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劫财还是劫色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陆逢时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叹了一遍又一遍。 穿到千年前的宋朝,她尚且能接受。 一来就已婚她也能接受。 可她竟成了与人私奔,却被姘头杀人劫财,扔在这少有人来的山沟沟,与她同名同姓的陆逢时身上。 就有点接受不了。 原主因为夫君冷眼相待,一时气不过,勾搭上同是读书人刘青,想着与他私奔,有朝一日也能做个官娘子。 谁成想,她谋算官娘子的身份。 对方看中的,是原主兜里的上百两银子。 回想刘青拿起石头砸向原主的头时说的话:“知道我为什么不碰你,不会真以为我是敬重你才如此吧?肥得跟头猪一样,要不是你有点资财,老子看一眼都想吐。” 原主就是因为刘青尊重她,觉得与她夫君裴三郎不同。 却没想到刘青这般说她。 她不甘心。 胡搅蛮缠下刘青起了杀心。 想到这,陆逢时又是一声叹息。 身为风水师的她,接的最后一单生意是给一富豪相看阴宅,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富豪竟是盗墓组织头目,说是让她看阴宅,实则是让她锁定墓穴大致方位。 墓穴锁定,便要杀人灭口。 她虽有些修为,却也敌不过加特林。 忽然几声夜枭啼叫,陆逢时终于接受现实,从泥土地站起来。 能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呗。 说起来自己也是捡了条命,地狱开局也要想办法活下去。 她在夜色下摸到松散开的包裹,打了几个结背在身上,手脚并用,从山沟沟爬上路面。 这具身体太过肥硕,爬几下就喘。 陆逢时不得不停下来等气喘匀才往前走。 根据原主记忆,姘头刘青的家应该在前面不远,左邻右舍的邻居也相隔甚远,是以两人的关系瞒的很好。 也许正是如此,他才会想着杀人夺财。 反正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大可以拿着原主的钱财逍遥快活。 约莫两刻钟后,终于在月色下看到一栋茅草屋,那就是刘青家。 小心跨过半人高的篱笆后,陆逢时停了下来。 她将背包放下,用手将发髻扯散,再用手抠破额头已经结痂的伤口,将血抹在唇上,而后用银簪伸进有半指缝隙的门缝内,轻轻拨开门闩。 刘青贪财,但也谨慎。 所以没拿陆逢时头上的银簪。 门被打开,陆逢时整理下情绪,掐着嗓子喊:“刘青,你还我命来。” 幸好院子没养狗,陆逢时想,不然这招还真不好使。 刘青已经睡下,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他。 等他睁开眼,竟见一女子披头散发站在床前,顿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陆...陆逢时,你没死?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后面“啊”因害怕,都成了颤音。 陆逢时适时伸出因出血过多而泛白的爪子,朝他脖子上去:“刘青,我死的好惨,你还我命来...” 刘青“嗷~”一嗓子,白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 “切,就这胆子。” 当时怎么就敢杀人?! 陆逢时将垂在前面的头发拨弄到脑海,在屋子里翻找,终于找到被刘青拿走的钱财。 临走时来到床边,毫不犹豫将银簪狠狠刺入他脖子。 不是杀人夺财? 明日被人发现时,官府的定论也会是如此。 这一刺,是为原主报仇。 也是自保。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装神弄鬼,还把钱财拿走,保不齐会威胁她。 她不想被威胁,刘青只能死。 从院子出来,陆逢时还有些茫然,不知该往哪走。 往左是回村子的路,原身的夫君裴之砚,人称裴三郎,就住在天云寺村最西面;往右是出村子的路,顺着那条路走上二十来里路,就是黎溪镇。 因是私奔,她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 只有几件衣物,还有裴家所有的银子。 如果就这么走了,刘青的死,官府肯定很快就会怀疑到她身上。 但这么回去,也不知那个裴三郎会不会发现自个的娘子动了与人私奔的念头。 回还是走? 陆逢时最后还是选择先回天云寺村。 就算要走,也得等官府将刘青的事情盖棺定论后再走。 陆逢时敲开裴家院门时已是深夜,原主的夫君裴三郎举着油灯出来,看到她时明显有些意外。 他并未说什么,但那眼神却什么都说了。 嫌弃。 陆逢时在裴三郎眼中看到浓浓的嫌弃。 却还是给她开了门。 她往里走,因身材肥硕,裴三郎得侧身避开。 两人沉默来到正堂,裴三郎将油灯放在桌上,依旧不言不语的看着她。 “那个,今日本想去娘家,不想半路遇到劫匪...” 陆逢时话还没说完,裴三郎冷笑一声,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劫匪?劫财还是劫色?” 陆逢时:“……” 这个裴三郎就是这般,嘴巴毒辣。 所以即便他长的俊美,原主在相处几个月之后,还是觉得嘴甜的刘青更符合她心意。 “夫君纵使不喜我,也不能这般刻薄!” “刻薄?”裴之砚目光透过昏暗的油灯射过来,“陆逢时,你将裴家好不容易凑齐的银钱悉数拿走时,你觉得这种做法算不算刻薄?” “我...” 陆逢时气短。 陆逢时之所以能拿出这么多银子跟刘青私奔,是因裴之砚打算过几日进京赶考。 他第一次下场科考便中了举人。 是全村人的希望和骄傲,为了这次省试,村里多多少少都给了银子,便是镇上有些豪绅,也是送了银子过来的。 豪绅的银子裴之砚没收。 不过村里那些人的心意,他不好拂了。 加上裴之砚叔叔裴启云多年积蓄,大概有近百两银子,全被原主卷跑了。 没了这笔银子,裴之砚倒也不是说就不能去科考,大不了厚着脸皮去之前资助的豪绅家中借一些。 但往后若是真中了进士,与这些豪绅就有了牵扯不断的关系。 这绝不是裴之砚本意。 陆逢时表示,原主的脑子怕不是被驴给踢了。 这脑回路着实清奇。 刘青要长相没长相,要学问也比不上裴之砚,也就那张嘴比裴之砚会哄人,竟然放着裴之砚不要,妄想和刘青私奔。 他就阴阳怪气的说这么几句,真真是够君子了。 换做自己,早将人扫地出门。 第2章 谁能作证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你误会了。” 陆逢时心里操蛋,解释道:“我并非想私吞这银子,只是数额巨大,白天你又不经常在家,我担心回娘家,银子这么放着不安全。” 裴之砚看着她再次沉默不语。 也不知信了几分。 陆逢时拿过包袱,将资财都拿出来:“你看,都在这。你若是不放心,这些都给你保管,就给我一些菜钱便可。” 他确实不信她。 二话不说接过银票。 裴之砚的反应在陆逢时的意料之中。 能顺利回来,并瞒住私奔一事,她已经很满意了。 不然裴之砚要是不顾脸面,告她背夫逃亡,按《宋刑统》要处徒二年。 不错,是要坐牢的。 她可不要一来就蹲班房。 裴之砚回了东屋睡觉。 陆逢时拿着油灯按照记忆去了灶房,烧了点热水端回西屋擦洗。 除了额头上的伤,身上还有好几次擦伤,索性现在是深秋,有衣物隔着,倒也不算严重。 吹灭油灯,很累的陆逢时却睡不着。 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陆逢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裴之砚不在。 也没有叫她起来做饭。 原主嫁来裴家三个月,家务活确实不怎么干,吃的也多。 不胖她胖谁。 洗漱好后,陆逢时去灶房蒸了个红薯垫肚子。 吃饱后出于职业习惯,她开始在院子里转悠,看看这,瞧瞧那。 看了一圈,瞧出不少问题。 不过碍于她现在和裴之砚的关系,还是不说也罢。 看完后,便回房间打算试着修炼。 无论处于何种境地,自身强才是硬道理。 确定能引气入体,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五行修炼者,陆逢时内心雀跃,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深入,门外便传来动静:“砚哥儿,在不在?” 陆逢时开门,见是二叔裴启云。 看他面部因长期暴晒,略显黝黑,但眉目舒展、鼻唇柔和,一看就是仁厚之相。 裴启云今年三十有三,膝下一子一女,因裴之砚父母早亡,在他六岁时便由二叔二婶抚养,成婚后才搬到这个院子来。 “二叔,官人不在。” 见到陆逢时,裴启云脸色有瞬间僵硬,显然也是不喜的。 说起来二人的婚事也是有些儿戏。 半年之前,裴启云的妻子王氏突然身子不适,堂妹裴采盈心疼母亲,去天云寺替母亲上香祈福。 恰好遇到一户人家上香还愿,也是家人病重,因给家人安排了一门亲事,病情竟就好转了。 裴采盈记在心中,回去说与母亲听。 裴家三个子辈,裴采盈已经有了婚约,其弟裴之逸年仅十二,年岁尚小,只有十七岁的裴之砚合适。 王氏觉得不能因这事让裴之砚仓促成亲,没有同意。 裴采盈就直接找到裴之砚说,裴之砚是王氏一手带大,与亲母无异,虽不相信冲喜一说,但王氏确实病了一阵,请了几个郎中均未好转。 也许,家中需要这门婚事。 正主同意,那这事就尽快办,一个月不到两人的婚事就成了。 别说,陆逢时进门后不到几日,王氏的身子果真好转许多,紧接着裴之砚去参加州试,竟是一举拿下解元。 陆逢时张口闭口裴家是借了她的运。 让裴之砚必须好好待她。 裴之砚原本话不多,让他哄人做不到,但还是将家中资财交于她保管,只是一直不曾与她同房。 原主是女子,不好直说。 但旁敲侧击了好几次,裴之砚就好像没听懂,根本不回应,陆逢时便闹了起来。 两人关系越来越差,原主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刘青。 裴启云并不知道内情。 只知陆逢时整日不顾家,对此多少还是有些怨言的,脸色自然就不好。 “他既不在,你随我去场院。” 场院在天云寺村中心位置,平时收割的农作物会放在这里晾晒,闲暇时会作为村民聚集娱乐的地方。 现在离秋收就差几日,有些种的早的,都开始收割。 这个时候去去场院,定是村子里出了大事。 陆逢时立刻想到了刘青。 “好。” 来到场院,人几乎站满。 场院中间临时搭了个半人高的台子,上面站着一名捕头和两名衙差。 她和裴启云就站在边边上。 “黎叔,我们来的晚,不知这镇上的捕快来我们村,是做什么?” 黎叔今年五十七,肤黑人瘦,手上还拿着农具,显然刚劳作回来没来及回家就被叫来这:“你不知道?刘青死了!” “刘青...死了?” 村里不是没死过人。 但能惊动捕快来,肯定就不是正常死亡。 裴启云年轻时上过两年私塾,这点事一想便明白。 黎叔点头:“是咧,死的挺惨,被人戳脖子流血流死的,也不知道是谁,下手这么狠。” 陆逢时老神在在的听着。 待捕快说到太皇太后四字时,她终于弄清楚今夕是何年。 在整个大宋朝,拥有绝对统治的太皇太后就只有两人,一人是耳熟能详的刘太后,还有一人便是高太后。 原主是村姑,只晓得情情爱爱,根本不管这些。 她又不能瞎问。 便只能用这种方法获知信息。 结合捕快之言,陆逢时几乎断定,现在就是高太后垂帘听政时期,所料不差的话,应该是元祐五年。 因高太后薨逝是在元祐八年,正好是州试期间,所以并未如期举行。 “侄媳,侄媳...” “啊?” 陆逢时刚才想事情出神了。 裴启云喊了几遍她才应:“二叔,怎么了?” “去那边排队。” 刘青身死的事捕快只说了大概,肯定不会透露太多细节。 还需逐个问询细节。 她跟着裴启云排在左边,约半个时辰后才到他们。 衙差姓章名俊,看着二十七八,肤色黝黑,但眼神犀利,不过陆逢时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是风水师,面对衙差还是能做到不动声色。 “姓甚名谁?” “裴之砚之妻,陆氏。” “年岁几何?” “十五。” “昨夜戌时到子时,身在何处?” 陆逢时:“自然是在家。” 衙差看了她一眼:“谁能作证?” 这...... “我能作证!” 陆逢时刚要回答,身后响起裴之砚略带冷硬的声音。 他与陆逢时擦肩而过,眼神带着警告。 第3章 那是一具尸体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章俊看了几眼才确定:“您是本次余杭郡的解元裴官人?” 裴之砚行叉手礼:“正是在下。” 这个时期,举人仅代表参加礼部省试的资格,并无官阶,一旦省试落榜,举人的身份随之失效。 不过身份还是高于普通百姓的。 裴之砚开口,衙差的脸色明显好了些许:“有裴官人作证,自然没有问题。好了,下一个。” 排在他们身后也没几个人。 很快衙差就问询完毕,见裴之砚还没走,过来打招呼:“裴官人怎么还没走?” 裴之砚:“差爷,可是确定凶手就是天云寺村人?” 章俊:“我和凌捕头查看了现场,门闩无损坏的痕迹,但屋内有翻找痕迹,死者没有任何挣扎一击毙命,看手法十分老练。” 裴之砚道:“差爷的意思,是熟人作案?” 章俊啧了一声,摇头道:“就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好妄断!” 裴之砚点了点头,看向陆逢时,语气沉沉:“回家。” 到家已是午时。 她这吨位,早晨只吃个蒸红薯哪够,这会已经很饿了。 裴之砚没有要做饭的意思。 陆逢时就自己动手。 说起做饭,原主也是会的。 所以在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后,逐渐适应。 半个时辰后,将饭菜端上桌。 简单的鸡蛋炒木耳,还有糙米饭。 裴之砚注意到,陆逢时没有用平时的大碗,且没有盛满。 这是正常女子的食量。 但放在她身上,就有些不正常。 想到昨晚上,裴之砚放下碗筷:“你如实说来,昨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 陆逢时夹了块木耳放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声音。 “官人不饿吗,我饿了!” 这女人,显然是不想回答。 好,那就先让她吃,吃完了看她能找什么借口。 陆逢时很饿,但细嚼慢咽,一顿饭足足吃了两刻钟才好。 放下碗筷时,裴之砚还盯着她。 看这架势,刚才的问题是躲不过去了:“好,那我就再说一次。” “你每天都对我爱答不理的,昨日不知怎的没忍住,就想着回娘家住几天,刚走出村子就摔到沟里去了,头还撞到石头上,等我醒来已是半夜,只好先回来了。” 裴之砚冷笑:“你昨晚不是这么说的。” “嘶~” 陆逢时捂着额头上的伤:“你也看到我头被撞了,到现在还昏昏沉沉,昨天脑子不清楚胡言乱语的。” 昨天晚上杀了刘青后,本打算伪造成杀人劫财。 所以回去后,她引导性的说出自己被劫匪抢劫,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出天云寺村有劫匪出没的假象。 可刚才听到那个衙差分析。 并没有完全往她期望的方向去,而是十分谨慎的勘探了现场,分析有理有据。 若是有监控和DNA指纹这些手段,估计能立刻锁定她。 她心思算不上缜密。 既如此,那就得换另一种说辞。 好在头上的伤是真的,撞到脑袋也是真的。 裴之砚一时也分不清真假,只是道:“三日后我便要动身去开封,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去老宅那边,我已经和二叔说好了。” “我不去。” 裴之砚收碗筷的手顿了一下,目光直直射来,最后来一句:“随便你。” 陆逢时没解释为什么不去,裴之砚也没追问原因。 陆逢时回到自己屋子,掀起被子看着压在枕头下的银簪思索该如何处理。 思来想去决定去镇上将银簪卖了。 一来,这是凶器,定然不能随便丢弃。 经验丰富的仵作能验出来凶器为何物,不过这个时代不止女子,男子也有用簪子固定头发。 粗细一致的发簪不知凡几,想要以此为线索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太现实。 二来,银簪到底是染了刘青的血,戴在头上心里膈应。 其三,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想要重操旧业,就得有工具,裴之砚给的那点菜钱,远远不够。 她现在的身份,如果用旁的方法,得多久才能攒齐银子。 只能另想他法。 第二日陆逢时起的很早,修炼足足一个时辰。 体内有了些五行之气,陆逢时将左手覆在银簪上,一缕极淡的五行之气从掌心溢出,将上面沾染的血气悉数驱除。 如此再有经验的仵作,也无法在这上面找到线索。 这样,就算后面衙差找到簪子这条线索,也只能是怀疑,无法成为铁证。 陆逢时很满意的收手。 打开房门,跟昨天一样,这个点裴之砚不在。 她也没时间做早饭,匆忙去村头赶李老汉的牛车去镇上。 牛车速度极慢,晃晃悠悠,临近午时才到。 她早饿了,在街边买了两个馒头垫肚子,按照记忆往首饰铺去。 青石巷很窄,只容得几人并排穿梭而过,左右两边飘着一些已经褪色的酒旗。 镇上只有两家首饰铺,对门而立。 陆逢时进的是左边街道的宝丰号,掌柜姓虔。 “你这簪子,花色简单,不过成色不错,老朽至多出二两银子收,小娘子可是现在就出手?” 陆逢时之所以选择进宝丰号,自是看上宝丰号的风水。 虔掌柜果然不错,开的价很合理。 “好,现在就卖。” 这个时期买卖首饰没后世那么方便,各种手续办好,已是半个时辰后。 拿到二两银子,陆逢时转身去了风水铺子。 店主姓连,看着四旬左右,穿着道袍,面色红润,眼睛炯炯有神。 说是风水铺子,其实就是卖一些常用的朱砂黄纸,她想要寻勘探风水需要的罗盘都没有。 陆逢时倒也能理解,毕竟是南新县管辖下的一个小镇。 罗盘是没有,不过跟店主打听了一下价格。 简单定位方向的罗盘只需两百文左右,稍微精美一些的则需五百文上下,如果是那些方士所用罗盘,则需三五两银子不等。 卖了簪子所得二两,加上裴之砚留给她的饭钱,也不是不可以买。 店主看陆逢时细心询问,开口道:“老夫看小娘子诚心想要。我明日要去省城一趟,可以带一个回来。” 单独去南新县,光是路费就不菲。 且她对那也不熟。 若是店家可以帮她带,自然是好的。 “好。” 陆逢时给了连店主一两银子作为订金,言明要方士所用罗盘。 双方签下协议,三日后来取。 罗盘定价就在原价基础上加一两银子。 从铺子出来,陆逢时拿着买的黄纸和朱砂往城门去。 赶不上牛车就得自己腿着回去,二十多里路能把人累够呛。 眼瞅着前面就是城门口,却被一辆牛车拦住去路。 车辕上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哭哭啼啼,后面车上盖着的草席下露出一条粗壮的手臂,衣衫褴褛,上面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显然,那是一具尸体。 第4章 谁会嫌钱多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一阵风吹来,陆逢时打了个寒颤。 而原本温顺的水牛,突然发狂在街上横冲直撞,幸好靠近城门,十来个守兵拿着长枪,合力将那头发疯的水牛刺死。 看得出来,有几个守兵有些功夫。 这才能合力拿下。 陆逢时抬头看天,今日是农历九月十五,太阳不知何时躲了起来。 这个时候有些道行的鬼物出来,对它来说伤害不大。 不错,刚才那是一阵阴风。 她感觉到了阴鬼之气。 然她才引气入体,又费了些灵力处理银簪上的血气,暂时只能感知这么多。 发疯的水牛被刺死,妇人哭的更凶。 哭着哭着看到李老汉的牛车。 她见上面还有空位,“噗通”一声朝他们跪下:“各位行行好,让我官人搭个便车回家吧。” “这不行,我可不想和死人坐一起。” “对啊,多不吉利。” 车上四人,除了陆逢时,其他三人都不愿。 李老汉也为难:“我这车要是拉个死人,以后就没人愿意坐我的牛车了。” 陆逢时:“帮人落叶归根,是行善事。相信各位婶婶也都是心地纯善之人,就帮帮她吧!” 妇人眼睛都亮了一些,点头:“不会让各位为难,只需将这车绑在你们车后就行。” 这么一来,那三人才勉强同意。 妇人抹着眼泪给一人十个铜板,就彻底闭嘴了。 水牛就是妇人家的,这么死了委实可惜,但现在不是可惜的时候,委托同行的老者处理死牛,便坐在后面车辕上往村子去。 后面断断续续传来妇人的哭泣声。 同车的一个婶子认出来妇人的身份:“刚才没想起来,她是赵家村人,她官人好像参军了...” 陆逢时看向车后。 视线落在草席下那条胳膊上。 那衣服依稀能看出来是腚青色戎衣,史书记载,元祐五年并没有大的战役,且厢军与边军在着装上有区别。 因此,这名死者应该是两浙路的驻军。 当兵的死了,尸身竟然还运回了家,这可是个稀罕事。 也许就是意外吧,陆逢时收回目光。 一个时辰后,到了赵家村,李老汉收了钱,直接将他们送到家门口才折返大路,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天云寺村。 夕阳已经落下。 陆逢时到家时,裴之砚已经回来了,戴着一条暗紫色攀膊在烧火做饭,看着快好了。 平心而论,裴之砚还是挺好的。 没有君子不下庖厨的思想,也不会随意发火,唯一一点就是嘴巴毒了点,脑子灵活了点。 跟他相处,得时刻小心,防止露馅。 好在过几日他就要进京,小心度过这几日便是。 裴之砚瞥了眼陆逢时,忽而道:“我记得你头上有个银簪,十分喜爱,怎么这两天都没见你戴?” “我当了!” 陆逢时在桌前坐下,双手交握放在桌前看着裴之砚,“娘家太穷,没有多少体己的银子,官人又不信任我,过几日你就要去科考,总得吃饭吧。” 裴之砚将菜放下,缓缓坐下:“你这是在怪我银子给少了。” 陆逢时没接话,拿起碗筷吃饭。 吃完饭她自动收拾碗筷,等再次返回正堂准备进她西屋休息时,看到桌子上一锭十两的银子。 陆逢时转身看向东屋,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将银子收下。 裴之砚嘴巴毒,但心地良善。 不然也不会为了王氏,匆忙娶妻。 两人本来关系没这么僵,都因原主想用不干净的药与之圆房。 夫妻之事,应水到渠成。 裴之砚那时对原主没有感情,强行如此,这才让他厌恶。 两人关系也降至冰点。 所以,裴之砚一时半刻不会改变对她的看法,昨日能为她作证,只是为了裴家的颜面,不想她因此卷入命案,耽误他科考罢了。 这一切都建立在,刘青之死与她无关的基础上。 可显然,裴之砚已经有所怀疑。 她必须在他去科考之前,打消他的疑虑,而缺钱是很好的借口。 陆逢时本意也只是混淆视听。 未曾想裴之砚会真的拿银子给她,而且一拿就是十两。 这大大出乎陆逢时的意料。 如今是九月十六,进入秋季,按照现在的车马来算,从余杭郡到开封少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 走到开封大概十一月初的样子,再落脚安顿,温习功课,到来年省试,约莫四个月,如落榜则立刻返回,大概半年时间。 那要是省试过了,还需留下等待殿试,殿试一般在三四月,等待放榜又需数日。 也就是说,真考中进士,等他回来,大概小一年时间。 即便如此,她一年的花销二两银子足以。 他一给就是十两。 但,谁会嫌钱多? 手上有钱好办事,她心里还在担心,若是连店主从府城带回来的罗盘价格超出预期,她要从哪里弄银子去。 现在可以放心了。 没有旁的事,陆逢时回到屋子依旧是修炼,一个时辰后又用买来的朱砂黄纸画符。 现在修为低,也就只能画简单的化煞符。 画了两张便觉得灵力不够,忙爬上床睡觉。 翌日卯时便醒来,照例修炼一个时辰。 连着修炼几日,加上刻意少食,陆逢时明显感觉到腰围瘦了一圈,听力也比前两日敏锐一些。 至于其他,还需慢慢来。 打开房门后,没想到裴之砚今日在家,一身蓝灰色长袍,料子虽然普通,却被他硬生生穿出一股贵气。 裴之砚的目光亦落在陆逢时身上。 也不知刚才是不是晃眼,竟觉得她不一样了。 尤其是那眼神,透着一股锐气,像是,未出鞘的剑。 短短两日,气质何以变化如此之大? 裴之砚心中疑惑,但还是很快收回目光:“早饭在锅里,我等会要去一趟赵家村午时方归,到时一起去二叔家中用饭。” “赵家村?” 陆逢时快步上前,“可是我们前面的那个赵家村?” “嗯,同窗好友父亲亡故,我要去吊唁!” 陆逢时闻言快步去灶房拿了两个红薯,“我也要去赵家村,一起搭个伴。” 裴之砚看她:“赵家村有你认识的人?” “没有,就是来天云寺村这么久,还没怎么出过村呢,也想去瞧一瞧。” 身为风水师,对这等横死且可能涉及阴邪之事,本能地想去探查一番,又不好明说,就随意找了个借口。 裴之砚看了她一眼,道:“好。” 大概四五里路,两人就这样走着去。 原以为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脚力如此之好,到达赵家村时都不带喘气的。 她若不是修炼几日,有些灵力傍体,估计还跟不上。 陆逢时:“你去同窗那,我去那边那看看。” 她走了几步,裴之砚竟跟了过来。 陆逢时诧异的指着前方:“你同窗家在这边?” “嗯。” 不一会,两人都停在昨日那妇人家门口。 第5章 最近消瘦了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院门口挂了白幡,里面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陆逢时看着与她并排而站的裴之砚反应过来,他说来同窗家吊唁,应该就是这家。 陆逢时扯了扯嘴角:“真巧!” 裴之砚点头:“如此这般,那就一起进去吊唁一二。” 此举正合她意。 灵堂就在正堂,两人跨入院门,陆逢时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阴冷之意。 她眸子锐利的看向放在正堂的那口萦绕着黑气的素木棺材。 果然。 她没感觉错! 死者的魂魄确实未入地府,且已经成为怨魂。 那他绝非正常死亡。 裴之砚的同窗赵启泽看见他们微微颔首,算是招呼,复而低头将纸钱放入盆中。 这时,有一头发半白的老者拿来两炷香给他们,两人行礼上香后走到赵启泽面前,裴之砚说了声节哀,准备带陆逢时走。 却见陆逢时抬头盯着棺木,嘴中还低声念着什么。 “陆氏?” 陆逢时这种行为很唐突,裴之砚低声提醒。 从赵启泽家出来,陆逢时道:“官人,你这同窗的父亲是枉死。” 裴之砚敛眉:“什么意思?” “灵堂内有怨魂,且就是死者的,刚才还与我对视。” 裴之砚:“……陆氏,子不语怪力乱神,莫要胡言乱语。” 陆逢时道:“说来也巧,昨日我去镇上,恰好就遇到你同窗的母亲运回他父亲尸首,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裴之砚没有制止,她便接着说道:“原本温顺的水牛突然发疯,回来的路上也一直阴风阵阵,还有刚才,官人难道没有感觉一进入灵堂就特别冷吗?” 裴之砚皱眉,转头透过院门看向灵堂。 他确实有感觉到。 灵堂的气温比外面要阴冷许多。 “单凭这些,就断定明润的父亲是枉死,未免太过儿戏。” 明润是赵启泽的字。 这次州试整个鹤山书院有五人获得举人资格,他们两不仅是同一个镇,还离的特别近,平时都是同进同出,十分要好。 这次州试后,夫子给两人都取了字。 他们私下便用字称呼。 裴之砚字墨卿。 因时间短,加上家里人喊砚哥儿喊习惯了,是以一直没有改口。 “那我说,是他的鬼魂亲口跟我说的呢?” 裴之砚的眉头皱的更深。 若是两日前,裴之砚定不会相信她所言。 可这两日,他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这女人虽竭力掩饰,但与之前还是有诸多不同之处。 他竟是下意识觉得,她并非信口雌黄。 陆逢时这么说,他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在这等下。” 裴之砚重新进去,也不知和赵启泽说了什么,约莫半柱香出来后带着陆逢时返回家中。 两人午时去的二叔家吃饭。 成婚后,原主来了不少次,不过都是在刚成婚那会。 原主想要和裴之砚好好相处,逮着机会就和他一起来这里吃饭,后面闹僵了,原主再也不去了。 到现在也有两月有余。 这房子没有他们住的新,就是多两间屋子,院子宽些。 她嫁过来的时候,拜堂是在新屋那边,还是后来听村里人议论才知道,这屋子本来是裴二叔家的,他们现在这老房子才是裴之砚父母的。 想让裴之砚成婚后住的舒服些,这才换的。 饭桌上二婶王氏偷偷看了陆逢时好几眼,放下碗筷后王氏终究是没忍住,拉着陆逢时去灶房。 说是让陆逢时帮着一起干点家务活,其实就是想问话。 “阿时啊,我看你最近消瘦了,可是砚哥儿对你不好?” 陆逢时:“……” 她都快胖成猪了,这几日有意识少吃,动的也比平时多,加上引气入体身体循环加快确实瘦了四五斤,但远远没达到消瘦这个程度啊。 “婶娘,官人对我很好,是阿时觉得太胖了对身体不好。” “那就好。还有一事,砚哥儿本打算明日出发去开封赴考,可刚才饭桌上,又说要延迟几日,你可知为何?” “这个,我和官人上午去他同窗家吊唁,许是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左右省试还有三四个月,时间上绰绰有余。” 陆逢时说着,已经挽起袖子,打算和王氏一起收拾,却被王氏拦住。 “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这点家务事不用你动手。” 不得不说,王氏真的心善。 她不由得往王氏面上瞧,眉目藏秀,主家运昌隆,家宅兴旺,晚福尤佳。 总而言之,是福泽深厚之相。 “阿时啊,你们成婚后就搬去前面住,有些事我也不了解。但婶子要说的是砚哥儿这个孩子打小话就不多,你们日后相处,多担待些。” 陆逢时笑了笑,算是答应下来。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刘青的事情了结后,她会与裴之砚提出和离。 然后过她自己小日子去。 从老屋回来。 陆逢时还没开口,裴之砚便道:“我记得昨天回来的时候,你买了朱砂黄纸,干什么用的?” “画符!” “给我看看。” 据陆逢时对史书了解,旧党废除新学,但未否定《周易》本身,仅剔除王氏注解,回归汉唐注疏。 科考只考义理,不考术数。 就是说只考哲学思想,禁止涉及占卜、象数推演。 不过以裴之砚的水平,看她是不是乱画的,应是能瞧的出来的。 懂一些,反而好办。 陆逢时将昨晚画的两张驱邪符放在桌上。 裴之砚看了足足一刻钟才放下,神情肃穆的看着陆逢时:“陆家未有读书人,你更是大字不识几个,怎么突然就会这些东西?” 就知道他会问。 她早上叫住他,要跟他一块去赵家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 他去科考后,自己肯定是要做老本行的。 她突然会这些东西,难免会让人产生疑惑,到时裴之砚又不在,她解释不清楚。 还不如趁着裴之砚在的时候,说服他。 让他为自己背书。 如此,后面他不在的几个月里,日子也能过得随性些。 “官人,你看我头上的伤。” 裴之砚往她额头上瞧,伤口已经结痂,但仍有些触目惊心。 往日一点磕碰,她都叫唤着疼。 这两日格外能忍。 “你会画符,与额头的伤有什么关系?” 第6章 招魂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陆逢时:“不瞒官人,那晚撞伤额头之后恍惚间看到一白发老道,在我额间一点,眼前闪过一道金光,等我醒来后,脑海中多了许多东西。” “你是想说,你能大难不死是因为仙人庇护,不仅如此,还多了这么个本领?” 裴之砚:…… 陆逢时看着无语的裴之砚有些想笑,但面上却很无辜:“不然如何解释?” 她将问题抛给裴之砚。 仙人点化... 民间有一种传说,圣慈光献皇后的弟弟曹国舅,也曾受仙人点拨,看破红尘,修道成仙。 裴之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与明润说好,晚上再去他家,你有几分把握?” “八成。” 刚死的鬼魂,即便是成为怨魂,威力也不会太大。 原主资质极好,能引动五行之气。 加上她前世积攒的经验,便是灵力薄弱,也不在话下。 还有两成,是怕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然看裴之砚的脸色,他语气虽有些松动,却并未完全信服。 陆逢时也知没那么简单,示意他来到院中。 两人面朝他们房屋:“在风水上来说,藏风聚气,阴阳平衡是最好的布局,但这座宅子明显五行失衡,煞气冲犯。” 周易上的话,裴之砚听得懂。 但更深一点,他就不知了。 “八卦中,坤位代表屋中女主人,如果这个方位出现问题,轻则身体出现问题,重则整个家族受到影响。” 陆逢时说到这里,指了指院门:“若是我没料错的话,我们成婚之前,二叔二婶是住在这里的,二婶也是在调整了院门朝向后身体开始不适的。” 裴之砚瞳孔一缩。 她说的没错,年初一场大雪将篱笆给压断了。 修缮时二叔觉得之前开院门的地方不利于进出,便将院门朝左边挪了半丈。 确实是那之后,二婶身体就开始虚弱。 怎么看也看不好。 “你们以为二婶身体好转是因为你我的婚事,实则是去了老屋后,自然而然就好了。” 陆逢时身体没受影响,是因为她没住在东屋。 否则也难逃与王氏一样的结局。 裴之砚:…… 先不说陆逢时说的对与不对,换做之前,她不可能说出这些来。 莫非真被仙人点化? 陆逢时觉得既然说了,干脆将院子里有问题的地方全部说出来,一起改了。 裴之砚觉得自己短短两刻钟思想受到剧烈冲击。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陆逢时说的有理有据,她甚至能推算到这个宅子之前发生过什么... 二婶不可能将这些细节都讲给她听。 关键是,很多话都是书中之言,陆逢时胡诌也不会突然变得如此博学。 “看我做什么?” 陆逢时发现裴之砚在看她。 “晚上出发前,我叫你。” 这么说,裴之砚是已经相信了。 “好。” 陆逢时心情很好进了西屋。 修炼一个时辰后,又画了一张引魂符,两张驱鬼符以防万一,才打开门出来。 裴之砚已经做好了晚饭。 一盘蒸芋头,一盘清蒸豆腐,上面有薄薄一层油花,加上一盘炒扁豆。 裴之砚现在有钱,但从不在吃食上乱花。 陆逢时掐了掐她的大蛮腰,只吃半个芋头,半盘豆腐和一些扁豆便放下筷子。 裴之砚:“吃饱了?” “半饱,但也不能再吃了!” 她粗略估计,这具身体起码有一百五,得减半个自己才行。 “七情六欲,食欲也是一种,能控制住嘴,是极其困难的,你与之前变了很多。” “我也觉得被那老道金光一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陆逢时的五官很精致,如果瘦下来,绝对是美人坯子,即便现在很胖,笑起来也像是一个糯米团子。 主要是年轻,满脸的胶原蛋白。 裴之砚极为难得露出一抹笑意,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我来吧。” 他做饭,那她就刷碗。 分工合作,谁也不占谁便宜。 两人酉时正从家中出发,架着裴之砚下午去二叔家赶来的黄牛车去赵家村。 离赵启泽家中还有几丈远,牛就不走了。 两人也没强硬驱赶,就一旁的大树绑上牛绳,拿上买的一篮子纸钱朝赵启泽家中走去。 这次不用陆逢时提醒,裴之砚明显感觉到一股阴风扑面而来。 他面色一紧,看向陆逢时。 陆逢时点头,二人不动声色进到院子。 赵启泽见他们来了,将他们带到他的屋内:“墨卿,她是谁?” 早晨就看到这个女人,但因为没见过面,当时的情况,也不适合问这些。 “内子,陆氏!” “原来是弟妹。”赵启泽点头,再次看向裴之砚:“你早晨说的可是真的?” 父亲被拉回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他虽然怀疑父亲的死或许另有隐情,但若真是意外亡故,又怎会将尸身运回。 所以怀疑也是在脑中一闪而过。 但他刚把这个疑惑抹去,好友又告诉他,父亲极可能是冤死的。 这让他如何坐得住。 耐心等了一天,终于来了。 裴之砚语气沉沉:“只是推测。” 赵启泽红了眼眶:“不管是不是,明润都感激在心。” 三人出了房门,将其余守灵的叔伯遣散,便是照顾母亲的婶娘也一并让他们先回去。 整个赵家顿时只有他们四人。 陆逢时:“将你父亲的生辰八字给我。” 有它可以精准招魂。 “等下。” 赵启泽只知父亲年岁,所以去房间问他母亲。 很快将得到的生辰八字报给陆逢时。 “好,你们站在这里不要随意乱走。” 说完给他们一人贴上一张化煞符,而后在棺木前站定,双手掐诀。 忽然棺木旁边的烛火一暗。 赵启泽有些害怕,但想到那是自己的父亲,又壮起胆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一阵阴风吹来,陆逢时能清晰的看到棺木旁有黑雾凝聚。 不多时,黑雾凝聚成棺木里男人的样子。 它一脸恶煞的看着陆逢时,但目光落在赵启泽身上时,又变得十分慈祥。 “你这女娃,想要干什么?” 陆逢时:“我并无恶意,只是你已身死,强留人间终归不是正途。” 鬼魂愠怒:“少管闲事!” 第7章 吃还是不吃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她也不想管,可谁让她遇上了呢。 后世之人,不少都骂道士多管闲事,真不是他们愿意管。而是有些道行的道士知道因果循环,遇上就不得不管。 且这也是修炼的一种方式。 “你便是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想想你的妻儿。” 鬼魂鬼眼转动:“你懂什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保护?” 陆逢时道,“你连我都对付不了,如何保护?” 鬼魂见说不过,瞬间化成黑雾朝陆逢时扑来,她面色微变,右手夹着驱鬼符朝赵父鬼魂甩去。 黑雾与符纸相撞,立刻让鬼魂恢复鬼体,有些瑟缩的回到棺木旁。 而那符纸也在方才对抗中自燃,化成灰烬散落在地。 裴之砚:…… 这一幕对他来说,冲击不可谓不大。 他很清楚,陆逢时身上没有任何装神弄鬼的工具,这符箓是真的自己烧起来的。 也就是说,刚才她的确有跟鬼魂过招。 “别,弟妹你别伤害我父亲,你能让我见见他吗,我有话想与他说。” 赵启泽的喊声也让暴躁的鬼魂安静下来。 “你也听见了。他想见你!” 陆逢时直接与赵父鬼魂对话,看它反应明显紧张。 “早日在镇上,我瞧见过你的伤口,是刀剑伤,你的死若有苦衷,大可以说与你儿子听听,为父报仇也算天经地义。” 赵启泽听到她的话,脸朝向棺木的方向,连连点头:“父亲,弟妹说的没错,让我见见你,好吗?” 赵父终于同意相见。 “我修为有限,你们有话捡重要的说。” 说完,陆逢时掏出一张引魂符,口中念诀,棺木旁赵父的鬼魂逐渐显现。 赵启泽一激动,扑了上去。 但从赵父鬼魂穿过。 “爹。” “泽哥儿,是我。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娘!” 陆逢时此时脸已有些煞白:“说重点。” 再不说,等她五行之气用完,鬼气外泄,引魂符不止会引来赵父鬼魂,那时灵堂就热闹了。 “我生前最后一次是被派往漕运巡逻,往日靠岸的漕船有六艘,可那日整整十艘,但那漕船在漕河头中转后,有四艘的粮食并未入太仓。” 粮仓也有各自体系,太仓隶属京师,只在开封与余杭郡有设。 它的用处是供应皇室、百官以及禁军。 也就是说,能存在太仓的粮,品质都是上乘。 座藏仓隶属户部,存放赋税粮;常平仓各州均设,丰收时收购,在灾荒时放粮,用于平抑粮价。 赵父心中生疑,偷偷跟了上去。 谁也没想到,那四艘漕船的粮食兜兜转转最后都进了郊外的一处私宅。 他欲再探。 但此时收到家书,知道儿子中举,不日就要进京赶考,便打算先回家探亲,顺便送一送儿子。 也幸好他有让人带信,说好了归家之期。 不然自己死在荒郊野外都无人知,他的妻子赵氏见他过了约定好的归家之期,便托人去寻,刚过黎溪镇就找到已经断气的他。 原来如此。 当时在城门口遇见赵氏拉着他的尸身还曾疑惑,她如何能将当兵的尸体运回家。 原来赵父是半路被人截杀。 而好巧不巧,被自己的妻子寻到了尸身。 引魂符燃烧殆尽时,陆逢时五行之气也耗完。 “爹...” 这一面,真的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赵启泽不顾形象,哭的声嘶力竭。 若不是他科举之事,父亲不离开军队,是不是就不会死? “明润,节哀!” 赵启泽毕竟二十了,苦读数年,为的就是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父亲的死太过突然,一时间无法接受。 “墨卿,你说我若是再用功些,早些中举,我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 裴之砚拍了拍赵启泽:“你若如此想,就辜负了你父亲一片苦心。” 赵启泽擦掉眼泪:“墨麟,我父亲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被人灭口。我要将事情查清楚,为他报仇。” 裴之砚:“这是自然。” 陆逢时却在此时开口:“你想为父查案,倒也无不可,只是你父亲的魂魄不能一直在阳间停留。” 时间一长极易成为血煞鬼,现在赵父就有这个苗头。 而成为血煞鬼,遇见修行之人,都逃不过飞灰湮灭的下场。 为赵父好,还是尽早将它送入鬼门。 赵启泽听后,艰难点头:“多谢弟妹,有劳你了!” 赵父将自己生前之事说出来,又见到儿子最后一面,便也无甚憾事,同意让陆逢时超度。 陆逢时与赵启泽约好后日晚上再来超度。 不过在这期间,还需想个法子让赵父的魂魄躲起来,免得生出什么意外。 栖魂符倒是可以,但需筑基修为才行,她现在画不出来。 “你家中可有年号钱?最好是你钱袋里的。” 赵启泽愣了一瞬,去房间将他钱袋拿来:“这个可以吗?” 他拿出一枚元祐元年的铜钱。 “可以。” 陆逢时看向棺木旁,“等会我施引魂术,你暂且附在铜钱上。” 赵父十分配合,倒也没让她费太多灵力。 饶是如此,她此刻的面色也不太好看,显得十分疲惫。 两人赶着牛车回家已经临近子时。 刚进屋陆逢时就喊饿。 人胖,需要的热量本来就多,加上她今晚做法,消耗更大。 不仅是饿,胃还有点抽痛。 不过她只是随口一喊,没有要吃的意思,更没有让裴之砚去弄吃的意思。 然等她洗漱好,裴之砚来敲门。 他侧身,陆逢时就看见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放在桌上。 上面还有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 “给我的?” “嗯,我先去梳洗!” 裴之砚还有些别扭,说完转身回房。 陆逢时看着那碗面,本能的口水直流,这具身体需要那么多能量,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被食欲控制。 所以,吃还是不吃? 不吃辜负裴之砚一番好意,这个不重要。主要是吃完今天的热量肯定超标。 最后还是顶不住肚子抗议,呼呼炫了个干净。 “满足。” 胃也不痛了。 陆逢时安慰自己:今夜情况特殊,吃点也没关系。 她将空碗洗干净,又重新漱口才睡下。 虽然睡得晚,但第二日依旧卯时起床修炼,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想要在此行有建树,就需日夜不辍。 否则再高的天赋,也不一定能大成。 今日引气入体,明显比前几日更为顺畅,灵力在周身流转的时间有缩短的迹象。 她见状又加练一周才收工。 摸了摸腰,比昨天好像又小了些,且身体出了微微细汗。 一摸还有点黏腻。 她爱干净,忍受不了这样,立刻去灶房端一盆温水梳洗。 刚换好衣裳,裴之砚敲门叫她吃饭。 她勾唇下地开门。 这是一个好兆头,然而她还未来得及高兴,叫章俊的衙差却在此刻登门了! 第8章 比她还胖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裴之砚行礼询问:“差爷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章俊为难的瞥向站在他身后的陆逢时。 裴之砚眸子变得幽深:“差爷此行是来找内子?” 陆逢时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就是不知章俊到底查到多少。 “是这样的,我这两日走访,有一妇人说是在刘青死前两天看见过陆氏。” 陆逢时…… 这特么的算什么线索。 “差爷,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无事出门闲逛,不违法吧?” 陆逢时话中带着愠怒。 章俊连忙点头:“这是自然,我来也只是想问问你,那日有没有在刘青家附近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陆逢时心道,她就是那个可疑之人。 但还是装傻询问:“差爷,什么叫可疑?” 章俊:“……,就是行迹鬼祟,或者是之前从未见过的人。” “让我想想...” 不仅是章俊,裴之砚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差爷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天我没看到鬼祟之人,倒是看到刘青鬼鬼祟祟的,好像往村东头那片林子里去。” “果真?” 章俊面色一喜,“这线索很重要,多谢。” 得到线索,章俊匆忙离去。 等人出了院门,裴之砚快步走回正堂,一把将人扯到正堂靠墙壁的位置:“陆氏,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陆逢时用五行之气将裴之砚推开:“你难道就没有事情瞒着我?对于那晚之事,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说,那就是对你我问心无愧。” 有愧的是原主。 帮她报了仇,为了自己生存,刘青必须死。 也返还了裴之砚的家财。 她不欠他的。 裴之砚看着陆逢时负气回了房间。 钳制她的那只手缓缓放下。 他刚才看见陆氏眼角泛红,以前她的眼睛也红过,但他却没有此刻这般心头不是滋味。 难道真是自己冤了她? 可那晚她的确晚归,家中的资财也全被她拿走,回来的时候额头有伤,却又主动归还资财。 他自诩聪慧过人,却也看不太明白她了。 “仙人指点...,莫非她真的得了什么机缘,变化才如此之大?” 回到房间,陆逢时面无表情的抹掉眼角挤出来的一滴眼泪,从枕头底下拿出银子,准备去镇上。 今日是她与连店主约定好取罗盘的日子。 有了罗盘,她自保能力可进一步增加,便是后面与裴之砚翻脸,也能好好的在这个异世活下去。 还是李老汉的牛车,这次牛车都坐满了。 因晚稻开始收割,家中娘子都去镇上购买多点的吃食,毕竟是费力气,再不吃饱吃好些,怎么受得了那么繁重的活。 裴家有良田七十亩,明日也要开始收割。 “陆娘子,也去镇上买东西?” 陆逢时在这些人当中属小辈,名声不太好,但抵不住人家是举人娘子。 是以同车的妇人都与她打招呼。 陆逢时点头回应,在车尾坐下。 这日比平时早出发半个时辰,牛车上的妇人吃着炒熟的豆子聊着天,倒是好不欢乐。 说着说着,有人提起死去的刘青。 “这两天,那衙差在村子里一天到晚的转悠,你们说凶手会不会真是村里人?” 率先挑起话头的是村子里有名的长舌妇徐氏,与二婶母王氏差不多年纪,皮肤略黑,身材也略圆润,可能与她爱嚼豆子有关。 “真不好说,不过我知道一个秘密,一直都藏在心里。” 接话的女子年纪稍长,陆逢时瞥了眼面相,颧骨略高,眼梢上挑带几分精明,说话时眼珠乱转,脸颊凹陷,眼下隐约可见几道细纹。 此面相人,既热络又市侩,还懂得趋利避害。 这人陆逢时有一次在二叔家见过,王氏喊她王娘。 别的话题陆逢时不感兴趣,但说到刘青,还是旁人不知的秘密,她身子微微侧了侧,细心听着。 同车的五六个妇人身子也都往前凑,显然王娘这句话,不止吊起陆逢时胃口。 “王娘,你具体说说。” 王娘压低声音:“前一段时间,我看见过一女子,鬼鬼祟祟的进了刘青的家。” 陆逢时暗道一声糟糕。 接收原主记忆时,原主对自己与刘青的关系隐瞒非常有信心陆逢时天真以为只要干掉刘青,这个危机就能解除。 没想到突然出现个“目击证人”。 “还有这事?” 徐氏屁股一挪,离王娘更近一些,“那你看清楚那女人长什么样没有?” 王娘叹气:“就是因为没看清,才没有在衙差面前乱说,不过虽然没看到正脸,但那女子胖的哟...” 徐氏的眼神往陆逢时身上挪。 陆逢时:…… 王娘:“别看她,比她还胖。” 陆逢时…… 谢谢您咧! 看来这几天修炼结果还是很显著的,至少在外形上是,这才让王娘一口咬定那个胖女人比陆逢时还胖。 不过除了王氏,旁人并未注意到她的变化。 因这变化,倒是让她刚紧绷的神经缓缓放下来。 王娘这个线索若是被衙差知晓,只会更加干扰他们对案情的判断。 因为没看见脸。 到了镇上,陆逢时没有耽搁,直奔风水铺子,连店主认出了她,笑意盈盈从抽屉中将罗盘拿出。 “小娘子看看,可否满意!” 罗盘用黄布仔细包着,打开后陆逢时的眼睛都放光。 它以栻盘为基,木胎髹漆,盘面分二十四向,中置磁针,外刻八卦、天干地支。 磁针以磁石磨制,浮于灯芯草上,盘缘缀星宿纹,背阴刻《洛书》数理,缀铜钉定方位,整体看着古朴而精密。 比她预想的要好太多了。 “小娘子买这罗盘是送人?” 陆逢时摇头:“自己用!店家这罗盘多少银子?” 连店主将买罗盘的票据拿给陆逢时看:“前日我们说好的,加一两银子就成。” 真是不便宜。 六两银子,加上一两跑腿,就是七两。 换做现代大概是三万左右。 幸好裴之砚给了十两,不然钱不够就尴尬了。 陆逢时给连店主六两,另外附送一打上好的黄纸,值得两百文吧! 她拿上东西,正要离开,却不想被连店主给叫住。 第9章 除煞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小娘子,老夫冒昧问一下,这罗盘真是你自己用?” 陆逢时颔首:“自然。” “您稍等!” 连店主说着疾走几步,绕过柜台,引着她来到后院,刚跨过木制门槛,就看见靠墙壁悬挂着一个直径约一米,颜色为暗棕色的风水轮。 风水轮有好几种作用:化煞聚财、镇宅安魂、长久蓄气还有升官运。 连店主家这个是悬挂于屋檐下,接雨水转动,目的是第一种。 而要化煞聚财,必有“三窍”特征:轮轴孔、水眼孔、气孔,伪作常缺气孔,还需摆对方位。 她抬眸四扫,心下了然。 这风水轮放错了地方,不仅没有起到化煞聚财的作用,反而影响他的生意。 连店主一直在观察小娘子的反应。 见她眉头微挑就知她看出门道出来了。 于是也不避讳,直言:“这个风水轮,一直都是放在这里,可不知怎么的,从两年前开始,我这店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不然,也不会一趟跑腿的活,他也接的不亦乐乎。 实在是几个月都难得有一个进项。 陆逢时收回目光:“你这后院,这两年是不是改动过?” 连店主略有些激动道:“确实,那是两年前,将宅子扩建一半大,可这风水轮一直是在这个位置,并没有动过。” 这才是他疑惑的地方。 毕竟开风水铺子,多多少少也是会一些的。 陆逢时绕着风水轮缓步走了一圈,指尖轻抚过竹制桨叶上堆积的灰尘,又忽然蹲下身,拨开墙角堆积的货箱。 一片潮湿的青苔赫然显露在砖缝间,她捻起一撮搓了搓,摇头道:“连掌柜,问题就出在这‘不动’上。” “这是什么说法?” 陆逢时指向屋檐新修的排水瓦当:“扩建时把雨槽改了走向吧?原先滴落敲打桨叶的力道,如今被这截短檐分散,十成里漏了七成。” 连店主闻言瞪圆了眼。 她又用鞋尖点了点地面:“再看此处,地基垫高了三寸,水轮转轴与水位错开,活水也就成了死水。” 仿佛验证她的说法,主轮突然“咔”地轻响一声。 紧接着一片桨叶歪斜垂下。 陆逢时叹道:“两年不修,连轴榫都朽了。风水轮‘引财’靠的是水汽带动金生水之势,如今水滞轮停,反成了‘困龙局’。” 她说着,忽然掀开轮底,腐竹中竟蜷着几只干瘪的老鼠尸体,“你瞧,连阴煞都来借窝。” 连店主冷汗涔涔。 想起扩建时为了省工钱,确实让匠人改了排水。 “掌柜的不动方位却动了‘势’,好比给人续了条血脉不通的假腿,如此您这生意能通畅?” 连店主懂风水,但只是懂皮毛。 有时这种不懂装懂更致命! 连店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盯着那几只干瘪的鼠尸,喉头滚动几下:“小娘子慧眼如炬,老朽佩服。” 他忽然转身冲进内室,不多时捧着一个成人手臂长短的木匣出来:“还请道者出手,帮老朽破局。” 说完打开匣子,里面竟是一柄品质上乘的桃木剑。 通体暗红,剑身密布闪电状金纹,剑脊阴刻“斩邪”小纂,刃未开封却自带凌冽煞气。 此物可算是灵器,若得宝地温养…… 陆逢时心动,却没有立刻接过木匣:“要破这困龙局,得先解三煞,问题解决了,再收不迟!” 连店主自是连连点头。 “你先去准备朱砂、三枚开元通宝还有半截雷击木...” “这个简单。” 不过半刻钟,连店主就将这些东西准备好。 解三煞第一步就是清秽。 她先是让人将风水轮从挂钩上抬下来,亲自用艾草烟熏烤轮底腐败的竹片。 青烟缭绕间,鼠尸竟发出“噼啪”爆响。 陆逢时:“阴煞最怕阳火。烧好之后,将灰烬扫入陶罐,再撒上粗盐,镇住地脉。” 熏烤需要时间,正好也到了午时。 连店主留陆逢时在店里用饭,饭后连店主将灰烬仔细扫入陶罐,按照陆逢时的嘱咐一一弄好。 清秽完毕已是未时。 陆逢时得乘坐牛车归家。 连店主当然希望三煞越早解越好,但也知道她不便再留。 陆逢时是个不喜欢拖沓之人,但今日确实有些晚了,她主动与店主约好下次上门时间,就定在九月二十这日。 不过才三日,连店主还是有耐心等。 将木匣捧出来给陆逢时:“这把桃木剑还请道者收下,算是报酬。” “事情还未完。” 怎好收取! “老朽也有自己的私心,东西收下,道者对小店的事会更上心些。” 连店主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他知道,道者这行最注重因果,一旦将东西收下,就有了因,务必尽快解决,以免造成业。 想到明日晚上要超度赵父,有桃木剑会更保险,陆逢时还是收了:“连店主放心,三日后我一定准时来。” 得了新的罗盘,还有桃木剑,陆逢时心里踏实不少。 这是她安身立命的东西。 想到明日开始秋收粮食,陆逢时路过干货店时购买了些鱼鳌跟海蜇皮还有梅脯枣圈,一共花了六百多文。 当裴之砚看到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的陆逢时,想说话又将嘴巴闭上。 早上她气势汹汹的模样,还萦绕在他脑中。 晚饭裴之砚做了水蒸蛋,炒了菘菜,还用了些肉炒了个胡瓜。 “洗手吃饭。” 两人沉默的将饭吃完,陆逢时洗好碗,在正堂吃饭的桌前坐下:“明日二叔家开始秋收,我们早些去。” 裴之砚诧异的抬头看她。 几个月前插秧,她一日都未去帮忙,哪怕是帮忙做饭送饭这样轻松的活都没有。 陆逢时说完就去厨房端热水回房,洗漱后早早睡下。 半夜子时,陆逢时睁开眼睛。 林子里还有刘青击杀原主留下的石头。 上面有她的血迹。 如果让衙差找到那块石头,一定会联想到她额头上的伤,再结合王娘那个所谓的秘密,也许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她需要去善后。 翻身下床,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来到裴之砚窗户口听了会,确定他熟睡后,快步往村东边林子去。 第10章 先破灭魂符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更深露重,到达那个山沟时,素色鞋面已经湿了。 修炼几日,眼睛较之前几日明亮许多,一丈以内的物体能看得十分清楚。 记得刘青是用一块青石砸死原主的。 在附近找了一圈,终于在堆积的腐叶下找到,血迹早已发黑。 青石有茶碾子大小,握在手中,正好行凶。 待她看清楚石头质地,唇边不由泛起冷意,刘青不是激情行凶,而是有预谋的...... 因林子里多是黄泥岩,而这块石头却是能击碎人头骨的水精骨。 与这林子格格不入。 如此,他更是死不足惜! 用五行之气抹除上面血迹后,她再次检查现场,确定没有遗漏,这才带着石头往南边去,记得那里有一较大的湖泊,正好可以处理掉这个石头。 处理完石头,陆逢时到家依旧是在裴之砚窗户口听了会。 这才翻身回房,简单收拾后睡下。 翌日,陆逢时修炼完才刚过卯时,少睡一个多时辰,但因修炼,也没觉得疲累。 早饭两人各一个鸡蛋加上蒸的红薯。 吃完,陆逢时拿上昨天买的东西,跟裴之砚出门。 “这是给二叔家买的?” “嗯,接下来半个月,起早贪黑,很辛苦的。” 裴之砚一顿。 也随之庆幸昨天没有责怪她大包小包的乱花钱。 “给我吧。” 裴之砚将东西接过来,“天还有些黑,注意脚下。” 这时候的路可不是后世的水泥路,尤其是小路,深一下浅一下,不注意确实容易摔跤。 看到陆逢时,裴启云一愣:“你,你们怎么来了?” 陆逢时忽略他的眼神,从王氏手中接过䥇刀:“当然是来帮忙的。” 裴启云想也不想就拒绝:“不用,砚哥儿马上就要进京赶考,现在就需好好在家看书,干农活多耽误事。” “二叔此言差矣,《内经》有云‘久视伤血,久卧伤气’整日看书怎么行,还需劳逸结合。”陆逢时龇牙看着裴之砚,“我说的没错吧,官人?” 裴之砚:…… 他能看出来,陆逢时是故意这么说。 而他无法反驳。 他将东西放在桌子上:“逢时说的对,那么多田,阿弟又不在,你们得忙到什么时候去。” 裴之逸,裴之砚的堂弟,还在私塾上学。 这个私塾是一个落第的举子开的,在梅花村,而梅花村在黎溪镇东面,从白云寺村到私塾,需要横穿大半个黎溪镇,坐牛车的话得大半日才到。 之前裴之砚也是在这个私塾上学。 到了十三岁后,才去的南新县一个富商捐助的鹤山书院读书。 裴启云也是怕耽误侄子温书。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然也是欢喜的,多一个人搭把手,他们也能早些将稻子收完。 那么多田,并不是都在一处。 他们需根据稻穗青黄程度,决定先从哪一块收割。 今日去的离家约莫三里路左右,一共六亩左右,田垄尽头还有一棵老槐树。 槐树枝干虬结,树冠如盖,树下还摆着几块平整的石头,想必是农忙时大伙歇脚用的。 原主割过水稻,按照记忆,依葫芦画瓢,很快就熟悉起来。 四人一个早上割完两亩,陆逢时回去做饭,裴之砚三人开始打谷子。 用的是掼桶,高约三尺,边长四尺,三面围竹席防飞溅,双手握住适量稻穗,高举过头猛力摔打桶臂,每束繁复摔打五六次才可将稻谷完全脱落。 青壮年一天可以脱粒两三亩。 他们三人,两个掼桶,裴之砚和裴启云一人一个,王氏在两人中间帮忙递稻穗。 等陆逢时将饭做好送来,已经脱粒约一亩了。 吃过饭,稍事休息,四人接着干。 依旧是两人摔谷,王氏接着割稻穗,陆逢时接替王氏,在两人中间递稻穗。 酉时过半,割了约有三亩半。 用牛车分批将稻谷运回到村里的场院晾晒。 这时的民风还算淳朴。 加上场院也有村里老人看守,倒是不怕稻谷被偷。 晚上,吃过晚饭已经戌时过半。 约好的今晚超度赵父鬼魂,两人梳洗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赶着黄牛车往赵启泽家中去。 远远望去,赵家周遭比旁处更暗三分,仿佛月光刻意避开那片屋顶。 “怎么了?” 裴之砚感受到陆逢时的凝重心情。 “阴气比前日晚上要重许多,若不是有旁的阴邪聚在此处,那就是赵父的亡魂出事了。” 裴之砚面色微变,两人绑好牛车快速朝赵家去。 赵启泽早在院门候着,旁边还站着一个妇人,就是那日在城门口哭求的妇人。 见两人来了,连忙引至灵堂。 “不知为何,今早进来就发现供桌上的祭品发霉了,烛火也是发出青色,怎么都点不旺。” 赵启泽指着棺木前布置的灵桌焦急道,“弟妹,我父亲他是不是出事了。” 妇人红肿的眼睛期待的看向陆逢时。 她记得这个小娘子,那日就是她松口,自己才能将夫君的尸骨运回家。 前晚发生的事,儿子都与她说了。 今晚等在这,就是想要见官人最后一面。 陆逢时不语,只快速来到棺木旁,将放在赵父尸身旁边的铜钱拿起来。此时,她右手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后在棺木下方停下。 她眸色一沉,桃木剑已横在身前:“棺底有东西。” 赵启泽面色一沉,迅速趴下看向棺木底部,裴之砚拿来油灯帮他照明。 “这是灭魂符,有人要令尊魂飞魄散。” “我明明一直都在,不曾离开。” 当看到几道凭空出现的暗红纹路时,赵启泽整个人都抖起来,眸子泛红,带着戾气。 “前日我将令尊魂魄锁在铜钱内,灭魂符虽有影响,但也不大。” 对方还未筑基,但看这功力,应该也有聚气后期实力,好在她提前有防备。 陆逢时的话,让赵启泽心里好受一些。 他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破了这灭魂符,再给令尊超度。” 话落,陆逢时指尖在桃木剑上一抹,殷红血珠顺着雷纹蜿蜒而下,三枚铜钱“铮”钉入棺底三角。 而后拿出罗盘,左手掐诀,盘面“咔咔”转动,隐约可见一缕青白的雾气压向血符。 第11章 没有信任可言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破!” 灭魂符开始扭曲,发出“嗤嗤”烧灼声! 青烟腾起,隐约传来凄厉嘶吼。 当然,不管是白雾还是嘶吼声,都只有陆逢时能感知到。 灭魂符散,供桌上发霉的祭品“啪”得裂开,烛火终于恢复暖黄。 她正要一鼓作气,超度赵父亡魂,却被赵启泽阻止。 “怎么?” 赵启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弟妹,我不能就这么让我父亲的魂魄离开,我想让他看到我亲手为他报仇。” “你可知,亡魂若迟迟步入地府,又得不到妥善安置,不出七七之期,便会阴质尽散。” 赵启泽确实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他原本是想好的,今日超度父亲的亡魂。 可今晚发生的事,让他改变态度。 既然对方这么狠,不仅杀了父亲,还想着让父亲的魂魄飞灰湮灭,那他作为儿子,更要让父亲亲眼看到他为他报仇。 “我知道,还请弟妹能帮我稳住父亲魂魄,我今后定当为你当牛做马。” 前日过来追悼的时候,她就看过赵启泽的面相。 眉骨如刀带煞,鼻若悬胆破山根,唇薄似刃含生机,纵有凶纹犯印,但总能逢凶化吉。 如若有这么个人跟在她身边... 可对方有聚气后期修为,她方才用精血加持,才能破解灭魂符,但若真的面对面的斗法,她这个只修行五六日的新手,如何能对付的了聚气后期的修士。 陆逢时在权衡利弊。 “好。” 陆逢时综合利弊后,决定帮赵启泽。 “令尊魂魄可暂住在这枚铜钱里,不过得由我亲身带着,否则鬼气一旦外泄,不堪设想。” 赵启泽郑重拜谢:“都听你的。” 两人走后,赵启泽扶着她娘回到卧室,赵氏无声的抹着眼泪:“我儿命苦,好不容易得了举子身份,能去开封参加科举,现在只能在家守孝。” 她还不止是为此事烦忧。 家中本也有些资财,尚能为他娶妻,但这个孩子说要等金榜题名时再言娶妻。 现在科举不能行,娶妻也要遥遥无期。 赵启泽知道母亲心中烦忧,跪在她脚边:“母亲莫要忧心,待父亲尸骨入土,我便动身前往余杭郡,一定查清此事,为父亲报仇雪恨。” “我儿...” 赵氏终究还是将话咽下。 她苦,儿子的命更苦,不能再给他添加烦忧。 话说这头,陆逢时与裴之砚坐着牛车返回裴家。 陆逢时:“明日还要收稻,早些睡。” “陆逢时,为何帮明润?” 油灯刚刚点燃,还有些晃,她透过油灯看着目光灼灼的裴之砚,道:“他是你同窗,又跪下来求我,我自是要帮的。” “是吗?” 裴之砚一步步走向陆逢时,“因为我,所以才帮明润?” 自那次与她讲明之后,陆逢时与他也没有以前热络,时常不着家,便是得了仙人点拨,也不大可能因为他去赵启泽。 如果不是因为这具身子,不是她说话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 他真的要以为,这个陆逢时是假的。 “自然...,不止这一点,你同窗也说了,若是能帮他,他这辈子会当牛做马回报我。有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人跟着,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想我的日子总不会太差。” 裴之砚眸子微动,低头看着只到他肩膀处的陆逢时:“你不信我会好好待你?” 陆逢时笑问:“裴之砚,你会吗?” 他能与她平心静气说话,也不过是陆逢时这几日没有给她惹麻烦,她能接受这个身份,也是为了自保。 他们之间没有信任可言。 两人心知肚明。 第二日依旧是卯时修炼好,再去二叔家。 今日早饭是在二叔家吃的,不仅如此,王氏还将午饭也一起做好,带去田间,这样就省了来回奔波的时间。 第一天是练手,第二天陆逢时握刀时,运用五行之气,速度比昨日快上一倍。 如此只需她一人割稻,裴之砚和裴启云二人跟在后面摔稻,王氏在中间传递,顺便将稻草扎起来摆放好。 等晒干后,便可以收回家中当柴烧。 自然也有其他用处。 上午,他们就将这一处的六亩来地全部处理好,在那槐树下吃过午饭,叔侄俩将稻子运回去,陆逢时跟着王氏去另一处稻田。 一个下午,两人放倒四亩多。 裴之砚和裴启云将稻子运回场院,他们雇了村里四五个老者还有七八个孩童,帮着曝晒和收拢。 两人只需将收好晒干的稻谷运回家。 如此一番,申时已过半。 等他们将掼桶运到第二处稻田,天都已经黑了。 几人赶着牛车返回家中,王氏做好晚饭,吃过后正要回去,没想到裴之逸趁着夜色回到家中。 “爹,娘,哥,我回来了。” 裴之逸是八月刚过十二岁的生辰,处在变声期,声音说是像公鸭嗓也不为过,嘴角一圈黑色绒毛,看着比她还要高一些。 见陆逢时也在,还“嗷~~”了一嗓子。 最后还知道行礼:“嫂子。” 八月初二生辰那日,陆逢时根本就没来旧宅。 裴之逸知道他们两人关系差,以为陆逢时不在,猛然看见,才吃惊不已。 陆逢时点头:“婶子,我吃饱了,先回去烧水,还有明日我有事,需要去镇上一趟。” 等陆逢时走了,裴之逸一把搂住裴之砚的脖子:“哥,她怎么也来了?” 因为身高不够,半边身子都吊起来了。 王氏嗔责:“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她是你嫂子,这两天帮着一起收稻,人都瘦了!” 裴之逸看着他哥:“她还会割稻?” 还有,她哪里瘦... “嗯。”裴之砚将裴之逸放在肩膀的手拿下来,仔细瞧了瞧道,“不是托人带话,说过几日才回?” “私塾出了事,夫子就让我们都提前归家!” 裴之逸说着哀嚎一声,“坐了几个时辰的牛车,我饿了。娘,还有没有吃的?” “我去给你下一碗面。” 儿子提前回来,王氏高兴,笑盈盈去灶堂。 他坐下倒水喝,喝完一杯准备再续一杯,见父亲和堂哥一左一右看着他。 “你们这么看我作甚?” 裴之砚:“你说私塾处事了,出了何事?” 第12章 灵验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裴之逸又喝了一杯,道:“私塾死了人,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死的是谁?” “邢凯。就是总爱捣乱的那个!” 裴之砚点头,邢凯是县令卢承运的外甥,因着这层身份,横行霸道,在私塾也时常以欺辱人为乐。 这个裴之逸跟他们讲过几次。 他竟然死了。 “县令下令暂封私塾,衙差逐个问询,没有嫌疑的就让先归家了!” 裴启云听后面色松快些:“幸好!” 没有卷进这些乌糟事里。 王氏很快端来一碗面,裴之砚嘱咐几句就回去了。 到家时西屋房间灯已经灭了。 她说明日要去镇上,可是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想起昨晚她问他的话,裴之砚神色复杂。 翌日不到卯时陆逢时就醒了,从昨日开始引气入体时就觉得没前几日灵气充足。打算去村西边的树林修炼,看看那边五行之气是否会浓郁些。 今日她穿了件靛青交领袄,下面是茶褐色的裤子,鞋子就是素布鞋,如此方便活动。 陆逢时打开门时,裴之砚就醒了。 看着她打开院门往村西口去,那里没几户人家,出了村走个一两里就是茂密的林子。 那里多樟树这样高大树种,野兽也有出没。 她这么早去那里做什么? 他想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但理智让他停下来。 两人关系虽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但依旧还不能信任彼此,若他跟上去,被她发现,关系会瞬间跌入冰点。 他竟不想关系再回到从前。 山间的灵气比屋内更为驳杂,却也愈发鲜活。 陆逢时选了一个巨大的青石盘膝而坐,五感微张,任由五行灵气自然涌入体内。 她是五行修炼之人,不像普通修士那般只取其一,而是运转心法,将五股灵气强行柔和。 自然不会那么顺利。 五气交缠冲撞,在经脉间撕扯出细微的痛楚,五行轮转,最终在丹田内凝成一团混沌而绵长的灵流。 这个过程远比单一灵根修炼艰难数倍。 但陆逢时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 五灵相生相克,一旦糅合成功,爆发出的威力足以碾压同阶单灵根修士。 山风掠过,她指间隐隐有五色灵光流转,如蛰伏的凶兽。 太阳出来,陆逢时收功回家。 远远看见裴之砚起来在练八段锦,姿势十分标准。 说起来八段锦走位养生功法成熟时期是在南宋,但雏形更早,与裴之砚练的稍有差异,不过大差不差。 难怪一介书生,体质倍棒。 等她走到院门,裴之砚的八段锦也练完了,收拾一下准备出门:“锅里留了吃食,我去割稻了!” 看着裴之砚出门,陆逢时嘀咕: 赵启泽父亲魂魄的事情都解决了,他怎么还不动身前往开封? 莫不是要等农忙之后? 陆逢时觉得两人这关系,他还是早点去科考好。 一个人自在些。 吃好早饭,陆逢时按照约定来到铺子里。 连店主看见她,激动到不行。 “道者,你终于来了,上次你离开吩咐的东西,我都备着,需要的人,一早也都在后院等着呢!” “好。” 陆逢时来到后院,并未摆架子,立刻指挥瓦匠将原来更改的短檐拆掉重新按照她指定的方位修缮,她又特意在接缝处嵌了枚铜钱:“水主财,铜通神,要让雨滴如算珠落盘。” 接着命人刨开三寸地基,露出底下原土层,将雷击木削成楔子钉入:“这叫‘借天雷醒地龙’。” 到这里第二步也算完成了,只剩下最后一步:活轮。 吃过午饭,继续动工。 她取来新制的樟木轴榫,榫头刻着北斗七星纹。组装时却故意留了半圈空隙:“水轮转七分留三分,财气才不流尽。” 最后用朱砂在桨叶背面画了道符,符尾如流水蜿蜒:“此乃‘引川符’,三日后遇雨自显灵验。” 连店主看得目瞪口呆,突然指着轮底喊:“出水了!” 只见原先干涸的承露盘竟渗出细密水珠。 陆逢时轻笑:“地气通了罢了。” 她将手擦拭干净,忽然压低声音:“掌柜的可知为何我定在今日动工?” 不等回答,她指向院角一株野枚:“您扩建时挖断的梅根,这两年其实一直在往轮下长。” 连店主往刨开的土里看去,果然缠着发黑的根须。 “梅通‘霉’,如今根须已除......”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吆喝声,竟是久未上门的胡商来订罗盘。 胡商订罗盘,那定然是用来航行之用。 为了确保航海万无一失,他们通常会一次性买好几个。 在他们这个小镇,这算是大生意。 还是送上门的那种。 简直不要太灵验! 连店主腿一软就要跪,被陆逢时架住:“别急,还有最后一着。” 她拿起让连店主准备好的陶哨:“你每日辰时对着轮子吹三声,哨响如凤鸣,可助财气盘旋。” 连店主激动得双手发颤,从袖中怀里掏出两锭雪花银,又将他腰间的一块玉佩扯下:“这些是老朽的心意,道者莫嫌寒酸。” 陆逢时:“这玉佩应是你祖传之物,我怎可取?再说你前几日已经给过,今日我就只取这两锭银子,因果也是两清。” “道者仁善,往后您来铺子,所有物件分文不取。” 陆逢时笑笑,打算离开。 却被一卷发蓝眼的高个胡商叫住:“道者,请留步。” “你叫我?” “是的,我叫纳苏尔,刚才道者在风水铺子的事情我听说了,不知道者能否为我算上一卦。” 纳苏尔看着二十七八,汴洛官话讲得十分标准,听不出一点吴语腔调。 陆逢时挑眉,这是生意上门了。 “好啊!” 两人就近在路旁的茶摊坐下。 陆逢时拿出罗盘:“你要算什么?” 纳苏尔用筷子蘸了蘸碗中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顺”字,“我想知道何日启程,能一帆风顺。” 陆逢时灵力注入罗盘,指针倏然飞转,在“顺”字上方悬停三息,忽指向东南。她眉梢微动,掐指推算:“癸水临巽,风助帆势,后日卯时潮涨,正合启程。” 纳苏尔正欲追问,却见陆逢时突然翻过茶碗,碗底残茶竟凝成蜿蜒的水线,恰似海图。 他面色一紧:“道者,这图是何意?” 第13章 水尸煞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陆逢时蘸水在桌角画下三枚星纹:“奎宿犯舟,三日内东南方向有暗涡。” 说着看向纳苏尔:“你可有带朱砂黄纸?” “不曾,不过这里离风水铺子很近,我这就去买。” 他几乎是跑着过去,不一会就拿来一打黄纸和一个青瓷小罐,里面装着上好的朱砂。 陆逢时心想,连店主今日要笑开花,光这一单生意,他就血赚一两。 纳苏尔将黄纸铺开,朱砂和笔搁在一旁,犹如侍墨小厮般殷勤。 陆逢时灵气汇聚在笔上,凝神静气,提笔画符。 “好了。” 她道,“这是化煞符,将此物用荷包放好,出发之时系在桅杆,见白鸥绕船三圈方可拔锚。” 纳苏尔郑重接过符箓,扯下腰间荷包,将里面的银子全都倒在桌面,符箓放进去后系紧收好。 “卦金十两,若平安抵港,需再捐五两修龙王庙。” 纳苏尔:“定不食言。” 回到家中已经天黑,裴之砚还没回来,陆逢时蒸了两个水蒸蛋,炒了个胡瓜,另外一个灶烧得是热水。 吃好后立刻将碗洗了,又打水梳洗。 出来倒水时裴之砚才回来。 陆逢时赚了银子,心情好:“锅里有热水,没什么事我就先睡了。” “好。” 看着陆逢时将房门关上,裴之砚去灶堂打水梳洗。 他有些话想与她说。 是关于刘青的。 今日收的那处水稻,就靠着王娘,听王娘说昨日捕快来找过她,她言曾见过一肥胖女子去过刘青家中。 看她笑容满面,裴之砚将话咽了回去,村里与她体型相近的不是没有... 翌日陆逢时依旧是早起去西边树林修炼,而后跟着裴之砚去二叔家帮忙割稻。 转眼三四日过去。 一共五人,收稻的速度还算快,差不多收了有一半。 这日章俊来传唤,说是刘青案有些细节需要她确认,要去县衙一趟。 章俊来的时候,他们正在田垄上吃午饭。 一说来意,全家人都站了起来。 裴启云道:“差爷,会不会弄错了,我这侄媳老实本分,怎会和刘青扯上关系!” 裴之霖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我嫂子不可能杀人。” 老实本分的陆逢时:…… 这些天她起早贪黑与他们一起割稻,累是有些累。 但也算是人心换人心。 裴启云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裴之霖更是嫂子长嫂子短的叫她,还因为割稻没有她快气得哼哧哼哧后,转头又让她教他方法。 裴之砚严肃呵斥:“阿霖,莫要胡言。”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刘青的死跟我嫂子没关系。” 章俊:“你们不要紧张,我来只是让陆娘子去公堂做个证,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能回来。” 陆氏是裴官人的娘子,不然他不会解释这些。 裴之砚:“我能否一同前往?” “自然。” 章俊是从县衙搭车来的,回去的话要么走,要么坐牛车。 这个时候,村口的李老汉不在。 章俊便征用了村子里的一头驴,后面挂了一个辇车,章俊赶车,两人坐辇车后面。 衙差乍然出现。 陆逢时当时是有些慌乱的。 但章俊后面说的那句话让她镇定下来。 刘青的死,或许还有旁的她不知道的事情。 陆逢时半曲腿坐在辇车上,后背靠着车栏,两旁的树木缓缓后退,裴之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看赶车的章俊,欲言又止。 午时出发,一直到戌时末才到达县城。 章俊将他们安排在紫溪驿。 它是官方驿站,被传唤者需要居住,一般都安排在署衙管辖的鞠候所。它位于县衙仪门东侧,专为涉官案者所设,通铺大炕,一个房间要睡七八个人。 因裴之砚举人的身份,章俊考虑后还是将其安排在驿站,并且贴心的为他们安排一个房间。 现在是深秋,余杭郡晚上很凉,只有一床被子。 梳洗好后,两人站在床边,谁也没先上床。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最后还是裴之砚出声道:“你睡里面。” “好。” 这个时候多说一句都会更尴尬。 裴之砚吹灭油灯上床,立刻将眼睛闭上,只是呼吸间竟都是幽香。 他仔细辨了辨,不是熏香,倒像是她本身的体香。 他或许自己都未察觉,耳根已经悄悄红晕。 陆逢时待他睡熟后,翻身起床迅速往驿站后面已经熟透的稻田去。 一来驿站她就感受到不同寻常的阴煞之气。 裴之砚在身边,不好马上去一看究竟,只能等他睡着。 她拿着罗盘往后面稻田掠去,这几日修炼,脚程已经明显提升,半刻钟不到赶出两里路。 阴煞之气越来越重。 前面不远处有一大片田地空着,与这一片黄色稻田格格不入。 如此一块平整的地,怎么就空出来了? 没有种庄稼的痕迹不说,便是连荒草也没长一株。 陆逢时停下来,从怀中掏出罗盘,灵力注入其中,指针在剧烈转动几圈后逐渐停下,最终指向这片空地中央处。 那处比旁处地势要低上一些。 月光下,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中央土地呈现焦黑色,像是被烈火烧过。 她指尖凝聚灵气,顿时一股刺骨寒意顺着经脉窜入体内。 水尸煞... 陆逢时惊得赶紧收回了手。 水尸煞又称水鬼煞,特指溺水而亡后怨气不散的亡魂,经地脉一起滋养后化为半实体的邪祟。 她仔细观察起周围环境,离这处不到三丈处就有一条河流,加之中央这地地势低洼,溺毙之人埋在此处,极易形成水尸煞。 水尸煞现,必先腐稻,后噬生魂。 这就难怪这地会焦黑,周围稻谷难以生存。 若再不管,接下来就会开始死人。 驱除水尸煞需费些功夫,陆逢时打算等明日过了公堂后,再找个机会将水尸煞除了,免得无辜百姓因此丧命。 在彻底驱除之前,陆逢时用罗盘小范围的布了个化煞阵。 目的是防止水尸煞继续吸收阴气。 布置好之后,陆逢时便返回驿站。 只是待她推门,裴之砚竟是坐在床上,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第14章 蠢笨如猪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醒了?” 陆逢时坦然进屋,将门关上。 脱掉外衣,上床睡觉。 动作一气呵成,并无半点要解释的意思。 裴之砚看着背对着他的背影。 最后还是沉默睡下。 她额头的伤都还未好全,他不该疑她的。 只是这八九日,陆逢时的变化确实太大,超乎他想象,他自己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对待她。 翌日辰时,章俊来到驿站。 他跟两人简单用过早饭就一起去署衙。 这是陆逢时第一次见真人版古代公堂,三开间的黑漆大门,两侧立着斑驳的鸣冤鼓,门楣高悬着“明镜高悬”的匾额,金漆已有些剥落。 站在门口往里瞧,有一妇人已经立于公堂。 瞧着体型,比她还要胖些。 陆逢时挑眉,难不成真如王娘所言,还有另一个妇人与刘青有往来? 即将跨入公堂门槛时,章俊出声:“裴官人止步。” 裴之砚被拦在门外。 他清楚公堂审案流程,没有继续往前,而是不轻不重喊了一声:“逢时。” 陆逢时看他:“放心,我不会有事。” 相信以裴之砚从章俊口中探来的消息也能推断出来,她此行不会有事。 可能裴之砚觉得,两人终是夫妻,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踏入天井,西南方向一株老桂随风摇摆,残桂混着刑房里飘来的血腥气,在秋风中凝成一股说不清的肃杀。 公堂就是公堂。 陆逢时明显感觉到她的灵力被天道压制住。 同理,在公堂之中,鬼祟也难以作怪。 “堂下所站何人?” 问话的是县令卢承远。 他是五年前来的南新县,二年前的政考,未得到升迁。 这两年卢县令办了不少实事,单说今年二三月开始爆发的瘟疫,死了很多人和牲畜。 但卢承远铁血手腕,在瘟疫最初开始蔓延的时候就禁止人员流动,已经感染的全部集中收治,到四五月时,旁的县城瘟疫最严重的时,南新县反而逐渐平息。 “民妇陆氏见过大人。” 卢承运:“陆氏,本官问你,可认识此人?” 陆逢时转头看向左手边那个胖妇人,二十出头,身形肥硕,圆脸如满月,双颊饱满红润,眉尾略垂,显出一丝隐忍的苦相。 鼻头圆钝,鼻翼宽厚,耳垂肥厚似珠,本是福相。 却因左耳后一道浅疤破了格局,预示早年丧夫之劫,且她这个劫难已经应验。 也就是说,此人是寡妇。 陆逢时收回目光,回道:“禀大人,民妇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章俊立刻道:“如此,那就对上了!” 什么对上了?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听陆逢时之言,胖妇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明鉴,我与刘青确有私情,但刘青真不是我杀的。” 陆逢时:“……” 这是什么爆炸性消息。 如这妇人之言,刘青不仅勾搭原主,还与这寡妇有关系?! 这渣的够可以啊! “肃静!” 卢承运惊堂木一拍,“已有人证实,他死前一天你曾去天云寺村找过他,中间还发生了口角。且捕快已在你家中搜出了刘青写给你的欠条,杀人的凶器也找到了。钱氏,你还想狡辩?” 钱氏摇头,惊惧之下指着陆逢时:“她,她可以给我作证!刘青他不止与我有染,还与诸多妇人牵扯不清。” 公堂门口,听到这句话的裴之砚拳头握紧。 他竟不知,陆逢时认识刘青... 钱氏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卢承运再次看向陆逢时:“陆氏,钱氏之言,你作何解释?” 如果钱氏之言是真的,那陆逢时也有杀人动机。 陆逢时从容不迫回道:“回大人,刘青确实纠缠过我,但我与刘青并无任何瓜葛,大人不信尽可派人去村里问询。” 章俊适时站出来:“禀大人,属下在天云寺村走访数日,的确不曾有人看到两人有旁的牵扯。” 钱氏:“那是她隐藏的好。” 章俊面色不虞:“你是在怀疑本差办事不利?” “反正我见过她!” 陆逢时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钱氏:“你说你见过我确定不是栽赃陷害?本来我对你印象不深,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钱氏眸光闪烁。 她也是在与刘青亲热之时,曾听他无意中提起过陆氏。 自己也曾动了杀掉刘青的心,怕官府真的把刘青之死安在她头上,迫切的想找个人垫背罢了。 但这个陆氏,好像不似刘青口中说的那般,蠢笨如猪。 反而十分精明,不好对付。 她怕陆氏真的说出一些对她不利的话。 “九月十四那天,我本想回娘家一趟,哪知刚走到村口,就听见吵架声,我寻声望去,恰见刘青与一妇人拉扯,还动了手。我吓得跌进山沟,为此还撞伤了脑袋。” “谁知道你脑袋是什么时候撞的?” 章俊:“大人,属下走访过,陆氏的伤的确是十五日才有的。” 卢承远:“如此说来,陆氏的话可信。” “不不不,我没见过陆氏。” “你才说认识陆氏,现在又否认见过她?钱氏,这里是公堂,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钱氏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声泪俱下:“大人,刘青无意中提起过陆氏,而天云寺村,就只有她一人姓陆。” “噗呲~” 钱氏对陆逢时怒喝:“你笑什么,难道不对?” “钱氏,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就因为刘青提到过陆姓,而我恰好也姓陆,就断定我与刘青有染?你这推论的能力,真让人叹为观止!” “还有...” 陆逢时回头看向卢县令,“大人,您让我来,是要指认是否见过钱氏吧,我刚才说了,十四日我见过她与刘青争吵,他们好像说到银子的事,因为太激动并未察觉到我的存在。” 那日原主确实见过钱氏。 两人拉扯,也让原主怒火中烧,但那时也不知是不是突然长脑子了,她竟没有上前质问。 当然,也没有听到“银子”二字,都是她根据得到的线索,胡诌的。 钱氏想胡乱攀扯,找替死鬼,她为什么不能? 第15章 低估了裴之砚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卢承远点头,算是相信陆逢时的说辞。 “如此,那民妇就先退下了。” 不能让她就这么走,钱氏扑向陆逢时:“不,你不能走!刘青是你杀的,一定是你杀的。” 章俊眼疾手快,挡住扑来的钱氏。 “钱氏扰乱公堂,打五大板,以儆效尤。” 墨签扔下,钱氏眸子骤缩,眼里浮出恐惧之色:“不,大人收回成命,贫孀知错了!” “公堂岂是儿戏之所?” 从公堂出去,陆逢时与裴之砚一同站在门口看着审讯,她想知道刘青案最后的定论。 别看钱氏肥硕,五大板打下去,整个人都消停了。 卢承运:“钱氏,还不快快招来,你是如何杀死刘青的。” 钱氏瘫伏在青砖地上,肥硕的身躯随着抽泣剧烈起伏,因疼痛冒出的冷汗浸湿了素色麻衣。 她忽然抬头,涣散的目光扫过堂外围观人群。 在触及陆逢时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时猛然一颤。 陆氏,她知道自己的打算。 今日不能拉她下水,官府绝不会轻饶她。 她转过头来,看着卢县令:“贫孀......招供。” 钱氏嗓音嘶哑,手指抠进砖缝,指节泛白,“他死的前一晚喝了很多酒闯入我家,威胁我交出亡夫的账册。” “他撕扯我衣襟时,我摸到灶台上的盐罐砸到他脑袋...” “什么账册?” 钱氏支吾:“是亡夫运私盐的账册!”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钱氏在其亡夫死后,依然活得逍遥自在,原是因为贩卖私盐赚的银钱。 从古至今,老百姓对这样的事,都是深恶痛绝! 站在公堂外朝里吐口水。 卢承运一拍惊堂木:“肃静,钱氏,发生这事为何不报官?” “报官?” 钱氏突然尖笑,脸上横肉扭曲,“三年前我丈夫明明是被人害死,县衙不但不查,还说我们扰乱公堂,被乱棒打了出去,我公婆因此重伤丧命。” 她猛地撕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疤痕,“这就是证据,你们官字两张口......” 话未说完,章俊突然几步上前低语。 公堂大门离卢县令的案桌不过三四丈距离,以陆逢时现在的修为,沉下心去听,还是能听到些大概。 章俊说的,是三年前上任县令。 也的确牵扯出私盐之事,但随即那位县令高升,闹的沸沸扬扬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稍微用脑子想,也知此事不简单。 卢承运未曾想到,一个看似简单的命案,竟牵扯出三年前旧事。 只能先退堂。 章俊大步来到堂前,对两人道:“刘青案已经明朗,你们可以回去了!” “多谢差爷。” 裴之砚行礼,两人并肩离去,来到驿站赶着章俊征来的驴车准备返回白云寺村。 驿站渐行渐远。 出了城门没多久,行人逐渐减少,唯余两旁竹林被清风吹的沙沙作响,陆逢时拢了拢衣襟,坐在裴之砚身旁,看似平静,心神却还是紧绷着。 钱氏的招供出乎意料,将刘青之死引向了私盐旧案,看似是洗脱了她的嫌疑。 但裴之砚了呢? 他是否相信钱氏说辞,那个小小的盐罐就能将刘青砸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车轮滚动和风声交织。 过了前面岔路口,往左拐就是往黎溪镇,裴之砚突然出声,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钱氏所言,倒是解了刘青之死的疑团。贪财好色,图谋他人私密账册,终招杀身之祸。也算是因果报应。” 陆逢时心头微微一跳,侧头看他。 他俊朗的侧脸在秋阳下显得有些疏离,辨不清喜怒。 “是啊,”她顺着话头,语气尽量自然,“谁能想到,刘青竟还牵扯到私盐案?钱氏也是个苦命人,三年前的事......” 她适时收住话头,留下唏嘘的余地。 “苦命?” 裴之砚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很淡,却像冰针扎在陆逢时心上,“被逼至绝境的反击是苦命,那主动设局,杀人夺财呢?又算什么?” 陆逢时呼吸一滞,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果然还是怀疑! 他并未如表面那般相信钱氏就是唯一的凶手,或者说,他从未完全相信过她那晚的说辞。 “官人此言何意?” 她稳住心神,迎上他转过来的目光。 “莫非官人觉得,刘青之死,还有内情?钱氏......不是真凶?”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甚至带着一丝困惑。 裴之砚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钱氏是凶手,这点,卢县令已有定论。她供述的动机、过程,与人证物证也大致吻合。” 陆逢时刚想松口气,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只是,”裴之砚话锋一转,视线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那里结痂的伤口在阳光下依然显眼,“钱氏交代,她是在刘青撕扯她衣襟时,情急之下摸到盐罐砸中刘青头部,致其昏迷或短暂失去行动力,而后才寻机用利器刺死他。那么...”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娘子额角这道伤,又是如何来的?” “那日你回娘家,走到村口,恰好看见刘青与人拉扯,受惊跌入山沟撞伤......可钱氏供述,她与刘青发生冲突,是在刘青死前一晚,地点在她家,而非村口树林。时间、地点,似乎都对不上?”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驴车上。 陆逢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 她低估了裴之砚。 他不仅没信,还将她前后说辞的矛盾之处,连同钱氏口供,一丝不落地串联起来。 精准找到了她谎言中最脆弱的一环! 那晚她为了解释晚归和额伤,临时编造遇见土匪受惊跌落山沟的故事,此刻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钱氏的供词,成了刺穿她谎言的铁证。 裴之砚的目光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钱氏所杀之人,是闯入她家欲行不轨的刘青。那你呢?那晚在村口树林......你拉扯的是谁?让你受惊坠沟的‘意外’,又是什么?” 第16章 转移矛盾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裴之砚将驴车停在路边。 无形的压力笼罩着陆逢时,他问的更加直白:“陆氏,那晚你到底去了哪里?见了谁?又做了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敲在陆逢时心上。 陆逢时的心沉到谷底。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裴之砚的目光。 “官人问得好!” 陆逢时的声音刻意带上一丝颤抖的尖锐,像是紧绷到极致的弦,“那晚我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官人当真想知道?” 她猛地抬手,指向自己额角那道伤疤:“看看这个!这就是答案!” 裴之砚眉头微蹙,没有打断。 但眼神中的审视丝毫未减。 “她是被逼无奈?” 陆逢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眼中泪光闪现,却倔强不肯落下,“官人只看到她在公堂上的惨状,可曾想过,为何刘青死前偏偏盯上她亡夫的私盐账册?为何偏偏是三年前那桩不了了之的旧案?!” 她身体微微前倾,逼近裴之砚,“那晚,我根本没回什么娘家!我是去了村东树林!因为有人...有人给我递了消息!说在那里,能知道是谁害我撞破了不该看的事,引来这杀身之祸!” 裴之砚思维太缜密了,而她又不是一个完美犯罪者。 只能真假参半,再引入一个更模糊、更威胁的事件,转移他的注意力。 说谎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就是让谎言成为一种新的生存事实。 就像鱼不会质疑水的存在。 “撞破何事?” 裴之砚终于开口,虽然声音依旧低沉,但陆逢时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深处一丝细微的波动。 自然不是信任,是那一丝丝的恻隐之心下对“秘密”本能的探究。 “我不确定!” 陆逢时摇头,“我只隐约听到...‘账册’、‘县令’、‘三年前’...还有‘灭口!’” 她精准地将关键词与钱氏案和三年前旧案挂钩。 “我躲在树后,心惊胆战,却看到一个黑影和刘青在争执!似乎在逼问账册的下落!刘青好像...很害怕!” 她再次编造一个模糊的目击场景,将自己从参与者变成被动卷入的目击者。 “他们打了起来!混乱中,不知是谁扔了石头,恰好砸中了我的头!我...我眼前一黑就滚了下去!” 这次她将额伤的来源嫁接到“神秘黑影”与刘青的争斗中,自己成了无辜被波及的受害者。 同时,她死死盯着裴之砚的眼睛:“官人,钱氏杀刘青为了自保!可那个逼问刘青、可能也想要我命的黑影是谁?钱氏一介寡妇,凭什么能守住私盐账册三年?三年前她丈夫的死,真就那么简单?刘青一个小小的书生,怎么就卷入这些要命的勾当,还惹来了杀身之祸?!” 她连珠炮般的质问,将矛头从自身巧妙地转向了案件背后更庞大。更黑暗的阴谋。 她不是单纯的在辩解自己无辜,而是在控诉一个笼罩下来的巨大的危险,并暗示自己额角的伤,正是这危险最有利的证明! “官人,我当时很害怕,害怕那个黑影知道我还活着,会再来灭口!我怕牵连裴家!所以编了谎话...我不敢说!我怕说出来,下一个横尸荒野的,就是我,或者是官人你!” 最后,陆逢时将裴之砚也拉入“潜在受害者”的范畴,用恐惧和可能的家族危机作为最后的盾牌。 她在赌。 赌裴之砚对“三年前旧案”和“官场黑幕”的警惕性,远高于对她个人是否杀了一个人渣的追究。 在赌他的理智会权衡,是揪着一个可能“被迫卷入”的妻子的“小谎”不放,还是去关注那个真正威胁裴家安全、甚至可能影响他仕途的巨大阴影? 陆逢时说出的一系列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裴之砚看似平静的心湖。 他看着眼前这个泪光闪烁、满眼恐惧却又字字诛心的女人,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沉的寒意和...忌惮。 她太懂如何利用人心,如何转移矛盾。 这份心机和急智,绝非之前那个蠢妇能有的。 仙人点化? 他心底冷笑,恐怕是“妖孽附体”更贴切!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妖孽”,对他更有用。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之前更加沉重。 风穿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许久,裴之砚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又松开,他缓缓收回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 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只是用近乎漠然的语气开口,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天色不早了,回家。” 他重新握紧了缰绳,驱车前行。 没有再看陆逢时一眼。 陆逢时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裴之砚没有追问细节,没有戳破她关于“目击”和“被砸伤”的谎言,甚至没有追问“递消息的人”是谁。 她知道这一关暂时算是险险地过了。 他们约莫从巳时出发的,中间停了两刻钟,到家的时候戌时过半两人均是饥肠辘辘。 “我煮点稀饭,先垫吧两口。” 陆逢时道:“还是我来吧,你去给二叔他们报个平安,省得他们担心。” 裴之砚抬眸看了她一眼:“好。” 既是要去二叔家,裴之砚就顺便将驴车赶去,因章俊征的驴车是黎大爷家的,距离二叔家不远。 裴之砚回来时,稀饭已经煮好。 他还从二叔家带了些从地里现摘的胡瓜,快速炒了盘,就着稀饭一起吃。 吃的差不多,裴之砚突然开口:“方才我与二叔二婶商量过,等家里的水稻收割完,我再动身去开封。” 那怎么着也得再待个七八日了。 差不多十月初。 时间上还是很充足的。 陆逢时咽下最后一口稀饭,点头:“好。” 一家五口,都是正经的劳动力,剩余的水稻五日就都割完,稻谷晾晒又花费两日。 这日,王氏买了不少好菜,一家人开心围坐在一起。 裴之逸开口道:“明日我就要去私塾,不能送哥哥了,弟在这里以茶代酒,祝哥哥进士及第,金榜题名。” 第17章 死人了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兄弟二人对酌,裴启云和王氏看着十分欣慰。 陆逢时的目光却落在裴之逸脸上。 他含笑举杯,眉宇间却隐现青气,山根处一道细纹横断,眼下卧蚕暗沉发黑。 陆逢时心中暗惊: 此乃‘悬针破印’之相,主官非横祸,恐有牢狱血光之灾...... 从旧宅回来,陆逢时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官人,私塾若无旁的紧要事,便让他在家再留几日吧!” 想到她现在的不同,裴之砚正视她:“你可是看出什么了?” “阿逸面相有异。眉间隐青,是‘悬针破印’之兆,山根横纹截断命气,眼下卧蚕浊如蒙尘,此乃官非缠身、血光临门之相。且这凶煞之气凝而不散,恐应验就在...七日之内。” 见裴之砚眸色骤沉,她立刻补上关键佐证:“方才席间,我观他举杯时右手小指不自觉地内蜷三息。” “这又是何说法?” “此乃《麻衣相法》中所载‘惊雀指’,主突遭无妄之灾。官人,”她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是全然的笃定,“私塾近日恐生大变,绝非善地!” 《麻衣相法》他听过。 如此,陆逢时并不是胡诌。 再一个,私塾出了人命的事,陆逢时并不知晓,但她能明确的说出来,证明是真的算出来的。 这么说来,私塾那件命案并未结束。 他抬眼,烛火在那双如深潭似的眸子里跳动,最后吐出两个字:“七日。” 他站起身,阴影笼罩住陆逢时,带来无形的压迫:“我会让他留在家里七日,但这七日,他若安然无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眼神陆逢时不止一次从他眼中看见。 他的意思,若她说的话落空,便是她妖言惑众、借机生事的铁证,新账旧账,一并清算。 陆逢时心头一紧,却挺直背脊迎上他的目光:“好。” 发生这事,裴之砚科考不得不再次延迟。 翌日清晨,裴之砚以“秋收后需温书静心”为由,阻止裴之逸返回私塾,并嘱托王氏:“阿弟贪玩,劳烦婶娘看顾,无要事莫让他出门。” 儿子能在家里多留几日,又有这个已经中了解元的侄子辅导,王氏高兴还来不及,并未多想其他。 反而是裴启云,私下找到裴之砚,问是不是出了别的事。 裴之砚只能如实告知自家二叔:“上次阿弟提到的命案,恐怕还有其余风波,为防他涉险,还是暂时留在家中。这事我并未告诉婶娘,二叔你也暂时保密!” 裴启云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嘱咐完二叔,裴之砚出了门,七日的时间,他需要做很多事。 陆逢时亦然。 她以为家人祈福之名,向王氏讨来裴之霖的生辰八字。 他们白云寺村三里外就有一个寺庙,存在了上百年的时间,他们这个村就是以白云寺村命名的。 裴之砚马上要去科考,她想要去祈福上香,王氏看陆逢时越看越喜欢。 又哪里会想别的。 痛痛快快给了。 而她其实是以“祈福”之名,行“化煞”之实。 拿到裴之逸的生辰八字后,陆逢时便闭门准备绘制“六甲秘祝符”。 六甲秘祝符属于高阶符箓。 她现在刚修炼十来日的,只在聚气初期修为想要绘制完整的‘六甲秘祝符’想都不要想。 可她不得不试。 因生死就在这七日。 陆逢时想到的解决办法是将‘六甲秘祝符’简化,再简化,加以心头血绘制,看能否发挥奇效。 整整四日,陆逢时除了吃喝,就没出过房门。 终于在第四日傍晚,陆逢时绘制出简化版秘祝符,她将之焚于铜盆,香灰混入茶水中,在裴之砚不在的时候哄着裴之逸饮下。 好在,这段时间一起秋收,裴之逸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 当然,只做这些还不够。 她还悄悄取来裴之逸常抚触的桃木书签,在书签上刻下“替身咒”,再将之浸入黑狗血中一夜,翌日再悄悄放回他书匣中。 第六日,陆逢时打算实地去看看。 私塾如今到底是何情况,再见招拆招。 修炼之后,陆逢时就准备出门赶去私塾,没想到几日不见的裴之砚回来了。 蓬头垢面,甚至袖口沾着青苔都未察觉。 陆逢时第一次见这样的裴之砚。 他看见陆逢时手中的桃木剑,拧眉道:“你要出去?” “嗯,我想去私塾看看。” 他看着陆逢时煞白的脸:“你知道你的脸色多难看?只怕没到私塾,你就先倒下了。” 这几天超载使用灵力,还用了心头血。 即便没有停止修炼,气色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我没事。” 裴之砚沉默片刻后道:“我换身衣服,随你一同前去。” 陆逢时眉眼微抬,点头。 有裴之砚带路,她可以更好的了解私塾。 男人梳洗速度很快,一刻钟后,裴之砚着一袭青布直辍,外罩鸦色棉布褙子,腰间束素白绦带站在陆逢时面前:“走吧!” 打开院门,对面茶树下竟有一匹枣红色的马。 马儿健硕,看毛发色泽,定是一匹好马,这个年头,一匹上等马儿至少要二十两白银,若遇战乱,价格只会更高。 “你买的?” “同窗借于我的,上马!” 今日陆逢时才知道,裴之砚会骑马,且骑术精湛。 唔,差点忘了,书院也教骑射。 骑上马,去私塾的速度就快多了,约莫两刻钟就到了私塾。 三间低矮的屋舍门楣上悬着“明德堂”斑驳的木匾,纸窗半开,隐约可见屋内整齐的案几,檐角铁马随风轻响,门前石阶已被磨得发亮,两侧栽种着几株菊花,在秋阳下微微摇曳。 两人下马后,陆逢时感受到她袖中罗盘疯狂转动。 阴煞冲霄。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裴之砚看她神色严肃,道:“你是发现了什么?” “私塾死人了!” 还不止一个。 仿佛印证她的话,一学子在私塾内狂奔,嘴里大喊:“死人了!教术数的冯夫子被吊死在...后院的古井边!” 裴之砚猛地看向陆逢时,眼中翻涌着震骇以及更深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探究。 她说的血光之灾应验了。 甚至提前了一日! 第18章 不义之财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学子的喊叫,惊动了私塾所有人。 私塾主人,也就是杨夫子与其他几个学子均朝古井边跑去。 “谁,你说谁死了?” “杨夫子,是...是冯夫子,可吓人了。” 回答问题的就是刚才喊叫的学子,叫吴伟峰,十四岁,按理应该要去书院继续学习《论语》、《孟子》、《礼记》等应试知识。 就像裴之砚,十二岁时就已经去了省城的鹤山书院学习。 到了年岁还不去,多半是家中太穷,根本供不起,又不想断了科举的路,就一直呆在私塾,得空让夫子私下教授一些。 当裴之砚站在古井边,看到脖子上套着麻绳,整张脸呈绀紫色的冯夫子,他真正惊骇的已非命案。 而是站在他面前,他的妻。 她说的私塾要还有大变,会在七日之内应验。 这一切都对上。 它将证明,这世间确有鬼神。 而他的妻,可预言,可收鬼,是真正的术士! 陆逢时不知裴之砚心中惊涛骇浪,而是立刻对杨夫子道:“看冯夫子死状,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凶手大概率还在私塾,杨夫子你立刻让人锁了私塾,另派一人前去报官。” 杨夫子“啊”了一声。 还是裴之砚出声:“这位是学生内子,还请杨夫子照办。” 裴之砚是私塾出去的,杨夫子得意门生。 裴之逸也在私塾读书,裴之砚如此说,杨夫子立刻让吴伟峰去关门,去报官的是他的小儿子杨志兴。 其他几人则合力将冯夫子拉上来。 看着冯夫子惨状,杨夫子心乱如麻,脸上愁云惨淡。 邢凯之死对私塾的影响很大,但也不会说就办不下去,可没有几日又死了人,还是教学的夫子,这对私塾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短短几日,死了两人,私塾不会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不要瞎说,冯夫子还能自己把自己勒死吊井里?肯定是被人暗害的。” 后面开口的学子叫宋承远,个头与裴之逸一般高,穿着鲜艳,腰间还挂着一枚圆形玉佩,质地不错,显然家境尚可。 这看问题,也超出这个年纪的毒辣。 “夫子,借一步说话。” 裴之砚将杨夫子引到一旁,“这几日冯夫子有什么异常?或者说私塾有什么动静?” 杨夫子揉着太阳穴叹气:“邢凯也是死在这井里,他的死还没彻底查清楚,老冯又出这样的意外。这么下去,私塾肯定是要关门...” “当时就该听老冯的话,将这井封起来。” 是不是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陆逢时:“杨夫子,你若想保住私塾,就要配合查出真凶。不然都以为私塾风水有问题,谁还会不要命的来这里上学?” 裴之砚闻言看向陆逢时。 见她点头,心下了然,不是邪祟作怪。 那便是人为了。 “你说的对,可老夫教书尚可,其他的也无能为力啊!” “若夫子信得过我们,不妨将在私塾的学子都叫过来,一一审问,或许能找出线索。” 对陆逢时来说,审问是假。 根据面相,找出蛛丝马迹是真。 杨夫子看向裴之砚,像是找到主心骨:“不错,老夫不能坐以待毙。” 明德堂一共十四个学子。 除去已死的邢凯,还剩十三个。 梅花村就有四人,这四人因为靠的近,晚间都是回家居住,其余十人休沐时才回家。 不过现在是上学时辰,除了裴之逸,还有去报案的杨志兴,还有十一个学子。 杨夫子将他们都集中在塾堂。 学子们的窃窃私语在肃杀的塾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杨夫子愁眉紧锁,勉强维持着秩序。 “杨夫子,他们是?” 宋承远在后院古井时就注意到裴之砚两人,现在他们又跟着杨夫子来到塾堂,身份似乎不一般。 “这位是今年余杭郡的解元,之前就是从我们私塾考入鹤山书院的,这位是他妻子陆氏。” 杨夫子的介绍,让学子肃然起敬。 原来他就是裴之砚,听说是裴之逸的堂哥。 只是他怎么突然来了? 学子们心中有疑惑,不过此种情景,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 杨夫子强打起精神,开始询问冯夫子遇害时众人的行踪,同时陆逢时的目光也一一从学子们的脸上扫过。 当他的目光落在宋承远脸上时,眸子突然一顿! 一道细微却刺目的红丝,自鼻翼隐隐延伸至鼻尖。这在相术中是急财截杀之兆,主为不义之财铤而走险! 钱财...... 会和冯夫子的死有关系吗? 但如果冯夫子之死与他有关,刚才在古井旁,大家怀疑是不干净的东西害死冯夫子时,他就不会笃定冯夫子是害死的。 这与自爆何异? 陆逢时将自己的怀疑小声说与裴之砚听。 裴之砚的注意力在她说的为不义之财铤而走险上。 不义之财...... 冯夫子只是私塾一个叫术数的夫子,束脩一月至多一至二两,除去一家人开销,能剩下多少银子? 单从宋承远穿着打扮来看,他家的条件比普通农家肯定要好。 会因为冯夫子攒下的那点束脩杀人? 这里本身就有矛盾点。 若要对上不义之财,除非冯夫子私下有别的发财路子,而宋承远又恰好知道。 “杨夫子,学生能否去冯夫子家看看?” 杨夫子现在巴不得能早日弄清楚私塾命案,裴之砚他现在不是私塾学子,现在主动调查,哪里会拦,立刻道:“去吧,你师母身体不好,这事暂时先别让她知晓。” 冯夫子家就在黎溪镇,从梅花村骑马不消半刻便到。 他们翻身下马,在一旁的小摊贩上买了点零嘴还割了一刀肉,才朝门口去。 青瓦低檐的土墙小院,院子门开着,可看见里面是三间窄屋围成一方晒场,堂屋正中供着褪色的“天地君亲师”牌位。 他们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在门口屈指敲门:“请问冯夫子在家吗?” 屋内传来几声咳嗽,陆逢时听到有人下床的声音。 不多时,一看着约有五十的老妇人披着打着补丁的靛蓝色棉衣从屋内走出来。 “你们是?” 说话有气无力,远远地还能闻见药味。 第19章 移尸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裴之砚正要开口,陆逢时率先跨进门去,笑道:“师母,我们是冯夫子的学生,三郎他蒙夫子教导,这次州试考上举人,特来上门拜谢。” 裴之砚配合的拿出买的东西走进院子:“是啊,夫子他在吗?” “原来是找官人的。” 林氏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真是不巧了,他此刻应还在私塾,傍晚方归! 不如,你们去私塾找他?” 陆逢时继而道:“我们拜谢恩施,也不好拿着东西直接去私塾,我们就在家中等着可好?” “这当然没问题。” 林氏连忙将两人引进堂屋:“就是家里无甚好东西招待你们。” 这话两人没接,拿着东西进屋。 木方桌漆色斑驳,缺了角的陶碗里盛着隔夜粗茶,上面还有茶渍。 林氏好不意思:“身子乏力,好长时间不曾洒扫,乱糟糟的,你们别嫌弃。” “师母说的哪里话。” 陆逢时接着道,“我看师母面色不好,可是病了?” 林氏掩唇咳嗽,点头:“这病反反复复好些年头,官人为了我这病,耗心劳神,家里也被我这病掏空了家底。” 裴之砚:“郎中可有说,师母是何病症?” 林氏叹了口气缓缓坐下:“郎中说是痨症,吃了不少药,就是不见好。” 陆逢时看林氏短短时间,咳嗽几次。 基本能断定,她口中的痨症就是后世的肺结核。 这病症,在这个时期并无治疗方法,也就是说得了这个病,基本就是等死。 但冯夫子显然是不想放弃。 银钱都用来买药,家中才会如此清贫。 “师母可试过城东济世堂的‘百部止咳丸’?”裴之砚温声问道,“听闻对痨症有疗效。” 林氏苦笑:“一副药就要二两银子,只半年就花掉了半生的积蓄,吃不起啊。现在用的都是官人从山上采的草药...” 林氏的回答,正中陆逢时的猜测。 冯夫子重情,妻子病重需要银钱买药才能控制病情,不然痨症多年不会只是几声干咳那么简单,早就咯血形销骨立了。 他需要银子,为了钱铤而走险,不是不可能。 在裴之砚与林氏交谈的之时,陆逢时指尖凝聚灵力,在屋内探寻,却并未察觉到金银之气。 难道他们调查的方向错了? 从冯夫子家出来,陆逢时道:“有没有可能,凶手已经拿到了那笔钱,冯夫子这才被灭口?” “现在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先回私塾。” 如果只是邢凯之死,裴之砚不会插手,但现在曾经教了他六年的夫子死了,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再次回到私塾,杨夫子已经问话完毕。 毫无意外没有任何线索。 也不能一直掬着他们,便让他们先回住所。 裴之砚想起来,在私塾冯夫子也有一间屋子作为平时休息之用。 征得杨夫子同意,两人打开了那间屋子。 这次陆逢时用灵力探寻到金银之气,竟是藏在塌凳下找到大额银两,细数足有一百四十多两。旁边还有一封勒索信。 杨夫子:“这……,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待他看到信中内容,震惊的手都在发抖,他的看向裴之砚:“砚哥儿,这,老冯他,他竟然勒索邢凯?” 这封信当然不是冯夫子写给邢凯的勒索信,而是有人看见冯夫子勒索邢凯,写信来恐吓冯夫子的。 言明若是不将银子给他,就报官。 冯夫子勒索别人,他自己又被人勒索... 信上的字歪歪斜斜,一看就是为了隐瞒身份,用不常用的那只手所写。 也说明,勒索之人心思缜密,具备反侦察意识。 不过,根据陆逢时之前看的宋承远的面相,再集合搜出来的钱财信件,倒是都对的上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骑着私塾驽马前去报官的杨志兴终于带着捕快来了。 还是之前那个凌捕快,身后跟着的几个脸生衙差,一个徐飞陆,看着二十刚出头,个高肤白,书卷气浓,一个叫毕三平,年龄相仿,却是五大三粗,另有一仵作打扮的中年男子。 没想到这次仵作跟了来。 上次刘青案,是凌捕快带着章俊等人将尸身带回义庄的。 “老张头,你先验尸。” 张仵作闻言点头,半跪在地上掀开盖在冯夫子脸上的帕子,开始仔细检查。 凌捕快与徐飞陆、毕三平则仔细勘察古井,还有周边痕迹。 很可惜的是,吴伟峰发现冯夫子死了后,那“嚎”的一嗓子,将私塾学子都引了来,现场的脚印杂乱不堪,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怎么样?” 凌捕快转了一圈回来,问张仵作情况。 “回凌捕,小人查探时发现,死者身上并无其他外伤,唯脖颈后有两道交差的痕迹,但并不像被井绳勒死,更像是腰绦勒死后所为。具体的还需再验,看致死原因究竟是何!” 陆逢时听懂了。 古井不是第一现场,而是被人移尸此处。 张仵作说的还需再验,那就是要深入了,比较血腥,需要用白色围布围起。 “杨夫子,烦请你将学子们喊来塾堂,本捕需要问话。” “冯夫子出事后,老夫已经问询过,并没有异常。”说着将在冯夫子房间发现的银子和信件交于凌捕头,“上差,这是老夫从冯夫子歇觉的屋中找到的东西,若凶手是私塾中人,只怕这些东西早就保不住。凶手会不会外人?” 这是杨夫子最希望的情况。 这样,私塾还能保住! “本捕记得,前来报官的小郎君说,他们发现死者尸体时,并没有死多久?你们是如何判断的?” “这...” 杨夫子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陆逢时身上。 凌捕头视线跟着过去,眸子明显一顿,应该是认出了陆逢时,待看到身旁的裴之砚,就更加确定。 “裴官人,陆娘子。” 凌捕头看向冯夫子停尸方向,“陆娘子会判断死者死亡时辰,是会验尸?” “不会,我只知道窒息而死的人,半个时辰内,面色会呈现绀紫色,当时发现冯夫子时,他便是如此。” “对,对!” 杨夫子附和,“确实如此,我们大家都看见了。” 第20章 锤死他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凌捕头露出欣赏之色:“确实,幸好你们及时锁了私塾,真凶很有可能还在私塾,现在本捕需要逐个问询,杨夫子还是将学子都喊来。” 杨夫子的希望破灭。 但还是依言将学子喊来塾堂。 这次,陆逢时又发现另一个面相有异之人。 吴伟峰,就是第一个发现冯夫子尸体的学子。 方才相面时他恰好侧脸对着陆逢时,而那时她正在看见宋承远面相,注意力都在宋承远身上,这才忽略了。 此刻再看,竟有一道悬针纹从眉心一路贯穿鼻梁,这预示着生命线被强行截断,是横死之兆! 更可怕的是他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化不开,且形状向下弯曲如钩。 这面相正是《麻衣相法》中最为凶险的“吊刻钩”! 此相专主代人受死,成为替罪羔羊! “不好!” 陆逢时心中警兆长鸣,几乎是本能地扯了一下身旁裴之砚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真凶要嫁祸给吴伟峰。” “莫急。” 裴之砚沉声道,“凶手要嫁祸吴伟峰,侧面印证他对私塾熟稔,定是私塾学子,这是好事。” 陆逢时颔首。 裴之砚分析的有道理,且先看着。 凌捕头恰好开始问到吴伟峰。 “你是第一个发现死者尸体的?” “是。” “那你说说,旁人都在塾堂那边,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后院,还知道往古井里看?” 吴伟峰略有些黝黑的手指无意识揪着衣袍,清了清嗓子才道:“当时我与同窗拌嘴,心情不好,便想着来后院古井这里透透气。当时恰好瞥向古井,见绳子晃荡,心下好奇就...” 宋承远:“早不发现晚不发现,恰好冯夫子刚死,就被你发现了?这可真是太凑巧了!” 吴伟峰脸色涨红:“宋承远,你什么意思?我没杀冯夫子。” “我也没说你杀人了啊!” “肃静!” 凌捕头眼神锐利的扫向宋承远,“本捕问话,闲杂人等勿要插嘴!” “学生心直口快,上差勿怪。” 说着后退几步。 无人瞧见,他低头时眼中闪过的一抹狠厉。 捕头罢了,毫无品级,却能对他们这些学子呼来喝去,若他与裴之砚一样,有个举子的身份,他就得对自己笑脸相迎。 “你发现死者时,旁边还有其他人吗?” 吴伟峰摇头:“我,我不确定,当时看见冯夫子的死状,整个人都吓傻了,并未注意其他!” 凌捕头挥手,表示知道,让吴伟峰退下继续传唤其他学子。 一圈问下来。 其他几个学子在发现冯夫子死时都成群结伴,互有证人见证,嫌疑可排除。 最后竟只剩下落单的吴伟峰嫌疑最大。 “不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人,上差我真的没有杀人。” “大人。” 就在此时,裴之砚出声了,手上还拿着一根湛蓝色丝线:“这是刚才某在古井旁找到的,兴许能帮大人侦破此案。” “这是衣服上的丝线?” 凌捕头面色一喜,“多谢裴官人,这确实是个重要的线索。” 他让所有学子都待在塾堂,自己带着衙差去学舍搜索,重点放在衣物上。 不怪凌捕如此兴奋。 黎溪镇在整个南新县来说是垫底的存在,换句话说就是穷。 虽说能读得起书的,家里较之旁人肯定要好许多,但也没有好到一件衣服勾了丝就会随意丢弃的地步。 况且,以他的经验,一眼就看出,这根丝线非麻葛,而是吉贝布。 吉贝布较之麻葛,昂贵许多。 普通百姓根本舍不得,除非家中有些资财,才舍得花钱购置。 如此一来,怀疑对象大大缩小。 就几个学子的衣服,一刻钟后便找到了与丝线材质相同的衣服。 是宋承远的。 这下看他如何辩驳。 陆逢时以为这次证据确凿,不成想这个宋承远却是不慌不忙道:“这件衣服确实是我的,但昨天学生看吴学长的衣服破了,就借给他穿了。” 吴伟峰闻言吃惊摇头:“不,他说谎,我没向他借过衣服。” 凌捕:“你们一个说借了,一个说没借,可有人证?” 宋承远:“这个还真没有,吴学长家中清贫,这个大家都知道,平日里都顾及他的面子,学生自然也不例外,给他衣服的时候,并无第三人在场。如今牵扯到人命,吴学长不承认学生也没办法!” 吴伟峰气得纵身扑向宋承远:“我家是穷,可我何时借过你的衣服,你这就是栽赃陷害!” “吴学长,我好心借你衣服,没想到你却如此说我,真是狼心狗肺。难怪你在私塾没有朋友!” 本以为,这件衣服会成为突破口,但没想到中间会有这段扯皮的事。 一个家中富裕,身着吉贝布织就的衣服,腰悬玉佩;一个生活清贫,衣服打着补丁,因为没有钱去书院,一直赖在私塾。 学子们更愿意相信是贫穷的吴伟峰见财起意,杀了冯夫子。 她想到吴伟峰的面相:替罪羊。 这才是宋承远的后招。 看着他勾唇,露出自以为然的笑,陆逢时拳头都紧了。 不能让他就这么得逞。 “你干什么?” 裴之砚见她唇角溢出一丝血迹,右手袖子轻微摆动,便知她在做法。 “不要乱来!” 陆逢时看他一眼,眼神坚定:“不是乱来,是让真凶伏法。” 她刚才施展的是溯源之法,与“六甲秘祝符”一样,这也不是她一个刚聚气初期就能施展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溯源之人是普通人,且所有回忆都在这个院子。 不说将全部过程看全,只要几个画面,就能锤死他。 第一个闪过的画面是昨夜子时:一个鬼祟的身影悄然潜入冯夫子歇脚的屋子翻找,但一无所获; 画面一转是今日清晨,同一个身影,假借请教术数之名靠近冯夫子,指尖微弹,将一褐色粉末落入冯夫子手边的茶盏,因与茶颜色相似,很快便与茶融为一体; 紧接着是他将瘫软的冯夫子拖向幽暗的后院井边,用麻绳套住其脖颈,另一端挂在井栏上,因为动作仓促,内衬衣角不小心被井栏毛刺勾丝。 第21章 她要造杀孽了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回溯景象在脑中闪电般而过。 陆逢时猛地睁眼,目光如炬射向宋承远,声音清亮穿透整个塾堂:“凌捕头,请看此人袖口内里!”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宋承远。 他下意识地想缩手,却已来不及。 凌捕眯了眯眼,朝毕三平使了个眼色。 他上前两步,钳制住宋承远,将他的手举在半空。 只见其白色内衬袖口处,赫然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褐色粉末! “那是什么?” “看着不像油渍...” 凌捕看向徐飞陆:“小陆,把老张头喊来!” 徐飞陆刚准备去,张仵作竟是一脸兴奋的跑来了:“凌捕,有发现,死者胃里有东西。” 凌捕起身:“是什么?” “迷药,死者生前被下了迷药。难怪刚才验尸之时发现他被勒死的时候毫无挣扎。这就都对上了!” 张仵作的话,令宋承远眸子骤缩。 陆逢时明显感觉到他呼吸加快,脖颈情景跳动的更欢。 凌捕头闻言大步走向宋承远,捏住他那只沾有粉末的手,“老张头,你再验一下这个。” 张仵作靠近宋承远袖口,凑上去闻了闻;后又从袖中掏出一块白色帕子将粉末抖弄到帕子上仔细分辨。 约莫半刻钟,张仵作眼睛一亮:“是曼陀罗粉,与死者所中迷药同出一源!” 宋承远脸色巨变,挣扎着想要挣开钳制的手。可对方是经验老道的捕头,他又如何挣得开。 一直忧心忡忡的杨夫子看到此景,身子晃了晃。 完了,都完了。 小小一个私塾,死了两个人,凶手还是私塾的学子,以后谁还会愿意来他的私塾受学? “承远,你为何要这么做?” 杨夫子这声厉喝,让宋承远打了个寒颤。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嘴唇哆嗦的看向杨夫子:“夫子,我不是故意的,冯夫子他知道我撞见他勒索邢凯,想要杀了我,我也只是自保而已。” 裴之砚上前一步:“自保?那勒索信又作何解释?” 凌捕立刻想到杨夫子交给他的银两还有那封字迹歪歪扭扭的信件:“这封信是他写的?” 他锐利的目光扫向宋承远。 宋承远脸色惨白,但仍在挣扎:“不!那不是我写的!是冯夫子心虚,伪造出来迷惑人的!或者是别人写的,对,是别人,吴伟峰,一定是他!” 他语无伦次,试图再次将祸水再次引向吴伟峰。 “够了!” 裴之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穿透力,瞬间压下宋承远的嘶喊。 他缓步上前,从凌捕头手中接过那封勒索信,目光平静地落在宋承远脸上:“宋承远,你以为用左手写字,便能瞒天过海?” 宋承远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连挣扎都忘了。 “此信字迹虽刻意扭曲,形如稚童涂鸦,”裴之砚将信纸微微举起,让光线透过纸张,“但撇捺转折间,仍有细微的顿挫力道不均之处。寻常人用左手书写,壁画虚浮飘忽,着力点难以控制,而你...” 裴之砚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宋承远下意识垂在身侧的右手,“你惯用右手,且习字多年,筋骨已成。即便刻意改用左手,书写仍会留下痕迹。此为其一。” 不待宋承远反驳,裴之砚继续道:“其二,信纸材质。” 他指尖捻了捻信纸边缘,“此乃最劣等的草纸,纸质粗糙,纹理稀疏,与明德堂学子习字练笔所用的‘竹云笺’一般无二。而私塾中,能随手取得此纸者,除了学子,还有何人?” “其三,” 裴之砚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学子,最后落回到宋承远身上,带着一丝洞悉的嘲讽,“也是你最致命的破绽。” 宋承远呼吸一窒:“什,什么?” “贪婪。你信中勒索金额,不多不少,正好是冯夫子为妻求购‘百部止咳丸’一年之资。” “如此精确的数目,若非深知冯夫子家中窘迫,急需此药救命,且对其家中状况有所窥探之人,如何能一口道出? 你宋家虽比吴伟峰宽裕,却也远非富豪,一百多两银子对你而言同样是一笔巨款。你得知冯夫子勒索邢凯得了这笔钱,便起了黑吃黑之心,以为一封勒索信便能轻易将这笔钱据为己有。” 裴之砚的声音在此时有些起伏,陆逢时能感受到他在压着火,“你盯着这笔钱,自然也盯着冯夫子的动向,知道他藏钱之处,昨夜潜入翻找未果,今晨才铤而走险,下药杀人夺财!你不是不得已自保,而是深思熟虑下做出的决定。” “甚至,连替罪羊都早已选好!” 裴之砚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将凶手的动机、手段、物证、心理弱点层层剥开,最后指向那个精确的勒索金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宋承远的心房。 “我...我...” 宋承远嘴唇哆嗦,眼神涣散,再也无法狡辩。 裴之砚不仅看穿了他用左手写字,更看穿了他内心最龌龊的算计。 巨大的恐惧和被彻底揭穿的羞耻感让他浑身瘫软。 “不!不是这样的!” 他绝望地嘶吼起来,带着哭腔,“是冯夫子,他勒索邢凯,身为夫子,如此行径他该死,我只是,只是想要那笔钱,我没想杀他...” 宋承远语无伦次的哭喊,却已是变相的招供。 陆逢时却在此时出声:“宋承远,若是我猜测不错的话,你最开始选定的替罪羊不是吴伟峰,而是裴之逸吧?” “你,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当然是算出来的。 她画的那替身咒,将裴之逸的劫化解,却又应验在了吴伟峰身上。 好在他们及时将宋承远揪出来。 不然,她要造杀孽了。 “在私塾之中,你与裴之逸一直不对付,一举两得的“好事”,你怎会放过?” 回答他问他的是裴之砚。 吴伟峰死里逃生,气愤不过,几步上前将宋承远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一拳拳往他脸上抡:“你好狠的心,我是你同窗,冯夫子是你的恩师,你也能下得去手,我打死你个忘八。” 第22章 那人是个道士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宋承远本来蔫蔫的,被吴伟峰摁着打,积攒的心火被点燃。 “吴伟峰,你少惺惺作态,你为冯夫子抱不平,不就是因为冯夫子能免费教授你一些应试的知识?” 吴伟峰的手一顿。 宋承远继续阴阳怪气:“你气愤的到底是冯夫子死了,还是你的科考梦碎了?” “你,你说这话,还有没有人性?” 宋承远被质问,突然狂笑:“人性?穷的都快读不起书的人跟我谈人性,我问你,你要是有这个发财的路子,你能保证不会起歪心思?” 一百四十多两银子,足够他们去鹤山书院进修三年,还能赴京赶考。 是巨资。 不对,是来路不明的巨资! 试问,有几人能忍得住这种诱惑? 宋承远的质问声在塾堂里震荡。 “押下!” 凌捕头再无犹豫,厉喝道。 毕三平和徐飞陆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宋承远死死按住。 “哈哈......” 宋承远心理防线崩溃,人已经疯疯癫癫。 杨夫子看着这一幕,脸色灰败。 私塾的名声,彻底完了。 他踉跄一步,被身旁的学子扶住才没有倒下。 衙差先将宋承远押到门外,凌捕与裴之砚拱手交谈:“没想到此行会如此顺利,这都要多谢裴官人和陆娘子。” 邢凯是县令的外甥,虽没有明确勒令他们何时破案,但能早些侦破,总是好的。 今日之行,他很满意。 裴之砚将勒索信交给凌捕头:“凌捕客气,之前私塾有学子身死,吾弟受了惊吓,身子一直不见好,我也是想来看看,这事到底何时能了结。不成想竟刚好撞见这一幕。” 凌捕笑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帮了我大忙,裴官人快要进京赴考了吧,吾在这里先祝裴官人金榜题名。告辞!” “咳~” 陆逢时再也忍不住,咳嗽一声。 她脸色苍白,强行施术的代价,远非表面这般简单,眼前阵阵发黑,视野模糊,耳边是尖锐的耳鸣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头疼的像是有无数钢针在扎。 虽是如此,此刻她心里是开心的。 不止冯夫子案告破,邢凯的案子也一并了结。 悬在她头顶的那把剑没了。 裴之砚闻声看向陆逢时,深潭般的眸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跨步走到陆逢时身边,大掌托住她小手臂。 “怎么出这么多汗?” 十月的天,一阵秋风吹来,两件衣衫都感觉冷的时候。 女人没有回答,竟是傻笑。 好似没听到他的话。 “你在说什么?” 她看见裴之砚嘴巴一张一合,可她听不清楚。 好一会,那种刺耳声响才消失。 “我感觉地在晃。” 陆逢时说完踉跄一步。 裴之砚拉住她小手臂,往他身边一带。 这本是一个极美的画面。 奈何陆逢时本尊的吨位,让画风突变,她因着这个力道朝裴之砚怀里撞去,差点将裴之砚创飞。 裴之砚:…… 当看到她不仅从唇角,耳朵和鼻子也溢出鲜血时,心不受控地紧了一下。 他一把抱起陆逢时,疾步将她放在马背上。 看着方向,是朝城东济世堂去。 到济世堂门口时,陆逢时已经颠晕了过去。 裴之砚抱着她疾步踏入药堂,口中喊着:“孙老,烦请看看内子!” 裴之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直接唤出郎中的姓氏,显见是熟识。 正在为另一病人把脉的孙郎中闻声抬头,待看清楚裴之砚怀中人的惨状,脸色骤变。 他立刻起身对面前的病人说了声“稍候”,便快步迎了上去。 “裴官人?快!放到里间诊榻上!” 孙郎中语速急促,引着裴之砚往里走,同时对药童吩咐:“阿福,去取我的银针和止血散来!快!” 诊室内,药香弥漫。 裴之砚小心翼翼地将陆逢时放下。 孙郎中顾不上客套,立刻上前探查。 他先是翻开眼睑查看瞳孔,再检查陆逢时口鼻耳,用干净布巾轻轻拭去血迹,观察出血的颜色和量,最后才搭上腕脉,凝神细诊。 良久,孙郎中缓缓收回手,语气严肃的看向裴之砚:“裴官人,尊夫人这症状...实在蹊跷凶险!” 他指着陆逢时的口鼻耳处:“七窍之中,口鼻出血尚可见于激怒攻心、内腑受创或中毒之症。然这耳内出血...非是头颅遭受重击或颅内生变,极难出现。三者并现,更是罕见!此乃大凶之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疑惑不解,“然而,老夫反复诊其脉象,却非是濒危之人的散乱无根。其脉细弱沉迟,若有若无,倒像是...” 作为黎溪镇最有名的老郎中,几年前接触过一个与她情况类似的。 那人是个道士... 孙郎中斟酌着用词,看向裴之砚的目光带着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像是心神魂魄过度损耗,以至于精、气、神三者皆被强行抽空,如同传说中的‘离魂’,又或者施展了某些禁忌之术,被反噬了本源!” 他加重了语气:“裴官人,此脉象绝非寻常惊吓劳累所致。尊夫人今日究竟遭遇何事?” 裴之砚拱手,神情凝重:“实不相瞒,今日内子随我去了镇郊私塾,处理冯夫子被害一案。” 孙郎中医术高超且见多识广,含糊其辞反而引人怀疑。 他便给出一个能解释现状又不暴露陆逢时的说法。 孙郎中闻言,面色了然中带着惊骇:“啊!竟是此事!老夫也听说了,没想到冯夫子竟也...诶!” 他想到冯夫子来求药,对这个重情重义的夫子,孙郎中也是敬佩。 给他的“百部止咳丸”都是用足了药材。 出了这样的事,当真让人唏嘘。 裴之砚继续道:“案情复杂,真凶狡诈,一度欲嫁祸于人。 内子在指证过程中,想必是耗尽了心力去推演、辩驳,情绪亦是激荡万分,加之她近日为家中祈福,劳心劳力未曾歇息好。许是重压之下,心神巨震...” 孙郎中:“原来如此!” 其实,他怎会看不出来裴之砚刻意隐瞒,不过世人不都是像他这样能接受的了那些神鬼莫测之事。 人家不愿细说,便罢了。 裴之砚收敛神色:“孙老,内子这情况,该如何调理?” 第23章 这些本都是他的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孙郎中:“此症,非是寻常药石可医。老夫开一剂方子,以安神定志、固本培元为主,然则,重中之重还是在于‘养’!” 此外还交代不少细节。 裴之砚郑重应下,抓了药,付了诊金。确认可以挪动后,租了一辆马车带着昏迷的陆逢时返回村里。 陆逢时再次醒来时,发现已经在她房间。 外面天色擦黑,已经十月,天黑的是越来越早了。 她想下床,可刚撑起身子,脑子就发晕。 一张简易版的秘祝符,耗费她一滴心头血,一个溯源法的法诀,直接要了她半条命。 得好好休养才行。 晕乎乎的又睡了过去,再次醒过来天已经黑透,只有正堂油灯透过来的光亮。 这次刚动,门被打开。 “阿时醒了?” 王氏进来几次,她都睡得沉,裴之砚有交代让她多睡,也就没有喊醒她。 “阿弥陀佛,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 她说着朝门外喊了一声,“砚哥儿,阿时醒了,快把灶上热的鸡汤端来。” 陆逢时扯着嘴笑了笑。 还以为就昏睡几个时辰,没想到竟过了一天一夜。 她只记得当时天旋地转的,后来被裴之砚抱上马,在马背上颠的她七荤八素,很快就晕了过去。 不多时裴之砚端着鸡汤进来,裴之逸拿着油灯跟在后面。 “嫂子,你终于醒了!” 裴之逸越过裴之砚,将油灯放在屋中间的小圆木桌上,他十分守礼,就在站旁边,并未上前。 裴之砚将端来的鸡汤给王氏后,顺手在陆逢时后背放上布枕。 她往后靠了靠,确实舒服些。 “阿时,多喝些。” 老母鸡是早上开始炖的,一个时辰后也是软烂入味,但她一直没醒,就一直用柴火放在锅里热着。 这会有些烫嘴。 王氏吹了几口,才往陆逢时唇边送。 这孩子是真瘦了。 脸颊都没有以前那么圆润。 昨夜问裴之砚,说这段时间她刻意少食,这次好端端的就晕倒了,会不会就是吃的不够,加上给全家人祈福太累,所以才会晕倒。 这么一想,王氏更加心疼。 两人的婚事,就是因为她,才成的。 陆逢时进门后,她的身体就一日日好起来,现在又为了给全家人祈福,病倒了。 逸哥儿的脸色却是比前几日要好上许多。 这孩子,就是他们裴家的福星。 这一碗不止鸡汤,还有黄芪当归这些,另有两个大大的鸡腿。 陆逢时吃完一个就有些饱了。 “另一个也吃了。” “婶娘,饱了。” 王氏不相信:“你之前能喝两大碗!” 陆逢时:“……” 她觉得这个战绩,不提也罢。 裴之砚在这时将汤碗接过来:“婶娘,阿时她气血亏空,这刚醒来,不宜多食。” “对对,你说的对,是婶娘糊涂了。” 王氏拍了拍她手背,嘱咐她好好休息,端着碗出去。 裴之逸看了眼门口,才小声道:“嫂子,事情我哥都跟我说了,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安然无恙。” 裴之逸说话时,眼里闪着崇拜的光。 倒让陆逢时好奇,裴之砚跟他说了什么。 “对了,私塾出了这样的事,估计是办不下去了,有想好后面去哪里求学吗?” 这话是问裴之逸。 裴之砚却马上接口:“他马上十三了,可以去鹤山书院继续求学。” 裴之逸听了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哥,你是因为文采好,孙山长破例免了你的束脩和一应费用,我去定是要家中掏钱...” 书院不是私塾。 一年下来一二十两银子是要的。 裴之砚马上就要去科考,哪里还有银钱再去供裴之逸。 这年头,普通人家能供一个读书人,就已经很了不起,再来一个,即便裴家底子不错,也是极难的。 “这个大哥会想办法,你现在只需认真温书。” “你的办法无非是找你的同窗去借,又或者是去求孙山长。我不想你低声下气去求人家!” 裴之逸不是三岁小孩,相反十分懂事机敏。 他很明白,这些年裴之砚对家里的付出,但其实他们能有今日,少不了当初大伯他们留下的七十多亩良田,不然他都不见得有银子去私塾。 这些本都是他的... 大哥以为他不知,爹娘也以为他不知。 但他都知道。 陆逢时默默听着。 越发觉得,当时原主偷拿家中那么多银子跟刘青私奔,真的是罪大恶极。 裴之砚手中哪怕握有近百两银子,也从未乱花。 衣食依旧和之前一样简单朴素。 却能因她一句抱怨没钱,一口气给十两银子。 裴之砚虽没有跟原主圆房,但该有的体面,他都给了! “你哥说他会想办法,你就安心等着就好,其他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 裴之砚看向陆逢时。 那眼神,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裴之逸深吸一口气,最后点头:“我明白了,哥,嫂子,那我先出去了!” 屋子就只剩下两人。 最后还是陆逢时开口:“劳你去衣柜拿下荷包。” 裴之砚面色微微僵硬,但还是依言朝左边柜子去,打开柜门,还好里面的衣物叠放的整整齐齐,她的荷包就放在衣物旁边。 “是这个吗?” 这是陪嫁的荷包,大红底色,上面绣着鸳鸯戏水。 陆逢时点头接过,从里面掏出十两银子:“这是你上次给我的十两银子,还给你。” 银簪当了二两,风水铺子赚了四两,给胡商算一卦赚了十两,加上裴之砚给的十两,一共二十六两。 买风水盘用去七两,现在还有十九两。 给裴之砚十两,剩下九两作为平时之用也够了。 “既然是给你的,那就是你的。阿逸的束脩我会另想办法。” “短时间内,你从哪里弄这么多银子?” 陆逢时虚弱,喘口气接着说,“农忙已经过了,阿弟总不好一直在家中闲着,趁着你还在家,将他去书院读书的事情解决好,不是更好?” “这银子本来就是你给我的,算起来也是用在家里开销,更何况你入京赶考的钱,也有二叔他们家的,何必算的那么细。” 第24章 哪有分房睡的道理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这点事,裴之砚怎会想不到。 估计是觉得从女人手里拿银子,面上挂不住。 裴之砚:…… 他一直未出声,她倒是将什么都说了。 不过目前,他确实没有能力立刻弄来那么多银子。 陆逢时松了口气,裴之砚接下银子,接下来的事情,也好开口一些:“七日之约,我已经处理好了...我想说的是,待你赴京赶考,我想回娘家住些日子。” 裴之砚目光沉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你给我银子,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划清界限吗? 陆逢时知道裴之砚不会那么爽快答应,所以才想用银子先铺垫一二。 没想到裴之砚直接拉脸。 陆逢时想不出裴之砚生气点在哪。 银子没给到位? “是,”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已听不出太多情绪,“你确实做到了。冯夫子案告破,阿逸的灾劫也已化解。有些事,我不会再追究!” “然而,陆逢时,你觉得以你此刻的状态,能去哪里?孙郎中的话,你即便未亲耳听见,也该猜的到。” 裴之砚向前一步,身影在灯光下拉长,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心神魂魄过度损耗,精气神三者被强行抽空,本源反噬。 他言明,此症非药石可医,重在‘养’字,需绝对静养,需至亲之人日夜守护,以防不测。” “你这模样,莫说去远在三十里外的清溪埠,便是走出这房门,吹一阵秋风,都可能再次倒下。” 清溪埠是原主娘家,与南新县一东一西,黎溪镇刚好隔在中间,天云寺村在黎溪镇偏东南方向。 陆逢时:“我也没说现在就回去...” 她提娘家,也只是个借口。 原主在娘家可没裴家过的舒坦。 裴之砚目光扫过无力倚靠在布枕上的身体,语气带着近乎冷酷的直白,戳破她可能抱有的幻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要清楚,你的‘处理好了’,是用半条命换的。 “目前来说,裴之砚之妻的身份,对你来说是最大的保护伞,也是你唯一能安心“养”伤的地方。离开?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和能力。” 他微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他深潭般的眸子锁住她,声音压得更低,“所以,在你彻底恢复之前,你必须留在裴家‘静养’!这是医嘱,也是...现实。” “至于你恢复之后,” 裴之砚直起身,光影重新在他脸上分割,神情莫测,“那便是之后的事。届时,若你执意要走,我自会履行承诺,给你自由身,并备足盘缠。” 裴之砚的话,犹如当头棒喝。 将陆逢时敲回现实。 他说得对。 以她现在这种风吹就倒的状态,离开裴家,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想要的现实现在还无法办到。 “好好养着。别再做任何耗费心神之事。你的命,现在不止是你自己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在门即将关闭那一刻,他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 他刚想回房,却遇上从灶房回来的王氏。 陆逢时晕倒,她又是熬药又是熬汤,还要做饭操持两边的家务事,就在刚才,她才反应过来,两人竟然没住在一起。 她将人拉过,小声问道:“你跟阿时闹别扭了?” “婶娘怎么会这么想?” “别想瞒我,我都看见了。”王氏指着东屋,“你在东屋看书可以,但睡觉必须去西屋,夫妻两个哪有分床睡的道理。” 裴之砚耳根发红。 “婶娘说话,你听见没有?” “嗯。” 王氏继续道:“家里还有你二叔,我也不能时时看着,你这个做夫君的,自然是要多照顾些。” “三郎明白。” 王氏这才满意,提着油灯和裴之逸回旧宅。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裴之砚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西屋紧闭的房门。 睡在一起,他暂时还做不到。 屋内,陆逢时已经开始盘膝开始修炼。 裴之砚最后一句话她听进去了,她的命现在不单单只干系到自己。身上还带着赵父的魂魄,她答应过赵启泽会保护好他父亲。 人无信,则不立。 她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眩晕感,强撑着盘膝坐起。 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 “呼...吸...” 她强迫自己调整呼吸,按照最基础的《引气诀》法门,试图沟通天地灵气。 但这次,修炼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 原本就不多的灵力,现在是空空荡荡,只剩几缕微不可查的游丝。 刚引气入体,那稀薄的灵气甫一接触经脉,便如同滚烫的钢针扎入,痛的她脸都变了形。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唇齿间溢出。 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身下的被褥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身体每一寸都在发出警告让她停下。 但陆逢时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狠厉。 她不能停! 赵父的魂魄还需要靠她微弱的灵力温养。 若此刻放弃修炼,魂魄失去温养,很快就会消散。 那她不仅失信于赵启泽,更会背负上害人魂魄消散的因果业力! 思及此,陆逢时重新掐诀,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约束那几缕在经脉中乱窜的灵气,引导它们小心翼翼地沉入丹田。 一个时辰后,陆逢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 虽然经脉中依旧空荡,那股撕裂魂魄般的剧痛也未曾完全消退,但至少那股魂魄将要抽离的眩晕感减轻许多,身体也恢复些许力气。 这几日,王氏或裴之砚送来饭食汤药,她安静地吃下。 待他们关上房门离开后,便立刻强撑着盘膝修炼。 时间很快来到十月初八这日。 陆逢时刚完成一轮修炼,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清晰的叩门声:“墨卿可在家?” 原来是赵启泽。 算算时间,他父亲的魂魄在她这里已有二十日,定是不放心,想要过来看看。 第25章 忘了他嘴毒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裴之砚将人引进正堂来,陆逢时也穿好衣服出来! “弟妹?” 赵启泽看见陆逢时着实吃了一惊,目光在她明显清减了许多的脸上和身上停留片刻,“数日不见,弟妹消瘦不少,可是身子不适?” 莫说赵启泽惊讶,便是裴之砚日日相见,也对她这仿佛被抽取部分骨肉般的变化感到心惊。 那些汤药饭食,似乎只是维系着她不再继续虚弱下去,却无法阻止她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褪去肥硕。 之前的衣物穿在她身上,已显得空空荡荡。 “让明润兄见笑了,” 裴之砚代为开口,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弟妹前些日子在私塾协助查案,耗神过甚,伤了元气,至今仍在调养。” “原来如此!” 赵启泽了然道,“明德堂之事,这两日传遍了黎溪镇,都说裴官人与他夫人智勇无双,协助捕快揪出真凶。只是没想到弟妹竟因此损伤至此。” 赵启泽心中刚升起来的热切,立刻敛去。 她因为墨卿,已经帮了自己很大的忙,不该再有过分的要求。 陆逢时:“你来是想看令尊魂魄是否安好?” “是。” “放心,它很好。” 赵启泽无不感激:“我心知想要安顿好父亲魂魄定要耗费不少心血,明润在此多谢弟妹。” 话题转到裴之砚身上。 赵启泽看向门外天空:“如今已是十月,北边估计都快下雪了,你打算何时动身赴考?” 陆逢时正不知如何不动声色探他的口风,现在有赵启泽问,更好。 略显殷切的看着裴之砚,等他回答。 “等你弟妹身子再好些。” 陆逢时:…… 感觉这厮是在拿这件事当借口。 他肯定还是不放心她,怕自己在他离京的日子搞出事情出来,连累二叔一家。 陆逢时心里翻白眼。 背夫卷走全部家资与姘头私奔,哪一条罪名都不轻,原身捅这么大篓子,她这是在收拾残局好么。 “你们夫妻恩爱是好事,不过科考耽搁不得,若是误了行程,又是三年...” 赵启泽说这句时,带着惋惜。 如果父亲没有出事,他就能和墨卿同行。 想到这,被他压下去的戾气冒了出来,眼底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好,血色更重。 陆逢时敏锐的感知到赵启泽的心态变化。 杀父之仇,很容易被仇恨蒙蔽,不知不自觉中走向歧路。 这种时候,需要人去引导。 当然不是引导他放下仇恨,而是用正确的方法,手刃仇人。 她目光在赵启泽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赵兄,你可知这世上,有些非常之事,需非常之人方能为止?” 赵启泽一愣:“弟妹的意思是?” 陆逢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赵兄可曾感觉过自身有何不同?比如,对某些气味格外敏感,或是在特定的时辰、地点,精神格外清明?亦或是有过难以解释的直觉感应?” 她在试探赵启泽有无修炼的根骨和潜质。 若他能引气入体,哪怕是最简单的单灵根,也能成为她的一大助力。 赵启泽被问得有些茫然。 仔细回想片刻,不确定道:“这个,我也不太确定。” 看来问是不得行。 还得想个法子直接试探一下。 她目光一转,落在一旁沉默静听的裴之砚身上,语气变得柔和,带着一丝刻意的关切和催促:“官人,冬日渐深,赵兄说的在理,若再不动身,恐耽误了考期。而且婶娘也常念叨此事。” 裴之砚抬眸,目光落在陆逢时脸上。 陆氏这是想支开他。 难不成真要在他离开后,就回娘家去? “家里诸事未安,为夫岂能安心远行?娘子安心,科考尚有余裕。” “官人此言差矣。” 陆逢时立刻反驳,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贤惠,“省试乃人生大事,关乎前程,岂能因家中小事一再延误?我的身子不过需要静养,有婶娘照顾,无碍的!” 裴之砚:“倒也不全是因为你。” 陆逢时:…… 好熟悉的味道! 这几天裴之砚照顾周全,都忘了他嘴毒。 堂屋陷入短暂的沉默,气氛有些微妙。 裴之砚率先打破沉默,起身道:“马上午时了,赵兄若没有急事,就在家里用个便饭。” “如此,叨扰了!” 他心中惦记父亲魂魄,也希望能借此机会再多观察一下这位神秘的弟妹。 陆逢时现在这身子,午饭自然是裴之砚做。 “我竟不知墨卿还会做饭。” 赵启泽看着裴之砚熟练地系上那条暗紫色攀膊,走向灶房,颇为诧异。 在他的印象里,裴之砚是清冷矜持的才子,与庖厨之事似乎毫不沾边。 裴之砚神情自然,一边整理衣袖一边道:“小时二叔婶娘在田间忙碌,阿姐有段时间身子不好,就学会了做饭...不过粗茶淡饭,明润莫要嫌弃。” 他指的是裴采盈十岁那年落水病倒的往事。 陆逢时坐在正堂听着,这些事裴之砚不曾与原主说过,她也是第一次听。 这让她对裴之砚的过往又添了一丝了解。 心中因不能尽快脱离他“监视”而生出的烦躁也淡了些。 大半个时辰后,三菜一汤端上桌:清炒菘菜、香煎豆腐、一小碟咸肉炒笋干,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芦菔骨头汤。 饭菜简单,却香气扑鼻。 三人落座。 陆逢时坐在裴之砚下首,赵启泽坐在对面。 “明润兄,请。” “弟妹,请。”赵启泽客气道。 陆逢时笑笑,拿起筷子,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赵启泽。 “这汤炖的香。” 陆逢时轻声赞了一句,伸出左手去拿汤勺,“赵兄,多喝些!” 赵启泽连忙捧起碗去接:“多谢弟妹。” 陆逢时看着递过来的碗,心道:机会来了。 汤碗相接的瞬间,陆逢时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一缕细若游丝却蕴含着最基础的五行轮转之意的灵气,顺着木柄汤勺,悄然渡入赵启泽陶碗边缘,再流入经脉。 这缕灵气微弱至极,是陆逢时此刻勉强能调动的极限。 赵启泽毫无所觉,正欲道谢。 第26章 学狗叫的小舅舅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然而,就在那缕灵气触及他肌肤时,他捧着汤碗的手指猛地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电流贯穿! 他闷哼一声,碗中汤水剧烈晃动,险些泼洒出来。 裴之砚:“怎么了,明润兄?” “没...没什么,” 赵启泽声音有些发紧,他强自镇定,但眼底惊骇未退,“就是方才突然觉得感觉一股极冷的寒气突然刺入身体,转瞬即逝,像是有东西在体内窜了一下。” 有反应,是水灵根! 陆逢时心头一喜。 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那异样与她毫无关系。 “会不会是天冷了的缘故?”陆逢时端起茶杯,仿若随口一提,“这才入冬,就降温好几次了。” “是啊,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裴之砚接口,目光还在赵启泽身上停留,他担心赵父之死对他打击太大。 加上正是农忙时节,家里的活不能不做。 身体承受不住才会如此。 “应是如此。来得突然,去的也快,现在并无不适了。” 他嘴上说着,眼神却下意识地捕捉到了陆逢时放下水杯的动作,眉头微微拧起。 吃过饭,赵启泽再次提到让裴之砚早些启程,便告辞了。 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眼坐在堂屋的陆逢时,她正微微侧身,避开裴之砚的视线范围,对他快速地点了一下头,神色严肃。 赵启泽压下翻腾的心绪,对裴之砚拱手:“墨卿留步,弟妹好生休养。” “明润兄慢走。” 送走赵启泽,裴之砚转身回屋。 见陆逢时缓缓站起,脸色依旧苍白,他问:“回屋躺会儿?” “嗯,是有些乏了。” 陆逢时低声应道,掩去眼底的精明,刚才赵启泽明显看懂了她的暗示。 为了他父亲的魂魄,一定会找机会单独来见她。 不过,她没有等来赵启泽,翌日临近午时,裴采盈与其夫陈禾生赶着牛车来了,还带来她快满一岁的儿子。 他们没有先去旧宅,而是先来看陆逢时。 两个时辰的颠簸并不好受,陈禾生扶着裴采盈下了牛车,她抻了抻身子才转身去抱睡在被褥里的孩子。 陈禾生:“你先带孩子进去,我来提东西。” 陆逢时正好在院里透气,裴之砚坐在他的东屋温书,窗户打开,刚好看见他们,他连忙放下书,疾步来到院门口:“姐姐姐夫,怎么有空过来?” 陈禾生笑着率先接话:“明德堂的事,已经传到我们村,你姐姐不放心,非要过来看看。” 陆逢时往前挪了几步,跟着叫姐姐姐夫。 两人看见陆逢时都有些吃惊。 裴采盈甚至围着她转了一圈:“阿时,你怎么一下瘦了这么多?” 陆逢时进裴家半年,刚开始体型算是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偏瘦。 但来裴家不过三四个月,她就如妇人怀孕一般,圆头胖脑。 八月阿逸过生辰时,瞧她愈发的胖了。 这次来,她竟瘦这么多! 陆逢时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瘦了些。” 都能摸到下颚骨了,双下巴没了,她很满意,就是这瘦的方法不太满意。 陈禾生笑着扬了扬手中几个礼盒,“这是你姐特意买来给弟媳补身子用的,过不了几天啊,就好了。” 陈禾生今年二十,长的虎背熊腰,但其实心思细腻。 说完拿着礼盒进入正堂。 三人也跟着进去,裴之砚去厨房拿热水沏茶。 裴采盈与陆逢时坐下,拉了拉她宽松的腰身,叹道:“传言说你与砚哥儿在书院大杀四方,将那抵死不认的罪犯拿下,可是那罪犯伤了你?” 裴采盈许是家中老大,裴家二老又十分开明,且裴启云也是有些学识的,所以她比一般女子要有注意的多。 说话也多了些文绉绉。 这些都是裴采盈的优点,至少姐夫陈禾生眼里心里都是她。 两人在这说话,他眼睛还时不时看过来。 一脸傻笑,像刚新婚似的。 “不曾,就是太耗心神了!” 裴采盈松了口气。 这个弟弟的婚事,说起来还是她促成的。 做姐姐的,自然希望弟弟好。 且他不日就要赴京赶考,若是陆逢时有个好歹,对他多少还是会有影响的。 这时,睡梦中的孩子“哼唧”一声。 陆逢时视线被吸引过去。 孩子生的粉雕玉琢,眼睛转动,像是要醒了。 果然。 孩子又挪了挪身子,将眼睛睁开,第一眼就是看见自己母亲,随即笑起来,眼睛扑闪扑闪。 像是感受到陆逢时的目光,头转过去看向她。 她笑了笑。 没想到孩子竟然伸出手,要陆逢时抱。 裴采盈:“涛儿喜欢你。” 孩子小名涛儿,大名陈子涛,名字还是裴之砚这个当舅舅的给取的。 陆逢时犹豫一瞬,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一共两辈子,这是她第一次抱孩子,手脚都在使劲,还是担心孩子会不舒服。 没想到孩子一直“咯咯”笑个不停。 似乎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陆逢时起先还疑惑,她这几天都在吃药,按理说会有药味,没几个孩子会喜欢闻药味,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她是五行修炼之人。 身上的气息柔和,孩子喜欢这种气息。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陆逢时特意释放极淡的五行之气,孩子果真笑得更欢,且十分陶醉的模样。 陈禾生:“真是奇了,涛儿自从会走后,还是第一次这么安静的让人抱着。” 带过孩子的都知道,孩子刚会走的时候可折腾人。 一刻也不消停。 陆逢时用手背蹭了蹭孩子粉糯的脸颊。 孩子养的真好! 同村的孩子陆逢时看到不少,脸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些皲裂。 寒暄一会,大家一起去旧宅。 得知女儿女婿来了,裴家二老高兴的很。 裴启云去村里张屠夫家买肉,王氏去后院单独围起来的稻草屋子抓鸡,裴之逸则背着涛儿学狗叫~ 陆逢时都惊呆了。 这个小舅舅,真能豁的出去。 …… 饭后,王氏与裴采盈寒暄,这次还带上了陆逢时。 对这种唠家常,陆逢时其实很不习惯,不过还是乖巧的坐在一旁听着。 第27章 流言猛于虎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王氏:“本来还说过七八日就是涛儿的周岁,大家一起去给涛儿过周,今儿你反倒过来了。” “骤然听到家里出事,我哪能坐得住,让禾生赶紧陪我回来一趟,好在虚惊一场,阿时虽然瘦了,但看着精神头还不错。” 谈到自己,陆逢时礼貌的笑笑:“多谢阿姐挂怀。” 裴采盈目光落在陆逢时身上,带着探究:“这次回来,觉得阿时变了许多,没以前咋咋呼呼的劲了。” “阿姐有所不知,前一阵子磕了脑子,似乎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陆逢时她摸了摸额间,那处的疤痕已经极淡。 不过,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裴采盈点头:“竟有此事,不过因祸得福,这是好事。” 王氏将话头转向裴采盈:“你那嫂子还是经常去五显公庙?” 陈禾生两兄弟,老大陈巧生今年二十四,妻子陆氏与陆逢时是一个村的。 这也是为何想到用冲喜的法子救王氏时,裴采盈能这么快找到陆逢时这个合适的人选。 就是她嫂嫂陆青青提供的消息。 生成八字一合,加上裴家给的聘礼到位,陆逢时家又急缺银子,两人的婚事很快就促成了。 裴采盈无奈笑道:“她信五显公一年多,都劝过,没用。” 跟魔怔了似的。 五显公是近几年兴起的,据说五显公能保佑信徒心想事成。 很多去拜庙里拜佛后没见成效的人,转而去拜五显公,听说对求子的妇人尤为灵验。 “那五显公真要这么灵,你那嫂子也不至于拜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动静,要我说还是让你大哥带她去把把脉,就去找孙郎中,他医术好。阿时调理的方子都是他开的。” 王氏出主意,也是想自己女儿的日子好过点。 大家住在一个屋头,抬头不见低头见,弟弟去年年初成的婚,十月就抱上了孩子,还是个男娃。 陆青青和陈巧生心里定然有几番失落的。 心情好的时候,能想得开,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为难。 人性就是如此。 也不能就说她坏。 不然,也不会在知道王氏久病不愈后,裴采盈想要找合适的人做弟媳时,她去会热心介绍她娘家村子的人。 裴采盈在旧宅住了一夜。 翌日吃过早饭,一家人才动身回去。 这日午后,裴之砚临时有事去了镇上,赵启泽就是在这个时候叩响了院门。 他果然是看懂她的暗示。 “弟妹,我们这样着实不妥,何事不能当着墨卿的面说?” 陆逢时不答反问:“当日超度你父亲亡魂时,赵兄说的话,可还算数?” 赵启泽一愣,随即诚恳道:“自然。” “既如此,那你只听我的便是。” “好。” 赵启泽郑重点头,“我明白了。” 陆逢时表示这人很上道,她很满意:“叫你来,是想说那日寒气一事。” 赵启泽疑惑道:“当时那股寒气是弟妹所为?” “嗯,不过那不是寒气,而是你身体对外来灵力试探的一种反应。” 陆逢时说着,再次将手探了过去。 这次赵启泽的感知更明显。 赵启泽瞳孔骤缩:“我刚才感知到的就是你说的灵力,是否就是之前在灵堂能感知到我父魂魄的那种能力?类似传说中的仙门玄霄阁?” “是。” 玄霄阁神秘,正是因为神秘,所以在民间广为流传。 都说能进阁内的人,都不是凡人。 陆逢时也想有朝一日去看看,大名鼎鼎的玄霄阁是何模样。 赵启泽眼睛都亮了:“那弟妹今日让我来,是不是说明我能修炼?” 陆逢时再次颔首:“不错。” 昨日试探匆忙,赵启泽从未接触过灵力,描述不够准确,以为他是水灵根,没想到方才一探竟是金灵根。 虽引气入体的口诀一样。 但灵根不同,修炼时侧重点就不同。 “如何?” 见陆逢时收回手,赵启泽立刻问询。 他很紧张。 谁不想自己有朝一日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陆逢时:“我知你心系令尊魂魄,寻常温养,只能保他暂时不散。但若你能引气入体,哪怕只是入门,便能以自身灵力滋养令尊魂体,效果远胜于我这个外人。” “甚至当你修为足够,还能找到旁的法子安顿好你父亲。” 赵启泽呼吸变得急促,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父亲的仇,父亲的魂! 他看到了这条布满荆棘的复仇路上突然开出希望的花。 “需要我怎么做?”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只要能帮我父亲,能为他报仇,刀山火海,赵某都愿往之!” 陆逢时开始低声讲述最基础的引气法门:“你先回去试着引气,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想到那日赵启泽眼中的戾气,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我们不能让仇恨左右,甚至蒙蔽了自己的内心,走正道为他报仇,才是你父亲期望的。” 赵启泽心中一惊。 她好似能看透自己。 “我明白!多谢弟妹指点。”说完郑重一拜后才告辞离去。 从赵启泽来到他走,不过一刻钟。 她甚至都没有让人进屋。 饶是如此,不过两天,她背着自家官人私会外男的风声还是跟沾了油的野火,呼啦啦烧遍整个天云寺村。 陆逢时要不是当事人,都不敢相信。 隔着一道院门,能传的这么离谱。 “你去哪?” 裴之砚叫住准备出门的陆逢时。 “去场院晒草药。” 陆逢时扬了扬手上的竹匾,场院是流言集散地,她要看看到底都有谁嚼舌根。 “跟她们计较什么!” 哦,原来他知道啊,甚至知道她去是为了找她们出气。 “官人才高八斗,难道不知道流言猛于虎?” 裴之砚:“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动起手来,能打得过?” “谁说出气就一定要动手?” 她的嘴也是不饶人的。 “哎呦喂,你们可是没瞧见,砚哥儿刚出门没半柱香,就有一个穿得人模人样的后生,鬼鬼祟祟摸到裴家门口!陆氏开门那叫一个快,两人就隔着门槛,手拉一块去了,还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羞臊人的话……啧啧啧!” 陆逢时在场院边的老槐树下驻足。 远远看过去,那不是王娘么。 第28章 陆氏,你嘴也太毒了 - 陆逢时 - 悠然南菊 “我说呢!这陆氏怎么突然瘦得跟换了个人似的,怕不是心里有鬼,熬的吧?” 接话的是李婆子,上次去镇上采买同行时也有她。 当时还背着她嘀咕了一句:肥猪。 陆逢时当然听到了,懒得计较。 婆子们坐在木头做的小矮墩上,抱着双腿笑得欢快。 徐氏接过话茬:“要么就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你们想想,她以前那身板,这才多久,就瘦得脱了形。” “真要清清白白,就大大方方请人进去坐坐,或者站在院外头说不行?非得隔着门槛挨那么近?分明是心里有鬼,指不定就是怕留下脚印啥的。我听说城里抓奸都是看脚印...” 王娘这次直接起身模仿“贴门槛”的姿势,臀部夸张扭动引得她们哄堂大笑,手中针线筐掉落都没管。 陆逢时将竹匾放在左侧腰间,两只手扶住边沿,缓缓从槐树的阴影里踱步而出。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讽,恰好打破王娘那声模仿“贴门槛”姿势后引发的哄笑巅峰。 场院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王娘脸上夸张的笑容僵住,李婆子嗑瓜子的动作停在半空,徐氏她们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像一群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喧嚣戛然而止。 陆逢时没看她们,仿佛只是路过。 她将竹匾放在旁边一块干净的石磨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里面晒干的艾草和益母草。 “呵,” 她终于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婶、李婆婆、徐嫂子,聊得挺热闹啊?看来村里今年的收成,都没各位婶娘舌根子底下的‘收成’丰盛。” 王娘脸上挂不住,强撑着嘴硬:“我们...我们闲聊几句怎么了?又没指名道姓!” 反正她们也只说了陆氏。 真细究起来,还怕她一个刚嫁进村没几个月的新妇? 况且出了这等事,裴三郎一定不会护着她。 “是吗?” 陆逢时抬眼,目光精准地落在王娘脸上,那双清澈的眼仿佛能洞穿一切。 让王娘心头一悸。 “王婶,”陆逢时在王娘旁边的小矮墩坐下,看向她的脸,“我观你面相,鼻翼旁生一灰褐小痣,隐于法令纹末端,眉心乱纹交错,形如‘倒刺’,啧啧啧……” 王娘茫然。 她没听懂! 不过最后的啧啧啧,很传神~ 她想到了刚才的自己。 陆逢时声音愈发轻柔:“没听懂啊,那我说些你能听懂的。 就是你这种面相,主家宅不宁,子孙有损。若我推算不错,你家小儿子近来是否在西南方向与人起了争执?不仅损了钱财,还沾了血光之灾吧?” 王娘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的小儿子前几日在邻村跟人赌钱,输光了兜里的上百文银子不说,还被人打破了头! 这事她瞒得死死的,连自家男人都没敢告诉。 陆氏怎么会知道? 不等王娘反驳,陆逢时的目光已转向李婆子。 “李婆婆,”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让李婆子后背发凉。 看王娘刚才的脸色,说明这陆氏不是胡诌,且说得分毫不差,她自然紧张起来。 李婆子面色都变了:“你要说什么?” “李婆婆这么紧张做什么,放轻松,刚才说王婶的时候不是笑得挺欢快~” 陆逢时起身,将王娘挤到一边:“你眼下泪堂深陷如沟壑,纹路枯槁带青黑,此乃‘子息断绝’之兆,且主晚年孤苦,病榻缠绵。” 李婆子:“……,陆氏你嘴也太毒了。” “毒?李婆婆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话就说全乎一点。” 李婆子气得手都在抖。 “若我没看错,你早年是否曾有一子早夭?其亡故之地,应该是近水。这怨气缠绕,怕是让你夜不能寐,常闻婴啼吧?” 正因如此,上次李婆子骂她肥猪,她忍了。 可有些人,自己不好过,还想踩旁人一脚让别人也不好过。 李婆子这下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她早年确实有个儿子,在他三岁时在河边玩耍失足淹死了! 这是她心底最深的疤痕,几十年都不敢碰! 那孩子死后,她确实常常在半夜听到若有若无的啼哭声,吓得她不敢独处。 陆氏连这个都知道?! 她看着陆逢时的眼睛,只觉得那里面像是藏着能看透她一生罪孽的深渊,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最后,陆逢时的目光落在了脸色煞白的徐氏身上。 “徐嫂子,” 陆逢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竟带着一丝怜悯,“你夫妻宫晦暗不明,隐有青气浮动,此为‘夫星不稳’之相。嫂子,你与其在这里操心别人家门槛高低,不如回家看看你枕边人吧,或许他直接让你无痛当娘!” “轰——!” 徐氏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 她家那口子最近行踪确实诡异,身上偶尔带着陌生的脂粉味。 为此还理论过几回。 可他只说是自己多心,闻错了。 联想到丈夫最近对她冷淡的态度和闪烁的眼神... 徐氏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愤怒瞬间攫住了她! 她死死盯着陆逢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陆逢时环视一圈这三个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妇人,声音陡然转冷:“相由心生,口业亦是业!你们今日再此捕风捉影,污言秽语,搬弄是非,可知每一句恶言,都在给自己招来祸事。” “王婶,你小儿的灾厄未消;李婆婆,你子息的怨气未散;徐嫂子,你的家变就在眼前!” “这便是你们信口雌黄、污蔑他人的报应!这报应,不是我给的,是你们自己招来的!” 她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三个妇人心里。 “你,你胡说!” “我胡说?” 陆逢时轻笑,目光锐利如刀,“王婶,你敢不敢赌咒发誓,你家小儿子前日没在临河村的赌档里,被人打破了头,还输了整整三百文钱?” 王娘彻底瘫软在地。 李婆子老泪纵横,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 徐氏更是如同疯了一般,尖叫一声:“张有德你这个天杀的!”,顾不上其他,跌跌撞撞地往家里冲去。 她要去撕了那个负心汉!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