞅了一眼陆霁笙出去的方向,在确定他没有回来之后,才继续偷偷告状道:“那个圈子里喜欢他的人可不少,我知道的都有好几个呢。” 口中原本想说的乔祤,顿时就换成了陆霁笙。 “他……很受欢迎?” “当然啊。”陆乔理所应当地点点头,颇有些骄傲。 “喜欢他的美女很多?” “唔……确实有好几个啦。” “那,也有身材很好的那种吗?” “有呀。” “……”温苌昀眨眨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衣服覆得平平的前胸,不禁摸了摸鼻子。 那这个不缺钱陆家大少爷看上自己到底是图个啥…… 陆乔自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等小心思,而是神色突得黯淡下去,看模样,仿佛想起了一些不忍回顾的往事。 “可我哥他……他……”顿了顿,“我……什么也没法对他做,什么都是他自己在抗,所以嫂子,我一直希望以后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能够好好待他。” 这话说得唐突又沉重,令温苌昀心里没来头的一沉:“什么?” 陆乔垂下眼,睫毛扑扇,透出一缕清愁。 “我和哥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好,那些光鲜的外表与名声,都是我们得以在陆家生存下去的筹码。” 她突得想起了陆霁笙那满是伤痕的背脊:“那他的背上那些伤是……” 陆乔闻言,整个人微微一震,眼眶微红地抬起头看她,眼中似乎有受惊的小鹿,在里边张皇逃窜。 “哥哥他……给你看过了?” 她没有否认:“恩。” “……”陆乔咬了咬下唇,犹豫地说,“……是母亲。” “陆……陆夫人?”她瞪大眼,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缘由,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陆乔似乎有些怔神,只轻轻地点头。 “怎么会……”温苌昀不可置信,“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做错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也不能这样毒打啊,那可是亲生儿子。” “唔……这个……没……哥哥不让我告诉别人……” 此话一出,对方却没有接上,而是继续埋下了头,悄悄地伸手拭了拭眼角,没了后文。 —————————————————————————————————————————————————————————— 吃过晚餐,晚上8点。陆乔继续用着“要和嫂子联络感情”的理由,赖在陆霁笙的车上,一路跟着他们回到了温宅。 此时天色已有些暗沉,姗姗来迟的夏夜挤走了最后的几片落暮余晖,街边的路灯开始一盏盏亮起,代替的太阳的光芒,将街道照得一片明亮。 快到家的时候,他敏锐的看见了道路一旁的灯下还站了一个人,不像是赏景来的模样,倒更像是在等人。他们坐在车上,自远开来,离得远了些,乍看之下,便并不清晰那人的模样与真实身份。 温苌昀扭着头在与陆乔唠嗑,更是没有在意了。两人性子十分合拍,一个是鬼灵精怪的心机boy,一个是不经世事的傻白甜,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她们自然没有看到前面那一个小小的笔直的身影。 陆霁笙指骨一收,眼中划过一丝明了,下一秒缓缓地将车泊在了路边。 温苌昀见他如此,以为到了,哪知一回头,却见温宅就在正前方,故而对陆霁笙这种反常的行为十分奇怪:“你怎么停在这里啊?” 陆乔也不解,看了看陆霁笙的侧影,又瞟了瞟一脸迷茫的温苌昀。 陆霁笙抬眼,淡淡地说:“来客人了。” 客人?温苌昀随之望去,很快地看到了那一抹瞩目的身影。 她对这种姿态十分熟悉,仿佛久久刻在记忆里的一道烙印,在大学时代里便残留下来,久经了风霜,捱过了湿雨,难以抹去,难以遗忘。 “谁啊谁啊?”陆乔也伸了脑袋上来凑热闹。 温苌昀抿了抿唇,侧头看了陆霁笙一眼。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是反射性地想要瞅他。 大抵过了十秒左右,陆霁笙突得一歪头,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陆乔:“乔乔,你感兴趣的人来找你了。” “哎?”陆乔一愣,顿时没能反应过来,“我感兴趣的人?我感兴趣的人不都在这车里了吗,你和嫂子呀。” “你今天不是刚认识了一个吗。” “今天……啊!难道是!”陆乔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连忙用手轻轻戳了戳温苌昀的肩膀。 而她坐在一旁,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双兄妹。 陆乔往前凑,极力想要看清那前面的人影,在最终确定之后,兴奋地拍着他们的椅座,说:“真的是今天那位乔祤哥啊!” 陆霁笙深深地看了温苌昀一眼,随后应允一笑:“去吧。” “喂你……”她不禁出声。 这不是分明把自家妹妹往火坑里推吗?! 陆乔也没想太多,灿然一笑便拉门下了车,一路小跑着往那道人影的地方去了。 温苌昀愣愣地看着陆乔的背影,狐疑地侧头瞥他一眼:“你……就这么让乔乔去了?” 他一挑眉:“恩,不然呢?” 她语塞:“可你明知道……” “明知道他是来找你的?” 一句话便将她堵死了去,只得悻悻垂首,不知该回答些什么的好。 陆霁笙轻笑一声,喉音十分温柔:“乔乔感兴趣就让她去吧。我们先进去,我有事情和你说。” 她一怔,心中打鼓:“呃?恩……好。” 手指拨档,车便重新开动起来。 乔祤在街边已站了半个钟头以上了,在双脚终于感觉到细微的酸痛之际,终于有了一道隐约人影投在他的余光之中,一蹦一跳的,朝着他走了过来。 他几乎是反射性地转头呼出声:“苌……” 一定神,才发现竟是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 好在下午刚刚见过,因此没有思考几秒,便反应过来了面前之人的真实身份:“你是……陆小姐?” 陆乔听他这一唤,心中欣喜,眼睛即刻亮了起来:“呀,你还记得我啊?” 眼中划过一丝明显的失望:“……恩。” 他应了一声,目光随即穿过陆乔亮晶晶的双眼,放到了更远处那逼近的黑色卡宴上。 那上面就坐着他想要找的人,此时正微微低头,似乎有意避开对他对视的目光。驾驶座上的男人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斜斜地瞥他一眼,面色如水地将车开进了宅院之中。 车过,卷起一地夏夜晚风。 Chapter 34 进了门,温苌昀还有些不放心地朝外边瞅了一眼,仿佛陆乔是她的亲生妹妹一样。反观陆霁笙,倒是一副根本不担心的样子,走在温苌昀的后边,在两人一同走进后,反手虚掩上了大门。 她换下鞋,偷偷瞅了陆霁笙一眼。对方的神色上并没有太多的波动,她一时捉摸不透他此刻心中的想法,在这之前,她曾猜测过许多他口中“和自己说的事”的可能性,比如,他是否已经发现了她在查的事情,比如是不是这一次广告投资出现的一些小问题,是不是唐总那边又搞了些什么幺蛾子,又比如——他是不是打算给自己解释一番他与陆家的关系,和那背脊上的历历伤痕。 并且,一定与陆霁笙在晚饭时出去接的那一个电话有关系。 她笃定地想着,却没有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定在他的身上,想了多久,就停滞了多久。他终于看进了她的双眼。 “阿昀,你是不是想要我的签名照?”他冷不丁地开口,说出这样一句没厘头的话来。 温苌昀整个人一震,一双大眼睛眨巴着,张了张口:“什么签名照?我为什么要你的签名照?” “你看我的眼神,”陆霁笙褪下外套,意味深长地轻笑出声,“看起来,好像很崇拜我的样子。” “什……谁崇拜你了,我……我就是在想你打算和我说的事而已,自作多情。” 说罢脸一别,移开了目光。 她还站在玄关那里,拖鞋倒是换上了,却迟迟没有打算走进来的意思。陆霁笙刚刚将外套放在了沙发上,伸出指骨可见的手理了理自己的内衫衣领,没有答话。一时间,静寂而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了两人之间,头顶上的灯光漏在空气之中,照亮了她微红的双颊,和他幽深的眼。 “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她大概是忍不了这种气氛了,便率先挑起了这个令她有些在意的话题。 陆霁笙原本倚在沙发扶手边,一只手向后撑住自己的身体,此刻脸上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有那紧绷的嘴唇,昭显着他欲言又止的紧张情绪。 然而空气中这股子难为情的静默依旧没能消散而去,他依旧没有立刻回答她,这让温苌昀心中生出了些异样的感觉。 时光就这样在灯光的罅漏间,在沉默的缝隙间,于眼波中悄然划过。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那道修长的人影才稍稍有了动作。 他将那只撑在身后的手收到了身前,与另一只手交握在一起,随意地放下。他微微颔首,眼中有笑意,朝着她说:“阿昀,过来。” 说话的时候,喉结还在上下翻动着。 温苌昀一怔,心中那股异感愈发浓烈,弄得心脏也止不住得扑腾扑腾跳动起来。 她出乎意料的没有挣扎,而是乖乖地走了过去,走到陆霁笙身前,二人之间,不过半米之距。 站定后,不敢直对上他的眼,只好别开了些,问:“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什么事呀?” 前方又传来一声轻笑,她还来不及反应,手腕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对方一使力,自己的身子轻易就被向前拉了去。 下一秒,自然而然地,跌进了前方人的怀里。 “……啊!”她不禁轻呼出声。 一只手将自己的后背环住,用上了六分的气力,一方面不曾令她感到不适,一方面又将她扣于胸前,不能轻易逃脱。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唐突的亲昵动作,耳边便传来了他的喉音。 “阿昀。” 她很熟悉他的声音,记得第一次和她见面时那种意味深长的腹黑语气,记得他在招标会演讲时的清淡喉音,也记得面对唐总是他那种坚决又抚慰人心的语调。可是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沙哑、隐忍,带着一丝缓缓泄露出的不安情绪,低沉得令她一时难以分辨,这是否真的是他所说出的话。 “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他顿了一顿,约莫有五秒的长度横亘在其中。 “你愿意嫁给我吗?” 登时,这句话如同一枚炸弹,话音落地,便在她的脑中炸裂。 温苌昀怔忪得连习惯性地挣扎与反抗都忘记了,乖乖地偎在他臂中,呼吸渐渐紧促起来。 同样躁动起来的,还有她耳边清晰传来的、他的心跳声。 你愿意嫁给我吗你愿意嫁给我吗你愿意嫁给我吗你愿意嫁给我吗…… 如果不是他那种沙哑得令她不甚习惯的喉音,她一定会第一反应以为——他大概又起了什么坏水在肚子里,想来逗逗她的。 可是现在,她蓦地就紧张了起来。 “我……你……”就好像是初恋的告白所带来的羞涩、尴尬与手足无措的气氛,温苌昀一时竟无法从自己一片空白的脑中抽出一句合适于此情此景的回答。 陆霁笙却觉得她的这般反应十分好玩似的,在耳边一声哼笑:“怎么,你不拒绝我?” 温苌昀又是一怔,随即赶紧推开他,瞪大了双眼,语气硬邦邦的:“那我拒绝你!” 硬归硬,却不是真心想要拒绝的语调,反而有种别扭的感觉,好像羞恼一般。 “不行。”他连眼角都是笑意。 “你……” 陆霁笙不顾温苌昀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继续说着:“伯母今天责备我了,她说,都给我创造出了这么一个机会,可是都这么久了,我好像还没有真正地感动到她这位冥顽不灵的宝贝女儿。” 说罢幽幽看她一眼,仿佛当真有什么委屈。 她依旧瞪着眼,在心中吐槽了那位狗血言情写多的亲妈一万遍:“所以吃饭的时候你出去,就是接了我妈的电话?” 陆霁笙眨眨眼,点了点头:“恩。” “所以你现在这就是……” “我答应伯母,要加快速度。” 她欲哭无泪。这真是把女儿往深坑里推啊!!!而且这哪里是加快速度,这根本就是要一步登天的好不好? 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回答他,温苌昀只好先瞪着眼睛,尝遍心中无奈涩意。 偏偏这一大片的无奈之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甚至令她不敢相信的,欣喜。 陆霁笙看着她的表情,眼中似是划过一抹失落:“阿昀,你不愿意吗?” “我当然不……!”正在气头上的她反射性地想要还嘴,哪知前四个字方一出口,仿佛就成为一句带着尖锐利刺的箭,既违心,又伤人,她不禁硬生生将剩下的话语吞了回去,替上一句,“咳,我当然……我当然……也不是那么……讨厌你啦。” 她别开眼睛的时候,陆霁笙的眼底却突得现出一丝犹豫与不忍,如轻烟一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飘飘然散去。 “既然如此,那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哈?我什么时候说……” “我刚才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你既然说不讨厌我,难道不是答应我的意思?” “这根本不……” 因为想要赶忙解释的缘故,她一扭头,就直直对上了陆霁笙的双眼。那双眼中没了平日里的狡黠精光,反而是一片真诚,加之还有些微弱的不安,这令她顿觉羞赧,一时间又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尴尬的静默在两人之间弥漫的几秒,最终以陆霁笙的一个动作而消失。 他像往常那样,轻轻伸出手抚上她的头,仿佛是为了安慰她紧张的情绪一般,又道:“阿昀,我是认真的。” “……”她眨眨眼,不作答。 他的手指一路下滑,拂过她的发丝,她的耳,最后,停在了她的脸颊上。 他的掌心也是发烫的,与自己灼烧的脸颊融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谁传染了谁。 而她没有躲开。 他的喉结上下翻动,声音低哑地添上了最后一句。 “因为,我很喜欢你。” ————————————————————————————————————————————————————————————————————————————— 陆乔蹦蹦跳跳地拉开门走进来的时候,这边两个人已经结束了“战斗”。温苌昀扔下一句“回屋想想”之后,如被梦魇一般地怔怔走了进去,留下他一个人垂眼倚在沙发上,嘴唇紧抿,双手相互。 她不明所以地关上门,脸上的笑意还没有退去,张望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看见温苌昀的影子,便好奇地问:“哥,你把我嫂子拐到哪里去了?” 陆霁笙闻言微微抬眼,换了一个撑起身子的姿势:“她累了,回房休息了。” 陆乔眨眨眼,颇有些幽怨地朝着屋内看去:“这才九点不到呀……” “工作累,还得照顾着在她公司里乱跑的熊孩子,”他悠悠道,“当然耗神多了。” 她一听便听出了此间深意:“……哥你这是说我给嫂子添麻烦了!” 他不否认:“恩,不然你怎么引了个不速之客回来。”说罢示意了一下外边,意指乔祤。 陆乔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啦,我当时就是随便逛了逛而已,只不过运气不好被逮住了……” 他一歪头,神色莫名有些严肃。至少,陆乔很少能看到他这样的一面。 “那你和那位乔主管说什么了?” “乔主管……唔,哥你果然认识他啊!”陆乔一高兴便蹦跶了两下,“我没说什么啊,不过我总觉得嫂子好像不是很喜欢乔祤哥似的,他俩难道也认识吗?” 陆霁笙思索的两秒,又问:“你在你嫂子公司里的时候,他们就见面了?” “恩。”她大力点头。 “那你当时是怎么称呼你嫂子的?” “就嫂子啊,还能怎么叫呀。”她觉得有点没厘头。 他点点头,唇角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过了一会儿,回答说:“他们俩就是上下级关系,估计是你嫂子平时不好好工作,所以主管不喜欢她。” “哦,原来是这样,”陆乔恍然大悟般,“哎对了,哥,你怎么之前都不告诉我嫂子是温家的大小姐啊?害我今天像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进城一样,丢人死了。” 他挑眉:“她是什么身份很重要?” “重要倒是不重要,只不过就是万一以后没有零花钱的时候……还能向嫂子讨讨好借一点来用用。”她眼冒精光。 “那你还是别打这种算盘了,”陆霁笙淡淡地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她的日常支出,现在都在我这里。” 陆乔瞪大眼:“不是吧,哥,这还没过门你就……你就掌管家里经济大权了?” 他理所当然地耸肩:“你嫂子是位败家子大小姐,我自然得多操心一点。” 看着自家哥哥那一副早已成为家中男主人的模样,陆乔心中五味杂陈,多的是喜,少的是愁。 喜的是这个独自担当起一切的哥哥终于为除了亲人之外的人露出这种笑容,而愁的是,那个自己很喜欢的娇小的嫂子,也将被他们俩——一同拉入到这淌浑浊漩涡之中。 在听到温家的那一瞬间,她不是没有想过陆霁笙的真实目的的。 那么,如果以后……这一切都被公布于众,就算感情与结合都是真的,可是那初衷……是否又能被真切地原谅呢。 一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忧从中来。 陆霁笙将陆乔的表情变换一一收入眼底,他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她的顾虑,于是开口,语气温和:“乔乔,关于这个,你不用担心。” 陆乔抬起头,饶是他如此说,她面上的忧愁也没能减去几分:“哥,你又是这样……” 他一笑,依旧冷静道:“我比你更了解你的嫂子。” “……” 陆乔一怔,一时间找不到话来辩驳,只好点头,权当同意了他的这番说法。 “你很喜欢那位乔主管码?”见前一个话题难以进行,陆霁笙又转了问答。 没想到他竟如此直白地问自己,她嘿嘿一笑,挠头回答说:“我觉得乔祤哥挺好的啊。” “恩?怎么个好法。” “就是……给人一种很好的感觉呀,我刚刚和他在外面聊了一会儿,更加巩固了我对他的看法!” “所以,你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那是当然了,”陆乔毫不遮掩地回答,“不然可白瞎我这几年‘侠女’的称号了,不主动要他的电话,怎么会有进一步的发展呢?” “恩,的确有我的风范,”他装作认同道,“你之前没有问你嫂子要?” “嫂子?当然问过,不过嫂子和乔祤哥不就是上下级的关系嘛,嫂子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所以她那里也没有乔祤哥的联系方式咯,还是只有我自己个儿上才行。” “恩。”他颔首。 “反正乔祤哥看起来可比我学校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学长们好多了,”她心中嫌弃着说,“哥你都不知道我学校里……” “你们还聊了什么?”很熟悉妹妹这即将话痨属性全开的陆霁笙当机立断地又抛出一个问题,事关乔祤,陆乔心中总是感兴趣的,因此也没有介意他的这般打断。 “也……没聊什么啦,就是正经地自我介绍了一下,问了问爱好啊平时不上班的时候喜欢做什么呀……之类的。”她双手后拉,左右摇晃着身子。 “就这些?”他双手握着手臂,等待着。 陆乔心知自己的小秘密果然没能逃过她这位狐狸一般的哥哥的法眼,只好稍作忸怩,便坦白从宽了:“唔,我还问他可不可以以后有空去公司找他玩,顺便也看看嫂子……” “那就不必了,”陆霁笙的身子又往沙发的靠背倚下了些,语气变得懒洋洋的,“你自己把他约出去吧。” “啊?”陆乔阴阳怪气地惊呼一声。 他眼眸一转:“你去公司找了乔主管,再找你嫂子,会平白添加我的焦虑度。” 陆乔眨巴着眼睛,随即露出了一个颇为八卦的笑容:“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哥你居然是个醋坛子。” “恩,”他不否认,反而更加理直气壮了起来,“身体里的酸味堆积得多了,总得发泄出来一点才好。” 陆乔赶忙做了一个鬼脸,表示休战。随即想起了什么,一开口,便又转了一个话题。 “哥,那……爸那边的事情呢,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话题好像从来都像一个冷场剂,一次一次,屡试不爽。 陆霁笙果然没有回答,他看了陆乔好一会儿,眼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才直起身子,伸手将自己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起,朝着陆乔走了两步。 “该回家了,走吧,我送你。” Chapter 35 她躲在屋内,隐约听见了外边门被关上的声音,心神登时飘到了这扇卧室门的那一侧,那边好像静悄悄的,直到又过了好一会儿,都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脚步声,才知道,陆霁笙与陆乔是真的已经出去了。 温苌昀突然有些泄气,手中还紧握着冰凉的手机,她抿了抿嘴唇,心乱如麻。 手机的屏幕还亮着光,她刚刚划开,一眼便看到了两分钟以前乔祤所发来的那一条短信。这短信里短短的几个字与陆霁笙在外面的动作和说过的话交错在一起,变得凌乱又沉重,令她不知所措。 乔祤的语气显然不是那么和善。 『让陆霁笙的妹妹下来,是你故意的?』 ……故意?她到底为什么要故意做那种事啊? 然而事实是,她现在并没有那种心思去揣测关心着乔祤的想法和责怪,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人——满脑子——都是关于他的告白,还有关于他没有对自己坦白的那些事情。 她的手垂落下去,落在了身体一侧。卧室里的灯光在习以为常的时间里第一次变得有些刺目,扎在她的心头,辗转反侧,难以消散。 目光没有目的地游移着,最终落到了房间那头的电脑桌上。熟悉的那一台笔记本电脑安然置于那里,里面,有着令她始终不愿意去面对与承认的现实。 可是那些真相之影啊,想得越多、越深,就越难以去逃避。 抿紧唇,她犹疑着再一次划开了亮光的屏幕,忐忑地翻到了常用联系人的一个名字上,看了足足五秒左右,才鼓起勇气般地点下了通话键。 而那边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又平和,每每她心烦意乱时,总能令她稍稍平静下来。 “阿昀,怎么这么晚了还打电话啊?” “彤彤,我……”一听到这个声音,她突得觉得有些委屈,一腔心酸顿时决堤而下,浸入她的喉音,“你现在有空吗?我可不可以过去找你……” 温苌昀一向是以一种没心没肺的形象深入人心,看得开,放得下,什么时候会轻易地给别人露出这样的情绪。因此,沈彤只消一听,就知定有什么大事发生,甚比温母温父的逼婚还要令她心神不宁。 “我没有事,琮哥和我在一起,你要是过来,我就把他打发去沙发上睡。” 温苌昀摸了摸鼻子,心中有点感动:“那、那我现在过去?” “好,”温柔的女声应允,稍稍一顿,又细心地问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过来方便吗?要不,我让琮哥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个车过来就好!”她赶忙拒绝,“我这强行霸占了袁哥的床位,你在的话还好,要是光让他单独来接我,指不定会背着你先胖揍我一顿呢。” 沈彤一声轻笑,娇嗔道:“怎么会。” 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唔,我等会儿再慢慢给你倒苦水,现在先挂了啊,待会儿见!” 说罢便急急忙忙地挂了电话。她左右环视了一番屋内,赶紧拎起自己的一个双肩包,从衣柜中塞了一套便服进去,又将自己的洗漱用品和睡衣带上,用皮筋束起长发,匆忙地跑出了卧室。 ——好像生怕被人发现逮住似的。 客厅中只有沙发旁的茶几上留了一盏灯,明晃晃的,却是这夜晚里唯一的光。灯泡的光亮映射在天花板上,随着空气中细小又难以察觉的颗粒闪烁浮动,夜的静寂扰不了它,她窸窸窣窣的声响也无法撼其一分。 温苌昀穿好鞋,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盏孤零零的灯,抿了抿唇,随即垫着脚走过去,啪嗒一声熄掉了。 —————————————————————————————————————————————————————————————————————————— 到沈彤家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沙发上已经铺好了枕头与被子,袁琮穿得休闲,一副已经做好了在沙发上将就一晚的准备。 温苌昀只好先不好意思地朝他嘿嘿一笑,双手做抱歉状,态度诚恳:“袁哥,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又来当电灯泡了。” “没事儿,当电灯泡都是小事,”袁琮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电视遥控器,叹息着说,“只要别没事再拉上我家彤彤相亲,我可就谢天谢地了。” “哎,不要那么记仇嘛,我保证以后不轻易带彤彤去蹚浑水了……” “不轻易?”他立马回头,还加重了“轻易”二字。 “呃……”她咧嘴笑的表情登时僵在了脸上,“不对不对,应该是……以后再也不让彤彤蹚浑水了。” “好啦,你们俩也不嫌累,”沈彤责怪般地插话,拉起温苌昀的手腕,却面朝袁琮:“琮哥,那我们先进去了,姐妹花聚会时间,绿叶就不要随便打扰了哦。” “去吧去吧,早点休息啊你们俩。”挥了挥手,他的目光缓慢划过了沈彤,最终收了回去。 “晚安,”沈彤点点头,看向温苌昀,“走吧,阿昀。” “恩。”她轻应一声,跟着沈彤走进了她那间素色的卧房。 * 沈彤走进去,侧身关上了门,转过头来,又帮着她理了理背包里的洗漱用具。 “这些你都不用带的呀,”刚刚收拾了两秒,便见沈彤微微蹙眉,言语之间,有些无奈,“你忘记了以前你总是喜欢来我家里住,所以你常用的牙刷和浴巾,我都替你收着呢。” 温苌昀闻言挠头,鼓了鼓嘴:“哎,还有这码子事儿呢?我都忘记了……” “瞧瞧你,心神不定的,到底怎么了?”一边说着,一边替她将这些东西放到了里间的浴室里。 她伸出食指,指了指卧室门:“这门……不透风吧?” 沈彤噗嗤一笑:“你以前来我这儿聊一夜的时候,怎么没有问过我这门到底透不透风啊?” “唔……这次的事情比较重要嘛。” “放心吧,”沈彤安慰般地说,“琮哥在外面看电视呢,听不见,而且,他也从来不关心咱们姐妹花的事情。” “恩,不八卦乃真男人。”她赞赏般地点点头。 沈彤将她空了的背包拿起来,放在一旁的沙发椅上,动作轻柔,饶是如此,她也依旧需要是不是捋一捋自己那不安分的长发。 “阿昀,到底发生什么了?” 此话一出,仿佛表面上强撑的欢颜顿时被这句话所打败,她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她慢慢地低下头,抿紧双唇,一时间竟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只好先行沉默下来。 沈彤拉着她坐在了床边,因为洗过澡的缘故,自己的身上带着些西柚的沐浴露味道,温苌昀早已是习惯了一般,对此没有任何排斥的反应。 “难道是伯父伯母又逼婚了?”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沈彤心中无奈,只好慢慢忖度起来。 温苌昀安静地摇了摇头。 她很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至少,和沈彤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那样没心没肺的,像个小太阳一样。 这反倒让沈彤感到些许不习惯了。 “那,是公司那边出问题了?” 她继续摇头。 “还是说……乔祤去找了你?” 她一怔,最终否认了沈彤的这番揣测。 念想之下,似乎也并没有更多的可能能让她这般失落了。这般是与否的问题暂时被搁置下来,沈彤呼了一口气,心中顿时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而这一种可能性——她却并不知道对温苌昀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阿昀……”沈彤关切地看着面前这个垂眼的女孩子,一丝淡淡的心疼涌上了心头,“该不会……你和那位陆先生闹矛盾了吧?” 她终于没有再摇头。 “彤彤……我……” 话音方落,她登时有点哽咽。沈彤心中一凛,连忙握紧她的手。 “这件事……我不敢和我爸妈讲……可是,我觉得他们也许已经知道了……” “是什么事?” 温苌昀眼眶红红的,里面似有闪烁之物:“我发现,陆霁笙他……他和那个雷洪公司,是有关系的……” “雷洪公司?”沈彤蹙了蹙眉,在脑中迅速地寻找了一番关于这四个人的相关信息,“难道是前段时间假账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雷洪?” “恩,”她点头肯定,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不过具体的……我还没有查清楚。”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陆先生真的与雷洪有关系的话,你是怀疑——他当时是有意接近你的吗?” 温苌昀依旧点头,仿佛心中的烦杂,只能用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来勉强表达了:“我不相信巧合,这些事在他和雷洪联系上以后,一件件地同时指向了事实……” “……阿昀。”沈彤轻唤了她一声。 而她恍若没有听见一般,方才无法理清、无法出口的言语,在这一刻被轰然打开,如千泄之洪,一时难以抑制。 “我爸提醒过我不要深究的,可是我按捺不住我自己那见鬼的好奇心,是我亲眼见到了他背后那些伤痕,是我亲耳听到了大娱的那个唐胖子口中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是我亲自从他秘书的嘴里挖出了雷洪公司。彤彤,你知道我是个多疑的性格,总是喜欢顺蔓摸瓜把事情查清楚,可是现在……我却突然没有勇气查下去了。” “……”沈彤没有回答,只有手心的力度还告诉着她,自己陪着她。 “这一切都让我不得不怀疑,不得不承认——”温苌昀说到这里,脑中却蓦地闪过了陆霁笙将她拉进怀中,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的画面,“什么相亲,什么感兴趣,都是骗我的……他果然,还是因为我姓温,才会接近我的吧。” 那些画面如走马灯一样的划过,带着它们特有的光彩。 有他给自己斟茶的模样。 有他在厨房中为自己忙碌的背影。 有他失笑着答应自己无礼要求的表情。 有他给自己画画时专注的神情。 有他洗过澡后凌乱的发与懒懒的身姿。 还有他在储物间外朝自己伸出的手,有他护住自己时传来的重量,有他眼中的精光,有他唇角的宠溺…… 最后,这些走马灯一一而过,汇集成了那个男人立体又深邃的模样。她甩甩头,他却还是顽固地站在自己脑海里。 沈彤见她如此,不禁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力道十分轻柔:“阿昀,你要是为此觉得不开心,那我们就别理他了,好吗?” 这个动作,令她身体微微一震。心中的委屈顿时如脱缰之马,拦也拦不住地,涌进了眼泪里。 “这些都不是我最难过的,让我最难过的……” 她低下了头,低到沈彤都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见啪嗒一下,一滴泪落在了她的手背。像一只断翼之鸟,摔得粉身碎骨。 “是我好像……已经喜欢上他了啊。” Chapter 36 夜色深处,一辆漆黑色的卡宴安静地停在路边。明黄的路灯前前后后地映射在车的外漆上,折射出了一道道幽暗之光。 车内沉默坐着的两个人,彼此的脸颊都隐在黑夜里,看不清晰他们此时的神情,只能隐约感觉到一股严肃的气氛,毫无声息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车前的远光灯还亮着,里边放着轻柔而舒缓的音乐,声音几乎已经调到最小,唯有在这谁也没有出声的安静里,才能听得完整的旋律。火已经熄了,故而在这夜里,连发动机的轰鸣声都不再作响。 在音乐之外,唯有寂静,冗长的寂静。 陆霁笙靠在车椅背上,头微微扬起,目光放在了天际一般的远方。他看得专注,不知那里究竟是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线条紧绷的脖颈将喉结勾勒得格外明显,偶尔随着吞咽微微一动,显得禁欲又迷人。 陆乔扭头看着窗外那一栋独立的房屋建筑,里面的灯光昭显着人的气息,透过一扇扇窗,投进她的眼里。 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他沉默地从兜中掏出一包烟,还是满满的,想必很少抽过。接着又从手档前的暗厢中取出了打火机,咔擦两声,燃起了火光。 陆乔闻声回头看他,只看见橙黄的光亮跳跃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他好看的鼻与唇,以及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 “哥。”她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陆霁笙蹙着眉打开前面的两扇车窗,吐出一口烟雾,支着额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到家了。” 陆乔在阴暗之中沉默半晌,随后低低地说:“这不是我家……哥,我不想进去。” 他抖了抖烟灰,顿觉有些烦躁,声音沙哑道:“乔乔,你再忍忍,哥很快就会把你从那个牢笼里救出来的。” “可是,我好想你和爸爸……”她顿了顿,垂下眼,“我也好喜欢嫂子,和她在一起玩一起聊天,我觉得很开心。” “你嫂子——”陆霁笙蹙了蹙眉,却很快地舒展开来,“恩,我也很喜欢她。” “唔,这件事情,嫂子她……不知道吧?” 陆霁笙眼神一暗,应了一声“恩”,应当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过了两秒,又淡淡一笑,眼底有些无奈之意:“不过以她的性子,应该不会甘心乖乖待着的。” “那……我们这样瞒着她……会不会不好呀,万一她以后知道了,生气了不理我们了怎么办……” 她想到这里,就感到有些泄气。一只温暖的手下一秒便抚上她的脑袋,就好像安慰小孩子那样,还带着一丝责怪的力道。 “这就是哥哥的家事了,小孩子不必瞎操心。” 陆乔一怔,嘟嘴喃喃:“什么嘛……” 他勾起唇角,这抹浅而不易察觉的笑意就这样隐在夜里。陆乔并没有看到。 “爸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哥你平时不会抽烟的。” 话题的急转,令他不禁垂眼看了一下那烟头微弱的火光:“没事,不过是查到了一条关键性的消息罢了。” “什么消息?”她急切问。 陆霁笙却不回答了,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迟迟没有声。 “哥!”陆乔伸出手,摇了摇他的手臂。 “乔乔,后天我会去看看爸,你有什么想让我转达的话吗?” “我……” 陆乔顿时一声哽咽,剩下的话便滞在了喉中。 他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陆乔犹疑了一会儿,才硬扯出一个笑容来,道:“那就告诉爸爸……我很好,不要他担心……” 陆霁笙伸手,又一次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我知道了,很晚了,快进去吧。” ———————————————————————————————————————————————————————————————————————————— 他一直注视着陆乔的背景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才收回目光。 夜的寒露全数攀上他的身,透过层层的衣物,直渗皮肉。陆霁笙不由得伸出手,将自己的衣襟掩了掩,沉默地坐在车座上,漆黑的眼眸装尽了前路上的灯火,将先前的温和、浅笑与安然的神色全数吞没,只剩下了如墨般与夜汇合的幽深。 他的指尖缓缓滑动到两侧的太阳穴上,用力按着揉了揉,嘴唇紧绷,尽显沉重肃杀之感。 这个动作持续了好一会儿。 直到他大概终于感到手臂的酸痛,才再次有了动作。微眯的眼瞥见车内导航屏幕上的时间,睫毛一颤,坐直了身子。 十点二十七分。 看见这个时间点,他脑中突得浮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来,神思一滞,他不由得伸手拨了档,将车启动起来。 她此时在家做什么呢,是不是已经睡了,是不是想好了如何回应自己方才对她说的那番话? 这些问题都如同洪流般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脑中,在回家的路途上汩汩流淌,短暂地阻断了他其他的一切思绪。 当他将车拐入了最后一个路口时,心里那股子原本便烦躁的心情,便愈发躁动了起来。 于是猛地一个刹车,在这四下无人的清冷街道上,又慢慢泊到了路边。 这里距离温宅,不过十秒的车程。 他却在这里停了下来。 唇中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苦笑,他看向了温宅所在的方向,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悲戚之色。 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把那句话告诉她?他脑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来,一时之间,全盘否定了他迄今为止的所有计划。 他这种人,不能轻易向别人坦露感情,他身陷泥泞,是没有资格说喜欢的,他自身难保,他不配。 可是那些告白,原本就是他所有计划中的关键一步。他预想过这一句句暗藏心思的深情话语,也许有一天会真真切切地从内心里说出来,却不想会这么快就应了验。 于是,就在这种失控之下,他开始举棋不定,也开始想要逃避去思考这种感情所会带来的一切后果。 握住方向盘的关节随着手指的收紧而凸起,在与其表面摩擦的过程中,发出了微弱声响。 车再次动了起来,溶在夜色中,终究开进了那一盏灯都没有亮起的温宅。 她大概是睡了。陆霁笙在大门外遥遥望了一眼一派漆黑的内部,心中叹息一声,拧了拧门上的把手,却发现竟被锁上了。 他蹙眉,思绪短暂地空白了一秒,很快掏出了钥匙,拧开了门。 里面果然一片漆黑,连他临走时留下的那盏客厅台灯都被熄灭了。玄关的灯登时被点亮,他下意识地看向地面,果然在前方的不远处,看到了那一双摆放凌乱的、温苌昀的兔子拖鞋。 莫非她出了门?他不由得蹙起眉头。 “阿昀?” 他很快地换上了拖鞋,走到温苌昀的卧室,隔着那一扇乳白色的实木门,声音低沉地唤了两声。 四周静悄悄的,连回音也没有。自然,也没了回应。 陆霁笙余光之间瞥到一眼窗外浓墨一样的夜色,心中突得有点乱,故而伸出手指又敲了两下:“阿昀,你睡了吗?” 一秒过去,两秒,三秒……依旧只有他一人的声音。 “阿昀,我进来了。” 说完这句,他手心轻轻用力,打开了她卧室的门。里面只有不经意泻进的月光,淌在墙面上,显得孤独又清冷。 “啪嗒”一声,他按下了卧室灯,昏黄的灯光顿时驱走那股月色,里面空无一人。 ……这么晚了,她一个人会出去哪里? 他赶紧拿出了暗兜里的手机,正准备给这房间的主人打一个电话过去,却在划开屏幕的一瞬间,看见了那上面安然躺着的未读短信。那其中的内容简短直接,令他只消瞥一眼,心中便安心了一大半。 『我今晚在朋友家过夜。』 他松了气一般地放下手机,幽深的目光环视了一番她的房间,最后将目光停在了距离门十分近的画架上。 因为侧对着他,故而站在原地的他并看不见那上面究竟有着什么,可是那画架的模样太熟悉了,原本就是他之所有,教他甚至不用多想,就知道那画布之上,定然是一双漫布星光的眼睛。 他苦笑一声,不知是喜是悲,只随之关上了灯,阖上了门。 月光再一次携夜色席卷而入。 ————————————————————————————————————————————————————————————————————————————— 温苌昀在沈彤家足足赖了有三天,直到袁琮强烈地表现出了对她这种霸占床位霸占别人老婆的不满,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到自己的家中。 关于雷洪和陆霁笙的事情,她不过是在这几日之间朝着沈彤狠狠倒了一把苦水,却没有勇气再继续深究下去了。只是想到陆霁笙还在那个家中,她就感到有些不自在。 ——就算回去了,他们还能像之前那样相处吗? ——他会再一次问自己的答案吗? ——自己真的能坦然面对他来到这个家中的真正目的吗? 她不断地扪心自问,却始终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东西都带上了吧?”温柔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沈彤四处张望着她的卧房,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没有遗漏下任何属于温苌昀的物件。 温苌昀也随之浏览了一圈,摇摇头:“应该是没有了。” “恩,”沈彤点点头,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我马上要去上班了,可能没法陪你回去。” “你还怕我自己回不去呀?”她嘿嘿一笑,故作轻松。 沈彤目光复杂地直视着她:“阿昀,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温苌昀的笑容就这样慢慢地敛了回去,平静地眨了眨眼,才说:“恩……我知道,可是该面对的总得面对才行。” 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不由得捉紧了一分。 温苌昀拍了拍沈彤的手,朝外边示意道:“欸,你再不出门,可就要迟到了。” “好,那你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她应道。 “如果真的说服不了自己,倒不如就随心吧。” “随心……” 沈彤露出一个微笑,也回拍了下她的手:“你这么聪明,当然明白我的意思的。那我就不和你唠叨了,先去上班了啊。” 温苌昀也笑笑:“恩啊,你快去吧。” 攥着自己的手松开了去,长发的温婉女子朝她最后挥挥手,背上包,静静地走了出去。 她抿了抿嘴唇,拎起自己的背包,跌坐在床沿边。 结果到了最后,兜兜转转的,还是回到了这种令人孤独的静寂。 Chapter 37 他跟着身穿警服的人走到了一面玻璃之前,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坐在了玻璃前的座椅上。等了一会儿,玻璃的那一头便从里面缓缓走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言也不发。 看到前面的那个人时,他的身子微微一颤,几欲站起身来。 他旁边的人立在余光中,似乎是朝着里面的监管点了点头,随即转头道:“只有十五分钟”,便和监管一起走开了。 一时之间,这里仅剩下了他和里面那个两鬓染上花白的人,隔着一扇冰冷的玻璃,清晰又透彻,将他们彼此之间的微表情都尽数囊下。 迎面走来的男人大致四五十岁,个子不算很高,甚至有些微微的中年发福,呈现出了丰润的体态,然而眼角的细纹与沧桑的神色依旧出卖显示出了他被时间摧毁过的痕迹。男人看到他时,明显顿了顿前进的步伐,似乎有了些犹疑不定之意,也刻意地避开他的目光,直到一番挣扎过后,才慢慢走到了玻璃那一头的座椅边,拉开,坐下,迟疑地将听筒放在耳边。 陆霁笙提起电话,张了张口,只觉声音低沉又沙哑:“爸。” 雷以军闻声,避开的目光才挪了回去,放在他那一张带着关切的脸上。 然后,又慢慢低了下去。 “爸,”他见对方如此反应,便又叫了一声,“你最近还好吗?” 雷以军低低地应道:“好。” 声音之小,如同蚊鸣。 “里面睡觉会冷吗?食物如何?”他继续问道。 “……” 雷以军摇摇头,并不开口回答,只是微表情之间,渐渐浮现出了一抹悲戚之色。 陆霁笙见他如此,不由得蹙眉,也提高了声音:“爸!” 大抵是这一声音量真的有些大,让里面的雷以军随之一震,就如同被震回了心神一般,终于直视进了他的双眼。 “阿弘……我……没脸见你。” 他的心一沉:“没脸?这么说假账的事情,是真的了?” 时间紧迫,他也不方便寒暄问候太多,便直切了主题。 雷以军的唇边浮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点了点头。 “……”陆霁笙顿觉心中凉了一片,“为什么?” 里面的人回答:“是我太急功近利了,着了陆秋佩的道。” “……是为了我和乔乔吗?” “爸没本事,既保护不了你们,也没法将你们从陆家救出来,阿弘,爸是真的没脸见你。” “……乔乔那边我会将她救出来的,现在我们只有十五分钟可以交流,所以,我想要知道一切关于雷洪破产的□□。” “乔乔她一定怪我,她以前那么乖……” “爸,爸,”陆霁笙蹙着眉一遍一遍唤着他,试图令他集中精神,“乔乔她现在很好,她也很想你。” 雷以军一怔:“真的……吗?” 他重重地点头,眼神灼灼:“爸,你帮帮我,我得救你和乔乔,”顿了顿,又接着说,“你告诉我,那高达两亿的资产转移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两亿”这个字眼,雷以军顿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你已经知道了那笔账目?” “我在天媒的季度账目上查到了这一笔,因为标注得不明确,我又心有疑惑,所以就留了一点心叫小周去查,”说到这里,陆霁笙眉间的褶皱更紧,“查到这笔账最终流入了一个陌生账户,是雷洪公司的一个前员工今年才注册的,但是这位员工现在已经跳槽去了一个传播宣传公司。明面上看来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可是就在这笔账进入那个账户的一个月内,雷洪毫无预兆地接到了外部审计的要求,因此被查出了公司做假账的证据,甚至如丸走坂地在各媒体与公众之间曝光。” 雷以军面色十分难看地听着他讲完这段话。 陆霁笙最终将锐利的目光放在玻璃那头的雷以军身上,抿了抿唇,严肃道:“我不相信这些都是巧合,爸,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陆夫人的杰作吧。” “陆秋佩……呵。”雷以军发出了嘲讽的一笑,脸上却一片戚戚,“那个女人实在是狠毒之至!” 领他进来这里的人此时走近,在后边冷声说了一句“还有七分钟”后又再次走开了,整个过程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 他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雷以军说过的话上:“爸,我们时间不多了。陆夫人为什么急于要对付雷洪?她应该知道只要我和乔乔还被羁在陆家,她就依旧能控制到雷洪,莫非是你掌握了什么令她忌惮的东西?” 雷以军闻言惨笑,摇着头,回答:“不,是爸的错……是爸的错,是我太急功近利了,我筹划了多年,眼看只有几步之遥就能将天媒给击垮,将你和乔乔从那个牢笼里救出来……我以为那两亿的投资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助我们一家人团聚,岂料这天下掉下来的东西……是会砸死人的。” 他一怔:“你的意思是,那两亿的所谓投资,你用在了公司账目里?” 雷以军沉默。 陆霁笙只觉蹊跷:“如果对方是以投资的名义将这笔钱转给雷洪,那也是合法的商业转移,为什么会牵涉到后面的假账事件?” “……”对方依旧沉默。 他心中有些着急,时间大约只有五分钟左右了,余下的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掌握更多的细节,他才有更多的筹码去筹划接下来的路。 雷以军异常的沉默令他脑中顿时闪过一个电光石火般的想法,源于雷以军方才亲口说出的一句话—— “是我太急功近利了,着了陆秋佩的道。” 他顿觉郁结,故而深吸一口气,朝后靠去,身子仿佛有些脱力:“爸,你是不是……将这笔账目挪到了私人用款里?” 雷以军的身子又是一震,昭显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犹豫许久,里面的沧桑男人才终于轻轻点下头。 他只觉有些好笑:“所以陆夫人早就看准了你想要吞掉天媒的野心,并且利用了你这种关心则乱的心情,故意将整整两亿的数额间接转移到雷洪的账目上,引你上钩,然后用某种方法申请了对公司账目的外部审计,导致了最后的假账门事件?” 回答他的,又是一声低低的“恩”,几乎微弱到尘埃里。 陆霁笙的面容上鲜有的浮现出愠怒之色,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一切仿佛已经成为定局,罪名是真的,假账也是真的,他原以为的一切陷害与徒有的罪名,都由于雷以军的这一句“太急功近利”,而全数化作齑粉。 雷以军看了他一眼,突得眼眶一红,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阿弘,你如果想骂爸爸,就骂吧……爸真的无能为力了。要不、要不你们就习惯习惯在陆家生活吧,陆秋佩觊觎你的能力,如果你好好干的话,她是不会伤害你的,更不会伤害乔乔……” “爸。”他声音低沉,打断了雷以军的这一番失神之语。 “爸爸说的是真的,你不要再像以前去英国那样自作主张,如果你乖乖的,你和乔乔都不会有事——” “我自有分寸!” 陆霁笙面色阴沉地站起身,表明了自己不想再继续听对方这胡诌言语的意愿。雷以军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眼眶红红的,眼中有种莫名的疯狂与执念。 “阿弘,阿弘你……” “时间到了。” 没有感情的机器们又走了过来,里面的监管上前一把扶起雷以军的胳膊,几乎是将他从电话前拽开的。反观陆霁笙这边的人,显然就要客气许多,只是在身边站直了身子,浑身散发出一股压人的气势,然而面上仍然友善而恭敬。 陆霁笙放下话筒,侧过身,却蓦地又停下来,又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玻璃里面的雷以军,没有电话通话的他们俨然已被化作为了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再听不见对方说出的话,并且随着渐渐远走的步伐,连对方的模样都将于视野中彻底被抹掉。 他张口,最后轻喊了一个字。这个字眼,雷以军是无比熟悉的,即使没有声音,也能从他的嘴型上辨别出来。 “爸。” 此字落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温苌昀那一只欲图拉开大门的手来来回回犹豫了好多次,时而刚刚放在门把上,又猛地缩了回去。而她仿佛不知厌烦一般,一直将这个动作重复了许多遍。 心中那些无以回答的问题也如同这动作一般,反反复复,踟蹰不休。 进去要不要和他打招呼?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好呢?要不要和他好好谈一下她所知道的事情?要不要明白地质问他的目的?要不要去回答他当日扔给自己的那个沉重的问题? 她站在门前,抿了抿唇,第一次觉得竟然连自己的家,都不知道该不该回了。 这种纠缠大约持续了五分钟,她才终于下定决心,拉门而入。 进门后的第一反应是瞥一眼地上的拖鞋,前后足足确认了有三次,才确信陆霁笙的拖鞋的确没有在这里,取而代之的,是他的一双常见的黑色皮鞋。他平日里喜欢穿这一双去公司。 他在家? 温苌昀的心顿时猛跳了两下,伸手将自己的背包带往肩膀里边拉了拉,她轻声地换上了自己的拖鞋,走向里面时,还顺带环顾了一周客厅与厨房餐厅的光景。 都不在。这么说来,就应该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了。 温苌昀一溜烟地拉开自己的房间门蹿了进去,走到电脑桌旁放下背包,这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走出房间,往走廊深处行去。 走得越近,就越能听见那边传来的窸窣声响,好像是有人在整理着什么似的。 她轻轻地走过去,尽量不让自己的脚步声饶了对方的行为,然而就在走至拐角处的那一瞬间,她猛地怔在原地,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也瞪得圆乎乎的,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之物。 陆霁笙房间的门开着。 门口,却安放着一只行李箱。 这只箱子的出现,令她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感到难过的想法来,故而她也顾不得自己的脚步声响了,连忙小步跑过去,停在那间客房的门口,急切地朝着里面看去。 而里面的那个人,原本正侧着身将自己的一件上衣装进另一只行李箱中,此时感到门口突得多出了一抹阴影,便自然而然地转过了头去。 这一转头,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她眨着眼出声,惊讶地看了看相比上次已经空了许多的房间,最后又将目光放回到他的身上,“你这是做什么?” 陆霁笙缓缓将手中的上衣放下,站起身,扯出一个落寞的笑来。 “大小姐,我无法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所以现在正在收拾东西,”说罢这句,眼神一黯,又说,“先前给你所造成的困扰,希望你不要在意才好。” Chapter 38 “你……你说什么?” 温苌昀呆呆地站在房间门口,身后就是那只静立着的行李箱,而面对着陆霁笙那一番猝不及防的话语,她一时间竟难以回过神来。 在这之前,她已经拟过了很多种可能性,想过他们之间会有尴尬的气氛,想过在开口说第一句话以前自己面对着这人会有的紧张情绪,想过他是否会做好一大桌佳肴来慰劳自己在外面“露宿”的三天,是否会就此对那晚上那一个令她心神不宁的话题就此缄默,避而不谈——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再次见面的情境,会如同此刻这般。 这般的令她满目迷茫,令她顿感心痛。 陆霁笙的目光淡淡地划过她的脸颊,在那里面她再看不见自己所熟悉的那种温柔、精明与狡黠,只剩下了一种露骨的疏离。她不知道这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她幼稚又怯懦的逃避下,他是如何、又为何变作了现在这个模样。 然后他说:“我刚才应该说得很明确,”顿了顿,“我今天就搬回去了,我的时间很宝贵,无法再继续陪大小姐玩这种保姆的戏码。” “你——” 她心中一时被他言语中的讽刺给激起一把火,又在触及到他的淡漠目光时,被那里面的寒意给浇灭,如此循环往复,生出了一缕缕能呛她眼泪的烟雾来。 陆霁笙又看了她一眼,薄唇似乎比平日里更少了一分血色,没有答话,而是低下头,再次将刚刚装进的那件上衣理了理,放在了箱中一个更合理的位置。 愣过、怒过后,便剩下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明了。先前所有的猜忌与证据,在他言语的刺激下,都不受控制地与他此刻的行为联结在一起,得出了一个甚至无法确定真假的结论。 “所以陆霁笙,你接近我,果然是有目的的是吗?” 里面忙着整理的人影闻言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却被很好地掩饰了过去。他的表情上看不出起伏,大抵是默认了,故而没有对她的这一句质问进行任何的回答。 温苌昀咬着唇,气急反笑:“你接近我这个温家的独生女,用尽一切手段引我入瓮,又私下与我母亲打好关系,就是为了那个已经临近崩溃的雷洪公司吧,陆先生。” 他一言不发,手中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 她向前走进一步,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了。她觉得懵然,这一切都非她所想,非她所愿;更觉得愤怒,好像她刚刚从这个男人带来的迷茫境界中挣脱出来,又坠入了他带来的另一个迷茫境地,偏偏,她觉得自己对此竟无力抵抗;还觉得委屈,因为自己被这位不速之客搅得一团乱麻的生活,也为自己被搅和得不得平静的心。 她想,也许现在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脸,还能沾到湿湿的咸涩呢。 可饶是如此,她也依旧像一顿发泄自己的情绪一般,将这些日调查到和推论到的事情全数说了出来。 “你和雷洪究竟是什么关系?从我知道的来看,你大概不受陆家的重视,又急切地想要救雷洪于现在的水火境地之中,所以才想到来攀附我温家的,是吗?” “……” “所以现在是觉得演不下去了,才收拾东西走人的么?” “……” 就在她洋洋说完这些话的罅隙间,陆霁笙已经将他手中的行李箱装好了。将其关阖好后,一使力,便提了起来。 他也没有再确认地看一眼屋内是否有遗漏之物,而是径直走向了门口,走向了她。 那两道淡漠的目光至始至终没有因她的言语而被激起涟漪过,那仿佛在说——已经对她这位温大小姐再没兴趣的他,无论她如何,都不会在此为她停下脚步。 可是这慢慢朝着自己走进的身影,还有他的目光,都仍能让温苌昀的心脏漏跳几分。 她……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陆霁笙走过她身边时,还礼貌地点了点头——是十分疏离的那一种礼貌,仿佛她根本就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值得他再多留恋哪怕一分一秒。 走过时,身后还带来一阵微弱的凉风。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她随之转过身,提高声音道。 陆霁笙此时已背对着他,将两只行李箱放在了一起,听到这一句话,才缓缓侧过身来,说:“大小姐的推理十分在理。” “这么说,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是的,”他点头承认,略一思索,又轻笑道,“大小姐一向聪明,这种事,应该早就明白才对,何必再问我?” 连这个笑,都再没有以前那般温和宠溺之感。 这也仿佛是她最后的稻草,此刻终于被疏离与漠然击败,于是一腔委屈,都变作了不甘与怒火。 “那么,三天之前我走之前你说过的话,”她却不受控制地哽咽一下,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是你还对我抱有希望时,所做出的努力吗?” 这次,他却不置可否。 这一句话,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点侥幸。 而这种魔怔一般的侥幸,推嚷着她说出了下一句不受自己理性控制的话来:“如果我说温家可以帮你分担雷洪的事,你……还会继续演下去吗?” 在她的肉眼可见之处,能明显地看见陆霁笙背对着她的肩膀颤了一颤。 惊讶才是正常的吧……毕竟她说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意料之外。 一颤过后,便是冗长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她静静等待着,他也不肯出声。 这种沉默就好像一种沉溺,在他的回答之前煎熬着她的心,在被宣布死刑之前作出最后的挣扎与幻想。直到最终—— “不会,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她闻言一愣,下一秒,眼中顿生水雾。 这是个多么可恶的人啊……他的狡黠,他的温柔,他的宠溺,他一切让自己欢喜的地方,都别有目的。他能把那一张张支撑起她回忆的表情演绎得那么深情而真实,硬生生掩盖起了他那一颗谁也捂不热的心。 陆霁笙说完这句话,便一边提起一只箱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了。 “再见,温大小姐。” 扔下这样冷冰冰的一句道别,终于击垮了她最后的石堤。泪水倾泻而出,在模糊不清的视野之中,眼睁睁看着那修长的背影拐出走廊,最终走出了她的视线。 所以她自然看不到—— 那个绝情的人在拐过去之后,登时滞了滞自己前进的步伐,忍不住地侧过头,却只看到了一片空无。 他的眼中顿生不忍,停了两三秒,又觉得不妥,赶紧回过头,咬着牙继续朝着大门走去。 —————————————————————————————————————————————————————————————————————————————————— 这晚只有两个人发觉了温苌昀的不对劲。一个是沈彤,而另一个,则是陆乔。 在陪着温苌昀度过了那心乱如麻的三天之后,沈彤自然是十分在意她回去后的情况的,因此下了班便急忙给温苌昀发了一条短信问候,一直到吃过饭了,都没有收到对方的回信。 沈彤心细,又对温苌昀十分上心,不由得担心起来,接连又发了两条信息过去。 可这些信息,就如同石沉了大海一般。旁边标注着小小的发送字样,从来没有变换成为“已读”。她一条都没有打开看过。 沈彤心中更添几分忧心,又打开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那头嘟嘟嘟了几声,变成了系统甜美又机械的女声。 “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 她按断,又重新拨通。 毫无意外地再次听到了机械的声音,温苌昀还是没有接。 直到试过三次,沈彤才终于放弃了打电话的执着,再一次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过去。 『阿昀,你在忙吗?空了给我回一条信息吧,不然我很担心你。』 这条信息跳跃在一双幽暗的大眼之中,手机刺目的光线也没有激起她眼中哪怕一丝一缕的涟漪。她只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概览,也没有将其划开,等到那微弱的光也随着她的无动作暗了下去,整个卧室也随之被黑暗侵入。 而这边的陆乔,也同样是打了五个电话过后,才隐隐感觉到哥哥与这位嫂子也许真的是出了什么“事情”。 打给温苌昀的起因则是,陆霁笙在几个小时之前竟破天荒地回了一趟陆家,与陆夫人进行了一场神色严肃的谈话。这场谈话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她隔得远,故而并没有听清晰,只是在头脑中将陆霁笙昨天去看雷以军和今天来陆家的事实联系在一起,再通过两人的神情,判断出这其中必然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陆乔猜测着嫂子理应知道这前因后果,哪知无论如何打温苌昀的电话,如何发信息,对面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 她在自己房里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陆霁笙起身准备离开,于是赶忙小跑着过去,对着陆夫人露出一个询求同意般的笑,又扯住陆霁笙的衣角,说:“母亲,我……可不可以和哥哥聊会儿天?” 陆夫人端正着坐着,看不出方才的谈话对她所产生的影响:“恩,最多二十分钟。” 陆乔感激般地狂点头,扯着陆霁笙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后者也任她这样拉扯着,没有拒绝,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陆乔的房间里。 “啪”一声,她将房门关上。 她连忙转过身,急切地问:“哥,爸怎么样?还有你和嫂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刚刚怎么打她的电话都不接啊?” Chapter 39 陆霁笙闻言显然一愣,紧绷的脸上现出一丝动容。他的喉结上下翻动着,低头看向陆乔的目光中也带着一丝疑惑:“乔乔,你嫂……她不接你电话?” 陆乔重重地点头,方才残留下的担忧之色还浮现在脸上:“是啊,我看哥哥你刚才和母亲谈得那么严肃,好怕爸爸那边出了什么事……想着嫂子会不会知道一点□□,就算是一点点哥哥你奇怪的行为也好,所以就想打电话问问她,结果……” “……”他垂眸思索,大约两秒过后,才答,“我之前就告诉过你的,乔乔,她不知道我们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她。我想她现在应该有聚会,或者在忙自己的事吧,你就不必去打扰她了。” 陆乔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一板一眼地回答,登时一愣,呆呆地点头应道:“哦、哦。” 回了回神,又赶紧问:“那爸爸……” “爸没事,”他很快回应,“不过在那里面,行为终究受到很大的限制,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先靠自己。” “那哥哥你刚刚找母亲是为了……” 陆霁笙的目光突得变得温柔,手掌覆上陆乔的头,低声轻笑而宽慰着:“只是在谈一件广告案而已。” 而后者听到这个理由,虽然迟疑,但也觉得合理,故而点点头,权当接受了。此时,陆乔心中久积的两块巨石终于散去,心情顿觉舒畅无比:“这样就太好了,哥,那嫂子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呀?我都三四天没有见到她了,可想她啦。唔,要是没有时间的话,我也可以趁着没课的时候去她公司看望看望她啊。” 眼中一片期盼。 陆霁笙眸光幽深,唇边依旧擒着那抹浅淡的笑意看着陆乔。他的目光有一种莫名的洞穿性,仿佛多看上几眼,就能看穿她一切的内心所想。 “是想去看望大小姐,还是想去和别人搭讪?” 陆乔一听,脸便红了,撒娇道:“哥哥你明知道……还说出来,坏死了!”说着就要拿手捶他。 陆霁笙反手一擒,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低沉地说:“戴维公司就别去了,国内顶尖金融公司岂是能让人随便进出的,你要是喜欢某位主管,倒不如直接和他联系,将他约出来我们一起吃顿饭。” “欸,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个一起出去?” 他点头。 陆乔不明白:“可是这样的话,嫂子怎么办?” “她最近很忙,”陆霁笙不动声色地回答,“温家打算让大小姐开始慢慢接受一些家族里的事情,所以,她最近可能都没有时间和我们出去了。” “啊?真的吗,那我是不是很长时间没法和嫂子一起玩了……” 他一笑:“乔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忙,如果因为你的玩心,或者我的私心而过分打扰到对方的生活,就应该远离一些。” 陆乔听得懵懵懂懂:“唔,就是说让我别老去烦嫂子嘛,真是的,还说的那么拐弯抹角。” 陆霁笙继续笑而不言。 她思量了一小会儿,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不过想到至少自己还有哥哥和乔祤也许能陪自己,便觉得满足了一大半:“那好嘛,可是要是嫂子什么时候不忙了,哥哥你可一定要最先告诉我才行。” “一定告诉你。”他有些无奈。 “嘿嘿,哥哥最好了!”陆乔得到了应允,开心地跳起来,一把抱起他的手臂,灿然大笑,“那一言为定,可不许骗我!” 看到这样的笑容,陆霁笙一时之间竟有些怔忪。 这种灿亮又毫无杂质的笑容,总是令他觉得分外熟悉…… 并且令他止不住地想,倘若这是一双眼睛内布星光的眸子,那该有多好—— 这种滋生的想法,让他不由得身体一颤。 陆乔明显也感觉到了这种反常的反应:“你怎么啦?该不会不想答应我吧?” 他蹙眉,很快地将自己方才那一丝无稽的念想压下去:“没事,突然觉得有点冷罢了。” “冷?”陆乔疑惑地转头看向窗棂——那唯一的一扇窗,是关着的,就连她这个穿着睡裙的女生都不觉得冷,他怎么会感觉到寒意呢? 陆霁笙却没有令这个话题得以继续进行下去,而是又一次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乔乔,哥哥先回去了。” “唔,对啊,很晚了。快回去快回去吧,不然嫂子看你老不回去万一脑洞大开觉得你外遇了可怎么办。” 听到这话,陆霁笙哭笑不得。 陆乔嘿嘿一笑,松开了抱着的那只胳膊,咧嘴笑道:“哥哥,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和嫂子的。” 他一怔,眸光登时变得幽深几分。 “恩,我知道。我也很喜欢你们,所以——” 他嗓音低沉。 “我一定会保护你们。” —————————————————————————————————————————————————————————————————————————— 温苌昀在床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睡梦中有着一片淅沥雨声,冷得让她裹衾犹寒。她没有带伞,一个人行走在那片冰冷的雨中,谁也不在,谁也不会来。 这种流浪一直持续到整个梦中都响起尖锐的闹铃声,自天边而来,在整个世界中响彻。 她烦躁地伸手去摸索手机,在刚醒来的朦胧之中习惯性地伸向床头柜,摸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摸到,这才微微睁开一只眼,循着刺耳的铃响看去。 手机就安静地躺在自己身边。大抵是因为她昨夜里失神地躺着,不知不觉间就坠入梦境,连手机也没有放好。 此时才早上7点,她却没有了赖床的心情,索性爬起来,揉揉酸痛的眼睛,看向窗外。 天微明,窗面上沾着些朝露。 她眨了眨眼,揉揉头发,支撑着身子下了床。她扭头朝着四周看了看,一时有些分不清真假,头脑中一片混沌,甚至分不清此刻外边是否真切地下着冷雨。她只好困困顿顿地走门,而迎接她的,自然只是一片寂静与幽暗的家室。 她朝左边看去,是乍看下冷冰冰的客厅,她一时有些魔怔地想,客厅那一盏灯应该留着才对,是谁夜里将它熄灭的呢? 又朝右看去,是空空荡荡的走廊。走廊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呼唤着她,令她不禁提步朝着那里边走去。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家的走廊竟然这么长。 目光左右游移,触碰过拐角处的窗,注意过那不显眼的储物间的门,也放到过远处的走廊尽头——而最终,还是回到了一扇卧室门之上。 温苌昀有些犹疑地左右看看,仿佛在确认着这究竟是不是自己印象中的装潢一般。手指伸出,又悄然收回,抿了抿唇,再次轻放在了卧室门之上,敲了一敲。 “咚咚。” 她连忙将手收回,不自然地放于身前。 一片鸦雀无声。 她蹙了蹙眉,想着大概是早了些,便再一次敲响了门。这一次,还加重了三分的力道。 “咚咚咚——”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走廊之间,却很快地散了去。 剩下了死寂,没有终结的死寂。 她好像突然有些害怕,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覆在门的把手上,一转,便开了一条细小的门缝。 “陆霁笙……” 她轻呼出声,随之推开了门。里面的光线色彩,是与走廊上一般的幽暗,毫无人气。 门被猛地推开,她的视野中,便呈现出了一幅空荡荡的卧室之景。哪里都没有灯光,哪里都没有人,哪里都没有她记忆中的那些物件——他的物件。 好像至始至终,这里都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这里住过的人,到底从一开始就是她的想象,还是真实地存在过? 她又挠了挠头,对着这空荡的卧房并没有过激的反应。随后,她走到了厨房那里,啪嗒一声开了灯,昏黄的光线也令她的眼睛受刺,反射性地眯了眯眼,露出一个蹙眉的表情来。 等到适应了这种光亮,她便打开了冰箱,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就如同那梦中的冷雨一般。 她看着里面的食物,愣住了。 这家里,哪里都找不到他曾经留下过的痕迹,只有在这里面,还能看见他留下的食材——还有她最喜欢吃的,放在冷冻室中的奶油泡芙。 哪里都是梦境,唯有这里,才能被真实狠狠扇醒。 他是真的来过。他是真的走了。 温苌昀顿时觉得有些脱力,甚至连冰箱门都没有阖上地朝着客厅跑去。扑倒在沙发上的那一刻,她只想强忍住自己满腔的委屈与愤懑,提起茶几上的座机电话,拨通了一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她短暂地忘记了现在是早晨七点。 电话那头在嘟嘟了几声过后,终于被人接起。熟悉又令她依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顿,显然是刚转醒过来。 “阿昀?你这么早就醒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温苌昀的情绪就如同决堤之洪,顿时倾泄而下,任她如何束之缚之,都难以掩盖一分。 “妈妈……”她的声音哽咽,“我想你们了。” Chapter 40 温母接到电话时还尚有些睡意,听到温苌昀这一句话,登时脑中一滞,睡意便全被驱散去了。她这宝贝女儿,从小就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哪里肯轻易让她受委屈,现下一听到对面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连忙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阿昀,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温苌昀抽抽鼻子,努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下来。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厨房,只觉得格外孤独。 “妈,陆霁笙他昨天走了……” “走了?”温母的声音带着些讶异,分明也是没有想到这种情况发生,“去哪里了?” “他回去了……” 话就说到这里,关于陆霁笙说过的话,关于她查到过的他的事情,她一件都没能说出口。 温母又是一愣,转而不悦道:“他当时可是当面答应了我要好好照顾你——” “怎么了?”电话那头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温博文浑厚的喉音。 温母也被这句疑问攫了神思,因此声音也随之远了些,想必是侧了头去:“阿昀打电话来,说想我们了。” 那边传来短暂的沉默,随即是温博文宠溺的声音:“是阿昀啊,爸爸和妈妈也很想你。” 她鼻子又是一酸:“恩,爸……” 温母叹息一声,语气有些弱弱的:“阿昀说,陆家那个小少爷昨天搬走了……估计现在正委屈着呢。” “妈——” 她哪里委屈了,她才不要为了那种人觉得委屈呢…… 温博文自然也有些奇怪:“恩?怎么搬走了。” “妈,我想和爸爸说说话,你把电话给他一下吧。”她在这边说。 温母轻应了一声,那边便传来窸窣声,脚步声,然后是变得近了许多的、温博文的声音。 “阿昀。”这仿佛又是一句问候的轻唤。 她的喉音依旧因为哽咽而显得颤抖:“爸,你说过让我不要深究的……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那头没有立刻回答,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萦绕在话筒附近。 她不禁又抽了抽鼻子,这种从来被定义为伤心难过的声响传到电话的那一头,顿时让温博文叹了一口气。 “爸爸知道你从小就是按不住好奇心的性子,可是陆家的事情太复杂,爸爸不想你因此淌上一堂浑水。他既然走了,你也不要再挂念,这样对你们都好。” 话中细听,竟还有一丝释然之意。 这种不经泄露的释然,令她感到一丝无端的慌乱。 “可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 “阿昀,爸爸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忙,但是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温博文不由她再继续问下去,他心知肚明,却不可说明,“你乖乖的,再在家里忍两天,要是害怕或者无聊,我叫老罗找一个临时的女管家去家里照顾你。” “不用了……我挺好的。”她僵硬地回答说。 温博文有些心疼:“真不需要?” “恩,不需要。”语气依旧僵硬。 “好,那爸爸听你的,”他压了压声音,“阿昀,你已经这么大了,有些事情要学会自己去衡量,感情也好,工作也罢,你都不可为其停下自己的脚步。无论少了什么,生活都不会怜悯你,你还得拾掇起来继续走下去。” “唔……”她听懂般地轻应一声。 电话那头又传来了温母远一点的声音,大致埋怨着“你怎么不安慰女儿还说这么严肃的话”,温博文则侧头解释两句,两人一回一答的,听起来却格外融洽。 她听着,只觉得似乎心情好了那么一些,唇角边不自觉地扬起一个不知是无奈还是苦涩地笑来,不顾没有说上一句“拜拜”的礼节,挂掉了电话。 世界再一次,寂静得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 陆霁笙此时正坐在自己公寓里的书房中,听到一声铃响,便起身去开了门。 开门的那一刹那,他不禁愣了愣,很快敛了表情,低低地说:“母亲,你怎么来了?” 陆夫人端庄地站在门口,身后的长发依旧盘在头上,露出曲线姣好的脖颈。她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司机模样的小厮,目光垂落在地面上,不去看他们。 “我看来来你,”陆夫人的声音一如她的衣着神态,正经又严肃,“你住在温家,我不方便探望你。” “家中还有些乱,我昨天只大致整理了一些,请先进来吧。”他靠边挪了一挪,露出能让陆夫人通过的空间。 后者点点头,便昂着首走了进去。身后的小厮自然不敢享受这待遇,只好在原地等,陆霁笙也不等他,留了门随着陆夫人进去了,那小厮最后才跟上,进去的时候,转身关上了门。 陆夫人先前来过一次,因此对这屋子还算熟悉,直线走到了客厅,端正地坐于沙发上。 陆霁笙走去厨房,为她斟了一杯热水。 她看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那杯热气腾腾的水,没有动手,而是看着陆霁笙在自己对面坐下,目光有种说不出的审视感。 “昨夜乔乔在家里,许多话,我不方便与你说。” 他明了地点头:“恩,母亲但说无妨。” 陆夫人为他的直白感到赞赏,淡淡扬起嘴角,慢慢地说:“雷洪的案子,大概很快就很审结下来了。”说罢换了一个姿势,将重叠的一双腿换了个位置,“现在看来,应当是无法翻案了,我对你们的父亲感到十分抱歉。” 陆霁笙的面色沉了沉,不说话。 她自然能猜到对方的心思,依旧不紧不慢地道:“那么你昨夜与我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 他眼眸幽深:“既然父亲已定案,除了这一条路,我已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你若能早些想明白,我也不会像曾经那样对你。”陆夫人点头,语气之间,颇有些惋惜,“你们父亲自作的孽,你我救不得,又为何会妄想一个温家会施以援手?” 听到“温家”二字,他微微一怔。 “温家那两位宝贝他们女儿得很,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别有目的接近温大小姐的人担巨大的风险救雷洪于水火,”顿了顿,她神色孤傲,“温博文是一位资本家,而非慈善家。” 他低低地“恩”了一声,随即道:“我以别无选择,自然会在天媒好好待着,母亲也不必再一定把乔乔放在身边以威胁我了。” 陆夫人打趣地看着他,露出一个微笑:“威胁你?我若不放在身边,你是否打算独自承担你妹妹的一切支出?” “当然。”他没有犹豫。 陆夫人轻笑出声,遮了遮嘴,一副温婉的模样:“阿弘,你实在天真。你不过是我天媒的一位设计总监,你以为,你那一点微薄的工资就可以养活你们两个习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富家子女的生活了吗?” 不等陆霁笙回答,她又悠悠添上了一句:“更何况,乔乔在我身边生活了这么些年,再如何铁石心肠的人,也应当有些感情了。” 言下之意,即是无论他如何表现,她也不会轻易放人。 他自然是听懂了:“母亲的意思,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要把乔乔留在身边吗?” “我是为了乔乔与阿弘你着想,”她面色不改地说,“你若是为乔乔找了一个嫂子,难道要三个人一起挤在你这狭小的公寓中吗?” 站在身后的小厮听得此言,不由得斜眼看了看这个公寓。一个四方的客厅,东侧有两间疑似卧室的房门,一间敞开在他的眼中,虽说不上多大,但绝非是正常人眼中的“狭小”。 有钱人的世界……果然和他们不一样呢…… “那么如果和母亲住在一起的话,”陆霁笙继续开口,“母亲便不会干扰乔乔喜欢和想做的事情吗?” 陆夫人摇摇头,面容上依旧挂着那抹温婉的微笑,可是如果细看她的眼神,却只能看到一片冰冷:“我的丈夫去世得早,膝下无子,早就将你和乔乔看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女,我又为何要干扰她喜欢和想做的事情?” 陆霁笙心中冷笑了两声,而不露声色地回笑:“希望母亲言而有信。” 陆夫人也笑着点头。这话题就此落下,她终于端起那杯热水饮了两口,放下时,顿时转了话题。 “阿弘,我听说你这里旁边有一家手工店,里面做的红豆羹十分好吃,你去替我买一些来吧,我尝过便回去了。” 陆霁笙心里防备地看了她两眼,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小厮,只见那小厮有些神色不自然地回瞅了自己好几眼。于是点点头,回答说:“好,那请母亲稍等,我进去换一身外出的衣服就去。” “恩。”陆夫人点点头,收回眼神时,不经意地划过了他房间的方向。 * 陆霁笙很快换好衣服便出去了。她依旧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又饮了一口那杯水,待到离开之人将公寓门反手关上,她才理了理自己的衣物,双手抱臂靠在后面,说出了三个字来。 “你去吧。” 公寓的主人已经离开了,这屋中除了身后站了许久的小厮,再没有别人。那小厮连忙“哎”了一声,仿佛事先说好的一般,朝陆霁笙的房间走去了。 门被打开,陆夫人淡淡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只看到了里面陈设的一隅。小厮已经走了进去,很快地又传来了一阵扭动门栓的声音。这种声响持续了大约有半分钟,最后沉寂了下来,小厮面色有些难看地走出来,说:“夫人,门被锁上了。” 陆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锁上了?看来果然有鬼。”顿了顿,看向那小厮,“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下次我带你再来的时候,希望你能将那扇门给打开。” 小厮一怔,顿时汗颜,这可是一个大大的难题啊…… 然而也只好唯唯诺诺回答着:“知道了,夫人,我会尽力而为的。” 陆夫人又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过多地计较。 “既然打不开,你就去看看他的房间吧,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都记下来,回去后一一报给我听。” “好的,夫人。” “只有五分钟。” “是。” 过了一会儿,从陆霁笙的房间里,便又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 陆霁笙回去的时候,留心看了一眼小厮的位置,只见后者依旧笔直地站在陆夫人的身后,面无表情,直到看见他的接近,才稍稍恭敬地致意一番。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陆夫人抬眼,看到他手中包装好的红豆羹,不由得轻笑:“买回来了?” “恩,”他点点头,半蹲在陆夫人的面前,为她拆开了包装,“特意点了刚做出来的,还算新鲜。” “阿弘,你有心了。” 她露出一副欣慰的笑容,身子微微前倾,伸手取了盒中的小勺,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 “恩,果然不错,可惜对我而言是有些甜了。” 刚吃完一口,她便放下了小勺,颇有些可惜地感叹道。 陆霁笙不禁蹙了蹙眉。 陆夫人将腿放下,站了起来,站姿也端庄笔直。她走到陆霁笙身前,轻轻拍了拍他肩上的灰尘,慢慢地说:“剩下的,不如阿弘你替我吃了吧,改日我再买一些回去给乔乔,她喜欢这些甜食。” 他不动声色:“恩,乔乔确实很喜欢吃红豆羹。” “那我就先回去了,看你打理得还不错,我就放心了。”她说完这句,便启步朝着门外走去。 小厮很快地跟上,陆霁笙原本也想向前走两步,不料被她留下的话给阻了步伐。 “阿弘,你就不必送了。” 他便停了步伐,跟上一句“母亲慢走”后,缓缓走上前,关上了门。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清冷地瞥了一眼桌上只吃了一口的红豆羹,走过去将其拿起,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里。他又很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中,拿钥匙打开了里面的暗门,那门中亦是一片黑暗,他“啪嗒”一声开了灯,走进去取下了墙上挂着的视频监控录像仪,将时间调到了约莫一刻钟以前。 等了一两分钟,才从那仪器漆黑的屏幕中,传来了一阵试图开门的声响,声音强烈,仿佛带着怨恨似的。 他冷笑一声,便将其放回了墙面上。 暗室不算大,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此时被大大小小的画架所塞满。因为每一个画架上覆着米黄色的布,因此无法看清那上面究竟画了什么。他环顾了一周自己的这些“宝贝”,想起陆夫人刚刚说过的一番话,不禁觉得讽刺之至。 为何要干预他们去做他们所喜爱的事物? ——为了天媒能够生存下去,她什么都做的出来。 而他背上那一条条横亘的伤疤,便是最好的证明。 ———————————————————————————————————————————————————————————————————————————————————————— “夫人,少爷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找到,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一张关于雷洪公司假账曝光的报纸,不过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 坐在车上时,小厮才开口给陆夫人汇报起刚才的“收获”来。 陆夫人淡淡地看向窗外,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声笑:“阿弘何等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我来者不善。他一向对我有戒备心。” “所以您的意思是,少爷早就将那些东西收拾藏起来了?” “不,我想,应该就在他说要进屋换衣服的那个时候吧。” “……哦,原来是那个时候。” “哼,看来他也心知肚明我想做什么,才会留下一张关于雷洪的报纸在那里。若是不留,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您是说……” “阿弘他知道我是去查他在做的事情的,而他也明白,我必定知道他关心雷洪公司的一切事情。” “可少爷都已经答应您好好为天媒集团效力了不是吗?” “呵,他说这句话,我倒是没有太怀疑。他之前欲图攀附上温家,我还有些忌惮,毕竟温家的势力过于庞家。可温家既然不买他的帐,他便如同孤身作战,陆乔既然还在我这里,我便不必太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大动作了。” 陆夫人低头,满意地摸了摸自己手指上的翡翠戒指:“雷以军坐牢已成定居,这盘棋,是我赢了。” 小厮听得有些后怕:“恭喜夫人。” “你倒会说话,”她道,“回去吧。” 前面便很快应道:“是,夫人。” ———————————————————————————————————————————————————————————————————————————————————————— 陆乔又在家里百无聊赖了好多天,学校尚未开学,她平日里更没有朋友约她出去玩,她只好没事骚扰骚扰乔祤,又向陆霁笙抱怨几句为什么嫂子还不能约出来一起玩,时间就在这冗长的寂寥中悄然流过。 终于这一天,她再也忍受不了温苌昀的“就是不回你”和乔祤的“我很忙,回聊”阵势,决定再一次溜去戴维公司好好批判一番这不厚道的两个人。 这次公司警卫总算是眼熟她了,只说了一句“又来找温小姐了啊”,便放她进去了。 欸,当总裁千金的小姑子可真——爽——啊—— 陆乔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电梯,按下了10层,一脸满足地等在一边。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她走了出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忙碌的大堂,在这里时间都仿佛被加快了一般,催赶着所有人趋步前行。她只觉得在这种气氛下晃荡着的自己,都有种无以言明的罪恶感。 朝她投来的奇异目光不多,这里的人大都没有空闲去施舍给她这个无所事事的闲杂人,偶尔有人被她的走过的身影扰到,也只是投去极其短暂的一瞥,很快地又收了回去,忙碌着自己的正轨之事。 她循着记忆走向一个小小的办公空间,刚走过去,却怔在原地。回过神来,又赶忙四处瞅了瞅,似乎在极力确认着自己的记忆没有出任何偏差。 这里没有人,温苌昀不在这里。 “哎,应该是这里啊……难道我记错的楼层。”她面露苦色,独自嘟囔着。她反射性地拿出手机想要给温苌昀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可立即又想到,温苌昀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她电话和信息了,现在又不在公司上班,难道说…… 是出去旅行了? 不对不对,哥哥也是好端端地就搬回了自己的公寓里,更有可能的情况是…… 嫂子和哥哥吵架了,然后嫂子很伤心,班不想上,电话也不想接。 她对自己的这个脑洞仿佛十分满意,越想越觉得合理,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旁边的一个长发女人终于注意到她,并且忍不住站起身问了一句:“你是谁?怎么一直站在这里?” 陆乔回过神看她,有些尴尬地回答:“哦,我、我是来找我嫂子的……唔,就是温家的大小姐,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我记得她是在这里上班的呀,怎么没人呢……” “嫂子?”那长发女人有点惊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尚有些防备说,“你找苌昀?她不在这里。” “啊?果然是我记错了吗……那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女人摇摇头:“不知道,这的确是她工作的地方,可她已经很久没有来上班了。” 陆乔眨了眨眼:“很久没来上班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生病了吧,给她信息也不回。你不是说她是你嫂子吗,你哥哥难道也不知道?” “我哥哥……”陆乔反射性地说了这三个字,却发现后面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撅了嘴,又转了话,“那、那她是上周就没来的吗?” 长发女人想了想,点点头:“恩,好像就是那个时候。” 如果是上周的话……那就确实是哥哥搬回公寓住的时候。 果然是吵架了吧吵架了吧吵架了吧啊?!! 陆乔心中不由得又笃定了几分,连忙朝着长发女人笑笑,重重点头说:“谢谢你!那我这就回去问问我哥哥!” 长发女人也挥手:“恩,顺便让苌昀回一下我们的信息啊,不然担心死了都。” “恩恩好!”陆乔爽快地答应下来,转身走回大堂外边。一边走,一边给陆霁笙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过去。 『哥,你就别骗我了,我都知道啦,你肯定是和嫂子吵架了才从温家搬出来的。说吧,你是不是欺负我嫂子了,我今天来嫂子公司了,人家同事都说从上周开始嫂子就没有来上班了呢!』 她如同发现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等到发送过去后,才收起手机,蹦跶着又往乔祤办公室去了。 Chapter 41 【第四十一章】 走到熟悉的办公室门前,过场式地敲了敲门,也不等里面回应,径直就推开走了进去。 刚挪进去半个身子,看到坐在办公桌前的人抬了头,陆乔便咧开嘴甜甜地朝他招招手:“乔祤哥,我来了!” 后者的神色一僵,随之再次趋于缓和,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恩。”他随便应着,低下头继续做起了他手头上的工作。 陆乔仿佛对他这种冷淡的态度并不介意,自来熟地将背包取下,放在了门边一侧的客椅沙发上,将双臂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朝乔祤走了过去。 “那个……我刚刚去大堂那边找我嫂子,她好像没有来上班哎。” 空气之中流淌着些令人尴尬的沉默,她只好率先出声,用一个看似能够联结起她与他的话题来打破这种静寂。 而效果自然是明显的。 乔祤再次抬眼看向她,将手中的东西也一齐放了下去,清冷的眉目似乎因为她提及的那一个名字而显得略微松动。可这种变化也没有过分明显,他向来是高傲的性子,不易将自己过多的情绪泄露出来,加上他的位置与陆乔所站的地方大约有两三米的距离,因此这转瞬即逝的波动,陆乔并没有看到。 “她三天没有来上班了。” “啊?”陆乔惊叫了一声,在起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变作了一张“果然如此”的脸,“她出什么事了吗?我也是三天联系不上她了。” 乔祤的眼底染上一丝不悦:“这种事情,你直接去问你那位哥哥不是更好?” 陆乔大大咧咧的,根本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怪异,只摇头,叹气道:“我哥精明的很,打太极跑火车可熟练了,我从他那里没有套出什么话来……” “这么说来,陆霁笙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哥哥只说嫂子最近很忙,让我别去打扰她……”陆乔低下头,回想起前天夜里陆霁笙来到陆家时,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听得此言,乔祤却扬起眉,向后靠去,语气之间加重了些不悦。 这次陆乔总算听出来了。 “很忙?可是我接到上面给我的消息是,温大小姐出国度假去了,所以这几天不会来公司上班。” “出国度假?”陆乔又是一声惊呼,一脸不相信,“可是哥哥他明明说……” 乔祤的表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侧头的方向换到另一边,双眼中的目光由淡漠变得尖锐,扎在层层的空气之间,加重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尴尬气氛。 “所以我很想问问你那位哥哥,苌昀到底怎么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对下一句话有一些犹疑,但只是一秒之间的思考,他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她从不会不理我的消息。” 陆乔站在那里,身体随着这句话的落音而突得一僵。 她再如何大大咧咧,也能听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了。 于是她弱弱地开口:“乔祤哥,你……和我嫂子很熟吗?” 乔祤摆正了头,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中途沉默了大约有半分钟的长度。 陆乔就站在客椅边上,手放在身侧也不是,□□兜里也不是,更不知道要用如何的表情去应对乔祤那两道逼仄的目光。她感到很不自在,又无法从他那里别开目光。 终于在半分钟过去之后,乔祤才稍稍有了动作。 “苌昀吗,”他似乎轻轻抿了一下唇,依旧是转瞬之事,只在陆乔的眼球表面留下一丝或有或无的痕迹,“她——是我的前女友。” “……?!” 陆乔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炸开了。 而乔祤仍然在说着:“你的哥哥,也不过是贪图温家的财产罢了,具体的目的是什么我尚且不清楚,但是——如果他胆敢伤害苌昀,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乔……乔祤哥……” 他把眼睛眯起,做危险状:“劳烦转告。” 陆乔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喉咙干涩,脑中瞬息万变,千种思绪都涌进她的脑颅,挤走她的理智,将她搅得混乱不堪。 嫂子。哥哥。爸爸。温家。乔祤哥。陆夫人。 还有……她。 ———————————————————————————————————————————————————————————————————————————————————— 温苌昀的“消失”在陆霁笙搬出的第五天后落下了帷幕。 沈彤在收到她回复的信息的那一瞬间,便从公司里跑到公共区域,拨通了对方的手机。 回应她的还是一声熟悉得不得了的“喂?彤彤。” 沈彤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只好低下头捂了捂嘴,避免让过往的人看见她的失态。 “死丫头,你终于出现了。”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话里虽有责备,却终究没有强硬的指责感。 对方像没事一般地笑笑,反而精怪道:“我?我出去玩了几天而已啊,怎么,才几天不联系你就想我啦?”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真是的,都快为你担心死了。”沈彤立马戳穿了她。 温苌昀在那头瘪了瘪嘴,嘿嘿一笑,轻快地仿佛这五日失踪的那个原因丝毫没有在她的身上划下伤口:“我是真的出去玩了。” 见对方坚持自己的说辞,沈彤不由得解释说:“我联系不上你,所以就去找了伯父伯母,他们都告诉我了。” 那头明显顿了一顿:“他们告诉你什么了?” 沈彤低声回答:“是因为陆霁笙突然搬走……” 是啊,明明在搬走之前,她还一脸苦恼地诉说着他对她告白的话,那时的温苌昀宛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为男孩子的直白羞恼,也为自己的心情犹豫。 她在自己这里逃避了三天,终于打算回到家中直面一切的时候—— 那个人却毫无征兆地离开了。 那时的温苌昀究竟会有怎样的心情,沈彤尽管无法真切地感同身受,可只要体会一般,就为她感到怜惜。 在从温母那边得知这个消息过后,沈彤便忍住了许多次想要来找她的冲动。自己多想安慰她、开导她,告诉她这初开的感情都不过是人生中的浅薄一笔,也许自己能陪她大哭几场,哭过之后,又能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一个什么都能放下的温苌昀。 可是……让她自己静静,也未尝不好。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画地为牢的人,这一点,沈彤十分了解。 所以在听到温苌昀用那般熟悉又轻快的语气接起电话的时候,沈彤只感到了释然与一股莫名的感触,这种感触能刺酸她的鼻头,擦红她的眼眶,仿佛一个久违的挚友回归一般,令她险些掉下泪来。 温苌昀在那边沉默了两秒,随即回答说:“陆霁笙吗?他当时突然搬走确实让我觉得挺难过的,说搬就搬了,还说什么以后不照顾我了,真是……什么人啊。” “那你……” “所以我出去浪了几天,心情好了很多。” 沈彤在这边眨了眨眼,没有立刻接下去,她又一次低下头,披在肩上的黑发垂落下去,她只好伸出手捋捋。一边捋,一边听着电话那头的静寂。 捋罢了,她才回答:“阿昀,你不用骗我的。” 骗她?温苌昀只好摸摸鼻子,感到些许汗颜。 “我真的出去了……” “那你出去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我、我这不要发泄情绪吗。” “发泄情绪还一个人,还是你和别人一起出去了?老实交代,和谁一起的?” “……彤彤,你可不可以不要像审问罪犯一样。” “你本来就是罪犯,犯了让朋友担心的罪。” 沈彤说完这句,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又放低了一些地加了一句:“不过看你现在这样,我也放心了。” “……恩。” 恩过以后,电话那头便传来了些均匀的呼吸声,温苌昀的喉音却迟迟没有入她的耳。 此番沉默又持续了五秒,温苌昀才继续说了下去。 “彤彤,我不是那种固步自封的人,你知道我的。” “我当然知道你。”沈彤轻笑一声。 温苌昀在那头垂下眼,唇角也不经意地勾起一个弧度来:“所以,我难过了几个小时没有人给我做饭之后,开始思考起了他突然搬走的原因。” 沈彤这次却是笑出了声:“陆先生要是知道你的重点竟然放在了没人给你做饭上,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啊,大概会说’哦,是吗?那既然如此,大小姐你就当做陆某不在,在家里下下厨吧‘。” “噗,让你做饭啊?” “对啊,上次我还做了一顿早餐呢。” “给陆先生做的?” “……姑且算是吧。” “那……” “你别怀疑我啊!除了有个煎蛋没有熟以外……其他都做的挺好的。” 沈彤捂嘴笑笑:“那看来温大小姐是真的饿不死了。” 温苌昀又摸了摸鼻子,然后说:“彤彤,其实我之前就知道陆霁笙是为了温家才来接近我的了。” 这句话倒是让沈彤一怔,不禁也蹙了蹙眉,犹疑道:“陆霁笙也是……你也都知道?” “恩,我遗传的家族病嘛,就因为这个姓氏的原因,所以对莫名来和我交好的人都抱有一分警戒心,所以我在陆霁笙搬进来之后,就一直暗暗地在查他。” “那你查出什么了吗?” “大概有一些吧,但是还有很多细节我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这也是当时他突然搬走后我所想不明白的地方,”温苌昀说到这里,想到了她这些日查到的那些事,不禁垂下眼帘,“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背负那些,却没有达到目标就退缩了。这不像他。” 沈彤一愣:“你这几天,都在忙于查这件事?” 温苌昀没有否认:“恩,因为雷洪公司的总裁下周就要被判决了,所以有些事……我必须抓紧时间去确认。” “雷洪公司?那个和陆霁笙有什么关系吗?”沈彤听得云里雾里。 “当然有关系了,因为就是这家公司,促使了他来接近我,来攀附我所在的温家啊,”温苌昀一字一句地回答,“雷洪公司的雷总雷以军,才是陆霁笙真正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