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桑灵女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叫单寒淸,是空桑山第九十三代守山灵女。 在空桑山,普通灵女,平时就管些净化妖氛,退散恶灵,开开结界之类的事。能力强一点的,增幅一下战士的力量。能力再强一点的,可以替人治治伤。 空桑男习弓术,女习灵术。与其他派别不同,空桑山从无外姓弟子。这该死的空桑秘术还不传外人,无灵力者不可习之,而灵力又是与生俱来。空桑山之人,大抵便是打从娘胎出生之时便已经注定了他将来要走的路。 老族长说,大战过后,妖族,魔族,鬼族等等异族的大部队纷纷退回自己的领地,人族便借机封印了异族和人世之间的通道。如今的人世虽然不像当初那般妖魔肆虐,但两者之间的斗争却仍然从未停止。 老族长还说,当年的大战,空桑乃是抵御妖魔的主力军之一。由于空桑秘术的存在,使得本身脆弱的人族增幅成为一支强大而又不怕死的队伍。可惜,大战过后,空桑却人才凋零,逐渐没落。 然而我出生了。 我出生之前便没有了父亲,我出生之时,又害死了我的母亲。 原因很无奈,都是因为我灵力太强,母亲才因此变得虚弱。我是臻灵之体,这种至纯至净的体质已经上千年都没有出现过了,于是乎给我扣上了个空桑灵女的头衔。没想着我还挺争气,修习了空桑秘术过后,又拥有了身体可以自愈的能力。然而,我的身子也开始出现排斥外来异物的反应,比如说,寻常人视若珍宝的仙门丹药,于我,却如同穿肠毒药一般。 老族长还说,单寒淸这个名字,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名字取得干巴巴,我那从未谋面的母亲也真真是有先见之明。 我从小便住在宅子里。我试过从宅子的大门走到另一头的后门,拢共是一千九百七十三步。 族长又说了,因为我的臻灵之体会受到魔物的觊觎,容易引起妖怪的入侵,所以就不让我出了这宅子。我勉强承认了这份说辞,毕竟从来没有妖物,能成功进入到宅子之内。若是寻常小妖,碰了这宅子周围的结界,定是落下个被净化的灰飞烟灭渣都不剩的悲惨下场。然而即便这样,我的身边还是总跟着一些人,说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这也就罢了,只是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有着些许害怕。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虽然族长将我夸得上了天,奈何我本身却找不着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毕竟,我几乎从未亲自动手除过妖。 也许是在这宅子里呆的久了,有时候,也会想看看,高墙之外是怎样一般光景。我偶尔也会想,我以后的日子是不是都这样过了。 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修行,剩余的时间,便可无所事事。我最喜欢的,便是去到无垢浮廊。 我是很想体验一把闲时看涛生云灭,千古春秋宛如一梦的感觉,但其实呢,我在无垢浮廊赏的最多的应该是雪才对。时而如柳絮,时而如鹅毛,只是太阳一出来,便全都化了。 一只鸟雀扑腾着翅膀,落在了我身边。可是没多久,它就飞往高墙之外了。我想着我小时候,院子里的树上也落下过一只受伤的小青雀,我把它拾起来,治好了它的腿,然后它就挣脱了我的手,欢快地飞往墙外去了。真是没有良心。后来院子里也有过很多小青雀,只是这种鸟儿长得模样都差不多,我都不知道我的那只小青雀之后有没有再回来看过我。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见着有个侍奉急冲冲的跑过来传话。也就过了一会儿,我的身后便多了一个人影。 他的名字应该是叫做云起吧,我身边的侍从换了一波又一波,倒是他,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好些年月了。 “族长有交代,还请家主回房。稍后,我等会护送家主下山一趟。” 我听得这话甚是好奇,问道:“这一次没有将人送上来吗?” “回家主,人,不在山上。” ...... 我便离了无垢浮廊。 几个侍奉都已经等在屋里了。我的耐心向来很好,但说到这个“准备”工作,真是不胜其烦。 沐浴过后,几名女侍奉将薄如蚕丝的素色罗衫将我裹了一层又一层,末了,又给我套上白纱羽衣。我坐在妆台前,由着她们在我脸上描描画画。两名侍奉拨弄着我的头发,将之束起,佩上珠花。一侍奉给我拿了个步摇簪子,我觉得花哨,给弃了。过程繁琐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提来了鞋,却又另外给我多拿了个烟霞冠。那帽子不戴还好,戴了之后整个白纱挡在我眼前,害的我都看不清脚下的路。我心中很是不悦,黑了脸不说话,侍奉最终妥协,但仍是另取了面纱,覆盖住我半张脸。 一个时辰过后,我才算真正出了大门,随行之人,也不过云起风吟两人而已。 天上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一阵紧似一阵。 我离了宅子,空气中的结界如波纹般轻颤了一下,身后的宅子便似海市蜃楼般慢慢隐去,留下光秃秃的一片。 我觉得自己有一点像那只飞出了围墙的小鸟,心里略略的兴奋。 之后我们落到了一片林子里。林子很茂密,阳光穿过树叶间的间隙透下来,周围卷起凉凉的风,阴森森地吹起落叶,人走在地上,偶尔会踩到枯枝,噼啪作响。 随行的云起等人仍然跟我保持着距离,丝毫不显惊慌,看来,是有人提前告诉了他们这里的情况。 我倒是无所谓。 两番曲折,终于到了一个小湖边上,老远见着小湖上有一条长长的走廊。 湖面白茫茫一片,湖心耸着一座小岛,隐隐见着一间精致的别院,从大片的绿叶中透出形影。 小院临水而居,上了长廊,又见一座小莲庄,独立成景。只是未至盛夏,还见不着荷花盛开。 满目雾气弥漫,好似隐有仙踪之境。 第二章 半心男子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白玉榻之上,安静地躺着一名男子。 从前我在山上救人,便只负责救人,不会过问我救的人是谁;如今托他人的福,有幸下了趟山,我便止不住好奇那人的身份。 我瞧着,只觉着他身形极为欣长。白衣着体,外套一袭冰蓝,玄纹云袖,腰带之下挂着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虽是双目紧闭,看起来却冷贵出尘的很。 可惜啊,他面色苍白,嘴唇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我都要怀疑他还有没有鼻息。 他的睫毛很长,惹得我盯着他看了良久。那时的我恍惚失神,仿佛觉得好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也曾经这样看过一个人。 走了神就根本停不下来,我心理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一股子焦灼感,让我差点忘了正事。 捏了诀,我将灵力化作晶莹,轻轻扫过。灵力覆盖住男子整个身躯,再逐渐渗入他的体内。 灵力渗入过后,会自动修复患者伤处的经脉与肉体。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胸口忽然一阵绞痛,我这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如此,我不由得吃了一惊。 真是奇,这名男子竟然只长了半颗心脏。 料想是这半颗心脏无法负荷他的身体正常运转,所以使得他常年虚弱异常。同时,这半颗心脏又着实坚韧,恐怕我便是因为试图修复他的心脏不成,才导致自己受伤。 我抹了嘴角的血,甜腥而腻味。 他旧疾甚多,体内留有大量的残余药性,该是服用一种续命药至少三年有余。 不能修复,我只得留下一部分灵力,护住他的心脉。不是我不想着救他,只是眼下并没有别的办法。 我在自己心口扎了个洞,取了血,将灵力与之相融,化做三颗火红灵珠。这样,在我找到救他的法子前,至少也能保下他三个月。 做至此处,我也算兢兢业业了。我想我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大夫,是一个好家主,所以这种挖心救命的苦差事也愿意干。 我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出去见了一个人,一名鹤发童颜的仙者,并将灵珠托付于他。 所救之人并未清醒,我这心理着实尴尬。要不是薄纱遮面,我都怀疑要被人看到我脸色乍青乍白。 出了手,却没救活,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我恬不知耻地挑了好听的话来说:“黄昏之时他便能醒来,只是他心疾乃是天生,想要完全治愈,还需一些时日。” 我本想着好不容易下了趟山,我便行云流水般的救个人罢,之后我也能偷偷的去到这林子里绕上两圈,好好解解烦闷。 如今说出口的却是这般言辞,我自己都觉得脸上无光,生生砸了自家的招牌。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听过之后,欣喜过望地问道:“当真?” 我干咳一声:“身体会比常人弱一些,至于修复心脏,我再另外设法。” 我越想越觉得这人弱不经风的,没来由地补了一句:“您老人家再劳累些,替他寻个利索的轮椅,这样,他的身子也能轻松些。” 或是心虚之由,我连语气都软上许多。 他满口答应。 我发现没人怨我学艺不精,登时觉得自己逃过一劫。下一秒便提出要自己出去走走,他欣然同意,还善意地提醒我不要离开别院范围。 说是这林子妖氛笼罩…… 我倍受打击,心情突然好沉重。 “不要离开别院范围。” “不要离开宅子范围。” 这两句话何其相似。 我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却见着风吟捧着素食进来,依次上桌。 风吟是个哑巴,是云起的妹妹。平时,便是由她负责我的饮食。 如果要问我为何不替她医好嗓子,我只能说,我不想治。 其实她并不是天生的失语者,十多岁那会儿初见她的时候,她的声音还是婉转清甜。 “族长交代过,家主不能吃外面的东西。只是食材有限,还请家主稍加忍耐。” 风吟没法说话,云起便代她说了,语气恭敬而谨慎。 我也是无可奈何。 空桑山,是何名头?这要是不知道的人,见我是这幅样子,定会觉得我这个人万般难相处,然后一顿乱棒赶下山。 …… 自从我进了这别院,最初的兴奋感就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替代。 后来便见着了那名男子,但是这种感觉并没有减轻。 其实我有一个秘密,而且这桩秘密就算在空桑山,也没几人知道。 我有一颗半心脏。 我那一颗半心脏也是天生的。其中的一颗心脏,正常地随着我的情绪波动而跌宕起伏。而另外的半颗心脏,就是死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跳动过。 它像一只困倦的小兽,要找一个地方睡着,如此,便安安静静地在我的身体里住了十九年。 那人少了半颗心脏,而我多了半颗,也算是挺有缘分的罢。 其实我是很愿意救他的,救他是自然,但肯定不是把我多的这半颗小心脏给他。这颗小心脏也跟了我十九年,我万分舍不得。又说,只是替他修复,便已经整得我口吐鲜血,至今回想,犹余隐痛。我要是大大方方把这半颗心脏让给他,还真指不准提前驾鹤西归。小女惜命,实不想陪了夫人又折兵。 我随意扒拉了两口饭,便离了别院,飞到湖上那处小莲庄吹冷风,心理也惦记着要不要偷偷地去林子里逛逛,说不定也得见着几只山鸡野兔的,要是能见着个别没见着的动物,那就更好了。思前想后,半天的时间便晃荡过去了,于是哪儿也没去成。 黄昏时分云起来告知我,说是人已经醒了。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人醒了,那我也该离开了。 医者仁心,我想我肯定是良心好,走之前,偷偷摸摸地又回了趟别院,见到那个病秧子站在廊阁的屋檐下,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看着顺眼多了。我这心里贪念作祟,止不住便又多瞧了两眼。 刚好对上了他转头看我之时,那双迷离的桃花眸子。 第三章 垂丝海棠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多瞧的两眼惹的祸,我老脸热得发烫,赶紧掉头跑,却不想,竟然生生沙化了。 …… 时至四月,牡丹王。芍药相于阶。罂粟满。木香上升。杜鹃归。荼穈香梦。 一点儿预兆也没有。天上没有电闪雷鸣,林子也不见乌鸦乱飞。反而是一副夕阳平静的挂在天边,死活不肯落山的模样。云也不动,风也不动,周围的树叶也不摇晃了,就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万籁俱静,时间就跟静止了一般。我低头看我自己,就见着自己的手脚慢慢化作晶莹,如流沙般随风散,既不疼也不痒,我当时寒毛卓竖。幸好,沙化的速度还算快,要不然在沙化完成前,我还需担心自己先被吓死一次。最后的画面,是我瞥到云起和风吟,跟个雕塑似得站着,就像没看见我身体的变化一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我一边感叹,我这一世,未免也太短命了;一边又有一点心疼云起风吟两兄妹。我知道,他们只是奉命监视我,只是如今我却就这样没了,怕是等他们回了空桑之后,紧接着就得跟着没命。而最最让我不耐的,是我这要救的人还没有完全救活,自己却要先走一步了。 消失前,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从未跳动的半颗心脏开始跳动的声音。 …… 我没有死,还在神游太虚的时候作起了梦。 梦里面见着一名白发女子,站在一片残躯断肢之间,眼眸低垂,白衣染红。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奇怪的剑,半透明的紫色剑身正散发着奇怪的黑烟。 黑烟渐渐消散,剑身也渐渐隐去的时候,邪气消散,灵气渐生,随后,地下与周围的壁画冒出了奇异的星星点点的光芒,开始形成一个奇怪的阵法形状。清风徐徐,拂过她的白发…… 半梦半醒中我听见有声音传来,刚开始很迷蒙,后来渐渐越来越清晰。 “火吻妹子,你这一爪,可真够辣的啊~差点把我的脸都给刮花了……”着像是个男人的声音,却阴阳怪气的。 “哼~”随之是一声尖锐的女声,“你这只丑东西,还有脸吗!不好好在洞里修炼,竟然跑到这里来跟我抢吃的!” “你才是丑东西呢!”又是那阴阳怪气的男声,“要我说你就从了我吧,再这样斗下去多辛苦啊,干脆咱两商量商量,一人一半得了~” “是我先发现的,凭什么分你一半!也不瞧瞧你自己那样!你莫要再与我抢食,否则,我再多补你一爪子!彻底毁了你那张脸皮!” “火吻妹子,你那小嘴啊,可真是不饶人。别怪我没提醒你,等那只小太岁发现了跑过来,咱两谁都没得吃!搞不好还得赔上性命!到不如各退一步……” “哼!你竟然敢威胁我!” 我好生整理了下话中信息,听着这话,感情他俩是在说要吃我? 我偷偷地睁开了一只眼,果然瞧见两只妖物正在我不远处对峙。 一只嘛,可以说是色彩斑斓,头上顶着一簇火红的毛发,裙子上也全都是五颜六色的羽毛,一脸傲气,抬高了下巴看人,呃,是看另一只妖。 另一只没有脚,下身为蛇尾,上身玄色蛇鳞为衣,黑发长得拖地,脸上长了一片墨色花纹,脖颈之处,还留着一个鲜红的血爪印。 再瞧瞧周围,云起和风吟都不在。 想起来了,我之前沙化了。 我这心里突然好生欢快,没再理会那两只小妖,起了身,心念一动,顿时身轻如燕,扶摇而上。 那两小只发现我飞走了,捶胸顿足,一阵互相指责过后终于统一了战线向我追来。我随手捏了个诀甩过去,砸得俩小只双双摔了个四仰八叉。 我第一次见着这样广阔郁郁葱葱的林子,近处满目深绿,远处森郁苍黑。我嫌脸上的面纱碍事,一把给扔到空中。一路过去,奇珍异兽满目。见着了脖子长上天际正在蹚过水边的的鹿群,我靠在大石头边上休息,那石头竟摇摇晃晃站起身起来,原来是一只正在歇息地变色大怪。 我看多了这绿色,恍惚瞧见更远处似有一片姹紫嫣红,瞬间就被勾了魂,卯足了劲冲过去。 入口之处,全是五颜六色的满天星。浓密的小花布满了小路两旁。我瞧见花丛中一只毛毛虫,想去逗一下它,它竟翻转过来,露出尾巴处的蛇头,我登时以为是蛇,吓了一跳。空桑山没有这种小虫,我只在书上见过,叫赫摩里奥普雷斯毛毛虫,长得便是这般模样。再往里走,苍兰遍地,鸢尾丛生,飞鸟错落,异香扑鼻…… 正是水光潋滟晴方好。目之处,真色花香湿地清净喜。 那一刻我觉着自己整个人简直就是一头脱缰的野马,好生快活。 绕了一圈,又瞧见石桥对面有一片粉色的垂丝海棠林,顿时哈喇子掉一地,不管不顾地,踩着湖面就飘了过去。 我这心情愉悦,找了结实的树干子躺下,吹着和风闭目养神。 一声尖啸划过耳畔,好像离得还不远。 我从树上摔下来,见到一个人影正在急速跑来,后面跟着一只威武雄壮的巨鸟。我擦擦眼睛仔仔细细的瞧了瞧,金毛鹰头,眼睛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雄狮身躯,尾如钢鞭。 原来是狮鹫出来觅食。 我不知道为何忽然大发慈悲,飞过去想救人,近了发现,被追的人还只是一个少年,我怒火中烧,捏了诀可劲地往狮鹫身上砸去。 没想到那狮鹫道行还挺深,一不小心就全砸到它那金刚一般的前爪上。我只得挡在少年前面,酝酿着再给它来发大的。 我还没出手,狮鹫的爪子就直直向我攻来,我琢磨着捏个结界出来抵挡一下,,还没来得及,身侧飞过一道寒光,劈得那只狮鹫弹飞了十来丈。 那只狮鹫落地之后,化身成为一名中年男子模样。金色疾服,身形稳健,面容端正,只是眉毛为白色,显得有些严肃。 我心理第一反应不是想着该怎样揍倒它,而是感叹。 还真是越是道行高的妖长得越端正啊,比之前那两小只强多了! 那狮鹫化成人形再次冲过来,我心里一惊,手中捏了诀,却见他在我跟前跪下。 “主上。” 那神情无比真诚。 我顿时傻了眼。 第四章 夜麒玄玄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心中一紧,回身惊问:“你是谁?” 那少年最多不过十四五岁,银丝华服,明眸皓齿,活脱脱的一位未长成的翩翩贵公子。 “跑到别人家里,还好意思问主人是谁,没礼貌……”少年声如玉石,说话慢条斯理,神情却佻达得没边。 我心想大事不好。 我当知狮鹫乃是一个修为颇深的强大妖怪,如今却口称眼前少年为主上,那他身份又当如何。 见我没有说话,少年眼波流转,笑道:“姐姐,你这样盯着我看,真让人怪不好意思。”一边说一边流露出小男孩的害羞模样。 我深吸一口气,问到:“你到底是谁?” “我是夜麒玄玄,姐姐叫我夜麒就好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说完,还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相貌这般明朗的一个少年,哪怕已经料到他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仍然没法将他与奸诈之徒联系起来。 我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你姐姐。” 背脊发凉,我感觉到身后的那头狮鹫动了一下。 夜麒抬起手,示意狮鹫别再继续有下一步动作。 “姐姐,你好像有一点分不清楚状况哦?”他的话说得温和缓慢,隐隐却听出了威胁的味道。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 沙化过后,我只顾着四处晃荡,完全没有关心自己在哪,为什么会在这里。 于是我恬着老脸,挤出了我所认为的最和善的笑容,对着那个我才刚刚遇到不过几分钟的少年,轻声问道:“小公子,你能不能告诉姐姐,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末了,我又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境界。” 夜麒的眼里露出狡黠的光,回道:“姐姐,我们在妖界啊,妖界。” …… 如果我不是空桑灵女,可能我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中原有妖魔,却不会有这样奇珍异兽遍地的林子,甚至连路口处所见的毛毛虫,都不会存在。更不会这样轻易见到狮鹫。 我在脑子里回想了这一天内所发生的事情无数遍。 少年所说,不得不信。 我不禁一声哼笑。 此后我在林子里呆了一个月有余。夜麒每次一见到我便化身跟屁虫,说是因为我当时冲上去救他,所以他要知恩图报。 我却是不信的。 他的笑容和善却不存少年该有的单纯,我并没有去深究他的身份,因为这个在当时来说,并不重要。 那段时间我住在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屋子里。 小屋里有些暗,只在南面开了一个小窗。光线从窗口透进来。周围的墙上全都布满了藤蔓,藤蔓上,盛开着一些素雅的小花。小窗附近,零零散散的悬挂着几个精致的小瓶子,瓶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总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旁边放置一张桌子,有点儿空荡,我便向夜麒要了几个小盆,种了些不知名的花草摆了上去。 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个房子并没有出路,布满藤蔓的墙壁如同有生命一般,如果我想要出去,它就会自动打开一个缺口。 小屋便在垂丝海棠林中。我在海棠林中只见到过三个人,或者说,是妖吧。夜麒,狮鹫,夜麒叫他擎鵼,还有一只青鴍,名唤灵无。 小屋不远处有一汪清泉,池底每每闪着璀璨的光华。那天我从小屋往那里望,正好见到一只美丽的青鴍鸟,嘴里叼着水玉往水里扔。我见那鸟儿漂亮,就想要多看看它,那鸟儿见我接近也不害怕,最后竟然化作一个秀丽绝俗的小娘子,美得好似谪仙下凡尘。 那只鸟儿便是灵无。灵无将池中水玉捞起,洁白的手臂如同嫩藕,之后,又将水玉做成一个七彩风铃送我。风铃之声空灵清脆,我将七彩风铃挂在窗边,这样阳光透过风铃折射到地上,还能落下彩虹般的影子。 半个月后我已经能熟门熟路的在海棠林里自由穿梭,找到夜麒的居所。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捧着自己的下巴蹲在地上看树下的蚂蚁搬家。我蹲下陪他一起看,一边嚼着海棠罐头,一边问他为什么帮我,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自然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姐姐啊。” 可怜的我成天被关在山上,没见过世面,也没见过什么男人。哪个少女不怀春,只可惜如今却是一名正值舞勺之年的小公子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虽然说不至于让我面红耳赤,但是也够让我心惊肉跳的了。 我战战兢兢的问:“这..这位小公子,你该不会是想娶了姐姐吧?” 我明显见到夜麒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说道:“姐姐,我可还是个小孩子啊。” 于是乎我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他发出一串笑声,声音已初现男子特有的那种爽朗,以一副安慰我的口吻说道:“不过既然姐姐这么说了,等夜麒长大了,夜麒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唇红齿白,玉面星眸,这要是真的长大了,怕又是个祸害。 只是那天过后,我就没再见到过他那副少年模样了。 …… 我每每晚上不好好睡觉,跑到外面瞎晃荡。掏鸟蛋,扒狼窝,还闯了一个狐狸洞。 只是后面我被抓了现行。 一了百了,我干脆直接问夜麒,可有回中原的路?他倒是实诚,说有,在妖王城,十二妖将守着,去了免不了一顿斗殴,到时候抓花了脸不好看,我就不带你去了。 我一边咬着路上搜刮来的果子一边含糊地说,我又不傻,大通道早在千百年前便已经被封印了,我说的是小路。 夜麒委屈得像个小娘子,可怜兮兮的问:“姐姐走了可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的良心都痛了起来。 后来我乖了几天,没再提这事。 再然后我理性战胜了感性,想着还是回去吧,我的家族需要我。 而且,我那么在意自己的招牌,我还有个病人,两三个月后见不着我,怕是就得没命。 本来我只是尝试着找找,不抱多大的希望,只是夜麒的反应,让我确定了通道的存在。 第五章 我回来了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那个通道大概是年久失修,又常年不见阳光,死气与毒气混合产生的邪气反而成了一道天然屏障,阻止了妖族对中原的进犯。我在自己身上了下三道保护,又捏了诀用上了足以抵挡火山喷发的护身气罩,逃命似的冲了过去,生怕染上半点。 我之前答应夜麒,等这一片海棠林结了果,我便回来将它们都收起来,制成蜜饯,或者切开了,晾干,做成海棠干。他眨巴着眼睛问为什么不酿成酒,我想着,我不能喝酒,也不会酿酒,你一个小孩子惦记喝什么酒。 只是感觉自己要骗小孩了,没办法,谁知道回去之后我还能不能下山,我还不能找到路过来。 通道口如同一个普通的山洞,只是里面只是黑麻麻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有什么声音从洞内传出来,声音越来越大。 像是大风在刮。 我将手中绢轻扬,它便没入了黑暗的洞口之中,如同进入一滩黑墨,完全不着痕迹。我将手伸进去,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我进了通道,却被内里的景色惊呆了。 美丽而安谧。 如同置身于夜幕的天空,周身白茫茫的星星点点或远或近,我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只觉得自己如同躺在星辰的海洋之中,静静地缓缓地顺着它既定的轨道漂流而行。远远的看到前面,有一条如同傍晚时分一般的地平线,周围星芒璀璨而绚丽,夕阳的所在之处便是出口。 几秒钟过后,我破开泥土跳了出来。 果然,又不知道到了哪座山头。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白色的影子,转身看去,一只兔子钻进一旁的草丛,而通道口正如同一张大嘴渐渐合上,慢慢地就消失了。 …… 我在下山的路上碰见一个樵夫,挺惨的,看样子是摔断了腿。水袋扔在一边,他身边还带着一个男孩子,背着柴火,面色黝黑,跟夜麒一般年纪,只是与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太岁不同,一看便是受了不少苦的孩子。我看他一边哭一边抹鼻涕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便替那樵夫治好了腿。 那樵夫与孩子将我视做神仙,三叩九拜,眼里又是敬畏又是恐惧。这样的眼神我在山上时候见的很多,尤其是那些经由我手医治的陌生人。见多了,便也成了寻常了,未曾过多在意,只是这一次对我的冲击却特别大,我一直觉得,我过的很不自在,我被束缚了太多自由,直到我见到寻常人的无力之时,才发现做普通人的悲哀。 我苦笑,既然他们当我是神仙,我便捏了诀飞走做足了戏。 继续摸索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又见到了一个路人。当时那人正背着筐往家里赶,我喜上眉梢,急急忙忙问他可曾知道空桑山。 他一脸茫然,说:“什么空桑山?” 我忽然醒悟过来。山上本来就有结界,寻常人即便是知道了位置,也找不到确切的地方。不在江湖中的人,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要是山上那些成天眼巴巴盯着我的人知道了,会不会后悔当初把我看得太严,如今我才傻乎乎地找不着回去的路。 一番忙碌过后,最终我只打听到怎么去到镇子上。 …… 镇子唤作凌星镇。 因为我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怎样才算得上了繁华,不过凌星镇,看起来的确很热闹。 我走走停停,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最后索性什么也不想,就当年少轻狂,偷偷溜下山玩了一场。 只是后来发生了麻烦的事。 人有三急,我还不是神仙,免不了是要进食的。可是我翻遍了全身,一个子的影子都没有。当我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我真的有后悔过那么一秒,海棠林中那个常年闪着璀璨光华的小池子,我走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急,都没有记得把里面的水玉琉璃什么的捞走,当时就算随手捞上一把,现在也就不用愁了。 一秒过后,我痛定思痛。满脑子只想着怎样才能挣上点盘缠。 摆摊算命,游走郎中,终归是有辱斯文。何况以女儿身抛头露面。 卖身为奴?天啊,我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好说歹说,我也算是个一家之主。 我浑浑噩噩精神恍惚神智不清地在巷子里走着,第一次觉得没有云起风吟在身边是如此的很很很很不方便。 我悲恸得只看鞋子不看路,没注意到一个人影慌慌张张的跑过,差点把我撞到,而他的包袱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我抬头想看清撞我的人是谁,谁知道他连包袱都不想要了,低着头就要跑,我心里一阵奇怪,赶紧拦住了他。 那人大概三十来岁,身着布衣,相貌普通,看起来很是急躁,也不知道是不是附近村落的居民。 我猛然发现他手臂上有异样的痕迹,心生疑惑,一把拉开他的衣袖,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身上布满了脓包,怕是一种很严重的传染性疾病。 我心中恼火,斥责道:“你不知道你身上的这些会传染给别人吗!居然往镇上跑!” 他竟然扑通跪下,哭喊道:“女侠,我这一次,就是想去镇上看大夫去的,你就放我走吧。” 我担心他将疫病传播,说道:“你的病我能治。” 他瞬间给我磕了三个响头,求我救他。我终归是理解不了,为何寻常人见着了这些懂得飞檐走壁之术的隐士侠客,总是说什么就信什么。 我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说实话,你这个病症,可曾传染给其他人?” 他哭丧着脸说:“女侠,我没有。” 我继续说道:“如果有,你只要将我带过去便好,到时候我会一并将所有人治好,你再认真想想,到底有没有?你都过去那些地方?” 他还是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我的本意是如果有感染人群,我便一并治好,以免感染扩大,从他的情况来看,如果有人照顾过他,被传染的可能性很大,我心里觉得他在撒谎,始终不愿意救他。 在我一再的追问之下,他边哭边说:“我是从山那边的刘家村过来的,染了病的人都已经死了,其他人都死了,就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我也很快要死了……” 我见不得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本想一走了之,但是又担心他将疫症传给他人,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终归是良心好,还是替他治了。 …… 第六章 藏宝阁子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这之后我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这一撞,到是给了我人生启发。我本来想张口问他要了诊金,又见他包袱里都不见几件好衣裳;其次,我又在寻常人面前装了一回神明,要银钱总感觉不像个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身上还是一个子也没有。 说回到这人生启发,便是一个字:“当!” 我是能利用灵术替人医治,但未免太过显眼招摇。 说到当,我又能当些什么好呢,这一身行头当了虽说是能换点钱,但是我仍然是不愿意的。 怕是个女子便有爱美之心。再然,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归空桑,留下点物件,好歹有点心理寄托,如此想来我到不算彻底的凉薄。 于是我又对自己下了狠手,将自己心口再戳出一个洞。运使灵力取血相融,融合出一颗火红灵珠,我思索一番,多取了一些,决定制作两颗。 ...... 我在镇上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一个地方,名唤:“藏宝阁”。听闻藏宝阁分店遍布整个中原,是中原四大商号榜首名下的产业之一。我一想,这样说来,这藏宝阁其中的收藏品,神兵利器,名贵药材,仙门丹药什么的,应该是少不了。至于幕后老板是谁,和幕后老板的产业多大大大大大我就没有多去打听,我的目的很明确,“火红灵珠”自然是只有我有,我得找个识货的买家。 而藏宝阁,凌星镇刚好有一家分店。 一不做二不休,我揣着两颗火红宝珠风风火火的踏进了藏宝阁的大门。 进门之前,我还特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我进去之时,大门右侧的白玉椅上坐着一个贵公子,似乎正和旁边的一个白须老者在商量什么。我看着大厅并没什么人,暗暗庆幸,要是门庭若市,再遇上个不识货的掌柜,那我可以就惨了。 我定了心神,选了个最偏僻的柜台走去。 柜台前一个店小二,见我来到,满面笑容地询问道:“小姐,您是要买东西,还是?” 我默不作声地将两颗火红灵珠递进柜台。 店小二拿着火红灵珠疑惑的看了半天,始终眉头紧蹙。 店小二看看我,又看看珠子,又看看我,几次三番,终于开道:“姑娘,恕小的眼拙,我实在是看不出来,你这个是宝石,还是…” 我慢悠悠的开口,说了一句我今生说过的最恬不知耻的话:“以我的穿着,要不是事出紧急,会到这种地方来吗,你在仔细看看,若是让我出了这个门,去了别的商行,我保证,今后你们一定会后悔……” 那店小二不知道是不是被我镇住了,总之,拿起放大镜又研究了好几遍。 我悠悠的又补了一句:“你们掌柜可在?要不要请示一下掌柜?” 我以为老掌柜一般对自身的能力很有信心,如此大名鼎鼎的商行,说不定还会出现那种“你爱当不当”的做派,他如此拿不准主意待人又小心翼翼,除了被我镇住,更有可能是他本身便只是一枚新人,除了遵守店里的规矩之外,他又怕得罪客人,又怕错失机会。 果然,他跟我说了句请稍等便去请示了,不一会儿,他便出来跟我说,掌柜的请我至内殿详谈。 我心想,进内殿详谈,这事应该算成了吧。 内殿的装潢很是雅致。我进了内殿之后一眼便发现,大掌柜的竟然就是大厅的那名白须老者。 “请坐。” 一番客套过后,大掌柜捏了捏胡须道:“此物既然是姑娘所有,那必属上等佳品,只是恕老夫眼拙……”他将两颗火红灵珠装进锦盒中,往我的方向推了一下,继续说道:“刚才姑娘进来之时,老夫一眼便瞧见,姑娘头上所佩珠花,乃是七幻漪雪丝与百年难得一见的北海彩琉珠所制,还有这枚百巧冰簪,色泽纯润,造工天成,当世恐怕仅此一枚,独一无二,而姑娘此番来此,定是有难言之隐,这样吧,老夫愿私人解囊一千金珠,虽是尽绵薄之力,但也希望能稍有助益让姑娘度过难关……你看如何?” 邀请我至内殿,又说了这么多,原来他是想要我头上的珠花。我笑道:“小女虽是女儿身,却也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掌柜的一片好意,小女心领,只是,掌柜的认识我这头上小小的珠花,却不识得眼前无价宝,未免有点……买椟还珠了……” 他笑道:“姑娘说笑了,老夫只是怕价钱出得不合适,扰了姑娘兴致,要不,姑娘给开个价?” 我想着这掌柜的还算会做生意,好歹没敢把我赶出去,又见他接二连三的想与我套近乎,忽然玩心大发,一个坏点子涌入脑袋。 我阴测测的笑道:“掌柜的,你要我开价,那你先说说,这人的一条性命,值得多少钱?” 大掌柜一愣,说道:“当今乱世,这中间可就是云泥之别了。” 我又说:“那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不知姑娘想赌什么?” “我之前跟店小二说,我要是出了这个门去了别的商行,贵店必定后悔莫及;现在我要跟掌柜的赌,那就赌即便我不出这个门。你也一定会后悔。” 掌柜常年在商海浮沉,见惯了大场面,丝毫不为所动,一脸随和,哈哈大笑道:“好,就跟你赌。” 赌归赌,但我还是缺个帮手。说罢,我让他将之前的那个店小二的叫进来。 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周,名长辛。” 我又问道:“我跟掌柜的打了个赌,你可愿意帮我?事情结束之后,自然会有你的好处,同时,今天这里这里所发生的事不可对外声张,可能做到?” “小的愿意帮助姑娘,只是不知道是何事?”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又问了一句:“周长辛,你怕痛不?” 周长辛一脸疑惑,喃喃道:“有一点……” 也罢,说那么多也无益处,周长辛话音未落,我的手已经戳穿了他的胸口。 “啊……” 周长辛一脸不可置信,掌柜的猛然站起身来。 第七章 影秋影胜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缓缓地从周长辛的胸口将手抽出,手上粘粘呼呼的感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取了手帕,将手指擦拭干净。虽然说我没什么功力,但好歹修习术法多年,在寻常人眼中,这样出其不意的戳上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你竟敢……”大掌柜一脸颓然的坐下去。 周长辛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或是根本没想到我竟然会杀他。 “赌局还没有结束,你们先别急着叫人。”说罢,我将锦盒里其中一颗火红宝珠从桌上吸附至手心,弹指一挥,趁着周长辛没断气之前给他喂下去。 我避开了周长辛致命的位置,他没这么快死。身为灵女,自然是不能杀人的。 火红灵珠入口即化,周长辛胸前的血窟窿灵气汇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生骨、长肉,几秒过后,逐渐完好如初! 半响过后。 周长辛颤抖地摸了一下衣服上的破洞,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冷汗直冒,啪的跪倒在地。 我看了看掌柜一脸惊恐的表情,轻笑一声,问道:“现在你可明白了?本来你是可以得到两颗救命药的,但是因为你的缘故,只剩下这最后一颗了,你后不后悔?” 大掌柜看了看我,喉结动了一下,木然的点了点头。 我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之间的打赌,那便该算是你输了。那么,现在我们回到正题,剩下的这唯一一颗世界无双的救命灵珠,你觉得值得多少钱? ...... 终归是我怕事,又担心掌柜一时冲动会将我强留于藏宝阁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最后我只拿了几片金叶子和一些碎银便走了。 解决了开销问题,要如何回去却还是毫无头绪,天色已黑,最后我决定找个客栈住下一晚,明天再说。 …… 时至五月,榴花照眼。萱北乡。夜合始交。薝匐有香。锦葵开。山丹赪。 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手心覆上胸口,感受着这半颗心脏的跳动,总觉得难以置信。当时我应该是确实沙化了没错,只是为何我会到了妖界? 难道真是那一眼害的?那个人究竟是是谁? 想来想去,所有的事似乎毫无关联。 我心生悲凉。 这一天也累了,终归还是要睡的。 …… 月华如霜。 夜半一阵嘈杂声将我吵醒。 好像是从楼上传来的,我竖起耳朵仔细听来,有人说话,好像还有刀剑相击的声音。我赶紧起来,点亮了烛火。 真厉害,竟然有人半夜不睡觉在楼上聚众斗殴。 这下我真的确定了,不只是人,恐怕还有个妖物。我轻笑一声,这客栈楼板不结实啊,这小妖不知道弄的什么,好似能腐蚀这个楼板,滋滋作响。 咚的一声,这一脚塌得够狠,楼板好像裂了个缝,灰尘都掉下来了。 “咚!”又一脚。这回桌上的茶杯也震了一下。 我原地思索了三秒,果断转头回去穿衣服,走为上策。 “啊——!” “啪——!”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道凄厉的女声。 “疼,疼,疼...” 我转头看去,地上趴着一个姑娘,十七八岁年华,一副惨兮兮模样,着一身淡粉色衣裙,身上绣有小朵的淡粉色兰花。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松松的髻,斜插着一只淡粉色簪花,显得几分随意却又不失典雅,手上一对武器,我看向她时,她正爬起来,武器随意丢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摸着自己被摔疼的额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上传来一阵男子的爆笑声。 “白痴哈哈哈!” 那笑声不止是开心,似乎还有一种奋起翻身做主人的放纵。就好像被欺负得久了,有一天突然看见欺负自己的那个人,失足掉进了茅坑般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抬头看去,见着楼上已经穿了一个窟窿,探出一个笑容满面的脑袋,房内的烛光正好映照在他的脸上。 我再去看女子,女子还在揉着额头,一脸不悦。也就是这块空档,那男子已经跳了下来,只见他身负双剑,一身灰白相间的劲装显得利索而飘逸。 男子抱着双臂,居高临下一脸怪笑地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姑娘,说道:“影秋,好了吧,别闹了,地上凉,快起来~” “哼!”名唤影秋的姑娘嘴巴一翘,将头扭至一边,正好看向我的位置,呆了一下。 终于发现我了。 我心里一阵紧张,别人闯进我的屋,反而我比较像贼。 男子见到女子的样子,也顺着她的眼光慢慢地转向头,看向我,也呆了一下。 末了,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你是谁?” 我刚想说话,却听见门外一阵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传来,渐渐变的越来越嘈杂。 我看着门口说道:“一会儿恐怕就要来人了。”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我话才刚刚说完,楼上便冒出了声音,我们三个人同时看向楼上,楼上的窟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探出一个肥头大耳的脑袋,“你们,你们半夜三更的做什么!竟然敢砸房子!还把地板弄得这么脏!站着别动,全部给我等着!”,语毕,楼上又一阵离开的脚步声,那步子震动的声音都让我担心这楼板再塌下一块。 同一时间,门口一阵急切的敲门声传来。 “开门!有人吗!开门!” “别躲在里面!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要砸门了!” 女子向着男子吐了下舌头,又将脸扭过一边,男子耸耸肩,也将头扭至一边。 我见他们两个都没有反应,我问道:“我去开门?”说罢向着门口走去。 影秋突然从地上翻身而起,一下子跳到我眼前,挡住我的去路,地上的武器不知道什么已经被她收起来,她看着我,莞尔一笑,说道:“这位姐姐,我跟你说,这些人都是蛮不讲理的刁民,他们进来,肯定是想逼我们赔钱,然后狮子大开口宰我们一顿,我们也是愿意赔可惜的我跟我哥出来这一趟,钱已经花光了,你听我说,为了不让这些人为难姐姐,我跟我哥哥决定带着你一起走,我跟我哥哥轻功很好的,他们肯定追不上,走走走,别开门...” 第八章 心有灵犀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看向女子的哥哥,他的眼睛正看着楼上方向,却又背对着我们挥了一下手,说到:“影秋,先走了,路上再慢慢说了,别磨磨唧唧的!再不走,等会儿楼上这个窟窿也要被人堵住,就走不了。” 我心想,没交流却想法一致,果然两兄妹,心有灵犀。 “快开门!!” “别装死快开门!” “撞门,快,他们还在里面!别让他们跑了!” 门外之声此起彼伏,一声声抨击声传来,看来是已经开始撞门了。 我突然想起今天从藏宝阁带出来的银钱,说道:“没事,你们等我一下。”说罢我回到床边,拿出一片金叶子递给那名哥哥。 “今天只拿了这个,另外碎银还有一些,就是不知道够不够赔。” “哇!..”哥哥一声惊呼,妹妹跳了过来,从他手上抢走金叶子。 “碎银就够,你把碎银拿出来就行。”哥哥反手去抓没抓到,回过头对我说道。 我又回去翻了翻。 我把银子给了哥哥之时,门外之人刚好破门而入。 “你们这是来砸店的吧!今天不赔钱别想走!”一个管事的模样站在前面,后面跟着店小二和几个舞枪弄棒三大五粗的大汉。 影秋还在一旁抚摸金叶子。 “你们店有妖怪!你们不知道吗!你没看见地上那些东西吗!都没长眼睛吗?那是人能弄出来的玩意吗?!我好心好意救你们,你们竟然还敢叫我赔钱!”男子自抱双臂,将右腿搭在左腿之上,靠着桌子,一脸不耐的说道。 “妖你个头!砸了我的店还敢说我店里有妖怪!简直就是找死!” 哥哥皱眉,手一抬,将几锭银子砸到管事的脑袋上。 “你,你还敢砸我!”管事的气急败坏,吼道:“别以为背了两把剑就是大侠!这年头充大侠的人太多了!我们人多,不怕你!来呀!给我揍他!揍死他!” “你是不是瞎啊,狗眼都比你眼睛亮堂!”哥哥一声怒吼,站直了身躯,身后的佩剑也弹起两寸。 刚准备冲上来的几个汉子被这阵势镇得停下了脚步。 “老板,老板,你别急,好像是银子。”店小二眼睛好使,一边捡起地上的银子递给老板一边说。 “哎哟哎哟。”管事的一见银子,立马满脸堆笑,“您看,我这真是,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 哥哥听得不耐烦,吼道:“还在这里碍眼,还不滚!?” “好咧,客官,那你们好好休息,我们这就滚,这就滚...”说罢便一脸假笑的退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记带上门。 ..... 我看着楼板上的窟窿,稍微眯了一下眼睛。 我对哥哥说:“那妖怪被你们杀死了吗?” “我哥这个蠢货,让它跑了...”影秋走到我面前,“姐姐,你跟你讲,我哥哥超级没用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还不是你碍手碍脚!”哥哥瞪着她,一脸愤怒。 “额,对了。”哥哥转头看向我,说道:“还没有给你自我介绍,我姓上官,名影胜,影子的影,胜利的胜;她是我妹妹,上官影秋,秋天的秋。” 我浅笑:“我姓单,名寒清。” “寒清姑娘,说出来你不要害怕,这里真有妖怪,我跟我老妹已经追了它很久了,今天终于发现它的踪迹,一路追来,看着他进了客栈,也是怕这妖物伤人,才闹的今天一场,没想到竟砸了这房子,惊吓到你,最后还得让你替我兄妹两赔钱,真是见怪了。” 我说道:“小事而已,不要紧。” 他又问:“我说有妖怪,你都不害怕吗?” 我笑道:“你们不是说他被打得跑掉了吗?” 影秋凑过来,一把将影胜撞到一边,朝我晃了晃金叶子,说道:“寒清姐姐,你刚刚替我们解决了一个难题,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决定将我哥哥留给你,以身还债,或者在路上给你当个保镖也行,这片金叶子,你就给我,就当抵了工钱你看行吗?!” 影胜狠狠的瞪了影秋一眼,说道:“路上花钱的也是你,把妖怪放跑的也是你!要赔你也有份!不要什么都往我身上推!” “你就是个傻子,看什么看。”影秋狠狠地瞪回去,又看着我笑道:“不要理这个傻子,寒清姐姐我刚才说的,你看行吗?” 我笑道:“你叫我寒清就行。这片叶子就送你吧,就当交个朋友。至于你哥哥吗,恐怕不太方便。” 影秋回我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恩,寒清,这样吧,你要去哪儿,说不定我们顺路,那就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说罢转头瞟了一眼她哥哥。 我思索了一下,说道:“不瞒二位,其实我还没有决定目的地...”顿了一下,我继续说道:“不过,我想向两位打听一个地方,名叫空桑山,不知二位可曾耳闻?” 影胜摸了摸后脑勺,疑惑道:“空桑山,还真没听说过。”说完转头看向影秋,继续说道:“小妹,你听说过这个什么山的吗?” “没有啦!”影秋朝着影胜翻了个白眼,又转头对我说道:“要不这样吧,我跟我哥哥准备回家,既然姐姐没地方去,不如跟我们一起,到时候,人也多了,我再帮你打听打听。” 我笑道:“这样也好,不过不知道你们此行是要去哪儿?” 影秋回道:“回汴城,不是我吹,我们汴城人杰地灵,四通八达,人们生活富裕,最重要的是消息也灵通,你要找的地方,去了汴城,肯定能打听到,路上我们还能互相照应。” 我本来并无去处,想着这样也好,至少有个希望,连声道谢。 “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既然现在又有钱了,寒清姐姐要是不急的话,我们就再多玩几天呗,等到了汴城,我跟我哥罩着你。” 我心想这也没什么影响,便同意了。 “那便这样,那我们就先去歇息,明天早上我来叫你,我们逛街去,谢谢你的金叶子!”影秋对着我莞尔一笑,拖着他哥哥离开了房间。 ...... 第九章 林中暂停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你走那么快干撒!赶着去投胎啊!” “你没吃饭啊!” “你烦不烦!” “你吵死人了!” 我们三人离开凌星镇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 午饭过后,我们便开始上路,如今已经翻过了两座山,一路上我就一直听着这两兄妹吵吵闹闹。 我实在是有点累了,便提议休息一下。 “你说你买这些有什么用,等会走在路上还是边走边丢!你之前丢的还少吗!怎么就是不长点记性!”影盛一脸无奈,对着影秋抱怨道。 “关你什么事!又不要你拿包袱!”影秋拆开了包袱看着满目的首饰,衣服,头也不回的答道。 “不用我背?说得轻巧,那之前受苦的都是谁?” “不用你管啦,你这个人真烦!女人就是爱买买买,你懂不懂?” “就你买了好吗!你看看人家寒清,她买了吗,全程就你在买买买!” 影秋很是不服,说道:“你看清楚她那一包袱的都是,全是吃的!不也是买买买吗!” 我听得她这么说还是很无奈的,大概是我的胃长了一个洞吧。云起和风吟在时,我从未吃过够力,如今倒是可以放纵的多了,便总想着补偿自己吧。 “得了得了,我懒得里你,反正也是要丢的,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我没搭话,兀自找了一棵大树坐下,拧开水壶喝了口水,又从包袱里拿出吃的,嚼了起来。 影盛无可奈何的看着我两,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探探路,一会儿就回来。”未等回答,人已离开。 当时正值五月,风和日煦,我一边吃,一边伸长了脖子往树上看,见着了一个好位置,便翻身上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吹着凉风。 影秋见我,也跟着飞了上来,像个猴子似的上跳下窜,还使劲的踩了一下树干,折腾起一阵晃荡。 我被晃得差点摔下树。 她笑道:“原来你也会武功啊。” 我答道:“我修习的是术法,不知算不算是武功。习得几招自保,要是真遇到坏人,就算打不过,好歹也得跑得过是不?” 她一阵哈哈大笑,忽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这个情况,等到了汴州以后,可有什么其他打算?” 我觉得这个姑娘为何这般关心我,坦然笑道:“打算没有,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影秋眉头舒展开来,说道:“那还好,我还以为你这一路没怎么说话,正在烦心呢。” 我答:“我只是不善言辞,还希望影秋不要见怪。”顿了一下,我继续说道:“我见你与你哥关系很好,你们一起出来多久了?” “半年有余。”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生性凉薄,不大懂得别人之间的感情。至少那时候我只想着顺路,到了汴州一拍两散。我一路听他们说话可以,要是让我讲,我总是好辛苦,要在心中酝酿很久,该怎样讲,别人才不会觉得我冷淡而反感。 我笑道:“真羡慕你们,这么自由。” 影秋一把坐在树干上,吊着两条腿,轻轻摇晃,脸上流露出些许失落,说道:“其实我是偷偷跟着我哥哥……总之,我也是头一次出来啦。” 我忽然心生好奇,问道:“怎么?” “其实我爹也是不让我出来的,老是担心我功夫不到家,在外面吃亏。烦都烦死了。” 影秋忽然翻身下树,一路小跑将她的包袱拿过来,神神秘秘的跟我说:“寒清,下来,我今天买了点东西给你,你下来我们一起玩。” 我满脸疑惑的下来,心里实在想不出这个姑娘会给我买什么东西,结果她便递给我几件衣裳,我瞧了瞧,脸色更是凝重,纳闷说道:“这些怎么都是男式的?还有这鞋子,怎么回事?” 影秋一脸坏笑的说:“我还没有玩过女扮男装呢,今天上街的时候,买了两套,还特意选了一套白色,觉得肯定适合你,趁着我哥不在,走,我两换衣服去,这套白色的,给你。” ...... 这套服装很是简洁利落,只在白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镶绣了一些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穿在身上毫不拖泥带水。我束了发,将头饰收了起来,想着也许会有一段时间用不上了。当我一身锦衣出现在影秋面前的时候,看到影秋吞了一口口水,然后便冲上来开始拔我三重衣式的领口,我使劲拉了一下身上的白玉腰带,然后一把将她拍倒在地。 再看看她,给自己整了一件冰蓝色的直襟长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朱文腰带,头发如男子般束起,女儿身穿男装虽然总显得瘦弱,但是举手投足间多了一份英气。 我看着她那一身冰蓝色出神,恍惚间又想起下山之时所救的那名半心之人。 我失神之际,她又从包袱里拿出一色泽秀丽的檀香扇递给我,我一看,心里就乐,这丫头,女扮男装还整个全套。笑道:“你拿着便是,这个扇子我看着就像武器似的,而我从未用过武器,拿在手上着实不习惯。”刚刚说完,我又想起她的武器,问道:“我之前见你的武器,明明是双手,为何之后却只是一把。” 她吐了吐舌头,一脸神秘地凑到我面前,将右手伸出,武器渐渐在她手中显形。那是一把不知道什么材料打造的利器,双头短柄,剑刃薄如柳叶,上面镶嵌了五彩珠玉和各色宝石,精美绝伦,一看便是女子所有。 “这个叫双刺,我给它取名为凤舞,又轻灵又好看,这剑刃上,我还给它涂了无色无味的剧毒。”她一脸自豪,像是在炫耀什么绝世神兵,双手握住武器,轻轻一扭,双刺便一分为二,“你看,这不就是成了两把了吗?我家呢,在汴州,其实就是个打铁的。你要是喜欢,到时候去我家挑上个合适的。” 我笑道:“我大概不适合用武器。” 片刻沉默。 “影秋。”我提醒到。 “恩。”影秋笑容收去,面色变得有点凝重。 第十章 刘家村落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风刮起地上的残叶带起一股轻微的腐臭味,我向着树荫走去,回身之时正好看见影秋在一片翩翩起舞中割开一只小妖的咽喉。我笑了笑,到底是女儿家,就连斗殴都要选一个这么好看的武器,姿势也要美,要依依如柳。 那小妖看样子像是个猫妖,浑身长着灰白相间的图腾,全身皮肤腐烂,只是看着就觉得一股恶臭散发,獠牙很长,毒液顺着它的牙齿流下来,腐蚀了地上的青草。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腿脚还在微微抽搐。 我看着那牙齿上的毒液眼熟,问道:“前几天你们在客栈追的妖可是这只?” 影秋迅速地将凤舞收起,说道:“不是,那只妖可比这只小东西厉害得多了。” “你们在搞什么,怎么穿成这样?还女扮男装?” 我两回头,见到影胜大老远的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两,完全没看到地上的小妖尸体。 他边走边说:“我刚才找了个高处瞭望了一下,发现对面山腰上有一个小村落,我们一起过去吧,晚上就不用露宿了。” ...... 在去村落的路上,我们提起那只被杀死的小怪,他们两一致认为那只妖,只有我认为它不过是林子的普通野兽,可能是受到了妖物感染,为此三个人还激烈地争论了一番。我一张嘴斗不过他们两个人,何况还是一只是话痨。着实也是无可奈何,唯一拥有的那个不出名的空桑名头拿出来也没有什么说服力,干脆便由着他们吧。 等真正到了目的地,我们三却站在村口吹了好几分钟凉风。村口附近一个人也没有,时至黄昏,没有一间屋子亮了火光。 风吹得凉凉的,呜呜咽咽。 “这个村子怎么阴森森的...怪吓人,该不会,是有鬼吧?”影秋一阵哆嗦,怯生生的开口说道。 “你神经病啊,自己吓自己!”影胜果然照脸一顿吼。只是一会又委下来,说道:“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面面相觑,最终我们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三个人畏畏缩缩的进了村子,一路上瞻前顾后,生怕从什么地方跳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可能有人会说,我一个成天被关在山上,被无数妖魔窥视的食材有什么好害怕的。我是不害怕,可身边两个人害怕,就好比你一个人走夜路时候心无杂念,便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但是如果多了一个胆小鬼在你旁边老是一惊一咋的,你会被他吓得跟着害怕。也不知道这侠客的门槛到底有多低,有他两在身边,哪怕是跳出一只蛤蟆,你也会觉得在这之后,蛤蟆身后肯定会迅猛的蹿出一条蛇,一口把它吞进肚子里。 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庆幸,村子里面没有鬼也没妖,但是好像死了人。 我们赶到之时,数百个村民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一个被绑起来的男子。女眷们啦着自己小孩走,小孩子一个个踮起了脚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一个外围的老者,身形伛偻,拄着一根拐杖,看到了我们。在了解我们的意图之后,很抱歉的说,村子发生了杀人事件,前阵子还爆发了瘟疫,如果不在意,晚上去他家借宿便可。两兄妹一听杀人事件顿时来了精神,连声询问是何事情,那表情就像捡到钱,我真怕他们此番不受待见。谁知老者竟捶胸顿足,完全没有注意他们的表情,连声称,逆子啊逆子,大逆不道啊,那个畜生,把他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啊。 我们三自觉屏蔽了周围嘈杂的声音,仔细的将他又是哭诉又是愤恨的话语整理开来,终于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是杀人的这个男子,名叫刘建成,从小命苦,死了爹妈,他自己身体又不好,村里有个大夫,叫刘连强,大家都管刘大夫叫刘老。刘大夫心善,小时候便一直照顾这个刘建成,他父母去世之后,干脆就收了他做养子。当时村子里的人都觉得这样也是个好事,毕竟刘大夫并无妻儿,收个义子,将来也好老有所依。而他们两人相依为命,父慈子孝,日子过的到也和满。老者说道此处长叹一声,我们这里啊,离镇上远,村里头就刘老一个大夫,从前村里的人生病,都是让他给看的。刘大夫可是难得的好人啊!前阵子村子爆发了怪病,村子里的人都害怕自己被染到,躲得远远的,只有刘大夫愿意照顾那些人,替他们治病。可是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这个做儿子的,竟然把父亲给杀了! 影秋急忙询问他,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啊! 那名老者痛心疾首,说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瘟疫!前阵子,村子里有人染了奇怪的风寒,短短几天就传染了好几个人,刘老替他们诊治之后,发现很可能是一种瘟疫,没有办法,只能把他们隔离起来。村里的人害怕啊,平时都不敢接近,只有刘老走进走出的照顾他们。大家也着急,都挺关心这个事情,前两天,刘老终于跟大家说,他们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再过一段时间便能治好了,大家心里这块大石头也落下了。毕竟这一两个月以来,因为这个疫症,村里都是人心惶惶。可是谁知道,这个天杀的刘建成,昨天竟然把那得了疫症的几个人全杀死了,还把刘老也一起杀了! 影胜插嘴问道:“这个刘建成,为什么杀死那些得了疫症的人?” “他说因为他们该死,成天住在他家治病惹他心烦!” 影胜又说:“这种说法勉勉强强说的过去,但是也没有必要把刘大夫也杀了吧。” 那名老者叹了口气,说道:“唉!说是刘建成杀人的时候,被刘大夫给撞见了!所以刘建成就杀了刘大夫灭口!” “你们怎么知道刘建成杀人被刘大夫撞见了?”影秋问道。 老者眼睛一瞪,说道:“有人看见了啊!” “看见什么了?亲眼看见他杀人了吗?”影胜问道。 第十一章 杀人恶犯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在旁侧听着,越发觉得可疑。我问老者:“您说这个刘建成,平时和刘大夫关系怎样?之前您不是还说,他们父慈子孝吗?” 老者一脸愤恨,说道:“是啊,这个刘建成之前一直很孝顺,还有人看见刘建成帮刘大夫一起照顾病人来着。可是那都是以前了!真没想到,刘建成竟然是这样的人!那些病人治了那么久的病没死,结果现在病快好了,却被他杀死了,这个刘建成,现在全村人都恨不得赶紧烧死他!” 我疑惑道:“既然他们以前关系这么好,如今当儿子的却杀了父亲,难道你们都不觉得这个事情有疑点吗?” 老者眼睛瞪得滚圆,强调道:“这个刘建成已经承认自己的杀人罪行了!难道我们还会冤枉了他不成!” 影秋说:“既然承认了那就不会错了,这个刘建成,还真是像他们说的,禽兽不如。” 我看向影胜,影胜似乎也有所疑惑,指了指人群,说道:“那个人是在里面吧,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影秋说道:“好,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禽兽长什么样子。” 影胜看向老者:“不如您也跟我一起过去吧?” 影胜的宝剑在这个时候起到了作用。老者在最前面带路,影胜背着宝剑在前面开路,不一会儿人群就给让出了一条道,我们也见到了那个被绑在木桩上的男子,看起来应该不过三十岁,木桩下面放了干柴火,看来是真的准备在这里烧死他。 我看到他之时,确认了一件事,事情便已经想到了大概。 周围人群辱骂之声不绝于耳,村民们都觉得木桩所绑之人为不忠不孝之人,恨之入骨,扒皮抽筋不足解恨。那刘建成听得辱骂之声却毫无悔意,喊道:“人全部都是我杀的,要杀就赶紧杀了我!”声音铿锵有力,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看到此时,影胜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凝重。 我问老者:“那些被杀的人尸体去哪儿了?” 老者还未回答,旁边一名中年男子开口问道:“你们不是村里人吧?我们村的事,你们怎么来插手插脚的。“末了他又转头看见一旁的老者,说道”老村长,你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啊,我们刚才还去找你来着。” 我一想,这位老者既然是老村长,那要说话就方便多了。 老村长说道:“他们几位是路过的少侠,晚上去我哪儿借宿,他们对这事感兴趣,我就带他们来了。” 少侠?我忽然反应过来,我跟影秋都是女扮男装,难不CD被当成男子了?心里不禁觉得好笑,我看了看影秋的样子那么瘦弱,比我还矮了半个头,真的像男子么? 影秋似乎与我心意相通,对着我吐了个舌头。 我无奈,她这幅模样更不像男子了。后来我想想,这恐怕只是一种江湖默契罢了。女儿家穿男装走动,自然是不希望再有谁拿她的身份说事,认出来了也好,认不出来也好,不提这茬罢了。 我定了定心神,走到刘建成面前,说道:“不如你来告诉我,尸体去哪儿了。” 刘建成看着我,满脸疑惑。之后他扭过头去,愤恨地说:“杀了之后自然就烧掉了!” 我又问:“为什么要烧掉?” 他没有回头看我,继续说道:“自然是毁尸灭迹。” “好,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怎样杀掉他们的?” 刘建成终于转过头,一张脸变得有点扭曲,狠狠的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用刀把他们砍死的!怎么样,要杀就赶紧杀了我,别这么多废话!” 我淡淡说道:“想要撇清罪行的人有很多,像你这样急着送死的却不常见。你有什么委屈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替你解决。” 刘建成的眼神里升腾起一抹不一样的光彩,只是一瞬间便暗淡了下去。倒是周围的人一听见我这么说不乐意了,纷纷指责于我,连影秋都跳出来问我为什么说出这种话。 我向着人群说道:“有人说看见了刘大夫和刘建成吵架,可以出来说说具体情况吗?” 一个男子从人群中站出来,说道:“是我看到的,情况是这样,之前因为怕感染,都没敢接近刘大夫家,只是大前天的时候,刘大夫跟我们说,病人的疫情得到了控制,很快就能治好了。因为病人里有我的一个亲戚,我前天晚上就偷偷的跑过去想看一下情况,结果刚好看到刘建成和刘大夫在家里面吵得很凶。也因为他们在吵架,我没敢去打扰。结果没想到昨天早上,刘大夫家附近就着了火,大家跑过去一看,当场发现刘建成把所有的尸体都烧掉了!而他自己也承认了!” 我又问,“吵架之时你看见刘建成所穿衣服可是身上这套?” 他看了一眼刘建成,回答道:“是。” 我说道:“首先,刘建成说他杀人是因为这些人住在他家治病,他不胜其烦,可刘大夫却说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刘建成收留这些人已经一两个月了,差这几天吗?为什么这么急着杀人?” 此言一出,村民们纷纷指责我替罪人开脱。 “还有人觉得刘建成弑父是为了灭口,那他如今为何承认杀人罪行这般干脆?不前后矛盾吗?” 刘建成闻言脸色大变,说道:“既然被抓住了,承不承认都一样,你们想杀,尽管杀了我好了!” 我没有理会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刚才我问了刘建成三个问题,其中有一个是我问他他是怎样把那些人杀掉的,他说是用刀砍的,还记得吗?” 影秋疑惑问道:“这又有什么问题。” 我答道:“既然是用刀,那自然便有伤口。有伤口,自然就会流血。这位村民昨天所见,刘建成穿的是同一套衣服,那大家看看,刘建成身上可有丝毫血迹?难不成刘建成是个武林高手?砍死了八个人,却能做到杀人不见血?” 第十二章 离开村庄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这倒是没有,那得多吓人啊。是有人亲眼看见了刘大夫和他儿子吵架!之后,刘大夫和那七个人就都被杀了。” 影秋说道:“那这个刘建成是真的够禽兽不如的啊。” 我依旧不愿苟同:“身上没有血,又没有亲眼看到,他说话又前后矛盾,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过这其中或许有所端倪吗?” 有人小声问道:“可是他自己都承认了。” 我淡淡说道:“这就要说到我刚才问的第二个问题了。” 刘建成忽然一顿挣扎,吼道:“人就是我杀的!杀了我就好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我转头看向他,心里有一点悲哀,他满脸的愤怒甚至带有一点痛苦,只是他那么迫切的想让别人杀死自己,反而显得太可疑。 我问道:“你烧掉尸体不是因为要毁尸灭迹,而是不想疫情再继续传染出去,我说的对吧?” 刘建成目瞪口呆,没有说话。 老村长走上前来,伛偻的背显得更为严重。他大惑不解的问道:“他真的不是杀人凶手?那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刘建成,从我见到他之时,便已经发现,他身上也感染了疫症,那我之前的设想,便更说的通了。我对他说道:“我可以帮助你,你愿意将实情告诉这些村民吗?” 刘建成并不在意,依旧咬紧牙关,最后只扔下一句话,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无可奈何,答道:“你不肯自己说,那我便说了。” 刘建成突然对我怒目而视,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吼道:“你不能说!” 我未再理会他,对着人群说道:“首先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恐怕你们要失望了,刘大夫应该并没有把那个疫症治好。” 人群中议论纷纷,我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也算是个大夫,而且,这个疫症,我能治。至于为何要告诉你们这件事,是因为现在我们之间有人受到了感染,”我走向刘建成,说道:“而这个人,就是他。” 人群中像砸下一粒惊雷,开始恐惧害怕,村民纷纷开始后退,我不由得皱眉,此时影胜见状,赶紧出来替我稳定了人群,村长身边的一个汉子也开始安慰大家:“大家镇静,镇静!先别着急!事情都这样了!大家先让他把话说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建成你倒是说啊!”老村长拐杖狠狠地敲了几下地面,咬牙切齿道。 刘建成红着眼憋了半晌,居然哭了出来。 其实这些病人,全是刘大夫杀的。 刘大夫一生为医,本是仁心。他尽心尽力照顾这些病人一两个月,本来也是为了治好他们的病,刘建成同时也一直在帮助他。只是,刘大夫拼尽心力,却无法治好疫症,无奈自己也受到了感染。直到后来,感染越来越严重,刘大夫觉得自己在有生之年都救不活他们了,痛下决心,执意杀了他们,以免疫情在扩散出去。刘大夫在白天之时下药杀死了所有病人,被刘建成发现,刘建成觉得他不应该这样做,便同自己的父亲吵了起来,而这一切刚好被村民看到。虽然觉得父亲做错了,可是刘建成还是心疼自己的父亲,决定第二天替父亲去向村民们自首,顶下罪行。谁知当天晚上,刘大夫服毒自杀,留下一封书信,让刘建成烧掉所有尸体,并将他杀人之事公之于众。可是刘大夫没想到的是,儿子心疼他晚节不保,他父亲一生救人,他不愿意让父亲背负杀人的罪名,硬是替他抗了所有的罪。而刘建成自身也已受感染,他只有以身受死,方能杜绝疫情扩散。 ..... 晚上睡觉的时候,影秋偷偷溜进我的住处,对我说:“寒清,你好聪明,能看出这么多东西。”“还有,你竟然会医术,还这么厉害?”我笑道:“这个事情不是我聪明,只是这事情太刻意了。太不自然,便不符合常理。另外,我以为就算我会医术,也不用到处说吧?” 事情真相大白,我的心情却很复杂。 当天我替刘建成医治疫症之时,他仍觉得自己有罪,不配活在世上。我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安慰他,只能说你活着才能做出补偿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总而言之,整个事件之中,他是没有错的,而刘大夫有错吗?我无法言说。一生救人的大夫,会做下那样的决定心里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临走之时,刘建成一脸忧心的对我说,其实当时照顾的病人不是七个,而是八个。他怕村民恐慌,所以没敢说。其中有一个在刘大夫准备毒死他们之前,便偷偷自己走掉了。如今那人不知去向,他担心疫情会在外扩散。 我淡淡一笑,笑容有些苦涩,问道:“你们村,名字是叫做刘家村吧?”他疑惑的问我,“你怎么知道?” 小屋旁边有好几棵枇杷树,这个时节正当成熟,鲜果挂满枝头。月光洒在枇杷树上落下影子,风吹动枇杷树,枇杷树摇晃,影子便也跟着摇晃。 我轻声说:“没关系,我在路上遇见过他,他的病,已经被我治好了,你不用担心。” 可惜我治好的那个人,当初没有对我说实话,我本来,是有机会可以避免这场悲剧的。 ..... 我们三个只在刘家村睡了一晚,第二天就离开了。听说我们要走,刘建成折了一小筐金灿灿的枇杷让我们带走,影秋吃的很开心,还递给我一串,说是很甜。我看见走在最后的影胜在刘建成屋内的木桌之上留下了一小份银两,便没有拒绝。 再行半日便可到达下一个小镇,镇上有码头,走水路直通汴州。影秋忽然神秘兮兮地凑上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道:“寒清,你给那个村民用了什么药啊,这个疫症,他们村那个刘大夫治了两个月都没有治好,怎么你就只用了一会儿就给他看好了?” 第十三章 如意酒楼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顺着她的话,说道:“他的病症不严重,所以便好治些。” 她听完之后,眼珠咕噜一转,忽然满脸兴奋地对我说道“啊!我想到了,这样,寒清,你医术这么好,要不,等到了汴州,你便开一家医馆吧,你想想,医术高超,主治大夫又是个美女,到时候绝对能在汴州名声大噪,那得有多威风!” 我淡淡一笑,说道:“那可绝对不行。”影秋想的简单,我要是真的开了这么一家医馆,名声大噪肯定有,只是以我救人的手法,只怕是这名声是传汴州新开了一家医馆,主治大夫是只女妖怪,而且每天都有各路妖魔不请自来上门喝茶。 影秋继续说道:“可是你不开医馆的话真的是太可惜了啊。” 我回道:“我治病的手法,是灵术,这种手法在汴州,怕是不好招摇过市吧。人有人的生存法则,妖有妖的生存法则,妖如果想在人群中生活,就得适应人的法则,而灵术大多时候是用在妖身上的,寻常人安定之时怕是不会想起我这一类人吧,我要是真开了医馆,到时候来的,还真不知道该是人多,还是妖多。人来求我治病便罢了,妖要是找上我,那可不是来看我的,只怕大都是来杀我的,你说,我要是在汴州开这么一家医馆,会怎样?” 众妖在寻找我的漫长道路上,不知道要杀死多少人。 其实我说了假话,妖若来寻我麻烦,杀了便罢了。要是人来,才是真正不胜其烦;杀,肯定是不能杀,救?那我是救还是不救?而人类这种生物,一言难尽。何况我又不是神,难道你来找我,我就得有求必应。 从前我在山上之时,有时候数月也不救一人。即便救了人,我也从来不问身份。并不是谁不让我知道,而是我自己也不想知道我救了谁,是好人,还是坏人,好好坏坏,都只是立场,与我无关,我不想知道我救活了这个人之后,又有多少人被他杀死,或者因他而死。往简单来讲,我只是做了一个大夫应尽的职责,其他的事,便不关心了,也懒得给自己添堵。 影胜听得我说的话,问道:“怪不得当初在客栈见你,你不怕妖怪。再听你说你使用的是灵术,莫非你是传说中的术士?” “术士为何?我从未听说。” 影胜解释道:“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很多,其中不乏秘术高手。应该是家族代代相传的一种神秘是修炼手法。比如说,操控死者尸体之类。你刚才提到妖族,有一种术士,便是能召唤妖物为他战斗。但是听说术士为了修炼秘术,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惨重。” 我笑道:“那看来我还挺幸运的,不用跟尸体打交道,也没付出什么沉痛代价,就是比较不自由而已。不过我真的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术士。” 反而影秋并不关心我是不是什么术士,兴奋问道:“你的灵术是什么样子的?”还未等我回答,她却又兀自跑开了。 “你们快来看!好漂亮啊!” 影秋兴奋地朝我们大喊。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她站在一个小土坡上,一旁长满了齐腰高的蒲草。晚风习习,吹得蒲草左右摆动,天空,美丽得如同一幅璀璨夺目的画布。残阳如血,晚霞漫天。 我和影胜走上土坡,三人就这样看着夕阳。 “好久好久没见到过这么美丽的夕阳这么美丽的晚霞了!哈哈,好幸福啊,”影秋像个小孩子一样高兴得手舞足蹈。 “哥,你幸福吗?”影秋跳起来从后面搂住影胜的脖子,问道。 影胜被突然袭击,晃了一下,无奈的说:“我不幸福,我姓上官。” 影秋顿时不说话,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拾起了自己的包袱,然后默不作声地又将包袱砸到他身上。 ...... 小镇名唤楠溪镇,东面有个白露渡口,从那里可以走水路直达汴州。 到了镇上之时,大家伙都已经又饿又累,一致决定先去大吃一顿,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再离开。 定下了客栈,三人风尘仆仆直奔镇上最高那栋楼。影秋煞有介事的说:“相信我,在那附近绝对能找到镇上最好的酒楼。” 路过钱庄的时候,影秋将其中一枚金叶子换成了一些银票和碎银子。我跟在他们身后木然地想,还好当初在山上我有好好读书,不然如今我可能已经成为史上第一个被穷死饿死的灵女。当铺,钱庄,船,马车,甚至是钱,我都只在书上见到过。之前在凌星镇之时,影秋邀请我去酒楼之时被我一口拒绝,今天大概也算是第一次奔酒楼了。 影秋果然找到一家让她觉得满意的酒楼,名唤“如意酒楼”。 影胜定了桌位,在楼上,还靠窗。 也没去注意影秋点了什么菜,不多时两个小二已经来来回回的开始上菜了。一开始便是一道烤乳猪,外皮烤的金黄,香味扑鼻,外加一份十全大补汤,之后是一道剁椒鱼头,鱼头鲜嫩,辣椒似火,汤汁清澈透明,紧接着又上了一道清蒸螃蟹,接下来又是枸杞红枣乌鸡汤,但是我一向不喜荤腥,等了半天,终于上了一道菠菜炖豆腐。这道菜真是来得及时,深得我心,菠菜豆腐青白分明,犹如翡翠白玉混在一起,顿时让我动了筷子。末了又上了一道银鱼羹,汤如鲜奶,我看着比那份剁椒鱼头顺眼得多。 影秋见我只随便吃了两口素菜,笑道:“寒清,你信佛啊?”不等我回答,她又吼了一嗓子,“小二,拿酒来!” 影胜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猪一样。” 说完话,他拿起小碗,给我盛了一碗乌鸡汤说道:“这个好喝,也不油腻,你试试?”我接至手中,觉得卖相很是不错,看着便很有食欲,尝试的喝了一小口,顿时觉得这汤汁鲜美非常,还带着一丝甘甜,鸡肉也是顺滑柔嫩,还没有咀嚼,便已经融化在口中。我尝到甜头,此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把桌上没有辣椒的食物全尝了个遍,以此安慰自己长期被限制吃食的缺失。 第十四章 白衣狐妖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影秋举起酒杯,说要跟我干一杯,我一闻,这杯中物便是一股辛辣扑鼻,完全失了兴致。勉勉强强抿了小口,顿感舌尖发麻,咽下去之后甚至连喉咙都感觉发烫得火辣辣的。影秋见状,干脆弃我不顾,与影胜碰杯。 三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如同风卷残云般,扫荡了整整一桌菜肴。 ……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从楼上往下看去,可以看见对面店门门口挂上的火灯笼。街上行人开始变少。只是不知为何,我这心里忽然一股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欸,你们快来看啊,这楼下怎么了。”隔壁桌有人开始喧哗,趴着窗口往外看。 “欸,好像真有情况。”影秋说道。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三也开始关心起来。摸索着去到窗边。 “快跑啊!” “有妖怪啊!”楼下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跑在前面的人踉踉跄跄,周围还是一群不明所以的人。 人群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在酒楼数十丈开外,一名中年女子被一头两米多高体格巨大的妖兽扑到,瞬间就被咬断了脖子,女子惊叫之声骤停,犹如被妖兽叼在口中的猎物,生生被撕裂,甩开。血液拖沓在整条街上,毒液顺着妖兽獠牙流下,又与人的血液混作一起。顿时,呼天抢地声不绝于耳,无数人各自逃命。 环顾四周,又陆续出现越来越多其他的妖兽。这些妖兽的花纹大都灰白相间,体格较小却胜在活动更是迅猛。 到处都有惨叫声传来。 酒楼内的人惊恐万分,反应过来顿时作鸟兽散,惊慌失措各自逃命,楼梯踩踏得阵阵发响。剩下一些胆小的,腿软得在原地瑟瑟发抖。 “哥!” “寒清留在这里,小妹,我们走!” 影胜一看情况不好,一个瞬身踏出窗檐,借势一个跳跃,身轻如燕,翻过酒楼前的挂旗,然后稳稳地落在地上。身后双剑出鞘,宝剑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自在与他同行,向着妖兽攻去。于此同时,影秋也消失在了酒楼,再见她的身影,她已经位于街道之上,正紧紧追着一只妖兽,一对双刺握在手中,身姿轻盈的在空中翻转,好似蝴蝶翩翩起舞。 然而情况好像变得更差了。我亲眼瞧见影胜将其中的一头妖兽劈开,却又见被劈掉了的一半渐渐长出腐肉,颤颤巍巍起身,一头分裂成了两头。而那腐烂的半身,不停的流出毒液,样子十分丑陋恶心。 那毒液腐蚀性极强,我不禁想起客栈那一晚,好像也是这种毒液!然而这妖兽与之相比,无论在速度与体格,力量都要强上太多,遑论如此多的数量。那半身妖兽带着毒液乱窜,毒液一粘到人,那人便渐渐被腐蚀,人跑碰到人,毒液又继续传染。 妖兽在人群中乱窜乱咬,毒液互相感染,刚才还是一片荣景盎然的南溪镇,顷刻间,已成人间炼狱。 一只犬妖试图翻越窗户跳进酒楼,我捏诀化出一跟灵针将之定在窗檐上,只是一瞬,它便停止了挣扎。来不及多想,我飞出酒楼跃至对面的屋顶,心里始终不明白为何如此数量的妖兽同时出现我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 本来宁静的天空开始落下一阵翡翠般的雨。夜幕之中的小镇好像蒙上了一层冰蓝的幕帘,每一颗雨滴,浑身都散发着美丽的蓝光,如同一颗剔透的宝石。无数人被这场雨吸引了目光。雨滴落在身上,却毫无触感,也不见湿润,只是化散成了光晕消失。而那些受到妖兽毒液感染的人沐浴在这阵蓝雨之下,终于渐渐停止了惨叫声。蓝雨渗入他们的身体,开始替他们修复患处。得救的人,从一开始看到蓝雨时候眼中的恐惧,转变成虔诚。 而这美丽而温和的蓝雨落到妖兽身上之时,却如同钢针一般的光矢插入它们的身体。一声嚎叫之后,妖兽顷刻毙命。 小镇如此大范围的受到妖兽的攻击,我决定使用这个术法,这样也能尽快结束此事。 我站在屋顶之上,努力寻找那只操控着妖兽的妖,不知道为何却感应不到。术法的效用也弱了很多,使用术法过后,我更是觉得身体一阵虚弱。我心里很不安,难道是因为今天吃的那些? 喉咙一股甜味,我呕出一口鲜血。 随着我变得虚弱,蓝雨骤停,我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紧接着,人群中又开始爆发出惨叫,而没被伤到的妖兽窜出,它们发现了我,正在往我的方向奔来。 我擦了下嘴脸的血,心理真是无奈。原来又是冲着我来的。 既然它们是冲着我来,我就必须把它们带离镇子。当机立断,我转头往镇外的山头跑去。可惜天不从人愿,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一股血腥涌上口腔,随即一股强烈的头晕目眩之感接踵而至,我整个人失去重心,重重的屋顶翻滚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无可奈何,我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干脆任由着自己躺在地上。 夜色中,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转头看去,黑暗的巷子里,忽然升腾起一抹异常妖异的火焰,照映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名白发金眸的男子,隐隐可见他眉毛之上一抹淡淡的红色玄纹。他面无表情走来,金色的瞳孔收缩,又成了寻常人的样子。一双狭长的凤眼略显魅感,棱角分明的五官又透出一丝丝的冷峻。狐裘胜雪,浑身洁白不带半分杂色,只是在腰间别了一枚精致的玉笛,一双白玉鞋缓缓踏步而行,干净得似乎连灰尘都不曾沾染。 他离我越来越近,直至我身边停下脚步。右手伸出,关节巨大,指甲异长,指尖上一簇簇绚丽的火焰正在跳动。 “来吃我的吗……”我望着夜空,尽力地去呼吸,叹气道:“怪不得连我都发现不了你,藏匿自身的气息,是你的长项吧。”转过脸,数十只妖兽正在虎视眈眈,我看着那般丑陋的妖兽苦笑道:“你一个拥有如此修为的狐妖,需要这样做么。” 第十五章 十方狐火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吾,想汝是误会了。”那名男子声音深沉而富有磁性,言辞刻板,有些冷冽,充满着距离感。 “墨白一,不屑与这些肮脏的畜生为伍。” 我尴尬地咧了咧嘴:“哦,是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忽然开口问我:“汝的身体无恙否?” 我苦笑,笑容拉扯得我的胸口有些疼。“不知道,大概是吃坏肚子了吧。”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你的目的不在我,那……你会救这镇子上的人么?” 他用奇怪的眼神扫了我一眼,说道:“汝,希望墨白一去救人?” “希望。” 我本以为这个疑点重重的狐妖会无视我的请求,却见他扭头看了看那些妖兽,眼中升腾起一抹不屑。 继而,他缓慢而郑重地说道:“吾,允你。” 说罢他从我身边徐步离开,我望着他指尖跳动的妖异火焰,缓缓闭上眼睛。 接下来会怎样,就随它罢。 ...... 我醒来之时,五月份已经过去了。 后来听影秋说,那天晚上先了下了一场奇怪的雨,只是一会儿就中断了,后来镇子被一把妖火烧得七零八落,妖兽也全被烧死了。 我撑着床栏,问她是怎么敢肯定妖兽全被烧死了,她将手中的中药包扔到桌面上,眨巴着眼睛对我说,那火认识路啊,尽追着妖兽跑。 那一天,镇子的四面八方都妖火肆虐,受到感染的人如同中了邪一样的冲进了火堆,拦都拦不住,也全数葬身火海。 或许我看到墨白一手中的火苗时,就该想到他将使用的方式。而当时的我并没有去阻止他使用这种方式,说我是有心无力也好,总之,大概我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吧。 我看见影秋丢在桌上的中药包仍是心有余悸。那天之后他们两兄妹从巷子口把我捡了回来,却是老半天不见人醒。影胜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是给我找了大夫,我也不知那大夫是怎样给我确了诊,还给我开了方子抓了药。 影秋幸灾乐祸地说:“那大夫就是被我哥给吓的,肯定是,然后就索性开了个十全大补丸的药单子,反正就是想着吃不死人。” 我只感觉脖颈之处凉飕飕的。 这两兄妹也真够狠的,每天照三餐给我灌汤药汁,我却是一点不见醒来的迹象,反而面色更加苍白。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歧黄本是好东西,可惜我无福消受。很多药物都刚好与我的体质相克,他们给我灌这些东西,不面色苍白就有鬼了。 半个月后影胜实在是受不了了,怒火冲天地摔了药包,不再给我灌汤药,而是给我找了个针灸大夫,于是我又被扎成了马蜂窝。但即便如此也比灌汤药好。不喝汤药之后我的脸色渐渐好转,又躺了十来天,待药效尽了,我终于醒过来了。 劫后余生的楠溪镇变得人烟稀少了很多,很多人都搬走离开了。而我们三个因为我的原因耽搁了一个月,也该上路了。我心里没谱,不知道经过这样一场劫难,还能从楠溪镇坐船去汴城不,是不是要改道而行。 影胜说白露渡口离镇子还有一段距离,这一次并未受到波及。楠溪镇虽然不再向之前那样热闹,但是人类便是这样脆弱又坚韧的存在,现在一个月也过去了,渡口的船,已经重新启动了。 ...... 到达汴州之时已是六月。 六月:桐花馥。菡萏为莲。茉莉来宾。凌霄结。凤仙绛于庭。鸡冠环户。 我们一行人走水路到了汴州,上岸之后雇了马车去汴城。影秋影胜住在汴城之内,而汴城是汴州最大最繁华的城池。 这之后我觉得大概会在汴城待一阵子,便拜托影胜在城中购置了一处宅子作为安家之所,准备慢慢打探消息。我初到汴城,人生地不熟,更多时候是感觉无从下手,所以这事情也就拜托影胜兄妹了。数天过后仍是毫无进展,天生散漫的我又开始百般聊赖起来。 反正我也不着急,既然不能在家里干等着,我决定到城里看看。汴城是个大都城,热闹非凡,重檐飞峻,雕梁画栋,丽彩横空,繁华壮观。 令我心生好奇的是我始终感觉汴城与我之前所到的小镇都不同,之前的小镇居民大都朴实无华,街头经常能见到江湖卖艺者,而汴城处处井井有条,街上行人身着劲装疾服的,或是一袭锦衣一看便是富家子弟的,还有穿衣打扮犹似仙者的,身负宝剑,佩戴武器者随处可见,并且一看便是出自不同派别。 有些人甚至以轻功飞檐走壁,这在我之前的小镇根本不可能见到,而在这里只要不影响到正常做生意,小贩们大都熟若无睹,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许是我想得太多,总觉得街角一个毫不起眼的卖菜小贩,说不定就是一个隐藏武功的绝世高手。 只是想想也就罢了。我书看了不少,拳脚功夫却没有真正练得高深,功体不适为原因之一。另外,单是修习术法,一天也得去掉我七八个时辰。 汴城四周高墙耸立,偌大的一个汴城,开东南西北四门。我坐在东门附近的一个铺子喝茶,恍惚间一个时辰过去了,城门处空荡荡的,居民都是自由出入,根本没有看见有什么守卫把守。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便向茶铺老板打听。那茶铺老板看着我一脸和善的笑,指了指城墙附近的一个屋顶,说道:“姑娘,你是新进城参加拍卖会的吧?别担心,我们汴城安全着哩,妖魔鬼怪不敢进来,里面的人们不想出去。” 我问他是什么拍卖会,他笑嘻嘻的跟我说:“藏宝阁过几天办拍卖会,你不是来参加的?” 我笑了笑说不是。 老板回道:“每年的这个时间,汴城的人便会多上许多,大都是从外面来参加一年一度的藏宝阁拍卖会,住这附近的,大家都是老面孔啦,瞧着姑娘面生,还以为姑娘是新进来的。” 第十六章 上官铁铺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屋顶之上立着一道灰色身影。茶铺老板继续说道:“诺,就是那个人,他就是负责看守东门的。” 老板有一点神神秘秘:“很多年了,叫洛涧,神出鬼没的,他还养了一只猫,叫阿狸,每天都跟他在一起,有时候啊,他们还会一起到我店里来咧。” 我谢过茶铺老板,付了茶水钱起身离开。其实我之所以会问他,城门没有守卫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感觉到了妖气,不过既然茶铺老板说那只猫是守卫所养,那应该对城内居民并无威胁。 我确定,那只小猫应是一只妖物所化。 我在城里游荡了半天。 这座城街边商贩小铺,一路走来数条街道,凡是起眼的酒楼,武器铺,客栈,布行,钱庄等等大路两旁的商行店铺,甚至连春风十里这种温柔乡,绝大部分都挂着一个玊字招牌。 影胜之前曾经提到过,汴城有一个玊家,是汴州第一富,要真是这么个说法,按照这产业的分布密度来看,这何止第一富,单是这个汴城,根本就是它玊家私人产业。 旁边的酒楼传出阵阵饭菜的香味,我肚子饿得发慌,正打算进去吃点东西,却被前面一阵敲锣打鼓的吆喝声吸引。往前走去,居然大老远就看见三个熟悉的字眼,“藏宝阁”。 金光闪闪的牌匾好生刺眼,上面一样刻着一个明晃晃的玊字。我好生回想了一下,当初在凌星镇,那个藏宝阁的牌匾应该也是这样的,只是我没有去注意而已。再听得那小二招呼,说是藏宝阁过几天要办拍卖会,拍卖一些藏宝阁一年来收藏得宝物,有神兵利器,有艺术佳作,有玉石佳品,还有仙门丹药。 我想起我也曾在这藏宝阁典当过火红灵珠,当时的掌柜对我应该印象深刻,只是此藏宝阁非彼藏宝阁,我若是贸然进入打听消息,怕是会被人棒棍加身。我有点懊恼,像这种地方应该消息灵通,而我当初在凌星镇之时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之后我回了住处。影胜替我寻到的宅子虽然不大,为了购置它我还花费了数片金叶子,但也算的雅致,院子有些空旷,我便围出一些土丘,种下了几株小树和花苗。 最近天气也算不错,看样子是已经成活了。太阳晒的土壤有些干燥,影胜来寻我之时,我正准备去给花苗浇些水。 影胜坐在小客厅微微兴奋地说,过两天他会去参加拍卖会,让我与他共同前往。我想着这个拍卖会倒是与我无关,我一个外人始终不好抢占上官家的一个名额,便推辞了。影胜十分坚持,说这次来了很多中原其他地方的人士,更重要是今年的拍卖会,玊家公子回来了,并且到时候会在现场。我正好奇这个玊家到底是何方神圣,影胜便给我解说了一番。 玊家在汴州乃至整个中原的势力都很宏大,而汴城更是如同玊家的私人城池。汴城之人不问来历背景不问武功高低,但是只要你进了汴城,就得遵守汴城的规矩,不得斗殴。汴城的规矩便是玊家公子定下的。 说到这个玊家公子,只传他学冠古今,才智无双,三岁便能识文断字,七岁便开始接管玊家产业,十二岁便将玊家发展成为中原四大商号之首。更奇怪的是,玊家公子自身体弱,从未习武,身边却高手围绕,汴城之内的神秘护城高手似乎都是玊公子从外带回来的。 汴城十几年来变化非常之大,已经扩建数次,但是在这妖魔动荡的年代却始终平安。 我笑道,“影胜啊,我还记得之前影秋带我们去酒楼时候说过的话,要是按照影秋当时的说法,要找这个玊家公子,不是应该去城里面最高的那栋楼么?” 影胜笑着继续说道:“虽然同样出身汴城,同样一般年纪,但是这个玊公子,是影胜今生最佩服的人之一。玊公子常年在外,我最近一次见到他,都已经是数年前。当时他也不过少年,却已经贵为玊家家主了。他此时应该并不在城内,不过好在这一次的拍卖会玊家公子会回来坐镇,到时候应该能见上他一面,若是玊公子,一定能知晓一些你想要的信息。” 我听的影胜提到“家主”二字,想一想,其实我自己也是个“家主”吧,只不过我这个家主,不管事罢了。 在空桑,除了我,老族长,另有两位长老,说是长老,其实可以理解为,我的二叔与三叔。真正打理空桑的,是他们才对。我也正好乐得清闲。之所以家主是我,不过是因为我的臻灵之体罢了,愿意也好,不乐意也罢,他们都太需要依赖这份力量。 上官家是铸造世家,受玊家庇护,所铸造出来的武器绝大部分也是供给给玊家。 “恩,知道这些便够了,要不这样,到时候我与你同去,接下来的事情,我便自己来做就行。”说完话我忽然想起已经有数天没再见到影秋,不禁好奇问道:“影秋不是一向都特别黏你这个哥哥么,为何今天竟然没有看到她。” “她黏我那是因为她想跟着我到处去,她以为我每天都在玩!”影胜拿起茶水喝了一口,大概是觉得有点烫嘴,又放下了杯子,继续说道:“不知道她是不是中什么邪了,成日混在打铁铺当学徒。一会儿我正好要过去,要不我带你去找她吧。” 如果不是影胜带路,我想我很难找到这样偏僻的地方。影胜跟我介绍,繁华街上的武器铺不过是给外行人看的,真正想得到好的东西,那就必须到这边的铺子。 街道没什么人,上官家的小铺子隐于一个拐角处,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就错过。 铺子上随意的摆着几块铁皮,铁皮上锈迹斑斑,根本不见什么神兵利器,甚至连火炉里都没有升火,冷清得如同路旁没人照看的驿站马棚。 第十七章 汴城玊城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门板上斜插着一面半旧不新的旗帜,上书“上官”两个大字,旗帜尾部另有一个小小的玊字,与街上其他铺子的招牌“玊”字一样。 我好奇问道:“怎么你们上官家的旗帜上也会有一个“玊”字标记?” 影胜并未解释,示意我走进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个铁匠模样的粗汉子坐在火炉旁,手里翻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我瞧着封面,写着“三花聚顶”。这本书我到是看过,不过里面没讲什么故事,对我也没什么用。那汉子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一见到影胜便放下书,站起身,略略有点儿尴尬,讪笑道:“少主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影胜回:“你不用招呼我,我今天只是带一个朋友过来看看。你替我开门吧。” 铺子很小,我四下寻找了一圈,并未看见其他大门。那汉子看了我几眼,眼中似有疑惑,大概是碍于少主也在,又未曾多加过问。 他略微迟疑,转身往里走去,拉开了帘子。帘子后面有一个柜台,柜台上空空如也。柜台一侧有一面地毯。掀开地毯,他伸手按了一下柜台把手上的一个隐形按钮,伴随着一阵机关启动的声音,两块不起眼的地砖打开,一个地窖一般的地下入口呈现眼前。 入口处能见到数级整齐的台阶。影胜从柜台拿了火折子,先一步走了下去。隐隐见到他往里走了几步,不会儿看见地下有了亮光,影胜挥了挥手,示意我下去。 地底下有点儿黑,影胜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抓住他的胳膊。 下去之后,只听到头上机关闭合的声音,有一些瘆人,地下有点儿凉,两边有烛光,顺着阶梯往下,如同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山洞。影胜走在前面,继续往下深入,终于见到一个小屋。说是小屋,却不如说更像一个铁皮盒子。影胜打开小屋机关,走了进去。 我跟随他的脚步,发现这个小屋大概只能容下数人。我进了小屋,影胜继续启动机关。只觉得这个铁皮小屋似乎晃动了一下,然后便开始持续下坠。 数秒过后,铁皮小屋再次晃动了一下同时停止了下坠。 影胜按动机关,轻轻推开小屋的门,一束亮光斜照了进来。 我松开抓住影胜胳膊的手,走出铁皮小屋,一直前行,进入了内堂,我发现这个内堂摆设了各种兵刃。刀剑,弓,刃,长枪,环,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种类的利器。不计其数,原来,上官家真正的兵工厂在这里。 我好奇问道:“我以为你是要带我去地底下,怎么我们又回到地面上了?” 影胜先一步出了屋子,说道:“我们现在就是在地底下。汴城分为地上地下两座城。在地底下,你所看到的亮光,甚至是天上的太阳,天空,其实是通过某种方法将地面上的景物折射映照下来的。但是这里,其实才是真正的汴城。至于你问我为什么上官家的铺子会有玊字标记,那是因为所有上官家的兵器都是从这里产出,而这座城,为玊公子所建。所以地底下这座城,又唤作玊城。至于玊公子是用怎样的方法建成这样一座城倒是不得而知,其实,这座地底城池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我思索一番,问道:“如何这般说,建成这样工程巨大的建筑,没有道理无人知晓吧?” 影胜满脸都是钦佩:“所以说,我才会如此钦佩这个玊公子。汴城所有的与玊家有生意联系的家族,都能在玊城之中拥有一席之地。玊城是如何建成,什么时候建成的,几乎没有人知道,玊城的出现已达十年之久,而玊公子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即便玊公子从三岁开始着手建城,这样规模的城池,若是人力,无法想象能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建成,再加上里面很多无法解释的,比如,明明在地底下,却能看到天空等种种现象的存在,除非玊公子亲口言说,要不然,这个秘密,大概永远都是一个迷了。” 十多分钟我终于见到了影秋,灰头土脸的,额头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汗迹。她见到我很是开心,神神秘秘的将一个小物件递至我手中,问我好不好看。 那是一把很是精致的匕首,银白色的刀刃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散发出夺目的光彩,让看过它的人不禁迷醉其中美丽,就像死亡本身一样迷人。刀柄之处,镶嵌着一枚紫水晶。我见过这种宝石,应该与影秋双刺上宝石一致。 影秋的眼中闪着一种异样的烁彩,脸颊一抹潮红。满是期待的盯着我。 我打趣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做工差了点。” 果然,影秋听完之后,顿时焉了下去,一脸失落,叹气到:“唉,那这么说肯定他不会喜欢了。”说罢,将那数秒前还当作宝贝一般的匕首随意往桌上一扔,扭过头嫌弃得甚至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原来是送人的啊~”我拿起匕首,继续说道:“送人的当然是看心意咯,这匕首一看就是你亲手做的,这就是它最宝贵的地方了。而且,我都不懂武器,刚才的话是逗你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看着影秋略微凌乱的头发,说道:“你既然都把它拿给我看了,说明它肯定已经通过教你的打铁师傅的考验了。就算你不信我,也该相信你师父的眼光吧,要不,拿着它,再去给你哥哥看看?” “我就说,这可是我最满意的一件了。”影秋喃喃道,脸上失落褪去,又宝贝地将匕首拿起来:“可是这个可不能拿给我那个大哥看,他就是个傻子,到时候肯定问东问西的。” 我顺口回了一句:“你要是送给男孩子的,就拿给影胜瞧瞧无妨,毕竟……他也是男子,但是你拿给我看,难道这匕首还能是你送给女孩子的不成?” 我刚说完,影秋脸上便染上一抹嫣红。 …… 第十八章 未曾再见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三年前,因为汴城将要举办一年一度的藏宝阁拍卖会,来了很多外地之人。当时的影秋十四五岁年纪,因为贪玩,被罚到打铁铺当学徒。影秋不肯就范,抓到机会便开溜,逃到不远处的秋霜楼旁之时,正好看见师父气冲冲地出来寻她。这时候一名男子打马悠然而过,言笑晏晏地问她:“小姐可知何处可以铸剑?” 那名男子挡住了她的身影,助她成功逃掉一劫。可是却也让她陷入了另一个桃花劫。 她因此回了打铁铺,乖乖地当起了学徒,点起了火,挑剔起了自己师父的手艺,恨不得亲手替自己的心上人铸上一把世上最完美的宝剑。 许久之后,他来取剑,她将剑递给他。本以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一场荒唐,最终不过成为落花流水之局,只是那一天的晚上,一只信鸽趁着月光,落在了她的窗台上。 原是那天是他先注意到她,她亲眼见着她从打铁铺子跑出来,铸剑不过是他接近她的借口。她也知晓了他来自泌阳,名唤景宏。 两个人就这样相识了。 为期七天的拍卖会结束,景宏即便再三拖延,仍有离开的时候,最终,影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送别了他,临别前赠予了他她手中的丝帕,约定第二年的拍卖会再见。 只是不知道是何原因,他被耽搁了,他并没有如约而至,这三年来,她收到了他的飞鸽传书,却始终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直到不久之前,他来了信,说今年的拍卖会,他会到汴城,并且有话,要与她说。 …… 五天后,藏宝阁拍卖会例行举行。我的心思却不在此,决定在参加拍卖会之前再去看影秋一眼。 影秋赠与那人丝帕,倒真是应了景,横也是丝,竖也是思。我并不关心那景宏到底是何人,只是,如若他对影秋之心,如同影秋对他一般,应是早就到了汴州,见面也不至于拖到如今。 远远看见影秋坐在打铁铺旁的凳子上,一身淡粉色云罗衫,与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很不搭调。她看着我伤心地说,“寒清,我只是怕他来的时候找不到我,所以就在这里等他。” 回想,当初我们离开楠溪,她那么着急回到汴城,大概便是因为此事吧。当初因为我的原因耽搁了一个月,她也没有自己离开,而且选择留下来照顾昏迷不醒的我,虽然这两兄妹照顾的方法用得不对,对我来说,都是一份真心实意,毕竟,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如今见她这份模样,我实在于心不忍。 “影秋,你说,那人会不会先去参加拍卖会了?要不要,你同你哥一起去看看?” 这话听着,连我自己都觉得无能为力。最终我拒绝了同影胜一起去拍卖会,同着影秋一起等。影胜说我两胡闹,或许真的是胡闹,但是影胜大概永远都无法理解我们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影秋小巧的身影,想起第一次见到她之时,孩童般的天真烂漫。如今,她的眼神却蒙上一层雾霾。 我并不懂她的感觉,长年被关在山上的我,怎么会懂得这种感情。我陪她,只是因为楠溪一行,她对我的照顾罢了。若非要我去体会这样的情感,我就得必须得想一位陌生男子,这样或许才会有同感可言,可是我能想起谁?怕是只有那一位一眼便将我化沙的离奇之人了,毕竟,留给我的印象太过于深刻。 街头的人来来往往,我们从日上三竿,一直等到黄昏来临。 在夕阳摇摇欲坠之时,街道的尽头处,终于出现了一名身穿宝蓝织锦袍的男子,身负一把长剑,牵着一匹白马,漫步在街头,正缓缓朝着打铁铺的方向走来。 他修长的身影与手中牵着的那一匹马,同影秋当初同我形容的景宏形象完全一致,若不是他身边还牵着一名身着淡紫的美丽女子,两人行为举止又亲密无间,一眼看去便觉得他们定是一对壁人,我真的要觉得他就是景宏无疑了。 我看向影秋,发觉影秋也在盯着那个男子。或许是他所牵的那匹白马太过显眼,又或许事实终不如人愿,你越是害怕什么,老天爷便偏要给你送来什么。 在离铺子不远的地方,他们停了下来,那女子留在原地,男子从马背上的包裹拿出一个盒子,松开牵着女子的手,独自一人正面朝铺子走来。 我已经做好乱棍伺候来人的准备,只等着确定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人,只等着看他会怎么说。 我本以为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影秋遇人不淑,景宏终归只是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又或者眼前所见不过误会一场,来人不是景宏,又或者再自欺欺人一点,那名女子不过景宏小妹。 然而老天喜欢开玩笑,结果永远出人意料。 他的确不是景宏,他到了铺子,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请问哪位是上官影秋姑娘,再然后,便说,景宏来不了了。到此为止还算意料之中,只是最后他说,景宏死了,并且,死在了三年前。 …… 来人名唤景坍,是景宏的堂弟。三年前,泌阳八景山庄少庄主出行汴城藏宝阁拍卖会的途中被刺,临死前同他说,还有一个约定未赴,他放心不下,希望景坍替他回信,最多两年,同时让他隐瞒他去世的消息,冷落她,希望她能逐渐淡忘这段感情。 我永远记得当时影秋得知消息时候不可置信的模样,她想不通,为何?她明明还能收到他的回信,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是的确是他啊。他还说,他要来见她,她甚至以为他会来带她走,可是,她等来的却只是一个她永远不想听到的消息。 这三年来的信鸽其实都飞到景坍那里了,景坍受景宏所托,模仿他的笔迹替他回信,每次不过了了数字。只是影秋待这番冷淡并未在意,对景宏的思念仍是从未间断。景坍对此于心不忍,却又无计可施。 第十九章 咚!时辰到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若是要说,影秋从未发觉景宏的异常,我是不信的。 两年的时间,春去秋来,就连插在门上的旗帜都两度结霜,一个男子对你的态度,从热情变得冷淡,如同翻滚的热水结了冰,隔着杯子都能感受到的温度,何况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儿。 是不是动了心都女子就会变得如此痴傻,眼中心中都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而无视那些所不想知道的。 景宏死后两年,景坍本打算不再回信。未曾想,一日影秋的信件被他遗忘在桌面,被那名紫衣女子所窥。女子又气又悲,误以为他背着她与其他女子欢好,大发雷霆。 景坍无可奈何,大抵是两年的约定已守,一个陌生女子,终归不如自个心尖上的女人重要,便将此事原委告知于她。 那名女子听闻此事,又见得影秋信中所写,刚好又至拍卖会即将开启,她便劝慰景坍将事情真相告知影秋。 我无法去揣摩那女子是怎样的心理,又是用怎样的眼光去看待影秋,或许因为一样身为女子,她对影秋有所同情,不愿影秋一直被蒙在鼓里,事实虽然残酷,却是真相。 又或者她只是不愿意影秋的信件干扰到她与景坍的生活,既然眼里容不得沙子,干脆将事情真相告知于她,釜底抽薪罢了。 我更不能理解的是,景宏为何要隐瞒她。江湖儿女,不是一向生死看淡的么,长痛不如短痛,何必拖个两三年,还是他当真以为影秋在这之后会因为他的冷淡而忘却他?我不懂,我也不明白影秋对他的感情有多深。我无法断言。 直至影秋说要替景宏去报仇的时候,我才开始明白了一些。或许景宏正是不愿意影秋受这样的煎熬吧,与其让他背负仇恨,不如让她忘了他。 被杀的缘由景坍不愿意细说,但是能感觉出这中间牵扯众多。只说景宏是被仇家买凶杀死的,而杀死景宏的人,出自江湖中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 这个组织,名唤“时辰到”。 “时辰到”在江湖上出现已有数百年之久,极其神秘而强悍。传言中“时辰到”从未出现过失败的订单。 “打更人”作为“时辰到”的唯一联络人,他江湖上买消息,卖消息,同时,收取钱财,买命杀人。 寻常更夫打更,打落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五个时间段,而他,打的却是六更响。俗话说五更天,鬼在串,此时不宜惊动他们以免影响他们回不到阴间而在阳间为祸,如果你听到了六更响,一慢五快,声如“咚---咚!咚!咚!咚!咚!”伴随着一声阴测测的“时辰到”,那便是,索命无常出没的声音。 既是买凶杀人,那自然便有罪魁祸首。景坍缓缓说来,八景山庄,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已经亲自手刃仇人。终归不过是泌阳两大势力斗争造成的悲剧。在这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八景门虽然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景宏却成了此番斗争的牺牲品。 我心中所想的,却是这场斗争的牺牲品又何止景宏一人。江湖斗争,本就视人命如草荐,撇开行为是正是邪不提,八景门站在胜利的一方,在痛失爱子的盛怒之下,失败的那一方,可曾逃离被灭门的命运?那些死去的人中,可曾还有如景宏这般身影的男子? 他又是谁的良人,他又是谁的儿子?除此之外,又可曾有过其他无辜或是被错杀之人? 大仇得报的八景山庄并未放弃寻找当初出手杀死景宏的“时辰到”中的杀手。只是,似乎在景宏死后不久,“时辰到”便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这三年来,已经完全打探不到任何有关的消息。 景坍交给影秋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面,躺着的是这些年来的书信,以及当初影秋赠与景宏的丝帕。随后他将身后佩剑取下,递给影秋。原来这把剑,便是当初所铸那把。我一眼便见到剑鞘上与短柄处镶嵌的紫宝石,这两处的镶嵌,怕是当初影秋的杰作吧。 我记得影秋几天前还告诉我,说他永远记得他曾经对她说的话。 “我本以为能同你萍水相逢一场也不赖,但是当我看到你因为我而重新走进那个刚刚出逃的打铁铺时,我便决定一定要抓住你的手。影秋,你也对我有意,不是么?” 郎情妾意。 原谅不懂风情的我却始终觉得哪里不甚对味。 两个陌生男女为何能如此看对眼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晓对方心意的? 后来我幡然醒悟,景宏以一个简单的掩护动作,便已经试出了一切。 若影秋当时不回去,景宏也算了了自己的心愿,同时还维护了自己心水的女子;她若回去,他那一瞬间便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 若她无心,怎会刚逃出来,又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回去了呢。 可有着这般缜密心思的男子,还是说没就没了。 影秋低头,睫毛尖上似有泪珠,她紧紧握住拳头,说想要知道景宏是如何死的,景坍叹息:“剑,是好剑,堂兄也好生珍惜,只是它仍是没能护住堂兄的性命。那杀手箭术太过高深,箭法也来得离奇。” 景坍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时只见那利箭挟千钧之势,自远处如流星般汹汹飞来,却在众人眼前消失,半秒过后,突然在堂兄身前现形,当时已经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箭身便已穿膛而过,强大的气流将地面砸出一个坑,令在场之人无不面露惧色,更离奇的是,利箭穿身过后,竟然消失不见了。众人惊呆之余,堂兄已经倒地不起。” 听得此话我心中一紧,这名杀手,使用的是灵箭吗? 我看见影秋的眼泪簌簌流下,却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半点哭声。 而我只是静静看着,不发一言。 景坍离开之后,影秋独自走了,粉色的身影脚步沉重。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最终我只得回了宅子,天色也暗了下来,快回到家的时候,见到东门的那只小猫,静静地坐在巷子口,目送我进了家门。 第二十章 拍卖榜首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第二天影胜来寻我,一脸抱歉地同我解释,昨天藏宝阁的拍卖会,玊公子因有事中途离席,他未能见他一面,但是他已经托人带消息给玊公子,相信不久便会有回音。 为此我并未多加在意,问他可曾注意到影秋的异样。对此他叹了一口气,想来他是知道的,只是这种关于生死的话题,终归有些沉重,以至于我们两都双双沉默。 良久以后,他轻轻开口说道,“若是三年前,能得到今天拍卖会上榜首所展出的那种灵药,或许景宏还有的救。只是人都已经死了,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对于灵药我向来是毫无兴趣,大概是因为我自身所拥有的能力,在下山之前,几乎从来不去关注任何歧黄之术,也不甚理会仙门丹药之说。 若是单纯说到草药,我倒是认识一些。另外,我知道仙门中有一个丹鼎派,以铅汞和合,坎离教媾,了尽性命为炼丹要务,他们所炼制的丹药,功用也各有不同。 或是提升修为,或是增强功力,或是救人性命。这治疗功效应该是其疗效中的一种,听闻江湖上甚至有一个炼丹师的排行榜,上榜之人,在外皆是声名显赫。而世人,大都为了得到一颗高级丹药而抢破头。 只是对于我来说,这种丹药,不过是一种剧毒罢了。 我本以为影胜所说灵药,大抵便是自仙门所出。 影胜沉思半晌:“若是当初也有这火红灵珠,说不定真的能救景宏一命。” 火红灵珠? 闻听此言,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得自己一阵咳嗽。 若不是影胜字正腔圆,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影胜吓了一跳,误以为我不相信药的功效,解释道:“那火红灵珠,若是在别处,可能还有待考量,但他是自藏宝阁展出,在场之人无人会去怀疑它的功效。此药奇特,来路不明,只说是未死皆可救,濒死亦堪留。也因为如此,有人甚至怀疑它能起死回生。” 这火红灵珠,不过是我随口一说的名,这藏宝阁到也真是实诚,连个名字都不改,让我更没想到的是,藏宝阁竟然以它为榜首进行拍卖。想来,世人大都是怕死的吧,在生死面前,什么神兵利器,金银宝石,全都得靠后排。 我顺了顺气,说道:“救人的话,它的效果还可以,起死回生,那就算了,千万不要让这样的谣言传到影秋耳朵,以免她做出什么出格的傻事,到头来却是白忙活一场。” “若仅仅是一颗,就能白骨生肉,那要是一次获得两颗,能否做到起死回生呢?” 我漫不经心地回到:“这个世界怎么可能出现两颗火红灵珠?” “今天的藏宝阁就展出了两颗啊,不过阁主也说了,是世间仅有的两颗。” 后面影胜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我的思绪停留在了“两颗”一词之上。 这个世间除了我,还有谁能拥有火红灵珠? 要么,另一颗是假货,要么,是那个人。 若是按照这阵子听来的玊家在江湖上的声望,藏宝阁出假货的可能性不高,反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我扶额,他这行为意在何处?我给予他救命的药丸,他竟然拿去卖了?难道他陷入了同我一样缺银钱的囧境?可能吗? 我思索一番,问道:“影胜,你可知道那两颗火红灵珠被谁买走了?” 影胜见我突然变得严肃的神情,疑惑起来,急忙询问我是怎么了。我胡乱编了个借口,解释道,大抵说这件事情,或许跟我有关系,要是能找到买走它的人,我就能找到我要找的地方了。 这借口拙劣不堪,影胜闻言却好似深信不疑,握着茶杯的手都抖了一抖,随后他放下茶杯,认认真真说道:“其实那两颗火红灵珠,并未进行拍卖,这一次只是作为镇店之宝展出,所以并未被任何人买走。阁主在拍卖会上曾说,玊公子有交代,此药,只送,不卖。若想得到此药,只需要提供一个玊公子想要得到的情报。” 我接过话,问道:“这个玊公子,究竟想要得到怎样的消息?” 影胜继续说道:“怪就怪在,阁主并未公布玊公子所想要的信息,只是说,有缘得到此药之人,自然能猜到他心中所想。” 闻听此言的我,没憋住一脸嫌弃,回道:“你们这个玊公子,这算盘打的精啊,到时候他平白得到了一大堆消息,皆回一句不是他所想,那他岂不是什么都不要付出?” 影胜完全无视了我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这个阁主到是有所解释。即使所提供的消息不是玊公子所想要的,藏宝阁也会给予那人相应的报酬。现在江湖上都在传藏宝阁收购消息,所有的武林人士皆蠢蠢欲动,用不了多久,玊公子便能得到不计其数的江湖情报。其实藏宝阁本身便是大量情报的聚集地,只是这次以这两颗灵药为饵,恐怕能得到更多秘密的信息。” 我轻轻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想到这个玊公子,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就能轻易调动整个武林替他做事,真真是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当初我怎么没想到,毕竟,这药,可是由我所出。 后来再想想,我毫无势力的一介女流,若真是在江湖放出这样的消息,怕也没什么人在意。要真没人在意到还好,若是有人当了真,却想着直接杀我夺药,那我就得开始无限逃亡的悲惨生活了。 念及此处,我不禁一阵寒颤,想着还好自己不够机智。像我如此惜命之人,竟能产生如此玩命的想法,真是太不应该了。 我的思绪已然飘到天边,再回想,重点仍是在这两颗药丸身上。我之前曾经给过那人三颗火红灵珠,应至少能保他三个月,算起来,从我误入妖界至今,已然过去两个月多。 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典当掉了其中一颗,目前的他应该已经性命堪忧。只是无论如何,他应该知道空桑山的所在,至少,他会知晓该如何联系,不然当初,我又如何下得了山。 所以,我必须在此人死掉之前找到他。 第二十一章 枫叶榕树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要找到此人,我必须去一趟藏宝阁,藏宝阁应该会有他的某些消息,虽然不排除他同我一样,卖了药就走,但只要有机会,我就应该去试一试。 最快的方法,是见到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玊公子,他将两颗火红灵珠作为镇阁之宝展出,不可能对火红灵珠的主人不感兴趣。 我狠狠喝下一口茶水,使劲捏了一下杯子,对着影胜说道:“如果说,我便是那个制作火红灵珠的人,那能见到玊公子的机会有几成?” 这次轮到影胜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 两日后,我起来给院子里的花苗浇水,又见到了东门的那只猫。这一次她轻轻的漫步在院子的围墙之上。见我看她,到也不惊不怕,我懒得再去搭理她,转身去照看其他的花苗,再回头时,她已经不见了。 已经六月,天气暖和得舒服,我在院子里找了个好位置,躺在懒椅上晒太阳。暖洋洋的风吹的我不知不觉睡了个午觉。我刚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紧接着却又被一束明晃晃的反光刺得闭上眼睛。 我抬手挡在额前,眯起眼睛看去,瞧着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小白狐,一副机灵鬼的样子,躲在我家大门一侧,嘴里叼着一片明晃晃得如同镜子一般的东西。 原就是这玩意闪了我的眼睛。光线很是刺眼,我再仔细瞧着...这,金灿灿的模样..莫不是我包袱里的金叶子? 我真是又气又恼。执意要扒了这畜生的狐狸皮,心里恨恨地想,瞧着这皮毛光滑柔顺,到了冬天,制成一件围脖也是极好的。 若是之前,我还银钱够多,这片金叶子被这种贪玩的畜生叼走也就叼走了,偏偏在生活这一块,我还是个不懂规划的新人。 自从卖了那火红灵珠,我就从此过上了坐吃山空立地吃陷的日子。不知不觉便仅剩下这唯一一片。我后悔莫及,本想着节省一些,这片金叶子撑到我回空桑山应该没有问题,毕竟,我可不想再玩一次掏心制药的把戏。 这畜生好生嚣张,偷了我的金叶子,还在我面前晃我的眼睛。见我起身要打,“咻”的一下窜出大门。 我的大门一向关的严实,如今这般定又是这小妖狐给搞的鬼。它跑了不要紧,但是我得必须去追我的金叶子。 我追了出去,便见它拐上了街道,再去追,它直接便翻上了屋顶,两次三番,最后直接跑出了东门。 我觉着自己轻功还算不错,没想到却被这只小畜生一直牵着鼻子跑。出了东门,被它带着绕了数十里路,又是翻过土丘,又是穿越小树林,终于在湖畔边上,冲在了它前头,把它的路给堵住了。 虽说如此,却也把我给累个气喘吁吁。这厮见跑不掉了,将嘴中所叼的金叶子轻轻放在地上,睁着狐媚的眼,泪眼汪汪的望着我。我刚作势要教训它一下,它瞬间又将金叶子叼回口中,眼中三分狡黠,七分傲气,好似叼住了一块护身符。 我莫可奈何。 这畜生见我失神的瞬间,竟将金叶子抛入水中,转头就溜进了湖畔边上的草丛中。 我心疼我的金叶子,未再去管它,不管不顾的冲进了水中。 湖水很是清澈,在一大片鹅卵石的湖底中,那片金灿灿的叶子很是显眼,没花多大精力,便寻到了。 寻是寻到了,倒是整的我浑身湿漉漉的。 我上了岸,觉得真是累的紧,将金叶子小心翼翼的收入衣袖,又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休息,已然顾不上半分仪态。我试着扭干裙底的水份,被浸湿的鞋袜很是让人不爽快,干脆脱了晾在一边。 阳光尚好,但是想要晾干鞋袜却也不容易。 我伸直了脚丫子,又见地上还算干净,背后刚好有一块大石头,索性便靠着它晒起了太阳。 一旦心情放松了,就发现眼前的湖光山色特别好看。即便是这样和煦的天气,整个湖面仍是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一望无际,碧波万顷,朦朦胧胧。 放眼望去,周围群山连绵叠翠,数座黛青的湖心岛若隐若现,好似漂浮在白茫的烟海之中,似远似近,一阵风来,忽而似有,一阵风去,再顾若无。 我自从进了汴城便未再出来过,很是怀念外面的景色,如今见到此番美景,更是挡不住我想去湖中的岛上看看的念头。只是见周围无一船家,想来这里怕只是汴城周围某一处荒山野岭吧。 一不做二不休,我拎起鞋袜,捏了诀就往岛上飞去。 岛上的泥土软软的,空气很是新鲜,时不时的伴随几声鸟鸣声。几株石榴夹杂在林间,我徐步走过一小片银杏林,眼前出现几级阶梯和一小段石子路,似是人为建筑。本以为只是个无人居住的荒岛,莫非,这岛上还住有人家。 鼻尖时不时地闻到阵阵暗香,却遍寻不见花树,我继续往前寻找,见到的却是一大片的枫叶林。 六月的枫叶绿得正盛,仿佛一个个不谙世事的隐者。早就听闻深秋的枫叶林艳红似火,却还从未真正见过实景,贪玩的我当下决定深秋一定要住到这里来。 枫叶林的深处,未见人家,却长了一颗巨大的榕树。枝干盘根错节,老榕树绿叶铺天盖地,层层叠叠,像是从空中飘下了半片绿色的云雾,走进这云雾中,空气都觉得特别的清凉芬芳。我玩心大起,跃至树上,光着脚,一手提着一只鞋,走起了平衡木。 我小心翼翼的从大榕树的一头走到另外一头。茂密的树叶遮住了我的视线,在树叶轻晃的缝隙中,隐隐见到树底下的空处,摆设着一方白玉石桌。 我伸长了脖子去瞧,果真,石桌上还放置着一个酒壶,另有两三树叶零落,几个酒杯散乱的摆在周围。我将左手腾出来,扒开树叶看去,又见到石桌旁边露出一截长凳,长凳之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因为被遮住了视线,我只看清了一双绣着玄纹的银白靴子。 第二十二章 昱晅君凰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的心跳都漏了半拍,赶紧抽回了手,感情这一次,我又误闯了谁家公子的后花园。 我哆哆嗦嗦的犹豫着要不要顺着原路爬回去,又抵不住心里的好奇。想我在树上折腾了半天,闹出的动静也不小,底下之人却丝毫没点反应。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 这下面躺着的人,该不会是死了吧? 假使底下之人是受了重伤,我出于一个做大夫的职业道德,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于是我将自己好奇的心思自欺欺人地包装成了无私大爱,又大义凛然地伸手扫开了眼前的障碍物。 一个男子躺在长凳之上,膝盖处微微弯曲抬起,又将右手垫在脑后,睡得正香。几缕如墨般诗意的头发自然的垂到了地上,微风徐徐,发丝同云袖轻摇,露出了袍内银白镂空的云纹镶边。虽是姿态慵懒,却自带一股洒脱之风。 我呆了半晌,原是竟有人在此午睡。因我是从榕树的那一头过来,而他所躺的方向又刚好与我相反,以至于我看到的是他斜倒着的方位。我在树上差点扭断了脖子,却仍然看不清他的模样,直觉着面善得很。 反正都做到这一步了,我干脆偷偷摸摸地又往前爬了几步,扳过自己的身子,终于能看清了。 原来是他,这下我到是省了很多功夫了。 我瞧着他红润的脸色,对自己的医术表示很满意。 我准备跳下去质问他为何要卖掉我给他的火红灵珠,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鸟叫声,将我吓了一跳,连同提着鞋袜的手也抖了一抖。 这鞋袜现在虽不是刚浸湿时那般倒得出水的模样,却也还是湿漉漉的。我本还算小心翼翼,只是此刻遭这一下手抖,之前囤积在鞋底本就摇摇欲坠的水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落去。 水珠无比无情又无比精准的落在的那个人的脸上。我的心顿时跳得很快,就好似作了贼。 我只得盯着他,猜他会醒,还是不会醒,猜他会不会睁开那双眼睛。 当他眼皮睫毛跳动了第一下的时候,我反而觉得轻松了,我就知道我的运气是真的很差。然而只是一瞬,我又想起当初好像就是这双眸子,将我送去了妖界!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脑子抽了一抽,第一反应竟然是在那一瞬间,抬手挡在自己面前,利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等着看会发生什么状况。 男子睁开眼,眨了一下,接着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湿润,伸手去摸,那疑惑的表情,好似无法理解这般和煦的天气,怎会下雨?这般浓密的榕树脚下,怎会漏雨? 当他抬眼看到我时,显然愣了一下。眼神木木然地扫到我手中提着的湿漉漉的鞋袜,好像明白了什么,连眉头都蹙动了一下。 一男一女,一树一地,一上一下,暗香随风,疏影轻摇,伴随着几声翠鸟清鸣,你看我,我看你。若换做是一对眷侣,那到应是一幅美景,只是我俩不过只是陌生男女,都不知道算不算得见过面,更别说如今,我将过了鞋袜的水滴在他脸上,所以,周遭气氛着实让人很是尴尬。 良久后我惊惊地看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还在原地。也罢,除了这个,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索性放下遮住自己的手,随意的将鞋袜往地上一扔,翻身跳下树来。 我轻轻地落在榕树底下松软的泥土上,左手微抬,右脚轻轻踮起,尽量让自己站得好看些,又选了个比较霸气的姿势,作势挥了挥自己的袍袖,看架子端得差不多了,慢悠悠地扯出一句:“说吧,为何要将我给你的东西拿去卖掉?”那语气,那神情,那态度,我觉得自己一定象极了讨债的债主。 自我从树上下来,他的视线就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我眯起眼睛看他,却见他神情痴然。 “你是君…凰?” 我听得这名字一愣。 失神之时他起身疾行几步已经近至身前,我赶紧四下瞧着,可附近除了我与他两个,哪里可曾有过其他人的影子。 恍惚察觉这声君凰,唤的人原来是我。 可我是单寒清,君凰之名,我是真的从来还没有听谁这么唤过。 眼睁睁地看他抬起手来,广袖拂过我的眼前,我只得惊恐地往后退去,却被身后的榕树卡住了退路,一时间竟动弹不得。他竟不察,冰凉的手指兀自抚过我的额头。 我吃了一遭惊吓,条件反射般地将他的手扫开,脱口而出:“放肆!” 许是在山上落下了居高临下的毛病,更是从来不曾有人胆敢在我头上动土,这一声放肆因饱含愤怒而微微发颤。我瞪着他,不经意却看见他似乎发了红的眼眶。 又是一通惊吓。虽说我的语气是重了些,但他这般反应未免也太过让人汗颜。 他神情黯然,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的脸,沉默良久,退回去两步方才淡淡说道:“是在下失礼,认错了人。只因姑娘模样与一位故人长得实在极为相似,方才,冒犯了。” 隔着这半近不近的距离,他眼中的复杂之色令我瞧着分明。用膝盖也能想到,他与他口中君凰的关系,怕是不会简单。世间多是儿女情痴,若当真是因为那姑娘与我长得极其相似之故,才做出这番出格举动,倒也情有可原,如此想来,我的气也就消了了一些。 转念一想,我本来也要寻他,如此这般好歹算是认识了,之后说起话来也会方便些。待他告知了我空桑的所在,他的价值也就终了,若是因这皮相之由被他误会多了这么一层关系,我甚至不需要跟他说明我的身份。至于以后他还能活多久,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想着是我先误闯了他人的后花园,又将过了鞋袜的水滴到主人家脸上,他还未曾找我麻烦, 担心他忆起,我莞尔笑道:“说什么冒犯不冒犯,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还请主人家莫要见怪才是。” 第二十三章 岛主昱晅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我被他望得浑身发怵。 我迟疑道:“怎么?” 他忽而笑了:“我,昱晅,是这片岛的主人,你要是喜欢,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这里对你没有任何限制。” 我干咳一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心里念念不忘着怎样从他口中套出我想要的信息来。 他到是不紧不慢,墨画般的眉头舒展开来,一双眸子好看得似秋水桃花:“她白发胜雪,眼睛颜色与你有所不同,不知姑娘可曾见过?”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语气低沉而温柔。 他说得很平静,却犹如一记惊雷在我脑中响起,随即数桩记忆涌上心头。那些都是我不愿意去深究的事。 他说的这个人,我却是知道的。 在我被送去妖界之时,曾经在梦中见过一个白发女子,想来便是她吧。 其实,空桑山在数年前曾经历过一次非常严重的袭击。妖物攻击空桑向来常见,只是那一次袭击空桑的不是妖群,而是人类。月黑风高,八大江湖门派集结,趁夜突袭,扫荡空桑山。那一次袭击惨烈昏天暗地,暗鸣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妖魔鬼怪退避三舍皆不敢出。 空桑山本来就有结界,一向隐居避世,直到如今我都不知那些人是如何寻得空桑所在。那一战中,我曾晕死过去。当我醒来已是数天之后,空桑山上已然覆盖上了一层红色的雪,腥味扑鼻,血雾氤氲。 本是实力悬殊的一战,最终却以空桑胜利告终。八大门派在此一役中尽数被屠,无一幸免。在这之后,空桑周围生成了新的结界,加以我的能力护持,在此之后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虽是死伤惨重,好在重伤未死的族人皆被我救回,所以并未动摇到空桑的根本。 作为一家之主,我的身边本有护卫十二人,虽然也曾有过空缺替换,但那一役中一次就损失了十名,唯剩云起风吟两兄妹。如今的十二护卫,皆是后来挑选补上的。那十个人,在我失去意识的期间已然死透,不可能得救,所以即便是我,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二叔在此一役中,腹部受了一处奇怪的刀伤。伤处散着暗淡的紫光,以我的能力治之,竟不能使其复原。也试过其他的方法,如今还是那般模样,虽不致死,却也不可治愈,伤势极其诡谲。除此之外,我在护卫的尸体上,也找到了类似的伤口。 那一役后,无人敢在我面前提起此事,往事犹如空桑尘土,终会被纷飞大雪掩埋。只是从此我被看管得更严格,侍奉替我束发的手也变得不大灵活,闲来之时我若是打个哈欠,都能吓得满屋子的人腿脚哆嗦。 我的脾气向来很好,不可能与她们有所为难,但身边的人始终换来换去,最后眼熟之人不过那三两个。 人都容易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要比其他人聪明,他们以为只要封锁消息,我便什么都不会知道。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便可以懆控于我。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恶魔,我自己怎会毫无感觉。我真正觉得可怕的,是这个恶魔或许敌我不分。我若不知道此事,又怎会甘心,从小便要一直住在那样的牢笼之中。 年幼之时,我也有不愿意救助陌生人的时候。大概是因为那会儿不懂事,只觉得自己要替人治病很累,要修习很累,要读书很累,不知道自己有本事,不懂得生命的宝贵,只是单纯地拗性子。老族长教训我的时候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当时不懂它的意思,以至于当我发觉她的出现之后,一直固执地认为,这便是因为我的不懂事,老天让我所受的“咎”。 我从出生,即是空桑的神。但是当族人真正见到我有着一手“掌生”,一手“控死”的能力之时,他们又对我避之不及,谈之色变。 我替他们找了很多借口,最有可能的,大概是因为我还无法控制这份毁灭的力量吧。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去掌控她,她远远要比我更强大。 我只在意识世界中见过她,白衣白发,冷艳高贵,简单的冰蓝宝石额饰将她衬托得更加出尘绝伦。杀戮之时,她的左眼会化作冰冷的蓝瞳,右眼,却是血一般的红色。手中妖异的刀刃横在身前,散发着极其暗淡的紫光,映照着尾手指上的精致护指。睥睨凛然目空一切,像战神,更像杀神。 她似为杀而杀,每一个眼神与动作都覆着寒气,连带周身的空气都如同被凝滞了一般,美到极致,艳而不妖,却让人望而生畏。 我一直不愿意去记起她,因为一旦她出现,便代表着死亡将要来临。 原来,她的名字叫,单君凰。 任由回忆翻腾,我愣在原地,无法理解为何眼前的陌生男子会认识她。昱晅,想来我是只见过他一面。不过二十来年的岁月,先不说我本就不曾下山,若真的曾经招惹过这般明耀的男子,任我再百般凉薄,毫无记忆那也是不可能的。至于后来,我误入妖界之前最后那一眼,他看到的应该也只是我白纱覆面的模样,也当不识得我才对。 空桑的所在地在这一刻变得无关紧要,我更想要去解开自己身上的迷,解开单君凰的迷,而眼前的昱晅,便是关键。为此我不能现在回到空桑,不然,我若想再次见到他,就太难了。 如此一来,倒成了我要有求于他了。我好容易攒了一点笑容,生怕自己自己不够委婉:“不知能否告知小女,公子又是如何认识她的?” 我极力地克制,千万别因台词太过扭捏,说不下去而发抖。 他嘴角弯了一弯,笑道:“你又不是她,我为何要告诉你?” 我一看也是没了辙,指尖扣了扣身后的树皮,心一横,索性道:“如果说我就是她,你能说了吧?” 昱晅愣了一愣,笑了,修长的手指撩开了我额前的一缕头发,良久,悠悠开口说道:“你想让我说,那你对我的许诺还作数吗?” 第二十四章 从长计议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他动作自然,神态悠闲,我已经无法将他同那红了眼眶的模样联系起来。许是失了神了,我竟未去在意他此番亦是冒犯。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什么许诺?” 他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眯了一眯,凑了过来,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曾对我许诺,愿同我共度沧海晨曦。” 我好不容易攒出来的一点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好歹读了两本书,这句话的意思我还能理解。 我摒住呼吸,可无奈他离我实在太近,近得让我害怕他会听到我胸口砰砰砰的心跳声。 莫不是我想借着君凰的身份,就得替她背了她的债。 也是我考虑得不够到位,男女之间能有什么债可言,大都是情债罢了。 说到底是我自个儿挖了个坑给自个儿跳,结结巴巴道:“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他的目光变得飘忽,笑容也敛了一些,声音轻得似在叹息:“梦中。” 我听出了一丝苦涩的意味。即便如此,他的手仍不曾松开我的肩,我只得硬撑着不能在此处便败下阵来,生生从嘴缝中吐出一句:“梦境不可当真.....” 见我尴尬,他似乎并未满足:“你这作的是何表情?你在唤我昱晅哥哥的时候,可是好生欢喜。” “昱,昱晅哥哥?...”突如其来的一阵恶寒之风吹的我浑身瑟瑟,连同鸡皮疙瘩都抖了一抖。 一阵带着树叶清香的风,将玊昱晅一缕发丝拂到我的身上。我看着他,却见他嘴角弯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恩,真乖。” 我刚吃了结巴,却被他接过话茬,狠狠的被调戏了一番。再瞧他,嘴唇半抿似笑非笑,一双眼若春水瀿漪。 六月天,枫叶正绿的出奇,我的脸,却红成了九月的模样,热得发烫。我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竟然从中听出一分宠溺之感。 若是之前,冲着他这皮相,或许我多多少少会被他眼中的暖意撩拨得心猿意马。只是我单寒清,对于男女之事所知甚少,在山上看的最多的,不过是一些对我有用无用的秘籍心法,里面断然是不会记录这些东西的。不过也有特殊的情况,就像我曾经也偷偷翻阅过一个拓本,写的什么故事我都已经记不住了,却对里面一句“天下男儿皆薄幸”始终记忆尤新,是以为郎朗上口,奉之为座右铭。 所以此刻我权当他此举乃是轻薄于我,对他便少了几分好感,多了两分厌恶。 我想我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真是翻来覆去,变化万千。 发觉我的不悦,他敛去笑容,换上那一本正经的语气,以一句“这可是你让我说的”略表歉意,便将我给打发了。 终究是我吃了个哑巴亏,输了人来又输阵。 脚底传来泥土软软的触感,有一些湿润,好似提醒着我此刻的窘境。六月的风吹过榕树,忽而感觉格外沁凉,我下意识的往下缩了缩身子,拉开了一点与他之间的距离,试图逃离他的包围圈。 眼前枫叶林的方向适时地走出一个红衣身影,容颜清丽,似婢女又不像婢女,娉娉婷婷,款步姗姗而来,停在了不远处。 背对着她的昱晅意识到她的到来,微微侧头,继而又将视线转回我身上。女子有些急迫地将一双美目投向我,略略迟疑了一下,对着昱晅的背影唤道:“公子……” 昱晅眼眸低垂,似乎有些不耐:“你来这里来做什么?” 女子有些局促:“公子见谅,是端方,他……” 昱晅侧过脸去看她,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红衣女子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趁着这个间隙赶紧后撤,左手在地上胡乱摸了一把,摸到了鞋赶紧逃之夭夭,万分狼狈。 逃跑的时候我的额头还在直冒冷汗。觉得自己这次是一脱鞋成千古恨。 等我顺了气,才发觉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向他开口,而此时,我已经逃到了湖畔,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厚着脸皮回去。再瞧周围,落日西垂,晚风习习,我怕是身处汴城百里开外,与其浪费时间发愁,不如早点摸索着寻路回去。 夜阑人静,明月高悬。 思前想后,我决定让影胜替我隐瞒火红灵珠是为我所制的事,一切从长计议。 几天后,又听闻有人偷偷溜进藏宝阁妄图偷走火红灵珠,结果连个盒子的影子都还没有看到,就惨遭乱棍殴打致死,我使劲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幸好,我没有干傻事,不然别说家里遭贼了,我小命都难保。 又过了大半个月,来参加藏宝阁拍卖会的人都离开得差不多了,该买的买,该订货的订货,一个拍卖会,带动了整个汴城的经济。 …… 七月:葵倾日。玉簪搔头。紫薇浸月。木槿朝荣。蓼花红。菱花乃实。 上官家有一批货物要送往风陵渡的钟雨楼,忽然邀请我同去。原是影秋自那事之后,终日沉默寡言,影胜担心影秋郁结于心,又见我成日无所事事,便来邀请我,说是重温一下当初路上结交而行的感情,其实是想找个机会让影秋出门散心罢了。 风陵渡离汴城算不得远,步行也不过五日脚程。又因货物装了好几个铁皮箱,影胜还拉出了送货用的马车,车夫又熟门熟路,顶多两日便可到达目的地。如此仅一日颠簸,便已走过大半的行程。 第二日所行的却是一片地势险峻的石山,两边皆是悬崖峭壁,仅仅只有一条路可以通行。山路并不好走,我们行程也就慢了下来,晌午的时辰我们路过了茶铺,车夫说这整条山路仅这一块歇脚的地,经过商量,一行人便决定下车,先喝口茶水解解渴。 我看见铺子周围还停着四辆马车,马车上的大红旗帜明晃晃的写着一个“镖”字。我们来的时间也不巧,铺子间的几张桌子都零散的坐了人,铺老板一见来了客人,擦了擦手,赶紧招呼小二的给我们搭上新的桌子。 第二十五章 卖身葬父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那小二在几张桌子间跑来跑去,正手忙脚乱,刚要往后堂跑去,一个身形壮实的男子招呼他停下,又招手将旁边一张桌子的两人叫过来:“现在空出了张桌子,几位少侠要是不介意,就坐着吧。”看样子他便是这一行的领头人。与其他汉子横眉立目的形象不同,他说这话时候面带三分笑容,十分谦和。 影胜上前道过谢,又客套几句,我们一行人也算有了坐的地方。几杯茶水下肚,影秋忽然神神秘秘地将我拖至老远的的草丛中。墨墨迹迹了老半天,原来是她水喝多了小解,拖着我过来作看守。 回来的时辰却大老远的就看见影胜与那汉子一句一个“上官兄”,一句一个“聂兄”,你来我往的聊得津津有味。 小歇片刻,影胜与那一行人打过招呼,我们便先行上路。不多时,却见那一行人收了镖旗,四辆马车浩浩荡荡尾随而来。 我有点儿纳闷,影胜解释说:“这段路崇山峻岭,凶险异常,劫匪常常光顾,一般镖行都会选择绕道而行。而他们却选择了走这条道,应是一趟急镖。”影胜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的马车有汴城的标记,他们只是想借着汴城的旗号,安全走过这段山路罢了。江湖中,汴城出来的马车,小小劫匪不敢光顾。” 黄昏时辰我们一行人终于到了风陵渡的钟雨楼,主人家与上官家本是老相识,交了货,我们晚上便住在了主人家里。 第二天一大早,两兄妹便将我拖到了街上。其实这一趟本是为了开解影秋,无奈我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几番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得作罢。 所幸影秋似乎并未因此事受到严重影响,虽然不再像之前那般欺负影胜,但对景宏一事也是绝口不提,一路只是带着我狂吃胡买。 我寻思着这时间该发生点什么事才好,不然这心里老觉得这一趟的影秋的欢脱如同强颜欢笑,于是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一个身着丧服的女子安静的坐在街头,低垂的头,木木然地看着地上所写的“卖身葬父”四个大字。旁边不远处的拉板车上铺了一张席子,似乎躺了一个死人,上面盖上了白色的床单。 我曾听闻街头有一种卖艺先生,专门从事替出身穷苦目不识丁的人书写家书之类的工作,而这四个大字却写的歪歪扭扭,头大身小,毫无风度可言,令我不禁感叹,世间怎会有如此不尽责之人。 影胜见我杵在那女子身前半天不走,误以为我想要买下她。 我心中承认因云起风吟不在身边,我下山之后的生活质量是降低了不少,但是将这样一位女子带在身边,于我却是万分不合适的。 那女子听得声音,抬起头来,虽算不得绝世佳人,却也还够清秀,眼角泪痕似未干,又增添一分柔弱可怜。 她美目流盼,我却在她期许的目光中略微艰难地对着影胜作了一个摇头的动作。 她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又低下头去。 人群中小声议论:“就这公子衣着来看,出身非富即贵,肯定是觉着这姑娘长得不够水灵,入不了他的眼。” “我看这公子要是真买了她,做个婢,那是她的福分,要是能当个妾侍,怕就是攀高枝了...” 原是为图个方便,当日我与影秋皆是女扮男装,周遭之人应是误会了我的身份。 我刚转身准备走,一个厚重的身影推推搡搡进了人堆,伸手就去摸那女子的脸。 女子满脸惊恐的躲开,那人却是上下其手更加龌蹉:“躲什么呀,你不就是出来卖的吗,我买了你不就行了,也花不了几个钱...” 我并不想以貌取人,但是他那大腹便便鼻孔朝天的模样实在让我皱眉,行为举止又这般粗俗不堪,这姑娘若是跟了他,恐怕没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我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阻止了他:“住手,这姑娘我买了。” 那女子听得我替她说话,慌慌张张的逃开,躲到了我身后。 那胖子扭了一圈脖子,又扣了扣自己的鼻孔,看得我一阵恶寒。 他将手在衣服上胡乱一擦,目露凶光地瞪着我,一幅二流子的模样:“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敢和老子抢女人?你小子的不想活了?” 我眯了一下眼睛,冷笑道:“恕在下没见过世面,不知。” 话音未落,一小片黑影飞快的击中了胖子的脑袋,他那肥胖的身子瞬间前倾,连同肚子上的肉都抖了一抖,剧痛让他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谁,谁他妈的砸我?!” 胖子忍住剧痛向后转身,正好对着影秋影胜的方位。却见影秋影胜同时抬头看天,我瞧着这情况,也跟着抬头望着茶楼,紧接着,围观的群众也全部抬起了头望向楼上,似乎都在寻找着什么。 那胖子先是一脸茫然,忽而幡然醒悟般抬起头,冲着楼上大喊:“谁他妈的砸老子,快给老子滚下来!不然老子上去砍死你!” 空气中依然很安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影秋和影胜同时笑得岔气。 影秋捂着肚子,边笑边说:“这么傻的蠢猪还好意思出来当坏人,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周围的人群也跟着哄笑起来。 “少..少堡主...”两个跟班模样的侍从冲着胖子的方向跑过来,在胖子身边气喘呼呼:“我们,可,找到你了,堡主叫你赶紧回去....” 那胖子发现自己被戏弄了,恼羞成怒,对着他们就吼道:“没看见老子被欺负了吗,回去?回去干吗!你们还不赶紧替老子教训他们!” 那两个人身材算不得瘦弱,但是跟胖子站在一起,就跟那纸片人似的,他俩用怯生生的眼神盯着影胜身后的两把宝剑,而影胜手中正抛起一块石头,饶有兴致的看着。 影秋在旁笑道:“一头猪带着两条狗..哈哈哈,好凶,哥,这么好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们!” 第二十六章 风陵龙圩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两人受了嘲笑,互相对视了一下,一哄而上冲向影胜,影胜不缓不急,手中的石块快速飞出,瞬间就将两人连续击倒在地。 被打趴在地的两人抱住胖子的大腿:“少,少主,我们没用,我们好像打不过呀....” 胖子使劲的踹了其中一人一脚:“你们两个废物,平时就知道跟着老子吃香喝辣,武功还这么差劲,养着你们有什么用!是想害死老子吗!”说罢,竟挣脱两人,肥胖的身子向着影胜扑来。 本以为那胖子是想要攻击影胜,却见他作了个假动作,又往反方向跑去,试图逃离现场。 影胜反应过来,又是一颗石子飞出。 那肥胖的身子十分的不灵活,整个像猪一般的扑到在地,灰尘四扬,熏得他自己都眯了眼,肥肠般的嘴巴吐出一口浊气。 影秋嫌弃地吐了一口口水:“呸!死肥猪!” 其中一个比较瘦弱的爬起来拉住胖子的胳膊:“好汉不吃眼前亏,少主,我们先回去,然后...”他说完这话又朝着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的爬起来,扶起胖子的另一只手,主仆三人在人群的哄笑声中退了出去。胖子临走前也不忘死死地盯着影胜:“你们给我等着....” “便宜他们了...”影秋嘴里嘟囔,拉着影胜走了过来:“寒清,这女的你准备怎么安置她啊?” 那女子从我身后钻出来,颔首作礼,满面潮红,娇滴滴地说道:“小女子谢公子救命之恩,甘愿为奴为婢,终生伺....” “多给她点钱,我们走。”我打断了那女子的话,对着影胜说道。 那女子听得我的话,霎时脸色发白,一脸错愕,继而,眼中升腾起一抹悲哀之色。 影秋推搡了我一下肩膀,阴阳怪气道:“单公子,我看这姑娘八成是看上你了,你买都买了,你就再发发善心,把她给带回去呗,人家都说啦,愿意终生为奴为婢,单公子又何必这般无情,伤了姑娘的一片心呢....” 我狠狠地瞪了影秋一眼,影秋朝我扮了个鬼脸,怪笑着先走了。影胜将银钱好生递了过去:“拿着吧,这些钱够你安顿下来了。” 那女子眼神楚楚可怜,几番犹豫后才接下银钱。 我转身追上影秋,说道:“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刚才出手的可是你哥,那姑娘真要看上谁,也应该是看上你哥好不好...你就这么磕碜我,倒不如赶紧给你哥张罗张罗,你看你哥身边也没个人,你就不希望自己能有个嫂子吗?” 影秋轻飘飘的扫了我一眼,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扭过头去,就差没有翻白眼了。 ....... 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恍惚听见屋外一阵嘈杂声音,因为疲倦,并未在意,继续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才知原是昨日那胖子竟是风陵渡大帮龙圩堡的少堡主,追查到我们几人借宿在钟雨楼,带着一概手下半夜突袭前来闹事。钟雨楼在风陵渡也算一方势力,不以为惧,一番争辩之后,楼主道出我等三人乃是来自汴城之事。此言一出,龙圩堡竟顿时握手言和,直呼打扰。回去之后,又派人送来礼物,作为赔礼。 我干笑着,对影秋说道:“原来汴城的名号这么好用,我又在汴城有了房子,我算不算汴城居民?我是不是以后也可以在江湖上横着走啊?” 影秋朝我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以为汴城的房子那么容易买啊?如果那么容易,所有的人都想搬到汴城,那汴城早就人满为患了。要不是我哥...”影秋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转了话茬:“前阵子有人潜入汴城偷火红灵珠的事你知道吧?江湖上有一个名枪榜,上榜的都是用枪高手,那个人好歹曾经排行第四,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绝非泛泛之辈,但是去了汴城,他就是个屁,听说一招就被人给收拾了。” 我笑了:“那这样这排行榜还有什么意义,难道名枪榜上前三名都在汴城么?” 影秋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这个是名枪榜,高手又不是都是用枪的...再说了,排行榜都是人排出来的,每年的新人层出不穷,名字一年不同一年,真正的高手又有很多人并不在意这些虚名,有本事的谁还需要特意去抢这个名号啊。” 我回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认识啊?” “哼,那是因为他手中拿的那把武器,就是经由我们上官家打造的“玲珑枪”,我能认不出来吗?” …… 两天之后,我们一行人准备返回汴城。回去的路上影秋的话开始多了起来,我想着这怕是那个卖身女子的功劳,影秋多了一个取笑我的借口,至少暂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虽然我不能将那名女子带回汴城,但是这一回,还真是拖她的福。 回去的时候又经过那个茶铺,一行人准备下车买茶解渴,却发现铺子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的眉头都蹙了起来,上官兄妹也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 虽然轻微,但确有一股妖气。 几个人在周围到处寻找,在山沟里发现了铺子老板和小二腐烂的尸体,还有当初一起同行的镖行的领头人,当时他趴在店铺鸡窝后面的草丛里,已经奄奄一息。 他身上有被妖染的痕迹,手臂上一片被腐蚀般的伤口一直延伸到了肩膀,若换是做寻常人应承受不了早就死了。估计是仗着内功还不错,苦苦支撑到了现在还活着。 我们几个将他从鸡舍捡了回来,安置在茶铺内。我花了点功夫,治好了他的伤,估摸着短时间内他都不会醒来,便招呼影胜去处理掉了铺老板和店小二的尸体。一通忙活,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恐怕,今天晚上要在这附近过夜了。 影秋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提议:“要不我们让老赵加紧赶路,等回到了汴城,事情就好处理了。” 老赵便是上官家的车夫,替上官家做事已经多年。 影胜犹豫了一下,说:“现在的情况不明,我们要是趁着夜色赶路反而更不安全。” 第二十七章 汴城雪医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影秋看着还昏迷不醒的男人努努嘴:“难道在这里就安全了?还带着这个拖油瓶。” 我看了看周围,夕阳的余辉照在桑榆树梢上。 我略有所思:“安全到是不用担心。有谁来闹事,杀了便是;如果不出状况,等这人醒了,我们也好了解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七月的晚上,蚊子有些多得让人烦躁。一行人在马车附近生了火,我与影秋两人一边嚼着干粮,一边互扇蚊子,渐渐昏昏欲睡,又忽而被蚊子咬醒。 影胜抱着臂膀,坐在马车上守夜,双目炯炯有神。 昏迷不醒的人突然闷哼了一声。 影秋顿时精神一振,拖着我就赶了过去。那人听见声响,猛地用手抓地试图爬起,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犹如惊弓之鸟,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向我们看来。 借着火光,他终于看清来人是我们,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嘴里喃喃道:“我没死,我没死...可是,我的兄弟们....”说着说着,这个身形壮硕的汉子,肝胆欲碎,竟流下眼泪来。 前两天还是一个态度谦和的君子,如今再见却是这般惊恐模样,真是天差地别。见他双唇开裂,影胜递给他一个水壶,他伸手去接。半晌,又将手停在半空中,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我的手明明已经烂掉了,怎么....” 影秋接过水壶,放在汉子木然的手上,用下巴指了指我:“看见她没有,汴城的神医那!平时都不给人治病的,就是个硬心肠,叫“雪医”再合适不过了。不过你走运,前几天给我们留下了个好印象,今天就救了你自己一命了。” 影胜也扭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汉子,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到:“大兄弟,别想那么多,先喝口水吧!” 汉子打开水壶,昂首咕噜咕噜喝下几大口,接着豪气地将水壶扔在地上,哐啷一声过后,他撑起身子又跪下,磕头作了个大揖:“在下广盛镖局聂长风,谢各位救命之恩!” 我打小就不喜别人跪我,又见他跪得真诚,一时没了动作。影胜将之扶起,聂长风整理了情绪,终于将事件缓缓道来。 当初出了山涧分别之后,聂长风便带队前往目的地,交镖过后就顺着原路返回。谁曾想,去的时候一路平安,回程的路上竟然会发生这等惨剧。他们在路口撞上了一只奇怪的妖兽,虽然成功将它杀死,却也让它咬伤了一个兄弟。那伤口疼痛难忍,而且愈来愈严重,将个大男人折磨的嗷嗷直叫。 随行的并没有大夫,一行人只得赶紧快马加鞭急速赶路。 不想天黑之后,忽云迷雾锁,竟无故妖风嘶鸣,掀屋倒树,如沙尘暴般席卷而来,凡是被它触碰到的人,遍体鳞伤,渐渐全身腐烂,如此,只是一会儿的时辰,就让他们折了好几个兄弟,而且死状极其凄惨,见者皆毛骨悚然。 聂长风因此与众人失散,手臂又被妖风擦到,不得已,他只好忍着剧痛,欲前往汴城求助。 妖风紧追不舍恍恍将至,他慌不择路,最后逃至茶铺不远处的鸡舍,躲在里面,终于逃过一劫。 影胜站直了身子,略微迟疑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茶铺的人也死了?” 聂长风抬头看着影胜,干裂而苍白的嘴唇动了两下,酸了鼻子:“都是因为我,我把妖怪带来...我造孽啊...” 影秋在旁搭话:“不仅如此,连鸡舍的鸡都被那妖怪给杀光了,就你没死,还碰上了我们,你可真是命大。” 聂长风愣了一下。 我见他如此反应,问道:“怎么?” 聂长风抓了抓地,显得局促不安。他有些尴尬的低头:“那些鸡,是因为我怕妖怪会听到鸡叫的声音而发现我,所以...我.将它们都掐死了,抱歉,我当时实在是太害怕了。” 我们三个听得此言,面面相觑。 ....... 一个晚上安然过去,那只妖物并没有出现。 影秋拍着胸口说有惊无险,我淡淡地笑道:“我这次又没有吃坏肚子,它不敢来的。” 影秋回:“这个东西怎么都杀不完的?” “在凌星镇的时候,我们就曾因为这个问题而争论过。我说了,那些妖兽不是妖怪,只是被妖物感染了。要想杀光它们,自然是要找到感染它们的源头。” 影秋嘟囔:“客栈是妖兽,凌星镇也是妖兽,他们马车撞到的也是妖兽……”她突然机灵起来:“只有那阵妖风不一样,难道那阵妖风才是本体!?” 我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而且这些妖兽被妖染的情况也不一样……凌星镇上的妖兽明显要强上许多,那天,说不定就是冲着我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只妖的本体却没有出现……” 那只名唤墨白一的狐妖明显不是妖兽的主人,虽然我也不清楚他的目的为何。 影胜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如果这只妖是冲着你来的,那它准备跟着你到何时?” 我起身先行走上了马车,回头冲他浅笑,说道:“最好还跟着我。它要是在别处还不知道会搅出什么名堂。只是它再不来找我,我就得亲自去找它了。现在我便先回去等着。不过,这次我恐怕得搬家了。” ...... 回了汴城。 聂长风身体无恙并未多作停留。 几天后,我请影胜帮忙,替我去藏宝阁递了话。 既然他要消息,我便给他消息吧。 就说,玊公子在找的,不是一个“消息”,而是一个“人”。 这厢之后,我跷足以待,然而几天时间过去了,也没半点回音,让我等得着实有些生气。 我无事可做,便时常去东门的茶铺呆坐着。一来二去跟铺子老板娘也熟络起来,知道了我住在附近。 我呆坐了两个多时辰,双眼盯着东门瞧,数着这段时间内零零散散出入了多少人。 天阴了下来,刮起了大风,吹得树枝乱摆,地上灰尘乱飞。铺老板收走了门口的桌位,提醒我坐到屋里去。 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阵雨。整个铺子只剩下我一个客人,我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上,等着老板娘给我呈上新的茶水。 第二十八章 洛涧与猫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一个黑影从眼前掠过,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瞧去,正好看见一男子在我对面的桌子坐下。 那人穿着一身墨黑的贴身疾服,因刚从外面入内,沾上了些许雨水,长发微湿,但分毫不显狼狈,身后,背着一把墨色的巨剑,剑身上刻有我所不识的奇异纹路。 他以一块银白面具遮住了自己的面容,面具上竟然没有开孔,薄唇紧闭,看不清他的表情。 自他走进屋内,我直觉空气都泛起了一丝鬼气。只是他怀中护着一只猫,他将它藏在怀中,以此护着它丝毫未被雨水飘到。 这,委实与他的形象十分不符。 “今天还是老样子是吧?”老板娘一边笑嘻嘻地问道,一边已经打了手势让老板的去准备。 那男子微微别过脸,慎重的点了点头。 他将怀中小猫放在地上,那猫绕着他的腿蹭了一圈,甚为亲昵,转而又跳上了桌子,舒舒服服的蜷缩在他手边,打起了呼噜。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好在记性很是不错。铺子老板给我说过这个人的名字,洛涧。自然我是不认识他的,但我记得这只猫。 只是我没有想到,东门的守卫,不仅双目俱盲,竟然还是一个哑巴。 不到一会儿的时辰,老板便给他上了碗面,他点头示意,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猫咪起身过去闻了闻,像是在检查他吃的什么,他也不拦着。 老板娘又拿出了一个专用的碗,一看便是给那只猫用的,里面装了几条小鱼干。 随着一声温和的猫叫,小猫吃得津津有味,那男子便开始动起筷子来。 小猫食用的时候,他时不时的会用手去抚摸它的额头,面带微笑。 看着这一人一猫的相处方式还挺温情的,有些意思。 说实话,我心里惦记着的,却是这茶铺的门口有个坎,我很担心他走的时候会被杠到,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但是转念一想,他进门的时候不是很灵活的么,也没见出什么状况啊。 我便等啊等。 终于,雨停了,他要走了。 从他起身开始,我便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先灵活地移开了凳子,走出来,紧接着,小猫跳上了他的肩头。 然后他自由地穿过了堂前,没有被桌子挡道。 经过我眼前时好似带起一阵凉风。然而这么热的天气,呃,一定是那把巨剑的效果,要么便是我的错觉。 再之后他步伐坚定又极其自然地跨出了大门,那小猫还依依不舍回头瞟了我一眼。 那眼神一定是在说:“看什么呢?” 这...... 难道,他的功夫已经高到可以通过空气的流动判定障碍物的位置,从而做到畅通无阻了吗?! 谁知道呢。 怕是那只小猫搞的鬼吧。 罢了,我也游荡够了,该回了。 悠悠荡荡地回了府,刚抬了眼皮,却见家门半掩,心中顿时凉了半截,想起上次那茬事,怕又是哪只捣蛋的狐狸钻了进去。 许是刚下过雨,整个院子半干未干,院中树木花藤皆因沾了雨水,显得翠绿非常。 院内一人长身玉立,冰蓝的长袍衬得那人贵气出尘犹如神子。脸面功夫更是了得,见到主人家还能面不改色,面带微笑道:“你回来了?” 我仍是呆了半晌,没料到他会到此处见我,脱口而出:“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不是你想要见我吗?”眼前的昱晅笑意盈盈:“上次一别,我还想着何时能够再见,处理完事情便急着寻你,刚好得到你往藏宝阁递的消息,想来,你也是记挂着我的。” 我眉毛都拧了起来:“公子还请自重啊,我们之间,好像还没有这般熟络吧。” 昱晅迈开步子,面容俊美风流含笑,我以为他只是要走得近些,不曾想,他却伸出了手,说道:“君凰,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愣住了。他的手就这样一直停在半空。见我没有反应,他迟疑着说道:“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你可知晓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将自己的手藏在袖中,尴尬着往旁边避了一避。 见我如此,他只得无奈地笑了笑,收回自己的手,叹道:“好吧,算我输你了。” 他那一双眼睛秋水桃花似得看着我,听得的又是那般宠溺的语气,止不住让我浑身微微发颤。我想着这一局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输了,冷着脸说道:“想不到汴城之主,竟会是这般登徒浪子。” 他却是愈发深沉:“知好色则慕少艾。我玊昱晅便就是倾慕姑娘,又何须遮遮掩掩?” 我颤巍巍地朝他看去,甫见他嘴角带笑,一目秋水敛滟晴光。 直白得让我不禁头皮发麻。 我兀自离开走进屋中,他紧紧尾随而至,直至两人各自坐下,他先一步坦然说道:“看来你便是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 “你是谁?汴城之主玊公子吗?” “明知故问。” 我咧了咧嘴角,又说:“我主人将火红灵珠赠与你,你却将之典当至藏宝阁,若不是你狼心狗肺不要命了,就是你有能力与自信将之掌握在自己手中。并不是我知道你便是玊公子,我只能猜到你与玊公子关系匪浅,于是随口这么一说,倒是你忍不住,自己先跳出来承认了。” 昱晅一愣,半晌又不动声色地往椅子内侧靠了靠,疑惑道:“你主人?” 我一阵心虚,咬咬牙:“是的,我主人。” 他转过头来盯着我,笑道:“你何来的主人?若你真有主人,她怎么自己不来见我?” 我讪笑:“主人自是不愿意见你,才由我代劳...” “想不到空桑之主单君凰,竟是一位喜欢说谎的女子。” 我话语被他打断,顿时哑口无言。 他得了便宜不知收敛:“是不是好奇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木然地点点头。 昱晅噗呲一乐:“其实我并不知道你是空桑之主,我只能猜到你与她的关系匪浅,于是随口这么一说,倒是你忍不住,自己先跳出来承认了。” 呃……又着了他的道。 霎时,我脸色变得阴沉,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对他的厌恶又多了两分。 第二十九章 引蛇出洞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额头青筋跳得欢快,心中却在盘算着现在应该做什么反应?生气?愤怒?不,那样岂不是倒显得我没有风范不够大度了。或者,敌不动?我不动?孰若无睹? 终究,我紧闭双唇,面无表情,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扫过,留给他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仅此一眼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再三拿捏尺度,眼神莫要太重,要云淡风轻,定要让他这个话茬再也接不下去,也好挽救一下我那掉到了桌子底下的颜面。 虽然我本也没有奢望这般拙劣的谎话能够糊弄住他,但是被人如此戳穿,仍是不禁感叹,此人不仅是登徒子,还是一个极其没有风度的登徒子。 我还在悲愤难平,头上恍惚传来一个声音:“我忘了你已经不记得我,如此又是我冒犯了。” 这声音轻飘飘地,便是好像在诉说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时候的语气,又是无奈,又是无法释怀。 抬头看他,却见他已将笑容尽数敛去,眼神怔怔地望着大门方向,脸色竟变得有些发白。 我恍惚想到,他怕是切切实实地将我误当作君凰了。我心中五味杂陈,或许人情世故我所知甚少,但我至少曾见过上官兄妹的相处方式,能料到若是在熟识朋友之间,这般说话也不是未尝不可,何况互有爱慕之心的男女,大抵是可以当作是调笑了,但我也确实不是君凰,无法硬生生地同他做出那般风流态。 他起了身,行至门外又侧身回过头来看我,眼底墨色暗淡迷离:“我不放心你的安全,所以找了信任的人来照顾你。” “我不需要。” 他却并未理会我的拒绝。“等你见到他们,自然就会知道。” 玊昱晅轻叹:“今日之事,并不是我有心揶揄,只是那日你越过半水湖畔潜入至我住处,怕被我瞧见,曾试图遮住自己的脸。我犹记得数月前,有一名女子救过我的性命。我在廊阁檐下窥得她一眼,虽是白纱覆面,但那双与君凰绝无二致的眼睛,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错。” 好似有什么击中了我的心脏,颤得发慌,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而已。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奈何自尊使然,仍是眼睁睁目送他踏出了大门。待我隐隐有些良心不安,便起身去了门外瞧了瞧,,哪里还能见到半点他的影子。 也罢,他即便是有心,这份心思枉自深沉,终究也是对那君凰,我还不至于李代桃僵。自作多情什么的,于我并不合适。 这般想着我又觉得自己没有良心不安的必要,便又舒了心。 虽说是扳回了一局,却令我不胜唏嘘,方才解读出他曾说找了人来,我信任的人?一愣,却见云起一身黑衣落至眼前,肩上墨色羽翼上下轻摇。 初见云起,我咋舌,果然,下一秒他便谨慎地开了口,大抵是望我早日回往空桑,全族期盼云云。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果断将他晾在一边。再看风吟,却见她已然红了眼眶。 他俩没有受到处罚,于我是好事,料想也是昱晅从中周旋。我搬出家主的身份震慑,同他们摊了牌,大致便是短时间内不会回去,语气不容一丝置疑。料想他们两个应该明白,这已经是我为体谅他们难处,所能让步的极限了。 山上的日子过的平淡,我大都时间习惯了安静,许是管教得好,身边之人也不敢过多嘈杂。两兄妹听得我话,不敢多言,这事便也算告一段落。 之所以留在汴城,也是要有原因的。 几日后,我便出了汴城,寻找曾经在凌星镇作乱的那只妖。这一件事我并没有通知上官兄妹,是我并不希望将他俩牵扯进来。 若是说到妖,细致说来,我对妖族大抵是没有偏见的。妖同人一般,也有自身的感情,妖也与人不同,毕竟人妖殊途。若是一只安分的妖,即便碰上了,睁一眼闭一只眼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只妖物草菅人命,我便不能再熟若无睹。 至于当时途中所遇到的那名聂长风,他伤好过后并未在汴城多做逗留,第二天便启程回了广盛镖局。留下的几条线索也没有什么实质用途,终归这只妖物不可能停留在原地,要寻,也是寻至它的老巢。 若是它当真一路跟着我,那时间已经这般久,路途遥远,老巢方位更是难以确定,要找它多有不便,如此到不如直接将它引出来。 我吞了一枚药丸。这药丸于常人当有助益,于我却是功体相克,会令我暂时敛去周身灵气;但是药效不重,也不至于损害到我的根基。只有敛去灵气,那些妖物料我失势,或以至于会铤而走险。 空桑妖魔众多,他们之所以聚集,一方面是因为空桑的灵气较重,只要不过度接近,在一定程度上于他们的修炼有所助益;另一方面,自然便是在等我虚弱的一天。 这种药在山上自然是用不到的。只是我下山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同影秋各处酒楼游历,将我的鹅蛋脸吃得更甚浑圆,食物种类大增,以自身为实验体,在山上之时又学得一些药理,几番尝试,竟意外制成此药,如今引蛇出洞,刚好能派上用场。 因为并不希望酿出什么祸事,所以我远离了人群。之前去往风陵渡的时候,中间有一段比较难走的山路,选在那里附近便甚为合适。 两天下来灵兽来了不少,虽说灵智未开,但都是修炼的好苗子,杀了可惜,便都赶走了。但那只妖物却始终没出现,看样子很是警惕。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当初在空桑之时,有族人外出,忙活了老半天只抓住只小妖是何道理。不是妖物厉害,只是它就跟蟑螂一样,看起来好像杀死,但要你杀死指定的一只就很难。就例如我现在。 我左思右想,许是云起实在是靠得太近,隐藏气息的功夫又练得不到家,妖物生疑,才不敢来。最终我狠心把云起赶走了。 我顺着聂长风所描述的路线走,可惜直到药效尽了妖物也没有出现。我总结了一下失败的经验,应是情报不足。 第三十章 小猫真身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在此期间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我夜半醒来,发现东门的那只猫,躲在暗处,睁着一双墨绿色的幽瞳盯着我。 终于她幻化成了一名女子的模样,白衣上印着一大片黑色的梅花花纹,体态窈窕,长发如瀑,下巴很尖,杏眼勾人,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脸颊处覆盖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斑纹。 “与其花费时间跟踪我,不如直接告诉我你的目的为何。”我一边说一边换了个侧身的姿势,如此也好躺得舒服些。树杈子终究不是塌,餎得我浑身都疼。 天上一轮残月吐着清晖,我躺在树枝上,看见她从一片黑暗的浓雾中走出来,声音有些稍稍的尖锐:“阿狸冒昧,想求得灵女帮助,医治洛涧的伤。” 微风轻佛,她衣服之上的黑梅花纹很是惹眼,我轻笑道:“一只妖寻求我的帮助,却是为了一个人,新鲜。”顿了一下,我继续说道:“不过你要让我帮你,总得有个原因。” “阿狸愿同灵女作比交易。只要是阿狸能做到的,灵女尽管开口,阿狸皆在所不惜。” 我笑得轻薄:“你不过区区一只小妖,于我一文不值,我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去做的。” 她身形一顿,好似有些被激怒:“灵女是不愿意救吗?” “我话不想说两遍。” “若是阿狸没有猜错,现在的灵女应该已经失了灵力护身,阿狸并不想伤害灵女,只是...”耳畔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我瞥见她的指甲变得异长,周身泛起妖气:“如果灵女执意不救,阿狸...” “将你的爪子收起来。”我的视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向天空:“即便是现在,就你这点修为还伤不了我。本来你选这个时间点来见我,就很不聪明。趁着我的人还没来,你赶紧走吧。” 却见阿狸愣在原地。 …… 遍寻不见妖物的踪迹,我渐渐失了耐心,甚至一度认为自己从此对妖物失去了吸引力。为此痛心疾首一番,也就准备回转汴城。 不曾想在回程的路上又救了一个人。当时已经距离风陵渡不远,远远发现几个强盗般的汉子追着一个姑娘家。 我在山坡上往下看。那姑娘慌慌张张,不小心一个趔趄摔倒,身后几个败类流里流气的要冲上来。 女子凄惨的声音着实刺耳。 得到我的示意,云起手中化出一把反曲灵弓,开弓,拉弦,瞬发七箭,每一发都打在流氓的胳膊上,射出一个血窟窿。我还没有走下去,一干败类早已跑得不见人影。 待看清那女子模样,我着实吃了一惊。 上次我和上官兄妹送货去风陵渡之时,路上偶然救下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没想到这次又救了她。只是她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糟糕,脸上多了两条伤口,很是刺眼,身上看不到的伤处恐怕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她看见我时,满脸的惊慌失措,盯着我良久,因我当时穿的仍是男装,再见也不过数天,她很容易便认出我来,呆呆道:“公子?” 我还未曾说话,她忽而疯狂起来,跪着爬到我身边,哭哭啼啼地求我收留她。 我仔细地听她说来,原是那时我虽然救了她,可在几天之后,龙圩帮的人便在她安葬了她爹亲想要离开的时候,又寻到机会将她擒住,一顿毒打虐待不说,还扬言要将她卖至烟花之所。 她拼命反抗,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逃了出来。 眼前的她泪眼迷蒙,同我哭诉:“公子,求你收留我,如果再被抓回去,他们一定会杀掉我的。” 我一怔,因为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虽然当初龙圩帮也曾到钟雨楼找过我们麻烦,却仅仅是因为一个“汴城”之名,便向我们赔礼道歉。我也以为曾给过这姑娘银子,也够她安身了,却没有想过那胖子会不肯放过她。 许是心中有所不安,我便将那女子带回了汴城。 ...... 院墙里种的蜀葵开了花,一大片一大片,美艳动人。我坐在花簇边上的石桌旁,见到了梳洗完毕的卖身葬父女。风吟领着她,她端来一壶热茶,见我身着女儿家装扮,神色复杂,愣了好半晌。 我说道:“既然决定将你留在身边,自然会让你知晓我的身份,以后,便别再唤我公子了。” 她在我面前跪下,怯生生地开口道:“是,主人。” 我轻笑道:“主人?” 她从头到尾没敢抬头看我:“您救了我两次,自然便是奴家的主人,奴家出身贫寒,但也懂得要知恩图报,奴家愿意做牛做马,只求能报答主人的救命恩情。” 我品了一口热茶,淡淡说道:“你叫我主人,是希望我能替你做主报仇吗?” 她忽而抬起头来。 神色隐忍,跪着爬到我面前,一手拉住我的裙角,扯得我手中的茶杯都晃了一下,洒出几滴茶水来。我吓了一跳,一向温婉的风吟见状,上前将她一脚踹开,导致她扑倒在地。 我赶紧制止了风吟。 匍匐着的女子吓得浑身发抖。 我着实没有想到一句话会惹得她这么大反应。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事怨我。我没有告诉你,如果你想留在我身边,最好不要一惊一乍的。” “是…奴家,惊扰到主人,奴家该打。”她或许连自己错在哪儿都不知道,人却抖得跟筛子一样。 “你有名字吗?” “若…若兰。” “抬起头来。” 待我说完,她抬起头来,我施了个小术法,将她脸上的伤痕尽数除去:“以后再来见我,站着同我说话即可。忘了若兰这个名字吧,从今往后,你便唤作棂叶。” 棂,楯间子也。透过她,我又一次看到了山下的世界阴暗的一面。 棂叶的瞳孔极速收缩,惊觉自己的伤势复原,呆了半晌,硬生生的磕了两个响头,许是听进了之前我说的话,虽是战战兢兢,却仍是极为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棂…棂叶,谢主人赐名。” 第三十一章 大殿回声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云起忽然出现,对着我行了个礼,狐疑道:“家主,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您的朋友…” 我看见云起的表情,心里默默好笑。他在我身边呆得最久,在我眼里,他一直都是一个喜怒哀乐从不形于色的人。即便是同我交谈,每次也是句句重点,绝不拖泥带水。 至于他说的两人,我想应该便是上官兄妹了。云起之所以会疑惑,倒也情有可原,大概他想不到会有人自称是我的朋友吧,毕竟,我自己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山上十几年,日子千篇一律,连可以拿出来回忆的事情都没有几件。我曾听说,有人孤身一人一头扎入深山,又或是闭关修炼个两三年,专心致志,为的是武功更上一层。我也可以算是闭关修炼了十几年吧,许是因为生活单调而空洞,生命里甚至仿佛出现了一段又一段的空白。 有些人不喜做梦,而我,却觉得梦是人生的另一部华彩乐章。我时常做梦,在梦中似乎经历过另一种生活,在那个梦境中,我有朋友,有娘亲,有关心我的人,似乎,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又一个的梦境,纵横编织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可惜梦醒了,我就全部忘了。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我心里刻印很深。有一个小姑娘,懵懵懂懂,在一个像是大殿般的地方,大殿很空旷,只有她一个人,而周围,是一片虚无缥缈。 她太孤单了,她很希望能有个朋友,她坐在台阶上,她想跟谁说说话,可是周围都只有墙。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轻轻咳了一声,大殿竟空旷得传回一声轻咳得回音。她愣了半晌,嘴唇动了动,开口说了一句:“你好。”紧跟着,回音回了一句:“你好。” 小姑娘眼里忽而出现了异彩,她知道那是回音,不是真的有人在回答她的话,可是她还是继续一次又一次地说着“你好”,如同有人与她对答一般,乐此不疲。 只是一个梦境,我却一直记得,我一直在想,这个游戏,她迟早,都是会玩腻的,到时候,可还会有谁来陪她。 仿佛能看到那一天,她在时间与孤独的蚕食之下,失去了童真,也渐渐失去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回过神,发觉上官兄妹还在等我,我便回了大厅。棂叶跟在后面,见到是他俩,赶紧给他们行礼。她便是记得他俩的。 随后风吟将棂叶带了下去,客厅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跟我哥哥路过这里,就决定进来看一下,怕你一个人闷得慌,没想到竟然多了这么多人。”影秋看到跟在风吟后面怯生生的棂叶,对我就是一顿揶揄:“哟,上次说不要不要,这次到好,直接带回家了。” 我笑得辛苦,索性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 “什么!那个死胖子竟然是这种人!”影秋气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哥,你听见没有?” “听见啦听见啦,揍他去,是不是?”影胜的视线从门口移回,说道。 影秋握了握拳头,“那还不走?你在看什么?” 影胜看了看我,踌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另外的两人是你的手下?” 我答:“是的。” 影胜又问:“你见到城主了?” 我想着反正细节也不需要向他解释,便道:“确实如此。” “果然,”影胜欣然道:“城主那里果真能得到你想要的消息。”末了他像是想到什么,有些急迫地说到:“那,你是否要离开汴城了?” 我沉思片刻,回道:“这到没有,现在还并不着急。即便真的要走,也还需要先安置好棂叶,以我的情况来看,大概是不能带她上山的,到时候可能就只能拜托你们照拂了,以免龙圩堡的人再来找她的麻烦。这种事不希望再发生了。” “她只要留在汴城就不会没事。龙圩堡的人,不会找到这里。而且,我还得先去揍他一顿解解气。”影秋握了握拳,说道。 “恩。”顿了顿,我继续说,:“还有一事。城东门的那个守卫,不知你们对他可有所了解?” 两兄妹互相看了一眼。 我疑惑:“怎么了?” “你怎么会问起他?”影胜说到:“只听说他是玊公子亲自带回来的人。他很是神秘,所以我们对他的身份来历一无所知。不过他明明身体多有不便,却仍被玊公子选作守卫,武功想来定是深不可测。” 我默叹,玊公子亲自带回来的人么。 影秋努努嘴:“哥,他第一年来的时候,整个人阴森森的,你还记得没有。有人怀疑他其实是出自鬼族一脉。我我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一个大男人成天跟一只猫呆在一块。” 而让我觉得奇怪的人太多了,汴城之主玊公子,就是最奇怪的一个。 …… 上官兄妹走后,云起不知何时钻了出来,说道:“家主,请下令。” 天气变得越来越热,门外蝉鸣聒噪,我喝了几大口凉茶仍是觉得渴,轻笑道:“下什么令?” “龙圩堡之事,家主大可不必假借他人之手。” “你下了山以后,变得多话了。”我往椅子内靠了靠,却发觉连椅子都发烫起来,又抽了身,说道:“我只是将事情告知他们,以他们的能耐,吃不了亏。至于你,你会用什么方法去解决这件事情?你是想暴露自己的行踪,还是想让我失道杀人?” 云起脑门上的几颗汗珠摇摇欲坠,神情却一如往常:“家主,您言重了,云起不敢。” 片刻沉默过后,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缓缓说道:“她有多久没出现了?” 云起愣了一下:“家主的意思是…” 我握住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摩挲自己手指的小动作,不禁冷笑一声。 终于他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开口说道:“回家主,将近四年。” “如果我有机会,弄清自己的真相,你与风吟,会站在我这边吗?” 云起眼中异光闪烁了一下:“家主…” “罢了。你与风吟,在这段时间内,只要不妨碍到我即可。其他的,随你们罢。” …… 第三十二章 导盲阿狸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次日,我支开了云起风吟,独身去了小亭子。 七月份的中午,暴烈的阳光晒得地面处处散发着热气。我去了后院的小莲亭,院子里有一小片池塘,种了些铜钱草和莲花,亭子就建在池子上面,地势较低,四周环水,又比较空旷,所以便凉爽些,在这样天气时候,大抵算是个好去处。 池塘里还养着些许锦鲤,我便取了些鱼食投喂。 一个时辰后,没有谁来。 两个时辰后,还是谁都没有来。 我摸了摸袖中的火红灵珠,心理是真真的无奈。照理来讲,想要求药,就该积极一点,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杵磨成针,被拒绝一次就放弃,这只小猫也太没有恒心了。 又过了一会儿,云起来了,告知我说,隔壁搬来了新邻居,为恭贺乔迁之喜,主人家晚上邀请过去吃饭。 我知道山下是有这种习俗的。隔壁间也的确空了很久,只是这家人搬家还真是静悄悄的,完全没有动静。 “这么热的天气,这顿饭不吃也罢。” 话刚出口我又回过神,再热的天,顶多胃口不好,然还是要吃的。 “那云起即刻便去回绝了它。” 我问:“如果拒绝,会不会显得很没有礼貌?” 云起一本正经:“应该是的。” “那便应允了罢。” 我说完便继续去逗水中的锦鲤,却见云起听到我话,仍站在原地不走。 我洒下一把鱼食,疑惑道:“怎么?” “家主,云起斗胆,您把我们支开,可是在等什么人?” 我轻笑道:“不是在等人,是在等一只妖。把你们支开,是因为担心你们离得太近,那小猫不敢来。” 云起脸色微变:“家主!” 我叹道:“你已经蠢到认为一只小妖也可以伤到我了吗?” 他又恢复到那一副镇定的神色,回道:“属下只是担心家主的安危。” 上次我吞下那颗能敛去周身灵气的药丸,把风吟吓得够呛。因药丸已经吞下,她也无可奈何,后来我又执意去寻那只妖物,无视她的下跪阻拦,还狠心不许她跟着,她那个犟脾气,就那样不吃不喝跪了三天,一直撑到我从风陵渡回来。 云起为此并未在我面前说什么,但看得出来,这两兄妹,对他们的家主行为肯定十分不解,分分钟担心我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再三琢磨过后,我将一颗火红灵珠弹指挥出,云起伸手接住,一愣。 “给风吟的,她什么时候想说话了,就让她服下这个。” 云起下跪,脸上激动神情难掩:“云起替风吟谢过家主。” “吃与不吃,全凭她自己。”我沉吟片刻,犹豫道:“前两日之事,她怎么样了?” 云起顿了一下,又说:“谢家主体恤,风吟无事。” “退下吧。” …… 白鸟归林,炊烟四起。 我百般聊赖地坐在亭子里,终于有了离开的念头,还未起身,却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翻越院墙,杳无声息地跳进院内,步态轻盈,懒散而优雅地走进了亭子,片刻后化作一女子模样,脸上的斑纹依旧刺眼。 她看着我,缓缓在我面前跪下:“阿狸斗胆,再次求灵女赐救。” 忽而刮起的一阵热风,卷起了她的裙角。 好歹还是来了。 你再不来,鱼都快被我喂死了。 我心中已有打算,便开口问道:“你是一个妖,为了救一个人而向我下跪,值得吗?” 她抬起头来看我,说道:“值得,当然值得。就算灵女需要用我这条命来换,阿狸也心甘情愿。” 我笑得很轻:“他活得好好的,你却要为他去死,这叫什么道理。” 阿狸的声音尖锐中带着些许沙哑:“可是洛涧不能说话,他也看不到我,阿狸希望,像他那么好的人,能够拥有完整的人生。” 我回道:“你现在可是他的眼睛?你想过没有,我治好他以后,他可能便不在需要你,他甚至可能会发现你是一只妖。”顿了顿,我又继续说:“又或者,在他看见你的面容之后,有没有可能不再接受你?” 阿狸愣了一下,摸了摸脸上的斑纹,笑了笑,说:“灵女所言极是,但是阿狸不怕。阿狸当初深受重伤,遇上同样深受重伤的洛涧,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都没有弃我于不顾,而是选择救助当时被打回原形的我,阿狸相信,洛涧不是负心人。” 我又问:“你可会后悔?” “阿狸永不后悔。” “允你。” 话毕,我将一颗火红灵珠赠予她。 “这是?”阿狸的眼珠一转。 “我就不去见他了,你拿着这个,已经足够治好他的伤。” 阿狸得了灵珠,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连磕三个响头,满脸兴奋地说:“待阿狸将这颗药丸带回去过后,自会回来,到时,灵女可随意取走阿狸内丹。” 我笑了,说道:“我要你的内丹做什么?” 阿狸呆了一下:“灵女不要阿狸的内丹,那要阿狸替你做什么?” 我又笑了:“一定要你替我做什么,我才能把药给你吗?” “可...”阿狸说了一半,却停住了。 我支了下颚,说:“我忘了我这颗药,可以换很多东西。好吧,既然这样,你就给我讲讲洛涧的故事吧,你可愿意?” “可...”阿狸犹豫:“洛涧不能说话,所以他从不曾同阿狸说过他的事情。阿狸遇到洛涧的时候,他已经受伤了。阿狸当时被人类打伤,变回原形,在崖底遇到了洛涧,还抓伤了他,可最后洛涧还是救了阿狸。后来...” 阿狸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后来是城主大人路过,把洛涧带了回来,洛涧又执意将阿狸带了回来,阿狸也不知道,城主大人是不是知道一些洛涧的事情...” 我听见她这么说,想起了另一件事情,问道:“那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城主大人手中有两颗灵药?既然是他将你们救回来了,这次你为什么不去求得他的帮助,却要选择前来寻我?” 阿狸愣了一下:“阿狸并不知道那两颗药丸能否救治洛涧,但阿狸相信,灵女一定可以。”阿狸眼中神情楚楚:“城主大人是一个好人,但城主大人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可怖,阿狸……阿狸不敢接近。” 第三十三章 烛光之夜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那你就敢来寻我?” 阿狸有些局促:“从灵女进了汴城的第一天,阿狸就一直有偷偷跟踪灵女,所以...” 我没有再问下去。估摸这只阿狸,在城中一直都算安分守己,本来同她多说几句也未尝不可,但落日已经西斜,我该去赴约了,迟到,总是不好的。 与隔壁不过一墙之隔,但是并未听见隔壁有什么大动静。出了家门,路上也是行人寥寥。云生上前敲门,递了帖子,过了一会儿来了个人说是要领我去见宅子的主人。 院子不大,贵在雅致。有一点像当初空桑山上的无垢浮廊一角,当然,这里没有雪花。 在庭院的梅花树下,一个束发带冠的公子,背对着我,坐在一金色轮椅之中。黄昏的时辰,夕阳将周围映照得一片迷离。 他的身后站着另一名身着玄裳的男子。鼻梁很高,眉目如剑,五官线条明朗硬气,而浑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的佩剑,那是一把极其秀气的长剑,剑柄与剑鞘好似浑然一体,赤红如血,通透如晶,红色的剑柄上刻有奇异雕纹,饰以流苏,看起来艳而瑰丽,摄魂一般地让人移不开视线。 玄裳男子看见我的到来,走向轮椅,于是,夕阳的余晖下,我看见了坐在轮椅之中的玊昱晅,一手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被人推了过来。 我脑门的青筋都跳了跳,这个登徒子,这才多久不见,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了?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你不是还有两颗药吗?怎么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玊昱晅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有点小声地说:“我不是遵照你的医嘱吗?” “医嘱?” “你说坐坐轮椅对我的身体有好处。” 我脑袋一片空白,始终寻思不起我在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回想半天,呃...好像是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有这么个意思,但话,铁定不是这么说的。 我蹙了蹙眉。 “我的大夫这么久不来看我,没有办法,我只好自己来找她了。” 我扶了扶额。 “为了让我的大夫不要过度劳累,我放着好好的湖心岛不住,特意搬到了大夫隔壁,恩,我一定是这世上最体贴的病患。” 我的额头开始冒汗。 我无奈道:“这才几天?” 玊昱晅一本正经的回答了我:“九天。” 我额头的汗出得更要紧了:“你不要回答得这么认真...” 我别过脸去,云生的影子都不见一个,我叹了口气,心想这个侍卫看来是不能要了,他十有八九知道隔壁住了什么人,却什么也没有对我说。 待入了席,我才发现,说是为庆祝乔迁之喜,其实不过只邀请了我一人。 玊昱晅侧过头,对着身边的男子示意:“端方,你先下去。” 我抬头看了那男子一眼。这个名字...当初误闯在湖心岛之时,曾在一名女子口中有听过,原来便是他。 夜幕降临,窗递和风入,新月上树梢。院子里的灯笼开始亮了起来,目之处,盈盈烛火烧得灼灼。 我看着这番景色,当真是无可奈何。 横竖这顿饭也是要吃,便再看看你又想玩什么把戏罢。 侍女开始接二连三的上菜,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桌上都有哪些佳肴。 硬着头皮吃了两口,他就一直坐在边上,看着,时不时地给我夹上几筷子菜,好似一名敬岗爱业的饲养员正在精心照料一只不长肉卖不出价的猪。 我瞅了瞅,竟然都还算是我乐意吃的。 放下筷子,我看着他,不禁扶了扶自己略微发烫的额头。寻思着找了什么借口赶紧离开。 又一名侍女折纤腰以微步,托着一碗羹汤婀娜走来。许是这夜色朦胧,那姑娘脚下不稳,身子一个前倾扑向桌面,手中托盘滑落,眼看一场大祸将要酿成。 我瞬间坐直了身子。 甫惊觉,周身烛火闪烁又停顿,霎时间不晃了。 也就是那一瞬,周围好像被凝固了,风停了,女子惊恐的表情定了格,连洒出来的羹汤都好似逗留在了空中。 玊昱晅脸上笑容敛去,只是一瞬,他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一阵微风,将我的一缕头发吹起,一阵模糊的残影穿梭,女子的身形霎时换了一个方向,我转头再看身侧,他已经像个没事人一般坐了回来。 我的头发落回原位。烛火跳跃烁动不止。 “啪!”也就是他坐下的瞬间,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情况,托盘落地发出一声震响,侍女也摔倒在地,唯有羹汤没有洒到我身上,而是稳稳地握在他手中。 “公,公子!”侍女趴在地上,因害怕而浑身瑟瑟发抖。 “下去!”玊昱晅的声音平淡中夹杂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那侍女没敢抬头,跪着退了下去。 我想确定一些事情,直直地盯着他看。 夜色阑珊。蒙蒙烛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渐渐变的迷离不清,眼角生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轻声说道:“怎么了?” 就是这双秋水桃花般的眼眸。 微微恍惚的我转过头:“若我料想没错,当初,是你把我送到妖界去的,可对?” 玊昱晅神态悠闲,新取了小碗,替我盛了羹汤,又取了汤匙,极其自然地凉了凉然后递给我,我竟鬼使神差般地顺手接了过来,一瞬失神,却听见他悠悠开了口:“并不是我将你送过去的。应该这么说,那是你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能力。” 我以为自己并未听得真切:“你这话是何意思?” “那还不是你现在所能控制的能力。以后,你自会知晓。” 我沉默不语。 我有什么能力,我根本毫不在意。 我做过什么错事,我也毫不在意。 迟早我都要回了空桑,继续过那样的日子。 三叔叫我救谁,我便救谁。 吃饭,睡觉,修炼。即便是有人同我交谈,也不会超过三句话。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永远不会有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乐得清闲。 第三十四章 洛涧之仇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君凰…” 那个模样好看的玊公子,皱了眉头,烛光映照在他眼底的墨色之中,声线稳重中透着优雅:“用膳的时辰,你在想什么?” 我将一粒火红灵珠置于桌面之上:“既然我来都来了,这便算是贺礼罢。” “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未等我起身,玊昱晅忽而抓住我的胳膊。 “你未免……”我话未说完,他便已经将手抽回,继续往我碗里夹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你来汴城这么久,就没有什么事情,想要问我的?” 我看着碗里已经堆叠成山的菜肴,再看看他孜孜不倦地认真表情,无奈道:“我问了,难道你就会说?”未等他回答,我继续说道:“那我又何必再问。” “君凰那么聪明,一定知道该问什么样的问题能得到答案,比如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扑哧一乐。 “行,趁着这个机会,我也问一问吧。那么就请玊大公子告诉我,洛涧是鬼族之人吗?你又为何要将他带回来?” “洛涧?” “对,城东门的洛涧。” 玊昱晅侧过头,作悲痛欲绝状:“唉,一开口,却是别的男子……” 我作势要走。 “好好好,我输你了。” 片刻沉默过后,玊昱晅缓缓开口:“洛涧不是鬼族之人。反之,他曾经屠杀了一个鬼族支脉的村庄。” 桌面上的烛火摇曳了一下。 呵,景宏的事情都还没结束,又来一件江湖惨案吗。 “十年前,洛涧与一群同样出生名门正道的青年称兄道弟,结伴而行,闯荡武林,誓要扬名立万。” 我顺口问道:“武林中人大都如此吗?” 玊昱晅笑笑:“大都如此。”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他们在武林中行走之时,恰逢一家名门闺女在一小村庄附近失踪,便前去查看。” 我来了兴趣。 “那,查到了什么?” “查到村庄里住的全数都是白夜族族人。” 我在脑海中搜索:“白夜族?如果我没有记错,它是鬼族支脉一系,因眼睛退化,不能见光,所以只能昼伏夜出。应该是久远前鬼族遗留下来的一个小部落,在鬼族中属于能力比较弱的,没想到居然隐于世间这么多年。” “是的。看来君凰所知晓的东西并不少。” “还查到了什么?” “仅此而已。这一群整日想着铲奸除恶的年轻人,认为白夜族身为鬼族支脉,昼伏夜出,即是邪魔外道,未经详查便将此事罪名扣在整个白夜族身上。”玊昱晅顿了一下:“只因偏见就屠杀了整个村庄。” 我愣了一下,这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而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事件发生过后,那些人在村庄之内遍寻不见女子踪迹,才惊觉事有蹊跷。但同行之人皆倾向于将错就错隐瞒事情真相,同时,即便洛涧有心替白夜族讨回公道也无能无力,白夜已然灭族,世上已经不存任何其他证据。” 我低声说了一句:“表面上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却犯下这种无差别杀戮的罪行。” 片刻的沉默过后,玊昱晅沉声道:“然而,在这之后不久,那名走失的女子,却自己回转了村子。” “什么?她去哪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她在回来的路上最先见到的人就是洛涧,并且向他打听村庄被屠的事情。” 我沉吟半晌,说:“如此甚好,这个女子只要出现在世人眼前,自然就能证明这整个事情是一件冤案,所谓的名门正派将名声扫地,那么...” 玊昱晅冷笑一声:“可惜,洛涧在此之前因意图公开事实,早已被其他人视作眼中钉。” 我心中一紧:“难道他被人跟踪了?” “对,他和那女子的行踪都已暴露。由于惧怕事情真相被揭开,其余几名青年寻到时机,对其联手围杀,企图彻底消灭证据。” 我一声嗤笑:“杀人灭口丧心病狂。自诩是名门正派,却干出如此不堪入目的勾当。” “再之后那名女子死了,洛涧也就是那时候受的伤,最后掉下了山崖,方得以保全性命。” 我思索片刻,又问:“白夜族,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剩下吗?” “或许,有吧。” “何出此言?” 玊昱晅向着我的位置靠了靠,郑重其事地说道:“直觉。” 我往后退了退:“你既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何没有出手。” 却见玊昱晅替我重新盛上一碗羹汤,兀自说道:“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自言自语:“也对,这江湖每天都死那么多人,我也没有一个一个去救。” 他笑了:“小君凰这就把自己说得无情了,入了这个江湖,杀人与被杀,都是常态。但你可知,男人有男人的眉角。这是他自己的仇,要报,也是他自己去报,不需要我来插手。” 这种理由,真让我无话可说。 蜡烛已燃烧过半,我看着摇曳飘忽的烛光微微失神。“如果洛涧要离开这里,你不会阻拦,对吗?” “自然,这是他的自由。” “那你可知道他身边的那只猫。” 玊昱晅迟疑了一下,说:“我知道。” “那只猫今天来找过我,向我求药。” “你给了。” “恩。” “为什么?” “因为她说,要给洛涧一个完整的人生。” 夜间的时辰,天气闷热,玊昱晅打开折扇,风雅地扇了扇。微风向我拂了过来,顿时觉得舒畅了些。 良久,玊昱晅低沉的声音传来:“完整的人生,不一定就是完美的人生。”声音很轻,我却听得真切。 “这种话,就不要对我说了吧。难道你,就不想治好你自己的心疾吗?”我离了席,准备回转居所。 “哈。”他豁达一笑:“生命自有它的精彩之处,无所谓完美不完美。” “那你又何必寻我?” “我寻你,不是为了治好心疾。”身后传来他坚定的声音:“君凰不是应该已经找到治好我心疾的法子了吗,但是玊昱晅终其一生,都不会同意让你那么做。” 我笑得飘忽:“如此甚好。另外,我是单寒清,不是单君凰,城主,你又认错人了。” 第三十五章 侍女棂叶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时至八月:槐花黄。桂香飘。断肠始娇。白蘋开。金钱夜落。丁香紫。 天气转凉。 洛涧已经有七天没有在东门出现,那只猫也随之在汴城消失。 附近的人们生活依然照旧,东门仍是自由出入。到了时间点,自然会有人去打开,关闭城门。 好像根本没有谁去关心,那里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又或者,少了一只猫。我也只是路过,随便瞧瞧而已。 第八天,东门的城墙之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听云生说,这几天,玊昱晅来寻了我数次。我要么正在外游荡,要么闭门不见。 之所以不想见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我大可大大方方地同他以朋友的方式相处,但是朋友间的相处又是怎样的呢?我不知道。在下山之前,或许我算不得有朋友。 我心里也清楚,我同他应该有什么不为人知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我与他真的关系深切,哪日我想从他身上知道什么,也要容易得多。 我不愿意承认,但是我知道,我心里恐惧,恐惧同他接近,也恐惧知道真相,这种恐惧来的莫名其妙。 每次从庭院经过,看着那一墙之隔,心中感慨难以言明。 夜幕降临。 书房的桌面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云生说,这个是玊公子叫人送来的。我打开瞧了瞧,里面躺着一块类似于汴城通行证的腰牌,上面掩盖了些许亮晃晃的金叶子。 俗,但俗到极致就是雅。 我笑了笑,正好我的银钱快用光了,这个就权当作是医药费罢。 闲着无聊,我翻开一本名《百草录》的书,天气热的发慌,有人敲门,我以为是风吟,便“恩”了一声。 门“吱呀”打开,走进来一个人影,替我点了熏香驱蚊。我觉得有些口干,却发现茶水已凉,心里泛着嘀咕,风吟既然来了,竟然不记着沏上一壶茶,刚想开口交代,抬头一看,却是棂叶。 许是下山过后修炼得越来越懒散,我的鼻子真是越来越不灵了。又或者是因为棂叶没有灵力,我又看书得入迷,一时竟没有区分出来。 那日过后我与她不常见,也不怎么不怎么同她说话。这次见她,隐隐觉得她似乎面带愁容。 我将书合上,问:“你怎么来了,风吟叫你来的?” “回主人,是,是棂叶见蚊子较多,便擅自进来添了熏香,还请主人勿怪。” 看着她怯生生的模样,我还以为是我脸板着将她吓到了,柔声道:“你也是一片好意,有什么怪不怪的。” 她却是丝毫不见缓解,依然是那样的语气:“谢主人。” 我不禁怀疑,我真的有这么可怖吗。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开解道:“我们之间又没有签什么卖身契,即便有,我也可以还给你,你大可不必这样。” “不,是棂叶自己愿意的,一生都愿追随主人。” 我将放在一旁的折扇打开,扇了扇,沉默不语。 一生吗?我还真没有想过把你救回来要一辈子带着你,山上,也不是你所能呆的习惯的。 我问:“要是我让你一直住在汴城,你愿意么?” 估计她是以为,我也会一直待在汴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回到:“棂叶自然愿意。” 我无可奈何,笑道:“罢了,你下去吧。” 待她出去关上门,我整个将身子趴在桌面上。 昨天见到风吟之时,发觉风吟并没有服下我赐给她的药,原因不明。 许是她心里其实有在恨我?即便如今我给了她治伤的药,她仍是惦记着,当初,是我亲手毁了她的喉咙? 第二天一大早,家里便来了人,是影秋。 书房的门被“砰”得推开,她大步地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喊:“寒清你在哪儿!” 我握着笔的手都滑了一下,字,毁了。 回过神影秋已经近至眼前,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寒清!那个死胖子不见了!” 这时候风吟急冲冲地跟了进来,一看就是人没拦住。不过事已至此,见我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也就退了出去。 字既然已经毁了,我索性将宣纸揉作一团扔至一旁。 “什么事情这么急,一点儿形象都不要了?” 影秋撑着个腰,喘了一口大气:“那个胖子啊!找不着人了!我跟我哥又是快马加鞭,又是飞檐走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风陵渡,在龙圩堡的门口蹲了一天,那个死胖子都没有出现,就翻墙进去瞧了瞧,结果找遍了整个龙圩山庄都不见那个死胖子的身影!我跟我哥不信邪,抓了两个小的逼问,结果得到消息,说是那个死胖子已经消失了好几天啦!” 我招呼她坐下,回:“可能是你兄妹两个太凶神恶撒把人给吓跑了。” 影秋调门儿老高,撅起眉头:“没想到啊,连你也会调侃人了。” 我笑得惨然:“跑了就再找就得了,你这么着急是要做甚。” “不是。其实我们在龙圩堡还听说了另一件事,所以我才急急忙忙跑来跟你说,我都快被气死了!” “什么事?” “风陵渡近一个月来,老是有人莫名其妙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怎么?” “刚开始吧,还没有人当回事,后来才发觉不大对劲。单是龙圩堡内部,就不见了好几个人。” “不是那个胖子将人带走躲起来了吗?” “不是,看样子是不同时间消失的。” “最开始消失的人,可是龙圩堡的?” “这个嘛…因为这件事情,我哥哥还特意去调查过。得到的消息,说第一个消失的人,并不是龙圩堡的。但……龙圩堡在此之前,曾有一人死于非命,本来江湖中人生死在天,但那人实在死得离奇,全身上下没有其他的伤口,唯独…唯独脑子被挖空了。” 我想了想,回道:“那你方才说你很是生气,是何意思?” 影秋捧着个脸,叹了口气:“唉。你看这消失了这么多人也不见一个回来的。我是担心啊,这个死胖子同这些消失了人一样,不回来了,又不知道他到底死没死,那我这个气可怎么出,要么就让他脑子也被挖空,这才叫做报应。” 第三十六章 蝎子洞穴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这时候,风吟进了门,沏了新茶。影秋迫不及待拿起就喝,茶烫了嘴,惹得她狂吐舌头。 “你说你,又没人跟你抢。” “口渴啊!”影秋一边用手扇风至嘴边,一边含糊说道:“我可是一会儿都没歇着,就赶回来告诉你这个消息。我们可不能就这么放过那个胖子。”影秋忽然停了下来,神神秘秘地往门口看了一眼,说:“刚刚你看见了吗?” 我疑惑道:“看见什么了?” “就你救回来的那个女的,”她又埋头喝茶,“她刚刚躲在门口那边是在作甚?” “谁?”话说出口我又反应过来,是棂叶。 “你说的可是棂叶?”我看向门口之时,发现她的身影已经不见。“她从开始来的时候就似乎不太适应,可能是不太适合待在我身边。” “我看呀..”影秋阴阳怪气:“她是认定你咯,你走的时候与其拜托我和哥照顾,不如给他找个好人家,要不然,你走的时候,她的心就跟着你一起走咯。你看,你就喝个茶,她都要躲在门后痴痴地望。真是没想到,都已经知道你是女儿身了,还这么痴心。唉,可惜自古多情空余恨啊...” 茶很烫嘴,我吹凉了喝了一小口,眼皮都没有抬地回她:“好人家?我下山这么久,只认识你和你哥,你说的好人家,难道是...?” “欸,欸,欸,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影秋用食指指着我上下晃动:“这种话让我哥听见,肯定伤心透了,他俩肯定不行...” “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我忽然玩心大起,忍不住想要逗逗影秋。”你哥哥人也老大不小了,你就不想让他有个伴啊?” “哼!”影秋扭过头去:“算了,我跟你说了也没用,我哥嘛,呆子一个。” 我就笑笑。 “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你种在庭院的蔷薇开满了篱笆。寒清,陪我去赏赏花呗。” 我宠溺道:“行,行行。我们走。” 八月的温度还算的上怡人。我和影秋坐在庭院里小亭子里。平时闲着无聊的时候我便喜欢种种花草,现在最开始插养的小花苗已经生根,几株小树也是绿油油的。 现在看着确实算不得美美,过上几年或许便能很繁茂了吧。 篱笆上的蜀葵开的正艳,菊花也开了,空气中似乎能闻到一股轻微的花香味。 我最喜欢的是沿着院墙所栽种的各色蔷薇,或雅或艳。这也是当初看上这间宅子的原因。空桑山上气候怪异,宅中花卉种类贫乏,皆是雪莲寒梅之类。 影秋着院墙一角对我说:“别人家都是一枝红杏出墙来,你家倒好,是一株香樟入院来。” 我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可不是,一棵香樟树长得大而茂盛,枝干已经从墙外伸到院内来,几个小鸟立于枝头,时不时喳叫三两声。 我哈哈大笑:“你这说法倒还真是有趣。” 影秋瘪着个嘴:“这个就叫做有趣啊。你这个人就是冷冷清清的太无趣了,没意思。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你在汴城待得如何,有空多出去走走看看,汴城很大,好玩的地方很多的,有空我跟我哥带你一起去。除了一些特定的地方有限制,其他的都好说。” 我笑道:“行啊。” 语气说得平和,心头却漾起一丝轻微的愁绪,许是在山上待惯了,下了山,反而对花花世界有些无所适从,本该趁此机会吃喝玩乐,却发现兴趣不大。 “仲秋快到了,到时候,我跟我哥哥一定会来找你。”语毕,她站起身来:“行了,那我也先走了。” 我说好。 送走影秋过后,我独自坐在亭子里。 云生如一根墨色羽毛一般,轻飘飘落至眼前。 “家主,不知您唤云起有何事?” 我告知了影秋带回来的信息,问道:“风陵渡之事,妖物作祟的可能性,有几成?” “回家主。可能性超过五成,若是江湖恩怨,不至于使用这样的杀人手法。” 我不发一言。若是人作恶,与我何干。 若是妖出来横行,那我倒是刚好闲得慌。 “下山以后,凌云诀退步了吗?”我站起身来,先一步走出亭子,侧过脸去:“如果未曾退步,跟我去一趟风陵渡,如果事情顺利,也好赶回来吃晚饭,这样也免得风吟多加挂心。” ...... 风陵渡,龙圩堡附近。 我伫立良久。龙圩堡闲人众多,此时动手碍手碍脚,若是妖物发起狂来,反倒不好收拾。 本来曾考虑过捏出结界锁住整个龙圩堡,来个瓮中捉鳖;转念一想,罢了,擒贼先擒王,我索性大大方方登门拜访,区区小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收拾了大的,云生再去清扫现场也方便。 “家主,您身份尊贵,这种小事,云生自可代劳。” 出门大都习惯了一身白衣男装装扮,我从袖中取出汴城的腰牌,递给云生:“你把事情都做完了,那我玩什么?” 云生接过腰牌的手顿了一下。 我背过手去,继续说道:“拿着这块腰牌,去敲门,就说,汴城有生意,要找龙圩堡堡主相商。进去了之后,找到妖物,并且,将它赶出来。听清楚,是赶出来。若是除此之外还有有其他小妖,那便随你处置。” “还有一点,不得伤人。” “云生,领令。” 离龙圩堡不远处寻到一个还算隐蔽的高处,这个位置,几乎能看到龙圩堡三面院墙的活动情况。云起拿着令牌离开过后,我便翻身上树,静待事件发展。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 许是早上起得太早,又经过这一路的长途奔波,再加上这样的天气,浓密的树荫下,容易使人觉得困乏,不多时,我竟在树上迷迷糊糊打起盹来。 忽而,一声巨响震得我一个机灵,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砰!” 龙圩堡的门,被什么东西撞开了。 强光刺眼,我揉了揉发疼的眼睛,感叹到,呵,终于出来了。 第三十七章 吃货蝎妖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原来是只蝎子精。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暗红蝎子,好似琵琶,全身表面都是高度几丁质的硬皮,带着金属的质感。身前顶着一对巨大的钢钳,仗着自己坚硬的外壳,撞开龙圩堡的大门冲了出来。又凭借着灵活矫健的六只脚,急速飞奔想要逃离此地。 大老远,就看到尾巴上的暗红色的毒针,闪着诡异的寒光,像艘小船一般,飞奔疾行,激起地上阵阵尘土。 正在此时,只闻一声破空响,蝎子身后急速飞来一支银白透光的箭矢,蝎子意识到身后的危急,决然止步,身子霎时顿住,重心压低,箭矢瞬间越过蝎子头顶,旋风一般插入蝎子眼前的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蝎子精一个大转弯,扳过自己巨大的身子,如箭离弦般再次疾跑,然而每一次它偏离了路线,总有一只箭矢瞬间袭来挡住它前进的脚步,几次三番,终于逼得它慌不择路,直直向着我的方向冲了过来。 云生赶妖怪的技术还算不赖。 还有百十丈远。 还有五十丈远。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丈。 已经近在眼前。 蝎子精已经成功越过我的眼前,现在可以开始追了。 为了不被发现,我与之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它似乎并未发现我,而我也欣然发现,它十有八九正在往巢穴方向逃窜。 简直是正合我意。 它所逃亡的方向是一片密林,路上长满了不知名的藤条蔓草,这些茂盛的植被树木,正好给它做了良好的掩护。 越往密林深处前进,越是感觉凉飕飕的。 追踪了约摸半个时辰,见它拐入一巨石之后,待我到达,却发现已然跟丢了它的气息。 我四下查看,找到一片被踩踏过的植被痕迹,顺着痕迹一直前行,却发现被踩踏的迹象在中途突然止步,好似那个身形巨大的妖怪,一瞬之间蒸发消失了。 这番变化,应该是妖体缩化了。它的巢穴说不准就在附近。 我继续寻找,终于被我发现一个山洞。那个山洞洞口的大小,的确容纳不了那样小船一般的身形通过。 尝试着探身入内,越往里走,两边石壁愈是潮湿,空穴来风吹得人后背都凉,带着一股子刺鼻的腥臭味。光线愈来愈暗,我以燃灵之术汇出三颗夜明珠般的灵术球环绕周身,照亮周围视线,驱散妖氛,继续深入。 洞内变得越来空旷,好似盘丝洞一般,布满了不同的支线小路。腥臭味越来越重,但未见蝎妖身影,我只得继续循着腥臭味的方向前行。 阴风阵阵,吹得人不禁有点寒毛卓竖。 “咔”一声传来,在这极度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异常阴森。就着灵术球银白的光线,我低头看去,发现原是脚下踩了到个东西,仔细瞧着,却是一截人的大腿骨,再抬头,不远处,三两骷髅倒挂在石壁上。 我眉头一皱,抬了抬自己的脚,后退了两步。 蝎子精应该就在这前面。可是这里面太脏了,又透着一股怪味,说实话,我不太想进去。 所料不差的话,这里应该就是蝎子精的老巢了。 但,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轻叹一声,我将自己整个身体飘了起来,这样也就不至于再踩到地面。 洞穴之内昏暗非常,我借着三颗灵术球的光线继续前行。在阵阵若有似无的腥臭味中,忽而察觉有一丝异常的香味,侵入鼻尖。 循着异香,我飞的缓慢,转过一个弯道,一个两侧皆挂满了尸体的通道映入眼帘。 说是尸体,不如说是妖物的口粮更为形象。每一具尸身都被琵琶勾倒挂着,列列整齐。全身赤裸,开膛破肚,断手残肢,如同街头猪肉铺的挂售的肉条猪蹄一般。 越是往里走,倒挂着的尸体越是新鲜。粗略数了一下,不下三十具。而这些尸体,能分得出性别的,尽数皆是青年男子之身。 刚刚走出这段路程,又进入了一个大型通道,回头再看刚刚所处陈列尸身的位置,仅仅只是此处通道的一条分支。 我心里盘算着,这是要迷路啊。 我正犹豫着往左走还是往右走,隐隐却听到一阵吱吱的声音。 也就这一瞬的时间,惊觉手背一丝冰凉,随后一阵刺痛之感接踵而来。我抬手一看,不知是哪里落下一滴毒液,落在我的手背上,正在试图腐蚀我的皮肤。 也幸好我是自愈体质,受伤之处的伤口无法再扩散,不过须臾,便渐渐恢复如初。 看着这伤口,若这只蝎妖便就是之前凌星镇作恶那只,我来此一趟倒也省了事。 再听,窸窸窣窣的声音至洞穴深处传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细细听,应该是自来右边的通道。 那里应该是洞穴深处,我果断向着右边的方向飞去。 才过了一小段距离,第一只蝙蝠便在拐角处露了头,如同燎原星火。 后面似乎还有更多,更多。 紧接着,一大波吸血蝙蝠如同蝗虫一般席卷而来。 我未多加考虑,将环绕周身的三颗灵术球幻做结界,迎面而上。 伴随着狂风暴雨般的声音,所有撞上我结界的蝙蝠皆粉身碎骨。 而眼前已然被密密麻麻的蝙蝠群遮住了视线。 我索性穿越蝙蝠群,东拐西拐,终于落在一个地下大殿门口之外。 大殿的四周的墙壁规则地点燃着一些火炬,大殿之上,杵着四根支撑着整个殿堂重量的大柱子,柱子旁不远处立着一座不大不小的金属牢笼,而在这四根柱子中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长形石桌,在这长长的石桌之上,每个半丈的距离,就放置了一颗人头。 再细看,却不是如此,应该是说“关押”了五名青年男子。 说是“关押”,又不知道形容得准确不准确。 这五个人,只在桌上露出了头颅,而且好像都已经死了。一个个披头散发,面部僵硬惨白,而最右边的那一位,眼神空洞,嘴唇半开,似乎在说“救我”,似乎,又是我的错觉。 第三十八章 妖染之主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跃至石桌旁,只是一眼,便心生一阵凉意。 桌面上很干净,没有什么灰尘。 而石桌上的青年男子,他们尽数都失了头盖骨,脑袋之内,也都空空如也。 原是这石桌之上被挖了洞,洞口很小,刚好卡住了这五名男子的脖颈,人的头部从洞口伸出,再在洞口处用金属箍住,这妖物,应该就是这样将人困住,再活活敲下他们的头盖骨,于此。人的整个脑部将裸露在外,再用汤匙,生生吃下脑髓。 被挖掉大脑之时,被困在桌子下的人,应该还是活的。 正当我失神之际。 “哒!” “哒!” “哒!” 忽而几声震天响动,牵扯到整个大殿好似都在跟着晃动,四根柱子之间竟然伸出无数的金属交汇,纵横交错形成一座巨大的金刚牢笼,将我与整个石桌锁在里面。 我不动声色,心中已然留意提防。 “嘻嘻嘻,灵女你好呀!”伴随着一句无比妖娆的女声,一只人面蝎身的妖物从侧面的昏暗之处渐渐现出形来。 一袭暗红渐变色的丝裙领口开得极低,发饰艳丽花俏,红唇摇曳,眼线画得都要飞起来,风情娇媚,却是蝎妖之身,妖艳中透着一种摄魂般的魅惑。 我不禁冷笑道:“你以为凭这个就想困住我?” “骇。”那妖物兰花指一翘,“我就是觉着能困住你才敢把你引到这儿来。”她缓慢地移动着六只脚向我又走了两步,晃着尾巴上的毒针,眼神变得有些恶毒:“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刚才一直偷偷跟在我身后吗!” 语毕,身后的石桌传来声响,扣住人头的机关被打开,不知何时爬上了石桌的几只小蝎子,依次钻进尸体的脑部,皆在眉间留下一个小洞。 也就是一瞬间,尸体好像活了过来,很快的,却又看清是尸身的脸部开始腐烂,嘴角流着毒液,整个皮囊渐渐变得丑陋不堪,随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真是让人厌恶至极。 “就让我的食物陪你玩一玩吧,哈哈哈~”声音带着邪恶的嘲讽。 我干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不太聪明?” 说完我将五支灵针飞出,一只一支,将尸身再次全数钉死在石桌之上。 蝎妖身形一滞。 “你!...哼!那我用毒气!” 她将头后仰,“呼”地一声吐出一大波黑雾,周身结界如同一个华耀的水晶球将我护住,黑雾被散开。 我笑得无奈:“你就这点能耐就想吃我啊?” 妖物一看攻击无效,恼羞成怒:“我,我杀不了你,我,我饿死你!”她上下晃动着身前的两只大钳子:“我知道你的防御很强,但是你的力量不足以让你破开这个牢笼,我不怕。我就不给你吃的,我现在就坐着等,等到着你饿死的那天!” 我笑得干涩:“看来你是真的不太聪明。” “你才不聪明!你才笨,跟着我来送死!” “你又杀不了我,你再不跑,我倒是能轻易地将你杀死,即便是隔着这个牢笼。” “你要是杀死了我,就没人给你送吃的,你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 我叹了一口气:“就算我不杀死你,你也想把我饿死。” “欸...?” 我起了玩心,循循善诱道:“你要是愿意把我放出去,我可以考虑将自己的手臂切下来给你吃,新鲜的效果肯定要比饿死了的好,你看如何?” 妖物听得此言,双眼异光闪烁;“此话当真?” 这,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单纯。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觉得呢?” 妖物醒悟过来,挥舞着钳子,怒道:“你竟敢骗我!” “骗你?我不束手就戮,就是骗你?你若不作恶,不这般滥杀无辜,我怎会来找你,又怎会有骗你一说?” “哼。”她转过脸去:“我才没有滥杀无辜,人类没一个好东西。” “那就可以随便杀?还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吃食他们?” ”残忍?”蝎妖摇晃着尾巴上的毒针:“难道人类就不残忍吗?他们不仅残忍,还虚伪!” “那你当初在凌星镇害死的人呢?他们无不无辜?你跟踪我这么久,这一路上,到底杀了多少人,你自己不知道?” 蝎妖一脸无惧:“反正你现在被我关住了,你不仅杀不了我,还会死在我手上。” “当真是无半点悔改之意。那你便试一试吧。” 蝎妖的眼中射出狠厉的凶光:“那便看是谁先杀死谁!” 话音刚落。 金刚牢笼的四周“哒哒哒”地伸出数排暗器机关。 我也失了耐性。 以念力将一颗灵术球幻化作冰锥。 殿内火炬忽明忽暗。 深幽寂静的大殿忽而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若有无的笛声。 笛声缥缈几不可闻,迷茫似雾气缭绕,悠扬似天边仙乐,婉转似何人低低吟和,声声叫人生出迷幻之感。意欲沉醉不醒之时,笛声转而又清越激扬,随即,欢快的节奏如破雾而来。 “这,这这这这...这是...”妖物打着结巴,不知是被我吓到还是被这一阵笛声惊到,紧张得原地转了一圈,毒尾不知何处置放:“完完完完完啦。” 笛声并无伤人之意,我的心头却隐隐生出一股不详之感。 有什么很强大的妖物正在接近此处,而且,不止一只。 正当我沉吟之际。 “妖染,你刚说,你要杀死谁?” 空旷的大殿响起一声不太稳重却又带着一丝冷酷的男声。 伴随著飘忽笛声,隐于阑珊处的魅影徐徐现身,华丽丽的落至我眼前。 男子以一袭贵气傲然的螺旋纹金线暗绣紫衣遮身,用了极致奢华的玉冠束发,配以七彩猫眼碧玺点缀,雪漪丝罗织而成的绸缎泛着淡光,雍容华贵,英气非常。 “主,主主主,主上。”蝎妖打着结巴叩礼。 妖染?是蝎妖的名字吗。这倒是形象。 “还认得我,不错。” “告诉我,你要杀死谁,是她吗?”男子身形未动,却已偏转过头,以侧脸望向我,挺拔的鼻梁上被面具所覆。 第三十九章 妖界妖尊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不.不是,是..”妖染灵光一闪:“既然主上来了,自然是献给主上的。” “哦,那我倒是要瞧瞧。” 他笔直的身影转了过来,嘴角正噙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女人,你不求我救你吗?” “...” 这…… 我眉头蹙得紧,但仍是尽量将话说得自然:“你要是不愿意救我,我求你又有何用?” “胆子挺大嘛。”他笑的阴测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要不这样,我救了你,你就嫁给我吧。” “...” 我脸色“刷”的变得惨白。 真是...今天遇到的妖,脑子都不大灵光吗? 我索性不发一言。但也没敢大意,这附近不知还有谁的身影,正隐于暗处不出。 我正在沉思之际,男子已经昂首阔步向我走来。 魅影面具半遮面,美扇藏腰袖拂扬。他的样子,让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形成金刚牢笼的条状金属渐渐回收至四根大柱子之内,机械的哒哒声在这空荡幽静的大殿之内显得格外刺耳。 他离得越来越近。 此时。 “咻!” 一声破空响入耳,灵箭携千钧之力袭来。 “主上小心!”妖染一声急迫地提醒。 是云起的箭。 此箭,破军之箭也。它的速度虽然不是空桑箭术中最快的,却是空桑箭术中力量最强的,云生的箭力灵气甚重,要诛杀高级妖魔简直易如反掌。 云生选了个刁钻的位置发箭,灵箭已近在咫尺,却见那男子头也不回,不急不缓,几近得手之时他却忽而一个侧身,左手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挥,灵箭竟然被拍开弹至其中一根大柱子之上,力量甚至更剧,“轰隆”一声巨响,柱子瞬间被削去一个半圆的形状。 “家主!” 局势丕变!被转向的灵箭霎时向我飞来! 银白的箭尖如同一点闪光的寒芒,却在飞离我不过数寸的时候戛然而止。 异光浮沉,灿耀光华此刻化作琉璃迷幻,周身若有似无的结界,将灵箭阻隔,随着一声金属碎裂的声音,灵箭箭身如烟花般炸开,透过灵箭碎作晶莹的残渣,我看到了那男子鹰一般锐利的眼神。 直至碎片消失,结界方才隐去。 我心里却不得平静。 这类灵箭专克妖魔,即便只是擦伤,亦可破坏妖能,而眼前男子明明身为妖族,却好似丝毫不受影响。 紧接着,云生以瞬息不及掩耳之势跃入战圈,挡在我的身前。 “箭术之道,在于快准狠,意在隐藏自己的气息,时刻把握住稍瞬即逝的时机。你一击不中,不赶紧逃命,竟然还敢跳出来找死。”他的嘴角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哼,真是一条忠心护主的好狗儿呀。” “藏头掩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区区妖物,云生何惧之有?” “呵!我这可是在夸你啊。”男子森森阴笑:“更可况,我可不是什么区区妖物,你听清楚……” 男子话语在大殿回荡。 “本尊乃一界之主--妖界妖尊!” 我眼睛眯了一眯,他是很强,但,会是妖尊吗? 又听见不远处一声浑厚稳重的声音传来:“主上请勿说笑,您还并未登基。”虽是反驳,却未曾失了尊重之意。 另我吃惊的是,那声音竟有一丝熟悉之感。 我循声望去,擎鵼板着张脸,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 我愣了愣。 随后,之前隐藏于暗处的其他几股气息依次现身。 竟然皆是我所认识之人。 柔弱无骨的灵无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人,以纤尘不染之姿立于擎鵼一侧,是当初我在凌星镇所有过一面之缘的狐妖,墨白一。 他的腰间依旧别着那只精致的玉笛。之前的笛声,莫非为他所奏? 那眼前这位戴着面具雍容华贵的男子是!? “欸,迟早我都会成为妖尊,提前使用一下这个名头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桀骜的男子,缓缓将修长的手指渐渐覆上脸庞,随着“咔”的一声,面具应声取下。 面具之下,是一双妖媚的褐色眼瞳,这样的一双丹凤眼长在他的脸上,却不失男子之气,反而衬托得他更为冷贵俊美。 这佻达的神态,不羁的眼神,时而狂狷时而明朗,当真就是夜麒玄玄不会有错。只是如今,他褪去稚气,已经完全是个成年男子模样。 他笑得轻浮:“姐姐,你这么快就不认识夜麒了吗? 一直在我身前严正以待的云生面色更加凝重:“家主?” 他许是担心,我消失的时间内所发生的事情我自然是没有跟他说,当然,也没有必要同他说。 “没事了,你退下吧。”我一边说一边走至妖染身前:“既然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姐姐,那今日,我便向你讨要了这只蝎妖,不知小公子意下如何?” “姐姐怎会还唤我小公子,夜麒已经长大了,如今,便是来寻姐姐履行诺言了。” 又是诺言。我心中苦楚,这次又要来什么。 “你我之间何曾有过什么诺言?”虽分别不久,但夜麒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孩童之身,我心里总有一份别扭之感:“我是答应过你,待海棠结果,我便会回去见你,可现在不是还没到时间?” “姐姐真是健忘。夜麒如今长大了,可以娶妻了。此番前来,自然便是来接姐姐回妖界的,不知姐姐可愿同夜麒一齐回到海棠林?” 我斥责到:“夜麒!” 却瞥见云生一脸神色复杂。 家主威望已然毁于一旦。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姐姐果真是在骗小孩。” 只是一瞬,夜麒的声音忽而又变得冷酷异常,道:“那你就别指望能带走妖染。” 我叹了口气,道:“夜麒,你别闹了。” 夜麒又哈哈大笑:“姐姐真是,一点没变。” 这个性情阴晴不定的夜麒,真的长大了吗? “主,主上..”妖染哆哆嗦嗦的往夜麒的方向移动,模样有些滑稽:“妖,妖染不知灵女是您,您的姐姐,妖染知错,还请主上一定救我...” “救你?”谁知夜麒坏坏一笑:“她说不定还能给你个痛快,至于我,你既然有胆子背叛我,就没有一点承担后果的觉悟?” 第四十章 将近仲秋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妖染一听哭腔都出来了:“妖染怎敢背叛主上!妖染只是想要修炼出人形,所以,所以才偷偷逃...” “够了。”夜麒的声音又冷了下去:“我回头再收拾你。” 我幽幽道:“夜麒,你此话何意?” “恩...这妖染,是我养的一只宠物,不如,姐姐行个方便?” “宠物?” “正是,她是我在人界寻得的最后的一只寄生蝎,因为实力低下,”他瞥了妖染一眼,“智力也差了点。她的族群在妖界一次战争中已然灭绝。我之所以要留着她,自有我的用途。” 我淡淡道:“看见后面石桌上被生吃人脑的人了吗,你叫我如何放过她?” 妖染辩解到:“我是吃人,可是他们生吃灵猴脑髓练功难道不该死?为什么我生吃人脑就是错的?” 夜麒道:‘你给我闭嘴,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吗?你吃了那么多脑子,怎么不见你变聪明?’ 妖染哆哆嗦嗦地缩了缩脖子。 我说:“夜麒,你可听到她所说的?” 夜麒答:“自然,她说这些人生吃灵猴脑髓。” “这么说,你是要执意护下她了?那死的这些人,又当如何?” 夜麒却笑了,好似漫不经心地扫了云起一眼:“姐姐,我是妖族,至于死了多少人,与我何干?若是妖杀了人就得偿命,那人杀了妖又当如何?” 得。 真是一只思路清晰立场明确的妖啊。 “若我执意要杀她,你又该当如何?” “姐姐当知,此时此地,你杀不了她。” 这话,我到是真的无可奈何。 我不喜欢打架,更何况,我本就无意为这些死人出头。 在这地下待得时间有点儿长,空气不清新,我想要离开了。但是我也不甘心白来一趟。 沉吟半晌。 “我可以暂时先放了她,但是,我要她替我做一件事。” …… 走出洞穴之时,正赶上落日西斜。 胸闷得紧,这洞穴弥漫在毒气之中,许是不经意曾吸入一些,早知如此,便不该撤下防护结界。好在并不需要多长时间,灵体自可净化,我大可放宽心。 云生有克制妖毒的解药,然而,我还是不能吃。 若是我执意要吃,也行,反正死不了,不过会更难受罢了。 这灵女当得是真憋屈。 有一具可以自愈的身体,但是,受到妖魔觊觎;身体中蕴藏着源源不绝的灵能,只需一个咒印一个结界,便可上天入地无人可挡,但同样,也脆弱到了极致;有一双可以起死回生的双手,然而,为人民服务罢了。 身体里,还有一个我必须时刻提防的灵魂。 我真是愁死了。然而怎么办呢,我还是要继续这种人生。 不知道这个人世是不是有很多人艳羡我的这种能力,但是我自己,不喜欢啊。 我背了手。 “云生,回吧。免得风吟他们等久了。” 将近仲秋,月亮又大又圆。 躺在亭子里,脑袋空空地望着天,觉得山下的生活真心自由自在。可惜,三个月后,三年一度的祭祀大典就要开启,我也到了快要回程的时候了。 肚子空虚得慌,我“蹭”地起身,向着厨房走去。 一边走,一边偷偷留心风吟会不会在附近。 当发觉自己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反而有点儿像小偷的时候,差点笑出声。 想当年,风吟还没有被送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已经对这个姑娘记忆尤深。 那时候的我大概十二岁吧,也是因为贪吃,避开了身边的看护,偷偷地潜进了厨房。 当时的月亮也是又大又圆,厨房亮着灯火,却没有人在,火灶刚灭,上面煲着的汤都还是热呼呼的。估摸着八成是谁做的宵夜。我便盛了一碗,一边喝,一边继续找别的吃的。打开蒸笼一看,真是好呀,还剩下半只烧鸡,看起来香喷喷不油腻,而且还是温的。 我吃了还没几口,厨房被“蹭”地推开,我吓了一跳,结果发现跳进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见到我的时候我嘴里刚好叼着一块鸡肉。 小姑娘眼睛瞪得老大,腮帮子渐渐鼓了起来,上跳下窜,“你这个坏姐姐,怎么不经过我同意,就拿我的烧鸡吃!” 我“呼”的一声站起身来,冲到她身边,揽住她,将食指挡在嘴巴前:“嘘...嘘...嘘...”眼睛瞅了瞅门外,月光照得亮堂堂,我赶紧关了厨房的门,吱呀一声。 “别,别叫,姐姐只是饿了。”我跟哄骗小孩子似的,见她没有反抗,一把将她抱到旁边的凳子上。 我记得,当时的还是小孩子的风吟,体重很轻,全身软绵绵的,好似用力一捏,骨头就会断掉。说起来,我与身边的人关系向来不甚亲近,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触碰到小孩子的身体。 “饿你也不能偷吃东西呀,娘亲总是教育我说,好孩子不能偷东西。”风吟像个小大人,借着亮光,看到她扑簌的睫毛,因山上常年风雪,稚嫩的脸蛋有点儿脏兮兮的,冻出红彤彤的两坨,甚是可爱。 我酝酿出一点悲伤的情绪:“姐姐没有娘亲,姐姐只有两个叔伯,叔叔婶婶们都很凶,他们把姐姐关起来,都不让姐姐吃饱,姐姐没有办法...呜呜呜...” 这眼泪嘛,我肯定是挤不出来。 小孩子的风吟心性单纯,一听见我说没有娘亲,刚刚还气鼓鼓的腮帮子顿时瘪了回去。说到吃的,又引起了她的共鸣:“小姐姐真可怜,这些人可真坏,饭都不让你吃饱。” “是呀,要是被他们发现,把我抓起来,姐姐以后可就惨了。” 她却没有说话,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子,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跳下了凳子,一路小跑着向着烧鸡跑去,吧嗒吧嗒的把装着烧鸡的盘子捧过来给我:“那姐姐你吃,这个是我刚刚热好准备自己吃的。” 我傻愣愣的接了过来,正盘算着要不要接着吃,又见她搬了张矮凳子,爬了上去,打开了橱柜,伸长了手,摸了半天,又拿出一碟子白斩鸡来。 “这个冷掉啦,我再给姐姐生火热一下,这样就好吃啦!” 如今这事过去多年,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她那一双天真无辜的眼睛不带半分杂质。 第四十一章 幼时风吟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半只烧鸡,道:“要不把这只鸡切一半,你陪姐姐一起吃呗。” 她摸出火折子,小小身子转了过去,熟练了生了火:“娘亲做的东西可好吃了,平时都都是煮给长老大人他们吃的。”她抽了抽鼻子,继续说:“娘亲特别疼我,我平时吃得可好可多了,所以姐姐你只管自己吃就好了。” 我笑了一声,心里着实有些感动。这个小孩子啊,真好。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问。 “单风吟,是娘亲给我取的名呢。姐姐叫我小风就好啦,他们都这么叫。” 我看她熟门熟路的在灶台忙碌,好奇道:“你怎么这么小,就会做饭了?” 风吟满是自豪:“那当然!我最喜欢的就是做菜了,而且,我要做的比娘亲做的更加好吃!” 我将盘子放到一边,说:“为什么呀?” 她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娘亲做的菜,是做给长老大人吃的,但是我要做的更好吃,因为只有做的更好吃,我才能实现我的愿望!”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什么愿望啊,告诉姐姐,说不定姐姐可以帮你实现哦。” 小风吟一脸不相信的模样:“你自己都吃不饱饭,还说帮我实现愿望,姐姐你骗小孩。”末了她又大义凛然似的说道:“其实告诉姐姐也没什么啦,我的愿望是以后给家主大人做一辈子好吃的!” 我愣了愣,捋了捋话中的信息,她口中的这个家主大人,可不就是我吗? 我笑道:“你这么喜欢家主大人啊?” 小风吟转过头去看了看火,又回过头来跟我说:“娘亲说,家主是我们的守护神,没有家主我们就过不了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妖怪会进来吃人,坏人会进来打我们。” 我笑得发讪:“她才不是什么守护神呢……” 哪知道她一听竟然不高兴了:“不准你这么说家主大人,你再这么说,我就不给你肉吃了。” “好,好好……”我应承到,“但是我听说给家主大人做菜的大厨有很多耶……” “啊?那怎么办啊?” 我看着她有点儿失落,安慰道:“没关系的,小风吟这么乖,将来一定可以愿望成真的。” “恩!我一定会好好学做菜,这样……” 门外隐隐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嘘……”我作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有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小风吟满脸焦急:“你快躲起来。” 她手忙脚乱的将我推到一个水缸里,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还好哥哥平时经常陪我玩捉迷藏,你就藏在这里,肯定不会被发现。” 被藏在水缸里的我看着她那天真的模样笑出了声。 她一脸严肃地按下我,学着我的模样:“嘘,嘘,姐姐在这躲着,我出去看看。” 我看着她有点吃力的将木头盖子盖上,瞬间视线被挡住,只从盖子的缝隙透出几缕微光来。 接着就听见她一路小跑离开的声音,门“吱呀”被推开,“哎呀!是云哥哥!”接着就没声了,感觉像是风吟扑到了来人身上。 云哥哥,自然便是今天我身边的云生了。那时候的他十六岁,是在这之后才选进的十二护卫,所以当时的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 “小风,你是不是不乖,又偷偷跑来吃东西了,害得我和娘亲一顿好找。”云生的声音很是溺爱:“晚饭已经吃过了,你还吃鸡,这锅里又热的是什么?” 紧接着是揭开锅的声音:“怎么又是鸡……小风啊,吃这么多肚子会爆掉的。” 小风吟咯咯直笑:“人家还在长身体嘛,娘亲说要吃多多才长得快快。” 当时的我躲在水缸里听他两互动,甚是有趣。如今想来,要是他两没来到我身边,今天他们的生活会很不一样吧,至少,十六岁的云生说起话来不是硬邦邦的。 云生可能了发觉了什么,开口问了一句:“小风,你告诉云哥哥,刚才是不是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我心里一沉。 却听见小风吟欢快的声音:“没有呀,小风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这里。”接着是收拾碗筷的声音:“云哥哥今天不用去长老大人那里嘛?” “恩,哥哥今天不当值。” “那云哥哥要陪小风玩捉迷藏!” “大晚上的玩什么捉迷藏?调皮!” “不嘛不嘛…”小风吟不依不饶。 “乖,娘亲在找你呢,跟哥哥回去,别让娘亲担心。” “哦…”小风吟小声应到,后来便是灭火的声音。 约莫着是小风吟把云生拖到了门外,又折返回来,合上了碗柜,临走还不忘提醒我一句:“哥哥在门外等等我先,我先把鸡肉放柜子里,我走啦。云哥哥带我去找娘亲咯。” 至于后来,我也就离开了。再后来我觉得这小姑娘有趣,又去找过她几回。我打趣地问她:“小风吟不够聪明哦,要是我是坏人,你却替我把你哥哥骗走,在那之后如果我要害你,那你可就惨啦。” 小风吟又咯咯笑:“可我觉得姐姐不是坏人啊。” …… 这一路一直胡思乱想,收不回神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后院。我走在去往厨房的小路上,月光倾泻,看着有些斑驳的墙角零散地堆积着一些干柴,厨房掩着门,却亮着灯火。 周围很寂静,偶尔几声虫鸣,而屋内传出一阵“喀喀”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敲击着什么。 我这两天前才从那个破洞穴回来,刚刚有幸得见没长头盖骨的后脑勺,转过身,回了府上就听到这个声音,就像是...这算个甚意思? 一阵风适时的吹了起来,呼...呼...呼...竟然有点儿凉。 树叶次拉次啦响,膳堂这地方大概也便是风吟会在里面,索性我推了门进去,风便跟着吹了进来,桌上的烛火摇曳,几欲熄灭,但风吟不见,却是棂叶坐在那盏小灯边上,手上拿了个核桃夹,桌上的盘子里放着一些已经砸开的核桃。 第四十二章 幼时棂叶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棂叶一见着我,着急地赶紧起来行礼,我急忙招呼她坐下。 我反手关了门:“你这是在作甚?” “棂叶刚才看到主人独自坐在院子里,便想着给主人剥些许核桃送过去。” 我看着那些被砸开的核桃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脑勺有点儿疼。 我坐下,顺手拿了一粒放在嘴里:“棂叶,你可还有其他亲人,快仲秋了,我可以给你一些银两,你便去寻他们罢?” 棂叶的手顿了一下,放下核桃夹子便说:“主人,棂叶已经没有亲人了,你可不能赶棂叶走呀。” “我不是赶你走,意思便是叫你去省亲罢,既然如此,那这事就不提了。” 她开开心心地又夹起核桃来。 她一边夹,我一边吃,核桃每“喀”一声,我就止不住惊一下。 我便说道:“这些便够了,别再忙活了。” 闲的无聊,我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没有其他亲人了么?” “恩,棂叶打小便与父亲到处漂泊,相依为命,如今世道乱,人人自危,当初便是听闻汴城生活安定,心生向往,一路打听,却不得其门而入。父亲年事已高,那日不慎摔倒竟呕出血来,不多时会人便去了……” 我问:“我到是看这世间奇能异士挺多,你为何不拜在一门派之下学得个自保的功夫呢?” 棂叶听言甚奇,看着我的眼神好似不认识我一般。 “棂叶何曾不想啊,可棂叶并没有这般际遇。而且,这也是要有天份的,棂叶自知资质愚钝。再说了……” 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我便说道:“但说无妨。” “棂叶对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哦?此话怎讲?” “小的时候,曾有一批人来到棂叶的村庄,勒令村里的人尽数搬走,没有办法,大家都搬走了,可是棂叶的祖母得了偏瘫,行动多有不便,不愿意离开。” 棂叶的神色有些黯然:“后来,附近的一个山头发生了大爆炸,滚落了无数的巨石,棂叶所居住的村庄受到了波及,好多房屋都被砸毁了,棂叶的家首当其冲,祖母因此被活埋...棂叶与为父当时在外,躲过一劫,但也因此失了家园,只好到处流浪。” 我问道:“既然是有人叫你们搬走,难道就没有补贴你们安家费?出了这样的事,难道就没人管了?” 棂叶睁大眼睛:“这个,当时棂叶年纪小,记得不大清楚,也没有听父亲提起过。” 我又问:“那你还记得什么?那个山头,又为什么发生爆炸?” “棂叶不知,听说是有一个大妖逃到了那个山头,但是棂叶从未见到过。反正那天,来了特别特别多的人,腾云驾雾,持刀负剑,一撮一撮的从头顶上的天空飞过,棂叶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的场面,缠着父亲背着棂叶出去看,结果...” 她有些失落:“结果,爆炸声传来,父亲赶紧带着棂叶回村,然而村庄已经被毁坏了......” 我听的这话,脑袋里浮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像,“几大高手山头聚众斗殴,附近村庄下起惊世石头雨”。 多么有趣的画面啊。 看着棂叶,发觉他人正在说着自己的伤心往事,我的内心却是这般想法,不禁自觉好像有些失态。 我琢磨着好歹说些什么或许会好一些。 半天后,憋出一句:“原来做个普通人,也是这般不容易。” 这话我倒是出自真心,自从我下了山,看到了与山上不同的景象,这个想法便已经滋生了。当看到了普通人的不易,我到是不再那么排斥自己的身份了。 虽然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多么的特别,但是自然也不会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如果我算是普通人,那在我之前的一百九十二代灵女该如何自居。如果非要说,那我便当自己是个普通的家主吧。 之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几句,我便回了房,睡了。 大半夜下起了倾盆大雨,第二天早上起来,整个院子如被洪水灌过。 我闲的无聊,便上街逛了一圈,东门还是那个模样,守卫的人换了,猫不见了。 东门的茶铺子牌匾被雨洗过,显得干净了许多。 我调戏老板娘:“你在东门开间茶铺就叫做东门茶铺,上次,我去到西门的时候,也见着有间茶铺叫做西门茶铺。”我笑道:“难道北门还有北门茶铺?西门有西门茶铺?都是你家的铺子么?” 老板娘给端了茶,索性坐在边上:“嘿,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这个叫做默契,那三家呀,的确不是我家的铺子,但是是我夫家堂兄堂弟的。” 我小声说道:“那,下面呢”我指了指地面,玊城可有你家的茶铺子,我也好去光顾一番。” 老板娘扁着个嘴,叹道:“玊城嘛,没什么生意可做,不去也罢。” 老板擦着桌子回道:“你呀,就别嘴硬了,能在汴城开上一间茶铺,我们两口子也该心满意足了。这年头去哪里还能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玊城根本不需要咱家的茶铺。” “就算需要我也不去。” “是吗,不是因为害怕会得罪住在玊城的那些人?” 老板娘顶嘴道:“哪里会得罪,得罪了又怎样,这里是玊公子的地盘,难道玊公子不管么?再厉害,也得守汴城的规矩不是。” 我笑了笑:“都住了什么人啊,竟然惹得您两位这么高评价。” “听说呢,都是以前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跑到玊城来退隐了。不过谁知道呢,平时又不怎么见到。” “不是应该退隐山林么,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大概是跟玊公子有什么渊源吧。姑娘,你怕是没有好好看过玊城哦,你以为名字叫做玊城,就真的是雕栏画栋的城池啊。玊城里面山清水秀得紧呢。” “啊,对了。”老板娘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姑娘刚刚说到茶铺,我倒是知道玊城有一间,名唤一品茗。住了个老神仙,你呀,若是有缘,说不上能遇到,听说喝了他的茶,能青春永驻呢,哈哈哈哈。” “连神仙都来这里住了。”我打趣道。 “可不是嘛,哈哈哈哈。” 第四十三章 仲秋之夜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老板娘瞅了瞅空荡荡的东门高墙,忽而说道:“这个洛涧,这么多年,说走就走了,真可惜。” 老板也变得严肃起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想起当初玊昱晅曾同我讲过洛涧的过往,如今他离开,怕是与当年的事件脱不了关系。 我便插了一句嘴:“他离开,可能是去完成他未完成的心愿罢了,怎么会有可惜这样的说法呢?” 老板娘轻叹道:“现在的这世道乱啊。你看他当初来的模样,又瞎又哑,十有八九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家,如今离开,能干什么去?虽说他武功厉害,但武功厉害顶多大用,这武林,奸诈小人多了去了,谁能保证他不着了谁的道哦。” 老板板了脸,桌子也不擦了,一把坐凳子上:“你这婆娘管得也太宽了。” 老板娘一看老板生气了,嬉皮笑脸的起身过去,给他锤了锤肩:“哎哟,都老夫老妻了,还打翻了醋坛子,让人家看了笑话...”说完还瞟了我一眼。 我憋着个笑坐在一边。 老板娘又说道:“还记得以前很喜欢来咱们铺子的那个叫..叫陆鹤渊的,就陆家那个大公子,当年他那个当娘的,死活不让他出城,可是他偏要去,几年之后,死了,听说直接被一掌拍成了碎肉渣子,尸骨无存,把他当娘的给哭的哟...” 老板想了想,说:“这个我倒是知道,他是个汉子,因为在外游历,便守了汴城的规矩,到死都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当娘的知道这事的时候,都过去两三年了,还是在拍卖会开城的时候偶然得到的消息。” “我觉得这事玊公子肯定知道,就是没说。” “没说又怎么样,说了又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啊,你看这鹤渊这么惨,那洛涧,他都光顾我们店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不会有所担心?。” “年轻人多出去历练历练那是应该的,老躲在城里,那岂不就成了温室里的花朵!这岂非男儿!” “历练也不需要豁命啊。” “妇人之仁!” 我幽幽道:“守了汴城的什么规矩?” “哦,在外游历,不得暴露自己出自汴城。” 我倍感不解,心中思索,见到上官兄妹,知道他俩个是汴城之人时候,也是后话了,但是那次去往风陵渡,的确用了汴城的名号啊,这汴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趁着他两歇了嘴的间隙,我便将疑惑跟老板娘说了。 老板娘笑道:“姑娘你住久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至于你说用的名号,既然是送货,那自然便使的是汴城表面上的商号,风陵渡嘛,那完全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汴城的真正实力,我们这些住在里面的人都不清楚,何况外面的人呢。所以便越传越玄乎,但是,谁也不敢怀疑啊。” 老板补充到:“在外游历,不可以自报家门,这也是城主为了我们这些平民考虑,只是不希望战火延烧到汴城罢了。” 仲秋来临,棂叶在门口挂了两个新的红灯笼。 我便说山上常年白茫茫的一片,难得过个什么节日,这些小物件看着甚是新鲜。棂叶如同受了鼓舞,欢欢喜喜地将院落整个也装饰了一遍,恨不得角落落也给它编出个花儿来。 将近傍晚,云起来见我,手里拿了个锦盒。瞧着大概又是隔壁那个公子哥送过来的什么。除了他还会有谁,即便是不见他,不置一词,他还是送的津津有味,并且乐此不疲。最开始送了腰牌和金叶子,上上次送了颗夜明珠,我瞧着还算闪亮,前几日,又给我送来一对耳饰明月珰。 这次送来的约摸也不会是什么难猜的玩意。发簪,又或者如同影秋那般,送的丝帕? 欸,不对,男子送什么丝帕。 打开一看,一枚泛黄竹蜻蜓安安静静的躺着,看起来,很旧,很旧,但没有一点破损,被细心地保存得很完好。 我便笑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这玩意真的还适合我玩么。 我拿着锦盒准备回转书房,正好见到棂叶,端着一碗粥,往后厨的方向走。招呼着她停下,她见了我,很是震惊。急急忙忙遮掩,可是我都看到了,现在才挡着是不是有些晚了。 觉着饿了,我便开口道:“一会送一碗粥到亭子里去,我觉得有些许饿了。” “可...” “何事不妨直言。” 她支支吾吾:“云生交代我,要把粥倒掉...”说罢,低着头不敢看我。 云生交代把粥倒掉? 他这是在干涉我与其他人之间的相处吗? 我不由得一声冷笑:“那你便倒了吧。” 这棂叶到是好生奇怪,我好声好气,她成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如今我话语失了温度,她到是敢抬起头来,满是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眼,又低下头去。 我背了手便离开,不想再多作言语。 转身回到亭子里,见到风吟端着茶在那里等我。 我一边喝茶一边随意地问她同棂叶处得怎么样,她愣了一下,云生有些犹豫,提醒我说,不该将这样一位外人留在身边。 “她便是我带回来的,你两兄妹又何苦与她为难?莫不是,连这样的一位弱势女子都容不得?” 云生倒是坦荡:“云生与风吟皆是以家主的安全为至高无上,并未曾针对任何人。” “我的命,自有定数,不可能死在外人手上。若真有谁有能力置我于死地,我倒是非得认识他不可了。” 云生神情失色:“还恳请家主保重身体!” 说到这个问题,我便有些生气。最想要我命的人,不就呆在空桑吗?连他都拿我的生死没有办法,只得派人将我看管起来,如今听得云生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不知他是否了解那些过去,但是我仍然非常不悦。 我搁了茶杯,不再言语。 “哟,”耳边传来一声悦耳清脆的声音:“这月亮都还没出来呢,你们就开始集体赏月啦?” 转过头去看,是影秋。 影胜一个栗子敲在她的脑门上。 第四十四章 大驾光临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棂叶走在一侧,看到此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又见我望了过去,生生道:“主人,上官兄妹来了。” 我心想我又不瞎,都到眼前了,我自然知道是谁来了。 我更不想打击她,便好生交代道:“那你便去准备一些吃的来。” 云生风吟便亦告退。 “仲秋已至,不知可否有幸同单姑娘共赏此月。”影秋怪声怪气了一句,一屁股坐了下来:“这么说话真累,我就直说了,这大过节的,一会咱们一块上街去,顺便也该给你身边那两个木头桩子放放假,不然我都要认为你虐待手下的人了。” 两个木头桩子?云生风吟吗? 我笑得有些惨淡:“影秋你又说笑。” 夕阳还未彻底落下,一轮满月便已爬了上来,日月同天的景象在这恹恹的傍晚有一种异样的祥和美感。 “你这宅子还弄得还算有点过节的意味么。”影胜疑惑道:“谁替你装饰的?” “便就是上次风陵渡救回来的那位,棂叶,你两个知道的。” 影秋一听应声到:“一说到这个,那个死胖子,竟然就这么销声匿迹了,我是真的不甘心。” 我便道:“无事。以后便由着棂叶在汴城生活,这还得多亏了两位的照拂。” 一说到照拂两字,我发觉影秋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既然这样,一会上了街,你便把棂叶一起叫上呗。” 这丫头,是把我上次开玩笑时候说的话上心了。 “好,一会等她过来的时候,你自己同她说吧,正好让她熟悉熟悉这边的环境。” 夜幕降临,盈月如镜。 四个人并排出了宅子,去往街道。 张灯结彩的街头行人众多,雕车满路,凤箫悠扬的声四处回荡,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转向西边,灯火与月光相得益彰照耀得整个汴城亮如白昼。 本来,我是隔在影胜与棂叶之间的,却被影秋一把拉了过去,一脸兴奋地跟我提议道,要去石板桥那附近放花灯,还说路上人多,要是走散了,碰不了头,就各自回家吧。 岸边已经聚集了一撮又一撮的姑娘,我便在桥上看着那让人眼花缭乱的水面,流光溢彩在水面上印出倒影,只是看着便已经甚为欢喜。 棂叶好似有些拘束,但是经过影秋那么一折腾,也开始逐渐展露笑颜。手中捧着一个玲珑剔透莲花灯,小心翼翼地将它推入水中。 我问影胜:“你怎么不去?” 他反问我:“你怎么不去,你看他们两个玩的多开心。” 我正盘算着怎么答,影秋朝着我们的方向挥手:“哥,你快给我下来!” 我说:“影秋叫你呢,我便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罢。” 待影胜下去,三个人不知道互相说了什么,便就影秋溜了回来,拉着我就走。 “躲起来,躲起来。”影秋拖着我下了桥,藏到一旁的屋檐下:“我已经给他们两个制造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了,寒清,说吧,赌什么?” 我装傻:“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赌他们有戏没戏啊!”影秋气急败坏:“明明是你先起的头。” 我说:“好好好,但是这样也看不出来什么啊。” “你懂什么,我跟景宏...”话一出口,她便顿住。 我也一时语噻。 良久,她又若无其事的哈哈大笑道:“反正不管了,过几天就知道了。” 我配合着接话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不会来找我们吧?” “找我们?不会吧?我刚刚还特意说了要是走散了就自个回家。” 我悄悄探出头去查看,桥下两人正在说话,还没有发觉我和影秋已经不见了。 “没事,”影秋道:“就算他俩来找我们也算单独相处,说不定一着急还能牵个小手什么的。” 我噗呲一乐。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两个发觉状况不对,果然急急忙忙跑回桥上来找我们。 影秋瞅了瞅,拉着我偷偷跟了上去,他两个果真是在找人,不过没跟多久,我们便真的走散了。 后来我便独自回了宅子,棂叶还未归来,风吟出来接我,我说觉得时间还早,想自己去庭院再待会儿。 风吟到是贴心,不忘在亭子里给我点上熏香驱蚊。香炉轻烟袅袅,月光如薄雾般倾泻满园,感觉特别的安谧。迷迷糊糊地,过了好些时辰。 “君凰。” 我猛然一怔,这声音? 周围并没有人。 一阵树叶沙沙的声音传来,我循声望去,玊昱晅坐在探入庭院的那株香樟树上,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停留了多久,正轻轻摇晃着树木枝干提醒我:“君凰,我在这里。” “你这可是私闯民宅啊,玊公子。”我站起身,无奈道。 他跳下树,手中折扇打开,走了过来,“应该说是本城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话虽如此,然本城主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他步入亭内,将扇子合上:“谁让你怎样都不肯见我,君凰,你可不能因为我是城主便这般歧视于我啊。” “怎敢。” 听得我言,他望了一眼院墙,手中折扇在掌心随意地打着节拍,完全无视了我的反应:“既然这样,我明日便派人来将这堵碍眼的院墙敲掉,再将两个院子连起来,这样我们便算是一家人,以后见面也就方便的多了。” 我倒抽一口气:“公子还请自重啊...” 亭外闪过一个黑影,是云生,见到来人,又走了。 这云生倒是…… 难道我现在住在别人的城池里,寄人篱下便这般没有人权吗?然而这房子可是我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啊。 “你为何要去往龙圩堡?”玊昱晅开口问道。 果然,用了他的腰牌便会留下痕迹。 “你半夜登门,难道不是为了同我一齐赏月的吗?” 他便是直直盯着我的眼睛:“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就是不想解他疑惑:“你消息这么灵通,还要特意来问我?” 他笑道:“好,那我便不问。你说赏月,那便赏月。” 第四十五章 有何不敢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不作声。然而不过片刻,他又开口道:“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我若说不喜欢,你当如何?” “不当如何,再去寻你喜欢的便是了,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这一次回答得倒很是干脆:“我想要‘时辰到’的情报,你,给吗?”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非要...不可吗?” “非要不可。” 他若有所思,半天不言不语。我便起了身,向房间的方向走去,“夜已深,我便先回房歇息了。玊公子还请自便吧。若是识不得回去的路,交代一声云生即可。” 他朝我笑笑,不说话。 忽而觉着有点儿乱了心神。 我便是惦记着他会愿意给我消息的。我都已经想好了,若是他愿意告诉我,那这事便当抵了他下个月的医药费。 然而陆陆续续过去好几天并没有任何回音。 我用过晚膳,觉得肚子撑得有些难受,便想着出门溜达一圈消消食。 猛然瞥见庭院里的棂叶,若有所思地看着一株蜀葵花,心情似乎不错,嘴角都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我都快走到身边了,她才发现我,紧张的作着样子转头去给我新种上的花苗浇水。 真是难得,这一次居然没有怯生生的过来行礼,又或者,紧张得忘了? 我出了门,一边走,一边想,不会真的像影秋说的那么邪门吧,莫不是她真对影胜有心?那影胜呢? 忽而想见一见影秋,也好看看影胜的状况。转头一想,若要寻她兄妹两是该走一趟上官铁铺么? 我的脚步便顿住了。 然时辰已晚,这事也算不得急,便就此作罢。 第二日晌午,我刚准备出门去寻一趟影秋,云起便拿了一个盒子来见我。 便又是玊昱晅送来的什么小物件。 是,情报吗? 我心中是有几分忐忑的。但这些许的不安阻挡不了我想要得知真相的心。 打开一看,盒子里面竟然是空的! 我几近仰天长叹:“啊...这个玊昱晅,这东西越送越奇怪,一开始送的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逐渐演变,如今竟然派人送来一个一无所有的空箱子,他...这是,忘记把礼物装进去,还是,没钱了?!” 我捧着个空盒子研究了半天,仍是看不懂。实在是坐不住,于是我便揣着满心的疑惑踏进玊家府宅的大门。 这一路倒是顺利,进门不多时便见到了端方,他对我的出现似乎并未感到惊奇,称呼我一声“单姑娘”,便领着我去了书房。 到达的时候一侍奉刚从房内出来,我便自作主张,未敲门便踏了进去。端方见我如此,竟也未曾多言,便退了出去。 屋中悬挂着一副巨大的青绿山水图,桌上的青花瓷瓶插着长青蕊,另一侧放着一个紫铜火盆,玊昱晅坐在软垫之上,翻看一本名唤《逐月剑谱》的书卷,面无表情,帛书掠过手指稍作停顿,一扫而过,看完一卷,便将之投入火盆,逐渐寸寸成灰。 我不禁皱眉。即便他能一目千行,且如我一般过目不忘,但从小被教育要爱护书本的我,对他的这种行为实在没有好感。 他又另外上手一本书。是我没看过的一本,书名似乎有“辟邪”二字。我本以为是什么新鲜的好书,却见他仅是翻上一页,手便停住,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嗤笑,反复又看了两眼,抬手扔置一边。 便就在这时候发现了我。 “真是难得。” “城主不欢迎我吗?” “怎会,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来见我。” “你应该知道我来此地的目的。” 他便不再看我,从桌面的书卷中抽出一封信件递给我,说:“这是你要的。”待我接过,又说道:“是那十二名杀手的资料,至于‘时辰到’是何来历,我不便明说,你看了之后,自然就会明白。”他神色有些复杂:“无关我的意志,有些事情,你总归会知道。” “那真是多谢城主了。”入了座,我将他送的盒子放置在桌上:“我定然不会让城主白辛苦,这里面便是你想要的报酬。” 他笑道:“这是何意?”末了他将盒子打开,见到我放置在里面的火红灵珠,苦笑道:“君凰,玊某虽是生意人,但也不至于...这你可就误会我了。” 我不以为然,道:“那你送我一个空盒子是何意?难道不是为了同我讨要报酬么?” 他的神色蓦地飞扬起来:“我还以为以你对我的态度,会不会将我送你的东西置若罔闻,如今看来,起码,你是愿意打开的。”他将火红灵珠取出握在手中,“你来见我,这让我很欣喜。” 我愣了愣,说:“你应该知道我是何身份,你更应该清楚,我并不是真正的君凰。” “我知道。” “那你还敢...” 他打断我的话,道:“我为什么不敢?” 我还以一声冷笑:“那又与我何干?” 他好似完全不在意,目光如水,轻叹:“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同我说话?啊?” 即便是低着头,我仍是能感觉到,他正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得回道:“你真是无可救药。” 听见他温柔一笑。 “这枚丹药,早送晚送都要给你,如此也好,我便告辞了。” 瞥见他摊开手中的火红灵珠,说:“你还没有告诉过我,这枚药,是用怎样的方法炼成的?” 我答:“我懂药理,便自然能制出此药,这很奇怪吗?” “你说谎。你的家族根本不懂得如何炼丹。单靠灵力已经无法医治我的心疾,这丹药灵力甚重,但其中内含其他成分,你告诉我,你制药所用的药引是什么?” “区区药理,难不倒我。至于药引子,自然是空桑才有的药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便先走了。”一口气说完,我摸了摸装着情报的信封,逃一样的回了自家的宅子。 耳边风声呼呼,我却感觉他正在我身后偷笑。 …… 第四十六章 真相大白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隐约知道信封里面会写了些什么。 定了定神,我打开了第一页。 大概意思便是说,“时辰到”,早已经成为武林公敌,它的存在已数百年之久,结下的仇怨不计其数。能存在这么多年的杀手组织几乎闻所未闻,频繁更新换代却又屹立不倒,其背后势力早已引起江湖中人的众多联想。 说起起源,却又很耐人寻味。最开始,他们曾在江湖中靠主动揭下诛杀榜单,并以此获取赏金为营生,后逐渐演变成为被动接单的杀手组织。 其中共有十二名杀手,分别以十二时辰之名为代号。首领不详。 子夜、荒鸡、黎明、破晓、食时、隅中、日正、日央、哺时、日落、黄昏、人定。 其中资料所示最为清楚的为子夜,又称其为夜半之光,所持武器为弓,名魄灵之月,所用武学仅仅只记录了四招:武曲之箭、七杀之箭、破军之箭、贪狼之箭。 对比情报中的说法,大致可以判断,景宏,是死在子夜的贪狼之箭之下。 贪狼之箭势如流星,速度、力量与其他箭术相比皆无优势,但其可在空中忽而匿影,让敌人防无可防,穿膛而过之后,却又化做晶沫消失,不留任何证据。 原因不过是因魄灵之弓本就没有实体,箭身也是由灵力凝聚而成,便如我的灵力能化珠化针一个道理。 剩余的情报,已经没有细看的必要。既然皆是我身边的人,我又怎会不清楚他们的武功路数呢。 此时我才明白,原来十二护卫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伤是在这么来的啊。 我将信封烧掉。脑袋有一点空,如今,我的怀疑终归成了事实。可是影秋,我该不该让你知晓此事? 吃过饭,觉得有些困乏,早早的便上了榻歇息,却又没什么睡意。 ...... 时至九月:菊有英。芙蓉冷。汉宫秋老。芰荷化为衣。橙橘登。山药乳。 日子依旧平静不起波澜,我也没有去找影秋,但听取了她的建议,闲时便出去逛逛,听曲,看戏。 也没有见到玊昱晅。虽说只是一墙之隔,但一直以来,见到他的次数寥寥无几,而最近,他更是好像消失了,每次出门散步路过他家看到的都是大门紧闭。 我并没有限制棂叶的自由,这段时间,倒是见她出门出的挺紧的,看样子似乎渐渐是适应了汴城的生活。我想着也好,到时候我离开了,她便留在汴城,有这间宅子,也算有了住处。 九九重阳秋风劲,金风飘菊蕊,玉露泣萸枝。 我游荡了一天,回到亭子里,时至黄昏,才去到书房里。 直至见到云生,我将心中决定告诉他:“我们回去罢。” 他愣了一下,良久,反应过来,回道:“何时?” “便选在……三日之后。” “那云生即刻便去做准备。” “我只是提前告知你,到时候,随便收拾几件衣物就行了,不要弄出太大动静,免得棂叶多心。” “得令。” “另外,还有一事。” “我想将风吟留在汴城。” 他顿了一下,答:“长老会是不会答应的。” 我说:“如果玊昱晅向他要人呢?” “云生不大明白。”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玊昱晅同二叔,肯定有某种程度上的联系,或者说,交易。既然他有筹码同你的主人做交易,那若是请他帮忙向三叔要人,应该不难吧?二叔,也没有理由不答应。你难道希望风吟跟着我们回去?” “家主...”云生神色自若,真不愧是二叔一手调教出来的人。 “云生,或者,我该称呼你一声‘子夜’,你敢说,二叔不是你的主子吗?还是,你的心里只有主人,却没有我这个家主?” 云生嘴角拉扯出一抹异样的笑容。 “家主何必为难于云生,云生只是听令行事。” 自从风吟喉咙被毁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不敬的言行。 “‘时辰到’已经不存,你已经没有主人了,现在在你眼前的,只有我这个家主。自从她的出现,你应该知道,空桑的历史正在改变...” 见他没有反应,我又说:“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所怨恨...” “家主言重了。”云生的笑得有些苦涩:“云生不敢对家主有所怨恨,而且,风吟或许并不愿意留在汴城。” 我一怔,风吟愿意与否,或许只能问她才知道了。 云生离开后不久,风吟送了一份点心到书房内。她见我喜欢花草,便捧了一盆文竹,翠云层层,独具风韵,形态亦十分优美的一小株,置于书橱一角,倒显得几分风雅。 我将她叫住,柔声道:“你哥哥,有没有跟你说,我们要走了?” 她将文竹放好,转过身来,向我点点头。 着一身淡色青衣的她显得恬静温和。我几番迟疑,才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想法子,将你留在汴城。” 风吟眸中一抹讶异瞬闪而过。她摇了摇头,又冲我温柔眼语,笑靥如化雪暖阳。 我说:“那就由着你吧。” 到了晚上,影秋忽然来了。 却来的很是奇怪,直说要找我喝酒。我脑袋蒙蒙,心想这丫头这么久了,难道还看不出来我不能喝酒么,回头想想我也没有告诉她。 灯火如豆,影秋一脸绯红地抱着酒坛。这些酒,都是因为耐不住她的吵闹,让棂叶去买的。 刚开始好歹还能说上几句正常话,不到一会就开始发晕,一步三摇,举着酒坛子就凑到我面前:“你这个无聊的人,你究竟把我当成朋友么,我都伤心死了,你也不陪我。” “你知道么,我梦到景宏了。一次又一次,梦见他牵着白马,来接我去泌阳城。我们两人一马,走过半水湖畔的石板桥,去了十里云烟,原来,十里云烟里面那么美,岸边盛开了迷迭香,好大好大一片,就像一片花海,好漂亮好漂亮,我放开他的手,我贪玩,要下去,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冲着我笑,我采了好大好美的一束花要送给他,可是我回过头,他却不见了...” 第四十七章 秋风萧瑟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将她扶到椅子上,说:“别喝了,你醉了。” “寒清,你说,我为什么那么傻,一定是因为我放开了他的手,他生气,所以才躲起来了。我为什么要去采那些花...他们都说,十里云烟去不得...可我,偏偏..” 我以为她终于释然了,原来,她只是把这些苦楚都深藏罢了。 “喝了这个,这是个好东西,只要喝了它,我就能见到景宏...”她拿着酒坛的手摇摇晃晃,一碗酒倒了三次都没倒上,将碗往我身上推的时候,又被她洒出来一大半,“寒清,不信你试试...真的...” 我心中叹息,我喝过啊,又苦又涩。 想着让她去休息,却发现她的脸烫得厉害,湿湿的。 她挣脱我,埋头趴在桌上,手中的碗一晃一晃。我看不下去,一把抢过,将碗中的液体一口饮下。 还是那个味道,我是真不能了解这个东西,有什么好的。 “寒清。”影秋似醉未醉,喃喃道:“你知道么,我真的好想他……” 我再去看她,发现她已经趴着不吭声了。这碗酒,喝得我有点晕。 好不容易将影秋扶上了床,我出了房间,将棂叶寻来,交代她照顾影秋。 回房的一路上我是头重脚轻。 这一觉睡得深沉。 第二天起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太阳穴跟扎了针一样生疼。我洗漱完毕,惦记着去看看影秋的情况,刚准备踏出房门,碰上棂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啪”地就跪了下去:“主人!”她“砰砰”就是两个响头:“我没有,照...照看好...影秋小姐不见了!” 我心中一惊,问道:“到处找过了?” “棂叶到处都找过了。”她的声音颤颤,像是非常害怕。 我又问:“你这么着急是为什么,她有什么不对么?” “回...回主人,她昨天晚上说了一晚的胡话,我怕...我怕影秋小姐会想不开!” 一句话吓得我有点心惊胆颤。 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棂叶,我也不想为难:“这事怪不得你,你起来说话罢。” 她颤巍巍起身,我追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棂叶不知,棂叶早上去看她的时候,便已经不见了。” 听棂叶如此说,我赶紧吩咐身边的风吟去一趟上官家,通知影胜此事,也好看看她有没有回去。又起身去招呼云生,让他在汴城内外找找。 我去拍玊家大门,却被告知家主不在,也不见端方。 虽说我不信影秋是如此想不开之人,但她昨日那番,再加上棂叶的表现真的让我不甚放心。 她会去哪儿呢。棂叶提醒我,说影秋可曾向我提起过什么想去的地方。 影秋平时同我说话大都玩笑,我实在想不出来。她难道会去泌阳城吗?如果是去泌阳怎么会连个招呼都不打?再回想昨夜她说的胡言乱语,我茅塞顿开,幡然醒悟道:“十里云烟!” 但也不甚确定。如此,我便让棂叶回去等消息,我去一趟便回来。 脑中搜索着影秋昨天话语中留下的信息,十里云烟,石板桥,还有一个很耳熟的词,半水湖畔! 刚好准备出东门,我便向茶铺老板打听半水湖畔的所在地。老板一脸狐疑道:“半水湖畔?很远咧,百里来路吧,那边好像是禁地啊!你去那儿干嘛?” 我急着走,眼睛时不时看向东门,想起那只猫,又忽而想起...那只狐狸! 对!当时偷我金叶子的狐狸,带我去的地方就是半水湖畔!就是湖心岛所在的位置!玊昱晅曾说过这个词,所以我才倍感耳熟,一向自诩过目不忘的我竟然没想起来! 我奔出东门,老板娘一直在身后招呼我喝茶,我都没来得及回头。 可是因为昨夜喝过酒,身体受损,灵力尽失,导致我脚程越来越慢。我心中默念,千万要争气啊,我现在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 等我窜出去才二十里路不到,便真切地体会到了何为欲速则不达。 我竟然华丽丽地迷路了。 回头再想想,我为什么要跟铺老板打听半水湖畔?索性点直接问十里云烟在哪里不好吗? 既来之,则安之。如此,我也只好镇定心神的安坐在大石头上思索。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唉.... 路上也不见任何行人马车,只得回去再想办法罢?可是我如今体力不支,再奔波下去,离呕血也不远了。 万分痛苦的我选择了回头之路,却听见灌木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看,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一只机灵的白色狐狸睁着汪汪魅眼,将脑袋探了出来。 霎时间,我取出一片金灿灿的金叶子,晃了晃那畜生的眼。 还好,没忘记带银钱。 这小狐灵智很高,交流并不困难,但是它跑得特别快,如今的我已经完全跟不上它的脚步。每次它都停下来等我。我一边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一边想,这白狐要是修为再高点就好了,可以当坐骑也就免去我现在所受的这么些罪。 待到了半水湖畔,再让它带我去十里云烟,它却不肯,我将金叶子举高高,它够不着,便萎靡不振地趴倒在地,一副哭唧唧黯然神伤的模样。 我便弯下身子想去想**它一下,它趁我不注意,奋力跃起,一下便叼走了我手中的金叶子,洁白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又轻轻落到地面上,左眼轻轻一眨,留给我一个无比狡黠的眼神,逃走了。 停在原地的我简直无法言语,背景是秋风萧瑟。 小狐走了之后,我只得自己去寻。但是半水湖畔水域宽阔,我已经体力不支,本来不过刻钟便能到的路,我却花了一个多时辰。果然,还没走几步,我便开始呕血。 皇天不负有心人,靠着坚强的毅力,我终于看了了石板桥。 石板桥桥头立有一石碑指路,上书“十里云烟”,又在旁刻上四个小字“非死勿入”。 眼前所见景致与寻常山林并无二致,不过雾气更甚一些。我抬眼望去,却找不到影秋所提及的岸边的迷迭香。 第四十八章 十里云烟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瞧着那石碑,念叨,江湖中人便就喜欢弄这些阴测测的东西。我便就是进了,你又能奈我何。更何况影秋还在里面...念及此处,心中又一阵不安,影秋真的会来这里吗? 身体更甚无力,我必须赶在失去意识前找到影秋。长吁一口气,我慢慢走过石板桥。 谁知,当我踏上石板桥的那一刻起,空气竟如水墨一般化开,眼前一片光怪陆离,遍地晶莹,所见之景如画卷般逐渐融化,周围彻底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我转头,已经没有回去的路,再回头,看到的是一片冰天雪地。 是幻境吗? 寒风刮在脸上是真实的触感,口中呼出的白雾提醒着我,在这里面,温度都是真实的。但我,却丝毫未觉得冷。 并不迟疑,我在这冰雪的世界里孤独前行。 眼前的景象让我有一种熟悉之感,但是却与空桑的白雪皑皑的粉妆玉砌不同,这里,更像一座巨大的冰雕之城。 晶莹剔透的高塔好似参天玉石一般耸入天际,发出淡淡的五彩光华。绒布冰川像琉璃一样透明,光线似经过折射透出,如圣光照耀。巨大的珊瑚状植物生长在石壁上,精美绝伦,人好比落入了一方被冻结了的海底世界。耳边风声呼啸,天上白云层层叠叠,天幕下,一座又一座的巨兽冰雕伫立,水面雪色莹蓝,又似有云烟笼罩,与天一色,翠鸟贴着地面飞行。 温润,圣洁,磅礴,皆不足以去形容此景的万千之一。 我向着天边走去。这片水域,像湖,又像海,我以为早已结了冰,其实却并没有,近看更像是一汪几乎透明的清泉,但是,你却看不到,水底有什么。 “你说,这里有鱼吗?” 这声音不带半点情绪,空灵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一个少女,突然出现,站在我旁边。 我该怎样去形容她呢,她发丝随微风微动,白发更胜冬雪,身着一袭白衣,点缀了几缕漂染的冰蓝。整个人,好像已经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周身似有雾气笼罩,冷,冷得不带一丝凡尘俗气。 只是看到她的侧脸,那种感觉便油然而生:她生来,便是为这个世界所孕育,而这个世界,是因她而存。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我心中悸动不止。 “你说,这里会有鱼吗?”她又问。 “你看得见我吗?”我的声音,竟然在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将脸转向我。我征住,却又发现她根本没见到我,视线穿透过我的身体,看向我身后的珊瑚。片刻,又转回头。 那是怎样一双冰冷深邃的蓝瞳啊。 可是那张脸……是十六岁左右时候的我吗? 她不是我,她肯定不是我。 我心中如战鼓狂擂。 她是单君凰! 可是,她,是在自言自语吗? 没有听到回答的她,蹲下身子,伸出白玉般的手,食指轻点入水,又似在自言自语:“没有鱼吗?” 话音落下,如一滴水珠滴落水面。 从她的食指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水滴结了冰,随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蔓延,一直蔓延,漫天声响,如同一曲恢弘磅礴的战歌,好似要冻结掉这整片海域。 “你这个样子,会把鱼也冻起来的。”一声温润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我第一时间便分辨出来,是玊昱晅! 可是他在哪儿?他什么时候来的? 这里只有我和少女,而且,我看得见她,她却看不见我。 他难道跟我一样是透明人吗?可是他为什么能同少女说话?他也看不到我吗? 我差点问出声音,却看见少女讶异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随着她的手指离开,结了冰的水面如同时光倒退,一刹那,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在微风的吹拂下,几近透明的海水在岸边留下淡淡的水纹。 “昱晅哥哥,你在哪儿?”少女的眼中有了欣喜的感情,“等会,你先别出来,让我猜猜……” 她忽而将身子转过来,伸出食指,脸上带着烂漫的笑意:“嗯…我猜…在右边!” 这,这与之前给予了我强大压迫感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我征住,右边?右边的话,是我所站的位置。 “错啦,在左边。” 男子语毕,少女左侧的虚空好似被生生扯开了一个角,有什么从里面钻了出来。 先是露出了一小截黑色衣角,后来越来越多,待完全看清,竟然是一件斗篷! 男子藏身于斗篷之内,用一块面具覆盖住了整个面部,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风吹动了斗篷,斗篷摆动得诡异非常。 我心中忐忑难安,里面藏着的,会是玊昱晅吗? “又错了……”少女口中难掩失望。 “你才错三次……唉,好吧,算我输你咯。”男子声音无奈中带着宠溺:“就让小君凰再猜一次。” 话音刚落,黑斗蓬便化墨消失。 少女兴奋地转身面向海面,作祈祷状:“这次,我猜左边!” 黑斗蓬便真的从左边钻了出来。 “哈哈,我又对了!” 那声音带着慵懒:“是啦,小君凰真聪明,已经又对了无数次了。” 少女眼中有光在闪:“要不,我们,再玩一次?” 男子耐心道:“好——” 声音似被风突然掐断。 少女神色有异,却仍是玩起了这个游戏:“我猜……右边……” 我心中一征。 一件黑色斗篷突然从我身边落到地上,吓了我一跳。 随后,面具也摔了下来,无声的砸到了斗篷之上。 我看着面具上十分狭长的眼孔,失了神。 我猜,他,看不到我。而我看到的,或许是他们之间的回忆。 “昱晅……哥哥……”少女喃喃道,我再抬头看她,发现她眼中已经不复那抹春光。 这是怎么回事?我木然。 黑斗蓬便留在我脚下,我弯下身,准备拾起来。手指刚触摸到面料,一股强烈的心恸之感瞬间涌上心头。 我登时呕出一口鲜血。 整个世界顿时崩塌。空间裂开得像玻璃渣子一般,少女破碎的脸孔,刻印在我心里。 我提醒自己,她是单君凰,她不是我,那是我从未有过的表情。 第四十九章 红雪纷飞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破碎过后,晶莹渐渐升华,又显现出另外一个空间。 残垣断壁,尸横遍野,满目疮痍,苍鹰悲鸣。 之前那個剔透的世界好似不存,虽然离得很远,但是我明明能辨認出,那片海域…那遙遠之處參入天際的玉石高塔…而周圍的冰川,冰雕,無一細節不在顯示:這是同一個世界。 地面,是觸目驚心的,一条,又一条裂开的地缝。 这条路我走得艰辛,到处是崩塌的乱石,我不知道那个少女去了哪里。 我只是一直找一直找,直到眼前景象变得熟悉,梦中空旷的大殿,已经只剩残垣断壁,天下的黑云压了下来,如鬼蜮一般阴森。 蓝色的蝴蝶自我身边飞过。 我寻到少女之时,她已经不是之前的模样。白衣染红的她,正持一把透着紫光的妖异刀刃,结束了这片土地最后一个鲜活的性命。 是梦境中的那个画面。 而她的右眼瞳孔,已经蜕变成嗜血的红。 我甚至忘了这是幻境。 我只想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单君凰,她怎么了? 她不是生活在这里吗?这些,被她所杀的,是谁?! 无数的疑问袭入脑海,未得半分解答。这变化来得太过惊人,究竟是我想错了,还是我从来就未曾真正了解过她,这个,同我共用一具身体的灵魂。 远处一声惊天震响。 那参天的玉柱应声而断,砸向地面。 地底轰隆隆的作响,山河开始崩塌。地面上的裂缝越来越多,高墙一堵接一堵的倒下,浓烟升腾,滚烫的岩浆自地底磅礴而出,犹如世界末日降临。 那少女好似全然不受影响。山河在她面前倒下,她看不到;苍鹰在她头顶悲鸣,她听不到。那已经恢复神志的一双眼瞳苍蓝似海,好像要将无尽的悲伤尽数淹没在那抹深邃之中。 我没有办法影响到她,只得由着她穿过一片飞沙走石,缓缓步入一个光柱伫立的法阵中心。 “轰隆隆……”分不清崩塌的,究竟是这个世界,还是这个幻境。破碎之前,我看到少女脚下的阵法长出巨大的灵力花蕾,开出了一朵美丽而绝望、象征着和平和圣洁的依米花。 容不得我平复心情,破碎之后的天空,再一次,又筑起了幻境。 下起了雪。 红色的血,红色的雪。 眼前之景。空桑山,空气,变得那么稀薄。 这次要让我看什么…已经接近尾声的一战吗? 分不清是敌人还是族人的尸体,让人闻之作呕的甜腥血雾,陈列在黄泉路上一条又一条永远好不了的伤口。所有的攻击,在她面前不过如同蚍蜉憾树:连她的头发,都别想碰到。 她不是在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在虐杀。 她根本不需要用到武器,她用念力所能懆控的灵术球化作蓝蝴蝶,席卷了整个空桑大地。飞花染红,红雪弥天,似一场凄美而绝望的死亡之舞。 无数的生灵匍匐在她的脚下,无数脆弱的生命在她周身消逝。 冻结。 在绝对强悍的实力面前,没有任何反抗可言。她不再是那个圣洁的少女,那一抹纯洁的白色,如今,已经成了噩梦的寄体。 为什么要杀我的族人。这些,将我视为信仰的族人。 我不喜欢我的身份,空桑灵女,一辈子皆无自由可言。 替他人续命,主持祭祀……只要背负上灵女这个名头,那一样不是需要奉献余生。 守护神,守护神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拯救他人! 可,当我见到小风吟,我开始了解我存在的意义。我可以不为自由而活,可以不为自己而活,但,我愿意为那样一份真挚的信赖而活,为这些从小被教育要敬我重我的族人而活。 八大门派尽数被灭,十二守卫相继战死,单君凰睥睨的眼神已经扫向云生。 那把紫刃悬浮在她身前,直指云生。 那目空一切的眼神,似乎在宣誓着:能死在我的刀下,是我赐予你的无上荣耀。 虚弱的云生已经完全失去了躲闪的能力,一个瘦弱的淡青身影从侧面闪出,扑到他身上,欲挡下那致命的一刀。 只是这一瞬间,我几乎魂飞魄散。 “不要!” 我忘了自己身处幻境,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伤害风吟。 “嗤!” 一柄利刃携莫大威势,无视距离与抵挡,从胸前穿插而过,嗤的一声,带出一串鲜艳的红色,浸透了衣物。 可,一个身影挡在我身前。 他的脸逐渐变得清晰。 被武器戳穿的竟然不是我,而是……影胜。 上官影胜! 为什么,会是影胜?这是怎么回事?又是幻境吗? 我心脏骤停。 周围的幻境再次破碎重组。 奇树洞空,云迷雾锁,怪石嶙峋。 影胜胸前,穿过的不是刀,而是一只巨箭。 是一只不知道何处飞出来的机关暗器。 我杵着一动不动。现在发生的一切,还是处于幻境之中吗?影胜,你,是真实的吗? 这弓箭力达千钧,戳穿了影胜的胸膛,紧接着,又扎进了我的心口。 我死不了,痛感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这心口真实的痛楚,是不是说明…… 我不愿意去想。 “我,我以为是幻境,差一点,就……就来不及救你。” 影胜声音已经虚弱非常,“你没事吧?” “恩,我没事。” 惊恐的我流不出眼泪。傻子影胜,为什么要冲出来。 他宽阔的肩膀如同一座山倒下,撞进我的怀里,有什么黏糊糊的液体流进了我的脖颈,耳边是他梦呓般的声音:“你……你没事就好。” 一阵剧痛传来,我呕出一口鲜血。心脏,似乎正在体外跳动。 像是伫立了一万年那般久。我扶起他的肩膀,握住箭,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想要将扎入心口的箭拔出。 却看到影胜已经闭了双眼,鲜血将他的整个胸前染红,我颤抖的伸出手去,发现自己的手上所染的,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 我觉得好痛,不知道是伤口在痛,还是心在痛。 别死,影胜,求你别死。 第五十章 下雨的眼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要聚灵。如论如何,我都要聚灵,只要有一颗火红灵珠,就可以救你。但经过长途跋涉的我,早已经气空力尽,勉强使用聚灵术,只是让我陷入了令人绝望的晕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蒙中,嗅到了一阵淡淡的熏苔香味。我觉得有点冷,但身边却很暖,有什么人抱着我,我知道那触感是谁宽厚温暖的胸膛。我撑着,却使不出半点气力去睁开眼睛,只能问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夹杂着一丝颤抖:“别说话,我马上就带你回去。” 玊昱晅。 听见他的声音,心中无来由的委屈迸发出来。变得脆弱的我放弃抵抗,沉溺于他怀中的温暖。心口撕裂的痛楚却让我回过神来,我强撑着要说:“昱晅,你救,救影胜。” 他用手轻柔地将我按了回去,安慰道:“别担心。” 不知为何我竟然安下心来。这一天下来我已经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现实,只觉得浑身气力皆被抽干,只愿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我疲倦得像怕是要睡个一百年。 …… 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有人在喂我喝药,那味道又咸又甜,唇边有温和的热度,我想要拒绝,眼皮却比天还重,无论怎样挣扎,都醒不过来。 我很是着急却没有办法,虽说这具身体能净化外来物质,但是我现在不能吃药呀,只会增加身体的负担。 如此几番,这种将醒未醒的状态终于在一个黄昏的时辰完结。 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我恍恍惚惚地从锦被内伸出手,暮光微凉。 能听见窗外清脆的几声鸟叫声,这样的傍晚是一片祥和安谧。我看着头顶上的帐幔发呆,蓦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一个猛子,发现心口的伤竟然未好,这一剧烈运动使得伤口裂开,渗出的血色在胸前的白色睡袍上印下一朵红梅骨朵,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楚之感。 “你醒了?”一个女子急急忙忙走到床前,见我已经坐了起来,惊呼到:“你伤得很严重,快躺下……”一边按着我的肩膀往下压,一边转头向另一名黄衣小婢,道:“快去通知公子,就说单姑娘醒了。”那黄衣小婢一听,头一点,紧跟着就快步走出了屋子。 眼前的这位姑娘,我好似在哪儿见过。但其实我没有心思去深究,张了嘴,问道:“我躺了几天?” 她却没有回答我,敷衍道:“单姑娘你别着急,先躺下……” 我不肯,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告诉我,我躺了几天?” 她愣了好半晌不曾开口。我又逼问道:“你说啊。” 几番踌躇过后,她终于缓缓说道:“单姑娘已经躺了七天了。” 这话如同一桶冷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影秋当时便已经一只脚踏入鬼门关,如今又过七天……如果没人救他,药石罔效矣。 我记得是玊昱晅将我带了回来,着急又问:“玊昱晅呢?” 她刚刚想开口,屋子的大门便被“吱呀”地推开,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玊昱晅三两步走到床前,问:“人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女子一看状况,起身行了个礼,道:“幼澜先行告退。”说罢便領着后来的小婢退了下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玊昱晅一袭白衣,领口处是细腻的金丝刺绣镶边。他伸出手抚上我的额头,似乎松了一口气,却一眼瞥见我胸前的红色,眉头又蹙了起来,“怎么伤口还没好?” 我扯住了他的衣服,问:“你告诉我,影胜呢,影胜怎样了?还有影秋,她去哪里了?找到她人了吗?” 玊昱晅神色一征。 “上官影秋已经找到了。” 可是他的神情并非那么和煦,我战战兢兢地又开口:“那,影胜呢?” “我一时间很难同你解释清楚。别问了,你先把伤养好。” “什么意思?”我盯着他的眼睛。当我提及上官兄妹,便发觉,他眼底的墨色不含半点感情。 甚至,有那么来不及捕捉的一瞬,目若寒芒。 “什么意思?你不是答应我会救他吗?”我提高嗓门,吼道。 “救他?若不是他擅自闯入十里云烟,怎会连累你受伤?” “啪!” 这清澈的一巴掌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我发疼的手顿在半空,玊昱晅呆住了一动不动。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前这个犹若神明的男子,我居然扇了他一巴掌。 “你!”玊昱晅一把抓住我的手,那力道捏得我生生发疼。 我心生悲切,胸前的伤口因被再次拉扯,衣物上的红梅骨朵倏然盛开。 他愣住,抓住我的手失了力道,语气在那一瞬间又软了下来,问道:“疼吗?” 我淡淡说道:“不疼,习惯了。” 我说的是真话。这具身体少不了磕磕碰碰,挖心取血亦是常事。说习惯了,一点也不为过。 他却是不信,满是怜惜的将我拉入怀中,“怎么会不疼呢,我看着都疼,都是我的错,这么美丽的眼睛,我不该让它下雨。” 木木然地感觉到他的脸,正紧贴着我的面庞,呼出的热气吹拂在耳边。我近乎残酷的别过脸,避开了他的亲昵,惨然问道:“他死了,是吗?” 耳边是他温柔的声音:“他没死,但情况有些复杂。” 我一颗悬着的心放松下来。道:“我……我刚才不是有意要……,但影胜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我……” “我知道。” “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你先乖乖把身体养好,我便带你去。” “我现在就要去。” 玊昱晅松开我,道:“你怎么这么倔呢?” 我沉默不语。他无可奈何,又说:“你想不想早一点养好身体?” 我点头。 他终于笑了笑,说:“既然这样,我晚一点再来看你。” 第五十一章 以此证明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玊昱晅走了之后,我在十里云烟所看到的幻境开始浮上心头。一幕一幕,交错重影。我所看到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记忆中单君凰破碎的脸,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单君凰与玊昱晅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撑起身子推开门,门外是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不时有小婢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我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我的宅子,也不是玊府,醒来过后,我连自己在哪儿,都忘了问。 直到后来幼澜来扶我,我才知道,这里是湖心岛。 进了屋,她替我倒了一杯水,说道:“单姑娘,你的嘴唇都已经有些干燥了,喝口水吧。” 我将水杯接了过来,问:“你是叫幼澜么?我...我好像感觉你有点儿眼熟。” 幼澜浅笑一声,说:“单姑娘可曾记得,您第一次闯入湖心岛...” 我细细看她容颜,螓首蛾眉,容颜清丽,终于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天那个解救了我的红衣姑娘么? 她又笑了一声,起身去替我收拾床铺,“我只知道玊公子一直在找一个人,殊不知竟然便是姑娘,如今得见姑娘仙姿佚貌,果真是叹为天人。” 我思量着,这姑娘,嘴可真甜。 她打点好了一切又回来同我说话:“玊公子向来泰山崩于顶仍面不改色,但得知姑娘伤重,这玊公子啊...幼澜平生可是第一次见玊公子那般模样,我同端方都琢磨着,玊公子这人啊,原来也是有软肋的。单姑娘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有什么需要的,交代幼澜一声即可。”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问了一句:“你把玊昱晅说得这么好,若是他要同你在一起,你可愿意?” “......” 幼澜脸都白了,干笑了两声,道:“单姑娘你说这话,真是玩笑开大了,玊公子对幼澜有恩,但......” 我追问道:“但什么?” 她笑了笑,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女子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不是唯有一心人而已么?若不同心,又何来幸福可言?” 我喃喃道:“一心人么?” 玊昱晅怎会是我的一心人呢,他待我如此,皆是因为单君凰罢了。 再说了,我......我不喜欢他。 …… 这个晚上的月亮明亮得出奇。 我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又感觉有人在给我喂药。“蹭”地睁开眼睛,差点被吓得魂不附体。嘴唇上是软绵绵的触感,趁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个人影挡在我眼前,正嘴对嘴地在给我渡“药”。 这距离实在太近,我不可避免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熏苔香,那是玊昱晅身上特有的味道,这个人,为什么靠我这么近!一想到此处,我的火气就上来了,“蹭”地又抬起了手。 “你又想打我!”玊昱晅反应过来将我的手一把制住:“还使这么大劲!” 我胸口砰砰直跳,大怒道:“你在干嘛?”话说完便尝到自己口中的甜腥味,又问:“你喂我吃的什么?” “谁让你没事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副样子,你还想不想好了?” 我想扳回我的手,却发现根本动都动不了,这人,还说我力气大,到底是谁力气大?我又吼:“你先松手!” “那你得先答应不打人。” 看我怒气腾腾的模样,玊昱晅放轻了力道,尝试性的松开我的手。我心里生气,又有些恼怒,一得解放便就是一拳砸到他肩膀上。 他“啊”了一声,声音悠扬而荡漾。 见我不折腾了,玊昱晅起身点燃一盏灯。火光一燃,整个屋子便亮了起来。他又转过身,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薄唇有些妖异的红,像沾染上了胭脂。 我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唇,看着手上艳红的痕迹,是血。 我舔了舔唇,陷入了深刻的沉思,这具身体能净化血液么?我还从来没有尝试过。 沉思间昱晅已经走了上来,坐在床沿边上,温和道:“好些了么?” 我这才发觉心口有灵气滋生,伤口的愈合速度变快了。 “血液什么时候能治我的伤了?”转念一想,我一把拉开他的衣袖,果真,手腕上道血淋淋的伤口,还正往外渗着血。 他笑了笑:“居然会关心我了啊?别担心,过两天就好了。” 我一把松开:“死不了你。” 他又是悠扬的“啊”了一声。 我有一点心疼他,又觉得他对我不敬,咬着唇,越想越气。 “你现在的神态,是在怯情么?”他笑的很不正经:“不过现在的样子要比之前冷冰冰的模样可人得多了。” “你还说,你……” “啊,是在怪我亲了你是么?”他一脸无辜,辩解说:“你昏迷不醒,不这样喂你,你是想变成花脸猫还是想让我失血过多而死啊?” 我嗔怒:“谁会变成花脸猫,分明就是你......” 他将脸凑过来,“当然,我也想借此提醒你一下……”顿了顿,“我们之间的关系。” 眼前是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挺拔的鼻梁,温柔带笑的眼语。这张脸,是真的好看。我忽而忆起初次见到他之时,他面色苍白,而我心中异样的悸动。本以为是个冰冷难近的贵公子,但真是没想到…… 我脱口而出:“无赖。” 他轻轻咂嘴,“我无赖吗?不会吧,我在汴城很受欢迎啊。” 我瞟了他一眼,扭头至一边,兀自地说:“莫名其妙喂我喝血,我跟你能有什么关系?血缘关系么?” “什么?” 我又扭转脸,看到他疑惑的表情,生生道:“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哥么?” “你……”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了几遭,又是怒又是怨又是恼,我也不甘示弱,咬着唇瞪了回去。 他突然就笑了。我想他这人是不是傻,索性将他赶了出去,严厉申明不准他再偷偷到我房里来。 我狠狠地说:“杀无赦。”这话要是在空桑说那就得变天,但他就当耳旁风似的,走的时候还弯着嘴角。 看得我是真的气。 第五十二章 江湖传言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到了第三天,我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我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索性自己翻墙,准备将整个宅子搜个遍。 绕了一圈,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水池有一白石板路可直通对面,我便顺着石板路一直走,却是一扇紧紧关闭的大门。 我翻墙而入,未寻得影胜踪迹,却被此间吸引住了目光。园子内三两小屋稀疏,有异香扑鼻,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园子有一个巨大亭子,周围奇草仙藤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爱。亭子下空无一物,地面由一整块白玉石铺砌。白玉石的地面挖出了一条狭长的沟壑,沟壑旁形成了一条白玉石路相辅,如两条蛟龙相缠。 这样的景致我从未在他处见过。踏上白玉石路,不至于踩踏沟壑,亦可一路观察,见那沟壑,时而弯曲,时而笔直,时而狭窄,时而开阔,设有突起障碍。有几处路径一分为二,为三,最终却又在某处交汇,纵观整条沟壑,崎岖蜿蜒,甚至还有隧道生成。 寻至源头,有各色琉璃宝珠二十来颗,设置一闸门将其卡住,闸门两侧以螭龙耳为装饰,雍容华贵,霸气非常。 我心中思量,这是什么?蜿蜒沟壑延绵不绝,如水晶跑道,看起来像是一幅巨型地图。但其中并无城池,只有寥寥几处的小旗作为标记。 百思不得其解,我再次翻墙而出,刚一落地,抬了眼皮,就看见玊昱晅站在眼前,嘴角带着饶有兴致的笑。 刚才这周围明明没有人影,这个人,什么时候在的? 翩翩如玉,足不沾尘。 也不知为何,我忽然忆起幻境中的单君凰,若是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可真是一对壁人啊。 可我呢,如今翻墙而入又被主人家抓了包,这个玊昱晅,为什么见到他就要出丑。我内心波涛汹涌,脸面上却依旧得保持面无表情。 怪不得,怪不得我每次都那么怕见到他。 “大门不走你爬墙做什么?”他的表情好像在叙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心中无奈。你想笑就笑呗。这么正经,让我怎么回答? 我拿捏了一下语气,缓缓道:“散步。”话一说出口,自己都后悔。欲盖弥彰也不过如此吧。 他却只是笑了笑,说:“你身体初愈,出行怎么能少得了我相陪。” 我正惊讶于他竟然没有戳穿我,他便已经缓步上前,极其自然地拢住我的手。 这…… 我连一句“公子请自重”都来不及说啊。难道他不懂何为“男女授受不亲”吗?难道就因为我们…… 曾有过那么一点肌肤相亲? 得寸进尺!不甘就范的我试图抽回我的手。 然而,纹丝不动。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传言中他不是没有武功吗?江湖传言,江湖传言果真是就是传言,听听就好,坑死人不偿命。 他比我整整高出一个头。抬头看他侧脸,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以为过去的十九年时间,我早将不动声色的脸皮功夫练得出神入化,但跟他比起来,真是自愧不如啊。 就这么一直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若是不小心把附近的人引来,那我可就是真正形象风度全无了。于是乎我就这么被他拽着,从这里到大门不过十来步的距离,我却走得委实艰难。那扇紧闭的大门其实未曾上锁,他只是一推,门便吱呀打开。 他将我带至白玉石所铺砌的亭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君凰可还记得这是什么?” 又是君凰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忽地就冷了下来:“我不是君凰,怎会记得。” 他握住我的手不经意地动了一下,松开了。 眼前这个男子待我的种种,真的,全部都是因为单君凰。 心理有莫名的苦楚滋生,我顺势抽回自己的手,道:“城主不必再同我讲述这些与我无关的故事了。” “与你无关吗?”他声音很是平静,“那不知何事与你有关。” “何事?你不知道吗?你答应我的事情可曾做到?为何我一直未见到影胜?” “你便是只关心他是吗?”他的眼底似有怒意,有心痛:“你这么想见他,那我便带你去见他。” …… 玊城,潭瀑竹林,青山环抱,水在峦间绕。 竹林清幽寂静,影胜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照看他的,是我第一次见到玊昱晅之时,所遇到的那名仙者。 人称圣品药师,不老童,林越彬。 这名圣品药师说,影胜的意识失落,暂时醒不过来了。 我欲以秘法救他。药师拦住我,道:“他已经服下一颗火红灵珠,身体伤口已经尽数恢复。但……” 在那时,我才意识到我的秘法也是有缺陷的,影胜,现在不过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转身要走,那仙者又拦住我,“老夫钻研医术多年,炼丹成痴,仍看不透那火红灵珠内中所含的丝毫药理,不知姑娘可否……” 我淡淡道:“它没有药理。仙者也见到了,我也有救不了的人,您大可不必执着于此。” 我走的时候,还听见那仙者嘟囔的声音:“没有药理怎么救的人呢?难道是我医术退步了吗?……” 玊昱晅立于屋前的梨花树下,面对竹林,把玩手中的折扇。秋天的竹依旧青郁,但止不住飘落的枯黄叶子,已经铺满了整个竹林。 这么美的景色,我看着却觉得很是苍凉呢。 “看到了?” “恩。” 他没有回头,兀自说道:“没有大呼小叫,也不见半点惊慌失措,甚至连丝毫责怪我的意思都没有,呵,倒还真是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 “影胜当时伤得有多重我心里清楚,如今,我至少该谢谢你,将药丸先行让出,保住了他的一线生机。” 我走到他边上,问:“十里云烟是你的地方,你知道怎么救他吗?” 他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他已经死了,死在幻境之中。死在救你的那一刻。我能有什么办法去救一个认为自己已死的人?” 我不信,又说:“一定有办法。” 第五十三章 空桑祭子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玊昱晅似乎思索了良久,幽幽道:“你的眼里就只有他吗?” 这幽怨的话语让我好生无奈。他如此说,是否是在责怪我没有去关心他有没有服药,可刚才他拉我手的时候,不是还生龙活虎的么,并没有觉得他的身体有什么不适啊。 但我也不能直接同他如此说。 想到此处,又不免有些心虚,说道:“火红灵珠,我会再补偿给你。” “补偿吗?”他转过身来,宽阔的肩膀像一座山一样挡在我身前。“你想错了,我没有多余的药去救他。” 我呆住,“那,为什么刚刚药师跟我说……” “救了上官影胜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身边的那名女侍奉。”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我怎么把身边的人给忘了。 风吟手中有一颗火红灵珠,是当初我赐予她的,我知道;或者机缘巧合用来救了影胜。可除此之外,更让我在意的是,为什么既然已经寻得了影秋,她却一直不曾来看过我一眼;云生,至始至终不曾出现;而风吟,她为何会假借他人之手,而不是亲自来照顾我呢? 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树叶飘落,风吹得地上的落叶哗啦作响,他伸出手,替我整理鬓边已经被风吹乱的头发,说:“如果你身边的人背叛了你,你会怎样想?” 我将他的手拂开,道:“云生风吟两兄妹不可能背叛我,至少,目前不会。” 他笑了笑,又说:“他们的确没有背叛你。可你的身边,现在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 “你是说...棂叶?” 棂叶为什么要背叛我?和棂叶有什么关系? 当我意识到玊昱晅想要告诉我什么的时候,我的心忽地就沉了下去。这件事,会将影胜牵扯进来,将云生风吟牵扯进来,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但是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抓住玊昱晅的衣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带我去见云生。” 影胜所在的小屋之后,有一小片瀑布,瀑布下的水潭右侧不远,是百药园,药师在园子里,种下了很多药草。往里走,见到数排的晾药架子,一间别致的雅居,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扑鼻便是各种草药的香味。屋内摆设了一个大药缸,药缸一侧所设置的柜台,看样子是为了方便放置不同种类的药物。柜台之上,堆满了各类颜色各种大小的瓶瓶罐罐。 穿过大堂到隔壁小间,隔着一段距离,便听见屋子里面女孩子呜呜咽咽的声音,云生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安慰她。透过半掩的房门,看见风吟端着个药碗,抽搭搭的,云生面色苍白的倚靠在床栏边上,温柔地揉着风吟的头发,不停地给她擦眼泪。 我推了门,门“吱呀”的声响惊动了云生,他睁着眼睛望向我,干燥的嘴唇动了动:“家主。” 风吟听见声响也转过头来,一见到是我,握着药碗的手抖了一抖,终究是没有洒出来。她将药碗往边上一搁,泪眼汪汪地就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知道她想求我什么,不过是希望我能救她哥哥而已。 云生挣扎着下了床,风吟扶了扶他,他便也跪了下来,低着头道:“家主,您怎么来了?” 我往边上的椅子上一坐,说:“是你们自己没有关好门,难道我要进来,还必须得敲门吗?” 云生的头更低,回道:“云生不敢。是云生无颜再见家主,只因过往云生所犯下的一桩杀孽,竟,竟然害得家主深受重伤,云生,万死难辞其咎。” 我轻叹,说:“景宏被时辰到的杀手所杀,你不过刚好就是那个人;当初你并不想进入十二守护,但却因为风吟,而风吟,又是因为我……按照你的逻辑,这件事归根结底,岂不是要怨我了?” 风吟眼泪簌簌流下,云生拉了拉她的手,道:“云生绝无此意。” 我将眼神瞟向风吟。 想着,她终归是了解我的。影秋为了报仇,偷袭云生;影胜得知我去了十里云烟,前去救我,重伤濒死。两个伤患,她只有一颗药丸,即便她当时选择救她哥哥,我一句话也不会责怪于她,可是她却选择了救治伤势更重的影胜。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云生很不好过,她这般狠下心地对她哥哥,却是因为太善良了。 玊昱晅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便想着是这么个原因。她不愿影胜就这般死去,也不愿看到我与影秋之间结怨更深。她哭,是因为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云哥哥吧。 想到如此,不免回忆当年,有人在我的食物中动了手脚,为此,所有与我扯上关系的侍奉全被送入了祭场,云生风吟的娘亲便是其中之一。 在空桑,犯了过错的人大都会被送去此处。三年一度的祭祀便是在那里举行。到时候,自然便是由我以空桑秘法为全族祈福。我服了二叔三叔对于整个种族的掌控能力,竟然能将此事成功地包装成无上的荣耀。但送到祭场的后果是什么呢,灵力尽失,容颜早衰,待经过四十九日之后,便是死亡。 至于这个祭祀,为何是族人生存必要条件,我真心不知。只是族长总是这般教育我,而祭祀,三年一度,也从未曾中断过。 其实,我的母亲,并不是上一任灵女,而是空桑一对普通的夫妻。我最初的身份也不是灵女,而是祭子。祭子,便是下一代灵女的继承人。上一任灵女在她十九岁之时殁去,于是年仅七岁的我一步登天,成为空桑最年轻的一代家主,并且,在八岁之时成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祭祀。 灵族之人生命较长,活个两三百年不成问题。族长,已经四百多岁了,样貌却正当壮年。传言灵女可永葆青春,的确,也从来没有人见到灵女老去的样子,因为历代灵女,皆活不过二十五岁,传到我,已经是第一百九十三代了。 我想灵女也是会老的,只是那最后的四十九天,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罢了。 第五十四章 云生风吟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空桑有上百万族人,有灵力者不过十万。灵女受万人敬仰的代价,便是如此了。 处在顶端的我,觉得这个种族是真的可悲。 若我的亲生父母尚在人世,或者我的身边仍存其他亲人,或许我今天的想法会有所改变。但我自小便是独自一人,身边的人对我皆是尊重而疏离,渐渐长大的我,开始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从小便被教育的使命,即是听话,是利用空桑秘术造福族民。如今想想,作为统治阶层,我过得也不差。除了山珍海味不行,别的都算得上应有尽有,下了山,还发觉原来自己头顶上戴的一枚珠花,便足以买下一座城。 历代灵女皆早死,我又不是傻子,即便我被看管得没有办法培植自己的势力,随便查查就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世界上哪有这么方便的医术,所谓的空桑秘术,不过是一种以消耗自己生命为代价的禁咒罢了。 我有时候还会想,若是有时间,我再努努力,勤加练习,说不好真的能让死者复生了。 我不过是一个傀儡。族长与长老,还有下面的整个统治阶层,他们给予灵女无上的荣耀,再将其控制,以此,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度,建立了自己的权威,也维持了整个种族的繁衍生息。 当然,有些事是我下了山才猜到的,而且,目前也没有核实,当年我救的那些人,他们的命,应该都很值钱吧,而且,不止是值钱。 我对空桑了解得不多,更多的只能靠猜测。 空桑的处处都显得不合情理,可它又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地过了一天又一天。我目前肯定斗不过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他们所建立的管理系统,也肯定不会如我想象一般简单。若不是在山下,经常能读到山上读不到的书,我连这些都想不到。 十二守卫或者并不是单纯地来保护我的,更重要的是为了防止我不听话,在必要之时,将我控制起来,甚至,取我性命吧。即便我死了,不是还有祭子的存在吗。 或许我的灵力出众,引起了他们的格外关注。可惜这些老怪物也倒霉,单君凰的出现完全超出他们预料。在我的食物里下药的,十有八九便是他们其中的谁。可是想杀我,哪有那么容易。 从单君凰出现到单君凰屠杀八大门派的几年时间里,我遭受数次暗杀,皆成功了,当然,我又活了过来。 我估计这也把他们吓得够呛。 而单君凰当年大开杀戒的行为,让他们彻底打消了暗杀我的念头,改用阴柔政策,要不然,把单君凰再逼出来,空桑搞不好又得人口锐减了。 说不定,那刀还会削到他们自己的脑袋上。至于此点,我觉得二叔一定是第一个提出来的,毕竟,他肩膀上那刀,至今伤痕犹新呢。 若不是单君凰出现,或许我便受他们蛊惑,就这么过完简单而又无趣的一生了。 我一直想得到更多的情报却很艰难。那时食物出了问题,我趁机说要选拔专用后厨,将风吟安排至我身边。 拿山上的宅子跟山下的比,那的确挺大,仅仅是议事大厅,就快赶上我在汴城的宅子了。 那天我穿得像棵花树一般,坐在大殿上最大的那张椅子中间,二叔三叔坐在我左右,大殿两侧,也站满了人。 十三岁的风吟第一次踏入大殿,我远远见她走来,是我所识的身影,走得特别的缓慢而慎重。 直到跪下,都没敢抬头看我一眼。三长老噼里啪啦说了一顿,总而言之不过为了彰显这个“专用后厨”位置有多么的“殊荣”。 那时候的我太年轻,根本没意识到,将让她陷入危险之中。权势所在之处,又何来安全之地呢。 我叫她“抬头”,她便抬起头来看我。待看清我的面容,满脸不可思议,嘴巴动了动,呆呆地唤了我一声:“姐姐。” 举殿哗然。 我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 三叔在旁不发一言。二叔一个起身,对我一拜,随即对外挥手:“来人,此女冲撞到灵女圣驾,实为大不敬,速将之看押,择日送入祭场。” 前一秒还是殊荣加身的台上人,下一秒便即将沦为阶下囚。 风吟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还搞不清楚发生何事,两个侍卫便已经进了大殿,欲将她拖出去。她一着急,两行热泪便留下来,不住的朝我磕头。 可我这个家主终归不能当得太窝囊。我要的人,你说拖走便拖走。 风吟像一块布一样被拖着出大殿,不甘心的她回过头来看我。我送给她一针,“咻”地便毁了她的声音,将她的一句未说完的“救我”堵死在喉咙内。 “我便就是想留她在我身边侍奉。送走了她,你们想去哪儿再寻得合我心意的厨子?” “家主。”二长老恭敬道:“此人留在您身边不安全。这件事情便交由我来处置吧,您……” “不安全?”我站起身,繁复的头饰压得我感觉略重。“请问有谁人伤得了我?” 拂了袖我便要走,“我已经亲自处罚了她。此事不容在议。晚膳之时,我要见到她。” 如今想想那真是我最不听话的一刻了。 那段时间其实我也很后悔,不该让她陷入这样的境地。我一次一次地问风吟,怪我么,她总是摇摇头,对我笑。 我一直想要补偿她,找机会,恢复她的嗓音。 但生活处处是意外。我记得那天,雪下的特别大,我心血来潮跑到当初初见风吟时候的地方散散心,还未到目的地,便撞上了别人的谈话。 我本来已经飘了过去,然而抵不住好奇心又飘了回来。因为我听到了那时,在厨房所听见的“云哥哥”的声音。 “若你不答应加入十二守护,你那名小妹的安危,你便看着办吧。” 二叔的声音,挺讨人嫌的。 沉默半响,听见云生的声音,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还请长老不要为难小妹,云生,知道该怎样做。” “好,”二叔笑道:“我会将你安排至灵女身边。既然老三将你小妹送过去,我便将你送过去。只要你听话,我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孰轻孰重,你自当明白。” 站在门外的我被雪花窜进了脖颈,感觉怪凉的。 第五十五章 莫可奈何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后来我去查的时候,发现云生两年前便已经受邀进入十二守护,却被他拒绝了。 在那之后,我便不怎么着急替风吟医好嗓子了。我不想去问她,她究竟是不是三叔的人,也不想在任何情况下,听到她在我面前说假话。 …… 我这一回忆便是个没完没了。云生风吟还跪在我面前。云生说他连累我,我不知道是否出于衷心,我觉得我连累了这两兄妹倒是有那么一点儿。 其实风吟不需要跪我的,我自然会救云生。 我一直在想,若是见到了影秋,她会怎样看我。我问玊昱晅,影秋知道影胜的情况吗,他只是摇了摇头。 玊昱晅,将上官影秋软禁了。 站在门外,便听见屋里砸摔东西的声音,我想,这倒是很符合影秋的性情,可,我该跟她说些什么。 我推门之时,她正对着一张凳子出气,见到是我,动作霎时便顿住了。 我说:“别砸了。” 她将凳子翻过来,坐上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我不想见到你,请你走。” 我淡淡道:“你要杀的云生,没死,被我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我。她冷冷一笑,说:“真不愧是你手下的人,防人之心那么重,我离得那么近刺他一刀,都还能让他有命逃走。” 我说:“你在责怪我没有告诉你事情真相吗?” 她还是笑,说:“呵,只怪命运不由人吧,以后,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我在旁边坐下,安静了良久,开口问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重要吗?”她的眼睛憋得通红,“如果没有人告诉我,你便想一直瞒着我,然后将我的仇人带走,是吗?” 这样的气氛,真让我觉得压抑。 我说:“所以,你便想要杀了我吗?” 她却只是不说话。 我缓缓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 玊城,潭瀑竹林。 影秋吼够了,闹够了。 如今,她静静地伏在影胜身上,说:“想不到,我这个傻大哥,竟然会为了你去死。” 我看着这个对我的态度已经判若两人的姑娘,知道,我同她的结,解不开了。 我出了房门,独自坐在石凳上。听风声呼呼,看梨花树叶一片片飘落。竹林内积了一层很厚的落叶,随风乱飘,哗啦作响。 “天气转凉了,跟我回屋内,不要在这里坐着。” 他白色的身影站在我左侧。我瞥了一眼,问道:“棂叶呢,她在这个事件里,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她,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心里是厌恶她的。这个女子真是厉害,我救了她两次,她仍是要害我。可害人总得有个理由,我真不记得我曾有亏待过她。 玊昱晅却没有回答我,只是说:“前几天有人往汴城送了一名犯人,或许你应该见过。” 天色已暗,幼澜领着我去了地牢。路上已经将事情同我说个大概,我听着,觉得,如果是因为这样,才使得我遭得人恨,倒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汴城的地牢路径设置的有些复杂。走了几段路就觉得像入了一个迷宫。 棂叶被上了铁链锁铐,蜷缩在牢房最里边。 披头散发。 虐待她的,是她自己。 我从外面看她,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蜷缩着。直到守卫替我打开了牢门,我抬脚走到她眼前,她跟个木偶人一样地抬起头来看我,眼中满是怨恨与不甘,哪里还有半点当初那怯生生的样子。 “呸!” 站在一旁的守卫看她如此,上去便是一脚,拖动着铁链往里拉。铁链撞击到金属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你要杀,便杀了我吧。” “真有骨气啊。”我笑。“你在我眼里比不过一只蚂蚁。杀与不杀,只是一念之间,需要你来提醒我吗。” “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模样,真让人恶心。”她瞪着我,咬牙切齿。 我眯着眼睛看她。说实在话,我有些不悦。 “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 “你是否认为我需要感谢你?第一次,你明明可以救我,但是你却没有。你知道我被抓回去以后,经历了什么?”她拖动着铁链,嘶吼:“他们将我锁在屋内,受尽凌辱...你以为,我还会想活着吗?” “感谢?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的感谢。” “你认为你救了我,可你救了我什么?只不过是将我往深渊里推罢了,我为什么不能恨你?” “对。你怪我当初没有带走你,你的确有恨我的理由。”我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惜你没有害死我,却苦了影胜。” “影胜?”她惨笑,“所以我更恨你。影胜每一次见我,都是在打听你的消息。凭什么,你就能高人一等,凭什么,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而你,明明有能力救我,却......” “我不想再听你说了。”我也笑:“你想杀我,是不可能了。你这么感叹命运不公,也动摇不了什么。这个世界便是这样。你想报仇,我便帮你一个忙吧,作为你勇于反抗命运的奖赏。” 我向幼澜示意,幼澜遣人提了个麻袋,几个守卫将它扔进了牢里,解开绳头,龙圩堡少堡主挣扎着露出头来,棂叶一见,脸色顿时煞白。 扯掉塞住他嘴巴的布条,他便开始嚷嚷:“有妖怪吃人啊!我靠,吓死我了。你们老绑我有什么用,我又没有杀人。”他瞧了周围两眼,问:“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哪?” “畜生......”棂叶愤恨的声音传来。胖子转过头去,瞧了两眼:“谁啊?怎么被绑起来了?”他撑着站起来,又说:“这里没有妖怪吧?你们快把我放了,等我回了家,少不了你们好处。” “你真是吵得不行!”他的模样看着让我心中一股怒气。念力一动,送出数只灵针,挑断了他手脚筋脉。他大惊失色,惨叫声回荡在牢狱之中,我眉头一皱,再送出一针,封住他的喉咙。 “让你说话了吗?”我心中有怒气正愁没地发泄,管你是否有苦衷我也不想再听了。 他连棂叶都认不出来。我冷冷地看着他。“这么瞎的眼睛,不要也罢。” 第五十六章 汴城地牢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灵气汇聚,于手心幻化出一枚透光匕首,我走了过去,看到他那张无赖的面孔终于出现了惊恐的表情。冷笑一声,我将手中匕首一点一点没入他右眼瞳孔之中。他的脸逐渐由惊恐便得扭曲,想喊,也发不出声音。我视如妄闻,他挣扎着抬手,无奈手脚被废,再动一下,我便再送一针。 我挑起那颗布满血丝的眼珠子,连同匕首一起扔到已经呆滞的棂叶身前。 绑住她的铁链应声而断。 我冷冷地笑:“你若想报仇,便捡起那把刀。不然,你的恨意可真是浅薄得让我失望。” 有一点混乱的我,转身出了牢房,幼澜想上前扶我,却又停了下来。 我想我的样子,应该有些吓人。 那个晚上我睡得很不好。梦见上官兄妹在客栈之时从楼上摔入我的房间,梦见我将棂叶带回汴城,梦见棂叶同影秋合谋,要杀了我,梦见影胜,挡在我身前。 …… 时至十月:木叶落。芳草化为薪。苔枯萎。芦始荻。朝菌歇。花藏不见。 我从幼澜那儿得知了真相。当初救下棂叶之时,棂叶便已经识得云生的箭,记忆深刻;又无意识地透露给了影秋。我想她们之所以熟识,也就是仲秋前后的事情吧。影秋之所以来寻我,也并不是就想要来害我,或许,她在等我告知她一些什么。 只怨,离开前,我与云生的谈话被棂叶听见,偏偏那天晚上,我又交代棂叶去照顾影秋。胡言乱语的影秋,被棂叶听了个大概。 棂叶将装无意地将我要离开的事情透露给影秋,影秋一时心中怨愤,躲了起来,想寻得机会杀了影胜复仇,而我,刚好将影胜派出去寻她。 可是事情的发展怎会是这样呢。 棂叶并不知道十里云烟是怎样的地方吧?她这么做,或许只是想离间我同上官兄妹的关系;而影秋,她或许真的做过那样的梦吧,十里云烟,本身便是滋生幻境的地方,她没有想到我会去那儿寻她,而那杯酒,是我自己喝下的,她并不知道我的功体如此,她更没有想到,会害了影胜。 我最后去见她,知道了事情始末的影秋,只愿意留给我一句话:“害了我哥哥的人,是你。” 我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也甚有道理。如果,我没有将棂叶带回汴城,如果,那天,我没有去十里云烟,如果,我没有叫人去通知影胜,那么,很多事情便不会发生。 可当时的我,又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不作为吗? 天气变得越来越凉。风吟见我在亭子里枯坐了一个上午,替我送了一碗蘑菇肉粥。 香味扑鼻。她擅长于将普通的食材做出特殊的口味,下了山之后,才发现就算是水煮白菜,她也做的比店里的入味。 这些天我想过很多法子,都无法唤醒影胜,查阅书籍,也毫无进展。可祭祀大典日益接近,我所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在这整个事件里,影胜何其无辜。他,我是一定要救的。 我将云生寻来,说:“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 云生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回我:“家主言重了。家主只需要下命令即可。” 我轻叹,说:“我要去寻找救治上官影胜的办法,所以,大典过后,我要离开空桑,需要你的协助。” 云生愣了一愣,料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我笑了笑,同他说:“你若是不愿意帮我,可以去二叔那里告密领赏。” 他沉吟了半响,才开口说道:“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帮到家主的忙。” “谁?” “汴城之主,玊公子。两位长老,似乎都同他有某种利益关系。” …… 我踏着凉风,去了湖心岛。幼澜告诉我说,玊昱晅去了枫叶林。 这里同我上次所见已经不一样了。一阵秋风萧瑟,拂过我的发梢,一片片火红的枫叶随风飞舞,似一只只疲惫的蝴蝶,缓缓盘旋,掠过我的鼻尖,至我的身旁飘落。满地,都是火红的叶子。 玊昱晅坐在枫林林内,手边是装着黑白两子的棋笥,他撑着额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身前一副未完的棋局。 这么闲在。 我有些犹豫,坐到了他旁边,他却没有抬眼看我。于是我就这么呆坐着,他下他的棋,我呢,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他的手。 “我……” 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先执白子,落子过后,又悠悠哉地去执黑子。 我有一些局促,却见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没看到我?不可能啊。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没忍住,伸了手在这个画一般的人儿眼前挥了挥。 他却抬了手,我以为他要将我的手扫开,他却是顺势将我的手拢住了。 “我什么我?”那抹熟悉的笑容又爬上他的眉梢:“终于想我了?” 他并没有不理我,他,果然还是这样。 我虽然无奈,却也没法在这时候抽回自己的手,但好歹他有反应了,我便说了自己的来意。 “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情。” “何事?” “祭祀大典过后,我想请你帮忙,让我能离开空桑。” “哦,”他将我的手握紧,笑了,说:“君凰是想留在汴城陪我?” “你能保下上官兄妹,还能让我这样安宁地在汴城呆上数月,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向空桑要了我。” “要了你?”不知道是不是我这句话说得不对,他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 “你一定有这个能力,对不对?” 他看了我一眼,眼角略有笑意,声音,却变得有点儿奇怪,道:“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我只剩下不到五年的寿命,对空桑而言,还能剩下多少价值。他要是愿意帮忙,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 我想了想,回了他:“你每个月都要服药,此后的日子,你也少不了同空桑联系,如此,我向你许诺,三年后治好你的心疾,只要你帮我这个忙,让我成为你的大夫,如何?” 第五十七章 做吾的妻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不需要你替我治好心疾。” 他笑意未减,对我来说,却是赤裸裸的拒绝。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可以同他交易了。如果玊昱晅不愿意帮忙,我也只能先行回去,待大典过后,我找机会,诈死下山。或许,上官兄妹愿意帮我。 于是我说了一句,打扰了,抽回手,便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道走过他身侧的时候,他却抓了我的手,使劲一拉。我反应不及,一个重心不稳,摔进他的怀里。他身上淡淡的熏苔香味侵入鼻尖。我的手差点儿拍到棋盘,他已伸手将我护住。这忽如其来的一下让我惊慌失措,瞬间便抬手勾上他的脖子。 我惊魂未定,他的手便已经环上我的腰,笑道:“我不要你做什么大夫,你要么,就做我的妻。” …… 时至十一月:蕉花红。枇杷蕊。松柏秀。蜂蝶蛰。剪彩时行。花信风至。 空桑,祭祀大典。 大雪封山。 出行一路,我受万人跪拜,浩浩荡荡,走上祭坛。 当我从族长手中接过祭祀法杖,漫天的风雪忽而放晴,上百万族民,在我的脚下匍匐。 “天道万灵,听吾号令,降临吾前,守护吾身,佑吾一族。” 灿耀光华穿透云层,铺天盖地照临祭场。我想,这一天,大概是空桑每三年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受光华照耀之地,山雪融化,枝发新芽,万物临春,所有的一切都是重新开始的模样。 族长,长老,所有的统治阶层,尽数跪拜在我脚下,只有这一刻,他们是真正虔诚的。我握着祭祀法杖,穿着华丽的祭服,顶着繁重的头饰,缓缓走过他们身前,进入祭场。 祭场之内风声呼啸,却只闻其声。祭场的最深处,有一块巨大的祭盘。我需要在里面呆上七个时辰,以空桑秘术融合圣灵之力,点亮祭盘之上的三十六颗星位,祭祀才算真正完成。 三十六颗星位,每过一个月,便会暗淡一处。所以,三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不能间断。 说实在话,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可历史如此记载,这是我的责任。我赌得起,但外面的上百万族民赌不起。 祭祀完成过后,我躺了七天。第八天的时候,祭子如沁来见我,给我奉茶。她才十三岁,灵力也比我弱上许多。看着她略显稚嫩的面孔,想想她之后所要走的路,不免有些唏嘘。 如沁从小便是由专人教育,照看,便如同我当年一般。只是她从此不是父母的女儿,只是空桑的祭子。作为祭子,自当知道自己的使命。我七岁即是灵女,认真说,我跟她的接触并不多,对她的事情也所知甚少。 第九日,族长宣布,空桑第一百六十三代灵女殁去,全族哀痛,然后,欢欢喜喜地迎接空桑第一百九十四代灵女登位。 一个有着臻灵之体的灵女,被人遗忘便是这般容易。我真是悲痛欲绝,这还不到七七四十九天呢。 回到空桑的这段时日,我不辞辛苦地将空桑秘术翻了个透,然而,未见有关此法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记载。也是我不死心,这典籍,甚至全空桑我能看的书,十几年来我统统也翻个遍了,根本从未见过有关的记录。可是我总觉得,既然能以命换命,为什么不能死而复生,这,秘法典籍不全吧? 另一个念头也在我脑海中滋生,影胜既然是身体未死,失去了神识才醒不过来,若是我能寻得能够凝聚,或者说唤回神识之人,影胜便有救了吧?这个问题,询问一下玊昱晅或许会有收获。 不过,在翻阅典籍的过程中,我又发现了另一件引起了我联想的事。空桑之所以没落,怕是和数千年前的那场大战有关。若真有这么一战,以空桑这豁命的修炼手法,当年大战结束之后,不人才凋零就有鬼了。 话说,这么多年,这没落的种族已经没落到了要避世的程度,那它是如何传承下来的。将近两百代的家主更换,一个家主二十年,那也是将近四千年的岁月。当初时辰到的情报还显示,杀手最初是靠人头领赏金。这得是多么的凄苦啊。 可惜,我所能翻阅的书籍,没有任何有关大战的记载。 …… 无垢浮廊,梅香扑鼻。 云生来通知我,说:“家主,接您的人到了。”我接下一朵飘落的雪花,道:“此后我便不是你们的家主了。” 云生想继续说什么,又被我打断:“走吧。这无垢浮廊,将来也不是我的了。” 我披了件御雪斗篷,云生带着我,从后门出了宅子。风雪大地之间,唯见一玄裳男子傲然独立,身后所负的,正是当初那把一眼就吸引了我视线的血红宝剑。他旁边停了一辆马车,拖动马车的,是一只美丽的独角兽。 “姑娘,请。” 我回头再看一眼住了十几二十年的宅子,这里,也不再是我的牢笼了。只是,我曾梦寐以求的自由,竟然来得这般顺利。 玊昱晅,他究竟是什么人? ...... 三天后,汴城。张灯结彩,城主大婚。 我以为这只是个交易,可没有想到过程会这么麻烦。 我独身下的汴城,身边没个人,到汴城之后的三天,一直是幼澜在身边。也没见到玊昱晅。从回来开始,宅子就开始多了很多人跑进跑出,连同隔壁玊宅,都被装饰得是铺天盖地的红,那颗探头进了院子的香樟树,也被系满了红绸带。三天来,幼澜一直不让我出门,但说实在话,我可是真不乐意,刚出空桑,又进汴城这个笼子。 那天幼澜将我的妆容化得格外美艳,又让我穿了一身繁复却无比美丽的洁白,拖尾比我祭祀时候穿的还要长。头饰重得我脖子快要断掉,还垂了水晶珠帘,又叫我看不清眼前的路。 幼澜扶着我,我踏着沉重的步子出了房门,迎接我的,竟然是一座晶莹璀璨的孔雀步撵。上这个步撵确实很不容易,若是没有幼澜扶着,我不保证我会不会摔下来。 第五十八章 洞房花烛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什么?城主住在东门附近!?”我坐在步撵之上,听见一个熟悉的音调,却又很快的禁了声。想着好像是东门铺子的老板娘,便想着瞧一瞧,可这步撵四周琉璃宝珠垂挂,轻纱半遮,坐在上面,外面的人看不到我,我在里面,也瞧不清外边是个什么情况。 一声“起”过后,步撵慢慢去了东门大街。 即便透过朦胧的纱帐,我仍是觉得,这个大街真不像我所识的的东门大街。 美丽的玫瑰花瓣如地毯一般铺满整个汴城,风卷着花香刺得人脑袋发眩。宽阔的大街的两侧全是整齐排列的马车,井然有序,从街头一直排到了街尾。 透着纱帐也能看到两面站满了城民。远远远远地看到,一样身着洁白的玊昱晅骑着白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这么远的距离,我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他。谁知道我正盯着他的背影,他就刚好转过头来,冲我一笑。 那笑容让时光都定格,我这心咯噔一下,忽地就低了头。也罢,反正这么远,你肯定是看不清我的表情的。 话说我瞧他之时,发现前头是两只威风凛凛的狮虎兽开道,三头独角兽拉着孔雀步撵,我再瞧了瞧身后,竟然是四只五彩凤鸟保驾护航。 这些,在我所翻阅的书中有记载,都是妖魔的坐骑。 “今天所有的城民都来了,包括,玊城的居民。”幼澜满是和善的笑,说:“城主说,想带你看看家里的景色,又怕你辛苦,所以今天便只游了汴城,至于玊城嘛,城主说以后有的是机会,有时间,他要亲自带你去。” 我扶了扶将近断掉的脖子,说:“你的意思是,我要在这步撵之上坐一天?” 幼澜顿住:“夫人真是爱说笑...” 这一声夫人,听得我一愣一愣,感觉头饰都要掉下来。 我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出城,只觉着头都要被绕晕了。但是这一路,却经过了一片园林。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有粉色桃花瓣飘至我眼前,落在我的指尖。虽是十一月天,却能见到桃花楚楚开放,而且不止桃花,一路所见,皆百花争放,好美。可这些,之前都是见不到的。 隐隐约约,似乎又回了湖心岛。幼澜领着我,又替换上了大红衣妆,凤冠霞帔,还将一块红布盖在我头上,这下,我真的彻底只能看到脚下的路了。 爆竹之声铺天盖地响起,我莫名其妙地拜了天地,便被塞到了屋子里。 话说为了履行好这个约定,我也是不辞劳苦地去翻过书的。可书上只说要拜天地,却没有说其他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看来,空桑的教材也该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候了。 等幼澜离去,很久很久也不见有人来,我便摘了盖头,倚在床沿边,想着今天的景色,可,真的好美。 高高的灯台里,两段龙凤喜烛的烛火有些昏暗。芙蓉帐内鸳鸯戏水的喜被上竟然铺着一些红枣、花生。我一时贪吃,拎起来便往嘴里送。 门“吱呀”地被推开,紧接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又是一阵水晶珠帘被撩起的叮当声,我转过头,玊昱晅自帘后缓缓踏入,见了我的模样,噗嗤一笑。 我尴尬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坐直了身子。 同样换了一身大红喜服的玊昱晅,半抿着唇走向我,我知道他在笑。见他好像要坐到我边上来,我便往床的左侧靠了靠。可他这个人是真的奇怪,我明明给他留了那么大一块地方,他却跟看不到似的,紧贴着我坐了下来,笑问:“饿吗?” 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说:“吃过了,不饿。”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这人世的规矩,小夫妻成亲前不能见面,所以我只好让幼澜去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若你觉得不够,我便将云生风吟一块接来,让他们照顾你。” 我想了想,同意了。 他四下里望了望,将我扔在喜被上的红盖头拿在手里,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我,说道:“娘子,为夫这回可又真是输给你了。” 我看他无奈的模样,心里好笑,“嗖”地抢了他手里的红盖头,趁他失神之际,一下子盖到他头上,说:“你喜欢你自己戴着好咯,哈哈。” 感觉他整个人都蒙了一蒙,好一会儿,才去抓我胡闹的手,见他气急败坏地掀开了红盖头,我顿时憋住笑容。 手被他握得很紧,我试着又是抽不回来。这下子我笑不出来了,满门心思是如何将自己解救出来。我偷偷地瞟了他一眼,他也若无其事的回了我一眼。 我低下头呆呆的看着那只被他紧握的手,带着半分祈求,说:“放手。” 他轻飘飘地回了我一句,:“不放。” 我便是生拉硬拽,死活要把手抽出来。闹腾了好一会不见效用,我长吁一口气,下定决心,开始去扳他的手指。 撬拇指不行,撬中指,撬中指也不行,撬小手指。 我的孜孜不倦,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当撬开他两只手指的时候,他便已经握不住了,索性将我的手松开。我得意的笑笑,心里刚松了一口气,他便揽住我,俯身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顿时一个激灵。 怒气冲冲的抬头,却见他一双笑眼。 我的脸有些发烫,不知道是不是被怒气憋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起身去倒了酒水,我傻傻地看着,没多久,他又坐回我身侧,递给我一个银杯,眼中的温柔让我不敢直视:“娘子,喝了这合卺酒,以后,我便是你的夫君了。” 我木木然接了过来,心想,这明明是一个约定,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可我只是越来越觉得,他离我太近了。 一闻手中的银杯,又是酒水。我极其煞风景地问了一句:“可以不喝么?”回答我的,果然是一句硬邦邦的“不行。” 每一次喝酒都没有好事,我实在是不愿意饮下这一杯。可他却是勾着我的胳膊,深深地望着我。想着,每次遇到他,我都要出丑,如今两大衰事碰在一起,怕是能负负得正互相抵消掉了吧。 第五十九章 鬼使神差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他又盯着我,平静的语气掩饰不了话语中的戏谑:“难道,你想要为夫喂你?” 喂你。 ?! 怎么喂? 吓得我顿时将银杯喝了个底朝天。 喝了合卺酒,他接过我手里的银杯,侧身放置一旁的茶案。见看他扬手欲放下床帏,我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慌了,猛地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那一瞬便回了头来看我,道:“怎么了,是肚子饿吗?” 我手心都开始冒汗,鬼使神差地,胡乱开了口,说:“我不是饿,我只是奇怪,今天没有看到你的家人。” 他楞了一下,随后便哈哈大笑,道,“君凰这是在怪我么?”顿了顿,他又说:“我只有一个大哥,将来,一定会带你回去见他的,他也知道我们成亲了,放心。” 我心想这个人,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名药师不是说他有养父母么,到底,那句是真话? 可这个时间,我也不想问这些,“那...”我不想继续绕弯子,索性问道:“那我也履行了诺言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怎样才能唤醒影胜?” 他顿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种问题。他随手继续放下床帏,烛光透过纱帐在床上映出花纹的影子。看似淡漠的他朝我咧了咧嘴角,说:“改天再说吧。” “你应该知道,影胜能不能醒过来,是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他不答我,也不做表情。怔了良久,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影胜,影胜。呵,叫得可真亲热。” 他转头过来看我:“今天是我们的成亲的日子,你可以不要再提他了吗?” 不知为何他的模样,让我有些心慌。我握了握他的手,第一次觉得自己说话这般没有底气:“我就是想救他而已。要不,你放我走,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救他。” 空气中有短暂的沉默。直到一阵狂风拍响了窗户,他皱了眉头,抬头瞧了一眼,再回头看我,眉宇间有疑惑,张了口是他冷静的有点怪异的声音:“放你走?什么意思?” 我还没明白气氛为何骤冷,抬头看他,只见他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良久,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嫁给我,是为了那个影胜吗?” 这下我更加心慌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心虚使然,我颤巍巍地想去拉他的另一只手。他却猛地将我往床上一按,我一声惊呼,他整个身子就压了上来,疯了一样的亲我。他的身上是淡淡的熏檀香,嘴里,带着一股酒水的味道。我被堵得说不出话,推他又推不开,都快喘不过气了,手便往被子上胡乱一抓,抓了一把红枣花生就往他身上砸。 他在我的脖颈间喘着粗气,声音压抑:“我救活你,又千辛万苦才找到你,不是为了让你爱上别人的!” 可是,我只是想救影胜啊。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不是,你,你听我...”可是他同个聋子一样,更甚的是他开始亲我的脖子,还咬我,那一瞬间我如遭电击,酥酥麻麻的感觉透彻全身。我叫他不要,伸手去拉他,他竟然开始扯我的衣服。我不寒而栗,直觉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无论怎样也推不动他。那一刻我是气急攻心,我明明翻过书,可书上却一点也没有写,成亲竟然是这样子的啊! 衣服被撕开,一股强烈的屈辱感袭来,我想我也是疯了,拼了命地不住地用手去捂住他的眼睛,死活一定要捂住他的眼睛,不能让他看到。猫抓功夫都用上了,誓要同他抗争到底。他三番两次将我的手扫开,我感觉我摸到只的是他坚硬温热的胸膛。这样导致的后果是我的手扣住,他的力气很大,我被卡着动弹不得,越来越觉得委屈,害怕,心里止不住的难受,忽然就哭了,不挣扎了。 我痴痴地看着那两段龙凤火烛,想,怪不得棂叶会那么恨我。当幼澜告诉我“凌辱”一词之时,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可现在,我懂了。 身上的玊昱晅意识到我的变化,终于不再折腾了。 烛火暗淡,他死愣愣的看了我良久,声音颤颤地说:“君凰,对不起,是昱暄哥哥吓到你了。” 我便只是流泪。他替我遮挡了胸口,又环过手来,让我枕着他,将我护在怀里,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再看他,只说:“我不是单君凰。如果要我死了,你才能见到她,你,会杀了我吗?” 他怨我挂心影胜,可是他呢,我说过了,我不是单君凰。 他小心翼翼地替我捻了被子,虽是惨淡,但仍是在唇边挂了笑意,说:“不要说胡话。我不闹你了,你也困了,赶紧睡觉吧。” 可是我怎样睡得着。 我直挺挺地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红烛渐渐燃尽,周围变得越来越安静,静得能听见他轻微的喘气声。黑暗中我睁大眼,想着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想着,我为什么要下山。 我下山,不是为了救这个人么。可是到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我转头去看他,很近很近,有轻微的月光透进来,但是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经历这么一通胡闹,我忽然意识到,他真的,从此便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了。 可,她是幼澜同我曾经说过的,一心人吗?他关心我,不是因为单君凰吗? 黑暗中,他仍是一手护着我,一手握着我的手,我想要抽回,却不经意碰到他手腕扎人的疤痕,不知道心里是不是有了愧疚,又去拉了他的手。 他似乎睡得很沉,我却是不得睡去,生平,第一次有一个人躺在我身边,如此亲近,也如此让我不适应,听了他半晚的呼吸声。 ……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阳光明媚,透过窗子照进屋子里。 他不在。 我下了床,坐在妆台前,开始打理自己。 这人不在我倒是自在的多。此番弄得这般结局,归根结底我怨自己书读得太少。 第六十章 我帮你戴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手抚上耳垂,发现少了些什么。往铜镜一照,只是所佩戴的耳饰不知掉到哪儿去了。铜镜内我容貌依旧,不整的领口,略略散乱的头发提醒着我昨夜一番“打斗”。我的手触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停留在自己的脖颈间,有一种很莫名的悸动。 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耳饰可能在挣扎的时候落在床上了,急忙返回去找。 床帏那狭小的空间是一方艳丽的大红。掀开喜被,未见我所要寻的耳饰,只见绣着鸳鸯戏水的褥子上一抹突兀的暗色,要比别处要深色一先,仔细看着,是血。 我愣了愣,想着这玊昱晅,又受伤了么?他这个人,身体到底是有多么的不结实啊。 水晶珠帘叮当响,我把被子翻了回去,退了出来,回头,果然是玊昱晅。 我的夫君啊。 他穿着白色内里,冰蓝外袍,从容飘逸一如往常。我发愣之时他已经两步走至我身边,伸手拉起床帏,疑惑道:“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我转身坐至妆台前,想着,找不到就算了罢。 柔光安谧,金丝楠木雕花的妆台之上放置着一盒打开的胭脂,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味道。反光的铜镜照映出我的面容,玊昱晅的身影正从床沿漫步过来。 “是不是在找这个?”他握着一个小锦盒子,放到我眼前。我伸手去拿,他又抽了回去,说道。 “我帮你戴。”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拒绝他。他打开盒子,拎出明月珰的耳饰,皱了一下眉头,研究了老半天。许是终于看通透了,他修长的手指掠过我的耳畔,像是担心会弄疼我一般,动作笨拙而温柔。我又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熏檀香味。 我扭过脸想去看看他,他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声别动,眼角余光瞟到的,是他认真的脸。 我假装不经意地问了问他:“你又受伤了吗?” “没有。” “可...床上为什么会有血迹?”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笑了笑,说:“为了...好看。” 等他替我佩戴好了耳饰,我便去抓他的手,男女一大一小的手掌区别格外分明。他的手掌心以及虎口处都长有茧,手指有一个小口子,手腕上不见新伤,应该并无大碍。 看着这只手,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真的没事,娘子不用担心。” 我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整理耳饰,拇指与食指还粘着耳垂,就听见头顶上他轻轻的笑声。 “娘子长得真是好看。” 我想我早就该习惯了他的这番不正经言行了,听到这话的时候仍是不免心惊肉跳。我琢磨着该做些什么反应的时候,他晃了晃手中的空盒子,眼中是一如既往的笑意,道:“这盒子,这耳饰,长得有点儿眼熟啊。” 疑惑的语气掩盖不住他的言辞中的戏虐。我见不得他得意的模样,起身去抢,扑了个空,当下心中便觉得,长得高可是真的好啊。犹记得当初我用金叶子调戏狐狸,如今反倒是我变成了被戏弄的对象。 我做不来狐狸哭唧唧暗自神伤的模样,倒也急中生智了一番。狠心跨至杌子一侧,被杌子勾住了我的裙角,本意是想假装摔倒,却成了真,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前坠去,我一声惊呼,他果真在那一刻就变了脸色过来扶我,抓着盒子的手环在我的腰身,终于到了我能够着的位置,我下了决心要去抢,趁着这个机会,上手便拽,他便由着我把那盒子抢了过来。 我拿到盒子还没两秒,就听到他的轻笑。抬头正对着他温和的眼眸,他身上温热的触感,淡淡的熏檀香,我才意识到,我又坑了自己,盒子是拿到了,可是我整个人,也是摔进了他怀里。 尴尬。 微风透过窗户,将他肩上一处轻纱般的流苏晃了一晃,他抱着我,抽出一只手去撩我的头发,好认真好认真地说:“你现在的眼神,难道是迷上我了。” 我“蹭”站直身子,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看着那个小盒子,说:“这不就是当初我送给你的吗?你这么着急,是不是代表...” “才不是!”我掐了他要说的话:“是幼澜替我戴上的。” “哦。”他将脸凑至我的耳边,又说:“那丢了就丢了,找什么找?” 看着他的神情,我起身按着他的胸口,将他推出水晶珠帘,“你出去出去出去,我要换衣服了。”一直到将他推出房门。 门外立着两大排侍奉,推开房门的时候我惊了一惊,刹时便往他身前躲了躲。两侧侍奉一脸失措的站着,没人上来说话,也没人敢多看一眼。玊昱晅掩了房门,偷偷地跟我说了一声:“那我一会来接你,吃饭,逛街,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语毕他出去,关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幼澜带了两个侍奉进来替我打点。 吃过饭,玊昱晅果真带我上了街。但既不是走水路,也不是飞天,而是走的地下通道。 湖心岛的宅子,有一处隐秘的所在,也是当初我翻边宅子没有发现的。在那间屋子里没有其他的摆设,只有一扇再正常不过的房门。初次见时,只觉得气氛怪异,但并无任何不适之感。 穿过房门所至之处:“玊宅”。 我已经见怪不怪。毕竟我这个莫名其妙的夫君,曾在地底建了一座城,而如今我也不是很明白地底究竟有什么;更甚者,初次见面他便将我送至了妖界,虽然他说那是我的能力,但是我很清楚,这一切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十一月份,今天却是阳光明媚,这样的午后满是暖暖的味道。 出了玊府他便将我带至裁缝店,我随意看了两眼。后来不知道他得到了什么消息,又去了藏宝阁。那也是这么久以来,我再次踏入这个地方。 玊昱晅在前厅跟一老者谈论着什么,我在一旁呆得厌倦,起身往阁内走去。 一直杵在一侧跟个透明人似的幼澜却跟了上来。 第六十一章 偷偷摸摸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阁内有数条通道,两侧是整齐排列的格子,满目琳琅,我随意拿起几件放在手中观看,造型别致,做工细腻,材料通透,看起来皆属上品。 我继续往深处走去。越是往里走,越是感觉怪异,檐上似乎有个黑影,抬头望去,却是空无一物。像是在某处,有一双眼睛,无时不刻地在盯着你。你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的视线之中。 “这里有人在守?”我将手中正在把玩的一枚匕首放了回去,说道。 幼澜向我行了一个礼,说:“是的,夫人放心,这里很安全。” 我依旧不能接受这个别扭的称呼,愣了愣,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同我说话吧。” 幼澜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笑容,说:“那岂不是僭越了。如今您已经同玊公子完婚,幼澜怎可再称呼夫人为单姑娘呢?” 我的脑壳都疼了起来,道:“那随你罢。” 这其中的一条通道已是十分长而宽敞,让人眼花缭乱的小物什并没怎么引起我的兴趣。 “这藏宝阁中,我是不是哪儿都可以去?” “当然。”幼澜甚是尊重的语气与我在山上之时所听到的声音略同。这与她之前同我说话的时候区别不大,但仍是可以分辨得出来。又听她说我可以随意去,当初影胜为了一个拍卖会的名额已大肆懆心,想来如今,这是对城主夫人的礼遇么? “那你把我带去一趟当初放置火红灵珠的地方吧。”我也顺便看一下,当初影秋说能将枪届排行新秀一招打趴下的地方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幼澜没有多加犹豫,快速走到我前面,做了一个礼,说:“夫人请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又是一个像是在迷宫的地方,数道机关,皆隐藏在不起眼之处。或是一件橱窗上的藏品,或是一个盛放用的器皿,又或者,是一面看起来走到了尽头的墙。仅仅这一路走来,发觉这藏宝阁所收藏之物件的确很多。 “十里云烟的机关,你可清楚?” “十里云烟所属乃是禁地。确切来说,玊公子不喜被外人打扰,而半水湖畔是玊公子的居所,在整个汴州皆属禁地,幼澜所知也不甚清楚。” “那他对于十里云烟可曾提及过什么?” “公子只说,不允许接近。” 果真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笑了笑,说:“是玊昱晅要求你这么跟我说的么?” “夫人多心了。”幼澜回答得毫不迟疑,“不仅如此,玊公子还交代,如果夫人问起什么,幼澜需知无不言。” 我不作回答。幼澜扭开最后一个机关,一扇墙壁应声移开。 里面别有一番洞天。暗室四周的橱窗上摆满了卷宗案卷,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书库。但所有的卷宗似乎有隐形的防护层,令我无法触及。 这个阵法看起来简单其实十分复杂,强悍。即便要破除阵法也需要时间,我自然,也不能在此时做。 显眼之处有一看起来十分华贵的格子,放置了两个看着就很值钱的锦盒,应该便是用来放置火红灵珠的。 “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说完我便走上前去,打开盒子,果然是空的。背对着幼澜,我掏出两颗火红灵珠,放了进去。偷偷摸摸地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我又将锦盒合上,放了回去。 “不看了,我们出去吧。”我转回头跟幼澜说道,并且先一步踏出了暗门。 幼澜应声,跟了出来,机关哒哒声响,暗门慢慢合上。我的背后却始终有点儿发凉,不变的感觉,是那双似乎无处不在的眼睛。 出来的时候玊昱晅已经在出口处等我,见到我之时,他转头同一旁的人交代了几句,便很是自然的上前来拢住我的手。 我也不折腾,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始料未及,却也莫可奈何。 用过晚膳,天色暗了下来,太阳落山之后,便开始降温。我说我想要回一趟宅子,他便悠哉悠哉地牵着我带了过去。走在路上如同一对寻常的小夫妻。 幼澜并没有跟上来,不知道去忙活什么事情去了。我眼尖,瞥到街道屋顶上的一抹玄色身影,虽是一闪而过,但确实是端方无疑。 我总是惦记着他那把剑,可真是难得的漂亮啊。 路上频频有人驻足观望,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自家城主。好在这些城民倒也是恪守礼数,并未上前叨扰。从前在山上之时,我对此等目光并未多加在意,只是如今他将我的手拽住,这一路他走得悠闲,我确实走的委实艰难,又不能表现出半分不耐。 宅子里没有光亮,月光浅得像是不存,已经看不清院子里的景致。 我推开书房的门,乌漆麻黑。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了火折子,又不见灯台,当我头疼之际,玊昱晅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我们家什么时候开始养宠物了?” 我抬起头,疑惑地盯着他。他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说道:“在你后面。” 他说得平常,我却听的背脊发凉。这半夜三更的,能有什么东西在我后面啊。 门外的风适时候的“呜呜”兴起,紧接着身后窸窣作响,我拿着火折子的手似乎都要抖上一抖,然玊昱晅近在眼前,再怎么怕鬼,死活我也是不肯在他面前丢了份子。 我机械地转身想要看看,谁知门外的风开始兴浪,“啪”地一声,窗户一声巨响。 黑暗中我“腾”地就冲上去勾玊昱晅的脖子,就这情况之下我仍不忘好生拿住那火折子,要再憋不住灭了这点光芒,我还不知道要烧命砸出多少灵术球掀翻屋顶,直至照亮整个夜空。 这紧张得我都忘了,我喝过酒,现在几近是个废人,但幽灵什么的,实在是太讨人嫌弃了。 黑暗中我撞了个满怀。玊昱晅一声闷哼,随即似乎愣了一下。 好像有那么一会儿,他的手顿在空中没了动作,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我,也愣了一下。 第六十二章 月幽画舫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慢慢地松开他的脖颈我往后看去,一束极细的光芒从他的指尖飞出,窜至灯台,霎时点亮了整间屋子,将我与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没想到你还怕老鼠。” 我死愣愣地盯着他看,“是老鼠?”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幽灵吗?”他笑了笑。 完了,丢脸丢大发了。 心虚的我离开他的胸口转过身去,他握了握我的手,道:“回去吧?” 尴尬的我突然希望,这灯还是灭了吧。 路上我才反应过来,问他为何能在夜间看见东西。他伸手拂开一簇差点刮到我头顶的树枝,说:“因为我的眼睛,生来便能在夜间视物,所以对我来说,只有日出日落,不存在什么黑夜白昼之分。” …… 晚上我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先行一步上了床,蜷缩在最里侧,切切实实地只占了一小块地方,保证不会影响到玊昱晅的睡眠。 换上睡袍的玊昱晅见了我的模样,只是笑笑。我以为没事了,他钻进被窝之后却生生地将我从墙角拉到他的怀里。动作完结,还淡定地整理了一下被扯乱了的被褥,又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我要熄灯了。” 我心想,我明明已经够让步了,然而这么一大块地方偏要贴着睡,是不是有毛病啊。 熄灯之后,一切都暗了下来。我想不懂为什么一定要熄灯,若是没有月光,我向来是亮一盏烛火至天明。抬头瞅了瞅他,又瞬间埋下头去,心中琢磨着,他看得到我,我却看不到他,这个人真的有点恐怖。 安安静静地过了好一会儿。 “嗯......?” “怎么?” “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说吧。” “但是你可能会生气。”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抱了抱我,说:“你问吧,我不生气。” 我想着得必须问一些简洁的问题,单刀直入直说:“十里云烟是什么地方?” “一个无法完成的空间。” “跟玊城一样吗?” “类似。” 无法完成的空间,所以才被列为禁地么。我清楚得记得当初在幻境之中的感受,虽是波涛汹涌,却无半点伤我的意思,再联系他以往所说,说不定是这半颗心脏在护我。虽然说,后面发生了无法意料之事。 返回去想,我同他的经历也确实够梦幻的。他第一次见到我,也不过数月前。 “你是不是认为我忘了你?” 问出口以后,我发觉自己好像有些融入扮演“妻子”这个角色了。这句话,在我看来,过于暧昧。 “你想听故事吗?或许我可以给你讲个前世今生的故事,也好哄哄你,免得你老是不肯睡觉。” 虽然说我也觉得前世今生什么的最友爱了,可是他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像要正经讲故事。 “不要听。”我一口拒绝。 “哦。” 第二天一早,幼澜送来了很多衣衫头饰,我看了一下,似乎全是昨天上街的时候我观望过的,甚至,连那把匕首也在。 用过膳之后我离了湖心宅子,去到半水湖畔。 清晨,荒无人烟。地面上的落叶被浓重的霜涂白。而湖里的残荷干枯败落,火红的枫叶飘落至湖面,别有一番风情。 我百般聊赖。这个时间有点凉凉的,风一吹,我抱了抱手臂。 风中有一股子花香的味道。 我不免得打了个喷嚏。 待我再看眼前之景,刚才还是一片枯败之色的荷叶已然重生,愈见碧绿,荷花骨朵渐渐冒头,依次盛放,我吃了一惊,又闻风中花香更盛,我不由得转身回望,身后本来已经落光的树叶的枝头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盛开的梨花,花开五瓣,朵朵洁白,一簇一簇,风一吹,枝头乱颤,如雪般梨花漂絮似的地落了下来。 湖边不知道何时已经形成了一条梨花小路,连岸上的野草都如临春般开起了各色小花,唯有枫叶仍旧似火。 湖中的荷花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放,亭亭玉立,像那不施粉黛的少女。绿油油的荷叶上滚落下一颗颗晶莹的碧珠。 湖面有些清蒙,熠熠晨光中,一艘极为雅致的画舫缓缓自远处破雾前行,乍看之下,好似明亮夜空下的一弯新月。 待近了,见那画舫以白色为底,船身适宜地点缀了几簇蔷薇。 一身白衫的玊昱晅一步一步踏在湖面上,如履平地,只在水面上留下一路淡淡的波纹。 “如今你已嫁我为妻,为夫思前想后,或许这样的一件新婚礼物能合你心意。” 雪白的梨花还在掉落,看着他愈来愈近,我有些发怯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仍是执意上前抓了我的手。 他欲低头亲我的唇,我退后一避;他又侧脸欲亲我面颊,我仍是一避,但我这些小动作在他眼里似乎成了怯情的小神态,他不见半点恼怒,反是一笑,终是妥协似的亲了亲我的额头,便将我拥进怀里。 “不要再拒绝我。以后,无论你想看怎样的山水,我都会陪你一起去。” 此情此景,我的手无处安放,我想我的心早就已经乱了。 “你的话,是对单君凰说的吗?” “是对我眼前之人说的。恩,或许叫她阿清,她更容易接受些。” “阿清……” “我们都这么熟了,难道还需要叫你全名吗?” “那我叫你什么?” “除了全名其他的都可以。当然,娘子还可以称为夫一声夫君。” …… 我想我是中邪了,晚上的时辰又拿了一颗火红灵珠给他。 睡觉的时候,他忽然提起这件事情,要我答应他,以后不再轻易使用空桑秘术,更不准我用秘术救人。 我心下掂量着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又或者,他误以为我不知道什么,话才说的这么模棱两可。 可,如果他假装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可以假装不知道呢。“我活不过二十五岁”这种话,我不愿意也不想同他说。 “我不就是你一个病人么现在?” “那就是除了我别的都不可以。以后有我在,这没用的秘术就忘了吧。” 我恨恨地说:“这没用的秘术救了你的命。” 第六十三章 双生幻影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他轻飘飘地望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恩,的确如此。所以你要是离开我的话,我就活不了了,你要是不想守寡,就好好待在我身边,听明白了吗?” 我翻身看他,长长的头发落在他的耳边,假装慍怒地说:“给你一点好态度你就开始限制我的自由,不知好歹,哼。” 说完我便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不听话。”他懊恼一声,侧过身来看我,眼角却是笑意盈盈。 他笑我也笑。他伸手抚上我的脸,慢慢地感覺他眼神有點不對勁,我立馬果斷翻身,被子蓋過頭頂假裝睡覺。 他撲哧一樂,連同床都抖了一抖,笑過了再耐心地將我的腦袋從鸾被中撈了出來,伸手替我拈了拈被子,說:“跟個小孩一樣,還要我给你盖被子,我熄灯了,睡吧。” …… 我却是做梦了。 那双眼睛,幽蓝似海的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的水边,单君凰就站在我的对面,深邃的眸子映出我的倒影。 她的瞳孔忽而极速收缩,我似乎掉入了她眼中的海洋,海水没过我的头顶,荡啊荡,我拼命的上浮,手一次一次的碰触到水面,却无论如何都游不上去。在我将至窒息的时候,晕开波纹的透出她站在岸上的身影。 我喊她,却发不出声音。她向我伸出手,我欣喜地想要去抓住,却始终无法触碰,水面如同隔了一层透明的琉璃。我呆住了,那种窒息的感觉也消失了,她的指尖刚好触着我的指尖,而我的手,却像是她的手映在水中的倒影。 “你是谁?” 她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清晰,冰冷空洞的蓝眸开始有了神采,她的声音空灵,近至耳畔,又像是从海底深处传来。 “我是过去的你,也是未来的你。” 整个世界开始搅动,空间倒转,她身后的景致淡化,海水渐渐没过她的白色发丝,她的脸逐渐在我面前模糊。两只依旧相连的手,让我分不清到底她是我的倒影,还是我是她的倒影。 迷蒙中,一声“阿清”让我醒了过来。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我不知道。” 额前的头发都湿润了。 “是不是做梦了?” “是你唔得太严实了,热的。”我伸手去捏他的脸,趁机从他的怀抱里钻出来。 “真是越来越放肆。”他见我如此举动,说。言辞好似不悦,眼角却有笑意。 “放肆怎么了?”我凑了过去。 “不怎么,捏坏了要亲亲才好。” “休想。” 我把他往里一推,他动也不动,便一直保持着死人躺的模样。 “要亲亲。” …… 十二月:腊梅坼。茗花发。水仙负冰。梅香绽。山茶灼。雪花六出。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早膳过后,我去了一趟书房,里面的书架竟全是空的。幼澜提醒说是下一期要至后天方才送来。我见识过玊昱晅的读书手法,想来在院子里是找不到什么想要的读物了。 我出了宅子独自去往枫叶林深处的大榕树。路上瞟见一株盛开的红玫,染了霜裹了白,如白雪凝胭脂,甚为可爱。 榕树常绿,和当初并没有什么区别,锈褐色气根,深灰色的树皮。有落叶落在当初玊昱晅所躺的那方长石凳之上,我拂掉,坐了下来。 我想,我也是喜欢这里的。 下午,我又去了半水湖,写写字,弹弹琴,在月幽画舫里消磨时间。 晚膳之时,我破天荒的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豆芽。 这一天过得也还算快。 直至夜色愈浓,月上枝头。 我坐在妆台前,将点唇用的胭脂纸折成蝴蝶的模样。绯红如斯。 晚上,玊昱晅抱着我,说我现在变乖了。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让他开心了,半夜睡梦呓中唤我一声君凰。 而我,一夜无梦。 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院内地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浅浅的白。我在廊阁之下寻了个好位置,正好能赏赏院内的景。幼澜见我兴趣盎然,便替我搬来座椅,又在座椅脚边安置了一紫铜火盆,添上木炭取暖。 我立在廊檐之下良久。直到身后有人给我披上一件狐裘大氅。转身一瞧,是玊昱晅温和的笑,他握了握我的手,或许是觉着我的手有些冰冷,便拿起桌上的汤婆子递给我,开口说道:“再允许你看一小会,便得必须给我回屋里去。” 我说:“你不是说之后几日白天都不会在家么,怎么今日这个时辰了还未出门?” 他回我道:“见你一个人呆在这里,过来看看。我马上就走了,你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知道吗?” 我说嗯。 他听见我这么说,捧了捧我的脸,心满意足的走了。待连他的衣角都已经看不见,我将汤婆子放回桌面,坐至椅子中间。 雪越下越大,地面的积雪也越来越厚,又过了一段时间,幼澜前来通报,说:“夫人,城主已经派人将云生风吟接应至湖心岛,您需不需要见一下他们?” 我摇了摇头,说:“不必了。”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我才从袖中抽出一本红折,轻轻打开。 这一方纸折尽是明艳的红。我翻至末处,上有隶书:“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墨色勾勒出来的文字以隶书构建美感,可惜,落款处终究是写错了名字。 轻轻一落手,这抹红色便摔入脚边的紫铜火盆之中。盆里炭火烧得正旺,毫不留情的这一纸婚书灼了个透,窜起熠熠火苗。火苗染过,逐渐寸寸成灰。 雪仍未停,天不惜,琼花落尽,梅蕊封香。我久坐檐下,却静不下心听一场风雪。起身踏出廊檐,步雪而入,身后倏起一阵肃冷劲风,将数片残页灰烬吹至眼前,花绒飞絮之间,似一只只飞舞的枯蝶,盘旋周转,圈潋着心中莫名纷绪。 第六十四章 离家出走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过了假山,又走过石板路,我攀上院墙翻身入内。不自觉地回了一下头,瞧见那扇不曾上锁的大门,微怔。 我失礼,我反省。奈何在这个一言难尽的世界,大门简直如同虚设,选择走门还是翻墙,完全是出于个人的礼貌程度来决定。 院内景致依旧,三两小屋稀疏,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只是梨花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子,而芭蕉被霜打恹,这样的天气还缀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唯亭阁周围仍是常绿累垂。石亭冻雾,我越过亭阁直至一处小屋前,不作犹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是那一扇能通往汴城的门。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其实上一次来此我便发现这里应该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从十里云烟出来之后,我对汴城的很多“术法”都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应。我不知道它的路数,但我能确定那是一种跟时空有关的术法,控制者可以随意转移,甚至凭空捏造空间。 或者,是胸口内的那半颗心脏开始睡醒了吧。凭借我对结界术法的研究,我去除了房间的障眼法,随着空间异动,一扇又一扇的门在墙壁上现出形来,直至九处。 这些门,通往哪里,我并不知道。便随意选一个吧,我走向第八扇门。 房内备有火红灵珠,棂叶我已经有所安排,而云生风吟待在汴城,总比在山上好。 我最后回了回头,只听见门外风雪依旧。 …… 穿越那扇门,身后的出口渐渐隐去,恢复成一堵空墙。 出了屋子,是一处大厅。我看四下无人,便想着赶紧离开便是。往前走着觉着这里很像某处后殿。 殿内一年轻人独坐,捧着一本账本正看得仔细,手边轻烟袅袅。我索性三两步走了过去,他下埋的身子顿了一顿,怔怔抬起头来。 周长辛。 他眼睛转了一转,一脸诧异,看了看大门的方向,又回头看了身后我出来的时候所走的那个口子,道:“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他的反应,我问:“你还记得我?” “自是记得。”周长辛起身,向我行了一个礼,又引导我走向座椅,说:“姑娘,您请坐。” “如今周长辛能成为溪隐藏宝阁的副阁主,多亏了姑娘。您当初一走,老掌柜就急忙出去找你,但不见姑娘身影……我们将货物送往汴城一个月之后,我就被提拔到了这里。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再见到姑娘,不知姑娘何故来此?这段时日又有何际遇?” “此事说来话长。” 我想我运气还算不错。遇到熟人总比遇到麻烦要好。 “这里是哪里?凌星镇?” “不,我们现在的地方叫溪隐,远东溪隐,仍是中原地界。” “哦。” 周长辛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说:“姑娘,您是不是在责怪周长辛,将您当初的事情透露了出去,其实……” 我笑了笑:“无事。这件事情即便你想瞒也瞒不住。” 周长辛一声干笑。 我继续说:“你能否给我一张远东的地图?” 周长辛愣了愣,说:“姑娘,你可知远东地界有多广吗?” …… 我拿着地图,交代了周长辛几句,便离开了藏宝阁。 我要去找离镜山。 我想我的运气不错,周长辛所给我的地图中正好有这个标记,只是,好像并不近。 当天我便离开了溪隐。 我自溪隐藏宝阁出来之后,一直是男子装扮。按照地图所指引,一路打听,风餐露宿半个月后,终于快要到了。 这一路真是越走越偏僻。自从离了溪隐,就没见过像样的城池,偶然所见都只是普通的村庄。如今更像是入了山林一般。 偏偏今天的天气不大好,寒风呼啸,大雪一直也不见停,照这个趋势下去,我的行程又要耽搁了。 我坐在一间茶铺望着漫天大雪,不免得心生悲切。 “唉!”这一声哀叹却不是我发出来的。 “唉!”右侧两名男子共用一桌,其中一名看起来愁得不行,一个劲的给自己灌酒,叹道:“家中的婆娘又怀上啦!” 另一名男子应声道:“那不是好事情吗!” “好什么好!大儿子才五岁,如今,又三年抱两!你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难养啊!话说,我每次都喝了村头卢大夫的避子汤啊,这怎么还老是中招啊!不行,我得找他算账去!” “你别啊,你别冲动啊!”另一个人拉住他。 他一脸灰败,又是一口酒猛灌下去,说:“我去哪里挣这么多奶粉钱啊!” 我瞟了他两眼,一坛子酒喝一半漏一半,不禁心中念叨,你少喝点酒多接点活奶粉钱就有了。 我只是心中念叨,另一桌的一个人却凑了上去,看样子也与他们熟识,说:“要我说呀,药肯定是有效果的,只是有的人喝了,有的人没喝,所以才......”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也还没有听出来那人说这话是想表达个什么意思,他们两个便已经扭打到一块儿了。 你一拳我一拳的,那个穿蓝衣服的急忙将他们两个拉开。绿袍子的急了,吼道:“老子好心提醒你,你头上都绿成草原了你都不知道,还成天跑出来同那个孙子王八蛋喝酒。” 穿蓝衣服的一听,脸色惨白,说:“你瞎说什么?” 灰衣男子本来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听此话,反手就去揪蓝衣服男子的衣领:“他说的是真的?”蓝衣男子愣了愣,没坑出气来,灰衣男子就一拳砸了过来:“他嘛的老子当你是兄弟,你踏马的睡我老婆。” 于此,两人的战争升级成为三人的战争。 店内还有三两小孩,本来在那男子附近的一张桌子周围绕来绕去,这下倒好,那边你一拳我一脚的,他们没敢接近,便“咻”地越过我面前往我左侧的桌子跑去。 店内地方算不得宽敞,拢共也就四张桌子,但在这样的天气已经算是个很不错的去处了。 我这一筷子菜都还没咽下,又见他们退了回来。 第六十五章 山洞度日(换地图啦)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抬头看了看左侧,那张桌子上坐着一对貌似夫妻的中年男女,女的算不的很漂亮,但看着端庄优雅,弯眉之下眼波流转,一脸柔和。男的一副健康的古铜肤色,身材很是魁梧健壮,额头饱满,面颊稍宽,唇较厚,人中深陷,像是个习武之人,虽不见什么动作,却是给人一副难以亲近之感。见他相貌,虽然有些岁月的沧桑痕迹,但能看出来,他年轻时候应该也算是一个俊美的男子,只是不知何故,脸上眉眼之下有一条很长的刀疤,咬动食物的时候跟一条丑蜈蚣爬动似的,将几个小孩吓得退至我所在的桌子附近。 愤怒的三人一拳一脚你来我往,又砸桌子又砸凳子,眼看战火又要蔓延,老板出来将还在斗殴三人拉开,还被误伤一拳。他们三个打着打着,就跑去冰天雪地里约架去了。而那个脸上长了疤的男人,从头到尾就面无表情的在自顾自的喝酒,吃菜,眼皮都没抬一下。 外面的风雪好像越下越大,我很是发愁,不多时会老板从雪地回到店里,给大家打招呼,“不好意思干扰了各位了,客官继续吃菜,继续哈。”又伸手将几个小孩拉走,瞟了一眼那男子,又赶紧将眼神收了回来。 刀疤男人身边的女子似乎有些尴尬,嗔怪道:“你又板着个脸,把小孩子都吓到了。” 那男人听见女人的声音,有些失神的抬起头来,恍惚道:“什么?” 女子叹了口气,说:“我叫你不要板着个脸。”语气有责备之意,眉眼间却仍是和善。 男子好像听进了女人的话,转头向我这边望来,见我正好看向他们,嘴角动了又动,酝酿了老半天,龇了龇牙,终于拉扯出一个笑容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板。 天。他脸部的肌肉似乎僵硬的一般,还有一条疤痕,样子有些扭曲奇怪,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不自然的笑容了。我想,他还是比较适合不笑的样子。 我愣了一愣,看了看老板,老板正将两个小孩拉走,看见那男人对他笑,身形都停滞了一下,我想我与老板该是英雄所见略同,但是他很快的调整了情绪,也扯了扯嘴角,笑了一笑。 天。这龇牙的笑容怎么传染到老板身上了。 我将眼神扳回那男子身上,也扯了扯嘴角。 不行,连我都被传染了。 那名女子见此,柔和一笑。 刀疤男子见状,回头朝她一记憨笑,又埋头吃饭。这个笑容倒是很自然。女子见他的模样也是无奈,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说:“等雪停了,我们便回去吧,我刚学会了一手桃花糕的做法,回去以后做给你吃。” 男子埋着头嗯嗯两声。女子看他的眼神之中有微波荡漾,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禁抵住了时光在她脸上刻下的印迹。就连男子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也根本无损她眼中的丝毫爱意。 三两时辰之后,风雪终于小了一些。我趁着这时离了铺子,走着走着发现雪又开始大了起来。 当时四面都是荒林枯枝,我又继续游荡了好久,终于寻得一个可以住人的山洞,准备先应付着,等风雪停了再上路。 洞口还算隐蔽,洞内也还算的宽敞空旷。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从袖里取出从湖心岛带出来的夜明珠,置于一大石之上,如此,洞内也算有了亮光。 我里里外外收拾了一下,又拾了些干枯的败草,铺在身下也不至于睡在硬石块之上。 之所以去离境山,自然是有原因的。书上有记载,古巫族的术法能聚集人类魂魄神识,而古巫族,便居住在离境山。这支种族在历史上也曾活跃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似乎由于某种原因,古巫族同圣灵族一样,也渐渐远离了人类的视线。 如今年代久远,古巫族内部或许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只要有希望,便要去试一试才知道结果。 风雪下了一天一夜终于停了下来。 我探出洞口,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地上积了一层很厚很厚的雪。四周是光秃秃的树枝,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物,我拿着地图一边走一边翻,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才是对的。 我收起指示图,准备起个飞攻至对面的山头找人问问,一脚踩在一个软绵绵的石头之上,我回过头来,只见到白雪地里翻出一个灰黑的身影,咕噜噜地往低处滚了下去。 有一个人不知何故躺在此地,看样子为时已久,被大雪没了身子我才没有发现他。眼看他滚下山涧,我急忙去追,那人翻滚了好几圈,然后一头砸在树干上,缓冲了一下,又砸向一颗大石,滚啊滚,终于停了下来。 我三两步跳了过去。那人依旧睡着,经过这么一折腾,该不会死了吧? 他穿着锦衣,不像普通山野村夫,但是在这样的天气未免太过单薄。我将他翻过身来,呵,剑眉星目,长得倒是很好,只是整张脸都被冻得发紫。 要是把他扔在这里,他就死了。惦记着是我把他踹下来的,我便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拖回了洞内。 我在洞里呆了一天也没升火,如今为了救这个人我将洞内的枯草搜集起来,又用燃灵术点燃,供其取暖。他腹部中了一剑,又在雪地里呆了一晚都没死,我想这人命也真大。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发现他手掌虎口处和掌心指肚处皆有茧,说不定还是个用剑高手。为此我还特意外出到处都寻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任何配剑。 这段时间我虽然学习了一些医术,但是我想在这个时候是远远不够用的。而且这个时间我也没有办法寻到我想要的药草。 洞内的枯草在燃烧,火花爆裂之间我看着躺在地上眼见就要冻死的陌生人心里纠结万分啊。佩剑都丢了,是被追杀还是杀人失败呢? 虽然玊昱晅叫我别救人,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救吧。 第六十六章 前往离境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好像救了个大傻子。 说傻好像也不大正确。只是他自醒来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我当初替他检查身体状况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的喉咙有什么问题。对于我这个救命恩人,他也没有什么表示。 他便呆在火堆一旁,上下打量着我。 我瞟了他一眼。这人该不会是摔下山涧的时候被撞傻了吧。 外面黑着天,他闭着眼睛靠着石壁休困。虽然我是男子装扮,但是我实在无法适应同玊昱晅之外的男人共处一室过夜。勉强蜷在另一处熬过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便最后的干粮分予他一半,让他走。冰天雪地里的粮食贫乏,有些吃的也好够他回到最近的镇上。 他的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着一身黑衣,不作表情的时候,甚至觉得他眼底隐隐有一股寒意。单从外表来看,真的不像失智之人。 他拿着干粮离开,我也果断自己上路。 我在雪地上走着,绕了一圈,结果发现了自己的脚印。说实在话,这东南西北都是白茫茫光秃秃的山山岭岭,在我眼里着实没有什么区别。 很快干粮也吃完了。 寻着个避风的山洞,我指着夜明珠的亮光,准备撑过这一晚。 第二天被一阵肉香味熏醒。 那个黑衣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还给自己添置了一件御寒大衣。我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将一块烤好的雪兔肉递给我。 我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便接了过来。一闻,真香啊。或许是太久没吃东西,我想现在就算是馒头状的泥土,我也能吃的下去。咬了两口,猛然发现洞内只有火光,而我的夜明珠不见了! 我一下就对手中的兔肉失去了兴趣,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指着放夜明珠的位置,颤抖抖地说:“我,我的珠子呢?” 男子回身望了我一眼,将他身边的一个包袱扔至我面前。 我打开一翻,夜明珠在,当初从湖心岛带出来的一些能换些银钱的小物件也在,匕首也在,唯独那个竹蜻蜓不见了。 我看了看他,又翻了翻包袱,傻愣愣地呆了两秒,一个恐怖的想法涌上心头,“蹭”地起立就去将火堆踢散,顿时火花迸射。 而他默默地往旁边移了一移,给我挪出了一个位置。 我拾了一根干树枝在火堆里面翻。被熄灭的炭头冒着烟,呛得我一阵咳嗽。扒开几截还在燃火的枯枝,底部是烧得通红的炭火。好不容易找到一篇竹木的残片,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望了好久。 心里不免一阵哀叹,要真被这傻子扔这里面,老早就该被烧作灰烬了吧? 懊恼地往地上一坐,长叹三声,我指着地上的包袱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怎么会跑到你那里去的?” 他起身向洞口走去,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他见我不动,便停了下来,回头看我,示意我跟他走。我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 未出洞口便已听到风声呼啸的声音。玄风回掩,冷咧中似乎还是夹杂着一丝呜咽的嚎叫,只因为风声太大,听得不甚清楚。走在前面的男子先一步踏出洞口,我还没跟上,他便拎着一只白狐狸走了进来。 它拎着狐狸往回走,不得已我又跟着回来。心想既然你都要回来干嘛还一定要我跟着呢? 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链子,将那狐狸像看门狗一般栓在洞口。狐狸被拎着动弹不得,不停呜咽,见到我还拼命拨弄了两下爪子,瞬间又被男子往洞里带去了。到了洞内,狐狸一见到烤熟的兔肉,嚎叫得更惨了。 男子一撒手,狐狸就猛地往我身上扑,虽然天下的白狐长相都差不多,但是我还是隐隐看出了它的与众不同,这眼神,这模样,不就是汴城之外的那只给我带过路的狐狸么? 怎么又是你?! 这下我明白了。这只死狐狸,死性不改,又跑来偷我东西! 我猛的揪住它,问:“你把我的竹蜻蜓丢到哪里去了?!” 这狐狸似乎被那个黑衣男子修理得很惨,听我骂它,竟然也不挣扎也不跑,只是拉耸着耳朵,呜咽。 我将它松开,转身去收拾包袱里的东西,声音传来一个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姐..哥哥我知道错了,你让那边那个更大的大哥哥将我松开吧,我不跑,而且,狐狸肉一点都不好吃。” 黑衣男子愣了一愣,我也愣了一愣。转身回望是一个身着白裙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狐耳尖尖,扎着个小辫,一脸机灵,身后的狐尾还未隐去,一动一摇。 链子链住了她的脖颈,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我想这畜生可真机智,见我穿了一身男装,立马改口叫哥哥,又为了怕被杀掉果脯,她连这个半吊子的人形也好意思秀出来了。 “好好的汴城你不待,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问。 “我长大了,需要出来游历江湖了。” 我说:“胡扯。” “真的。” “你游历江湖就是来偷我的东西?” “才不是呢。我是在酒馆遇到的哥哥,是担心哥哥的人身安全才跟着哥哥的。你看,哥哥现在是不是就迷路了,我就想来帮帮哥哥,谁知道那个大哥哥...他好凶...” “你才迷路。”我嘟囔。 “哦...”她心领神会立马又说:“是我迷路了,好害怕所以才跟着哥哥。”说完她怯怯地望了男子一眼,往我身上靠了靠,说:“哥哥你就相信我一次呗,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 男子抱着个手臂坐在旁边,望了我们一眼,又别过脸去。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淡水水。” “什么?” “淡水水啦,我的名字啦。因为我出生在水边,所以娘亲给我取的这个名字。” 我想。你娘亲可真有文化,给你取了一个这么好记的名字。 转念一想,又问她:“你离开汴城的时候,汴城是个什么状况?” 她低头想了想,回我,说:“我离开汴城都快两三个月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哥哥呢,哥哥为什么也离开汴城啊?” 第六十七章 小黑小白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自然是有事情。”我将地图扔在她眼前,问:“你知道离境山吗?” “离境山?”她一边捡起地图翻开一边嘟囔,“好耳熟啊。”仔细地瞧了瞧地图上所显示的地理位置,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啦。我之前还从那里路过呢。但是离境山已经封山了,进不去啦。” “封山?” “是的。五年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剑客,就堵在去往离境山的必经路上,谁闯入就杀谁。而且离境山本来就是座荒山,以前还有人入山打猎,可如今出现了这样的人物,附近的人呢,也就都不去了,久而久之,那里就没了人烟了。” “那人为什么会守在那里?” “听说那里新长了一朵雪莲,开出来的花朵,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他们都说那人便就是在那里等雪莲开花。” “有这等事?”我笑了笑,雪莲的话,空桑山上倒是有很多,药效是有一些,但起死回生,从来没有听说过。当然。空桑的花不行,不代表别的地方的雪莲不行。若真是有这样的花,我。倒是想抢一抢。 “不知道,我只是路过。哥哥你可不要去招惹他呀,听说这几年死在他手里的人可多可多了。” 我将包袱里的夜明珠和匕首拿出来,然后将包袱扔给淡水水,说:“这么喜欢钱,你拿着吧。”说罢,迟疑了一下,走到男子面前,将匕首递给他,说:“我拿着,也没用,你看,你用得着吗?” 我的手停在半空老半天,收回也不是,一直傻站着也不是回事。我已经有点立不住了,他瞟了我几眼,终于缓缓地抽出手来接。 我回头就见到淡水水一脸傻笑,将发簪插满头。我摇了摇头,说:“别做你的发财梦了,赶紧起来,带我去离境山。” 她一愣。说:“哥哥你去哪里干嘛啊。” 我看她那滑稽的模样,一边走一边笑,说:“抢药啊。” 身后淡水水一声惨叫:“抢...抢药,别啊,会死的,哥哥,哪里很危险。” 我没有回头,说:“你刚才不是还说会听我的话替我指路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可是,可是......” “你要是带我过去,包袱里的首饰分你一半怎么样?” “好!没问题!”刚刚还万分为难的小白狐瞬间精神抖擞,让我不禁怀疑我开价开的高了。 ...... 路上我同淡水水打商量,说她的名字太拗口了,我得替她换一个。她呆呆地问我说换什么,我说叫你小白啊。她说不要啊,多么地不优雅的名字。 我轻咳一声,说。你知道那个黑衣大哥哥叫什么名字吗,她说不知道。我说我也不知道,那你觉得我们该管他叫什么名字呢?我又说我想管他叫小黑你看合适么。淡水水说好啊。这名字好记。可是哥哥想管他叫小黑为什么一定要我改名叫小白啊,我说这样一个小黑一个小白,形象贴切,生动如斯,简明而传神,更重要的是,我好记啊。 淡水水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地里,一边走一边往后面望。我说你听不听话,她说听,我说那我叫小白你应不应。她说应。我说那不就行了。然后我又转头唤那男子一声小黑,他征了半天,不做反应,好久终于明白我是在唤他,可惜他说不了话,我便当他承认了这个名字。 我问小白你到底把我的竹蜻蜓扔哪里去了,她见我一副要揍人的模样哭丧着脸说,我没拿啊,那又不能换钱。我心想不值钱的你就乱扔是吗,然而我没有办法,怀揣着那半截竹木残页,默默心酸。 我一天没绕出去的雪山换小白来带路不到一个时辰便过了山头。小黑一直远远地跟着,我心里实在是掂量不出他是什么想法。小白看起来比我还要关心,时不时回头张望,满脸虔诚的尊敬,或者说是畏惧吧。 我们在一处狭窄的入口停下。小白睁着大眼问我:“哥哥,我们真的要进去?” 我说,进啊。 天光稀微,风雪朔朔。小白变回狐狸,我缩了缩脖子,回头看了一眼小黑,不见了。 尽头是一处深如寂井的回廊。不见人影,唯见一朵鲜红绝艳的花骨朵傲然立于风雪中,花开了一瓣,可这哪里是我所认识的雪莲啊。 “呛!” 我还在纳闷为什么雪地里会开出这样的花,周身肃冷,一股无形压力袭来,我回身,只见身后的小黑用匕首抵住了一口漆黑如夜的长剑剑尖,两兵相碰,又倏然弹开。 “打扰,在下...” “扰吾妻安眠者,死。” 声落一瞬,那人猛然提气,身影如离弦之箭,霎时间便已攻向小黑。顿时风雪漫天,我意欲捏诀帮忙,小白却咬了我的裤腿就跑。 “江湖规矩,要文谈先得武谈。你不懂吗?”离了战圈,小白趴在我肩膀上,说道。 “你很重,下去。”我说。又看她,原来她是可以以狐狸模样说人话的,那她之前装什么哑巴。 我心中着急,文谈,你要文谈也得小黑能说话才行啊。战局中,小黑一记穿云梭反向逃开。那人扫风急捲应对,瞬间剑气回旋,手中那口黑漆漆的长剑横划,掠过小黑头顶,身后雪地在这波冲击之下荡起浪潮。 再观小黑,只见小黑沉心稳势,凛然以对,两人风中争快,纠缠间,短兵长刃一触即过,分不出谁优谁劣,刀光剑影不见,始终一人隐遁一人傲然,看得我心好是焦灼。 我说:“小黑是不是要吃亏啊。” “哪有,你看那人都抓不住小黑。”小白答。 我心中惦记是长武器总比短的要占便宜吧,就老觉得小黑被抓到就得升天入轮回。 “你看得懂吗?”我问。 “小黑是一个高手。”小白答。 “这么久都打不赢还高手。”我又说。 “那是因为对手也是一个高手。趁着小黑缠住对方,我们可以找机会钻进去,怎样,要把小黑扔在这里吗?”小白转头看我,一脸凝重。 第六十八章 卖花婆婆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视线停留在那朵红花之上。说:“不行,我得给小黑制造点机会。” 心念一动,我将灵气聚于指尖,以圣灵之力,攻击那朵风雪中摇摆的花。仅仅用了一成功力,我想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小白见我如此,一声惊呼。战场上的那人果然意识到不对,眉头一皱,身形顿转,霎时一股剑气挥发,奔赴红花所在之处,于此同时他也破绽尽显,小黑的身影倏然在他身后出现,在那人挡下灵气之时,小黑的匕首也凉飕飕地指向他的脖颈间。 因激斗而迸发的大雪渐渐回落,清冷如歌。 “这下可以好好说句话了吧。”我对小白说。“走。” “我三人并无意冒犯,只是想借道进入离境山。”我直说来意。 “吾无话可说,尔等自便。但汝今日有意欲伤吾妻,此仇,吾记下了。”雪花清落,我瞟见那人眉心有一异形花纹,疏冷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子透心凉的寒意。 如墨般的长发轻拂着他苍白的颜,手中漆黑如夜般的长剑低垂,而小黑的匕首还抵着他的脖子。 “你说这朵花是你的妻子?她是花妖?”说话间,那花骨朵似有感应,泄出一抹红光。我不以为然,又继续说:“你不知道人心贪婪吗。你将她置于此地,本想为她寻一处安宁之所,但外面所传,却是此花乃是一朵可以起死回生之花,所以才引来这么多麻烦。今天我们来,明天还会有其他人来,我们真的只是借道,别人我就不知道了。” 即便你想来一个杀一个,你能守得了多久? 我拍了拍小白的脑袋,说:“走啊。”又回头提醒小黑。 小黑迟疑地看了我一眼,缓缓抽离了手中的刀子。那人眼眸低垂,未见动作,走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看,他仍然呆立于雪中,神情默然。 我蓦地想起,这人说话的方式,可真像夜麒身边那只墨白一。话说,我也有一阵子没见到夜麒了,他,回妖界了吗? 路上小白忽然大笑,我问她笑什么,她说,要是你刚才把那朵花给折了,该怎么办。我说就我那点功力,那是妖花啊,不至于吧。而且我就是看那人特别重视那朵花才这么做的,谁知道他这么小气,这样就记仇。 小白又叹,刚你让小黑把他杀了不就好了。我说,你不是说他是高手么,你出来行走江湖难道不知道要广交好友么,难道那人真的会因此将我灭口?小白说,你可真有自信,你都说了他很重视那朵花,就不害怕他真要杀你?我说,我不怕啊,因为我死不了。 我想小白仅仅将我这句死不了当作玩笑话。她又说,哥哥你不知道,外面的世道现在乱得很,今天是朋友,明天就是仇敌了也说不定。今天是仇人,说不定明天又是朋友。就说前阵子,几个门派平时成天斗来斗去的,一下子要联合这个打那个,一下子又要联合那个打这个。但是自从西界侵犯边界之后,这几个门派竟然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了,你信吗? 我满是疑惑?西界? 小白顿了顿,说,哥哥你不会连西界都不知道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啊。西界就是与远东相连的地界啊,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远东,将近边境了,这个你总知道吧。 我说哦,原来是外族入侵。 小白愣了愣,勉勉强强点了点头。说,算这么回事吧。但他们也是人族啊。 我说,你这小狐狸出来三个月能知道这么多? 小白嘿嘿笑,“哥哥,我可是修炼了一百多年的。” 我也笑:“那意思是我要叫你姐姐咯?” “不敢不敢,可是,哥哥别忘了,汴城是什么地方呀,我淡水水既然出生在汴城,又怎会如此孤陋寡闻?” 还好小白如今是狐狸身,不然一个十多岁的孩童对我说出这种话,我不禁要怀疑人生了。 我捋了捋小白的话,发觉他话中有一股莫名存在的自豪感,浮想联翩,道:“你翻过汴城的卷宗?你都翻出来些什么?你没被打死?” 小白缩了缩耳朵,突然尖叫:“我活了一百年呀!一百年!一百年难道连这些都不知道吗?还要去翻卷宗?” 我无言以对。 我同小白边走边聊,而不远处的小黑默默地听着。 走着走着小白忽然不走了,问我:“哥哥你看前面。地图上显示离境山到了。” 目及之处是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平凡村庄。我纳闷说道:“可这里附近几乎都是平原,哪里有山?” “地图上面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走。进去看看。” 风雪停了下来。也许是因为近日风雪的原因,村庄里并未见多少行人。但是村头一个卖花的老婆婆吸引了我的视线。 “卖花咯。” “老婆婆,您卖的什么花。”我凑上去问。 老婆婆将竹篓掀开,说:“徘徊花,要不要买一朵。” 凑上去闻了闻,花香袅袅不绝,见老婆婆年事已高,不禁又问:“老婆婆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又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还要出来卖花呢?” 老婆婆满脸皱纹却笑得如鲜花般灿烂,说:“你不懂,这辈子卖花,下辈子老婆婆会长得好看啊。” 小白缩着耳朵,也凑上去嗅了嗅。 我取了碎银买了一朵,一行人继续往里走。寻了处歇脚的破庙,我将花朵置于一空瓷瓶中。 不一会儿小黑已经升好了火,火光闪烁之间,破庙中也有了暖意。我瞅了瞅他,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把玩手中的匕首,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他跟着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报恩吗?他真的是傻子么? 自个自安顿好了之后,我问小白:“你确定这里真的是离境山?” 小白嗅了嗅空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哥哥,这里有点儿奇怪。” 我心想我也知道奇怪啊,可是现在天色渐渐暗,不管这里是不是离境山,也只能待在这里过夜了。 第六十九章 小白游记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虽是荒庙,却备有笔墨,像是解签人留下来的。 小白变成人形,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本小册子,又将墨水给化了,认认真真地记录些什么。 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我在写游记啊。你知道游记吗?将来不管是这本游记里的谁出了名,不论哪一位成为万千少女少男的偶像,我这个写书的作者都可以顺带出名,到时候这本书将风靡整个中原,于是,拥有版权的我就可以大赚一笔。到时候,我写的书,可就是名人传了。不仅如此,当我成为有名的作家,将会有无数的希望在江湖中能展露头角的侠客侠女找上门来,求着我给他们写传记,而传记扉页上我的名字,就是一种宣传,我可是要收费的。” 我说:“你想的可真远。但是如果人家自己都有名气了,为什么还需要你来宣传?” “赚的就是那种小有名气又特别想出名的走跳人士的钱,你不懂啦。这个叫做包装,包装你懂吗?有包装才有形象,有形象才有名气。大有名气的,我就用他们的故事,写成一部部小说,冲着他自身的名气,我的书可本本都是热销呢。像城主,城主你总知道了吧,他需要宣传吗?不需要。他在武林中,已经成为一种传说。” “什么传说?” “传说中,汴城之主玊公子,不仅仅风姿卓然,才智无双,温文尔雅,他是神秘中的神秘,传说中的传说,他隐于幕后,掌握了整个武林的,经济命脉。” 我眼皮都跳了一跳,说:“怎么隐隐闻到一股子铜臭味.....” “什么铜臭味,城主可是我的偶像。城主这么有名但在江湖上却鲜少露面。有多少人想一睹他的真容,现在江湖上流传着他的画像,就有好几个版本。” 我笑笑。 “我听说城主娶妻啦。我竟然错过了城主的婚礼!”小白痛心疾首,说:“哥哥,等替你带完路,我就要回汴城,去看看城主夫人长什么模样。” 我在心里默默好笑,若是有天她知道她想见的城主夫人近在眼前,她会作何感想。 我不动声色,只说:“好。” 小黑听着我同小白戏说,眼神轻飘飘地瞟了过来。 小白又说:“你答应给我的报酬我要拿走。” 我还是说好。 她便开开心心地低头研究她的小册子。不过多久忽而又叹气,说,“我想写下今天的故事。哥哥你可真是,说要跟人交朋友,今日却未曾询问那人的姓名。你知道我们今日所遇到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我说:“你之前不是有打听过?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小白一遍翻她的小册子,一边说:“即墨凌渊,人称“雪中惊鸿”,有一把佩剑,名唤“步伤”。别看我,我也是之前在路上听来的。” 我本想问问小白知不知道那朵花的故事,一回想当初便是小白告之我那朵花能起死回生,想来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我说:“能看看你写了什么吗?” 她递了过来,说:“这些随笔,都是我辛辛苦苦取材来的,都是我最珍贵的财富。” 我接了过来,打开第一页,上面写了一行字,“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我问这是什么,小白说:“名言啊,小册子首页怎么可能没有名句压镇呢?” 我扯了扯嘴角,一边暖水以备解渴,一边继续看下去。 小白的字,写得不赖嘛。 ...... 黄昏,远东,溪隐,无饿不坐。 人, 男人, 两个男人, 一老一少,少的身负长剑,老者在柜台内伫立着。 “是你?” “是我。”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 “可我已经来了。” “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终于还是来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仿佛泥塑木雕的两人,互相对峙着,天边的夕阳,却是越发的倾斜了。 “你来我的店做什么?”老者最终打破了沉默。 “买酒。”少年一字一顿,干脆利落,出口之时没有半点迟疑。 老者沉吟片刻,轻抚长须,缓缓道:“你要买什么酒?” “你有什么酒?”少年追问。 “桑落,女儿红,西陵特曲,杏花村竹叶青,德山大曲白沙液,只要你想要的,没有我没有的。”老者神色凛然,说道。 少年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要买二锅头。” 老者闻言,身形一滞,说:“你要买多少钱的?” “三十文。”少年伸出三个手指,毫不犹豫的回答。 老者脸色微变,道:“你知道我这里从来都没有三十文一坛的二锅头。” “我只买三十文的。” “此话当真?” “当真!” 老者盯着眼前的少年,少年还很年轻,但是他的眼睛,任何人看了都会记忆深刻。因为那一双眼,如夜一般宁静,如海一般深邃。 老者心里明白,少年绝非常人。但老者更加清楚,三十文一坛的二锅头,店里面是没有卖的。 周围又寂静了下来。 天边的夕阳快要落山了,老者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夕阳,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恐惧。 他苦笑道:“你一定要买三十文一坛的吗?” “一定!” “若我不卖给你呢?” “你大可试试!” 又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许久过后,老者抬眼望着少年,咬牙道:“好,我就卖给你三十文一坛的二锅头,但是,你莫要对外人提起,如果不能做到,这酒,我就不卖了!” “好。” 老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将一坛二锅头交给少年,又接过他递过来的银钱。酒坛子是冷的,一如老者的内心;银钱却微微发烫,那是少年从怀里掏出来的。 少年接过二锅头,转身向门口走去。这一战,他胜了。虽然他花掉了最后的三十文,但他终于买到了二锅头,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 夕阳,已落。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老者的脸上却浮现了一抹笑意。 他笑,是因为这个少年,人称“刀界狂人”,十八岁便以日月乾坤刀法独步武林。 而他,竟从他手下活了下来。 “你以为你赢了,可惜,你算漏了一点。” 夜色苍茫。 老者点燃了烛火。闪烁的烛光照耀着柜台内的酒坛,二锅头,标价二十文。 ...... 看了这结局的我一口热水喷出来。 第七十章 美丽的眼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问:“‘刀界狂人’是真有其人吗?” “当然有。年少成名,如今又在江湖上走跳多年,很是活跃呢,我在溪隐不正好碰见他去买酒么,所以就把这事给记下来了。” 我又问:“‘无饿不坐’是酒家名字?” “对啊。” “奸商。” “恩恩,奸商。” 买酒也能写成故事,在我的概念里是没有的。外头狂风大作,吹得大门摇曳作响,嘶鸣呜咽的寒风顿时灌进里屋,突如其来的拂上脸颊,冷得透骨。我瞟了瞟外面,阳光还是有的,但是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大概是开始化雪了,真是下雪不冷化雪冷。我打了个寒颤,准备起身去关门,一直坐在旁侧的小黑先一步起身去将门口掩了起来。 手中的小册子也被这阵风吹得翻飞了几页。我用手指捋了捋,发现小白的新文,还起了名字,叫《问世间情为何物》。我见到这名字便惦记上了,我也想知道情为何物。但当我转头去看蜷缩在我脚边地滑头狐狸,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从这样的一只小机灵身上找答案,我想我真是太天真了。 自小便有人告诉我,情之为物,害人非浅,多少痴人,为情所困,为情殒命。但书上又说,情之为物,尽是海誓山盟,常令日月生辉。 自我离开湖心岛,我便教自己不要去想接下来的事,我只要找到我要找的人,救回影胜。但我心非顽石,终究还是会记挂的,便像我看见这样的雪,便会想起我离开的时候所下的雪,若是不下雪天气好的时候,又想起那个他拉着我的手闲逛的午后。 我胡思乱想一通,又幡然顿悟,你说这无关紧要的一本游记,明明和汴城没有任何关系,我为什么会想到他呢。如今我不告而别,当他发现我消失了,会怎样? 我有一点悲伤。但还是收了神回来,继续去看小白的游记。 “八月的天空,一半晴来一半雨。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如今又开始水滴屋檐。这天,店家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容貌俊俏,沧桑质冷,女的妖媚无双,身若飘柳,又以鎏金假面遮住右眼,平添一抹神秘,让人定睛难移。” “店家内大多男子,忽然闯入这样一抹艳色,他们便不免得投去眼光,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猜测起女子面具下的真容。一人说,此女定是倾国倾城之色;另一人说,她都将脸挡住了肯定是因为长得丑;又一人说,这身段,这姿态,你说她丑,你瞎啊?那人不服气了,回,背影杀手你没见过吗?一听他更为生气,说,你的眼睛都要将人衣服给扒光了还说人丑!那人又回,女人家抛头露面,还不让人看了?一开始说话的人坐不住了,说,你们小声点,没见到她身边的那男人吗?想死呢?” 我看了这两段,心想这几个路人怕是从来没有被女侠打过。小说里,一般出场美美又神秘的,都是惹不起的人物啊。 我问小白:“你为什么还要写这几个路人。” 小白尾巴扫了一下地上的灰尘,说:“这是为了衬托她的美,你不懂的。” 我笑笑,道:“美不美我不知道,不过我也挺好奇的,她到底长什么样?” “你觉得一个人为什么要佩戴面具?” “这个理由就有很多了。比如,不想被人认出来,例如杀人越货的时候,这个比较常见;比如,她容颜有缺但比较注重自身形象,何况身为女子;又或者纯粹是因为自身爱好?总不能是因为没脸见人吧。” 说到这个没脸见人我又想起十里云烟中幻境所见的玊昱晅,空荡荡的斗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面具。 小白漫不经心地回了我一句:“因为她的眼睛少了一只,所以用面具挡住了。” 我愣了愣,又将小册子翻了翻。 “一个昏沉沉的暗夜,一套半旧不新的桌椅,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羹汤。一旁的女子侧身而坐,手轻轻覆盖在右眼之上,那里,是空的。” “这是他们的新家。简陋,她却很是心满意足。当天边的最后一抹微光下沉至地平线,屋外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知道是他回来了。她有些紧张的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自己有些杂乱的头发,去迎接他。” 我想这一段怕不是写一个女子因为自己容貌自惭形秽,男子不嫌不弃的故事。一路看下去果不其然,这天下哪有不在意自己容颜的女子。 女子摘下了面具,眼窝处似被剜去,留下个黑洞,狸猫斑纹自自眼角一直延伸到眉尾。女子从来不肯让男子看到她的这只眼睛。我想想也是,毕竟,女为悦己者容嘛。 文中有一段对话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前言是男子心知女子在意自己的容颜,特意为她打造了一块鎏金面具,女子本身姿色便不差,遮住了那点缺陷,整个人便美艳起来。 女子打趣地问男子:“你变了,你以前说过你不在乎我的容颜,可是现在你嫌弃我丑了。” “丑到不丑,只是遮起来更好看些。”男子回。 看得我肺儿一颤。我心想这男子怎么可以这么木纳啊,怎么可以这样讲话啊,这是要踩到地雷的啊。 我急急忙忙地翻下一页,果然有写,女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扑哧一笑。 文中前文有所叙述,他们搬了新家,是因为之前所在的村头,民风不甚淳朴,里面的小孩子呢,又口无遮拦,私底下议论女子是“丑陋的独眼龙”。 我想他们所在的地方治安一定很好。要是乱世,命都难保的时候,断手断脚成为常事,谁有时间去关心议论他人的面容。 女子将苦楚藏在心里,可终于有一天,还是被男子发现了。第二天,他们便搬离了那个地方。 失落的女子轻声询问自己所珍视的男子:“你介意我的脸吗?我只有一个眼睛了。” 那个木纳的男子脸上有了微笑,说:“从前我眼也瞎,还不能言,你介意吗?你说你只有一只眼睛,但我觉得,美丽的眼睛只要一只就够了,自从我见到你,我看这世界上别的女人,都多长了一只眼睛。” 第七十一章 紫冰晶兰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不免叹道,果真这世界上的男子都是天生会撩情的。上一秒我还嘲笑他木纳,下一秒他便可以将“错的不是你,而是整个世界”一般言论的话语说的如此柔情蜜意,清新自然。你以为的木纳,只是先抑后扬,多么浪漫的情话,多么事半功倍的说法。 在下着实佩服。 再翻下去却是文末,只有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小白说,“他们后来又搬离了那个地方,我也离开了,所以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册子上零零散散地还记录了一些其他的故事,我没有意愿继续看下去,便将册子合上,放置一边。 我说:“故事里面的这两人,是汴城之人吗?” 躺在火边的小白声音有了倦意,说道:“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我心想我所知晓的人并不多,而文中他们两个的特征又刚好与我所见到的相符合,心中又有所惦记,便说:“你文里面写的事情是真的么?” “真的呀,为了取材,我可是潜伏了一个多月呢。” 我笑了笑,不在言语。想来小白所写的,会是洛涧与阿狸吗,若真是他两,那照文中所写,他们两相处得还算不差。 外面的天说暗就暗,没人言语,屋内便安静下来。一缕花香袅袅不绝,浓重得让人诧异,我抬头瞟去,火光灼灼闪耀,映照着不远处鲜红的花瓣。 我又转头去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小黑又不见了。 刚想回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脑中闪过一个血红的影子,当下整颗心猛地一坠。 我今天买回来的花,是粉色的徘徊花。 如今,怎会这般艳红,是因为光线不足产生的幻觉吗? 我机械地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朵在昏暗中看得不甚清楚的花,又伸手拍了拍小白的脑袋,有些颤栗地说道:“你看见小黑去哪里了吗?” 小白好像也清醒了,意识到事情不对,小小声地说:“不知道啊。” 我同小白大眼瞪小眼之时,忽然觉得光线渐渐明亮起来。窗外,见一轮明月高挂,银白的月光照进屋里,扫在那朵插在瓷瓶里的花身上。妖异的花朵周身似有流光散落,赤红赤红的一团,仔细观它的形状,花瓣倒披针形,花被红色,向后开展卷曲,边缘呈皱波状,我倒抽一口寒气,这哪里是徘徊花,这是曼珠沙华! 传说中生长在冥界的花! 我一把揪住小白的脖子,压抑的声音止不住颤颤地吼她:“你不是说这里是离境山吗?现在这里有那一点像山的模样?你把我带到哪了?” 小白被吊在半空,无奈地说:“我不知道呀,我照着地图走的啊。不就是一朵引魂花嘛,哥哥你怎么这样,这里不可能是冥界啦。” “卖花的那个老婆婆,她不是人?” “她也不是妖。” “那她是什么?” 这个夜晚明亮的出奇,月光透过窗口像光柱一样照进来,地面洁白得像明镜一般。 我往火堆里又添置了新的柴火,整个人如坐针毡,看着那朵花,浑身不舒畅,偷偷地同小白说:“我们出去看看?” 得到小白应允,一人一狐不声不响地,径直走至门口。我同小白点头示意,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木门。 门外明月高悬,寂静无风。天空亦无星辰闪耀,唯有月光一泻千里。我抬起手来,发现这个夜晚堂亮得能清晰地看清自己掌心的纹路。我木木然地走了出来,白天时候所见的屋舍全然不见,此时此地变成了一片荒山野岭。 “这里才是真正的离境山吧。”小白说。 目之所及是未化尽的积雪,跟碎冰似的,发出微微的白光,像笼了一层薄雾,看不到边际,中间岔出几条小路,我同小白择一路向前走去,身边有流光萤火一簇又一簇飞过,空气中始终有一股甜腻的让我心觉不安的香味。 小白抽了抽鼻子,我问她:“你也闻到了?” “恩,好奇怪的香味。”她一边嗅一边往积雪挪去,顿了一顿,说:“哥哥,你来看,这是什么?” 我两步走了过去,仔细去瞧她说的是什么,顿时呆住。 这哪里是积雪啊? 晶莹剔透的冰晶兰藏身在落叶层里,冒出洁白的身影,花朵微微下垂,有若水晶状的菸斗,清澈透明、如梦般的美丽,在幽暗处发出诱人的白色亮光。一大片一大片铺满整个山头,只因月光不详,被我误认成雪了。 水晶兰,死亡之花。我顿时挪不动脚了。 小白也呆了呆,说:“哥哥,我两个好像真的走错路了。” 传说冰晶兰能打开地狱的大门,若顺着这条路走到底,能去到哪儿呢? “你过来。”我说。 “干什么?”小白一愣。 “你过来。” “哦。” 小白从石头一跃而下,美丽的月光下它像一只洁白的精灵。 我将它一捞,往怀里一抱,毛茸茸软绵绵的触感,恩,没那么恐怖了,就算有什么幽灵出现,也不怕了。 小白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我一拍它的脑袋,它便拉耸着耳朵,不闹了。 顺着小路直走,走得越远,地上的冰晶兰越是密集深厚,远远地看见有几条小路汇聚,在一片洁白的尽头处,隐隐有紫色的光华散发出来。 那是一朵齐腰高度的冰晶兰,含苞待放,剔透的根部是淡淡的紫色,花苞也是淡淡的紫色。 我站在那朵花前,像在观察一个沉睡不醒的美丽女子。手不自觉地伸出,想要去触碰那水晶一般的花骨朵,一只佩戴着黑金护腕的手臂忽然伸出,挡在我身前,阻止了我接下来的动作。 小黑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拽了我就往回走。 手臂被拽的生疼,我一甩,怒道:“我自己会走!” 小黑愣了一愣,就没再管我。小白在我怀里小声说:“哥哥,你怎么会想着去碰那朵花呢?那是能随便碰的吗?” “那就不管它吗?”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朵淡紫色的冰晶兰,被洁白包围着,萤火娆绕,如立云雾之间,像一个寂寞的女子孤芳自赏。 第七十二章 假象假象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回到破庙之后,小黑一样守在门口。而我愈发觉得瞌睡,我想我也是心大,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睡得着。 天亮之后,整个村子又恢复了白天时候的模样。雪化的三三两两,路上行人几许。我窜上村头的屋顶,蹲着望了好久。 卖花的老婆婆此时不在。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挑着一担柴火,正在往家里赶,一位母亲,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走在一侧。一个铁匠大冷天的仍在敲敲打打,一个男人站在柜台外同他商量些什么。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村尾走到村头,不知道在找什么。 小白也窜了上来,趴在我身边,失望地说,“我把整个村子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好吃的东西。家家户户大门紧锁,我纡尊降贵地从狗洞钻了进去,谁知道里面都灰尘都堆成山了,房子根本就没有人住。” “你说什么?”我转过头来。 “我说这里根本没有人住,哥哥,再这样下去我们干粮吃完了的话会被饿死的。”小白有些无奈。 我用下巴指了指路上的行人,说:“可能只是出门去了吧。你说没有人住,那下面这些是什么?” 话刚说出口,我也觉得有一些不对劲。昨天初至村庄,所见到的行人好像也是这几个。昨天买花之时,那个挑着柴火的中年男子似乎正从身后经过;去往破庙的时候,我有听见铁匠敲敲打打的声音;而那对母子好像正从对面的巷子走过来;至于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究竟在不在,我倒是记不清了。 眼神开始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书生模样男子的踪迹,待见到他正在村口往里走,我便迫不及待地就跃下屋顶,向他走去。 我作了个揖,道:“这位兄台,打扰,在下单...檐,在下姓单,单名一个檐字,想请教兄台......”因没有提前备好假名,我瞟见屋檐便随意给自己安了这个名字,结果,我保持着礼貌的姿势,话还没有说完,那人便熟若无睹地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我愣了一愣,三两步跑到他前面,重复道:“在下......”。谁知,他仍是自顾自的走着。 我止住脚步,叹了口气:“这人真是没礼貌。” 而一旁的小白,龇牙咧嘴,都想冲上去咬他了。 下一秒,小白果真冲上去咬他了。 一脸狰狞的小白猛地扑了上去,想一口咬上他的肩膀,结果却从他的身子穿了过去,砸到地上,差点刹不住车。 人是虚体? 看到此景我同小白面面相觑。 小白反应慢了半拍,愣了一会突然往我这里冲过来,说:“大姐!我真是受不了你了!你不是灵女吗?!这个地方这么奇怪你怎么都发现不了!” 我也愣了一愣,说:“这不是妖术啊,根本没有妖气啊。我怎么看得出来?再说你不是狐妖吗?你都有什么本事?你怎么看不出来?” 小白恨恨地说:“我才修炼一百年,才刚修出人形,你就对我这么高要求,在狐狸界,我淡水水已经很厉害很厉害了你知道吗?再说了,我的能力在这里没有用处啊。” 我抱着小白三两步跳回屋顶,说:“这里的确没有妖气。要真的有,也是鬼气,我最讨厌的东西。既然你见识比我广,你能看出什么来吗?” “看不出来啦!现在怎么办?”小白从我怀里探出头来,道。 我心里好无奈,我能怎么办,我现在好想逃跑啊。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少了个人,我问小白:“小黑又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他一大早就不见了。” “我们要等他吗?”我问。 “你要干嘛?”下一秒机灵的小白就发现了我的意图,讪笑道:“哎呀,堂堂灵女,居然怕鬼,竟然要丢下同伴跑路。” 我一揪它的脖子,恶狠狠地说:“怕鬼,也是你妖族的克星。” 有一件事,我必须承认,我从来没有遭遇过鬼族。照理来讲灵族并不应该惧怕鬼族,我这点小毛病,只是小时候偷看小册子遗留下来的,说来话长,简直就是我的童年阴影。 那会儿,大都时间我都是独身一人。单君凰出现之前,我时长出现幻听,总以为有人在叫我,有时候,是小孩子的声音,有时候,是男子的声音,有时候,是女子。更甚的,还会听见一阵笑声,跟幽灵一样。但每每我回头总是不见人影。年纪小不懂事,翻看《鬼族异志录》,便将书上所写与自己联系起来。久而久之,连带鬼族也一齐讨厌了。好在单君凰出现之后,那个声音便消失了。 小白被我一瞪,乖了,说:“那我们要回破庙去等小黑回来吗?” 我盯着昨天买花的位置,说:“那个老婆婆没有出现。” 反正也无事可做,我也不敢乱跑,索性蹲在屋顶上一直等。我交代小白一直盯着,注意那个老婆婆的动向。 直到傍晚,天空的夕阳开始下垂。说来也怪,冬日的火烧云向来少见,今天却蔓延了半边天,我不禁被吸引了视线。明明是冷天,却有一种置身熔炉的错觉。夕阳是血红的,白墙被映照成紫檀色,将化未化的积雪反射成了红橙色,行人像被渡上了一层金光。 也就是这失神的瞬间,那个老婆婆在村口出现了,还是在原来的位置。我招呼小白一起下去。 她依旧笑容满面地在村口卖花。 “卖花咯。” 我开口直问:“老婆婆你为什么会卖给我曼珠沙华?不是徘徊花吗?” “徘徊花,要不要买一朵?” 我不甘心又问:“老婆婆你还没有回答我。” “这辈子卖花,下辈子婆婆会长得好看啊。” 我轻叹。她说的话,同昨天的一模一样。 怀中的小白开始龇牙咧嘴。 我勒了小白一把,它顿时收住了牙。 我犹豫着要不要再买,最终还是掏出碎银买了一朵。买花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假装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老婆婆的手。 虽是冷冰冰的温度,但确实,是实体。 第七十三章 混乱的梦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还没回到破庙,小白便流着口水跟我说:“小黑回来了。”说罢还抽了抽鼻子,完完全全弃我于不顾,撒了欢了冲了进去。 空气中有一股肉香味,进了里屋,果然是小黑。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只兔子,正放在火上烤。 我只有在饿肚子的时候感觉有小黑在真好。还是一个看着就拥有着极其丰富的历练经验的小黑。不像我,第一次下山,没钱,第二次出逃,没吃的。 本来打算住店打打尖,实在不行采采野果也就应付过去了,谁知道会跑来这种人迹罕至还冰天雪地的地方,哪里有野果让你采哦。 我将花朵插进瓷瓶,而昨天的那朵,只是一天,便已经彻底枯萎了。 之后小黑给我递了烤好的兔肉。填饱了肚子我发自内心的同小黑说了一声谢谢,然而他只是看了我一眼,还是冷冰冰的。 小白甜腻腻地说了一声:“小黑大哥哥你真好。” 说罢它便乖巧地往小黑的脚边靠去。 我嗤笑:“又小又大的,到底是小还是大?你忘了是谁把你绑在洞口外了?又忘了是谁让你没有变成烤狐狸了?” 小白的动作霎时止住了,更好笑的是小黑想要摸它的手顿在了半空。 短暂的寂静之后,小白哼的一声,假装不在意,却悄悄地退了回来。 小黑的手尴尬地顿了一会,便滑下一把匕首,于是,他又开始把玩那把匕首了。 那把匕首我仔细瞧过,它的形状弧度接近一个半圆,刀刃是银白色的,刀柄上有五指可握的凹槽。像是替某人专门打造的,而且是个男子所有,因为那凹槽我一个女子用着,十分不顺手。而小黑,用着似乎挺顺手的。 小白忽然问我:“哥哥,如今我已经带你到目的地了,你包袱里的一半首饰归我了吧?” 我心想这些首饰也都是我当初胡乱拿的,便答应了。它便开开心心地选了起来。 选着选着它又问我:“哥哥你怎么有这么多值钱的首饰呀,发达了啊,我以后可以不靠写小说坐吃山空了呀。” 我笑,说:“你准备活多少年?这些够你坐吃山空的吗?” “呸呸呸,我淡水水才活了一百年,这些肯定不够。” 过了一会它又狡黠地问我:“哥哥,这些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 我顺口便说了句:“从家里偷的。” “从家里?偷的?你哪个家什么时候有这些东西了?” 我忽地就愣了愣。我哪个家?汴城,还是空桑?湖心岛对我来说,已经是家了吗? 终究我对小白说:“汴城啊。” 毕竟,我有宅子在那里不是么。这小白,还光顾过。 小黑将水袋递给我。我打开喝了两口,再看屋外,月亮又升起来了。 瓷瓶里的花又变成了曼珠沙华。 不过小黑今天没有悄悄消失。 我推开门看了看屋外,景致依旧和昨日一样。 月亮亮得吓人。 茫然地退回屋里,心想,解不开这里的迷,大概是无法得知离镜巫族的信息了。 小黑守在门口。我便说了自己的想法,顶多,顶多呆个三天,若是没想出办法,我们就先离开。 我不是什么执着的人,也不愿意在此多浪费时间。 觉得累了,便整理了一下铺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我梦到我呆坐于台阶之上,而身后,是一方王座。宝座由玉石雕刻,通体银白,椅背有翅膀状雕饰。 梦里感觉不到喜怒哀乐,我只记得我不急不缓地走下那近百级的阶梯。 我听到一阵直击灵魂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生生踏扣在我的心坎上。 “你好。” 宛如呓语。 没有回音。但是我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的回答。 “你好。” 有些欢快,也不失温润的一个男声。这声音我听得出来,是玊昱晅。 我内心的压抑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毫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内心接近休克的兴奋。 “谁?” “你的朋友。” 醒来之后,我久久未曾眨眼,一动不动地回忆梦境。可终究我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梦中我感觉我在笑,我看到水晶宫里的地面出现一条蜿蜒曲折的沟壑,和湖心岛院子里所见的雷同。我看见数十颗琉璃宝珠在跑道上你追我赶,兰色球一路领先,中途撞上障碍物被反超,在后面的路段又两次抄小道重回第一。 在此之前,每次梦见这个宫殿,总让我压抑得几近窒息。每次都是墙,都是阶梯,无尽的沉默,无尽的重复。在梦境中,几乎从未见过其他人。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开心,我记得那份开心。我没有看见玊昱晅,可是我却感觉他似乎就站在身边。 唯一的一次,那个梦境里,我见到了一个身着白衫的女人。我唤她娘亲,可是我始终想不起来她的模样。我做了十多年这样的梦,可最初的梦境并不是一直呆在宫殿里的。 我记得梦境中我能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我的左手手心有火苗在跳动,却又在右手手心凝雾成冰。我很开心地告诉娘亲我的能力,可在那之后我的梦境便只剩下了自己孤独一人。 这一幕刻在我心头,多年不忘。我甚至以为我是不是真的有这种能力,但空桑秘术不是元素,我也从未在空桑见过能控火控冰的人。 我一直认为梦境是上天给我的提示,把梦境如此当真,我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空桑秘术是一种很单一的能力。当我选择了结盾防御,便无法使用攻击术法,反之亦然。 我撑了身子起来,感觉自己浑浑噩噩到了极点。我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发觉有一束阳光照进了屋内。 小黑不知所踪。小白趴在门口,那一束阳光,正好照在它身上。 我问小白,可曾听过离镜山的什么消息?答案是没有。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再次奔往村头,无论我怎么看,村子里一切都同昨天一模一样,除了天气。根本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我立在屋顶,很是茫然。卖花的老婆婆依旧出现,依旧说着同样的话,我想了想,没有跟她买花。 第七十四章 血月猩浮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月亮再次高挂。 一人一狐,本想悠悠地赏赏月,毕竟这样的月亮很不多见。然,今晚有凉凉的风吹来,很冷。我带着小白又一次去到那株淡紫色的冰晶兰面前。 满地都是冰晶兰,与月光相应成辉。我始终想不透,究竟为何这里会长有这么多的冰晶兰?是什么孕育了它们? “哥哥,我们早点离开这里吧,这里怪怪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花。” 我望着眼前那株齐腰高的冰晶兰,笑了笑,说:“书中有记录,说这种花的香味能唤起人前生的记忆,还说这种花能让死者不死,但这只是书里所写,没有人知道它真实的功效是怎样的。” 与此同时我也有些疑虑,能让死者不死的花,对影胜有效吗?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刚才还一副恹恹模样的小白“蹭”地来了精神,三两下就消失了。等我回过神来,它已经变成人形,扑到在地上,手中提着一个袋子,拼了命地往里面塞冰晶兰。 我问她在做什么,她埋着头,声音却很是兴奋:“商机啊,商机你懂不懂?巨大的商机。这冰晶兰肯定很值钱!就算是垃圾我也能卖出银钱来,何况是这样的宝贝!”她一边往口袋里塞,一边数数,声音稚嫩却满是认真:“一块金子,两块金子,三块金子,四块金子....哈哈哈哈,这些都是我的,我的!今天晚上不睡了!发财了!” 她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不到一会儿小一片冰晶兰便被采光。我是真的好奇,她手中的口袋明明小得不行,却装下了这么多的冰晶兰,甚至一点也没有鼓起来。 我立在一旁,看着那一片被采光了冰晶兰而变得光秃秃的泥土发愣,那泥土的颜色偏深,深得让人疑惑,总觉得这下面有什么。一时冲动拈了个诀,将表层的泥土翻开,四溅的泥土扫了小白一身灰。 无数的像是枯树枝一般的东西在地面上交错复杂,有些已经发黑发腐,有些却是雪色,半截露在外面,半截埋进土里。我眯了眯眼,转念一想如果是树枝怎么会埋在地下这么久,遂走近了仔仔细细看去,霎时头皮发麻,这哪里是树枝啊,全是人的白骨! 原来人的尸体才是冰晶兰的养料! 小白正在打那株淡紫色的冰晶兰的注意,被泥土扫了一身,顿时“呸呸“两声,抖抖身上的灰,转过头便来吼我:“哥哥你干什么!”只是一瞬她的音调又变了,满是疑惑是问我:“哥哥,天上的月亮怎么变成红色了?” 天上一轮血月猩浮,大得要命,好似已然占据了半边天。 犹记得猩红月亮为至阴至寒之相,兆示人间正气弱,邪气旺,怨气盛,戾气强;风云剧变,山河悲鸣;天下动荡,火光四起。 刚才还一片清凉的气氛忽而狂风大作,呜咽嘶鸣,如同霁雪缟霜的冰晶兰在这一刻全部变了色,满目血红的雾气迎面扑来,那株齐腰高的冰晶兰也变得紫红紫红,我还没来得及提醒小白,一株暗红色的枝条在我身边破开泥土,如藤蔓一般瞬间攀上我的脚,我猛然腾空而起向后跃去,脚踝一阵刺痛,我惊觉我已然被枝条上的倒刺割伤,带出一串森然血色。于此同时,我人尚未落地,便听见身后“蹼”得一声,我知道又有新的枝条窜出。 我稳住身姿,毅然于空中拈诀,霎时身下立地现阵,一股灵气汇聚,破土而现,替我扫出一小块安全之地,阵眼之内的枝条从尖部开始干枯,逐渐坏死成灰。我稳稳地落在阵眼中心,而脚上刚刚被倒刺所勾的伤口已然痊愈。 小白被枝条所缠,当机立断,化作狐身,挣脱束缚怪叫着朝我跑来。当触及我的阵眼之时,狐爪如被火灼,叫声变得更凄惨了。没辙,我只得收了阵法,把小白往怀里一捞,往破庙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我化出三颗灵术球,攻击哪些出现在我周身的暗红枝条。越来越多的枝条,形体也变得越来越粗壮,有一些甚至长了血红色的徘徊花的花苞。我不知道身后还跟着多少,我只是一直往前冲,地面上时不时地有枝条蹦出,我必须时刻注意脚下。小路两旁的血红冰晶兰突然如烟花般爆裂开来,血雾顿起,满目血腥过后,枝条紧接着袭卷而来,我一个翻腾躲开,藤蔓如钢鞭一样砸入地面,回头一看,整个世界已经被染成血红,大地在此刻犹如一个巨大的血池。 我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抱着小白一直疾行,速度却愈来愈慢,直到一股甜腻的香味涌入鼻尖,我惊恐地发现,这些血红色的冰晶兰,花香有毒。 色红如血的月亮上,照出一抹墨色的影子,又忽而消失不见。回神不及,小黑的身形已如鬼魅一般,瞬闪至我身后,两人交错间,我眼中的余光只瞟见他沉默的侧脸和他手中那把露着寒光的匕首。 耳边是风声嘶鸣,身后的藤蔓刷刷作响。未及我反应,小黑已用手中的刀刃割开了一堵枝条凝聚而成的暗红墙壁,“轰”得一声倒塌。然而那些枝条藤蔓如有生命般斗折蛇行,没入泥土,又重新开枝长叶。 我好想一把火烧了它。 小黑的身法极为迅速,身影时隐时现,我难以看清他的行动路线。我见识过玊昱晅的能力,我相信这世界上没人比他更快,而小黑与之相比只是稍逊一筹。亦或者是我太孤陋寡闻,看不明白这个世界高手众多。 枝条藤蔓无法抓住小黑,小黑也没有办法将之斩断。趁此间隙我四下查探,发现藤蔓已将四周去路全然封死。 我不知此物来源何处,心中笃定,要回到淡紫色的冰晶兰处,将它以秘法烧掉。 打定主意之后,我从侧面接近小黑。 “送我去紫色的冰晶兰那里!”我朝小黑喊。 小黑似乎并没有理会我,不仅如此,还一次又一次地阻挡我前进。 第七十五章 重返溪隐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也来了脾气,倔强地冲在前头,他似无可奈何,只得一次又一次替我切开挡在身前的藤蔓。我抓住机会,每当小黑切开一簇藤蔓,我便一跃而过。然而藤蔓被切断之后愈是长得疯狂,而被毒素侵袭的我,也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可是我却不能在此时切换防御状态。 三颗灵术球依旧环绕在我身边,当小黑斩断藤蔓,我便将断开的藤蔓烧掉,防止它重新生长。数次之后,我忽然发现,被小黑斩断的藤蔓切口开始冒出诡异的黑烟,而摔到地上的藤蔓一瞬便如枯枝。 小黑见我迟疑,忽而侧身看我,手中匕首旋转,削断一根从死角攻击他的藤蔓,带起一抹红色流光。我惊觉那本是银白的匕首如今竟然变得血红异常,森然的刀刃上面还布满了蜘蛛网一般的网状纹路。 活脱脱一把摄人心魄的鬼刃。 小黑向我示意,从他的目光中,我想我读懂了他的意思。他在提醒我,让我保留体力,他可以自己解决。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自我,执意要自己去办这件事情。当我穿越层层障碍直至已经变成紫红色的冰晶兰面前,一根缠绕得巨大的藤条迎面袭来,我翻身踏上,借势一跃,直冲空中,因左手还勒着小白,我只得单手拈诀。 周围的枝条在这一刻动作缓慢下来,甚至连风都停止了呼啸。一直萦绕于我周身的蓝色流光隐去,三颗灵术球在此时停止了动作,又于一瞬忽而汇聚至我指尖,急速旋转直至一个静止的小白点。 怀中的小白惊呼一声:“你要干嘛!”,与此同时,我已经将那几乎跟绣花针头一般大小的白点弹指挥出,短暂的平静过后,只听见淡紫色的冰晶兰周围,“轰”得一声爆裂开来。 耀眼的白光大作,看不清从何处甩来的一根藤条,竟在此时地砸中我的右肩,“啪”地一声,我因失了防护,喷出一口鲜血,剧烈的疼痛让我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劈开了,身体不受控制飞速向后倒去。 我以为我会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结果却撞进了小黑的胸膛。这个安静得连喘气都不发声的人竟然闷哼一声,我想我这一砸定当重达千斤。 与此同时,本已经漫天的藤条像红潮一般向着冰晶兰的方向涌去。随着急速回收的藤条,漫天的血红好似褪色一般,也跟着没入那爆裂的白光之中。 风停止了呼啸,眼前的白光渐渐没去,我清楚地看见藤条一层又一层地包住了那颗淡紫色的冰晶兰,藤蔓之上徘徊花一朵接一朵盛开,艳红妖异,却挡不住熊熊燃烧的蓝火。地上的冰晶兰在此刻也恢复了洁白,却又在一瞬之后发黑腐化,融入泥土。 怀中的小白惊叫:“你把最值钱的一株也给毁掉了!” 虽然被藤条甩中的右肩伤势正在复原,我仍是疼得不能自已。许是因为中了毒,恢复的速度有些缓慢。我咳出两口血,连伸手去抹血迹的力气都没有,望着那团巨大的蓝色火焰,我强忍住疼痛,说:“再叫,我就把你扔进去。” 抬头,我看见高悬于空的月亮渐渐恢复了银白。一股无法克制的倦意接踵而来,我闭上沉重的眼皮昏睡过去。 ...... 我在一处山洞醒来,并且,我不知道这已经是几天之后。 我向倚靠着石壁的小黑寻求答案,我说你可以在地上写字,或者伸出手指,用任何一种我看得懂的方式告诉我。然而,这个冷冰冰的男子只是用漠然的眼神轻飘飘地望了我一眼,然后,拒绝回应。 之所以不知道现在是何月何日,还有一个原因。在我昏迷期间,那个能说话的小白跑掉了。而且,非常残忍地卷走了我所有的财富。 我恨恨地想,一直莫名其妙消失的小黑没有走,却轮到这只恬不知耻的狐狸跑了。好歹我也同它共患难一场,这个畜生,是真的没有良心。 更糟糕的是,我很难想象在我昏迷期间,小黑是怎样照顾我的,他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好消息是照目前他的反应来看,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琢磨了老半天,最后坚持要回离境山所处的位置。向小黑请求带路未成,我自己又摸索着出了山洞。天空又开始洒落雪花,我怀揣着一张看都看不懂的地图上路,这大概是小白最后留下的一点良心了。但是我能想象,小白之所以不拿走这张地图,那是因为地图不值钱。 在我三次走回原地却依旧执迷不悟的情况下,小黑终于无可奈何,一脸冷漠地带我去了离境山。 村头依旧是那个村头。不同的是里面的行人消失了,我等到黄昏,卖花的老婆婆也未再出现。到了晚上,异样的景致也没有出现,破败的村落依旧破败,我随意找了一处能挡风的地方蹲了三天,仍是没有等到卖花的婆婆。 三天以来每每我的饮食皆指望小黑了。小黑也每次不负我望,总能弄到吃的。 我嚼着雪兔肉,心中惦记,离境山,消失了?是因为我烧了那朵花吗?我才不信事情会这样简单。 若这里真的是离境山,以我的推测,我是认为古巫族的人恐怕已经全数被灭了,成了冰晶兰的养料。 若那些死者真的是古巫族之人,那古巫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就没有一人逃出来吗? 然,我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我宁可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更不甘心的是我必须面对现实,我又没有银钱了。我心中愤恨,别再让我碰到那只狐狸,打死要扒了它的皮。 然而我也不想继续在这冰天雪地人迹罕至的地方待下去。我欲找原路返回溪隐,途径回廊处之时,发现那名唤作即墨淩渊的剑客已经离开,那朵花苗也已经不再原处,想来是被他移植到他处了。 心中隐隐有所不安,但是我已经没有继续待在此地的必要。收拾了心情,我便前往溪隐去了。 第七十六章 无饿不坐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时至正月:兰蕙芬。瑞香烈。樱桃始葩。径草绿。望春初放。百花萌动。 除夕过后,元宵佳节。 无饿不坐酒家内。 拖小白的福,我同小黑马上要住不起店了。 之所以选择这家店,自然是因为我对小白还有一些期许,我希望可以跟它来一次浪漫的偶遇,然后揍它一顿。往死里揍的那种。 然而这家店,开销颇高。但我同小黑两人,总不可能为了节省银钱开一间房,毕竟我不想到时候因为谁睡床或者谁睡地板大伤脑筋。 一想到这,我又觉得还是睡山洞的时候好,没有这种无谓的烦恼。因为大家都一样,都睡地板上。 我身上除了一些衣服只剩下夜明珠,然而什么都有可能拿去卖掉唯独这个不可能。我上下摸索,又翻出最开始玊昱晅留给我的令牌,万分纠结地在考虑要不要当了换点银钱。 小黑,这个从救回来开始,便一直自带神秘气质,但整体还算靠谱的男子,在当掉他的玉扳指之后,便无法再从他身上收刮出什么能换钱的东西了。也是此时我第一次从这个冷冰冰的男子身上发现我同他的共同点,都是出门不爱带钱。 然而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回家,他或许忘了,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也没有办法得知他是何人。 我想我很同情他。 无饿不坐这家店铺坐落在溪隐繁华地带,是一个消息比较集中的地方。我想在此多做逗留,收集一些有用的信息,说不定运气好,能碰上有人来寻小黑,这样小黑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店家里有几个常驻的说书先生,每天都会在高台上给大家说段子,讲的一般的当今武林的大事件。 在店里住了一些时日,我也渐渐相信了小白所说的宣传效应。有几个名字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响当当的名号,响当当的称呼。除去这些个别自带光环的,故事中的其他小人物若是经过说书先生几句金口玉言几笔文墨润色,用不了几天也会被传成武林新起之秀。 当然,也有臭名远播的。 这也是此店的特色之一,店家很是机智,靠这点吸引了众多的顾客光临,我与小黑,算是其中之一。至于我的想法,我觉得这地方简直就是所谓江湖传言的发源地,我便听听而已,其中究竟有多少真实成分,我只要想想玊昱晅就知道了。 传言他不会武功,一点都不会哦。 再说到这家店,当初听小白说起的时候,也有提过这里经常会出现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将它所说的话分析了一下,若是在小白眼里,有头有脸所代表的含义,不外乎两种情况,第一,有钱;第二,有武力值。 钱的作用,勿需多做解释,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世界,它的地位皆是屹立不倒无法动摇。道德无法解决的问题,钱几乎都可以解决。假如有钱,即使在无饿不坐这种地方听段子,都能上到二楼的包间,取个最敞亮能观察到全局的位置,再让小二上几个小菜,一壶好茶,托着个下巴,一边嗑瓜子一边听楼下的一群庸人起哄、叫好。 恩,一群庸人,但是没人叫好是不是又失了乐趣。说到此处我又必须毫不做作地承认,为了不与这群庸人同流合污,我上了二楼的包间。呃,这也是我银钱花得快的原因之一。但既然花钱买了这个位置,我便花了点精神记住了几张时长出入此地的脸。 至于武力值嘛,听了一阵子说书先生的段子,我终于领悟出了一个道理。 有钱,等于有权;而武力值,一样可以换来权利。 简单说来,便是,如果你有钱,你可以花钱请很多高手替你办事;如果你有武力值但是没有钱,你可以用武力值强迫很多高手替你办事。 如果你很幸运,你有钱,有天生强悍的功体,无上的武力值,还拥有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可以吸引很多高手自愿替你办事,那么,完美的人生正在等你攻略。 可以非常狭隘地说,按照弱肉强食法则,你道德的高度或许决定了你将来所能达成的成就的宽度,但是武力值,一开始便决定了你将来成就所能达成的上限。 因为,这片大陆,种族众多,人蛇混杂,战乱不可避免。在妖魔大战过后,即便是过了数千年,在某些地方,还是存在着很多无主之地,你若是能攻略下来,你想称王就称王;你若是觉得自己够强,甚至可以凭借武力直接去抢占别人的地盘。 当霸主。 多么远大的理想啊。 小白曾经提到过西界侵犯远东地界之事,因此还促成了几个长期相互制衡的派别达成共识一致对外。听闻这几个派别日常所做之事除了相互斗争之外,便是维护溪隐的治安。我心中琢磨,还真是看不出来,名门正派的作风呀。 因囊中羞涩得紧,我正在掂量要不要去离开此处去到另一间客栈。环境装潢要比无饿不坐稍微次上一些,但强在经济实惠。另外它还有一个颇有意思的名字,叫“失联客栈”。 一开始我听错了,误以为是叫做“失恋客栈”,还在心里揣摩,取这样的名字,我想他们家老板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失联客栈”之所以叫“失联客栈”,是因为它坐落的位置处于远离闹市的一片荒山小树林,而这片地区是一个命案最高发地带。越过此处往西,便是西界,往南,至南国,若是一直往北走,恩,听说,是悬崖大海。 由于某些历史原因造就了这片小树林成为了一块“三不管”地带。远东不管,南国不管,西界也不管。 说到此点又不得不提,武林中人因为长期在刀尖上舔血,砍杀报复,很容易结怨。你杀了当爹的,改天当儿子的就会来杀你;你被杀了,你的妻子又会教育你儿子替你报仇,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但若是仇恨的双方到此处约架,新仇旧恨,一刀永世了结。 只要进了这个林子,你便该做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觉悟。 第七十七章 失联客栈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听闻若是死在了这片林子里,将来,你的儿子不会替你报仇;你所属的组织更加不会追究,殒命于这片小树林中,不算工伤;若是组织派你出任务途径此处,可拒接;若是接下任务不幸英勇捐躯,便可按照在编人员的程序给你家人多发点补偿金;若你连家人都没有,就将你坟冢建得壮硕一点,还可以按照你的意愿订制。 这是一种江湖默契。找不到杀人凶手,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凶手。存在即合理。你想想,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你干净处理好身后事,不至于连累他人,也是很让人舒心的。 行走在这片林子里的绝世高手层出不穷,且都是不要命的,你不知道他们每一个都身负什么任务,万一碰上个多疑的,可能一个眼神看你不爽,便将你杀了。也听闻“失联客栈”有很多流动散客,没门没派,或来自远东,或来自西界,或来自南国,甚至连是妖,是魔,是人,是鬼还是某种生物都不知。 这可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我坐在二楼的包间,听着今天的段子,心中惦记,这么有意思的客栈,真想去住住啊。 饮下最后一口茶,我同小黑出了门。 雨后的天空,辉映着池沼馆阁犹如画景风光。风吹到精美的歌楼舞榭,到处是笙箫管乐齐鸣。琉璃灯彩光四射,满城都是笑语欢声。彩灯映红了尘埃迷天漫地,车水马龙,火树银花,万众欢腾。 我摸摸自己的口袋,有点儿心灰意冷,无心去寻欢逛灯会。 ...... 五天后,远东,溪隐,断木崖。 这里离溪隐集市有一段不近的距离。有一条道,听说每天都会有不同的镖车或者商行经过。然而我已经在这里蹲了两天了,只见到零零散散的数几行人,或是拖家带口的马车,没见到有什么队伍运送什么值钱的物件经过。 我等的有点不耐。 晌午过后情况终于有了改变。 空荡荡的路上远远驶来一辆镖车,镖车的两侧都插着金字狼牙镖旗,轱辘大车,重辎深辙,看样子货物很沉。随行镖师有数十来人,一个一个都是硬汉子模样,绑腿护腕,缁衣马裤,中缠一条腥红腰带。 小黑躺在树上,枕着手臂,闭目养神。我摇晃着树枝,道:“小黑,快起来,开始干活了。”小黑懒洋洋的撑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跳下树,走至崖边,一脸漠然地瞧了瞧。 前些天因为日子艰难无法维持,便考虑接些私活做做。我同无饿不坐的大掌柜商量,将小黑押给他抵做房租,然大掌柜说店里已经不缺刷盘子的了,说罢还推荐我去看看最新的赏金榜单。 我瞧着榜单上一个一个都是陌生的面孔,想,我要是接了,这不就是走上“时辰到”的老路了么,还是几百年前的老路。再说了,这些人,同我无冤无仇。 买了小白的小说来翻看,才发觉它在书中把种种“偷窃行为”皆归类于“江湖救急”。对此,我是万万不会认同的。又在店铺里听了个半个月的书,因每天听的都是喊打喊杀的的段子,我以为劫匪貌似不过是一种正常的职业。一把武器,一条命,就可以开张,无本的买卖啊,对于目前的我和小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我决定来抢个劫。 黄沙朔朔,几声马啸嘶鸣,道路两侧突然涌出另一队人马,个个持刀弄枪,看样子便是冲着那些货物去的。 “原来不只是我们对这趟镖感兴趣。”我看了看小黑,又看了看战场,没想到自己来抢劫,还能碰上抢劫现场。 但是看情况有些奇怪,那些镖师似乎是不堪一击。十来人的队伍不到顷刻便折了半数,余下几人虽是抱作一团,也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我轻叹,说:“我们不出手的话,这些镖师就死光了。” 小黑没有反应。 我又说:“我们不出手的话,我们的银钱就没有了。” 小黑顿了顿,掏出匕首,纵身一跃而下。 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人群中,顷刻间便扭转了战局。劫匪死的死,跑的跑,我见局势已定,便也拈了个诀飞了下来。 小黑站在其中一辆大车顶上,面无表情地收了匕首,如墨般的发丝随风而动。 几个有幸得救的镖师仍倒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 一个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是什么人?” 我循着声音看去。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然后,抱拳行礼,道:“聂某人谢过两位少侠搭救之恩!” 我看他印堂发黑,再观随行众人,皆是一副中毒症状。曾听闻走镖这行,途中多有被劫事件的发生,每一失事,钱财损失动辄巨万,人员呼救无求,屈殒沙野无数。若遇歹人草莽,铤而走险,拼死冒犯,镖师便会奋不顾身,赴汤蹈火,而就此以身殉职、横死非命者不乏其人。 那男子见我没有回复,抱拳的手没有动作,却侧了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两人眼神交汇,又低下头去。 “客气。” “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单檐。” “那...这位黑衣少侠是?”男子目光闪烁,面有惧色。我想着怕不是觉着小黑的功夫好? “他没有名字。就叫小黑把。” “以这位少侠的武功,在江湖上不可能是默默无闻之辈,聂某人斗胆请教大名,他日......” “嘘...”我说。 人生中的第一份私活,碰到这些人,还真和小白书上写的无差。见人功夫好,就说少侠不是默默无闻之辈,那我医术这么高超,为什么江湖上没有我的名字? 可笑。 我两步走近大车,道:“小黑,取货箱。” 气氛蓦然冷了下来,几个镖师立不住了,紧张地抽出武器,但着实于我没什么威胁。为首的镖师拦手去阻止同伴的动作,问道:“不知两位少侠,这是何意?” “你们现在还有反抗的能力吗?”我问。 “两位少侠难道是与那些劫匪一伙的?”为首的镖师一言惊人,几个负了伤的镖师“蹭蹭蹭”地拔了刀,一副要斗殴的架势。 第七十八章 日夜兼程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两步走近大车,道:“小黑,取货箱。” 气氛蓦然冷了下来,几个镖师立不住了,紧张地抽出武器,但着实于我没什么威胁。为首的镖师拦手去阻止同伴的动作,问道:“不知两位少侠,这是何意?” “你们现在还有反抗的能力吗?”我问。 “两位少侠难道是与那些劫匪一伙的?”为首的镖师一言惊人,几个负了伤的镖师“蹭蹭蹭”地拔了刀,一副要斗殴的架势。 “我像是同那些人一伙的吗?”我冷笑,忽然觉得这几个镖师有些憨厚啊,没看到这满地的尸体都是被小黑杀的吗? “少侠到底有何目的,不妨直说!”镖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正气道。 “今天若我要取走此镖,不知你们该当如何?” “我等得少侠搭救,本该心怀感激,但少侠若意在此镖,却是万万不可。我等自知武功卑微,不足以与少侠抗衡,但经商无非诚义,走镖不过忱义,皆守义之人也。聂某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今天,即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了此镖周全,此乃镖师职责所在!” 我眉毛都跳了一跳,自身都难保了还如此正气凛然,真是舍生忘死啊。 “你们护得了吗?”我说。为首的镖师变了脸色,却仍是咬紧牙关,将手中武器握紧。 这么冷的天,他的额头却开始冒汗。 我看他的样子,内心有些纠结,这样把人东西给抢了的确有些许不人道。想了想,便说:“算了。我单檐自认秉性纯良,怎会做这种打家劫舍的勾当。看你们的样子,受伤的受伤,中毒的中毒,是没有办法继续护送此镖了吧。这样,此镖,我替你们送了,当然,需要你们支付一定的酬劳。” 几个镖师面面相觑。 我当初也是同影秋影胜一起去送过货的,想来押一趟镖应该没多大差别,不难。 “你们,不肯吗?”看见镖师的反应,我有一点不耐烦了。替人办事收取报酬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这些人这么为难,再说,我同小黑还刚救过他们的命,如今还主动提出替他们护镖。 小黑的身影“刷”的从车顶上落下来。几个胆小的镖师竟然吓得后退了一步,为首的镖师看到众人的反应,也是一愣。 我看到这些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又中了毒,真心不免感叹,这年头想讨个生活真是不容易。 “不知两位少侠,想要多少酬劳?”为首的镖师有些犹豫,迟疑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 “二十万两,吧。”我说。毕竟小黑的一个扳指都当了五万两,辛辛苦苦跑一趟镖换个二十万,我自觉一点儿也不过分。 天空黄云白雪,四周枯木衰草,一行镖师傻愣愣地没个动作。狂风将黄沙吹到脸上,我有些不耐烦地去拂了拂头发,轱辘大车两侧的镖旗呼呼作响,我瞟了瞟,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金色“盛”字。 “少侠,我们这一趟镖,也就挣个..”另一个镖师开了口,话未说完却被镖头止住了。 “怎么了?”我问。 为首的镖师眉头紧锁,为难道:“不瞒两位少侠,我等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 当初聂长风那趟镖,几辆马车,也不过二十人护送,如今这只有一辆马车,却派了十几个人来,还紧张兮兮的,说东西不贵重,我才不相信。但这些人说一时间没钱,倒也不像骗人。但是我得掙到钱啊,要不然降降价? 左思右想,猛地开窍,如此被重视的一趟镖,那么雇主应该很有钱才对! 我想了想,说:“算了,便宜你们了。我先把镖送到,到时候问雇主要钱就是了。” 说罢我想将货物取出,往镖车上一看,几个大箱子摆得整整齐齐。 我不由得皱眉。若是个小物件,拈个诀赶紧送到也就完成任务了,如今却是这几个大箱子,不好搬不好走的,真让人头疼。 “你们的货物是要送去哪?” “留息城。”镖头略微迟疑了一下,答道。 “多久路程?”我问。 “订单的期限是十天之内送达。” 我托了托下巴,算了比帐。 “优惠你们五万两,算是我给你们的酬劳。你们别走了,就留下来带路,我同小黑会跟着镖车,护你们周全。” 我想着,或许给他们解了毒,他们会更乐意一些,又说:“我会替你们解毒,但在解毒之后你们便会睡去,所以今天晚上就在前面的树林过夜吧,明天再走。” ...... 在这之后,我同小黑跟着他们走了三天。说实话,这辆镖车走得委实太慢,我同小黑每次跑到前头,等个老半天都不见上来。如此几番过后,又觉得此举不妥。我两既然说好了替人护镖,却总是不见人影,总归让人安全感不足。除此之外,我又有另一个担忧,要是这几个镖师忽然不干了,将镖车扔下,我和小黑怎么将这么大一辆车拉至目的地? 一想到此处,我又想起,我忘记问他们这个“留息城”在何处了,又该如何走。于是我便奔至镖车处,向镖头讨来路线图。 “我们已经离开溪隐,从此地,绕着这块地区走,出了远东,进入南国边境,再行一天便能到达留息城。若是日夜兼程,加快行进速度,应该能赶在时间内到达目的地。”镖头拿出地图,指着上面标记的路线给我看。 “为什么要绕着这块地区走?”我指了指那一片被标记出来的地区。整整一大块地方,明明可以直达,却偏要绕着走,使得整条路线足足多了三倍路程有余。 “这一块地方不能走!”镖头说。 我看了看所被标记的位置,莫非就是之前所听说的“三不管”地带?想到此处我又微微兴奋。镖车路线刚好经过这里可以去看看传说中的失联客栈,还可以节省时间,何乐而不为呢? “要是走这里,三天便可以到达边境吧?”我盯着地图,问道。 第七十九章 夜宿林子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单少侠,这里实在是不能走啊。即便是你与黑衣少侠武功了得,但一山更比一山高,一旦入了这片地区,生死难料啊,我们只是走一趟镖,不至于冒此等大险。” “现在只余下七天时间,你确定可以绕远路在七天时间内将货物送至留息城吗?”我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地图,说道。 “若是快马加鞭,应该是可以的。”镖头面露难色。 “应该?”我将地图合上,扔给杵在马车顶上的小黑,又跟镖头说:“这样吧,地图便留在我这里,你同其他人商量一下,若是愿意走这条道的,便跟着走,若是不愿意,你们便离开吧,货物,我自然会送到雇主手上。” 说罢我便钻进了马车里。 这些天绕着林子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好在这些镖师都是自力更生的好手,个个都会搭炉灶做饭菜,镖头说这是他们的基础技能。我同小黑陪着这些镖师风餐露宿,三天连个脸都没有洗,如今只想早日跑完这趟镖。 晚上的时候,那镖头来寻我说话,说是将其他镖师都遣走了,但是他愿意跟着上路。我问他为何,他说若不是小黑救他,我又替他解了毒,他与一众兄弟怕是已经死了。他愿意肝脑涂地,但希望兄弟们能有条活路。 我想不就是进个树林吗,说得跟上刑场一样。 第二天我们便开始进入所谓的禁区地界。走出不到数里路,便听见后面有马匹蹄踏的声音,我从马车里钻出来,发现其余的几个镖师追了上来。 “大哥平时教我们,护我们,我们怎么在此时可以弃大哥于不顾!”一人说。 “大哥既然决定跟着两位少侠走,又何必要骗我们,大哥不惧生死,难道兄弟们便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吗?”另一人说。 “人多力量大,若真遇上什么事,兄弟们都在也好互相照应!”又一人说。 “大哥......”还有一个兄弟可能一时间没有想到好的台词所以憋了半天硬是没说出话来。 听了几句大义凛然的话,我皱了皱眉,钻回马车。 本来觉得有个车夫就好了啊,你们跟上来做什么。 待他们互相鼓动够了,一行人便又上了路。 直至夜幕降临,镖头来跟我打招呼,说是照地图所示,现在已经安全走过三分之一的路程,今天晚上便在此地露宿了。 这个晚上没什么月光,林子里一片深幽,流淌的水声徐徐的夜风晃动的树影,水边的野草没过脚踝。 镖师生了火堆,几个人围着火堆冷得一直打哆嗦,年后刚过,这样的夜晚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很冷的。而我在空桑待习惯了,生来耐寒,索性攀爬上树,找了个合适的地,听着潺潺的流水声,闭眼睡去。小黑不声不响地,坐在我身侧的树干上,不知在想什么。 夜半感觉有人在拍打树枝。我睁眼一看,镖头举着个火把,站在树底下,惊恐地说:“少侠,我们好像被狼群包围了。” 我一跃下树。 风声呜咽,四周围无数绿幽幽的眼睛闪着妖异的光。空中有黑烟弥漫,天上乌云遮天,几个镖师手中握刀,站在火堆旁,四下张望,一个个面色苍白,神色紧张。 “不是狼,是妖。从我们进来不久就开始跟着了,我还以为他们不敢现身。”我说。 四周围大概有数百来只妖兽,许是哪只妖物招来的,又或者是我将它们引来的,但同时,他们怕我。说罢我心念一动,将一股灵力灌注地底,空气中猛得一颤,泛着蓝光的灵力像一片星光,以我脚下为中心瞬间向外扩散,扫荡周围数里。 一阵光晕过后,伴随着一阵野兽逃窜的窸窣声,林子里的迷雾也渐渐散去。 随行镖师又开始面面相觑,手中握着的武器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没事了,继续休困吧。”说完,我便直奔上树。 第二天一大早,我睁眼醒来,正好对上小黑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我还没来得及注意他的表情,就被他那深邃的眼神吓得摔到地上去。 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抬手想把他轰下树,他便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脸漠然地看着我,隐隐地,还带着一点嫌弃的味道。 我睡相很奇怪难道? 他或许只是想叫醒我吧?说叫也不够准确,摇醒我? 这么一顿响动,身后的随行镖师跟触电似的跳起来,蹭蹭蹭的就开始拔刀。 “有情况?” “什么情况?” 我尴尬地朝他们挥挥手,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 “少侠,早上好。”镖头摸了摸后脑勺,回我。 吃过东西后大家便继续上路。我觉得一路无聊,便钻进马车睡回笼觉去了。 刚眯了眼,还未睡的深沉,就被一声巨响声惊醒,紧接着一阵马鸣,好像是谁被甩了出去,一声大叫,再来便是几个镖师拔刀弄剑的声音。 “马车留下,人,滚蛋,不然,全部都得死!” 一声极为稚嫩的声音传来,听音色难分男女,尖细高调,透着一股子怪异。 我钻出马车,发现一个镖师摔在树底,胸前染红,口吐鲜血, 已经死了。 受到惊吓的马匹已经不知所踪。其余四个镖师手持武器,似愤恨又似恐惧地盯着挡在前路的身影。 一个身形如小山般的巨人拦在前面,一个模样约莫只有四五岁的幼童,手持红色拨浪鼓,坐在他的左肩上。 巨人足有二人之高,身如磐石,面部被面罩遮住,只能看到一双极小的眼睛。胸前套着银灰色金属铠甲,臂似金刚,皮肤黝黑发亮,肌肉发达巨硕。手持烟灰色双流星锤,锤体狼牙状,大如西瓜,上有寸长铁钉若干,钉头向前,极为锋利,泛着冷冷的光泽。 那幼童乃是一女童,红唇似血,皮肤吹弹可破,不带半点血色,眼睛却血红血红的,穿得也血红血红的,眉毛很淡很淡,刘海参差,黑发长至下巴,耳朵旁佩戴了一朵紫红的山茶花,显得又妖异又稚嫩。 第八十章 杀手刀客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嘻嘻嘻嘻,想不到竟然会有镖局走这条道,阿大,你今天可以吃个饱咯。”那幼童摇晃手中的拨浪鼓。 “折叠,折叠,折叠。”巨人身形一动,含糊不清的发出一段难以理解的声音。 “有劫匪!注意阵型,护镖!”镖头忽然大声喊道。话音一落其余几个镖师立马有了动作,将镖车团团围住。 “躲在镖车里小哥哥白白嫩嫩的,你该不会就是这群人要护送的货物吧?”幼童眼神瞄到我身上,忽然嘻嘻笑道。 我一看这情况,是碰上抢劫的了?什么叫我是货物?还白白嫩嫩?此言真是讨打,说罢我四下张望,咦,小黑呢? 为了证明自己,我掀开马车帘子,对着女童直说:“看好,这些才是货物。”还特意将声音说的低沉诚然。 “嘻嘻嘻,谢谢小哥哥提醒。”幼童笑罢望向巨人,声音诡异,“阿大,看见没?” 巨人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气声,“折叠,折叠,折叠。” 我摆摆手:“客气,但是都是我的。” “哼!”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女童的怒气,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尖细:“给你们活路你不走!那就别怪我了!” 她手中的拨浪鼓再次摇晃:“阿大!” 又是一声沉重的喘气声,那巨人便跟受了鼓舞似的将流星锤一抽而出,那看着就重达千斤的铁锤在他手中就跟玩具似的,极速地向我砸了过来。 我一看这要是被砸中了马车就得碎了,抬手便拈了个结界去挡。 一声强烈的撞击,一阵耀眼的华光,结界挡下了攻击,流星锤砸到地面,激起一阵尘雾。刚撤了防护,身子却猛地往后一倾,原是马匹受了惊吓,跟疯了一样嘶鸣着在林子里面乱窜。我扫了扫掩面的灰尘,这才发现负责带路的镖师不在了,而我又不会骑马! 马车在不平稳的地面颠簸,我有点儿失措。稳住心神去看身后,幼童坐在巨人肩上正在追赶马车,几个镖师紧紧跟在巨人身后赶。硕大的巨人提着沉重的流星锤,踏得地皮隆冬响,动作却不甚灵活,而他肩膀上的女童拨浪鼓摇得甚欢。 我拈了灵术球去攻击,却是无效,巨人的皮肤像铜墙铁壁,我知道是我的力量不足,无奈我在防御状态下只能打出这种程度的攻击。我现在只能先拖延时间,推延一刻钟的时间。 我还没想出更好的办法,一名镖师追上了巨人,英勇大无畏的拔了刀,一声大喝便要上,还未碰到巨人,便被巨人伸手空中拦截下来,马匹被拍飞,人被当作玩具一样,拎在手中。那人拼命挣扎,根本无济于事,我心想不好,下一秒那人便被一头一脚握在手中,被巨人当作筷子一般,拦腰一折。 风声太大,马车颠簸,听不见那些镖师悲愤交加的话语,只闻空中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咔嚓。” “折叠,折叠,折叠。” 那可怜的镖师跟垃圾一样被扔了出去。 我心中一急,想去抓马匹的绳索。紧张之时还未转过头,心下便发了凉。 奔腾的马背上竟然多出了一个鸦青色的身影。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身高八尺,肩宽腰窄,身负一口金刀,刀锋三尺三,刃状特殊,黄金刀鞘,刀柄呈龙头状。又用一金色发冠将鸦发高高束起,身着鸦青,泛灰的领部有姜黄色杏花刺绣,方脸,健康的麦色皮肤,天庭饱满,眉骨颇高,眉毛斜飞入鬓,有着些许戾气,飞扬的刘海隐隐遮住了他一只眼睛,眼睛不大却很有精神。 此时他自抱双臂,跟一把悬空的宝剑似的,轻轻地,稳稳地,踏在马背上。马匹还在林子里极速的穿梭,起起伏伏,却对他毫无影响。他就这样面对着我,眼神锐利,满身冷咧,嘴角却带着些许俏皮的弯度。 “老板,需要帮助吗?” 我愣了一愣,想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人头,售价便宜,只收一万,多还少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公平,无中间商赚差价。” “可以优惠点吗?” “明码标价,诚信经营,童叟无欺,物美价廉。” 我皱了皱眉,今天真忙啊,怎么又来一个抢劫的。 “可否友情赊欠?” “银货两讫,买的放心,卖的舒心。”说罢,他似不信任的朝我马车里望了一眼。本想同他讨个商量,然身后巨人还在追,哪些镖师傻愣愣地也在追,命在旦夕啊。 “不收人命,只是将人赶跑,多少钱?” “请老板不要侮辱我的职业,我是杀手,不是打手。” “初次合作,浅尝辄止即可。你诚信经营为真,然我秉性纯良,不忍伤人性命。” “恩......”他沉吟半晌,道:“三两有无,换个酒钱,未尝不可。” 三两,我一看有戏,一摸口袋,心蓦然下坠,三两我现在也没有啊,我也还没有拿到报酬呀。 我现在只余下夜明珠和玊昱晅当初赠与的那面令牌。片刻思索过后,我将令牌掷与他。 “此物先抵押于你。” 他看了手中令牌一眼,继而便往怀中一揣。身边树影掠过,他将身子压低,作了个拔刀的动作:“订金收到,那我去了。” “咻!” 他以惊天之势闯入战局,连带马匹嘶鸣连连,我来不及去观看身后战局,只得拼命地去拉马匹缰绳。好在这段时间马匹的情况已经平稳许多。 待我停下马车,只见战场之上,正在进行一场力量与力量的对决,一者雄狮霸气,一者猛豹浩威。那巨人臂力惊人,手持流星锤绳索中端,立舞提撩,缠腰绕脖,招招毒辣。另一人沉若嵩岳,步法坚定,凌厉回身之际,龙头金刀扫风而出,金光凌厉刺眼,一刀劈在巨人身前的铠甲上,铠甲应声而碎,铜墙铁壁般的巨人在这一击一下竟飞出数丈之远。 “轰!” “阿大,阿大!”那女童失声尖叫:“裴晏!你为什么要打阿大!” 第八十一章 女童巨人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轰!” “阿大,阿大!”那女童失声尖叫:“裴晏!你为什么要打阿大!” “你应该感谢我的老板,否则,刚才这一刀,就不止是砍穿他的铠甲。” 我看得清楚,他是用刀背砍穿了巨人的铠甲。他没有杀人的意愿。 女童凄厉喊道:“你是不是疯了!” 名唤裴晏的刀客目似刀光,道:“请尊重我,我现在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难道他们认识?我心中大惊。 还未理出头绪,只见那女童往巨人口中扔了一粒古怪的药丸。巨人仰头吞下,片刻后一声怒吼,如狂风怒号,身上破裂的铠甲炸碎开来,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击,天地间不禁为之一颤,将身后的几个镖师震飞老远,马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而巨人本已经是铜墙铁壁的身躯变得暗红发黑,肌肉力量顿时增加了双倍有余。 战况顿时升级,惊见刀客刀飞狂,回旋之间劈石砍树,利芒尽显。巨人跟野兽似的狂嚎,金色的刀光跟狂风一样,在他小山一般的身躯上割出一道道裂开的口子,顷刻伤痕累累。 即便磕了那奇怪的药丸,巨人仍是明显处于劣势。女童跟粘在巨人肩膀上似的,怎么都没有晃下来。刀客以刀背克敌,招招不留情面,似戏耍似消遣。 “你走。我不做没意义的杀戮。”刀客横劈一刀,身形往后一退,拉开些许距离。 “你这是在嘲笑我!”女童却不领情。 “折叠,折叠,折叠。”巨人喘着大气,胸口夸张的起伏。 “折叠,折叠,折叠。”好像是不愿意让女童失望一般,他挥舞着流星锤,又向刀客冲来。 “不自量力。” 趁着他们斗殴的间隙,我在乱石飞沙之间寻找那几个镖师的踪迹,免得他们被误伤。好不容易将马车停在安全地带,又将缰绳系在树上,随后拈诀飞天,几番寻找。见了镖头,便越至他身边,将他带至马车,又返回去寻找,发现另一名镖师受了伤,便带回马车让镖头照顾,镖头直说要帮忙,说罢便跟了下来,我一个诀把他拍回车上,道:“好好当你的车夫,马车跑了我可没有办法。” 剩下的一名镖师更惨,断了腿,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满脸痛苦的往大树上靠。 正在这时战局上突然“轰轰轰”的响起几下火药爆炸的声音。再观战局只见烟雾一片,那个刀客我倒是不担心,我道一声:“等我会再来。”急忙在镖师周围拈了个能挡下个三分钟安全的结界,扔下他就往马车赶,我害怕有别的劫匪打马车上货物的主意。 回去的时候发现小黑已经回来了,跟个没事人一样立在马车边上。我问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镖头直说,有一粒火药掉在马车附近,刚好被及时赶回的小黑拦截下来。我想了想以他的身法要做到这些倒也是容易,便没有多加在意。镖头又问我还有一个兄弟在哪,我指了指镖师所在的位置,说他还活着放心吧。 一刻钟的时间早就过去了,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很想亲自把那个女童狠狠地揍一遍,那个刀客却回来了。 “老板我来交任务。”说罢他拿出令牌扔回给我说:“钱付多了,我只拿我该得的。” 我忽然想起刚战局中他明显和那女童认识,女童又说他是疯的,看他现在的言行不禁让我觉得他真的是疯的。 刚才的火药来得不明不白,我便开口问他:“火药是那个女童的同伴扔的吗?是谁?你认识吗?”他却说:“回答问题不在任务内容之列。” 疯的,肯定是疯的。 捡了个小黑,是傻的。现在遇到一个刀客,又是个疯的。 他身后的刀金光闪闪,镖头的眼神有些怪怪。 “若下次还想找你出任务,怎么联系?”我从小黑那里取了银子给他,顺口问道。 “有缘再见。”说罢他接了钱,说一句:“谢谢老板,老板发财。”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夜晚。 三个镖师围着火堆,我与小黑一人在树上,一人在树下。小黑抱着双臂倚靠着树,我躺在树杈子上望天,没有鸟叫蛐鸣,林子里只有轻轻的风吹树摇的声音。 许是因为死了人,我觉得气氛有点儿沉闷。 “单...少侠。”我听见有脚步声渐近,心生疑惑便撑起身子来。树下镖头的声音传来,语气间似乎有所迟疑。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跃下树。树底生了一簇火堆,火光雀跃间,我见小黑抬了眼皮,漠然地看了看迎面走来的镖头。 “今天的事...”镖头开口说了一半,却停了下来,锁着眉头,一个中年男子竟然显得有些局促。 “今天的事,很抱歉,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走这条道,也不会连累你的同伴丧命。”我说。如今他身边的人死了,我有被人责怪的觉悟,我知道说抱歉不能改变什么,却仍是不自觉说了。 当真正死了人之后我就发觉,这些人遇上我与小黑真是够倒霉的。运了一趟镖被几路劫匪惦记,还被我和小黑强迫着走自己不想走的道,几天以来这些个人几乎不怎么敢同我说话,我渐渐发现似乎我真的在强人所难。 “单少侠勿需说抱歉,从进入林子开始,众位兄弟便心中有数了。”镖头说。 这话我却是不信的。别以为我离得远,就没有听到,不久前还有人在小心议论,说我不把他们的性命当回事,还说要原路返回,镖头小声斥责了他,说原路返回更是危险,那人便恹恹地闭了嘴。我心想你要是真心原路返回,我可就真的不管你了。 而我也想快点结束这趟镖,之所以半夜停在这里不走,是因为用秘术替一位镖师治了伤,他现在睡着。想到此处我便说:“等你那位同伴醒来,我们便上路吧。我到时候会在马车里面,时刻观察周围情况,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便会设下防护结界,你记得交代他们,到时候众人不要出结界范围,你便只管赶路,越快越好。我能保证剩余的路程是安全的。” 设下一个范围结界烧不了我多少命数,若是能保下这一路平安,将货物安全送达,也是值得的。 第八十二章 你幸福吗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能拈出各种程度范围的结界,究竟能挡得住多么强悍的攻击,我不是很确定。我只清楚我使用秘术拈出来的结界属于纯灵力能量罩,只要我的灵力足够纯正,这个结界便无法靠外力强行破开,这也是这副臻灵之体的能力体现之处。所以我相信,我可以安全出入这片林子。 纯灵力结界是很强,但是仅仅是能护住我自己罢了。若是之后要护住所有人,结界范围便需要扩展,也并非纯灵力结界,结界强度也会随着范围变大愈加变弱。不过从前在空桑抵御妖魔还算绰绰有余,如果是在这里带这些人走出林子,我想并没有难度。 我不清楚镖头相不相信我说的话,毕竟今天我并没有救下那两名同伴,这也是我始料未及。我想再说明一下小黑会一直盯着不再离开,却发现镖头面色变得很难看。 “身为镖师,却需要仰赖少侠保护...” 我是没有想到刚刚经历生死过后,镖头竟然还会这般在乎自己的面子,于是乎索性闭了嘴。虽然不大理解他的想法,但是又觉得他好歹比那些临阵脱逃的人要强上许多。 从小到大,我见过很多妖魔死去,救活过很多人命,但除了几年前的那次袭击,我平时很少见到活人的消亡。族长千叮万嘱,教我不能杀人,不能杀人。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随意扯开话题,想起这些天我也没有问他们这些人的名字,毕竟最开始,我和小黑可都是加害他们的劫匪。 镖头抱拳一拱手:“在下聂长盛,来自广盛镖局。” 我脑子里回转了好几圈,就觉得这个名字有种熟悉之感,脱口而出:“聂长风是你什么人?” 聂长盛眼中兴起一抹疑惑之意,道:“少侠所说的聂长风,可也是一名镖师?他正是在下堂弟。” “哈。”我轻笑道,“那可真巧。” “不知少侠怎会认识堂弟的?” 我顺口便答了:“他去过汴城......”话一出口又意识到似乎不该提这个事。 “汴城,汴城...”聂长盛口中呢喃,忽然兴奋道:“难道少侠也出自汴城?长风堂弟曾提及,他走镖去往风陵渡之时遭遇妖物,差点丢了性命,有幸得汴城一雪医救了性命...”他说着说着又似恍然大悟:“他说那雪医是一个奇女子,竟然能将他溃烂的手臂在片刻之间恢复如初!我还以为是他感恩在心,说的夸张了...” “今日见少侠替我同伴接骨,简直比起那雪医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粗汉子竟发出惊呼:“天啊,少侠竟然也出自汴城!” “呃...我,我...“我赶紧解释道:“那雪医,在下妹妹,妹妹。” 聂长盛满是兴奋,“我本来也是过来感谢少侠医治了我的同伴,没想到令妹竟然还是长风的救命恩人!” “请受长盛一拜。” 我吓了一跳,说:“你别,别,别。” 聂长盛越说越兴奋。还提及当初同行的还有一对兄妹。说罢,抬头看了一眼小黑,惊讶地说:“难道他就是长风所提及的上官影胜?”说完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这怎么可能,少侠当初并未同行,少侠的同伴应也不在队伍之列才是,我竟然一激动给忘了,你看我这脑袋。” 我便同他继续说了一些话,他又一直很惊喜地同我说这说那,我有些尴尬地敷衍了几句,找了借口,便跳上树去了,让他上路的时候再来叫我。 …… 第二天,晨间。 我已经同小黑商量,若是他再随意离开,那他以后都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知道他怎么理解,但我信他现在应该就在马车附近一直跟着。 聂长盛自从昨晚开始对我的态度便有了改变,一边赶马车一边不停的说说说,甚至开始有了笑容。若之前对我和小黑是有所畏惧不敢不听,现在简直就是把我当成了贵客来对待。 其余两个镖师看不出来他们的想法。昨日我将那人断骨接好之前,他还在偷偷发表对我的不满;我替那人治好伤之后,便觉得他比之前更怕我了。那个受了伤的人反应更奇怪,一言不发,就可劲地偷看我同小黑。 “照地图上显示,前面不远处就是少侠所提及的失联客栈了,我们也可以去那里休整一下,吃顿好的。”正在赶马车的聂长盛如是说。 我在马车里,淡淡地回了一声:“恩。” 如此也好,虽然我已经没有再抱着玩的心态,但若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客栈可以休困也是好的,大家都累了。 然而过了不久,却传来聂长盛疑惑的声音:“我们没有搞错地方啊,这客栈怎么没有了?” 我钻出马车一看。 面前是一大片一大片开满了虎刺梅的空地,不着边际的艳红翠绿,早晨凉凉的薄雾带来浅浅的朦胧美感。欢跳的山涧中有小桥流水,花树稀疏,偶尔能听见一两只翠鸟鸣叫。小溪边,微风和众草,晴露珠共合,呈现出一种腊月风和意已春之景。 我下了马车观望了好久,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总觉得这片地方出现得不合时宜。 既然失联客栈消失不见,众人也没有耽搁太久便继续上路。 余下的路程到也算得上清净,两天后我们便入了西界境内。 过了这山头就能到达留息城了,我发现这些人的精神状态明显放松了下来。几天的奔波劳碌让大家都觉得劳累。趁着众人在茶铺摊前休整的间隙,我也在附近走动走动活动筋骨。因担心这些弱不禁风的镖师再次受到无谓的迫害,我还特意将小黑叫出来,让他陪那些镖师呆呆。 看得出,小黑很无奈。 于是我独自离开到处晃荡,发现路边的野草长得都快及腰高了。风一吹整个山坡浮动得跟波浪似的。黄昏开始来临,天空开始泛红,我想起当初我同上官兄妹去往汴城的途中,曾经在一个就像现在这样的,长满蒲草的山坡上,三人一起静静地看美丽的夕阳,看漫天彩霞。 “哥,你幸福吗?” “我姓上官。” 耳边回想起当初两兄妹一段毫无乐趣的玩笑话,如今想来,竟然让我有些心酸。 景致依旧,故人不在,总是能轻易触动人的心弦。包括从来都以为能将感情看得很淡的自己。 第八十三章 留息屠城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天空有鸟飞得很低,我沉默地从山坡走下来,寻找回去茶铺的路。两边的杂草长得越来越杂乱无章,一直走一直走,终于找到了回去的道。 来的时候曾有见到一间人高的土地庙,建在一个土坯之下,两边是裸露的黄沙泥土。我向着那个方向走去,在土地庙中看见一个略微眼熟的身影。 隐隐一股子妖气。 我将脚步收得很轻,慢慢地从道上走了过去,看着那个埋头忙活的身影,心想,还真是你若是一直想着一个人,老天便会给你回应。 一个模样机灵的小姑娘,大概不过金钗之年,着一身白烁烁的衣衫,连那毛茸茸的尾巴都藏不住,竖着狐耳,蹲在地上,从自己随身的包袱里不停地拿出各种野果,毫不吝啬地往土地庙的供台上放。 我背着手,在旁,冷眼看她,就看她想搞什么鬼,却见她一脸虔诚地朝土地面拜拜,口中还念念有词:“土地公公帮帮忙,我实在是拿不动了。” 我就说这只鬼机灵的狐狸什么时候开始信土地公公了,果然。 “你哪只祖传的乾坤袋被你弄丢了?连这点东西都拿不下了?”我冷冷地朝他的背影说道。 “别提了,我可怜的乾坤袋啊,我所有的财富都在里面啊。”她摆摆手,无比顺溜地回答道。刚说完话,许是听出了我的声音,那白烁烁的身形明显一滞。 我就冷冷一笑。 下一秒她那僵住的身形便化作狐狸,我一看它想跑,我拈了个诀,将它锁在土地庙里面。妄途逃窜的它“砰”地撞上结界,瞬间学了乖,道:“哥哥,我们又见面了呀。” 我又冷冷一笑,伸出手,说:“还来。” 它睁着狐媚的眼,爪子趴在结界上,可怜兮兮地道:“哥哥刚才不是还说,小白将祖传乾坤袋都给弄丢了么。” 我心想,你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偷盗行为啊。 “你那乾坤袋也是江湖救急得来的吧,把从我这里偷的东西都放进去了?” “都放进去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它又变了语气:“哥哥你竟然骗我!你竟然敢偷藏宝阁里面的东西!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 我想这厮还真是厉害,偷了我的家当还说是我加害于它,于是乎,拈了一个灵术球出来。 小白顿时吓得尾巴都翘了起来。 …… 然后那天,我抱着一只被揍得半死的狐狸回到了茶铺。 小黑抬了眼皮,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小白。 聂长盛和其他两个镖师睁着眼盯着我怀里的狐狸,那疑惑的表情让我误认为他们是觉得我今天晚上要加餐,还说这么漂亮的狐狸吃了可惜。小白学得像一只真正的狐狸一般,朝人脸上一顿抓绕,被我扔进了马车。 小白这只鬼机灵,偷了我的首饰,溜回了溪隐,跑去藏宝阁换银钱。结果呢人家藏宝阁直接将她扣了起来,说她当的东西都是藏宝阁失窃的物品,人家每一个首饰都有自己的标号,有专门的记录,一个没差。这样小白便被当成盗贼抓起来,差点被做成围脖,还害的她丢了她的宝贝乾坤袋,于是乎心里恨我恨得直痒痒。 我问她为什么要跑,它举了举爪爪,上面还留着当初被我阵法误伤的伤痕。 “你是灵,我是妖,我们是不可以在一起的啊,哥哥。” 这一句话它说得是那样声情并茂,似乎包含了无数的不舍和无可奈何。 于是乎我将它暴揍一顿。 揍完它,我又想,我带出来的首饰竟然成了失窃物品? 失窃物品?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但,我可以说自己是家贼,其他人这么说就不行。 玊昱晅啊玊昱晅,你未免也太小气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结果是我心怀怨气地将小白当作枕头垫了一晚上。 第二天我睡的迷糊,被马车的一阵响动给震醒。我揉了揉惺忪的眼,听见马车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单少侠,出事了!”聂长盛的声音颇为惊恐。 我霎时一个机灵,莫不是都到了这了还能碰上什么劫匪? 我钻出马车,发现天空还在飘着小雪。 “什么事情?” “留息城,被屠了。” 我一愣,大事件啊。 听得聂长盛解释,也就是我睡着的时候,我们一行人便已经到达城门口。城门紧闭,城墙之上也没个守卫。 我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问难道就没发现个异常吗?聂长盛说肯定有啊,只是没有办法入城查探情况。 正好一筹莫展的时候,小黑便现身出来,攀上高墙入了城,从里面打开了城门。 大家伙一看到城里的情况不得了,空荡荡的街头一个行人都没有,血倒是流成了河,跟积雪混在一块,白色的红色的,一时间都乱了方寸,便跑来叫醒我了。 我说镖车都运到了再怎么说也得进去看看。 聂长盛说留息城是当地一方势力,这城便是他们的根据地,城不大,拢共也就三四十户人家。这次走镖恰巧是送往门主的所在之处。 门主所住的地方简直又是这屠城惨案中最惨烈的一处。同小白踹开房门,发现屋内的躺着好几具尸体,有一个人还死在了床上。小白突然严肃地开口道:“哥哥,我觉得这件事情是仇杀,还是找的杀手干的。” 小白在那几个镖师面前就一直没有说过话,就装真狐狸,听到它的声音我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什么仇杀?什么杀手?”我问。 “什么仇我倒是不知道,但是这些杀人手法,很像是杀手做的,而且,是夜袭。” 我表示不解。 “好多人都是一刀致命,尸体上连个多余的伤口都没有。”它越上桌面,又说:“你看,这个人身着亵衣,很明显是在睡梦中被杀死的。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真的很像很多杀手同时出动,不像门派之间的斗争。” 小白声音稚嫩,口吻却很是严肃认真。 我说:“我看他们倒更像是内乱。” “为什么。”小白疑惑道。 “你看,城门紧锁,功夫一般的人,就像那几个镖师,根本就进不来,或者说其实凶手根本就一直在里面。你看我们来的时候,城门都还是锁着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那些人……” 说道此处我突然住了嘴,心底一阵发寒,有什么很严重的问题,被我遗漏了。 第八十四章 漏网之鱼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你看,城门关闭,功夫一般的人,就像那几个镖师,根本就进不来,或者说其实凶手根本就一直在里面。你看我们来的时候,城门都还是锁着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那些人……” 我突然想到什么恐怖的问题,霎时间心底发寒。为什么我们到来的时候城门仍是关闭的,难道那些凶手的武功各个都高到可以自由出入这面高墙吗? 我住了嘴,小白也好像听出来了什么。 “哥哥你刚说什么?凶手一直在城内?哥哥你是指说不准他们现在都还没有走!?” 我没有回答转身就出了房门。 必须马上跟其他人汇合。聂长盛等人功夫有些差劲,若凶手真的还在城内,那他们也太危险了。 我同小白心急火燎,出了门主的宅子,发现他们正在不远处搬运尸体。我问他们在做什么,聂长盛叹了口气,道:“天气冷,替这些枉死的人收了尸,免得曝尸街头。” 他跟我说:“世道太混乱,人命比纸还薄,若是死了,就是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这样一来,他活过的生命是否就没有意义了?如果能够有那么一盏灯,你活着就亮着,你死了就灭掉,那么能看见这灯的极少数人,就知道你什么时候死了,有人来收尸,是件幸福的事情,可能坟墓上会有几朵小花也说不定。我们做走镖这行的,很多时候,商队冬春已出发,秋末尚未返还,离开时齐整足数,凛凛抖擞,归来时残缺凋零,形容枯槁。镖师路途半生死,商号家中哪可知。看惯了生死,免不了对生命的无常有了这么一份敬畏之心。” 全城被屠,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想,这世道,的确是挺乱的。 若是放任,不晓得会不会像离镜山那般,长出满地的冰晶兰。 聂长风清出一块雪地,将尸体并排摆在地上。又对我说,一会儿会将这些人的尸首烧了。我看了看周围,瓦背上是白茫茫的,栏杆和阶梯上也还有着一层不浅的积雪。现在应该是接近晌午时辰,满地白蒙的景象衬得天空特别的阴冷。 我说,雪停了。 聂长风回道:“还好这场雪下的不大,要不我们也不会在风雪夜赶路,若是不走,雪又不知会下多久,积雪太深,马车就无法行走,不知道要耽搁多少天,这些尸体,也不知道要什么到时候什么才能被人发现了。” 小白不知道怎么了,伸长了脖子嗅空气中的味道,末了就在我腿边绕,最后直接咬着我的衣物拖着我走。 聂长盛道:“这狐狸怪聪明的,它这样会不会是想让单少侠跟着它走?我听说狐狸的鼻子怪灵的,它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我朝小白眯了眯眼,它便松了口往前头跑去,谁知道它竟然窜回了门主的宅子。 宅子庭前有一块草地,草地上还堆了一个雪人。因为积雪不厚,雪人的个头也是小小的,用是干枯的树枝作眼做耳,算不得多好看。 小白窜进了一个屋子,屋子内纱帘妆台,看样子像是某位女子的闺房。它径直地跑向屏风之后,那里,有一个方形的桃木衣箱。 “难道有人躲在里面?”聂长风很是兴奋,忽地就冲到了前面去,抢先打开了衣箱。然衣箱内不过一些衣物,我还看见里面有女子的贴身之物,他手中抓着女子的衣衫,未寻见其他,眼神没有半点尴尬反而有些失落。小白却跳上衣箱拼命踩踏,来回行走似有些局促。 他似不甘心地将衣箱整个的倒腾干净。又伸出手在衣箱到处敲敲敲,眼中蓦地又升腾了亮光。 衣箱底部真的有个夹层。 他跟发现宝藏似的打开夹层,从里面抱出来一个七八来岁的小男孩。那孩子自他抱出来就是昏迷。他兴奋地看了我一眼,埋头便去救那个孩子,又是掐人中,又是渡气。过了许久不见半点起色,我见他有些呆滞地垂了手,眼中的亮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我缓行两步靠了过去,聂长盛见到我过来,眼中的兴奋再三升腾,道:“单少侠,还请你救救这孩子,他说不定就是这留息城最后的活口了。” 我淡淡说:“让我看看。” 聂长盛将小孩抱到床上,让出位置让我站到床沿边。我伸出手,在小孩的脖颈之处点了一下,注入些许灵力护住他最后的脉息,道:“要是救了这个小孩,他活过来就得背负这屠城之仇,他可能从此便心怀怨恨地长大,你觉得,还有必要救吗?” “救,怎么不救?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只是现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就此消逝,他可还是个孩子啊。” “救了,谁管他?你吗?”我又说。 这么小的孩子,我是不可能带在身边的,我也没有精力去照顾他。 “单少侠,你若是担心这个问题,聂长盛可以在此立誓,将来一定会好好教育这个孩子,你若是能救活他,我便收养了他,从此我就是他干爹,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他饿肚子。若是有朝一日聂长盛亏待了这个孩子,宁遭天打五雷轰。” 他话说得激愤,我心想这亏待不亏待,也不是由你说了算的,小孩子遭此磨难,我不知他将来心性会如何。若是他成为了那种一心一意报仇不择手段的人,岂不是可惜了我今天为了救他所付出的代价。我本身,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拿来浪费了,我的命数,到走到头,也不过剩余数年的光阴,燃烧一点,便少一点。 我心中有想,抬头,却看见聂长盛一脸殷殷期盼。 我轻叹,罢了,救吧。 这之后便将小孩安顿在屋内,顶多几个时辰也就醒过来了。 聂长风出去处理了那些尸体。直至黄昏,他回到房内来看那个孩子,说想现在就把这个孩子带走。 我说不等孩子醒来,带他去同他的亲人告个别吗。聂长风摇了摇头,说死的人太多了,他处理尸体的时候,都觉得情况太过惨烈,这孩子还太小,怕他承受不了。 我说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当他醒来,他还是要面对这一切的,这同他是不是小孩子无关。我说其实你也是担心的,如果看了,有一些画面,便会永远刻印在这孩子心理。你担心他长大了,被仇恨束缚。 第八十五章 庭前雪人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单少侠。”聂长盛有些犹豫,却又没有没有说下去。我说你想将孩子带走就带走吧,不过,你需将镖车上的货物留下来给我。 他又问我这是为什么。我说,既然雇主都不在了,这些货物便由我来接收吧,你以后可以跟这孩子说,这仇,有人替他报了,让他以后不必惦记。 我所想的不过就是雇主不在了,我的辛苦费便无处讨要了,这些货物权当作抵费了吧,但总归也不能白拿,便替他们报个仇作罢。 商量之后的结果,最终聂长盛将小孩带离了留息城,那孩子走的时候还是昏迷不醒。他同我说,给孩子准备了一个新名字,便跟着他的姓氏,叫做聂长生,也是因为他此次有幸死里逃生,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希望这孩子以后可以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我说若孩子不愿意呢。聂长盛又说,若孩子实在不愿意接受新名字,便由着他的意愿吧。 三个镖师将货物搬入大堂,同我告了别,便带着小孩离开了。待人走后,我发现小白趁我不注意,又不知道溜去哪儿了。我跃上屋顶高处查看,结果却发现小黑也站在屋顶上。 我突然有点儿后悔留在这座空城了。黄昏一过,四周便快速地变得又昏暗又寂静,偶尔又会有莫名的刷刷声,异样的影子让这里显得鬼气森森。 天黑得很快,月亮不见踪影,也就看不到白雪的痕迹。天空无星无月,跟墨布似的,黑压压地垂了下来,连带整个城也不见亮光。 夜间十分阴冷。我直觉,这将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想到此处我又不由得在心里咒骂小白。小黑一直站在琉璃瓦当之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但是即便是这样我只要知道有个人在身边也是好的,就怕他也突然消失了。 我掏出夜明珠四下照了照,两个人便默默地安静地呆着,有风徐徐地吹过来,是透彻心扉的凉。死寂间小黑脚下的瓦响动了一下,就像是特意要提醒我小黑要走似的,吓得我脱口而出:“你要去哪儿?” 当发觉我的声音轻微发颤,这不禁让我有些局促,又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些什么。 脚下的屋内点燃了一盏灯。小黑犹豫了一下,过来搀扶我跃下屋顶,落在了从房间透出来的光线中。那光线微弱得根本判断不出屋顶至地面的准确距离,即便小黑在身边,落地的时候,我仍是控制不住身子微微往前一倾。 我想小白估计又是跑了,第二天早晨它却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一些吃的,说是在各家各户翻出来的。我心想这吃的这家宅子就有,当下便领悟到它怕是昨夜将全城的银库给扫荡了个遍。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它却死活不承认,硬说自己乾坤袋丢了,想拿也拿不走,末了还催促我赶紧离开这里,去帮它把乾坤袋拿回来,说我答应了。我说我是答应了,但是我也说过我要替这座城的人报仇,然后才能拿着报酬离开,不然路上喝西北风啊。 小白说,如要昨天那些凶手真的留在城里没有走,那这仇便已经报了。但是现在明显早就跑了,若是按照你的说法,那些人个个皆有自由出入高墙的本事,我们现在去哪儿寻他们? 我说你鼻子不是很灵吗,你去闻闻看啊。 小白愤恨地说,我又不是狗,再说了,凶手又不是只有一个,怎么去追,你要替人报仇,为什么要我去追? 我说,乾坤袋,你还想要吗? 我们两在屋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小黑却在庭前盯着那不怎么美观的雪人。 小白嘿嘿傻笑道:“你看小黑那模样,跟没见过雪似的,这么大个人了,还盯着雪人看,还有,这个雪人堆得也忒丑了。” 我不知道怎么了,说了一句:“我出生的地方常年下雪,看到雪,就会想起故乡。” 小白道:“我就知道哥哥不是汴城人士,不然以前怎么都没有见过你。小白出生就在汴城,汴城的冬天,偶尔会下雪,但是听说,若是城主愿意,也可以常年下雪,或者四季都如春哦。” 我说:“是吗,他果然连这些都可以控制。” 小白笑:“说得你好像认识城主似的,你才去汴城多久。” 我心想是没多久,不过我的确见到过他在冬季让桃花开放,让莲荷新发,让梨花落花成径。 我没吭气,小白又说:“这些人真可怜,之前肯定还是其乐融融地玩着雪花,堆着雪人,结果,谁知道......” “堆雪人...”我重复道。 这场雪下的不久,雪深处不过寸尺,很多地方已经露出泥土的颜色。又开始化雪,石子路径上已经见不着雪的痕迹。 我呆呆地说:“小白,你还记得这场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吗?” “你碰到我的那天傍晚啊。” 我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站起来,向着小黑走去。 草地上的雪人依旧还在那里。有一条小径通往雪人处,周围的花坛和台阶有一层数寸深的积雪,有些地方有圆滑的凹陷处,看样子好像是用这些积雪堆成的雪人。我仔细地瞧了瞧雪人周围的地面,雪地有些凌乱和些许不平整。 我问小黑,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小黑指了指雪人。 小白也跟着过来,一下子跳至雪人身边,道:“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说罢它绕着雪人走来走去,留下无数凌乱的脚印。 我指着地上的爪子印颤颤地说:“你发现脚印了吗?” “哪有脚印?”小白尾巴扫了一扫,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印,说:“这里只有我淡水水的梅花印。” 我又说:“为什么没有脚印?” “对呀?为什么没有脚印?堆雪人的人没长脚吗?” 我讪讪地问小白,你之前说这座城的人是被夜袭了,而聂长盛也说过,这些人是在昨天夜里被杀的,谁会半夜起来堆雪人?那这个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小白倒抽一口凉气,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难道是这里的冤魂堆的雪人!” 天冷,我的背脊更冷。我被小白一句话给震到了,大声呵斥:“该死的小白,你就不能说些别的吗!” 第八十六章 杀人戏雪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哦,那会是谁堆的雪人?”小白道。 “这雪人应该是半夜或者清晨堆的。太早,积雪不够,太晚,新落下的雪花也不足以覆盖住脚印。昨天我们没有谁仔细注意到这里,即便有脚印的痕迹也会误以为是自己人踩踏上去的,而现在化雪了,便更是看不出来了。”我说。 “恩...”小白从雪人身边走了回来,狐狸脑袋低垂,似在作沉思状,想了很久,醒悟道:“哥哥的意思是,这雪人是那些凶手堆的?” 我想了想,说:“恩。不然好像一时间找不出别的解释了。” 小白说:“这是什么样的组织才会培养出这样的杀手?这杀手好贪玩呀。” 我想了想,若推测是真,那这杀手可的确真够贪玩的,童心未泯啊。 “你觉得呢?”我问小黑。 小黑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看见小黑的笑容,大都时间他都跟块木雕似的,也不曾言语。他的笑容很浅,却有着一丝淡淡的,邪气。我好奇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以至于面瘫脸竟然有了表情,他便已经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指,稍稍运气,在雪地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我看了过去,他写的,是“南国人”三个字。 留息城地处西界,小黑为什么要写“南国人”?与留息城结怨的组织出自南国吗? “你的意思是指凶手出自南国吗?”我问,“为什么会是南国人?跟雪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百思不得其解。 “南国不下雪。”小白突然说道。 “恩?” “嘿嘿。”小白笑了一声,又道:“还是因为贪玩呗。” “说清楚。” “哥哥不知道吗?以溪隐为分界岭,南国那边从来不曾下过雪。这些凶手出自南国,有可能以前甚至都没有来过西凉,没有去过远东,也没有见过雪,又或者是见得少,这一次跑到西界来杀人,难得见一场雪,杀了人之后,便忍不住堆了个雪人玩玩。”小白说。 我愣了一愣,还有这样的解释? “呃,会是这样吗?”我说。 “有可能是这样。哥哥不是说要找凶手么,自然不能错过任何可能性咯。南国从来不下雪,南国人对雪感兴趣怎么啦,不是很正常嘛?就算是杀手,也是人吗,贪玩之心人皆有之。” 小白似乎对这种说法胸有成竹。我不置可否,看向一旁的小黑,而他也没有什么动作。 “出自南国,杀手,光有这几点,也不足以确认谁是真正的凶手。”我说。 “这倒是,所以哥哥你又何必给自己揽活干呢?如果真是杀手组织干的,那就还要去找买凶杀人的人,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你说是你夸了口,但可能连那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其实我觉得哥哥只是想了结他的仇恨,让他以后不必大肆报仇,那就让他相信仇人已死就够了,又何必真正去动手呢?” 我又是一愣,小白说得好有道理,同时也提醒了我,我竟然没有等那个小孩醒来,他说不定知道什么,那这样仇人我也不要找的这么辛苦了。 …… 第二天。 时至二月:桃始夭。玉兰解。紫荆繁。杏花饰其靥。梨花溶。李花白。 天空阴冷。 空城一片死寂。 聂长盛等人将四个货箱摆在前堂处。小白眯着眼,匍匐在货箱之上。货箱旁侧放置着烧着暖暖炭火的火盆。 火盆是我去寻的,木炭是小白翻出来的,小黑负责点火。小黑这个时间又不知道去了哪儿。 有时候我会很好奇小黑动不动就消失到底去了哪儿,但是他的行踪实在是太飘忽了,你不寻他的时候,他总在离你不远不近的地方,当他要消失不见,就如同入了夜就没入黑暗之中的影子,无处可寻。 我问小白,你那天晚上偷偷溜去哪儿了? 小白睁了眼,懒洋洋地说,你要去吗,我带你去。 我说要不要等小黑回来,带上他一起。 小白撑起身子,轻灵地从货箱上跃至地面,优雅地走了几步路,扭过脖子望了望我,给我一个略略奇怪的眼神,说:“你不会想带他去的。” 最终小白带我离开了留息城,攀上了数十里路之外的山头。,当到了目的地,我也了解小白为什么说我不希望带小黑来了。 …… 恩,小白带我泡温泉来了。 我将头发松开,除了身上的衣衫,又将胸前的束缚一层一层解下,进入温泉中,顿时有暖意从脚底传来。温泉泉水沸且清,微波细浪流琮琤。未化尽的残雪堆积在温泉周围的石块上,温泉外的山坡,凝了霜雪的玉树琼花及满目。 温泉内却是水雾氤氲,连微风都带着暖气,小白跟个精灵一般,它的毛发蓬松柔软,步伐优雅婀娜,雪白的爪子跟棉团似的,一步一踏地踩在水面上,好似没有重量般轻盈。 它还小,只有一条尾巴。 我用手抚摸它的头,它舒服地闭了眼,耳朵柔顺地往后垂去。 温泉不远处有一处竹艺建成的栅栏,有一处矮小的房屋。 “这里是别人的地方吧?”我问。 “这里没人,我检查过啦,那屋子破破烂烂的,不可能住人。”小白说。 我没有继续问,我第一次觉得小白在真好,能找到这样的所在,几天的疲惫在这般洗礼之下一扫而空。 三四个时辰之后,我才从温泉中站起身来。 我一边系上月牙白的腰带,一边说:“该回去了。” “姐姐,你真的要替城里的人报仇么?”小白跟在我身后,说。 “恩。” “杀人凶手都还没有找到,怎么报仇?” 我沉吟了片刻,说:“明天,我们便出发南国,扫荡,所有的杀手组织,若是运气好,总能碰到有用的消息。” “扫荡,所有吗?”小白一怔,又说:“哇,哥哥,你……确定?” “恩。”我又问了一句,“若是碰上凶手,你的鼻子能闻出来吗?” “能。” 带着小白离开之前,我习惯性地回头望了一眼,小屋倚靠着栅栏,破败不堪,看样子已经久无人气。 “小黑哥哥会在城里等着我们回去吗?”小白问。 “不知道,大概会吧。” 他根本就不傻。那他为什么还老跟着我呢,难道他就没有回去的地方吗? 第八十七章 再见阿狸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同小白一路奔回留息城,翻进门主的宅子,踏入堂前,小黑不在。我正发愣之际,他便从外面走了进来。黑色的大衣上有金色的玄文,眉宇之间依旧冷淡。 那感觉简直就像是他一直尾随着我们似的。 火盆里的火也已经熄灭了。 小白看了一眼货箱,道:“这些货物怎么处理?要打开看看吗?” 我说肯定要打开啊。说罢还逗了逗小白:“万一里面是金子呢?” “咦……”小白发生一声兴奋的惊叫,说罢跳上货箱,瞅准了缝隙,使劲地闻上一闻。 “恩……”这一声恩,意味深长。 我说怎么了? “没有闻到金子的香味。”小白一本正经答。 我噗呲一笑。 小白又说:“若真是金子,你还得辛辛苦苦运回远东,明天就去不了南国了。” 我说为什么。 它说:“你又没有乾坤袋。或者你就把金子存放在西界的钱庄,每个月给他们交一些保管费,下次再去取。要么你就将金子运回远东,存入玊字钱庄,城主新发行了一种票根,大家都管它叫银票来的,现在已经在远东通用啦,有了银票,不论走到哪个地方,只要有玊字钱庄,就可以兑换成现银。” 我说哦。还挺方便的。 小白愤恨地说:“要不是丢了乾坤袋,要这么辛苦么?” 我皱了皱眉。说:“你是在溪隐的藏宝阁被扣下的乾坤袋吧?” 它说恩。 我说等事情结束了,我们便去取回来。现在还是开箱子吧。 小白坑哧吭哧围着货箱绕:“我已经等不及开宝箱啦。”我说那让你来开好吧? 它便化作那小姑娘的模样。 小白双手合十对着空气拜上一拜。尾巴一晃,撕了封条,劈了锁,将箱子打开。 只见她耳朵微微一动,愣了愣,又合上,又打开。 我心想她这是看到了什么,才作出此番反应,便也瞧了过去,也一愣。 本觉着不是金子也是银子,不是银子好歹是着值钱的物件,毕竟这重量可一点都不轻。 结果,是石头。 小白故作镇定地继续打开其他的箱子,拢共四大箱满满的石头。 这下子她的心情似乎变得沉重了。 “哥哥!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你要的报酬吗?”小白惊叫。 我心想我要的报酬是二十万两,优惠五万两那也是十五万两,黄金还是白银我都不介意。 结果我一路护送的货物是石头?是哪个环节出的错?是我们截镖的时候便已经是这种情况还是在失联树林遭遇的时候被人调了包? 怎么想都是第二种可能大一些。 我有些生气。 那名唤裴宴的刀客,是否与同截镖的人是一伙的? 我四下里望了望,小黑呢?小黑不是高手吗?难道他赶回来的时候,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吗? 气氛骤地安静了下来。我埋头回想所有的可能性。 过了好一会儿,小白试探性地问了问:“那个,哥哥,现在怎么办?” 我无奈地笑了一笑,说:“不怎么办。仇要报,货物也要拿回来。休息一下,去一趟失联客栈吧。” 由此去往南国的行程也就耽搁了,毕竟去往失联树林要比去往南国更为接近。因来时那传说中的失联客栈便未曾遇到,我一路上千思万虑地在想还要不要继续按照地图上的标记走。林子里的树木茂密得只能看得到天,无可奈何的我抱着小白拈了个诀飞天,欲寻一处视线宽阔的地方看一下周围的情况。 天空有些阴霾,远处的景色像朦胧得像浸水模糊了的水墨画一般,看的不甚清楚。我翻身再跃,一束阳光带着暖意,从树叶的缝隙透出来,我不禁眯了眯眼。 我随意找了个落脚点,手边的树群被微风吹得树枝一晃一晃。小白起了玩心,在树枝从中上跳下窜,我看着这遮天的密林发了愁。 手边突然的就没了声音,我无奈只得起身去寻,走了也没有几步,发现小白翘着尾巴趴在一处灌木丛后。 我还想着它这是发现什么了,准备过去看看。 “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 却听到了一声不耐烦的男声。 那声音浑厚低沉,在这寂静无人的密林里显得特别地有穿透力。我想这是有人啊,我可以去打听一下,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 “我只是担心你。”又一声柔和如水的声音。“你不是说无论你去哪儿你都会带着我的吗?” 我一愣。这声音我听着有点儿耳熟。 我也静悄悄地摸了过去,眼前的山荆子一簇一簇长得优雅娴美,正好挡住来我与小白的身影。 从这里看过去我发现前面是一块长满了青苔的大岩石。大岩石之后便是阴晦的天空。 那男子背对着我,身形高大,背着一把巨剑。视线穿过男子向后看去,果然是阿狸。 阿狸变得漂亮了。的确同小白书中写的一样,用鎏金面具遮住了那半边受伤的眼,连同斑纹也一同掩去。她裙摆上的黑梅花随风轻轻飘动,身姿婀娜,的确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姑娘。 那眼前的这名男子,是,洛涧? “以前说的话,以后都不作数了,你不要在跟着我。” 那男子转过身来。 当初在茶馆初遇,我便去猜他面具之下的表情,如今他没戴面具,我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眼眸是低垂的,嘴角也没有当初面对那只小猫的柔情。 眼见洛涧要走,阿狸紧张地也动了脚步,最后索性追了上去,这仅仅几步的路程她追得辛苦而无畏,在接近他的时候,急急地伸手,却只是拉住了他的衣袖,似乎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不甘地轻声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 洛涧的脚步停了下来,我看见阿狸轻轻地扯了扯洛涧的衣袖,低着头,似在乞求他的回答。 “你一定要我将话说得那么明白?” “是因为我没用,还是因为,我的脸?” “都是。” “我不信。你说过,自从你遇见我......” “哼。”洛涧发出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的笑,“那种话,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愚蠢至极,你是有多傻,才会去相信这种鬼话。” 第八十八章 妖族血契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收了眼神退了回来。 小白还翘着个尾巴在看。我望了它一眼,心想这情节可同你里面写的完全不一样。风吹得密林的树丛刷刷作响,我看着地面上摇晃树影发愣。抬头望望天,天也不蓝,云也不白,我又刚好在这个时间遇上故人,纵观此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真不知道该不该出去跟她见个面。 思索了良久再次探出头去,发现洛涧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阿狸跟个木偶似的站在原地,那只扯过洛涧衣袖的手,有些不自然垂着,似乎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良久良久之后,终于缓缓抬起,慢慢捂上自己的右眼。 她就那样站在冷风里,裙角翻飞,身影清冷寂寥,好似被洛涧最后的话语浮凉地蚕食了她周身的所有的温度。 “那种话,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愚蠢至极,你是有多傻,才会去相信这种鬼话。” 当初在小白的文里,见到洛涧所说的话语,我还被小小地惊艳了一把,笑念这洛涧倒的傻得可爱,后想到阿狸当初来向我求药的时候,是多么地相信洛涧,能得到他这样的话语,也算得上是得偿所愿,又幡然觉得洛涧此言是痴得真心。 而如今...我又想起了那句话,“天下男儿皆薄幸”。一如当初我初见玊昱晅,直觉他便是个出言不逊的登徒浪子。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不敢发出丝毫动静。阿狸没有走,我也不敢起身离开,或者走出这片遮身的密林去见她。不一会儿林子莫名的起了雾,浓得让她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而我整个人也如同置身在云雾之中。又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开始变得阴晦,沉沉地压了下来。 天气变幻得频繁,当等得一丝阳光晴明,我再去看她,她不知何时走到了崖边上,背影一动不动地,有些呆滞,我等了良久良久,始终不见她离开。 一向好动的小白,此时也乖乖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同它几番大眼瞪小眼,又几番很有默契地望向崖边茕茕孑立的身影,但是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我不大明白小白的想法,但至少能想到阿狸现在的心境不会好受,像这种时候,打扰了他人的情绪,是很不礼貌的吧。 我撑着下巴,同小白席地而坐,不禁有些迷茫。身后蓦然传来阿狸浅浅地苦笑声,杂着风啸呼呼,眼前有飞絮飘落下来,我伸出手去接,发现天空又下了雪,雪花无声地落在枯叶之上,却同阿狸的叹息一般,在我心里生生响起了颤吟。 最终我站起身,轻轻地摇晃了树枝提醒了还仃立在崖边的人影,继而从丛林中走了出来。 风中的她听见了声音,略略机警地转过身来,神情恍惚。我盯着她,便直直地走了过去,她不可能不知道我是在关注她。见我如此,她涣散的目光终于渐渐有了变化,升腾起一抹疑惑,道:“你是?” 我化了剑眉,修了妆容,身上着了白衣男装,她如此反应,倒也是在我意料之中,至少,也证明了我的乔装技术还是足以以假乱真的。山上的日子乏味,免去每天修炼的七个时辰,剩余的时间,除了登高望远,我便喜欢学习一些闲技,虽说是杀不了人,于除妖也没什么助益,却也足够在私下里自娱自乐一番。 “阿狸,还记得我吗?”我特意没有用假音同她说话,恢复了女儿之声。 我想她是记得我的,她先是瞧了瞧我脚下的狐狸,又瞧了瞧我,不多时她眼中的疑惑便换作了欣喜,道:“你是,灵女?” 我心想妖族的嗅觉一向灵敏。我在这里藏了这么久,也没有刻意收敛自身的灵气,她一直未曾发现,我本就心生疑惑,念在刚才那种情况,我尚可接受是她一时不察的原因,但如今直至我站在她面前,她仍要靠观察我的外貌来辨认,未免有些离谱。 寒暄几句过后,我不由得提起这个疑惑。她倒也不隐藏,有些苦涩地咧了咧嘴角,说她现在可能还不如一个没有任何武功的普通人类,因为,她失去了嗅觉。 我听到这话的时候,一颗心猛然一沉,想来她离开汴城的这几个月过得并算不得很如意。几番思量,终归没忍住还是问了她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至如此,她又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地说,不久前同洛涧遭遇了一场暗袭,而她中了毒,虽说捡回来一条命,却也因此失了嗅觉。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隐隐觉得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敏感,是否会与今天所发生的事件有关。 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阿狸垂了眼眸,先是开了口:“灵女当初说的话是对的,短短数月,洛涧已经离开了。” 她的声音是极力克制的平静,却不可能藏住她那有些发红的眼眶。或许她心里苦楚,而我刚好出现,她不知我在暗处亲眼目睹了他们的分开,她愿意同我倾述,而我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去安慰她。 “可是,我并不后悔,我仍是感谢灵女。”我还在犹豫该说些什么,她便抬了头,眼神如同被撕裂了一般,有我看不懂的悲伤,花瓣般的嘴唇许是被冻得,有些发白,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一抹淡淡的笑容,让我想起当初来向我求药之时,她在凉亭中颇为自信的对我说:“阿狸相信洛涧不是负心之人。”当时的笑容,好像也是这般,只是眼神,大不相同。 阿狸说他与洛涧遭遇了一场暗算,才导致她失了嗅觉,让我不由得惦记起洛涧的过往,不知道在他们离开汴城之后的这段时间,洛涧有没有将这段经历告知于她,她知不知道洛涧离开汴城的原因。说到底我有些许心疼这个姑娘,希望能从某些蛛丝马迹中寻得一些端倪,以证实阿狸并没有将感情错付。 几番试探后,却先是知晓了另一件事情,阿狸之所以会失了右眼,是因她自己将右眼挖出,献祭,用了妖法,同洛涧立了血契,虽说不能让洛涧双目复明,但至少能让他拥有辨别方向的能力。 而我知道血契。它于妖来说,很残忍。 第八十九章 密林峡谷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无论是哪一种血契,被签订了血契的妖,都将会被妖族视为耻辱,他们或许将被自己的妖族同胞驱赶,放逐,甚至扼杀,要么被人族奴隶,要么只得终生流浪无家可归。血契的签订,大都是人族对妖族的一种束缚,在一定程度上都会让妖物的能力大打折扣,而阿狸与洛涧之间的血契,却是阿狸反向立下的,这对阿狸损伤更为巨大,我想这个妖法几乎耗尽了阿狸毕生的修为,才使得她如今的能力如此羸弱。 而我当初,还曾好奇过洛涧不被门槛绊倒的原因...... 这不禁让我心里泛酸,想着这个姑娘是真的傻啊。做这样的事情,却没让洛涧知道,终究竟还要因此,被他的冷言冷语重伤。 我一边开始厌恶洛涧,一边又希望这当中是否会有着些许曲折。我联想洛涧的过往中,那鬼村的女子曾与她有所交集,而他却没能保下那名鬼村的女子的性命,这或许给他留下了什么不可磨灭的影响。 于是我的脑海中开始升腾起一部苦情大戏,洛涧化身为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悲情男主,不惧淫威,置之生死于度外,而反派小人卑鄙无耻善使阴谋诡计,男主不愿心爱的女子因他无辜遭受迫害,最终狠下心来将挚爱推离自己身边,边走边哭,哪怕满是不舍,只要护她周全。 啊,多么伟大的情懆啊。 恩,我偷偷瞟了一眼脚边一副乖乖模样的小白,想着,我大概也可以像小白看齐,写言情了。 而阿狸接下来的话语却狠狠的击碎了我心中凄美的故事。她说,如今事件变成这样,她只怪自己,失去了容貌不说,还失去了嗅觉,他对于洛涧来说,是真的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所以,洛涧自然便离开了。 她说,这几个月以来,他们遇到了很多事情,之前靠着她机敏的嗅觉,他们曾安全地躲过了数次截杀,也因此追踪到了数个敌人。她说她与洛涧在汴城隐世多年,安宁祥和,与世无争,洛涧视她为依靠,他们温柔陪伴,她最幸福的就是那段日子。直到她跟着洛涧离开汴城,即便又过上了从前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但若是能和洛涧在一起,她心甘情愿。 这一通发泄的话语说出来,我幡然醒悟到,原来她是知道洛涧出城的目的的。或者,她甚至是自愿被他利用,甘之如饴,直到她失去了最后的价值。直到她遭遇抛弃,还觉得是自己的原因。 我不禁为她的行为觉得些许的不值当,道:“若他连这些都能狠心拿来利用,你又何必这般苦心对他?他不配。” “不,”她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我要怎样对他,那是我的事情,这与他是怎样的人无关。当年他抱着我,从那个峡谷离开,我便下定决心,今生唯他,别无所求。灵女,你知道吗,生为妖族,从来不会轻易爱上谁,遑论爱上一个人类,因为若是爱上了,便是认定了的一生,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那仅剩的一只眼睛,悲伤却又闪着流盼,我微微低头,有些遗憾地说:“然而人类的性命,即便是修习武术功法,总归也远远没有妖族来得长。” 你们,总归会被死亡分开。被余下的你,将在命运的安排下独自面对千百年的孤寂岁月。 会否有些残忍。 阿狸修长如葱的手指,轻轻划过额头,缓缓停在那覆在右眼的鎏金假面上。 “我一开始,便知道,是怎样的结果。不管是怎样的方式,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所以我庆幸,我能为他多做点事,这只眼睛,对我而言不是丑陋的伤疤,它就像他留给我的陪伴,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不会觉得太过孤单。” 我说:“可他利用你。” “那便让他利用。如果他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有价值,那么我便让我自己有价值。如今变成这样,我不怨。”阿狸的语气坚定,我甚至听出一丝豁然,仿佛事至如此,是理所应当。 一时间有什么堵在我的胸口,让我欲语难言。情啊情,折磨了多少人,当初的影秋是痴儿,如今的阿狸也是痴儿。 阿狸的话语,不过让我更为厌恶洛涧的凉薄。枉我还妄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以替洛涧开脱罪名,可以安慰一下阿狸。 回身瞟了一眼密林,遮天蔽日,无路可走,又还处在失联树林之内,要真是传说中的危险之地,即便猝死在此也不是不无可能,都能狠心将已经弱不禁风的阿狸在这种地方扔下,洛涧呀洛涧,你还有什么良知可言。 这一场小雪来得奇怪,却说停就停。风又凉凉地刮了起来,我看着落在她肩上那层薄薄的霜雪,有些不忍地问她:“你会回汴城吗?” “洛涧都已经不再那里了,我何必要回去呢?”说罢她转身,走至崖边。 “你站在崖边是在看什么?那里风大,也很危险。”我也跟了过去。 “只想要多看看。这里,是断风谷。以前的洛涧,会带我来看这里的景色。” 许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阿狸身上,我并未曾多加在意,这里的下方原来是一处深邃狭长的峡谷。正前方是一处不大的湖泊,深沉清幽,倒影着还算清澈的天空云朵,湖水连接着密林之外的天空,绕缠山后,又在那里汇入湖海。 湖水旁侧有一座矮山,灌木丛生,枝节攀压。矮山旁边,有一座画栋飞甍的亭台楼阁,再往前,却是一片紫红紫红的不知名的花海。花海之上,瀑布石泉,一条溪水四通八达贯穿全境,一直延伸至怪石嶙峋的花树林,远处朦朦胧胧,群山重叠,清幽翠绿,影影绰绰,像是世外高人的隐世秘境。 我们所站的地方,算得上是山高险峻,看着阿狸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几乎能想象出洛涧是怎样牵着阿狸一步一步攀上这个地方。 只是我无心继续观看风景,问:“听说,这个林子不安全,你不应该待在这里。” 阿狸是一个被种下了血契的妖,一个回归不了妖族的妖。或许汴城对阿狸这种身份不存偏见,我还是想劝她回汴城去。 却见阿狸回过头来,对着我微微一笑,说:“怎么会呢,十年前,我便住在这个林子里。” 第九十章 断风峡谷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失联客栈,竟是一处水榭楼台,就坐落在这断风谷的深处。 告别了阿狸,我踏风而行,穿越断风谷。 峡谷清幽,以天为墨,以地为书。峡谷之内,水榭藏峰,云台争秀,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在临近客栈的时候,我顺势落在了一棵榕树粗壮的枝干上。小黑的身形像鹰,脚尖轻轻抵了一下树干,又闪至前头去了,我轻飘飘地一瞟。对于他这种时隐时现的行为,我已经习以为常。 脚边的小白一直未曾吭气,我便问它为何。 小白刨了刨爪子,说,一开始我觉得那只山猫可怜,不想说话,再然后也不喜欢她身上的血契,所以就更不想说话。 我说,你一个出生在人世的妖,一个出生在汴城的妖,难道也有这种观念? 小白无奈地解释,我伟大的灵女大人啊,你不懂,妖族的等级制度严明,那只山猫本身出身就不高,又被烙上了血契,一堕成为了妖族制度中的最底层,她是奴隶,奴隶是什么地位你知道吗?还是被人族奴役的奴隶。 我挑了挑眉毛,道:“你一个还没长出第二条尾巴的臭狐狸,还好意思说其他。” “哼。”小白又说:“我伟大的灵女大人啊,你杵在这里是在干什么,是在查看敌情么?是在害怕么?” 我说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知道这个客栈里面住了妖族,但,究竟是我怕他们,还是他们怕我? 小白答道,不只是妖族吧,还有人族,魔族,魅族,幻族,月族,夜族,鬼... 当那个鬼字从它口中崩出来,我便抬手就把它从树上拍了下去。 小小年纪,让你顶嘴。 我一直也有在心里惦记鬼族之人的模样,不过当我真正见到的时候我仍是大为吃惊。进入客栈的时候我曾瞟见一抹窈窕的倩影,她撑着一把油纸伞,独立假山之后,只是这惊鸿一瞥,就稳稳地吸引住了我的视线。 我不禁伫立观望,这,大冷天的,穿得也太单薄了。 疑惑间那抹艳粉转过身来,单薄的红衣在我面前轻舞,红裙飘洒间,露出一双修长的双腿,肌肤莹透,娇艳绝伦。染着桃红的指甲,手中握着的那把珊瑚色的伞面上桃花朵朵,而她眉间还印着半朵桃花的印记,唇如桃花花瓣,双眼亦带着半点桃红,两缕鸦黑的长发半遮了锁骨垂在胸前,薄纱半透。 那姑娘芳菲妩媚,柔桡轻曼,其眉扫黛,眼泛秋波,转身之时如同舞姿轻旋,浑身散发着香气,见我盯着她看,翘了翘柔荑般的手,娇嗔笑道:“这位公子长得好生俊俏呀。” 我轻咳一声,不禁皱了皱眉。顿了半晌,说:“你不冷吗?” “哈哈哈哈哈”她发出一段娇柔的声音,酥酥麻麻得让我不禁为之抖上一抖。 小白无聊得扫了扫尾巴,不幸引起了女子的注意:“呀,好可爱的小狐呀,这是公子所养的小狐吗,不知奴家能否抱抱它?” 小白嫌弃地撇过脸去。 我只得无奈地摊手,说,这狐狸养不熟,不听话,动不动就啃人,它要是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她到是不生气。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做羽霓,相当热心,见我初来乍到,还一步三摇地送我见了掌柜。 这掌柜的是个老头模样。见到他的时候,他也不在什么柜台,反而是坐在石亭之内,翘着二郎腿,手提紫砂壶,埋头苦读不知道一本什么书,时不时发出一阵阴森森的怪笑。 羽霓娇滴滴地唤一声:“掌柜的,来客人啦。” 怪老头头也没抬,伸出干枯得像树枝一般的手,往身后一指:“不会自己看吗?”略微苍老的声音却仍是中气十足。 我看了看他身后所标示的价,想了想,既然是花小白的钱,便选了最贵的。 反正这小白的银钱,是之前洗劫的留息城得来的吧。 小白倒也乖巧,自己跳上石桌付了帐。 那羽霓姑娘临走都不忘回头朝我妩媚一笑,我又是一抖。小白被她身上的香气熏得一声喷嚏,待那姑娘身影消失不见,才道:“诺,她就是鬼族之人。” 我汗颜。便听得她这一路一口一句酥酥麻的奴家,走路又像没长骨头,软绵绵地时不时地往我身上倒,的确有些吓人。 话说自从入了谷,倒也零零散散地见着了一些人。有些外貌奇特,红发黑爪,磨鳃长角,一看便是妖族;有些仙风道袍,青衣铠甲,持刀负剑恰似武者;还有一些一言难尽,亦如身如侏儒,亦或者三头六臂,单从外貌来看着实让人难以分辨。 一个侍者带着我入了谷。原来这客栈根本不只一处,整个峡谷,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单是前院,便有楼台数十处,院内雕栏玉砌,碧瓦朱甍,四株千年樱花古树常开不败;瀑布左侧,飞阁流丹,一株紫藤竟然长满了整条廊檐,有一条通往高处的阶梯,能看见那怪石之上仍有绣闼雕甍,玉阶彤庭。消磨醉眼,倚青天万迭云山。 这里的侍者也长得奇怪,一个个都是孩童身高的树妖模样,到哪儿都举着个银色托盘,都跟机灵的猴子似的,随处可见。 我俯身用石瀑的水,洗了手,又取了手帕擦拭干净。耳边天雷滚滚,竟然是小白肚饿的声音。想来也许久未曾进食,我便同小白先去寻了吃饭的地方。 又说以至饭点,竟零零散散没有几个客人。 这饭堂的掌柜也是奇怪,初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石亭之内的那个老头,身形差不多,声音一摸一样。抬了头,眼中满是不耐烦,指了指身后的标价牌,道:“不会看吗?” 这张布满皱纹的脸,整个五官都快挤到一块儿去了。 我默默地点了几个贵的,反正花的是小白的钱。 一个小树妖领着我和小白上了二楼,另一个提着一盏茶跟着。一楼门可罗雀,二楼更为悲惨,除了我与小白,竟只有邻桌一位客人。 我觉得口渴便倒了一杯茶。 竟然是冷的。 我捏了捏茶杯。 顺顺气,想想老头那副样子,罢了。 又等了两盏茶的时间,终于上了菜,然而,卖相的确不敢恭维,我耐着性子动了动筷,汤是咸的,菜是生的,肉是焦的。 第九十一章 王者套餐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撑着下巴看了半天的镂叶屏风,手不由自主地敲着小叶紫檀木的桌子打节拍。 这里的食材是真心配不上这里的装潢。 我开始想念风吟了。 小白嘟囔道:“吃吧,吃吧,至少吃不死。” 我心想你这畜生倒是好养活。 最终我站在二楼,如帝王一般,目光如炬地俯视着一楼寥寥无几的宾客,心生惆怅。 楼下的宾客也甚为奇怪。他们来此似乎不是为了饱腹,因为他们面前的桌子根本没有上菜,只有一些酒水。我扫视了一圈,只找到一个认真吃饭的。 那男子四十来岁,高大威猛,虎背熊腰,一脸威严,桌子上还放了把大砍刀。小树妖给他上了一碗面,两个饼,他便摩拳擦掌,大口大口的喝起汤来。 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我不禁疑惑,难道就我的食物味道不对? 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他拍桌而起,“搞什么!为什么我的面里会有苍蝇!我点的可是白金套餐!” 我微微苦笑,我点的还是最高级的王者套餐呢,也没有好到那里去。本来想点个大侠套餐,二两酒半斤牛肉,经济又营养,可惜,我不能喝酒。 那人又大喝一声:“叫掌柜的来见我!” 这一声呵斥振聋发聩,大有穿云裂石之式,我不禁心中附和,壮士,好气魄! 周围的几个宾客接二连三的朝他看了一眼,一个个神情默然。 我转头欲叫小白快来一同观摩,又闻一声惨叫响彻云霄,待我再看时,那壮士竟无故消失,其他人好似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的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位公子,还请少安毋躁。若今日饭菜不和口味,不如明日再来。” 这声音飘忽低哑,言辞间又带着些许轻慢之感。我心想这是在同我说话?疑惑间临座的那个紫衣背影转过身来,原是一名相貌俊美异常的男子。 说他美,是因为他俊得实在太柔,妩媚的眼角微微上扬,薄薄的嘴唇呈粉嫩的红色,两道不浓不淡的眉毛,眉间有一枚火纹印记,皮肤光洁白皙,若不是那高挺的鼻梁和略带棱角的脸庞,若不是那高大的个头与宽阔的肩膀伟岸的身躯毫不自弃地彰显着阳刚之气,说他比女子更柔,比女子更美,一点也不为过! 那男子慢悠悠举起手中的酒杯,朝我微微一笑,“在下叶尘,长居于此,不知能否有幸同阁下交个朋友?” 我以茶代酒,点头报以一礼:“在下单檐,还礼。” 一旁的小白沉不住气,道:“你可真是大胆。” 我还在思量小白这话是对我说的呢,还是对叶尘说的呢,叶尘的嘴角已然微微一僵,说:“还请狐……你莫要见怪,叶尘并无恶意。” 我想这叶尘的气势怎么能让小白给压下去呢,不禁摇了摇头。从中盘桓了几句,便告了辞,反正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临走的时候叶尘告知我,说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去问他,他长居于天字号楼。 黄昏的余晖照的小白好像笼了一层金光,走在回房的路上我逗它,说那个叶尘比你长得更像狐狸。小白满是不悦,说,再像他也不是狐狸。 我冷笑。 小白更生气了,说:“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你不要傻呼呼地什么人的话都相信。他之所以能修炼成那副模样,是靠吸收其他妖族的修为炼成的。是妖族中的败类!像你这种能力弱小的灵女,在他眼中就是上等的补品!” 我将它抱起顺了顺毛,心里发笑,说:“你都这样说了,那看来我这个弱小的灵女得保护好你,免得他打你的主意。” 话说这峡谷的楼阁也奇怪,牌匾上只有一个字号作为标记。而我们所居的楼,称绝字号楼。听小树妖说,像这样的字号楼,共有三十六处,不同的字号分不同的等级。天字与绝字皆为第二级。我好奇第一级是什么楼,小树妖只说,一级楼不招待客人。 晚上饿得慌神的时候,有人敲了敲房门,我以为是小树妖,打开房门见着的却是小黑的身影。小黑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碗阳春面,泛着油花的清汤上飘着几颗青葱。 看着窗外美丽的樱花,我不禁感动得差点泪眼汪汪。 想来这一天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入了夜他才回来,当时我一脸麻木地带他去了隔壁他的房间。有时候我都怀疑小黑的身份是不是杀手,主人死了他无家可归了才跟着我,看着这碗面,我又想,杀手哪有这么温柔。 话说这一天我过的也真是丰富多彩,直到睡着了都不得安宁。 睡梦中的我就像睡在云朵之上,身旁软绵绵地,渐渐又化作一抹艳粉的身影自我身旁飘然而起。我脑袋嗡嗡,耳边却传来女子娇柔迷醉的笑声,昏昏噩噩。那笑声愈来愈尖锐愈来愈刺耳,从一开始的柔和逐渐发尖矗立,直至让人犹如人置身无间。我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身体的燥热让我憋得慌,下意识地运了灵术想要净化一下,那恼人的笑声却在那一刻嘎然而止。 好似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檀香香味,迷蒙间有温和的触感抚过我的面颊。我伸手,只碰到一缕轻纱。 心猛地一颤,想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如今已有一段时间未曾相见,不知他身体何如,晕眩间我觉得自己好像躺在湖心岛的床上,想睁眼却怎样也睁不开。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小白睁着狐媚水漾的大眼睛盯着我。 我说,今天若是见到那个女鬼,你替我咬死她。 在这之后的每天都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遇到奇怪的人。掌柜的有时候是一个怪老头,有时候是另一位老婆婆。与怪老头不同,老婆婆很慈祥,待人接物也很热情,最重要的是,只要老婆婆出现的那一天,相对于来说,饭菜会变得特别的好吃。因此,“食”字楼也不会像第一天那样青蝇吊客,而是高朋满座。 也开始有不要命的妖物开始来寻我麻烦,但大多都是不堪一击。我固执地待在这里,一是想找到那个中途袭击镖车的女童,另一个原因是我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兴趣。 第九十二章 刀界狂人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一、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有二十四节气,自然会有七十二季候—— 1.立春: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蜇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 2.雨水: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 3.惊蛰: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4.春分:一候元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 5.清明:一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鹌;三候虹始见。 6.谷雨:一候萍始生;二候呜鸠拂其羽;三候戴任降于桑。 7.立夏:一候蝼蝈鸣;二候蚯蚓出;三候王瓜生。 8.小满: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 9.芒种:一候螳螂生;二候鹏始鸣;三候反舌无声。 10.夏至: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 11.小暑:一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鹰始鸷。 12.大暑: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 13.立秋: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 14.处暑: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 15.白露:一候鸿雁来;二候元鸟归;三候群鸟养羞。 16.秋分:一候雷始收声;二候蛰虫坯户;三候水始涸。 17.寒露:一候鸿雁来宾;二候雀人大水为蛤;三候菊始黄华。 18.霜降: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俯。 19.立冬:一候水始冰;二候地始冻;三候雉人大水为蜃。 20.小雪:一候虹藏不见;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三候闭塞而成冬。 21.大雪:一候鹃鸥不呜;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 22.冬至:一候蚯蚓结;二候糜角解;三候水泉动。 23.小寒:一候雁北乡,二候鹊始巢,三候雉始鸲。 24.大寒:一候鸡乳;二候征鸟厉疾;三候水泽腹坚。 每一候寥寥十余字,有雨水,有花香,有草木萌发,有候鸟归巢,能嗅得到万物的灵气与季节的丰盈,虽无华丽辞藻,仍觉珠玑璀璨熠熠生辉。 二、花月令(由季候想到的,列锦堆绣的植物,映目灼灼) 正月:兰蕙芬。瑞香烈。樱桃始葩。径草绿。望春初放。百花萌动。 二月:桃始夭。玉兰解。紫荆繁。杏花饰其靥。梨花溶。李花白。 三月:蔷薇蔓。木笔书空。棣萼韡韡。杨入大水为萍。海棠睡。绣球落。 四月:牡丹王。芍药相于阶。罂粟满。木香上升。杜鹃归。荼蘼香梦。 五月:榴花照眼。萱北乡。夜合始交。薝匐有香。锦葵开。山丹赪。 六月:桐花馥。菡萏为莲。茉莉来宾。凌霄结。凤仙绛于庭。鸡冠环户。 七月:葵倾赤。玉簪搔头。紫薇浸月。木槿朝荣。蓼花红。菱花乃实。 八月:槐花黄。桂香飘。断肠始娇。白苹开。金钱夜落。丁香紫。 九月:菊有英。芙蓉冷。汉宫秋老。芰荷化为衣。橙橘登。山药乳。 十月:木叶落。芳草化为薪。苔枯萎。芦始荻。朝菌歇。花藏不见。 十一月:蕉花红。枇杷蕊。松柏秀。蜂蝶蛰。剪彩时行。花信风至。 十二月:蜡梅坼。茗花发。水仙负冰。梅香绽。山茶灼。雪花六出。 三、  北山移文 南北朝 · 孔稚珪 钟山之英,草堂之灵,驰烟驿路,勒移山庭: 夫以耿介拔俗之标,萧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吾方知之矣。 若其亭亭物表,皎皎霞外,芥千金而不眄,屣万乘其如脱,闻凤吹于洛浦,值薪歌于延濑,固亦有焉。 岂期终始参差,苍黄翻覆,泪翟子之悲,恸朱公之哭。乍回迹以心染,或先贞而后黩,何其谬哉!呜呼,尚生不存,仲氏既往,山阿寂寥,千载谁赏! 世有周子,隽俗之士,既文既博,亦玄亦史。然而学遁东鲁,习隐南郭,偶吹草堂,滥巾北岳。诱我松桂,欺我云壑。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 其始至也,将欲排巢父,拉许由,傲百氏,蔑王侯。风情张日,霜气横秋。或叹幽人长往,或怨王孙不游。谈空空于释部,覈玄玄于道流,务光何足比,涓子不能俦。 及其鸣驺入谷,鹤书赴陇,形驰魄散,志变神动。尔乃眉轩席次,袂耸筵上,焚芰制而裂荷衣,抗尘容而走俗状。风云凄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望林峦而有失,顾草木而如丧。 至其钮金章,绾墨绶,跨属城之雄,冠百里之首。张英风于海甸,驰妙誉于浙右。道帙长摈,法筵久埋。敲扑喧嚣犯其虑,牒诉倥偬装其怀。琴歌既断,酒赋无续,常绸缪于结课,每纷纶于折狱,笼张赵于往图,架卓鲁于前箓,希踪三辅豪,驰声九州牧。 使我高霞孤映,明月独举,青松落阴,白云谁侣?磵户摧绝无与归,石径荒凉徒延伫。至于还飙入幕,写雾出楹,蕙帐空兮夜鹤怨,山人去兮晓猨惊。昔闻投簪逸海岸,今见解兰缚尘缨。于是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慨游子之我欺,悲无人以赴吊。 故其林惭无尽,涧愧不歇,秋桂遣风,春萝罢月。骋西山之逸议,驰东皋之素谒。 今又促装下邑,浪栧上京,虽情殷于魏阙,或假步于山扃。岂可使芳杜厚颜,薜荔蒙耻,碧岭再辱,丹崖重滓,尘游躅于蕙路,污渌池以洗耳。宜扃岫幌,掩云关,敛轻雾,藏鸣湍。截来辕于谷口,杜妄辔于郊端。于是丛条瞋胆,叠颖怒魄。或飞柯以折轮,乍低枝而扫迹。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 这是孔稚珪最为人熟知的骈文之一,通篇嬉笑调侃,尖刻泼辣可见一斑。 第九十四章 团灭之光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刚好像看见了另一名鬼族女子。”我转过头来跟小白说:“像是那个羽霓又好像不是。她穿的很艷红,伞也是艷红的,会不会是那个桃红鬼的同伴或者族人?” “哪里?哪里!”小白白色的身影往花丛中一钻。 “已经走了。” 自那日,那鬼族女子入我梦中捣乱过后,每次见她都是一身桃红,我同小白私下里便称那女子为桃红鬼。小白更甚,当着她的面,便管她叫小桃红。 她一听这称呼,竟面析粉色,粉裙妖冶又扇了一抹风情,朝我颔首娇羞,“公子,莫要折煞了奴家。” 我如临大敌,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心想你聋啊,明明是小白唤你小桃红,与吾何干。好不容易才使了计谋遁走脱身,反手就给小白一记暴栗,“不是叫你咬她吗?你居然还害我。” 小白埋首哀怨道:“广交好友,路才好走。” 我说,那还不如多跟叶尘聊聊呢。小白听后甚为震怒,竟绝食一顿威胁于我。 如今樱花树下那抹红影早就没了踪迹。我拂了拂被月光照得刷白刷白的衣袖,负了手自个儿顺着花间小路便走。小白像个调皮蛋一样在丛中乱窜,时不时丛花丛跃出。 夜色浩淼,月光如水,我随意地踢开一颗梗了我脚步的小石头,望着那黑乎乎的小石咕噜噜地滚入一簇草丛,蓦然发现周围变得有点安静,小白那窸窸窣窣的声响消失了。 耳畔风声虫鸣。 我停在原地侧耳倾听,忽地有个影子在红叶石楠铺成的海洋中极速穿梭,小白刹不住脚步似的探出来,抖抖身上沾染的枯叶,道:“我发现了个东西。” 那调调特意压得很低。 感情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直到踏上那座木桥,它带着我往小溪对面的樱花树下走去,蓦地开了口:“听说这个地盘里经常死人,来了这么久,被哥哥揍过的妖有很多,死人倒是没见过。” “恩?” 过了木桥走至小溪对面,已经没了照明石灯,缺了那抹昏黄,连影子都变得愈加清透。樱花树下有个突兀的黑影,像是一处凸起的根茎,又像是一株乱长的树枝,斜斜地挂靠在樱花的树干上。 我使劲地盯着那背光处的黑影,就是看不出来它是什么。小白悠悠地开口继续说道:“今天终于见着了。” 我登时顿了脚步,道:“你说,那里有具尸体?” “恩。” “尸体就尸体,你说话凉嗖嗖的是干什么?” 山谷间挟风裹叶,小白冷不丁又崩出一句:“这尸体有点儿丑,你胆儿小,可能对你的心脏不好。” “比冰晶兰地的白骨还丑?” “还要丑。” 我终究还是挪了过去。 那该称为一具干尸。外露的手臂已经萎缩得不见半点皮肉,双目下陷发黑,趁着灵术莹蓝的光芒,照出两个深幽的黑洞,好似倒映着幽怨的光。整个人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口袋,连能见到的几处伤口,都变得惨白惨白。 “他的血都被吸干了。” 任风怎么吹,都闻不到半点血腥气。我的视线往下转移到他手边的大砍刀上,叹道:“一个月前,我们在食字楼,碰到过这个人。” 虽说不过一面之缘,但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再次见面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干瘪的口袋,不禁让我毛骨悚然。转身离开的时候都觉得凉风在往我脖子里钻,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脚步,最后干脆飞了赶回客栈。 到了谷口我却在犹豫是否应该更加仔细地检查一下死者的情况。身边哗啦一声好似黑鸟落地的响动,惊得我瞬间弹起往后退了两步,不由自主地“刷”地抬手防在胸前。当发现来人竟是小黑之时,又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小黑恣意挽起的长发洒在肩膀上,嘴角动了一动,眼中闪过一抹惊意。他三两步走了过来,凉凉的风吹起他的衣袂。 他一双深邃的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直教我瘆得慌。我说小白在那边发现了一具干尸,你有没有发现此地曾经有过什么人出入。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专注地瞟了我一眼扭头就走,我心中不禁感叹跟这人交流是真的难,说不了话就算了,连表情都吝啬。他走了几步见我没反应又停下来,似乎在等我,倾斜的脸,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角度,光线不明,一时间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走了。”小白先一步跟了上去,我才想起今天是怪老头日,每到这个日子,便只有小黑的阳春面可以吃。怪老头就是怪老头,即使小白费劲心思同他拉进距离,仍是毫不留情地拒绝替我们改善伙食。 回去之后我多点了两根蜡烛,还将夜明珠掏出放在几案上作辟邪用。一晚热汤阳春面下肚,身子都觉得暖和上许多。 同小白议论干尸之事,我直说我看见了个红衣女鬼,说不定同她有关系。小白直言她掌柜这么些时日,在这地方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根本没人关注,被人杀了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谁让他当初选择进了这林子。 我说这次死的是人,而且刚好被我撞见了,我关注一下不对么? 小白吠道:“别的种族这些日子死的也不少。没见你管过。” 我微微一笑,说:“那是因为没有我插手的理由。” “哼。” 我伸手拍了它的脑袋一下以表安慰,道:“你查到天字号楼住了多少人吗?” “现在……只有七个。” 我说照当时裴宴的话语结合当时的意境,这裴宴活吞吞的是一个杀手啊,莫不是真是这客栈养着? 小白呢翻了个白眼,说那有这么不专业的杀手,他顶多算个兼职。我说,留息城的杀手也挺不专业的,但任务做的还算通透啊。 小白说,哪里通透,通透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一番嘲讽过后将这裴宴的性格呢,也总结了一下。说到底,就是一个一心想成为杀手的天才刀客。我想这人应该是个香饽饽啊,怎么还得出门自己作生意。小白说,接收过他的组织最后都莫名其妙被灭了,从此他的人同他的刀锋一样,如一抹璀璨的团灭之光,照亮了杀手界阴暗沉沦的天空。 我说,还能莫名其妙被灭? 小白翻了个白眼:“因为他那把刀砍出来的伤口太好辨认了。他每次也不藏着掖着点,可怜的苦主家人打不过他,报仇无望,但怨气总要撒,顺便就灭了收了他的,小组织。” 我愕然。 第九十四章 折叠折叠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在这块地盘里死一个人果真都不算个事。几天过去了,这样一个死状凄惨的干尸别说没人议论了,连尸体都没人理会,就被什么的豺狼野豹吃了。 终归我信了小白的邪,为了货箱的下落,潜入了天字号楼寻找裴宴的踪迹。 也曾向小白讨教过,裴宴这个所谓的“刀界狂人”的称号是如何得来的,小白直吹此人年少成名,又曾蝉联“刀界武痴”首榜连续六年,盛誉加持,才获得的如此殊荣。 然而,我的关注点并不在此,问,不知第七年他是被谁打败了? 小白的黑眼珠子转了一圈,说:“第七年……他并没有败。” “那是……?” “第七年这个比赛的活动主办方破了产,没有奖金,裴宴没有参加。” 我扶了扶椅子防止自己跌倒,说,这人适合跟你做朋友。 当夜我同小白便去敲了裴宴的房门,算得上是光明正大的寻仇。我预想中的桥段,应是他在开门的一瞬认出我的模样,或是在那一瞬间偷袭于我,或是在听见敲门声的一刻便已经机警地夺窗而逃。本以为免不了一场斗殴,结果打开了门,却是一张笑嘻嘻的脸,一模一样的五官,却同之前所遇到的裴宴判若两人。 “打扰。”我不禁有些,疑惑。 “这位朋友你好。你找哪位?”他的身姿往下蹲了蹲,朝走廊东张西望,脑袋转来转去,显得十分地不稳重。 “不知阁下可曾记得,一个月前,曾与在下有过一面之缘?” 他趴着门,十分怪异的看了看我。 我有些迟疑,提醒他道:“阁下……打酒钱……” “哦”,他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等会。”说罢他站直身躯,脑袋望房间里一收,手却跟粘在房门上似的扣不下来。 “裴宴,有人找你。” 他说完这话却又半天没了动作。气氛蓦地变得怪异,那只扣在门沿的手缓缓地将门往里拉,房内的灯火照出一条拉长的影子,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吱呀”声响。 “原来是你,有何指教。” 如今的他身形站的笔直,锐利已经从他的眼中涌现出来。 我同小白面面相觑,互相从眼神中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经病吗? 没有找到镖箱的下落,回房的那段路,我同小白难得的安静。我是在为要不要放弃那镖箱里的货物疑虑,却不大了解小白在想什么。小白几番叹气,最终下定了决心,说:“我错了,刀界狂人的狂,不是这么解释。” 我顿时心领神会,应是癫狂的狂。 事情在三天后终于有了进展。刚好碰上老婆婆当值,我同小白一大早便窜入食字号楼,妄图让美好的一天从美好的早茶开始。 但那天来了一个大高个。 那个神奇的大高个在老婆婆的柜台前点上了一百人来份的菜。 荸荠一品锅、素炝春不老、清焖莲子、酸黄菜、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烩白蘑、烩鸽子蛋、炸子蟹、佛手海参、炸烹儿、炒芡子米、锅烧海参、清拌蟹肉、蒸南瓜、酿倭瓜、炒丝瓜、酿冬瓜等等上百来个不重样的菜摆满了桌子,我还以为是哪位客人看准了老婆婆当值日才能享受的权益,摆宴会友。 那大高个左手一个水晶肘子,右手一碗三鲜木樨汤,烟鸭掌儿的热气还未散去就被他塞进了嘴里,一个小树妖刚上菜,另一个小树妖就开始收盘,劈里啪啦碗碟交杂的声音就没停过,一人吃饭犹如千军万马嘈杂。 我同小白隔岸观火,只见那人横扫千军,气势如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嘈嘈切切错杂弹,铁马冰河入梦来。第一句拟声,第二句抒情,再贴切不过了。 小白尾巴翘得老高:“这个皮好像很厚,要不要叫小黑帮忙?” 正说话间那巨人耳朵动了一动。 因为来的早,整个地方拢共也没几个客人,而我同小白又刚好坐在二楼楼阁之上,甚为显眼,那大脑袋转过来的时候,刚好对上我们的位置。 “折叠,折叠。” 八目相对,一场斗殴无可避免。 耳边响起一阵拨浪鼓的声音。 “吼……” 我运灵踏空的瞬间,楼阁已经被流星锤猛烈的一击轰隆击塌,霎时间碎成木屑乱飞。 我一个只会灵术的灵女对付这种蛮横霸力的敌人是真的处处受制。几个回合下来皆是他进攻我防守,好不容易趁着间隙化了风刃,却割不破他铜墙铁壁一般的皮肤,那一刻我想我是真的完蛋,练了这么多年的秘术都是在救死扶伤,如今想想我何曾有享受过它带给我的好处,若是下辈子还投生在圣灵族,我选择做男的,云生就一定打得过!若是投生成武者,我一定要专注拳脚武功,一掌拍飞他,又或者刀剑同运,戳他上百个大窟窿! 我灵术练得通透,身轻体盈,对战妖族毫不费力,武功什么的,却仅止于一个歪歪扭扭的五步拳,对战眼前这个人族真是愁坏了我的心,杀不能杀,现在连伤都伤不了,只能躲,无奈我在空中几番浮沉,最后索性逃出楼外。 “你截镖你有理,你还先动手打人!”我在风声呼啸声中难得崩出一句。 “有话你跟阎罗王说去吧!” “折叠,折叠。” 尖尖的声音,凌厉的攻击夹杂着拨浪鼓,让我大为头疼。小白说,要文谈先得武谈,原来是有道理的,对付这种不讲理的,必须先把他打趴下。我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但总归也不能干站着让人砸扁。亦或者我需要在这个各有秋千的客栈展示一下我的能力?但只要这么一想,我就觉得,我的性命又变少了。 我向来惜命,如今更是惜命,影盛还躺着呢。 这一辈子没什么很深的牵挂,安定好风吟,救醒影胜,还了……昱晅,才可以无所亏欠地,安然死去。 战斗中分心的一瞬,我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瞪大眼睛等待疼痛的来临,竟然忘了捏个结界出来挡挡。孰料莹蓝的灵光竟晃了我的眼,我看见黑暗的影子掩过白蒙的微尘,预期中满目的血腥并没有如期到来,身体便已经蓦而向后倾去,风声依旧凌厉,却在这一刻缓慢了时光。 恍惚间心里涌过那夜的夏风,吹灭了一地盈盈的烛火。 第九十五章 无字楼阁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当我落地之时,正好听得坐在大高个肩膀上的女童一声尖锐的惨叫。循声望去,一条细长而血腥的红线,渗着诡谲的黑气,在她苍白的脸上撕开一个缺口。她睁着依旧猩红的双眼,恐惧地盯着站在我身边的小黑。 小黑只是扫视了一眼。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眼,眼底的沉默却如溪水凝了寒玉,蓦地让人心惊。 他的身法,真的好快,比之前看到的每一次都要快。他是什么时候伤到女童的?看伤口,用的似乎还是那把匕首。 周围似乎有人在小声议论着什么。说到底这些人,大都孑然一身,也少见三五个三五个搓做一堆的。其实我也同他们没什么差别,偶尔看别人打架,也是偷偷摸摸闪得老远。曾问过小白这个问题,小白故作深沉,道:“选择了刀剑生涯,便注定与孤独为伍。” 可真是苍凉啊。于是我,一记暴栗。 “哥哥!”小白猛地窜到我身上。 我抱住小白,抚了抚它的毛发,眼睛却怔怔地看着小黑。 此时他的那双眼睛,消却了那抹寒芒,退而又成为一潭深水,清幽静谧,深不见底,我,委实琢磨不透。 我救过的人,很多,而救过我的人…… 我心无言,但,或许我会永远都记得吧。 几个观战的人也安安静静散了去,我目瞪口呆地发现刚刚因为斗殴而崩坏的楼阁渐渐长回了原样。老婆婆更甚,提了张小板凳,坐在二楼。 因为我没什么实战经验,作战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今天便算我又吃了苦头。但终究还是贯彻了小白“文谈先武谈”的战略方针。 首先,好消息是四大货箱的确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钱。 但这个大个子太过凶残。照理来说这么大的一个目标,早该有缘相遇,怎会如今才碰上他两。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一个月以来,女童带着这大高个,出林子打牙祭去了。为此还将所瓜分得来的细软全数消耗殆尽。 所以即便今天杀了她,我也拿不回一文钱。 本公子秉性纯良,怎忍心伤其性命,与其纠结于她,不如寄希望于另一半银钱的去向。 我威逼道:“把你的同伙供出来。”顺手将小黑往我身边拉了一拉,以傍身。 女童死不承认。 “哟,还挺讲义气。”小白阴阳怪气道。 “那天有人用火药制造烟雾,将货箱调了包,还掩护了你逃走。” “……” “我连你都放了,我只想拿回银钱。” 女童瞪着血红的眼,说:“不可能,早没了。而且他经常在外面瞎晃,不怎么回来。” 无奈,此事只得作罢。 …… 月色素,人无助。 小白不言,我亦不语。 良久。 “哥哥,我的乾坤袋……” “别想,仇还没替人报呢。” “哦。” 小白从樱花树上跳下来,抖了抖:“那哥哥自己赏月吧,我要回房睡觉了。” 月光洒在它身上,渡上一层光晕。我揪住它的尾巴,一抱,说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做点甚?” “睡觉。” “还有呢?” “捣乱。” “除了乾坤袋,现在就没有别的可以引起你的兴趣了吗?” “有,无字楼的主人。” 然而,小白所好奇的,也是我所在意的。这客栈的规模有些不合常理,住的人也是奇奇怪怪。怪老头和老婆婆又不像是这里真正的管理者。 至于这个无字楼,小白有偷偷潜入过一次,寂寥无人。 “我们再去无字楼看看。” 无字楼,不是“无”字号楼,而是没有字号。便是那一处第一楼。 本来像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我是不屑干的,即便要做,那也得做好准备工作,飘然前行,飘然远去,不留一丝痕迹。而今晚却是纯粹一时兴起。我拈了诀选了人少的路子入了无字楼的前院,风中有淡淡清幽的香味,暮春三月青草长。 月光在镂空的窗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四周安安静静地,安静得连小白都要同我较劲,入了楼院便失去了踪影。无字楼内亦然是安静的,比我想象中的更容易潜入。 有时候命运就是个很奇特的事情。我来的时候毫无收益,走的时候却要绕到后院,因为透过雕窗曾看见窗外一支俏皮的白梅。又因为想看清这株白梅花,我特意绕了远路离开,也就这么一绕,我便绕出了个大信息。 “公子,西界那边,又有动作了,我们需要出手吗?” “不急,再等等。” 我前脚跨过台阶,被这声音晃了神,后脚便退了回来,定住。心脏在那一刻蓦地跳得厉害,沉重的双腿像生了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月光下,两道挺拔的身影,站在我妄图观赏的那棵梅花树下。一人负手而立,白衣忽袂;另一人伫于旁侧,微微低头颔首,镶嵌在剑鞘上的宝石闪着耀眼的红光。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貌,但,如果端方出现在这里,那,被他唤作公子的人,又还会有谁呢。 “你先下去吧。” “公子,你的身体……” “……” “端方告退。” 我似乎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月华如霜,他遥望的身姿贵如星辰,风吹衣袂,疏影横斜,有皎皎梅花簌簌。我隐在蔷薇之后透着间隙看他,心想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让我开始记挂的呢,是一开始呢,还是我离开之后。 这个夜并不暗淡,或许他只需回望石亭一眼,便能发现我也在这里。 之前还想着若是见了他,一定要好好嘲讽他一番,如今竟然没有勇气见他。 我希望他回头,又害怕他回头。那个身影的一举一动似乎牵动了我的心弦,直到他微微侧了脸,似是漫不经心地侧了脸,片刻后又决然地转身离去,我呼之欲出的话语,也就梗在了喉咙里。 “昱……晅。” 我离了石亭,心不在焉地走到那棵梅树下,暗香浮动,我心生恍惚,他刚刚,还站在这里。 “你刚刚是在找我吗?” 身后一句让人沉醉的话语,蓦然将我击醒。 我惊慌地转过头去,月如流水,眼前的人言笑自若,亦如从前。 “昱……晅。” “恩……清儿。”他站在石亭后的树荫处,闲庭信步地走过,渐行渐近,清莹的月华渐渐打亮他的脸,一双带着笑意的秋水明眸,是我喜欢的那双眼。 “你躲着我做什么?” 第九十六章 无中生有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没有。” “那……有没有想我?” “我……没有。” “哦……原来是没有。”许久不见的玊昱晅上来就抱我:“但是我想你啊,可想可想你了。” 夜色清凉,他一边“清儿乖”“清儿乖”地叫我,一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来来来,为夫抱抱你。” 我的心跳似梗在喉咙口,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觉得不甚对味,却说不出哪里不甚对味。 晕呼呼地就被他按进肩头,我使劲地抽了抽鼻子,还是不甚对味。 “恩……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呢?” 我猛地抬起头来。院墙之下的紫罗兰开了些许小花,一个黑黑的人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望着我的方向。 染了花香的夜风,像穿透了我的身体一般,蓦然将我吹醒。 玊昱晅的嘴巴不停。我的眼睛眯了又眯,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手慢慢往上,逐渐掐上眼前他的脖颈,越来越用力,直到莹蓝的光覆着他的全身,直到这个该死的狐狸现出原型。 “哥哥……哥哥我错了……” 那天晚上我将狐狸扔出房外,听说它在门外可怜兮兮地呆坐了一宿。 我说小白为什么会那么相信我能替它拿回乾坤袋。我都说了东西是我偷的,我去要回乾坤袋,岂不是有去无回自投罗网。 整了半天不过是它逃跑的时候听到了风声,它在试探我,若我真的是城主夫人,它便坚信,我要是愿意,替它拿回乾坤袋不是什么难事。 我说:“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它说:“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就是城主夫人,难道直接把你供出来吗?” 而且,“城主夫人丢下城主跑路了”这种事情,它简直无法相信。 我说,我更无法相信,我竟然嫁了人。你们这个城主,我不了解他万分。 小白愤而炸了毛:“嫁都嫁了!你还说这种话!” 我也可怜兮兮地说:“我真不了解他。” 当时我迫切地想要自由,想离开,想救人。嫁给他是最快,最好,最方便的办法。 小白慵懒地伸了伸懒腰,悠悠地说:“你要还你的恩情,没关系,但需要伤城主大人的心吗?” 我怔了一怔,说:“会吗?他,会觉得伤心?” 小白几乎是翻了个大白眼,说:“听说过一个故事吗?有一个出身名门的公子哥,风流倜傥,家财万贯,喜欢他的姑娘从街头排到街尾,可他偏偏看上了一个出身花街柳巷的艺伎姑娘,看上也就看上了,还被迷得神魂颠倒排除万难地要将她娶回家,当大房。人世嘛,女子的出身总是特别容易引人诟病,但由此可见这男的也算痴心一片了吧。女子嘛也答应了,但是大家都以为她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的时候呢,她却在洞房花烛夜挟带私逃,顺便卷走了房内所有的细软。”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倒了一杯热茶,摇头晃脑地吹了吹,说:“她为什么要逃,凡事总该有个原因。” 小白的尾巴扫了扫:“因为她的奸夫生了病,治病需要银钱,逃跑也需要银钱啊,不然以后吃什么,路上都不用开销吗?现在有个高富帅看上了她,还傻得要娶她,她先假意顺从嫁了人,然后再拿了钱跑路,多么高明又快捷的计策。” 我艰难得忍住,终于没有将杯子捏碎的力度,只是咬着牙平平静静地吐出两个字:“奸夫。” “对呀,奸夫。”它兀自说着自己的话:“哥哥你说你像这个故事里的谁?” 说罢它饶有兴致地转过来看我的反应,正好对上我一双几近喷火的眼,它颤巍巍地直起了身子,战战兢兢地说:“哥……哥……姐……” 在我残酷的魔爪即将触碰到小白雪白的毛发之时,轻轻的叩门声“哒哒”响起,小白跟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跳起来去开门。 小黑送来两碗阳春面。获救的小白毫无感恩之心,一边吃一边嘟囔:“每次都是阳春面,都吃腻了,小黑……哥哥你会不会做点别的?我想吃肉。” 我放下筷子,悠悠地看着它悠悠地说道:“我想吃狐狸肉。” 一身黧黑的小黑真的就转过头来。 小白见状顿时哀嚎:“我开玩笑的,哥哥你快跟小黑解释一下,我真是开玩笑的。” 我拍拍它的脑袋:“那现在阳春面好吃吗?” 小白埋头就啃阳春面:“好吃好吃。”吃了两口又哀怨道:“为什么冰天雪地的时候还有肉吃,反而现在只能清汤寡水了呢?” 我语重心长地安慰小白:“你像之前威胁我那样饿着别吃,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去找老婆婆了,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小白倒抽一口凉气,又萎靡下来,恹恹道:“哥哥,你真狠。” 我笑了笑,说:“其实阳春面,挺好的。”小黑做的面,清淡却很入味,我已经不是那个从前那个不知肉味的守山灵了,于我来说,风吟不在身边,吃这个再合适不过。 “最近肉吃多了,我的身体都变差了。”我笑了一下,又说。 房门吱呀地一声,抬头看的时候,门刚好自然掩上,昏黄的余晖只捕捉到门缝一点点黑色的影子。他总是这个样子,悄无声息,安安静静,连走路都没个声音,来去如风,有时候我都会忘了他的存在。 “小黑哥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小白怔怔看着门口方向。 我跟着出去,他已经不见踪影,想想,总归还是在屋顶上见到他。我在他身边找了个位置,方见琉璃天光,樱花如霏雪般,婉转而下,满目迤逦粉黛,沁人心脾。 我心中感叹,高手啊,看风景都要找个好位置。 “小白叫我来找你,说,谢谢你的阳春面。”我开了口,又自觉失言,多么没度量的人才会把这种事情记挂在心上。 迎接我的果然是一记白眼。 尴尬。 风吟啊风吟,为何同你相处多年,我却还是不知道如何同失语者交流呢。 没关系,我还有一套说辞。 于是,我阴测测地说:“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会把你留下来吗?” 我拿捏了一下语气,想起来还有一招“无中生有”,便又补了一句:“说,是谁派你来的……” 第九十七章 日照玻璃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一枚竹蜻蜓安安静静地躺在小黑手中,叶片青黄,不是原来的那一枚。 “这个小物件……” 我顿了顿,说:“是单檐小妹的喜爱之物,丢了便是丢了,新的,也就失了意义。” 小黑眼底分明写着不相信。 我尴尬地伫着。心中很后悔,这一趟不该来。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会否已经察觉我身为女子,但与他交流并不多,我在外处处留心,他也从未表现出什么疑惑。 但,他记得这枚竹蜻蜓,或是当初我的在意入了他的眼,为此还制作了一枚新的赠送与我,这……会否有所不当? 听闻宝剑赠君子,英雄豪杰惺惺相惜,他要是送我个绝世神兵我也就仰天长笑不客气了,但这个竹蜻蜓…… 怎么看都是女儿家的物件啊! 看着小黑涣散的眼神,他这是失望了?遥想当年,玊昱晅送我这个竹蜻蜓的目的…… 恩……难道…… 莫非是……小黑看上我了? 他是背背山? 平地惊雷,我一个踉跄站不稳,眼见小黑眼疾手快地伸手,我万分恐惧地惊叫一声:“你不要碰我!”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扎了个猛子就跳下屋檐,留小黑独自风中凌乱。 真是人心不古,世道混乱,日照玻璃,百合花开。 几天后我携小白一起走出断风谷,临走的时候时候想去同阿狸告个别,也想看看她的处境,却找不到阿狸的踪迹,等到太阳蒸蒸日上,晨间的露珠被日光烘干了去,我终于在波光粼粼的湖边见到了阿狸提了个竹编的篮子,从桥上走了过来,步入开满野花的草地。 她将两束很好看的粉色野蔷薇往旁边移了移,露出了底部的桑葚果,问我:“要吃么?” 我说我要走了,来同你告个别。 她取出几粒熟得乌黑透彻的桑葚,蹲下地来给小白,说:“姑娘是要回汴城么?” 我想寻找起死回生之法这种事情,无论什么时候同人提起,十有八九都会被人当成神经病,便只说:“去一趟南国。” 小白嗅了嗅那两粒桑葚,还真吃了下去,我想它可真是装真狐狸装上了瘾。风吹的湖面推起波纹,我看了看山谷的方向,说:“原来这个地方的主人也是他。” 十年前,洛涧与阿狸就是在这片林子里,被他救走的吧。 “他,是指城主吗?”阿狸笑笑。 我也笑笑:“说,原来你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告诉我,我也就不进去了。” 抬头天高云淡,清蒙中传来阿狸的一声笑语:“原来你真的是城主夫人。” “恩?” “有人说,城主夫人风姿飘然,是个“珠玑暗转千秋雪,顾盼轻含几回凉”的女子,惹得向来冷俊淡泊的城主对她一见倾心;又传城主夫人身怀异术,治愈了城主缠身多年的心疾。阿狸居于汴城多年,从未听过有此等能力的人,想来想去,整个武林可以做到如此的,怕是只有灵女了。又因刚刚看到灵女的神态,便更为确信。” 我笑了笑,说,连我都有传言了吗? 她满腹疑惑地看了我几番,又说:“我听闻了城主夫人离开了汴城的消息,敢问,这,是为何呢?” “因为,有一些事要去做啊。”我心想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风花雪月。 告别了阿狸我同小白往密林方向走。耳边有清亮的鸟鸣,太阳不晒,空气也特别清新。只是小白变得有些沉默,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拒绝替它拿回乾坤袋,其实我只是害怕去藏宝阁的时候会碰上我怕见到的人。 我后来有偷偷去无字楼看过,里面空荡荡的又开始没了人,想来玊昱晅又离开了。 见到小白的模样我又有些不忍,心中惦量着人不可能总那么倒霉,再算算时间,或许我该给玊昱晅送药了。 以至于后来到达溪隐的时候,小白满是不可置信。 我在闲时备下了两颗灵珠,然后便遣了小白去藏宝阁,让它去寻周长辛,或者能换回它的乾坤袋。我则独自寻了个店家,休整了一下,等它回来。 它晨间便出了门,我估摸着最多晌午便能回来,可直到黄昏也没有见到它的影子。街头的行人熙熙攘攘,我看着初春的暖日渐渐变成柔和的橙,光线从斑驳的木楼逐渐走过,慢慢地将我从暖和的阳光下移落到阴凉的阴影里。光影变幻,天也渐渐暗了起来,我喝了一盏茶,又喝了一盏茶,一直喝到浑身发冷,它还是没有回来。 我喝着喝着,就在想,它是选择了它的乾坤袋呢,还是选择了那两颗灵珠,揉合了空桑秘术,吃了就可以让它瞬间长出数条尾巴的灵珠。 它曾说叶尘接近我是有目的的,那它接近我又是什么目的呢?我咧了咧嘴角,笑,笑啊笑,笑的连自己都觉得自己邪魅,真是邪魅。 你说这个小白,出门当个首饰,被收缴了首饰也就罢了,还能连自己的宝贝口袋一起搭进去?我怎么还就信了呢?罢了罢了,权当这次去南国走一遭,不带这只调皮的狐狸去玩了。 茶喝得有点多,我跟醉了酒似的撑着身子站起来,甩甩头,却看到天边的夕阳在我眼前晃,晃阿晃,有耀眼的光闪了我的眼,跟被晕染了似的,越来越大越看不清,我抬手遮了遮,五彩琉璃般的阳光下,被店家系在门口装饰的彩带,飘阿飘,风有点大的时候,它就刷刷作响。 实在是撑不住了,我浑身发软的倒下去,嘴巴里面咸咸的,腥腥的,把好好的茶香味都掩了去。我心想不是罢,我竟然脆弱到被这只不争气的狐狸气到吐血?脑袋发蒙得我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恍恍惚惚地,看着桌子幻出一层又一层的影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只觉得生命力在一点一点流逝。 人影重重,一搓一搓地从我眼前走过。我心想这些瞎子,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见本公子晕倒了吗?我喝茶之前盯着我看的那几个卖胭脂的小姑娘呢?也没有一个看到的吗? 我努力地保持着呼吸,终于听见有小二的唤我,“公子”“公子”,可是这声音怎么听不清呢?哎哟,连眼前也要一起都看不清了。 这天,怎么黑得这么快…… 第九十八章 两个月后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在一个暗沉沉的夜晚醒来。 房间内点着熏香,轻烟缭绕,光线昏暗,我的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把我精神力都抽干了的梦,我需要时间缓缓。 我梦见我在杀人,我用手指就能将那些人的脑袋洞穿,有鲜红的血液喷溅到我身上;他们的骨头脆弱得一捏就碎……我梦见我像做游戏一样,疯狂地虐杀所有的人。 我从云被内伸出手来,手心什么也没有…… 我撑着几近虚脱的身子,勉勉强强地走到了窗边,推开窗,霎时一股凉风拂面,冷得我一个哆嗦。我看见蒙蒙细雨在风里来去,灯火照耀着像白茫茫的尘埃。 窗外迷蒙不清,昏黄的灯笼在夜色里晕出一团一团的柔光。 一切,好像都很平和。 凉凉的风也将我吹醒了好些,我这才发现我穿的好生单薄,是谁替我换的衣服? 可这些……我竟然觉得无关紧要。我的脑袋是一片浆糊,心也很乱,我怀疑我杀了人,我怀疑,单君凰,她或许来过。 又是一股风吹得差点将烛火熄灭,我吓得赶紧关上窗,躲进被窝,瑟瑟发抖。只露出一点隙缝,盯着几案上的夜明珠。 我的心砰砰地跳,我想我很快就会好了,毕竟,我已经这样过了这么多年。眼眶酸涩得厉害,我伸手去揉,却是湿湿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 我醒了之后,楼阁里开始出现了侍奉,但是却没有当初那名叫做幼澜的女子。我知道这些侍奉是玊昱晅的人,因为我第一次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端方守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尊称我一声“夫人”,还有一次我从窗台往下望,也看见了他,他从梅树上方踏过,一下子就被我注意到了,被我捕捉到了残影,谁让我喜欢他那把剑。 起初的七天,我躺在床上,不跟任何人说话,那些侍奉也规规矩矩,从来不会多说一句,像极了当年在山上伺候我的那些人。 这半个月以来,我的想法每一天都在改变。直到最后我突然醒悟过来,呵!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怎么好像我真的杀了人一样! 我在山上的时候,每日每夜的睡不着,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可是四年前发生的事情,还是让身边的人觉得我变了性子,导致我身边的人换了又换。我觉得我必须是个坚强的人,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杀人魔,还不让别人怕你吗?还不让别人杀你除害吗? 可是奇怪的是,我的身子开始变得虚弱,我不知道原因,一度以为自己的性命要到头了。有一次我趁侍奉不在想杀了自己,发现自己化出个风刃就很吃力,割了割自己的手腕,看了很久很久才长好,侍奉进来看见地上有血,吓得跪倒一排。 我想莫不是因为我变得虚弱了所以我才打不过那个“折叠折叠”,可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半个月以来,我没有见到玊昱晅,他也一次都没有来见过我,起初我还有点不开心,后来想想,罢了罢了,我最想见他的时候,他没有来,现在他来不来倒是无所谓了,我甚至庆幸,他没有来,没有见到我瑟瑟发抖的样子。 他不来见我,大概是生气了吧。我说了,会等他回来,可是我转过头,就逃离了湖心岛,虽然他不知道,我逃跑的原因。 小白没有回来,小黑也不见了。我从一开始的气愤,变得逐渐关心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毕竟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小白对我做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可恨的,而小黑,他从来没有消失过这么久。那天在屋顶上我对他说了莫名其妙的话,还将他扔在那里,我以为他也走了。 直到昨天晚上,雨下得淅沥沥的,他躲开眼线从窗户钻了进来,头发微湿,还换了套藏青锦服,我一时间还以为他改品味了。我当时在梳头,没看到他,他还敲窗户提醒我。 看到我的时候他一定愣了愣,毕竟我当时是女儿身,但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底已经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了。 这些天,我对侍奉唯一的交代,就是将无字楼弄的灯火通明,要不然,一个影子趴我窗台上,又要将我吓一跳。 我说小白偷了我的东西,又跑了,开玩笑说,我被它气得吐血,醒来就在这里了;我又看了看他的新衣服,一看就不便宜,问他是不是接私活了,不然哪里有的钱;我最后还跟他说,说虽然你是背背山,但我不会嫌弃你的,还是会把你当成朋友,可是我现在身体变差了,可能有一阵子不能出去游历江湖了。 他听见我说他背背山,愣了一愣。我赶紧闭嘴。他又将那枚竹蜻蜓从怀里掏出来,我瞧了瞧,摆摆手说不要,这我哪能要啊!他有些失望,连同那枚匕首也一起取出来了,看样子是想物归原主。 我看了看他的模样,妥协了,说道:“匕首我用不着,你拿着吧。”末了我拿起那个竹蜻蜓,一转,竹蜻蜓便飞了起来,我望着竹蜻蜓,突然有感而发,对小黑说:“小黑你知道吗,其实之前那个竹蜻蜓是我的夫君送给我的,我一直觉得我不喜欢我的夫君,其实是因为我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我,而且有一件事情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这件事情,我没有任何办法。” 说完我也愣了愣,我莫名其妙地跟小黑说这些做什么。不过好在他不会说话,不然或许他会嘲笑我。 我又问小黑,最近溪隐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件?或者是有没有哪里死了很多人? 小黑低头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后来小黑又从窗台走掉了,跃入院内,一下子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走出去询问了一下侍奉,我才知道,已经将近过去两个月了。 雨停了,屋檐下汇集了一些雨水,倒影着粼粼的月光。整个院子湿漉漉的,小鸟踩着细细的翠竹飞过,晃动了一下。 第九十九章 我会害你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可事情依旧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的身体变的虚弱,我甚至在等小黑来找我,然后请他帮忙带我离开这里,可是他一直没有来,我才反应过来,那天晚上,他把匕首还给我,是来跟我告别。 后来我终于知道,玊昱晅为什么不来看我,有一次一个侍奉急急忙忙来传唤端方,端方急急忙忙地就走了,影子快得像闪电。有侍奉偷偷地小声耳语,说玊公子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快要死了。 我不相信,第一次对侍奉发了火。骂她们在背后乱嚼舌根,说主人坏话,找死。 可当我真正看到的时候我不得不相信。 我逼着端方带我去见他。我想这是这么久以来我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我说你不带我去见他,我总有办法弄死我自己,我说他的病,你清楚,你了解,只有我能治。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说:“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不会让你活着。” 端方说:“如果我带你去,公子醒了,也一样会让我死。” “可我能救他,你知道我能救他。”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威胁,又斥责他道:“你真的希望他死吗?” 后来他终于同意带我去。 我见到玊昱晅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一身素色,乌黑的头发顺着泛着冷光的白玉枕头落下来。他一直就跟我在同一个院子里,可是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杀了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去在意。 “他的眼睛怎么了……”看着那覆着在他眼上的白绫,我霎时间红了眼眶。 可我又在心里想,没关系,什么样的伤我都能治好,只要…… 我颤抖的手拂过他苍白的颜,停留在轻纱般的白绫上,却怎么也不敢揭下来。 端方见我如此,竟自己退了出去。我只是将那白绫揭开了一点点,就被那伤疤刺了眼。 是我伤了他。 那道永远都好不了的伤口,像一条暗紫色的裂缝,残忍地划开他的双眼,横切过他的眉心…… 那道伤也裂开了我的心。挫败感像潮水般汹涌袭来。是我伤了他,我记得他一眼就记住了我的模样,我记得他的眼睛满是柔情,而如今他再也不能用那样的眼睛看我了,我很难过。 我看着他,像看着一颗星辰坠落山崖,像看见流星坠入大海。 是我伤了他。 怎样也不敢继续去揭开那抹白绫,我抽回手,脑袋一片空白,只得伏下头去。 蓦然地觉得眼眶酸痛,迷蒙了周围的一切,沉溺的感觉,像是沉入了大海。 “肯回来了?” 这声音低沉又透着浅浅的沙哑,淡淡的慵懒带着魔力轻易地穿透我的灵魂,瞬间将我的眼泪止住。 我说要等他回来,可是…… 他的手几番试探,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做了错事。”我一瞬间软了下来,长久以来的压抑迸发,哭着说:“是我伤了你,我没用,我没有本事控制自己,我也没有办法治好你的伤。” 他轻咳一声,说:“谁告诉你是你伤的我?端方?” “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是我逼着他带我来见你,你别怪他。你也别想骗我,我都看到了,那个伤口……” 他似乎是笑了笑,说话还是那样从容:“你是做错了事,你差点谋杀了亲夫,你就这么想做小寡妇?” 我哭得更大声:“你还开玩笑……” 他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我赶紧去扶他,他的脸色很是苍白,薄薄的嘴唇起了碎碎的皮,却仍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我看着那双指宽的白绫,满心酸涩,难以自抑地扑到他的怀里。 我没有想到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他还是一点没有变,我以为他会恨我,可是他只说了这样轻描淡写的话,他明明见到了…… 他伸手抚我的脸,可是他看不到,动作小心翼翼的,我忍不住抽了鼻子。 “就是怕你见到我的模样会害怕……”他轻叹。 “我不是害怕你的样子……”我忍住眼泪问他:“你已经见到她了?” “谁?” 我酝酿了很久,终于艰难地吐出那三个字:“单君凰。”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什么君凰,你只是发起疯来连亲夫都不认了。” 我被他一句话说得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你……” “唔……” 猝不及防的他就吻我,我怔住了,只是呆呆地由着他。他的手抚着我的脸颊,那一抹轻纱白绫就近在我眼前,他的动作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得让我闭上眼睛,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公子请自重吗?”他轻轻地咬了一下我的唇,拥住我,凑到我耳边像是置气一般地呢喃:“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你是我的妻,离家出走这种事情,是可以随便做的吗?”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轻易就勾起了我的愧疚。我将脸埋进他的肩窝,说:“我刚才很害怕,很害怕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完这个“见”字,心理又是一阵苦涩。 “送你个东西。”他慢慢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红色折子递给我。我迟疑着接过打开来看,竟然是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这,不是被我……烧掉了吗?” “以后不要随便发小孩子脾气了,哪有这么任性的,这么大人了还动不动离家出走,把夫君一个人扔在家里不闻不问的,太残忍了。”他将我抱得更紧,笑说:“以后还走不走了,清儿……” 清儿。 我看到那落款的两个名字,玊昱晅,单寒清。 “阿……晅。”他真是让我又哭又笑,让我不禁梗喉,“你把我关起来吧。” “恩?怎么说这种话。” 他的怀抱愈暖,我的心愈是疼痛:“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会伤害你。” “不会,这件事情有我,我来想办法,相信我,好吗?” 可是我看着那被他缚着的白绫轻纱,如何能答应呢。 两人静默着,直到天光昏暗下来,他才缓缓道:“天应该黑了,让侍奉进来点灯吧,多点上几盏,清儿怕黑。” 夜色如笼纱,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下来。我怪我自己,让这样明若苍云的他,从此只能呆在黑暗里,胸口堵着,让我说不出话。 “怎么又哭了。” 我将脸埋进他的胸口,有着熟悉的味道。 “有你在,我不怕。” 第一百章 流言蜚语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夜风吹起漫天碎叶,整个夜空像是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之中,星星碎碎。 “公子,夫人,又悄悄从后院离开了。” 背对着的白衣公子安坐在轮椅中,嘴角噙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无事,由她去,挑不了什么事端。” 风起叶落,恍如梦幻。公子苍白的手指恍恍掠过额间,稍稍用力,便挑下了覆着在双眼之上的白绫。 “你知道,该怎么做。” ……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茵茵江岸长满了齐腰高的芦苇,一行又一行的男女老少走过木板搭成的渡桥,渡口不远处的一处茶棚,坐着两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年纪稍长的的那个,仙姿佚貌,眸色如波,持一把雕花梨木剑,秀眉间颇有几分镜中明月之间风之感;年纪小的那个,不过十一二岁,眼似皓月,一脸俏皮,跟那女子交流之时,不时地做鬼脸,但女子每次都只是回报以斜视。 “听说了吗?秋水山庄那事……那二小姐今年,还是没嫁出去!” “御剑楼又派人来啦?” “是啊,但是看情况,婚事又被推延了。” “这秋水山庄的二小姐,不会真的跟她那庄主大哥,有不伦……的关系吧?” “江湖上都传遍了,而且这二小姐都二十三岁了,还在拖延,十有八九,这传言就是真的!” 我听着这这嘈杂的话语直皱眉头。自从进了南国边境,一路上听了不少这样的传言,大都是关于这御剑楼与秋水山庄的婚事。小白竖起了耳朵偷听,我却是想拿这把雕花梨木剑砍人。 这把剑是偷偷跑出来的时候顺路拿的,权当走跳江湖没个武器不成样子,无甚傍身之意。 我在失联客栈一住便是两年多,只是偶尔出去走动,如今出来不过半月。不禁感叹风花雪月真是害人,沉迷男色的我成天没个正事。 在失联客栈当了一年多的“棧主夫人”,因惯了男装装扮,曾被“折叠折叠”撞见我与啊晅在一起,误会我乃是“断袖之癖”,但客栈中人大都各有千秋千奇百怪,所以我与阿晅这本应“为世人所不容的一对”轻易地就在广阔的心胸下升华成为了“情比金坚”,真是奇葩的乐园。 话说,“折叠”其实是女童的名字“蛰蝶”。 直到我离了客栈去到溪隐,在茶铺喝个茶,都有小姑娘小二哥指着我悄悄地说:“快看啊,那个人好像就是那个传说中有钱的玊公子。”经过各方考量,我才醒悟过来,是腰间阿晅所赠的黑白鸳鸯玄玉暴露了身份,怪不得每次都被发现,气急攻心,愤而归家换了女装。 小白啃了我的一颗灵珠,长出了四条尾巴,又用另一颗灵珠换回了乾坤袋。半年后还敢回来找我,说是离开实为迫不得已。 因夜麒入了中原,它这个小妖,必须得去报道。 我是不信的,但是把它留在身边,自有我的考量。 那日花海烂漫,风轻柳绿,空气中满是盈香,阿晅踹了颗挡路的石子,顿了顿说,看来还得多习惯一下。我就知道我必须出来了。 藏宝阁内有假眼,有复明丹,有的是治疗眼疾的物什,这些年来,我同小白也偷偷抢抢了不少东西,但因为那道伤口的原因,皆失了效果。两年间我也将客栈的书籍翻了个遍,找到了个有可能的法子,索性便出来寻了。 “路遇不平怎么办?” “拔刀相助。哦不,拔腿就跑。” “遇见混战怎么办?” “趁火打劫。哦不,洞若观火。” “是隔岸观火。”我矫正。 “碰上穷人怎么办?” “慷慨解囊。” “有长进啊。”我笑。 我同小白有约了,绝对不要多管闲事。当初在留息城救下的那个孩子,真是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最近两年虽然没有亲自来南国,但是动用了阿晅的资源去查那些所谓的南国杀手。查着查着查到一个奇怪的组织,再查留息城城主与其夫人乃是二婚,与现任丈夫留息城城主育有一子。 城主夫人一日外出踏青的时候,于破败的街角碰上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一时心生悲悯竟然偷偷地带回家去了,一直养在城里,交与信任的管家照顾。管家也是尽心尽力,城主也算得宅心仁厚,权当夫人从外买来了一个新的下人。 小孩子很乖巧,渐渐地越来越讨人喜欢,城主夫人呢,便送了他去上学。小孩子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短短一年时间,诗词书画竟然能有所小成,这可还是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孩子啊。聪明的孩子总是容易得到关注,第二年的时候居然得到了城主的首肯,做了留息城城主的养子。 一旦做了养子,身份不同了,待遇也就不同了,城主夫人尤其喜欢他,听闻甚至为此忽略了亲儿子很多。 亲儿子同养子差不多年纪,养子个头还要高一些,只是不清楚这两兄弟平时处得怎样。 这故事我当时真是越听越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孩子就这么养了三年,读的书越来越多,会的也越来越多。 怪异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这孩子三年来,都没有长过个,似乎永远都是那个一开始就碰到的小乞丐模样。亲儿子却蹭蹭地长,比养子高出了好些,实为后来者居上。 起初两夫妇还不是很在意。日子久了,便不得不注意了。城主请了各方人士来诊治,看是不是得了什么病症,皆没见半分变化。 这个长不大的小孩,便在这怪异的氛围中,渐渐失去了昔日的宠爱。 与此同时,大量的情报涌入失联客栈。那天晚上的我彻夜鏖战,在情报中发现这样一条信息。南国一个杀手门,门下二十四名杀手全是童男童女之身,且门主于不久前换任。 我简直是被凉透的风吹醒。后又派人去查聂长盛,第二天回来消息:“死了。” 直到找到那个小孩子,才知道,城主夫人在嫁与留息城城主之前,她与前夫育有一子,如今应该二十有一。 而这个养子的模样,因长得和那前夫带走的孩子长得太像,所以轻易便撼动了夫人的一颗恻隐之心,根本没想到这个孩子便真的是他儿子。 而这个孩子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就是被聂长盛带走的那个孩子,长到七岁便被亲爹卖给了门主,喂食了定颜丹,永远维持在九岁的模样。 孩童回到城主夫人的身边,以这样的方式。又在命案发生的那一晚自己找人挟持自己与自己的弟弟,逼得城主夫人二选一。 结果自然是他被放弃了。 第一百零一章 红霞渐退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红霞渐退,夕阳西落,水面上波纹微漾,夜色也愈见变浓。 船头点了盏油灯,我又将夜明珠取出置于船舱添亮,夜间的风吹的徐徐,我将帘子拉开了些,看到一轮弯月似银芽,浅浅地挂在天边。 仓内炉火微燃,瓦罐香沸,正在煮着一锅美汤。小白从它那宝贝乾坤袋里取了张波斯地毯铺在船仓底部以作坐毯,又取了夜光杯,琉璃盏,珠盘,牙箸备以致用。 我看着它那个乾坤袋里所装的,忍不住笑。爱财好享受,但是也托它的福,这一路过的舒服快哉。 这两年,西界同远东的战火愈演愈烈,即便是隐居山林的我亦有所耳闻。 最离谱的事,这场战火将阿狸也牵扯了进去。 阿狸死了。 阿狸应该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为情而死的妖了。我一直觉得她傻,不像个妖。而阿狸的离去,让我轻易便原谅了小白。妖要过的快哉,就应该像小白这样,机灵又自私,却能轻易讨得我的欢喜。 不过半年前的事情,如今想来仍是不免唏嘘。 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我本身一点兴趣没有。任外面怎般厮杀,无字楼内总是平静如常,处在中心的失联树林永远是失联树林。我想我甚至无法理解这些义士的想法,即便是打仗也不会波及到客栈,或者是因为这片林子本身就是片血腥的土地,或者是因为林子里来了个大妖。 让人族忌惮的大妖。 夜麒一年多前入驻了这片林子,或者更早。或许是因为这是一片无主之地,亦或者这片林子里,本身就住了很多的妖。 关于这些男人之间的斗争不外乎金钱于土地,神兵神功,不外乎排兵列阵,合纵连横,通通是我不感兴趣的事物。我或者活得超然,或者是山上的生活磨灭掉了我的欲望,每天的生活不过是在谷里吹吹风,喝喝茶,照顾我那患有眼疾的夫君,好好珍惜这剩余的为数不多的时间。 有一天夜麒忽然要我替他救一个女子。 夜麒所居住的宫殿同样在这片遮天蔽日的林子里,离客栈不过两百里外。浓荫蔽天,含腥吐蕊,毒虫凶兽遍地,处处透着危险的气息。我想着这地方短短时间就变得比空桑聚妖之地更像聚妖之地,还不如夜麒当初住的海棠花林来的让人愉悦。抬头看天,那天的天空也不甚明朗,灰沉的天上飞着悲鸣的大白鸟,华贵的妖族宫殿在这压抑的气氛下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让人心里堵的慌。 那女子便是我离开汴城前往离镜山的时候所遇到的那一对夫妻。女的端庄优雅,长了一双柔和的眼;而男的魁伟健壮,脸上那一条蜈蚣一样的疤痕,一下子就让我认出来,他就是当初那个笑容不自然又龇牙咧嘴的男人。 犹记得女子当初温和的模样,再见时,那对柔美的眸子却失去了光华,空洞得让人心里发寒,面色发青,四肢僵硬如尸,仿佛一座失了魂的木偶,更诡异的是,明明还没有死去,身上却已经开始长出了尸斑。 那男子也已经不复当初的威严模样,但不变的是对妻子的那股柔情。便如同当初我所见到的妻子对他的那股柔情。我想我是很容易被这种小情小爱给感动,何况,夜麒对我有关照之恩。 再后来,我听闻阿狸死了,死因是利用血契替洛涧挡了致命的一刀。我想,真是适合这个傻猫妖的死法。 第一百零二章 太平盛世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姐姐。”小白抬起头来看我,有时候我觉得她的眼神同小时候的夜麒真是有点像,机灵,纯真,又狡黠。 她盛了一碗汤,像是照顾病人似的,吹了吹,递给我。 香汤氤氲,暖胃。 第二天我们决定去看一趟那个留言的发源地,秋水山庄。 这一路其实走得还算顺利,蹭了两趟马车,又走《雪医有令》第一百零二章 太平盛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三章 中饱私囊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刚想继续问那白胡子老道两句,小白就已经崩了出来,身上却没见那把雕花梨木剑,便说是在房间内找遍了,也没见到半点影子。 我便低头冥想,不知道会放在哪里去了。老道罗盘上的金色大字“太平盛世”也就隐去,小白见状,玩心大起,也要算上一卦。 转了罗盘,金光闪闪见,浮现的却是“王母长生”。 “嫦娥月桂花先吐,王母仙桃子渐成,下瞰日轮天欲晓,定知人世久长生。”老道摇头晃脑,又开始给小白解签:“得此签者否极泰来,贵人环绕,诸事进入正道,正是施展抱负之时。运乃心随境转,相由心生。做好当下事,日后自然有福报,众星捧月之间,或两云望千里,然反不生嫌隙,自生欢喜。” 小白跟那老道求签的时间,我便一直在回想,莫不是掉在秋水山庄了?登时便跟小白说要走。 小白赶紧付了银钱,我便抓了她的衣领,那老道收了钱便把手往袖中一兜,微笑着目送我两离去。 小白被我拖着走了半天,一路哀嚎,忽然猛的一甩袖子,说:“姐姐,那老道还没找我钱呢!” 我愣了一愣,表示忘了。敢情那老道手藏袖子藏得这么快是不想找钱啊。 其实从这里去往秋水山庄并不远,慢慢走也就半天的路程。路程还没走出一半,早上好好的天气,蓦地就阴沉了下来,不知不觉地就加快了脚步。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小白蹭地就变回了狐身,估摸着是他觉着四条腿比两条腿走得要快的原因。 这次来南国这趟我觉得最明显的是南国对异族比较宽容,在别的地方,妖魔两族大都隐藏在人群中,而在南国经常能看到半吊子的人形出现,虽然不至于在失联树林里那么夸张,但是比起远东,算是好的了。 也有可能是我以偏概全。 之前在远东的时候,一次闲着无事,小白便缠着要去买首饰。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染上的收藏癖,每出一个新款都要买一支,不管名贵与否,若是有别的颜色,每种颜色也要添上一支。 我是不知道在自己家的店铺有什么东西好买的,便沏了茶坐在一边。 喝着喝着呢,便在这些客人里发现一个有意思的姑娘。十三四岁模样,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鹅黄襦裙,未施粉黛,挽了个小髻,脸颊两边留着两缕小辫,脸蛋竟然有些脏兮兮的,在一群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莺莺燕燕里显得尤其特别。 更特别的是,她长了一双碧绿的眼睛,是个小妖呢。 人族有武骨之人便可习武,像这种小妖对于武者其实并没有什么威胁性,所以小妖在人间也是霸道不起来的。不只这样,还有可能遭到歧视。 便说这只小妖吧,不知道是要买个什么,一直东张西望,那柜台内的女子却没来接待她。小妖女寻了半天不见,眼睛大放异彩,抬头看向那柜台女子,小声地说:“姐姐,你能将那支凤珠钗拿给我看看吗?” 柜台内的女子在她说了两遍之后才抬起头来看她,说出口的话却是:“不买别看。” 小妖女有些局促,捏了捏裙摆,却仍是开口说道:“我先看一下,才决定买不买。姐姐,你能拿给我看一下吗?” “你看看你自己,就不懂得梳妆打扮,这凤珠钗你也是不会用的,买来做什么,而且,你买得起吗?” 听了这话我喝茶的手都顿了一顿,木木然地转头瞟了一眼小白,她是神情也很是怪异。 那小妖女明显也愣了,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说:“买,我要一支茜素青色的。姐姐,你给我拿一支茜素青色的。” 那女子回:“没有了,要调货。” “我要买,你给我调货。” “要很久,现在调不来。”女子说罢竟然扭了头。 小妖女脸上赫然浮现出恼怒的神情,却在一会儿过后又败下阵去,有点邋遢却红润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煞白,看样子很是失望。 我不禁侧耳地问小白:“这凤珠钗是什么稀有的新品种吗?” 小白悄悄地告诉我:“也算不得稀奇,不过我刚好没有,就买了一套的,反正只是收藏。茜素青色是只是其中一种,还有石榴色,烟萝紫,深兰色,妃色,朱色,藕荷色,芙蓉色,等等好多颜色呢。” 我一听小白这么说,这是对妖族赤果果的歧视? 放下茶杯我撑着下颚思量,既然是寻常品种,怎会轻易便断了货。 同小白使了个眼色,我便起身走去柜台。那柜台女子见到到来,急急忙忙转过身,对我笑脸相迎。我指了指身边的小白,说:“把她的那只凤珠钗取出来,先给这位小姑娘,你再给我去取一只,我等着。” 小白朝那柜台内的女子莞尔一笑,说:“去吧,我们等着。” 这个莞尔的笑容,真是深得我心。 柜台内的女子脸都绿了,从准备给小白打包的袋子里取出一个檀木盒子,将里面的凤珠钗取出递给小妖女。 小妖女转头睁着眼睛看了我一下,两扇棕黄的睫毛像一对扑簌的蝴蝶。末了才伸出手去接。又从怀里抽出一个小布包,掏出些许银子。 也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小白的那一份凤珠钗却又已经调出来了,正在交于后台打包。 我见如此便准备退回去。又听见小妖女一声犹豫地声音:“这...这是我送人的,可以帮我打包起来吗?我可以付钱。” “二十两。” 小白瞪了柜台内的女子一眼,我心领神会,便同那小妖女说:“买。” 小妖女很听话的付了钱,待柜台内的女子将盒子取来,小白却发了难:“叫大掌柜的来!” 小妖女很是震惊地看着小白,却没有离开。周围的人听着这声音,眼神也扫了过来。我拂了拂袖子,回到座位上等着看戏。 掌柜的大老远跑了出来,好似不经意的地瞟了我一眼,我便只顾着低头喝茶。他见我没有说话,又两步走至小白面前,忽然就变得欢脱起来,说:“小祖宗,怎么咯?” 小白大声吼道:“掌柜的,你是不是框我?” 掌柜作了个大揖,道:“小祖宗此话何意?本店每出一次新款都会给您老人家备下一份,这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啊。” 小白不肯干休,继续吼:“那为什么我想整个好看的盒子都没有!”她一把抓过柜台上装着凤珠钗的那个盒子说道:“你看这个盒子,二十两银子,就这么丑!我怎么拿去送人!” 我不禁笑了一笑。 掌柜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表情,继而又很快消磨下去,说:“二十两?本店只有这一种盒子,而且是免费赠送的,您老人家要是需要定制,不如......移步藏宝阁?” 柜台内的女子脸上顿时发青。小白朝她抻出手:“恩?” 那女子几乎是颤抖抖地将那二十两掏了出来。小白将银子和盒子都给了那小妖女,指着柜台内的女子说道:“她刚才中饱私囊!” 第一百零四章 好像有鬼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秋水山庄山下便是小镇,这段路其实算不得偏僻,只是平时没什么人走,地广人稀,便显得静悄悄地没什么人气,只有风吹得沙沙响,有点儿让人心里发慌。有一条小径直通山庄,两边长了大量的桫椤树和水杉,草地油油只是天变得越来越阴沉,墨色的浓云急速的流窜,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天空这片黑灰色的幕布推过来推过《雪医有令》第一百零四章 好像有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五章 不念旧情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小桃红抚摸着男子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冷冷地笑:“我残忍,我这个亲哥哥才残忍,我辛辛苦苦找回来他竟然不认我,护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的野女人,要杀我!”小桃红凄厉地笑了两声,似嘲讽,眼神却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双唇止不住地颤抖:“这可是我的亲哥哥呀,在母体里就同我双生一体的亲哥哥呀。”《雪医有令》第一百零五章 不念旧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六章 回客栈了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风雨飘摇,榕树细细的根须在雨中纷飞,云沉沉地从头顶压了下来,大地一片苍茫。 小白问我,为什么不继续追问复生之法。我说,看见那把伞了吗,伞上面那朵花,靠吸食人命存活,如果花枯萎了,她便死了。 这种不生不死的办法,我自己就有很多,我不需要。 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将松软的沙土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雨水飞溅。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白悠悠开口:“可怜,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伞了。” “这种时候要是整个避雨术走在街上,等于宣告自己是异族吧。” 出来的时候听说南国有个寨子,寨子内的女子都会养蛊,靠蛊术迷惑人的心智,折磨人的躯体,陷敌人于绝境,而后杀人与无形,还听说有什么绝情蛊,可以断绝七情六欲,钟了之后就再也不会动情了,什么连心蛊,可以将两个人的性命梆到一块儿去,还有什么痴情蛊,让从前对你爱搭不理的人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你,种种言论带着奇幻的色彩。 我同小白千辛万苦找到的时候却对那阴暗的所在实在是喜欢不起来。湿气很重,时不时地总会闻到腥臭味,一阵一阵的。 我不喜踏入,择了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让小白偷偷进入寨子深处。 等了约莫个把时辰,蓦然发现寨子方向开始出现星星点点,越来越是接近,远远地看不清是什么。伸长了脖子去瞧,赫得我差点一个倒栽葱摔树底下。那星星点点竟是一簇又一簇的火把,倒影在河面上宛如一条流动的火龙。 小白一边冲过来一边大叫赶紧跑,待近了看见它身后跟着的那黑压压的东西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蛇? 我以为是我花了眼,便伸手将夜幕当作帘子般扫了扫。 哎呀,还真是。 这小白此次行动算是失误得最惨了的吧。我皱了眉头去接应它,空中倏然飞来一个精致的小陶罐,我伸手去接,它吭哧吭哧地跟我说这是你要找的强化蛊。 最后没辙一人一狐蹭到山崖对面才没被人追上。我得了空,掏出个夜明珠照明,将盛蛊的瓶口给打开了,本想倒在手上,想了想,起身往坐着的石头上扣了。 倒出来一条蚂蝗,软糯糯的。 登时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机智。 小白大吼着你怎么把东西倒出来啦,我征了怔蹲下身去,在小白凄厉的吼叫声中,将蛊虫弹下了山崖。 让这样的虫钻进阿晅的身体,还不如将我的眼睛挖给他呢。 讨厌虫子。 我说小白你偷个这样的虫子都能引起这么大动静,你也太不争气了。你是不是还偷了别的东西? 它死活不认。 我说我看见了你将一个什么瓶子藏到乾坤袋里面了,藏了之后追着你的那些黑压压的飞虫走蛇才被甩掉的。 小白一脸不情愿地在乾坤袋里面捞了捞,终于又捞出一个瓶子,神秘兮兮地打开,竟然飞出一个萤火虫一样的虫子,隐隐发出淡金色的光。 “找了半天,发现这只最好看,就没忍住。” 我轻叹一声,抢了它的瓶子,顺势往空中一扫,将那抹金光重新装进瓶子里,然后在小白震惊的目光中将瓶子往崖下一抛。 讨厌虫子。 就当是做好事让哪个摔下山崖的少年捡到吧。 一切皆是机缘,我便助这幸运的少年一臂之力。 七天后我又回到了断风谷。 走过断风谷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当初遇到阿狸时候的山崖,那里现在有一座合葬墓,埋葬着她与洛涧两人。初时,是洛涧将阿狸葬在那里,后来,夜麒派人将洛涧的遗体送了回来,说是洛涧的遗愿,要将他与妻子葬在一起。 我当时挺不理解的,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反而深情款款来了。 我有听说,害得阿狸丧命,是因为西界对远东的侵犯。洛涧本是远东出生,却加入西界陨锋阁,帮着西界攻打远东的三盟五会。好像是最后一战的时候洛涧不敌,阿狸因此代死。 当时我还跟小白说,这陨锋阁强啊,一个打三盟五会八个。小白直说陨锋阁实力强自然一打八,如果不强洛涧怎会投靠它。当时我同小白一致认为洛涧野心勃勃,为了名利已经不择手段了,因为阿狸的事我对他更是厌恶上三分,阿晅却说三盟五会内部矛盾众多,只需要用对方法,瓦解冰消不是难事,何况这两者之外另有背后操盘者,只要身处棋局之外,台面上的就只是棋子。 我与小白都对他这一介商人的言论嗤之以鼻。 不过这一战之后陨锋阁退回了西界,洛涧没过多久也死了。本以为这也算是太平了,只是我最近一次去往溪隐,发现溪隐几乎已经成了妖族的地盘,再也看不到人族欺负妖族的情况了。 脑中浮现夜麒那张脸,真不像是个乖弟弟。 如今归了断风谷,因为我是偷偷跑出去的,所以不免有点心虚。 因为怕阿晅生气我还特意赶回去给他念书,我一边念一边偷偷看他的表情。平时每一次我给他念书他都会很高兴,但是今天他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很久,我同他坐在院前,看着楼内幔帐飘飘摇摇,看着他眼前的白绫飘飘摇摇,我的心也飘飘摇摇。 我说算了念书没意思,给你念武功秘籍吧,等将来我治好了你的眼睛,你就肯定已经将这些秘籍烂熟于心了。说罢我拿起一本翻开:“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我征了怔瞅了瞅封面《葵花宝典》。 “自宫是什么意思?”我抬头问他。 半天不吭气的他终伸出手来,示意我将书给他。 说:“你真想让我练这个?” 我将书递到他手上之后,他随意地就扔到几案上,作出一个摊手的姿势。 他温柔地弯起嘴角,等着我投怀送抱呢。 “之前是跑去哪了?” 我在他怀里蹭蹭,说:“南国。” 他扑哧一笑,说:“可真是诚实啊。” 我看着他,心里挺难过的,说:“我每次见到你就觉得很对不起你,把你的眼睛弄成这样。”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可以不见我?我又没有怪你。”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说,你果然最在意的人还是君凰,她把你伤成这样你都不怪他。 “清儿……”他无奈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这又扯哪里去了?” 我不里他。 他见我没有反应,拉了我的手,像是自己经过了激烈的灵魂的挣扎:“好吧,算我输你了,其实,其实我没有告诉你,我最在意的人是一个有夫之妇。” 第一百零七章 绝望的泪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以为我听错了,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他,他一副正经的模样,不含半点玩笑之意。 我心中一痛,喃喃道:“有夫之妇……” “恩,是,我很在意她,想跟她过辈辈子,可是……” “可是她已经嫁人了……”我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你们这些男的真是怪人……”我想抽回我的手,却是纹丝不动《雪医有令》第一百零七章 绝望的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八章 不可理喻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而我倒掉了这碗汤药,这更是一个让人伤心的故事。 阿晅肯定觉得我不可理喻。 我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差,我知道我时日无多。但是我希望阿晅活着,也希望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能多陪他一会,从前无欲无求的我渐渐有了执着的事,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难受。 我想他真是不懂我的心。既然他不肯吃药,我也不吃药,两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就跟杠上了一样,斗得乐此不疲,谁也不肯先让步。 从前我总觉得他很不正经,为此,我第一次觉得他很幼稚。 我开始时不时的精神恍惚,总是觉得特别困乏,有时候坐在院子里面看夕阳都能沉沉睡去。我的眼睛也开始时不时地刺痛起来,我开始着急,只是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阿晅开始时不时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两个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提吃药的事,也不提自己的病情。 可是,他一走我又很生气。 我开始往夜麒那里跑。既然阿狸可以靠高阶血契让洛涧行动自如,我相信妖族里面肯定存在其他的办法。 夜麒是个很会惹人生气的破孩子,但倒还算得大方,直说姐姐你要拿就拿走吧,反正你拿走了对那个人的眼睛也无效。 我只得颓然以对。 夜麒的宫殿阴森森的,壁画画得千奇百怪,跟刻进人心里似的直泛冷光。 他每天都穿得华贵非常,譬如今天所穿的这件黛紫袍子,柔光水滑的料子,上面用各色丝线极为细致地绣上了数百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每一朵又用金丝层层渲染,趁着着摇曳的烛光真是一言难尽,闪闪迷眼,系的是金色腰带,饰北海宝珠,缀双龙白玉。 真是一只不正经的妖。 吃饭的时候,我同夜麒讲,为什么不回妖世非要留在这里搅得人间动荡。夜麒呵呵直笑,说那个人可把你照顾得真好呀,让你一直活在象牙塔里,怪不得姐姐愿意嫁给他却不肯跟我走。 我喝了一口汤,转头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撑着下鄂看我,告诉我说不止是妖族,连鬼族的裂缝都打开了,既然大家都想来分一杯羹,他堂堂妖族殿下自然不能拉下。 他妖魅的眼瞳流露出复杂的神色,问我可曾记得上次所救的那名女子,可曾记得她中的毒。 我说记得,跟尸毒类似,可惜我是一个不懂岐黄之术的医者,只懂得给她逼毒,不懂得怎样给她解毒。 他甩了帅袖子,说他看出来了,姐姐给她医治的手法其实就是把她身上的毒转移到自己身上,因为那个毒根本没有解药,或者说,在人间没有解药,因为那是由鬼族之花冰晶兰中提取出来的毒。 他笑着说,没想到姐姐的灵体真的这般厉害,连鬼族的毒都能化消掉呢。 我回瞪他说,难道你想害死我。 我至今犹记得那毒将我折磨了三天三夜才净化完成。像这种引毒上身的事是我行医生涯中最不乐意做的,偏偏那毒单靠灵力无法净化开来。 我记得当时我一直没有回断风谷,阿晅急得上门踢馆,我因深受折磨正在休息,夜麒这孩子知道将我给害惨了对我便是好生照顾。阿晅与他照面的时候,这孩子真心没有半点妖王的样子,开口就说:“哟,这个人是谁呀,是姐夫吗?” 那一副贱兮兮的模样,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阿晅问我,你哪里来的几百来岁的妖族弟弟。我直说,你让我沦落妖族,还不准我有个照应,难道让我死在那边么? 我胡思乱想一通才想起来夜麒提到了冰晶兰。我心中惦记,这冰晶兰不是被我烧掉了么,除了小白口袋里那些,难道还有别的? 我问,这鬼族裂缝和冰晶兰有什么关系? 夜麒斜斜地看了我一眼:“鬼族的裂缝只会出现在长满冰晶兰的地方。” 我一口咬在舌头上,哆哆嗦嗦地问:“这……这鬼族的裂缝,在哪。” 夜麒没有瞒我的意思,直说:“在南国呀。听说从前呢,那里本来还有一个堵路的,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离开了。有心人便放出山里有复活之花的谣言,一大堆江湖人士便直冲冲地去了,真是一所傻瓜呀,承载着鬼族大门的噬魂之花吸食够了灵魂,便裂开了一条缝……” 趁着半清半蒙的烛火,我的心在这一刻也漏了半拍。 感情,我闯祸了?还闯了个大祸…… 我说,你得帮姐姐一个忙,帮姐姐把鬼族赶回去,再把这个裂缝补起来。 夜麒哈哈大笑,你当是你家的围墙啊,还补起来。再说了,鬼族的目的在南国,南国的人族也没有那么弱。 我说,万一鬼族的大部队过来呢? 夜麒看了我老半天才说:“据我所知,鬼蜮尚未一统,若是鬼王带着大部队过来,留下一群各自心怀鬼胎的人鬼蜮……” “先不说通道不允,即便他真想这么做,现在也来不及了,这段时间内,人族早已经想出对策。” “真的没事?”我重申。 “没事,人间这么多种族,鬼族过来几个又能怎样,姐姐,你还是少操心吧。” “可是你刚开始不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吓你的。鬼族的裂缝,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打开,是小白跟我打赌输了,把你怕鬼的消息透露给我了,真是没想到呀……” 我气得差点掀桌子:“这种玩笑怎么能乱开!” 回断风谷的时候我是将小白倒拎着回去的。小白走的时候还朝夜麒挥舞爪子:“臭夜麒,你等我等着,老娘是只人世的妖,老娘才不买你的账……” 断风谷内的花都开了,浓香扑鼻,浪蕊招摇,走过了木桥是翠绿弥眼,片花微叶皆怡情。太阳落了山,我看见断风谷小道旁的大石头上坐了一个奇怪的男人,身后居然背着一口大棺材,深色怪异的服装有暗红的淡纹,臂膀上有铠甲,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将半个脸都埋进了斗篷的帽子里。 一直嚎叫地小白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待他抬起头来,我竟然发现他那双眼睛没有瞳孔,整个眼眶充斥着魔鬼一般的纯黑色。 第一百零九章 阁主夫人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暗红的棺材配上这双异样的眼,让我不禁愣上一愣,诡异的阴风过境,将他遮颜的帽子吹开了一点,他那双奇异眼中的漆黑如黑烟般逐渐散去,在眼眶周围匀成一对夸张的黑色眼圈。而那双原本漆黑如夜的双眼,竟然惨白一片。 他这双眼没有瞳仁。 我以为我看错了,一时间顿在原地。他渐渐的站起身来,不辨眼白瞳仁的眼睛似乎有看向我,我屏气凝神,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和善。 短暂的僵持过后,他却点足一跃,那巨大的棺材好似没有重量一般,身形极速后退,越来越小,就这样快速消失在我眼前。 “姐姐,别看了,你看看身后谁来接你了。” 被我拎在手上倒挂着的小白突然开口提醒我。 我一转过身就看见端方推着阿晅过来。 他看起来脸色好了些。我刷地将小白扔下,闻听小白一声惨叫,而我已经一路小跑地向着阿晅跑去。 他的眼睛,一直都是我毫不犹豫软下态度来的原因。 晚上的时候我跟他提起这件奇怪的事。风吹得有点凉,他从后面抱住我,就站在院中那梅花树下,我低头看见他的衣袂如白云一样翻滚。 “清儿是不是怀疑那个人的身份?”他贴了贴我的脸,熟悉的音调近在咫尺。 “那样的眼睛……” “恩,他的确出自鬼族,是当年被洛涧所杀的白夜族人。” 我急忙转过脸,差点撞上阿晅的鼻子。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了好一会儿,“他是回来报仇?”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说:“洛涧,是被他所杀?” 这个白夜族人的出现似乎引爆了某个点,将一连串的疑问炸了出来,我思前想后:“这个洛涧当初离开汴城不就是为了出来找当年那些人复仇的吗?他们,没有达成和解吗?” “和解?”阿晅握住我的一只手,轻轻笑道:“如何和解,灭族之仇怎会这般容易和解?如果容易和解,我又何必……” “何必什么?你知道多少啊,你快告诉我。” “你听我慢慢跟你说。”他捏了捏我的手,说:“我的人曾收到消息,你所提及过的那个阿狸,曾潜伏在溪隐的烟花场所,打探三盟五义的消息。” “打探三盟五义?为什么?”我呆呆地望着他,视线之后,黑漆漆的夜晚,白日那些养眼的花卉如今都隐去了,只有四面檐石灯透出的昏光照出了周围的一圈花草,清清蒙蒙。 “因为……”阿晅顿了一下,继续说:“因为当初同洛涧一齐的数位年轻人,如今便在三盟五义之内。” 我想了想,说:“所以洛涧才会对付三盟五义。”收刮着阿晅话内的信息,我幡然醒悟:“所以他才会投靠与三盟五义对立的陨锋阁?” “对。他需要助力。” “助力……”我喃喃道:“这个,算不择手段吗?”疑惑间我又想起阿晅的话,惊到:“你刚才说到了烟花场所?” “清儿不知道吗?”他淡淡笑道,下巴靠在我肩膀上:“我们家有这档生意,没错,就是欢场。” 我死命掐他的手:“洛涧怎么会让阿狸去这种地方!还有,你得意什么,你同洛涧真是惺惺相惜啊。” “你这气真是生得莫名其妙,烟花场所从来都是消息来源最快的地方,猫妖是深谙这个道理才会如此。” 我不服,道:“那洛涧就让她去?” “不是。”他顿了一下,才说:“他当天就将那女的给带走了,还杀了两个调戏她的人客。” 风倏然吹起,梅花树簌簌摇晃,趁着昏黄的微光,落下一地斑驳的影子。 “冷吗?”阿晅握起我的手哈了一口气,问道:“要不我们回屋里面说吧。” 我扶着阿晅回去,正好撞见廊檐下玩弄夜明珠的小白,星辰一般的珠子在它的尾巴间跳来跳去。 我朝它伸出手。 它叼着夜明珠缓步走来,慢慢地将那颗发着柔光的珠子吐回我手里,朝我眨了一下眼睛,垂着耳朵退到一边。 夜明珠的柔和的光照的我的手异常的白,我看着自己那白得几近透明的指尖,笑:“夜明珠上全是你的口水。” 估计是我看着小白的眼神有点太过温和,它退了两步就逃了。 “看来你在嫁给我之前,也不是不喜欢我的。”头顶传来阿晅轻飘飘的笑声,我转头望去,廊下的灯笼照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侧过他高挺的鼻梁的另一半处在些许的阴影中,嘴角噙着的笑意,在这灰蒙中看得不甚真切。 我站起来靠近了瞧那张熟稔的脸,笑笑不说话,默默地拉过他的衣袖,擦了擦夜明珠。 楼内长明灯依旧亮着,点着的熏香轻烟袅袅,一缕一缕,温和地幻化成各种各样不同的形状。 待阿晅躺下之后我便去关了窗,月亮被聚拢的黑云遮了去,夜风裹挾着碎叶来回,空气中似乎有即将下雨的迹象。 灯火如豆,芙蓉帐内暖意浓浓,屋内与屋外是两个世界。我先一步打破沉寂,让他继续说。 “说到哪儿了?” “三盟五义。” “恩。三盟五义与陨锋阁的确有所对立,但是却不一定非要敌对不可。在一系列的事件发生之后,洛涧渐渐察觉,这两者之间竟然有休战和解之意,这并不是他所乐意见到的,所以……”阿晅的语气依旧淡淡地,听不出他的情感:“所以,他给陨锋阁的阁主夫人下了毒,借此控制了陨锋阁。” 我惊讶于洛涧竟会做出如此勾当,阿晅只是轻轻冷笑:“是他太着急,才会这么容易被人利用,他可能连那毒的效用都不知。” 是仇恨之心让他变得如此阴暗吗,我是想不明白的。 我转头去看阿晅,问他:“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或许是背着光的缘故,我觉得我有这些看不真切他的表情。我抬手去触碰他眼上的白绫,他却抓了我的手,移了移自己的胳膊,让我靠得舒服些,说:“上次你一声不吭跑去给人治病的事,你还记得吧,那个中毒的女子……” 我一个激动就翻身起来:“她就是阁主夫人?那……” 第一百一十章 合纵联横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看见阿晅淡定的表情,我蓦地就颓了,躺了回去,望着帐顶上的阴影,不由得轻声叹道:“这个事情该不会跟我那个妖族弟弟有关系吧。我记得之前小白有告诉过我,三盟五义本身是为了对付妖族才联合成统一战线的,照现在的结果来看......人族输了。” 阿晅道:“本身妖族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三方势力相互观望,若是远东的三盟五义同西界的陨锋阁斗个两败俱伤...” “妖族得利?”我这个弟弟,想坐收渔翁之利吗?远东西界还要斗吗? “对。本来是三方互相牵制的局面,在一系列事件地促成之下发生了变化。远东西界有意联盟,便逼得妖族不得不出手了。一个三盟五义,或许对妖族来说造不成什么威胁,但是再加上陨锋阁,就该让他头疼了。”阿晅笑了笑,说:“你这个弟弟......他只是利用了一个点,便轻易地扭转了自己的处境。” “你是指洛涧吗?” “为了杜绝对方的同盟的可能,他先是私下里找到洛涧,以帮助洛涧击杀对手的条件,同洛涧达成了合作协议;同时,又以助其击杀洛涧的条件与三盟五义中的那人达成协议,交换了一手内部资料;最后,还以治好阁主夫人的伤为条件,要求陨锋阁退出战局……” “这其中的络脉交叉复杂。最重要的是,陨锋阁阁主在其夫人中毒之后,无心打理阁中之事,时间拖得长了,心生倦意,便萌生了带着夫人隐退的想法,妖族刚好选择了这个时候以治好夫人的病为条件劝其规避......说了这么多,你大概能猜出你这个弟弟是个什么性子了吧?” 他侧过身来,问我。 烛火晃了晃,我的思绪不大清明,不由自主地想起上次去往溪隐的情景,喃喃道:“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难道......他想入侵远东!?” 他好好的妖族不待,他真的想入侵人界? “远东?不一定。”阿晅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这个弟弟,在这一场较量中,倒是挺会抬高自己的地位的。”他冷哼一声,似笑非笑:“本来,你这个弟弟处境艰难,三盟五义有意同陨锋阁休战,共同对付妖族这个异族部队,让他有所忌惮。可惜,一个太过执着不愿放下仇恨,一个是伪君子只顾自身利益,夜麒想着以此为突破口,洛涧这一个毒……让他省心至了极,同时,还让他笼络了鬼族这个潜在盟友……” 我叹了口气,说:“所以……洛涧是必死的了,即便躲过这一局,还有下一局……” 我想了想,又说:“那如果那个伪君子反悔呢?” “反悔?即便反悔,陨锋阁亦退出了战局,台面上剩下一个三盟五义,一个鬼族……而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更重要的是,鬼族的根基在南国,还未站稳脚跟,即便有心入驻远东,也是乏力。” 灯火昏暗,轻纱晃动,斑驳的投影也晃来晃去。恍惚失神中我想起阿狸的死,觉得她很无辜。我觉得我也很无辜,我也被卷了进去。人生便是有很多的巧合,而无数的巧合打成一个解不开的结,便造就了一个无奈的悲剧。或许当时我没有救那个人,阿狸便不会死,而当时的我,会救。 “怎么不说话了?”或许沉默了太久,阿晅试探着拉了拉我的手。 我想,战争真是一个费脑子的事。 说:“一会儿是敌人,一会儿是朋友,一会儿敌人的敌人又是朋友,怎么一个一个,都跟阴谋家似的。” 阿晅道:“战场上瞬息万变,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我又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他叹了口气,说:“你跑出去救个人几天不回家,我哪里放心?” 我只是做了一件小小的事,怎么就能扯出这么大的事情呢,我真是想不明白。棂叶也是,这一次,也是。还不如在山上时候,掩耳盗铃来的清净。 我钻进阿晅怀抱,说:“救了棂叶,害了影胜,这一次救了一个陌生人,又害了阿狸。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影胜……”他嘟囔了一句,停了停,又亲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不是清儿做错了,是清儿变了。” “变了?”我抬头望他:“什么变了?” “是清儿变得温柔了。从前的清儿做事,只凭自己喜好,从来不考虑后果,而如今,清儿会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有所动摇,会为这些遗憾觉得惋惜,这是善心,只是清儿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对与错,没有任何人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别人。所有事情的发展都有它所依循的轨道,这其中缺了任何一个环节都不会实现,这并不是你的错。” “哦。”我听着他说话,觉得他可真是偏袒我。 “仇恨,这种事情,很折磨人吧。”我说:“白夜族的人既然回来了,那当年发生了什么?” “清儿一定想不到……”阿晅抱了抱我:“那个名门闺女,那天晚上是自愿跟着当年的鬼族少年走的……” “跟他走,为什么?” “一男一女,一个鬼族一个人族,约好夜半一起走,偷偷不让人发现,你说为什么?” “私奔?”我惊讶道。 “可以这么说。”他说完又问我:“谁教你这个词的?” 我说能有谁,小白呗。 在小白的言情里,大都会出现这种世俗不允的恋情,一般情况下,都会发展成不得善终的生死恋。说实在话,世俗之见这种东西的概念,我很难理解,直到一次我带着小白出门,被人指指点点,说我与妖同行,由此才让我懂得了些许皮毛。 我想这些人活得真累。自己累也就算了,还逼着别人跟着一起受累。 在小白的里,世俗不允的感情,两个痴情男女拼死拼活求一方净土,结局却要么双双殉情,要么一死一残,我当时还觉得小白瞎写,如今看来,还真是有理由根据的。 “你有什么愿望啊?”我突兀地崩出一句。 “就现在这样啊,每天挣钱给妻儿花,每天做牛做马……” “出息……” 看着他,我的心又陡然一沉。这张脸,看一眼,少一眼了吧。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失去。 烛光闪烁,我亲近他在他唇边留下一吻,只希望那一刻不要太快来临。 ...... 第一百一十一章 要变天啦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如此过了好些时日。 荼靡花开,春季马上就要过去了。我从窗台望外眺去,青山遮眼,白云蓝天,时不时还有鸟叫声传入耳畔。 唯一不好的就是最近胃口变得不大好,午饭时候实在是没有食欲,但是肚子空空,实在熬不住自己去煮了小米粥。 回来的时候阿晅摸索着往我的碗里夹了筷豆芽,埋头说《雪医有令》第一百一十一章 要变天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幼年君凰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很快的,一群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山洞中,他们网住了我,而我没有反抗。我半眯着眼睛看他们,火把之下我看不清他们谁的脸。 可我还是发现了,是那个女人带着这些人来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是吃人心脏的妖物。那个女人指着我说,是我杀了那两个人,我是妖……可是,她一句也没提我救她的事。我盯着她看,她便很害怕地往站在她一旁的男人身后躲。 那男人用剑指着我,很是在意地拥住她,叫她不要害怕。看到这副模样,我突然就明白了,她和这个男人或许有什么关系,她不敢让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她一句也没有提及,是我救了她。 我心想,若是我将此事说出来,会怎样呢。再瞧瞧这些人,对着我这样一个死老太婆都能这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在他们眼里是妖,他们又怎会相信我的话。 说,有什么好说的。我想,我的处境真是糟糕。 他们将我抓回去之后,我才知道他们是三盟五义的部众。原来,我已经跑了这么远,远得都离开了溪隐。 他们这些人,来自不同的派别,着不同的服装,有不同的标识。似乎相处得不甚和睦,但是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对我这个“妖”恨之入骨,是我,将他们拧成一股绳,若不是上级命令,我或许已经在路上被打死了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杀我。其实我很烦恼,我只是想死得舒服一些,为什么还要遭人谩骂呢。 很快的,我就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在路上杀死我的原因了,他们恨妖族,想要折磨我这个“妖”。 他们竟然对我这个老太婆用刑。用鞭子抽打我,打断了我的手脚,还用发红的铁烙汤我,我看着自己的伤口愈合得很缓慢,像是已经停滞了,原本瞬间就能恢复的伤口,竟然养了两天。这两天内,旧伤没好,新伤又来,更可笑的是,他们似乎发现我很能折腾,打得累了,就一次又一次地用滚烫的开水泼我。 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很疼,比掏心窝的感觉还要疼,后来却渐渐麻木了,有时候,我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或许是我不喊不叫的让人觉得很无趣,在一个暗沉沉的夜瞑,他们将我关进了水牢。 我的眼睛所能看到的皮肤几乎都被烫得糜烂,丑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水牢里的水很脏,浑浊地像是有虫子一直在咬我的皮肤,让我很是烦恼,总想用手去挠。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容貌,头发稀疏,而这样恐怖的一张脸,没有一块好的皮肤,我一次一次地打乱水面,我不要看到我自己,可是,我还是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只要一刺痛,就会变成一红一蓝的眼睛。 我瞟见那根用来绑住我的那根铁链很粗,长着铁锈,好似一扯就能扯断。我有时候会晃动它,因为太安静了,除了能听见水声,也就铁链可以发出点脆响。 两天后我发现池子里的脏水已经没到我胸口。我抬头,透过关着我的笼子望出去,那里有一束从天窗照下来的光。 我满脑子惦记着,我终于要死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看见了一个小男孩的身影,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正眼神幢幢地望水牢里面望。 他的衣着很干净,眼神也很单纯,我想,小孩子真好呀,永远用最纯真的眼神看待一切,我甚至有点儿难过,我这么丑陋的模样,倒影在了他明亮的眼眸中。 可是,下一秒,他就捡了石头砸我。随即逃一样的离开。 我觉得很冷。 水牢里一直有水流泊泊的声音,就像血液从切开的血管中流出,沉闷得让人绝望。 我开始觉得悲哀,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完。影胜没有醒来,昱晅没有治好,连自己身上的秘密也没有搞懂,还有我的家乡…… 水越来越深,渐渐淹没了我的脖颈。平行的水面上我看见自己那双一红一蓝的眼睛。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整个空间扭曲,火红的,莹蓝的,无数的斑点将我所能见到的一切打乱,让人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这具身体也失去了知觉,这手也好像不是我的了,血红的眸子似在水面的跃动的一小团火焰,蓝色的眸子......蓝色的眸子,倒映着家乡的天空。 家乡,我的家乡叫什么来着? 哦,我记得了,我的家乡叫做魔灵岛,我是一只魔灵。 我的记忆,总是一段一段碎片似的。我记得我小时候所居住的地方黑压压的,头顶总是有水声流过…… 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我的意识都开始有一些模糊,我的肚子好饿啊。 我记得,自从我身体里的那一份能力觉醒,我的生活就变了,一向对我不冷不热的娘亲将我关到了地底宫殿。宫殿里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娘亲很少来看我,每一次她来,却总让我吃我不喜欢吃的东西。 小时候我不懂,长大之后我知道了,娘亲给我的,是心脏。 娘亲说我是魔,只有吃了这些,我才能继续修炼,如果我修炼好了,娘亲便将我从宫殿里放出去。 有一次我在宫殿里发现了一个和我长得差不多高的小孩,我很开心,我以为是娘亲见我孤单,送来给我的同伴,可是娘亲说,那个小孩不是我的同伴,他,只是我的食物。 可是他明明长得和我很像啊。他跟我一样,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只嘴巴,他跟我一样,被关在这黑压压的宫殿里。但是娘亲告诉我,他和我不一样,因为,他没有我这样的眼睛。 我在宫殿的牢房里看见一个小男孩,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角看我,眼神真挚而冷静。小时候的我怯怯地偷看他,偷看这个数年来我唯一见到的同伴,我哀求娘亲,能不能留下他来陪我,可是娘亲骂了我一顿。 第二天,我再次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他已经不见了。娘亲告诉我,他已经被我吃进肚子,一直陪着我。 我等了很久很久,他也没有出现。我知道,他已经不在了。我哭得很伤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魔灵之能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想起来了,后来,后来,那个小男孩,他来找我了,他告诉我说,他的躯体被我吃掉了,所以,我看不到他,他只能跟我说说话,他说他是我的昱晅哥哥。 我终于有了一个同伴,虽然他没有了身体。 我说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成这样。他说,没有身体才好,这样,我的娘亲就没办法将他赶走了。我说,我说,没有身体就不能一起玩游戏了。 他想了个办法,将自己藏进了斗篷里。他说,只要我看见了斗篷,就等于看见了他。他教我玩捉迷藏,还带我玩琉璃球,从此,我终于不用跟回声对话了。 我的宫殿多了一个人,昱晅哥哥。只有我知道他的存在。 娘亲总逼我修行,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修行。后来娘亲告诉我,要我去杀魔主,去杀这个世界的统治者,魔主。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魔主。 我的家乡…… 哦,我想起来了。娘亲让我修习魔灵双诀,她说,整个种族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同时双修,因为我有这样的眼睛。 可是我修习幻灵诀之时并不需要吃这些我不喜欢吃的东西,是幻魔诀,高阶幻魔诀是禁术。 可娘亲为什么要让我修习禁术呢?她没有告诉我,直到她让我继承她的能力,她让我吃掉她,她也没有告诉我。 她只说,让我一定要杀掉魔主。除了魔主,娘亲还让我一定要小心一个人,魔主身边的策君,卿恒。 她说策君已经有了得窥天道的能力,他高深莫测,他知晓世间一切,他能看到他人的过去未来。 娘亲说,我是他的克星。如果他知晓了我的存在,即便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杀了我,因为策君不喜欢有不能被自己掌控的事物存在。 策君,卿恒。 策君,卿恒。 我想起来了,我跟着族人上场厮杀,却从来没有遭遇到那个高高在上的魔主。 后来有一次,我与我的族人攻入了一个地堡,却被一个身着白色圣袍的人挡下,我以为,他身着白袍,便是我的同伴,但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顷刻之间,便让我的族人互相残杀殆尽。 漫天飘洒的血花啊,都遮不住我的眼。 我的第一场战败,便输在了他的手上。与他缠斗之际,却看见了他肩膀之上所刺绣的金色莲花,族人告诉过我,那是代表策君身份的符记。 策君,卿恒。他们说魔主是一个很残暴的人,可是我没有想到,魔主身边的策君,竟然会是这样的形象,星辰一般耀眼,月华一样冷贵。 像是宿命一般,在那以后,我们开始一次又一次的遭遇。此后的很多次,他都曾经问过我,问我究竟是谁,为何,这个世界会有他所不能看透的人存在。 每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我便不可抑制的想起另一个人,昱晅哥哥。他们的声音,就是同一个人! 好几次,我明明有机会,却仍是做不到将剑插入他的心口。 一向战无不胜的我,开始出现失误,战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而那个高高在上的魔主,我甚至未能见到他一面。 后来,我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魔主。 他有着伟岸的身躯,睥睨天下的眼神。他坚毅而强悍,我拼尽全力,却只是刺伤了他的左肩。 族人却因此大受鼓舞,他们说,我是第一个能伤到魔主的人。魔主在此之后便像消失了一般,而战争,却仍是没有结束。 可是,我没能杀了策君。在后来漫长的抗战中,我一直没能杀了策君。 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可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我似乎生来便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我迷失在血红色的世界里,我不知道为何而活。 我好想知道,策君到底是不是我的昱晅哥哥。如果他是昱晅哥哥,又怎会丢下我。 终于到了最后的一战,策君将我引出魔灵岛,用计将我控制住,而他的随从,将裂魂剑插入我的胸口,我受了重伤,已经无力再战。 那把裂魂剑,我见过,通体血红,是美艳秀气的一把剑。 那个贵若星辰的策君卿恒,放了我一条生路。他说,他必须如此做。魔主因为大意,被我的剑所伤,那伤口无法愈合,因此,魔主已经将恒之柱的灵能魔化,以灵能疗伤。若是魔灵岛不败,藉由恒之柱的灵能散播,整个世界,将全数逐渐堕落成魔,从此再无其他种族存在。他欺骗了魔主,他告诉魔主,砍断了恒之柱,便可以成功毁灭灵能,一统魔界,而其实,恒之柱被斩断之后,世界将会碎裂成不同的数个境界。虽说如此,却可以保留下其他的种族。 他说,魔灵族,必须失败。 恒之柱。记忆中的恒之柱高耸入云,娘亲说,它是我们的生存之源。它坐落在美丽的海洋深渊,我从地下宫殿出来的第一天,远远地就看见了它。 重伤的我问策君,你是昱晅哥哥吗,他却没有回答我。他只说,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却从来没有见到过我,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的未来他看不到,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我。 我拖着濒死的身体回到了魔灵岛,族人告诉我,因为我的擅离职守,魔主长驱而入,成功地破坏了恒之柱,而他们没有能力反抗,魔灵族,彻底败了。 而那个魔主,他以游戏的姿态,只是将恒之柱砍出一条裂缝便离开。他留下话语,要么将我献祭,以表臣服,要么,死。 就在此时,我却收到了全族人的怨恨。 那个白袍老人告诉我,因为我的母亲与魔人相恋,才让将一向置身战火之外的魔灵族卷入其中。魔灵岛的位置暴露,结界被破,导致整个魔灵族从此变成魔主的奴隶。我的母亲,是全族的罪人,而我,是罪人之子。 他们说,当年让我修炼魔灵双诀,本意是让我在魔灵岛周围撑开出无敌的结界,让全族人回归从前的平静生活。而我,却修炼出了一把剑。我愧对哪些被牺牲的孩子性命。 他们告诉我,那些孩子,是族中的小孩,是族人自愿献祭,以求我炼成双诀。从我沐血而生,至我双修大成的十六年间,我一共牺牲了三千三百三十三名孩童。 而这些,都是我所犯的罪恶。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日复一日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最后,我的族人答应了魔主的条件,他们将我限制,要将我献祭恒之柱,希望以我的身躯修复恒之柱的裂缝。 大军将至,兵临城下之时,鼓声响起,我带领全员备战;这些族人呐喊宣誓,誓死效忠。我冲杀陷阵,与敌军血战,杀敌千里。漫长的杀戮里,我曾经以为我的存在是为了带给族人和平,却不知,原来,族人认为我从出生开始,带给他们的就是灾难。 献祭的那一日,我很平静,我的世界除了昱晅哥哥,便只有娘亲,如今他们两个都不在了,献祭过后,我是否可以见到他们呢。 献祭当日。 他们告诉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他们告诉我,是我娘,对不起他们。 我跟我娘,都该死。 那样仇恨的话语,让我想起了,当我的能力觉醒之日,母亲看我的眼神,兴奋,而悲伤。 欣喜若狂的兴奋,与深入骨髓的悲伤。娘亲的眼睛,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而那双眼睛,在看我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温柔。 我一直以为我没有父亲,原来,我是有父亲的。也就是那一天,我问娘亲,我的父亲是谁,我没有得到回答,却从此被关进了地下宫殿。 原来,是父亲,欺骗了我的母亲。 魔灵族本身就是魔族中的异类。魔族好战,魔灵身为魔族,却爱好和平,为守护灵脉隐居避世,修习的也是防护系列功法。魔灵岛的地理位置处于魔界中心,因为灵脉之能,魔主一直久攻不下,甚至连魔灵岛之位都无迹可寻。 我的父亲是个魔人。娘亲将他带至魔灵岛,而父亲却背叛了母亲,他斩断了灵脉,引来了魔主。 他是有目的的接近了娘亲。 族人成了魔主战争的工具,我的娘亲成了全族的罪人。 而我的出生,带来了一丝反抗的希望。 在地下宫殿的十几年间,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原来我的身世是这样的。 我有点难过呢。因为这样,我便只能呆在地下宫殿吗? 若是我没有出来过,若是我没有遇见昱晅哥哥,我是否算活过呢? 我看些那些族人,忽然觉得他们很愚昧。我想不明白,这些陌生的族人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这么听他们的话,他们却责怪我。我听到他们辱骂我的娘亲,我不允许任何人说我娘亲的坏话。 双眼的剧痛让我迷失在血红色的杀戮里。我第一次没有按照娘亲所说的,要听这些人的话。 是我挣开了束缚,杀了所有的族人。即便胸口的伤仍在淌着血,即便,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 裂魂剑,裂魂剑。身体能够伤愈,魂魄却已经不全。放弃养魂强行运功的我,还有多久,会变成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呢。 即便我要死,也不允许这些人,辱骂我的娘亲。这些族人,太脆弱了。他们只能修习一种系列的术法,而族里,修习到中级幻魔决的族人,寥寥无几。 在那之后,恒之柱,果然崩塌了。 我的世界也崩塌了。我害死了那么多的孩子,我的确该死。所以,我慢慢地走回了地下宫殿。 那一刻我成了真正的魔。 我只觉得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当我重新关注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死了。 大地在震荡,飞鸟在哀鸣。 那一段路,那么短暂,又那么漫长,好似我这莫名其妙的一生。美丽的血蝶,自我身边飞过,我忽然想起来,当我成功凝结出第一只血蝶的时候,娘亲跟我说,每一只蝴蝶的前世,便是一朵美丽的花朵,从它还是一个花骨朵开始,便永远只能停留在原处,开放,苍老,然后,等待凋零...... 真像我呢,既然永远也不能离开,那便回去罢。 可是,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周围的空气似在升温,我的眼中只有血红的赤水,在灼烧着我的灵魂。一声又一声的呐喊从远及近,渐渐地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又是谁在征伐呢,这一次,又是谁要被毁灭呢。 谁,又将我绑了起来? 是,策君大人吗? 是谁打开了水牢,是谁将我从沉睡中唤醒,是谁,让我再临这个世界? “清儿……” 清儿又是谁? 眼前的这个人,是策君大人吗? 是我没能杀掉的策君大人呢。 策君大人。 我记得我跟策君大人说过,我可想念昱晅哥哥了。当年,我还问过昱晅哥哥,为什么昱晅哥哥没有身体也能活着,昱晅哥哥告诉我,他是神。 昱晅哥哥真可爱。 昱晅哥哥走了,我的生活便跟从前一样,一年又一年,我不知道这样的每一年,究竟是我活了三百六十五天,还是只活了一天,剩余的三百六十四天只是在重复。 从前,重复着暗无天日的沉默;之后,重复着满目血腥的杀戮。 我可厌恶这样的生活了。若是杀掉策君大人,能否结束这一切呢。 可是,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是谁救了我,是身为神族的昱晅哥哥,还是身为策君的卿恒? 为什么要管我叫“清儿”呢? 猩红的水面,照出我开裂可怖的脸。这具破旧的身体是谁的?为什么,我召唤不出我的剑? 策君大人从来不会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我,策君大人怎么可能会抱我呢。 我抓花了策君大人的脸,他的伤口正在复原。我没有武器,又怎么能伤害到他呢。 夜明珠。 策君大人为什么要送我夜明珠? 地下宫殿常年不见天日,宫殿的上层有水流的声音,若是去往监牢的下层,却是恶灵的哀嚎。我讨厌它们,即便没有同伴,我也不喜欢跟它们待在一块。 娘亲说那些是冤死之人的怨气,是因为修炼幻魔诀而死去的人,是因战败或者做了错事被投入月海的人。他们的魂魄将会被束缚在地底,永不得出。 记忆中,那么清澈的大海。有着跟夜明珠一样温柔的莹蓝。 昱晅哥哥说,送我夜明珠,就听不到那些声音了。 我将夜明珠攥在手里。可策君大人为什么要给我看夜明珠呢? 策君大人说,我将夜明珠遗落在山洞了。策君大人,策君大人怎么会在这里?策君大人,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策君大人斩断铁链带我离开了水牢,是,策君大人吗? 头好疼,我尝到自己嘴唇上的腥味。 我问,你是谁?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过去未来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我是一只恶魔,意欲懆控恶魔者,终将被恶魔反噬。 我叫什么名? 如果我不是我,那我将会是谁? 这个答案,我又能去哪里找寻? 似乎笼罩在一片迷蒙的视区,迷蒙中唯一清晰可见的是策君大人好看的鬓角,如墨的发。 不,不对,他不是策君大人! 我双诀功成之期,亦是我母亲的祭日,我在那一日生出雪发三千,族人说,这是因为我的功力变得精纯。而策君大人不老不死,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便拥有着与我同样的发色,而眼前的策君大人,鸦发如墨,分明不同! 他叫什么名字? 这张脸很熟悉,近在咫尺,可是我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这双眼睛,为什么看着我的时候那么悲伤? 策君大人,可不会拥有这么怜悯他人的眼神。 我记得,当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他走近我,问我究竟是谁。 他没有杀我,他执着于为何他看不透我的未来,原来,解开谜底,竟然超过了他想要杀死我的欲望。 我想,若不是他的声音迷惑了我,我一定能狠下心,将剑刺入他的心口,看看这个传言中不老不死的策君,是否真的不灭不死,或者带着这样难以愈合的伤势,永生遭受折磨。 真不开心啊,我临死都不能见到昱晅哥哥一面。我看着策君,看着他肩头的金莲,看着他的白袍子染上了我的血迹,这算不算也是一种亲近呢? 恍惚间策君大人与昱晅哥哥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重叠,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跟他说:“我都要死了,我找了你这么久的麻烦,我杀不了你,我累了,我不想跟你斗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缓缓说道:“我忽然觉得,以后我的日子可能会过的很无聊。” 我忽然有点想笑。魔主成功入岛,在外的我吃了败仗,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也要解脱了。 说不清,我对故乡的感情。没有爱,也没有恨,但是那是我一直呆着的地方,也是我只能呆着的地方。那里是我的牢笼,亦是我的家园。 家园。 我说:“魔主要攻打魔灵岛,也是有原因的吗?如果魔主没有进攻魔灵岛,我就不会砍伤魔主,恒之柱不被魔染,魔灵岛,还必须毁灭吗?” “站在魔主的立场上,他有为之的理由。” 人人都有理由,那就是我错了吗? 我说:“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打架,只是所有人都这么告诉我,让我一定杀你。” 他说:“我们立场不同,这就是原因。” 我说:“我本来挺喜欢你的,你真像昱晅哥哥。” “说这种话,你,是在迷惑我吗?” 他已经赢了,他语气淡淡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可是,我在心里呐喊,是你在迷惑我啊,从一开始,从一开始! 灵能渐逝,我一直在等他补我一刀,他神情闪烁不定,终于俯下身来,伸出手,却是替我拔掉插在胸口的剑。 “这把剑多留在你体内一分,就会多一份灵魂撕裂的痛楚。忍着点,我会替你止血。” 策君的侍从倒在一边,眼中有我看不懂的神情。 这一幕就像发生在昨天。 “这是?” 另一个男声响起,将我从回忆拉了回来。 抬眼对上一双妖魅的瞳,我忽然出手就袭击了他。那人反应很迅速,避开了,又运气抵挡。 我发觉我像是住进了一个没有感觉的空壳,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我无关,麻木地根本无法自由使用这具身体。 策君大人忽然制住了我,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觉得一股灵能窜入身体。 这股感知异常强烈。 这个人,这个人又是谁? 他有灵能,他身上有灵能,我要吃了他! 可是我太弱了,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策君大人的手拦在我的身前,我想也没想,一口咬下,血腥的香气刺激了我的味觉,我本能地拼命地允吸起来。 他却没有将我甩开。 策君大人的血似乎很合我的胃口,我这具躯体,居然有了暖意。 “我姐姐疯了吗?”我只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 姐姐? 回过神来,才发觉我已经离开了水牢,眼前的策君大人,衣衫湿透,神情刚毅却掩饰不住混乱,而他的手臂被我咬得鲜血淋漓,狼狈紧张的模样,一点都不像那个波澜不惊的策君大人。 我咬了策君卿恒吗? 那个跟我斗来斗去,却总是占尽上风的策君卿恒? 因为如此,我才特别想杀了他。我讨厌他顶着昱晅哥哥的声音迷惑我,也讨厌他每次占了上风却又不杀我,一次次地让我输,一次次的将我的自尊踩在脚下。 所以我总是不放过他。从一开始不知道为何而战,到后来只为杀他而战。所以,最后一战,他诱我出阵,我毫不犹豫地就去了。 我亦看见那对妖瞳的主人。眉宇间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我又是谁? 眼前的策君大人,又是谁? “我姐姐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弟弟不认识!连自己选的夫君都要吃!” “幸好,我的血和你的灵能可以缓解她的疼痛。” 弟弟?怪不得他身上有灵能,可是他明明是一只妖啊。 我怎么会有弟弟?! 夫君? 夫君是谁? 我怔怔问道:“夫君是什么?” “就是与你互许终身,共度余生的人。”策君大人问我:“你想起我了吗,我是阿晅,是你的夫君。” 这样蕴含了无数感情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策君大人。这样亲密地紧靠着,这,不是策君大人。 我在哪里见到过,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你,是在迷惑我吗?”我问:“你,是在骗我吗?” “我……” “我只是喜欢听你给我念书。” “你在说什么?” 身体所流失的知觉正在回归,说不清是疼,还是太疼,以至于麻木的感觉不到疼。 “我姐姐现在的模样,是命数到了吗?还有,她的灵能为什么消失了?” “她的灵能消失,怪我。” “什么意思?你不要告诉我你娶我姐姐,本来就是为了她的灵能?” “……” “你还记得你的灵能是怎么来的吗?” “自我母亲……”那个声音似恍然大悟般叹道:“这个可笑的种族,几百年了,都没有一点儿进步吗?!” 晕过去之前,我听见“弟弟”这样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飞起来了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窗外夜光深沉,房间内点燃着的长明灯发出迷蒙的光晕,暖香如同轻云一样游离,不经意的,有淡淡的熏香味侵入鼻尖。 脑袋疼痛欲裂。 身子很是沉重,眼眶酸涩发疼,不知为何。明明刚睡醒,却好似刚刚经历过一场劳累。 感觉睡了很久很久,又好像是做了一个很沉很沉的梦。 竟然是在这样的夜晚醒来。 很安静,胸口有些气结,觉着呼吸都不大顺畅,许是身体变差了。眼角的余光瞥见身边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气味。莫名的就觉得安心。 我弯了弯嘴角,突然想起,数年前,我出嫁过后,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身边多躺了一个人,莫名的发怔。心想,怎么就突然多了一个人。 而数年后,我已经习惯,早晨醒来,若是身边没这样的一个人,我才该发怔。 呆呆地望向他,就想往他身上靠,刚动了身子,听见自己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发出的声响,猛得一惊,陡然定住。 “醒了?”身边熟悉的身影靠了过来,顺势便将我往他怀里拉。 他的声音很清醒,他没睡吗? 闻着熟悉的气味,我听见他长长的吁气声:“醒了就好。” 而我脑袋蒙蒙,几乎是机械地从云被中抽出手。 真的,是做梦吗? 趁着微蒙的灯光,我看见自己的双手,不甚清晰,却白皙如故。 我看着自己掌心的暗纹,发呆。 真的,是做梦吗?我,居然觉得有这样的一双手,真好,真好看。 陡然心惊,我将手抚在自己脸庞,心扑通直跳,还好,手感是滑嫩的。 近在咫尺的人扑哧一笑,烛光映在他的眼中,微微闪烁。 怎么回事? “我,做梦了吗?”我呆呆道:“我做了一个好恐怖的梦!我梦到我变老了,然后我很害怕,我逃到了一个山洞中,却被人当成妖怪抓走了,后来,后来……”我扑到他身上去楼他的脖子:“还好,是在做梦……” 阿晅却是沉默着的。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为什么要跑呢?” “我怕你见到我老去的模样......” “我真是输给你了,你以为你变了样子我就认不出来了?笨。”他笑得很轻:“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任性。” 我蓦然愣住,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烛火如星,我似乎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脑袋一片空白,我想不明白,这双眼睛,什么时候恢复的? 他望了我很久,眼中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意味,说:“你让我很内疚,不能及早地赶到你身边......你真是太任性了。好在,我们的孩子很坚强。” 孩子吗?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你,究竟是谁?”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 我是谁? “我,很混乱。我现在不知道,我是单君凰,还是单寒清。我不知道你是策君卿恒,还是玊昱晅。我,很混乱。” “我一直以为,单君凰是我心里潜在的一个恶魔,但是,我好像认知错误了,她,就是我。” “我没有她的记忆,但是我现在知道,她就是我,她在影响我。” “我现在很混乱,我是不是要疯了?” “阿晅,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记忆不完整?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想起了很奇怪的东西,我想起了很奇怪的东西。恒之柱,恒之柱倒塌了,魔灵族首当其冲,可是魔灵族却不是死于灾难,而是被我所杀!我看到单君凰杀光了自己的族人!” “你的眼睛,你是不是骗我,你都骗了我什么!” “是,我是骗你,我的眼睛,早就治好了。” “是我,全都是我。” “策君卿恒是我,昱晅哥哥是我,现在你所看到的,也是我。” “裂魂剑将你的灵魂撕裂,导致你变成了这幅模样。你怪我吗?” “太久太久了,我找了你太久太久。久到连我都记不清那些记忆,何况是你。当年的策君,堪不破那个迷,所以,他利用了自己穿梭时间空间的能力,让自己了一缕元神去到了你的身边,那也是我,你的昱晅哥哥。它只是一缕元神,所以,你看不到他。” “在裂魂剑伤了你之后,你回归了魔灵岛。也就是那时候,那一缕元神归了位,策君在那时候接收了他的记忆,完整的策君,在那时候去魔灵岛救你,现在的你,能想起来吗?” “可是,时间与空间是错开的。这是策君的能力,也是策君的不幸。为了留住你,策君将半颗心脏予你续命,是我自私,如今想来,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当年的策君,用这半颗心脏凝聚了你的灵魂,恒之柱倒塌之后,我不知道你流落去了哪个空间,我唯一能做的,是封印了那半颗心脏穿梭时空的能力。” “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只有唯一的躯体,可是却拥有两份撕裂的记忆,当两份记忆融合,我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让你觉得痛苦,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我是当年的昱晅哥哥,也是策君,是我将你拖入了永生的深渊,我以为我有机会同你过平淡的日子,直到前几日,我发现,我害了你,那样的记忆,不会是你想要的。” “我自私,当年的策君,其实也是一个很孤独的人,他倾慕那个成天同他相斗的女子,却未发觉。直到那个女子跟他说,她不想斗了,他所想到的,也只是以后的生活会少掉很多乐趣,他不肯承认。” “可是,跟她斗的时候多么有意思啊。直到那一缕魂回归,那一段记忆,冲散了他之前所有的单调的回忆,他觉得,若是能有个伴就好了,于是,他做了至今都不知道是对是错的事。可是,我却明白了,为什么我看不透你的未来。因为,你就在我的未来中,而我不能堪透自己!” “是我啊,是我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我发觉你在人界,于是,我建立了玊城,建立了情报网,找你。多年前,我忽然伤重,也因此,我终于在空桑找到你出现的痕迹。” “碍于伤重,直到三年后,我才见到你。你忘了那些记忆,忘了我,这些都没有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愿不愿意,同我重新开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后事何如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 春去秋来。 天气渐渐转凉了,客栈内的生活如旧。 记忆,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呢? 很多时候,单寒清会去想这个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当他想起了单君凰的记忆,那么,他是单寒清,还是单君凰? 她的那个夫君像以前一样待她,甚至比以前更好,毕竟,她怀了孩子。 她很紧张。 她觉得她的人生真像一场梦,她几乎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单君凰,那个曾经萦绕她整个人生的噩梦,在这时候在她心里却化成了模糊的影像,单寒清想不起单君凰的记忆,只有一个执念,根植入心。 但是这个夫君是真实的,她喜欢的这个人是真实的,这个人也喜欢她,这就够了。 将近三年了,她离开空桑将近三年,也认识了这个人三年。 终点,也是起点。 从前的记忆,记不起来就算了吧。 他的夫君来自天山。 原来臻灵花的传说是真实的。 因为这半颗心脏的缘故,他的能力有了残缺,他从此也回不了家了。 她很抱歉,但是他说,有她,有孩子,才是家。 她很喜欢问他从前的话题,特别特别久远的话题,比如说,以前的单君凰都是怎么找策君卿恒的麻烦的,策君卿恒真的不喜欢她吗?那时候的单君凰,有没有一点喜欢这个跟她的昱晅哥哥很像的策君大人呢? 他便一脸深沉,沉吟良久,装模作样地说:“策君啊...活得太久...我不记得了。” 她觉得自己心真大。 那个策君,怎么说,都让她过的挺惨的吧,肯定有什么事情,他不敢说。 然后她便开始找茬。 她骂他,说他一声不吭离开了地下宫殿。他转移话题,说策君最后去见君凰的时候,君凰跟他约定,说他们两个不改名,这样来世便可以更快地找到对方。 他说:“你看,这些我都记得,就你忘了。还把名字都改了,我才找得这么辛苦。” 她心酸了,她觉得自己把他害惨了。 她说屋里闷,他便扶着她,往断风谷走。 断风谷的红叶石楠依旧艳红似火,角落处有反季节的野蔷薇花盛开。单寒清特别喜欢这个地方,她觉得在这里待着真是心情舒畅。 自从她肚子大了之后,小白便开始寸步不离了,那模样比她那个当夫君的人还要好奇紧张。但是此时没有办法,人家两夫妻散步,它只能默默的大老远跟着。 “唉,看来我是要失宠了。”小白无奈,自言自语。 它见他们两人依偎的背影,默默地溜到一边玩自己的尾巴去了。 好在客栈内的生活,不无聊。它最近又溜进了天字号楼,发现里面有了新了住民。 小白跟着他好几天,确定他不是姐姐提到过的那个玩火药劫镖的同伙。 按照天字号楼一惯的作风,这个人的背景,一定是好的写作素材。 说到这个写作素材,小白又想起姐姐问它,什么叫做“世俗不允的爱情”,她眉头一皱,直觉它的姐姐是智障。 可是,它这个姐姐,有趣啊。 按照她姐姐说的,它又跑去跟着那个背着棺材的客人好几天。终于在一个圣洁的月光之夜,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它终于知道那棺材里面装的的什么了! 是个女人,准确的说,是具女人的尸体,还是个会跳舞的尸体! 银光一泄千里,那个女人跟木偶似的,翩翩起舞,那个男的,吹着牧笛... 啊。小白惊叹,这一定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她要记在她的小册子上! 小白将它所发现的事情告诉了它的姐姐。单寒清知道后,淡淡道:“棺材里装的,肯定是尸体啊,不然,难道跟你一样,用来装黄金吗?” 小白一脸发怔,这逻辑,没错啊。 转头却是一顿鬼哭狼嚎,它居然被这个它认为是智障的姐姐碾压了智商! 小白望着天上层层叠叠的云,它想起了小黑。“唉,想吃小黑哥哥的阳春面。”它又默默哀叹道。可是不一会儿,它就炸了起了毛。 那是谁?夜麒?! “这个讨厌的人又来了。” 若不是城主在,它一定要冲上去咬他。他这个人,不讲信用啊! ...... 夜麒来看单寒清,望着她隆起的肚子,微微皱眉。 单寒清想起有一次她这个弟弟提醒他,说:“嫁就嫁了,不过千万不要给那个奇怪的人生孩子。” 她当时满脸尴尬,心想她这个弟弟可真是语出惊人。 夜麒心里是很恼火的。他的这个傻姐姐恐怕不知道,空桑这个种族的女人怀了孩子,就会被肚子里的孩子吸食灵能,越是厉害的胎儿,母体负担更重。 姐姐,你这么厉害的灵体,恐怕...... 当年,他的父皇为了保下他的母亲,花了不知多少精力,身体虚弱之际,又遭到人族围攻,不得已退回妖界。他因此跟着母亲,在人间生活。 母亲待他很好,苦难的生活里他从不觉得苦,他只想早点长大,可以保护母亲。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年,母亲带着年幼的他回归了空桑,参加了一个什么祭祀大典,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他被圈禁了起来。 后来他终于逃了出来,他知道,一定是那些人欺骗了他的母亲。 再后来,他的父皇找到了他,带着他回了妖界。 他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放过这些伤害了母亲的人。但是即便是父皇放过了他们,他也不会。 父皇只跟他说,你可以杀死你想杀的人,但是你不可以破坏祭祀大典的封印祭盘,你娘为此而死,你不可以逆她。 他可不会管这些。 他这次出来就是为了出气来的,当年囚禁他的人,不知还活不活着,活着的,他可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个种族可真是可笑之极。为了封印结界,就牺牲他的母亲,牺牲了一代一代的祭司灵女,还整得大义凛然。 现在他已经在远东站稳脚跟,等平定了动乱,他便会去到空桑,收服了当年父皇留在空桑的旧部。 他就不信,当年这些旧部,既然能拼死救他,今日,难道就不会服他? 纯妖破不了空桑的结界,他身为祭司后嗣,继承了母亲灵能的他,难道也不行? 他就是想去看看,当年那些照顾他的“叔叔”,现在到底有多大本事? 他可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善心,他心里很想看看,若是将族内那个魔界的通道的封印解开,这个人间会变成什么模样...... 未知的未来,想想,可真是有趣呢。 谢谢大家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这本书写到现在也有三四个月啦。 比较懒。 感谢舞龙,安宁,夜雪,nopain一直不间断的陪伴,订阅...那些投票打赏对于一个扑街来说,实在是...太暖心了,舞龙还给我了人生第一张月票! 感谢九路梨花,抚呆毛.雪怡月,等等人还有编辑和编辑组作者的相互鼓励..不点名啦,毕竟我懒~ 这个故事挖的坑填了个七七八八,有些线埋得太深,挖出来一时间又说不完,比如: 男主的空间怎么回事啊, 男主前世穿越的梗是怎么个逻辑啊, 影胜会不会醒啊, 棂叶和影秋的后续啊, 云生风吟呢? 幼澜呢? 端方是个撒? 妖染和墨白一等人这段时间都干嘛去了, 鬼族又是个什么鬼? 那个花妖又是个撒?他们跑哪里去了? 天字楼到底是个什么东斯, 玊城女主都还没下去过呢, 那个灭人全城又杀救命恩人的小破孩怎样了, 小白是个什么身世, 蛰蝶和裴晏等人又是个什么故事, 还有那个住在棺材里的女人, 甚至,女主的种族是个怎么回事, 当真像女主眼界所看到的那样和平吗, 夜麒会怎样搞事, 当年的妖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旧部留在空桑? 魔族会不会出现?! 男主会崛起吗? 还有的是,小黑的身份! 等等等等,我还是没忘的。 挖了坑,是要做笔记的。 全篇最大的坑,其实是女主的前世,按照我的设想,完全可以开新文写! 很想写自己喜欢写的东西,但是真正写的时候,发现真的很不容易。 作为一本第一人称文,我已经想破了脑袋,仍旧不知道怎样解释清楚。 毕竟,“我”不能入侵别人脑壳。无奈呀。 这本书暂时告一段落,等我想到方便的写法,继续填它!这是一个作为扑街的坚持! 其实我真的好揪心,要搁浅啦,然而我开始涨收藏! 下一本书大概会设定新故事,新女主,和一个很坑的金手指,专门坑自己的金手指,被自己金手指坑哭的女主。 但是,会尽量把女主写可爱哒。 多存点稿,我再回来~也希望到时候自己的文能有进步,无论是从文笔,剧情,还是数据方面! 如果剧情允许,会代入一些这个故事的有关吧。 最后由衷感谢舞龙,安宁,夜雪,nopain一直不间断的陪伴! 真的由衷感谢! 前世记忆 - 雪医有令 - 墨笔执白 征战来得猝不及防,我还来不及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他们推上了战场。他们说,只要杀掉那些同我穿不同颜色衣服的人即可。 只要不是白袍子的,都可以杀吗? 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脆弱得不堪一击。可是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死穿白袍子的人,娘亲说,穿白袍子的人是我的族人,他们为了我而战,我必须保护他们。 我不希望我的同伴死,所以我杀了很多很多的人,我知道,所有被我杀死的人,就像当初被我吃掉的那些孩子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有一次,我与我的族人攻入了一个地堡,却被一个身着白色圣袍的人挡下,我以为,他身着白袍,便是我的同伴,但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顷刻之间,便让我的族人互相残杀殆尽。 漫天飘洒的血花啊,都遮不住我的眼。 我的第一场战败,便输在了他的手上。与他缠斗之际,却看见了他肩膀之上所刺绣的金色莲花,族人告诉过我,那是代表策君身份的符记。《雪医有令》前世记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