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元国178年,京都。 七守街算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了。街两边开满了茶楼和酒馆,空地处还有不少张着大伞大声叫卖的小商贩。来往赶路的,游玩的行人络绎不绝,也有不少驻足欣赏临街卞河景色的,其中更是不乏衣着绫罗绸缎的富商官吏,形成了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街道一头连着皇城,另一头长长的向城外大路延伸,没三两个时辰,怕是游不完这条街。 街上一位华服的小公子,身着玄青色的锦缎长袍,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长发整齐地束起套在精致的白玉冠中。下巴微微抬起,目若朗星,鼻梁挺傲,瞧上去年纪不大,却一身气宇轩昂的好气质。饶是在这见惯了各种人物的京都,也有不少过路人纷纷侧目,暗自猜测这是哪家的贵公子。 只是此时这小公子眉头微皱,独自信步,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询哥哥,你等等我,等等我呀。” 远处跟来一位少女,穿着上好的粉色褶缎裙,面容俏丽,边提着裙子小步跑着,边朝前边这位小公子喊,话语中,竟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少女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众仆从,手上拿满了零嘴果脯以及各种好玩的玩意,想是她一路逛下来的成果。明眼人已然瞧出了,这少女,便是当今镇国大将军司马成府上的小女儿,司马萱。那她跟着的前边这位小公子是.....有几个脑筋转得快的已经认出,更是想凑近了看。 “这京都竟是比想象中无趣的多。”高询走在前边想着,该如何摆脱掉身后粘人的大小姐。听到呼唤自己的喊叫声,暗叹一口气,停下来回头。 慢慢跑近前来的司马萱在高询面前站定,嘟着嘴望向高询说:“别走这么快嘛。” “阿,今日太阳真是毒得很。”高询不理会司马萱的抱怨,打开折扇,像个没事人似的开口对她说道,“咱们也逛了许久了,不如.....我先送你回府吧,改日再陪你逛。”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说的话,更拿扇子在耳边摇了摇。 “不!我还没逛够呢,街头那家首饰店我都好久没去了。你也不准走,大哥可是让你今日陪着我的。”司马萱一跺脚,扯着高询的衣袖不肯放手。 街头?那不知要逛到何时了!高询抬头望了望这不见头的长街,暗自腹诽着,后悔不该独自带着司马萱出来。 司马萱见高询沉下脸来,又怕他是真的逛累了,便急急地说:“询哥哥若是累了的话,咱们可以先找处地方休息的。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座茶楼,里边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咱们可以上那坐坐。” 高询见司马萱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想着只能先暂时休息会了,说不定在茶馆能找个机会溜走,略一点头,道:“好吧。” 只是两人还未走几步,便听见一人大喊着:“有人偷钱啦!有人偷钱啦!” 声音传来的不远处有不少人围着,司马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一见发生了什么事,便急急地拉着高询往那人群中挤去。 原来大声喊叫的是个卖菜的老头,此刻他的菜摊边围满了人,摊前还站着一位白衣女子。老头一身麻衣瞧着很是朴实,他的手正紧紧地拉着一位中年人的衣袖,向闻声而来的众人解释道:“方才这位姑娘在我这买菜,我瞧的真真切切,这偷子从姑娘身上顺了她的钱袋去,现在这钱袋定是还藏在他身上呢!看我不搜.....”趁着老头说话分神间,被扯住的中年人竟一个用劲将衣袖从老头手中拉了出来,撒腿便跑。 人群顿时一片慌乱,不少妇人扯着嗓子喊着:“快快,快抓住那个小偷啊...!” 高询本无意搀和这些麻烦事,奈何站在身边的司马萱见了很是愤愤不平:“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然也有这种事!询哥哥,你拳脚厉害,你快去抓住那个坏蛋好不好!”说着便急急地扯了扯高询的衣袖。 既然被自己撞上了又岂有不抓之理?只能怪自己今天不该出门。高询虽不情愿,将手中折扇扔到司马萱手里,仍是扯开步子朝小偷追去。 司马萱说得对,高询的好拳脚想是京都没有几个人能比的上的,没一会功夫,便从不远处抓住小偷回到了老头的菜摊前。高询一手擒着那小偷的胳膊,另一手在他身上略一摸索,便从小偷衣袖中掏出一个素色钱袋来。他拿着钱袋走到被偷的那个白衣女子身前,伸出手道:“喏。姑娘,这是你的钱袋吗?” “是。”那女子略一点头,脸上平静如水,“多谢公子.....”见自己钱袋被偷,竟无慌张之色?高询生出几分好奇来,欲仔细瞧她。只是还未等她说完,没想到偷钱袋的小贼趁着高询不注意,从袖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刺向他右手手腕,白皙的腕上顿时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人群中不少女子见见了血更是害怕的惊声叫起来。高询一阵刺痛,右手松了力气,那人便趁机想要再次逃跑。 暗骂自己大意,竟会被这卑鄙的小贼伤了去。高询握了握拳,收起了方才轻松的神色,一脚踹在没跑几步的小偷身上,这一踹用了全力,那小偷竟生生的倒在地上再无力起来。众人见状也围了过去,开始三言两语的骂起那个小偷来。 “询哥哥,询哥哥,你没事吧?啊!你流血了!”高询转过身时司马萱正急急地跑来,方才她听到打斗声便担心死了,可是怎么都挤不进人群,这会见到高询受伤的手说话更是隐隐带了哭腔,不知所措。 “我没事,只是小伤而已。”这点伤对高询来说确实不算什么,踹伤那个小偷也算是解了被偷袭的气。许是为了安慰快哭的司马萱,高询摆摆右手示意自己的手并无大碍,只是伤口虽不深,但整只右手布满了血看起来也煞是可怕。 “公子,方才多谢公子为我抢回钱袋。”原来那个白衣女子也跟了过来,视线落在高询受伤的手上,略一停顿,说:“公子的伤不宜久等。小女子略懂医术,若公子愿意,可以到我院中包扎。”声音清柔,沉静,倒是和她淡雅出尘的气质很是符合。 高询看了一眼缠着自己不放的司马萱,带着些精明的双眸转了转,不知想了些什么,略一眯眼,道:“好,请姑娘前面带路吧。” 说完又开口对身边的司马萱道:“司马萱,你看我手都伤成这样了,自然不能再继续陪你逛街了。你呢今日就先乖乖回府吧。”见司马萱似是还想再说什么,高询又道:“你也见着了我的手流了这么多血,要是误了治伤的时辰今后可不知会落下什么毛病,你总不想我手出什么问题吧?” “不想....”司马萱像真是被吓到了,愣愣地道。 高询趁着时机赶紧对她身后的几位仆从说:“你们几个,还不快把你们家小姐送回府上去。”几位小厮连连点头,终于领着司马萱转身回府。 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倒是满街的议论声仍不停歇。 “你瞧见了吗?方才那抓小偷的公子可真是俊俏呢!” “瞧见了瞧见了,那身手,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你们两个在这瞎想什么呢,还没看出来呐?那可是前几日率兵归京的三皇子啊!” “你可没认错?三皇子殿下哪会在这大街上抓小偷啊?” “怎么不会了?看那钱袋的主人也是个大美人儿,说不定三皇子殿下想着英雄救美呢。” “是啊是啊,要是我早些见着保准也帮忙上去抢了。” “就你啊?可别想了.....” …… 高询松了一口气,望着前面窈窕的白色背影,薄唇微扬,跟了上去。 第2章 出征 高询,确实是大元国的三皇子殿下。 大元自建国一百多年以来,多是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因着开祖皇帝当年平定天下时,与北边匈奴签订了一份百年友好的合约,所以更是鲜少有战事。国家安定了,自然便会慢慢繁荣起来,继开祖之后的几位皇帝也是励精图治,为大元国的富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而如何坐上统治这个百年大国的帝位,更是成了近几十年来历代皇子费尽心思争夺之事。明争暗斗,手足相残,已经不足为奇,最后能登上皇位的皇子,多是手上已经沾满了亲兄弟的血,孤身一人。 许是这样残忍的竞争方式反而挑选出了最优秀的继承者,大元国,愈发的国富民丰。 高询的父皇便是大元国的第九位国君,高政。 高政育有三子。大皇子,据说生母是民间一位歌女,高政年轻时与她一夜尽欢不小心留下了龙子,后来歌女带着儿子寻上门来,高政便把他们留在宫里,赐名高彦。二皇子高衡,是当朝右相的女儿宋贵妃所出,传言宋贵妃妖娆动人,出生名门,入宫不久便怀了龙种,更是扬言要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 不过后来坐上后位的另有其人,便是高询的母后,代天瑜。 代天瑜是当朝左相的独女,论家世与宋贵妃旗鼓相当,论美貌,代天瑜更是倾国倾城,当初一入宫便俘获了高政的心,封为淑妃。唯一可惜的是那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后宫不可无主,后位的事朝堂上催得紧,宋贵妃更是仗着儿子高衡气焰嚣张。在这节骨眼上,终于有一日后宫传来消息,淑妃有喜了! 高询的出生,许是代天瑜的最后一个筹码,于是明明是女儿身,却被她母后掩藏了下来,生生的将那公主变成了皇子。 有了皇子,代天瑜名正言顺的登上了后位。 高询虽为三皇子,却是皇后所出,一出生便甚得高政喜爱。高询从小生的机敏伶俐,才智过人,入学时耍得太傅团团转不说,更做了不少逃学打架等调皮捣蛋之事,父皇母后虽会借机训她两句,过后却是更加的宠溺,高政有时更是让年幼的她跟着自己翻阅奏折,赞扬高询像极了自己小时候。 相比之下,二皇子也是小小年纪便文武兼济,出类拔萃,在宋贵妃的教育下乖巧懂事,不知为何却始终入不了高政的眼,得不到他的宠爱。大皇子高彦虽为皇长子,却是最不受宠的一个,没有母亲撑腰,瞧上去性子也生的懦弱,似个文人般终日只会躲在殿中看书。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这大元的皇位,将来可是要传给三皇子了。 高询十一岁那年,皇后因病去世。代天瑜逝去后,高政的身子也大不如前,他将高询交于与皇后交好的柳妃照顾,之后并无再立后。 四年之后,一向安稳的边关竟开始有了动乱。原来百年交好条约的期限早已过去,北边的匈奴蠢蠢欲动,盯着大元国这块大肥肉,妄想起兵攻入,吞并疆土。 大元国虽久未历经边关战争,历代明君却时刻居安思危着,此时兵强马壮,正是起兵打仗一举击退匈奴的好时候! 于是高政派当时刚满十五的高询领兵出军,命当年一同随着开祖打天下的武将之后——镇国大将军之子司马竞为全军都统在一旁辅佐高询出兵。朝堂之上,高政将象征着兵权的虎符交与高询手中,更赐予一把金龙小刀亲自叮嘱高询平安归来。 那金龙刀是当年帮开祖皇帝躲过敌人暗杀的护身小刀,在历代皇帝手中传了下来,百年之后瞧上去仍是金光闪闪,脱鞘后也是锋利无比。如今高政将它给了高询,这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想必待高询胜仗归来之日,便是立太子之时了。 元国174年,高询带领着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征了!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几个月之后,尚未到不惑之年的皇帝高政,驾崩了! 高政虽身体不好,却也不至于几个月时间病入膏肓。高政不是病逝,据说是那天专门负责皇上药水的太医有意害死皇上,往高政喝的药中下了毒,高政在喝完药的那天晚上,便毒发身亡了。 皇上驾崩一时间宫内大乱,二皇子下令搜查,当天晚上就在太医院的陆太医身上找到了同种毒粉,立马定罪抓人。害死皇上,应当株连九族,几日之内陆太医府邸被封,满门抄斩。 事发突然,虽然蹊跷,然而犯人都已判死了,证据确凿,自是无人再敢深究。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理本应三皇子继位,三皇子此时却远在边关打仗,根本还不知她父皇驾崩的消息。朝堂之上众人急的团团转,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元国可又不是只有一位皇子。” 接着右相更是引了众人的方向,称二皇子抓人有功,又德才兼备,也是个皇帝的好人选啊!此话一出,众官哗然,有不少人站在左相这边,持反对意见,反对归反对,即使是继位,三皇子一时半会回不来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在右相的拥护下,三日之后,二皇子高衡登基,为大元国第十位国君。宋贵妃也坐上了皇太后之位。 而北边的高询收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第3章 回京 四年之后,高询率领的军队在北关之战中大获全胜,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领兵出军的少年将军,终于要回京了! 那天京都的大街两旁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翘首企盼着凯旋归来的军队。繁华的七守街便是回皇城的必经之路,却从未像此时这般人声鼎沸过。过惯了安稳日子的元国人不知战争的残酷,反而对那些能上战场的将士们多了些崇拜。在他们心中胜仗归来的将军更是如大英雄般的存在,因此围观中不少人,都是想一睹那三皇子的英姿。 “来了来了!” 伴随着人群中的议论声,远处传来一阵阵整齐的马蹄声。 众人最先看到的是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披着一身暗金色的铠甲,骑着纯黑色的赤兔宝马,行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目不斜视地看着道路的正前方,丝毫不理会周围人对自己的讨论声。目光中已经褪去了四年前的那份稚嫩,多了些久经沙场之后的凌厉,许是因着回京的喜悦,此刻散发着熠熠神采,更显得整个人气势逼人,身份尊贵。 不用说大家都已经纷纷猜到了,这位少年便是万众睢睢的三皇子高询。 跟在高询身后那一位身材魁梧,手持长/枪的男子,就是当年随三皇子出征的司马竞。他的皮肤稍黑,眉股处有一道并不明显的长疤,似是战争留下的痕迹,更是显出他的男子气概。浓眉大眼一脸英气,隐隐有大将风范。 司马竞的身旁还有一位身着褐色劲装的女将,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瞧上去身材高挑,样貌秀丽。据说也是高询身边极受器重的一将,毫不逊色于军中男子,称得上是女中豪杰。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三大将领,分别带领着三支整齐划一的骑兵、步兵、弓箭手队伍,有序地行进在回京大道上。 长长的七守街,此时已经人山人海,三皇子回京一如当年出征时那般威风更甚。等到那头的队伍已经进了皇城再也瞧不见人,众人的感叹声仍是不绝于耳。 不少年轻女子见三皇子果真如传闻中那般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不经芳心暗许。 也有人夸赞着司马竞不愧是司马成之子,武将之后,瞧上去是个顶天立地的真汉子,也是个不错的男子呢。 还有些妇人见人就说着瞧见了刚才那队伍里有自家的汉子在,面上带的是满满的自豪。甚至有男子已经开始四处打听方才那位不寻常的女将是谁。 更有一些胆大的小官,压低了声音议论着,三皇子此次回京,战功赫赫,又手握重兵,不知是否会夺回当年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阿....... 等到高询一众人入了皇城,天色渐晚,已经是酉时了。皇帝亲自前来接见,在长信殿举行了庆功宴,为各位将军们接风洗尘。长信殿内,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大殿四周由十对高高的金铜柱子支撑,每根柱子旁都设有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 高衡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紫金冠,坐在大殿的正中央,一挥手,众人也纷纷入座。庆功宴上,高衡先是大大赞扬高询领军有方,接着慰问各位将领们,声称三日后,将在朝上举行加封礼,论功行赏。语毕,御膳房上膳食,舞女上殿助兴,一片歌舞升平的好景象。 今晚的庆功宴,朝堂之上只来了几位重臣以及左相右相,大多数在此的都是有功的将士们,一个个大老爷们在军中呆的久了,难得见到此番美景美酒美食,自是快意的很。吃饱喝足后,开始纷纷敬起酒来。向高询敬酒的将士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好在高询这些年在军中,酒量也练的不俗,不然恐怕是要醉倒在这席上了。 庆功宴足足进行了三四个时辰,众人才渐渐散去,司马竞同高询告别后,回了他的将军府。因着高询刚回京在京都还没有府邸,皇帝便让她暂时住在她原来的皇殿中。 出了长信殿,一阵凉风袭来,高询紧了紧身上的袍子,竟觉得有些恍惚。许是今晚真的喝的有些多了,高询想着,对跟在一旁的叶秀影说:“阿影,你先回殿中歇息吧,我想独自走走。” 叶秀影就是今日马上的那名女将,她自小跟在高询的身边和她一起长大出征,高询待她情同姐妹,她也在战场上誓死保护高询。今晚她本是跟着高询一同回殿的,见高询抬头望着远处不说话,似是在想着什么不想被打扰,识趣地道:“是。”便退下了。 “京都的月亮可真是圆呢。”高询抬头望着空中的圆月,自言自语道。 当年皇城一别,高询没有想到会再也见不到她的父皇。年幼的她雄心万丈,只想着自己能快快平定边疆做出点成绩让父皇高兴,至于父皇的那个皇位,她却是没太大兴趣的。在军中收到消息时,她自然是满心的不敢置信,恨不得马上赶回皇城寻个真假。 直到明明白白见了信,得知谋害皇上的贼子早已捉拿归案满门处死,而二皇兄也已登基,一切都木已成舟,她才不得不接受父皇已经离去的事实。 四年征战,经验尚浅的高询打过败仗,受过重伤,也磨平了她的不少戾气,一步一步踏过众人的尸骨,走到了今天。如今再回到这里,一切像是熟悉又像是陌生,她知道,边关的仗打完了,而这宫内,却仍有一场难打的仗。 “殿下这是在赏月吗?”苍老却不失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高询转身看清了来人,道:“外公。”来人正是当朝左相,代启和。 高询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左相,瞧上去竟比记忆里老了许多。尤记得当年她还未到外公的腰上这般高,时常缠着外公要回丞相府,带自己到宫外去玩,而外公向来是最宠自己的。 思绪惹人烦,高询收回回忆,问到:“外公这么晚了,也还没有回去吗?” “许是人老了,多喝了几杯,便走不动了。”左相笑着答道,“殿下年轻气盛,可是好酒量啊。” “儿臣还是太年轻了。”高询微摇了摇头。 “殿下年轻,自是要做年轻人该做的事,拿回自己该拿的东西。若殿下有意,老臣也会帮着殿下。” 高询听了这番话,却摇了摇头,笑道:“那不是我的东西,是父皇的东西。父皇的东西,交予我与交予皇兄都是一样的。外公作为三朝老臣,应早已知晓这个道理,何必故此纠结呢。” 她自幼随心所欲惯了,本就不愿被锁在朝堂之上。如今父皇母后都已不在,她自然也不想再待于宫中了。至于那皇位,既然高衡先坐上了,只当是上天有意如此,她也无心再多加纷争。 高询几句话说的云淡风轻,看起来像是与自己毫无关系。左相明白了自己外孙的意思,虽是无奈,却也无法再说什么。 高询见状,似又想到什么,问道:“不知皇上可有在朝堂上有意为难外公?” 左相摆了摆手说:“皇上也算是个贤明的,我为官这么多年,在朝中或多或少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不出什么差错,他自是不会拿我怎么样。不过外公也老了,这左相之位,左右也是坐不了多长久,也想着早日告老还乡了。” 高询点了点头,告老还乡,对于尽心尽力效忠朝廷大半辈子的外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良久,左相又开口道:“殿下什么时候得了空,便去瞧瞧您的母后吧,多年未见,她定是想你的紧了。”言罢,深深地叹了口气,:“哎,不知她若是地下有知你现在的情景,是喜还是忧......” 见高询若有所思,便道:“老臣先行告退了。夜深露重,殿下还是尽快回房吧。”说完,转身而去。 而高询在左相走后,并没有回殿休息,径自去了位于皇宫西处的露华园。 露华园,名字听上去像是个园林。然而园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参天大树,只有修剪的十分整齐的花簇。进园之后,看到的是一个一个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历代君主的丰功伟绩。说白了,露华园就是宫内的皇陵,只有历代的皇帝和皇后才能葬于此。 高询出征前的一个晚上,还曾来这里与她的母后说过话,如今再回来,竟是她的父皇与母后一齐躺在这儿了。 高询立在那儿,心里却是思绪万千。一回神,竟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第4章 封王 高询回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高衡。 这么晚了,高衡怎么也会来这里?高询心里疑惑,朝高衡行了一礼,道:“参见皇上。” “皇弟不必多礼。”高衡穿着龙袍,倒也是气度非凡,他上前一步欲扶起高询,说道。 这高衡想必是跟着自己过来的,高询暗自猜测。她心里清楚,全天下最不希望自己平安回到皇城中的,怕是面前站着的这位亲皇兄了。今日庆功宴上,高衡虽然人前一副好哥哥好君主的模样,心里头怕是对自己十二分的提防。如今堂堂一国之君深夜出现在自己面前,高询心里不屑,高衡,你是有多怕别人抢去你这皇位啊。 “皇上也是来探望父皇的吗?”高询聪明地没有点明高衡跟着自己而来的事实。 “是阿,朕也许久没来看父皇了。当年皇弟出征,是朕没有照顾好父皇,才让那歹人有了可乘之机。”高衡顺着高询的话说道.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内疚,看上去倒真是一副忆起先皇的死痛苦万分的模样。 其实高衡确实是随着高询而来的。方才他从明西殿看完奏折出来就瞧见了高询,本想叫住她试探一番,却见高询不像是要回自己殿中,而是去露华园的方向,不知她要干些什么,于是跟着她到了这里来。 高衡的担心都是正常的,因为胜仗归来的三皇子确实对他的皇位造成了太大的威胁。虽说高衡这四年在朝堂上笼络了不少人心,然而高询手里握有兵权,能肆意调动大元的兵马,若真的有心谋反,夺回皇位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自己不得不多加忌惮。 “皇上不必自责。臣弟听闻后来是皇上亲手找出害父皇的人,想必父皇在天有灵,也是宽慰的。”高询的话说的中规中矩,态度也是十分诚恳,似是完全没有想提高衡当年替自己登基一事的意思。 高衡自是不信曾经不可一世的三皇子会如此乖顺的将皇位让给自己,大笑一声,故意提道:“说来有趣,若是没有当年一事,如今朕这位置,怕是皇弟你的了。” 高询怎会不明白高衡这句话里的意思,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正视高衡,说道:“皇兄不必心存芥蒂,臣弟从未惦记过皇上的位置。” “哦?”高衡不信,却也没想到高询会如此直白地在自己面前说出这些话。 高询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石碑,说道:“皇兄治国有方,这四年大元也是民殷国富,称得上是一位好君主。若是臣弟兀自起兵,只为一个皇位,两兄弟兵戎相见,却使得百姓生灵涂炭,过不安稳。若父皇还在,想必也是不愿见到这般景象的吧。” 说完隐隐一笑,似是不屑道:“何必呢?” 高询说的不无道理,一时间高衡竟无法反驳。照她这么说来,自己反而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高询的一席话虽是充分表明了她的立场,却也像是指出了高衡贵为一国之君,不该将一己之私放在前,天下百姓放在后的意思。 “皇弟倒真是父皇教出的好儿子呢。”高衡讽刺道。 “臣弟只是说出了心中所想而已。”高询不卑不亢的答道,“比起这高高在上的位置,臣弟倒更愿做那守着封地的小王爷,还望皇兄成全。” 高衡望着端端正正立在自己身前的高询。当年那个还不及自己肩头的三皇子,如今竟已经同自己一般高了。高衡是嫉妒高询的,曾经不论自己再努力做的再好,得到的,只有父皇一声不冷不淡的回应。而高询,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错,父皇总是一如既往的疼爱她。凭什么?!只是想不到他的好皇弟竟如此的胸无大志,高衡心里暗笑,父皇,你定是失望极了吧! 不过高询刚刚说的话,却让高衡很是满意,不仅给足了他这个皇上的面子,更是让他慢慢放下心来。此刻他沉默着不说话,只是因着对高询还有几分戒备心,暗自思忖这话有几分可信。 高询见高衡不语,又道:“至于这虎符,本就是父皇临时交予我的。如今边关已定,臣弟也已完成重任,自是要将这东西归还皇上了。” 高询愿意主动交出兵权,这是高衡万万没有想到的。高询若是没了兵权,自然也难以有什么大动作,自己也不必再担心什么。更何况,晚上高询句句话里透露着对这皇位不在意,不会给自己造成太大威胁。这一想,高衡安下心来,道:“哈哈哈,皇弟征战有功,朕自是不会亏待的。区区几块封地,当然会满足皇弟。”说完,大笑而去。 对于高衡来说,封地换虎符,简直太值了! 高询当然清楚高衡的心思,看着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仍是在这露华园中,直直地站了一夜。 三日后,朝堂上举行加封大礼。高衡坐在最上面的龙椅上,高询等一众将军站在大殿中央,两旁则分别站朝庭官员。高衡一旁的太监打开圣旨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三皇子高询颖才具备,率领众将平定匈奴,领军有方。今顺应天意,封三皇子高询为本朝晋王,收回虎符,赐京都府邸一座,黄金万两,封地江州,辅佐天子,共理朝政。” “总都统司马竞英勇过人,护国有功,封司马竞为本朝八旗护军统领,掌管宫内军队,世袭爵位镇国将军。” “骠骑将军秦厉立二等功,升为护军参领,赐……” …… 等到圣旨宣读完毕,众人纷纷领了旨谢了恩,皇上在朝堂事宜上吩咐了几句,有意点名嘉奖了几位将士,似是当作鼓励。便退了朝。 加封礼结束,叶秀影跟着高询出了殿,看周围的官员议论纷纷,忍不住问道:“殿下,皇上怎么会收了您的兵权呢。”按理说皇上忌惮着三皇子,不应该有这么大动作才对。 “虎符是我主动上交的,这封地阿,也是我自个儿讨来的。”高询笑着说道,像是毫不介意自己失了兵权。 “殿下难道不打算.......” 知道叶秀影要说什么,高询打断她道:“阿影,你也知道,我这身份,坐皇位怕是不稳妥的。” “可是殿下也不该交了虎符阿。”叶秀影似是埋怨道,没了兵权,皇上今后要对三皇子做什么可毫不顾及了,殿下可真是胆大。 “若为臣,自然要做个叫皇上放得下心的忠臣。阿影,你也放心吧。”高询安慰道,像是不愿再谈此事,话锋一转,说道:“莫不是阿影因为我没向皇上替你讨个官职来,不满意了?” “当然没有。我跟在殿下身边保护殿下就够了。”叶秀影虽是知道高询在开玩笑,仍是认真答道。 叶秀影虽为女将,在战场上也是立了不少功的,今日在朝堂上封个一官半职本是应该的。只是高衡不清楚高询身边这位女将的来历,见她总是跟在高询身边,倒像是高询的贴身侍卫般,也就没有多加提及了。 叶秀影刚说完,高询便看到司马竞从不远处走来。 “叶,叶姑娘。”司马竞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向叶秀影问道:“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阿影当然是随着本王回封地了。”还未等叶秀影开口,高询便说道,“司马将军怕是要舍不得了吧。” 他们三人在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本就是十分交好的。司马竞对叶秀影的那点心思,高询可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这个在战场上毫不畏惧铁铮铮的男子汉,对着感情却是羞涩迟钝的很。此刻高询见司马竞像是未看见自己般直接同身边的人说话,故意打趣他。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司马竞的大黑脸“蹭”地红了起来,朝高询行礼道:“末将参见晋王爷,王爷打算何时启程回江州?” “这几日吧,本王瞧这京都也是无趣的很。” “那王爷是没去到好地方了。末将听闻,这京都的美人可是多的很,王爷未曾遇到有兴趣的?” 许是为了报复高询刚才的打趣,司马竞也难得地开起玩笑来。 美人。高询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昨日高询跟在那白衣女子身后,穿过几条小巷,很快便到了一处小院。 院子不大,地段却是极好的,这让高询对身前女子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一进门,就有一股草药香传来,淡淡的,却是十分好闻。高询随那白衣女子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瞧她从屋内拿了湿布等物,便开始帮自己处理起伤口来。 “公子的伤口不深,应是不会留下疤的。” 高询看着面前说话的女子,她的皮肤很白,衬着一袭白裙,干净得有些扎眼。此刻正低垂着眼为自己上药,瞧不见那双深幽的眸子。细长的眉,秀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微抿,不如寻常女子的唇那般红,带着淡淡的粉色,虽略显苍白,却浑身透露着一股清冷的美。未施粉黛,也没有戴着其他的首饰,只用一根发带将三千青丝系在身后。许是因为她的动作,有几根头发垂了下来,落在她的耳边,落到她雪白的颈项上。 这女子真是,好看的紧...... 凉凉的药抹在伤口上很是舒服。高询就这样愣愣地瞧着,竟一时出了神,只觉得这般的安静,像是整颗心随着面前的女子慢慢平静了下来。 “公子这伤不能浸水,两日便该换一次药。”那人说着上完了药,开始慢慢为高询包扎起来。却见高询坐在那毫无反应,唤道:“公子,公子?”声音竟是这般好听。 “王爷,王爷?王爷!” “阿......阿?”高询回过神来,看了看身边望着自己的司马竞和叶秀影,尴尬地笑了笑,道:“怎么了?” “司马将军方才说他先回府了。”叶秀影疑惑地瞧了高询一眼,说道。 “末将先行告退。”看出了高询刚才心不在焉的样子,司马竞又抱拳道。 高询点了点头。待司马竞走远,高询也随叶秀影出了宫。两人刚出宫门不远,身边便过来一人。 此人身材修长,五官俊秀,唇上留着八字胡,一袭灰色长袍罩身,瞧上去却略显孱弱。高询认出来了,这便是他的大皇兄,高彦。 原来方才他也在朝堂上。 高彦笑盈盈地走到两人面前,对高询说道:“皇弟此次回京可成了大忙人了,为兄到今日才见上呢。” “皇兄说笑了,本王只忙着在这京都瞎逛悠。” “哦?那不知皇弟明日可有闲情,到为兄府上叙叙旧?” 高询向来与高彦接触不多,印象里她与这个文弱书生般的皇兄也未说过几句话,如今高彦莫名的如此亲近,让高询心生疑惑,不知这高彦是在打什么算盘?但也不好就此拂了皇兄的面,想来自己在京中也无事,倒不如看看他有何意图,寻点乐子,便应下了。 第5章 巧合 次日,高询带着叶秀影去了高彦的府上。 高彦虽不得宠,到底也算个皇子。及冠后便被封了燕王,搬出皇宫住在京都的燕王府上。 燕王府座落在京都的繁华处,离高询的府邸并不远,两人一路慢悠悠地逛过来,没一会儿便到了燕王府,面前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瞧上去倒也气派。门口的守卫迎了上来,得知是高询,立刻带着他们两个进了府,并派人前去通报燕王爷。 两人还走到王府的正厅,高彦已经在那儿坐着了,见到高询亲自起身带他们两个进了厅堂。高询随着高彦一同在正厅坐下,两人不着边际地聊了几句。高彦左右无非是问高询刚回京习不习惯阿,告诉她京都有哪些好玩的地儿等闲暇小事,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倒真像个关心许久才归家的弟弟的好兄长。 高询虽然聪明,但却不是个擅长心计的。毕竟从小就被宠着,后来又在军中多与那些直爽的军人们相处在一起,更是不喜宫中的那些勾心斗角,互相算计。所以才早早地同高衡将事情撇了清楚,想着远离这皇城自己守着那小封地过,也乐得清闲。 在他记忆里高彦向来是寡言少语默默无闻的,看上去似个软柿子般地极好欺负。如今再见,模样倒是没多大变化,即使封了王爷,也透露不出半点王爷般的威严,此时笑着同自己交谈,更显得平易近人。让高询觉得疑惑的是高彦今日请自己到府上来必定是有其他事,但是却迟迟不提及,难不成真当是为了与自己闲聊?高询可不信,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般乏味地聊着高询可坐不住,本想开门见山地问了,抬头却见叶秀影仍是站在一旁,便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高彦见了倒是像才看见叶秀影一般,问道:“这位是.......?” “哦,她是我的贴身侍卫,自小便跟在身边的。”高询对外一直这么声称叶秀影的身份。 女侍卫?见高询待她也不像待普通侍卫般,哪有王爷允许侍卫与自己一同坐的?高彦暗自猜测两个人许是有不寻常的关系。这么一想,便点点头敞开话说道:“皇弟也快到弱冠之年了吧,此次回京,可否有看中的姑娘?我同皇弟这般大的时候,可早成家了呢。” 高彦娶妻,自己是有耳闻的。是因为高彦不光娶了妻,还在前不久纳了位如花似玉的妾。本来么,一个王爷三妻四妾是正常事,据说燕王爷待正妻不错,是因为正室迟迟无所出,不得已才纳了妾。高询听到时还嗤之以鼻,她本是女人,自是对这种现象不喜。在她看来,若真是想待一个人好,哪里寻的着理由去纳妾? 只是高询没想到高彦会突然提及她成家之事,让自己感兴趣之人倒是有一个,不过自然不会对高彦提及,她摇摇头随意地答道:“还未曾有。” 高彦闻言笑道:“皇弟这般人中龙凤,想必自己送上门的姑娘都不少了,莫不是已经挑花眼了吧?” 高询略有些羞赧,掩饰般地喝了口茶道:“皇兄可别打趣我了。” 高彦继续笑着说道:“为兄可不是在打趣你。今日请你到府上,便是有位姑娘想托我向你引见一下。” 高询喝的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刚想推脱,便见高彦对身边的下人说道:“去把二夫人和宁小姐请来。” 高询无奈地笑了笑,她怎么也没想到高彦今日请自己来原来是为这事。 没一会功夫,就看见两位女子施施然走了进来。两人一高一矮,面容有几分相似,稍高的那位梳着妇人发髻,想必应该就是高彦口中的二夫人了。两人朝高彦和高询行了礼后,坐在一旁。高彦对着二夫人说道:“初雪,你同我皇弟介绍一下吧。” 那位二夫人闻言点了点头,轻声细语地对高询说道:“这位是家妹,宁初梅,王爷唤她初梅就可以了。”顿了顿又对高询说道:“初梅自从晋王爷回京那日见到王爷后,隔三差五地就在我耳边念叨着。这几日她来府上玩,我被她缠得没法子,便帮她央求夫君同王爷见上一面。” 说着似是宠溺地嗔了旁边的妹妹一眼道:“这下可如意了?” 那宁初梅像是被姐姐说破了不好意思般,绞着手中的手绢点了点头,一脸娇羞的模样。 高询扶了扶额,暗叹这都什么事儿阿。好好的燕王爷怎么当起媒人来了? 倒是身边的高彦笑了笑说道:“哈哈,女儿家脸皮薄。我看这样,已过午时,不如皇弟就在这王府内一同用午膳。下午若是无事,让宁姑娘带你在这京都逛逛也好。” 高询闻言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下午.......约好了去司马府上同司马将军切磋武艺,许久未过招,想必身手都钝了。”有了司马萱的教训,自己今后可再不敢随便与哪个女子一同逛街了。 “王爷不仅文武双全,还如此上进呢。”宁初梅听了仍是一脸娇羞地说道。 切磋武艺哪里看出我上进了阿?高询更加无奈了。连一旁的叶秀影听了都笑出了声,回府后定是要拿这事打趣自己了。 既然高询都这么说了,高彦也不好强迫她,于是说道:“既然皇弟还有其他事,那便算了吧。不过这午膳,可是要在这用了。” 高询想不出其他理由,也不好再推脱,只得应道:“那是自然。” 到用午膳的时候,高询刚坐下,便听到高彦对一位下人说道:“去唤大夫人来一同用膳吧。” 这时高询才想起燕王府内还有一位大夫人,要不是高彦说起,真把她给忘了呢。不知这燕王妃到底是哪家小姐,能嫁给王爷当正妻的,想必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高询没想到的是,出现在面前的燕王妃,竟是自己的旧时。 说是旧时,其实也就是儿时常玩在一起的同伴。这燕王妃,原来是右相宋府大公子的女儿宋语嫣,说起来辈分来,宋语嫣也算是当今皇上的表妹了。宋语嫣的姑姑便是高衡的母后,当今的皇太后。以前在宫中,宋语嫣经常会进宫来陪她姑姑。虽说宋贵妃同自己的母后互不交好,但自己和宋嫣然却是意外地能玩到一块。若说叶秀影是时常陪自己一同翻墙捣蛋的那个,那宋语嫣便像是自己的亲姐姐般,总是温柔地照顾自己。 只是时过境迁,高询没想到与宋语嫣的再次相见,竟是这般的身份这般的场合。她竟然会嫁给自己的大皇兄,看起来大皇兄靠着宋家也不像从前那般懦弱了。不过这些也都与自己无关,今后自己是该唤她宋姐姐,还是唤她嫂嫂好呢? 宋语嫣朝两人行了礼,看见高询,也没有惊讶,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开始用膳。只是目光像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高彦看上去像是还不知道两人是旧时,笑着为高询介绍了入座的宋嫣然。 高询也只意外了下,依旧神色正常地点头叫了声:“嫂嫂”。倒是坐在自己身边的宁初梅,总是为自己夹菜,还时不时地用略带娇羞又含情脉脉地眼神望自己一下,让自己整个人都不自在。 高询面无表情地拿着筷子,心中暗自后悔着,不该为了寻点乐子来这府上,结果这下好了,反而寻着麻烦来了。 坐在高彦另一边的二夫人宁初雪见高询并不是很喜欢自家妹妹的样子,开口对高询说道:“王爷,家父只是京中的一位小御史。初梅先前同我说,自知配不上王爷,只想着王爷若是瞧得上她,收了做个小妾,能让她在王爷身边服侍王爷,她也是十分欢喜的。” 似是为了印证自己姐姐说的话一般,宁初梅更是拿起酒杯,细声细语地贴着高询说:“王爷,奴家帮您倒酒吧。” 高询想着:要你来服侍本王?本王怕是过不安生了。连忙开口拒绝道:“宁小姐的心意本王知道了,只是本王并未想.......”边说着边想要从宁初梅的手中夺回酒杯,没想到宁初梅已经先一步在杯中倒上了酒,这会被高询一夺,酒杯一晃,杯中的酒尽数全都倒在高询的手上了。 “阿!王爷,奴家.......奴家不是有意的。”宁初梅叫了起来,高询听到这般叫声便头疼,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本是没事的,酒洒在手上拿帕子擦一下就行了。只是今天这酒洒的可真是地方,高询右手手腕包着伤口的白纱布,正好湿了一片。方才的宁初梅正是看见这样才大叫了起来。宁初雪也轻声埋怨自己妹妹怎的这么不小心。 “王爷,您的伤口弄湿了。应该要叫人来看一下。”身边的叶秀影也提醒道,她疑惑着高询何时受了伤,自己竟然也未曾注意。 “本王没事。”高询见这麻烦真是越惹越多,只想快点吃完饭离开。至于这伤口,本就小伤,回到自己府上再处理应该也是可以的。 高彦听叶秀影这么说,以为高询手腕上是什么严重的伤,便唤人来去请大夫要给高询重新包扎。 “白姑娘方才刚为妾身把了脉,想必此时应该还在府上。”一直未曾说话的宋语嫣此时突然开口,倒是提醒了高彦,他连忙对下人说:“快去把白姑娘给本王请来。” 说完对高询解释道:“白姑娘是大夫,语嫣身子骨不大好,本王便专门在府上请了一位大夫,时常上王府来为她瞧瞧。” 高询点点头,此时此刻,她只能等着大夫来为她重新包扎了。 然而当高询看见跟在下人身后的白姑娘时,这回她是真真切切地,愣了神。 这位白姑娘,竟然就是那日为自己包扎伤口的白衣女子! 真是太巧了!高询心想。 她看着这位白姑娘走到自己身边,和其他人一样低眉顺眼地朝自己行了礼。看着她为自己拆下纱布,手法熟练地重新上药,包扎。 她今日依旧穿着一身白裙,神色淡然。知晓自己是晋王爷,竟然也不惊讶。她为自己包扎时,身上淡淡的香味还时不时地传进自己的鼻尖,白白的纱布随着她的动作绕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竟也是这般好看。她的指尖时不时地会碰到自己的手,冰凉的,高询想,许是自己的手太热了。 出乎意料的遇见,高询却是莫名地十分惊喜,她觉得自己定是迷上了身前这人为自己包扎的模样,以至于竟又再一次看着她出了神。 “晋王爷的伤口并无大碍。”那位白姑娘很快处理完了高询的伤口,低着头说道。 高彦放心地点了点头,察觉出了高询不正常的神色,出声问道:“莫非皇弟与白姑娘相识?” 高询回过神来,见白姑娘不做声地立在一旁,似是高彦刚才说的话与她无关一样。淡淡地咳了一声,也云淡风轻地答道:“谈不上相识,仅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高彦见状,点点头好像在想些什么,也未再多加追问。示意白姑娘可以退下了。 直到用完膳回府的路上,高询不禁眯着眼暗自想着:“今日燕王府上一行,虽有些小麻烦,倒也算来对了。” 第6章 狩猎 这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高询和叶秀影两人正一前一后地骑着马行在道上。看她们去的这方向,是通往都城郊外的一条小路。 京都附近的郊外有一片小山林,山上草木茂盛,时常有各种小动物出没,又离都城近,所以成了不少王孙贵族平时狩猎的好地方。高询和叶秀影今日全副武装的样子,应该也是准备去这山上狩猎了。 “王爷,司马将军在那儿。”两人到了路口处,跟在后面的叶秀影对高询说到。 高询停下了马,朝不远处的那人挥了挥手,喊道:“司马竞。” 司马竞已经在这等两人许久了。原来司马竞见高询嫌这京都没几处好玩的地方,便约了她今日出来打猎消遣。比起成日在京中闲逛,来山林里追逐猎物,自然让这驰骋沙场的小王爷更感兴趣。 听见了呼唤声,司马竞骑着马来到高询身边。高询这才看清楚,司马竞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司马萱,你怎么也来了阿。”高询惊讶地问道,司马竞可没和自己说过司马萱也会来。 “大哥说今日要和询哥哥狩猎去,我自然也跟来啦。狩猎可好玩了。”司马萱一身红色劲装,也骑着一匹马,很是兴奋地说道。 狩猎是好玩,有你在怕就不好玩了。高询不知怎的见到司马萱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会吗?我瞧你连拉这弓都费劲。” “你,你可别小瞧我。上回爹爹带着我还射中了一匹鹿呢,看我这次不打一只大老虎来。”司马萱赌气地说,她可不想自己被询哥哥看扁。 高询一听乐了。还打老虎呢,别自己被老虎吃了去。 一旁的司马竞见自家妹妹又和高询斗起嘴来,宠溺地笑了笑,看了看身边也笑着看戏的叶秀影,说道:“王爷,叶姑娘,咱们走吧。” 高询点点头。于是一行四人,朝这林中出发了。 路上,司马竞像是想起了什么,朝高询问道:“王爷,你们回江州的日子定下来了没有?” “还没呢。”高询本打算在这京都待个两三日便回江州。只是自前日在燕王府再次见到白姑娘,得知她是皇兄府上的大夫后,高询便琢磨着何时再去趟燕王府,说不定还会遇到那位白姑娘。本想着向高彦讨来让她做自己府上的大夫,只不过堂堂晋王爷贸然登门只为要一个大夫,会不会有失妥当?若是独自上门去问白姑娘,她定是不愿的吧?高询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折中的办法,以至于回封地的日子也一拖再拖。 “再过一月便是皇上的生辰了,到时候宫内要举行加冠大典。王爷若是不急,也可以等过了皇上的加冠礼再回江州。” 另一旁的司马萱也插嘴说道:“询哥哥不要这么快回去嘛。” 高衡原来还未及冠?算起来也是,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既然是皇上的加冠礼,她这个做弟弟的,还是出席的好。自己现在反正也不急着回江州了。高询这般想着,于是点了点头道:“也是可以的。” 一路说着,他们已经到了这山中。 司马竞听到高询的回答,高兴地朝叶秀影笑了笑,像是知道司马竞的意思,叶秀影也对着他笑。 高询见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调侃道:“啧啧,看来司马将军也很是希望本王在这京都多呆一阵阿。”说着看到身边两张不好意思的脸,又道:“好了。本王看咱们四个人一同狩猎也不方便,不如分两路吧。阿影你和司马竞继续往前边去,我带着司马萱往这右边看看。” 高询的建议自然合了三人的意,看着司马竞和叶秀影的背影,再看看身边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司马萱。高询摇摇头,心想:罢了罢了,为了阿影,司马竞,本王可够意思了吧。每次都帮你带着你这难缠的妹妹。到时候,你可真得好好谢谢我了。 这边,司马竞和叶秀影骑着马慢慢往前行着,时不时地聊上几句,林间偶尔还会传来悦耳的鸟叫声,两人像是都很享受这个时刻。叶秀影先看到了前面不远处有一只正在吃草的小鹿,她轻声对司马竞道:“司马将军,那边有一只鹿。”说着一边稍稍带马骑近了些,一边从背后掏出弓箭,朝那鹿射去。 许是轻微的马蹄声还是惊动了小鹿,那鹿已经快一步跑到了另一边,笔直射出的箭擦过鹿身,插入了一旁的草地上。叶秀影见状还来不及失望,从身后快速地飞来另一只箭,直直地飞往那鹿的方向,毫不偏差地插入了鹿的前腿中。 那鹿中了箭后一个踉跄倒在草地上起不来,后面的司马竞下了马,上前紧紧地绑住了鹿,将它提到叶秀影的身边,对马上的叶秀影说道:“叶姑娘,你的鹿。” 叶秀影看着身前这位高大威猛却笑得略带憨厚的男子,接过他的鹿,心里是满满的喜悦和幸福感,笑着称赞道:“司马将军刚才那一箭真是精准!” “叶姑娘的箭射的也是十分的潇洒!” “哈哈。” …… 另一边高询和司马萱的气氛可就没有这么和谐了。 高询微皱着眉,仔细地环顾着四周,方才她看到好几只猎物,结果还未来得及动手,都被身旁的这位大小姐给吓走了,着实让她窝火的很。 “询哥哥,今日怎么什么动物都找不着呀。”身旁的司马萱还在不停地问着。 “你少说几句话我们就能找着了。”高询无奈地说道。 话音刚落,她便发现远处草堆里正有一只静静吃草的兔子,那兔子全身雪白,瞧上去好看极了。这次可千万不能让它逃掉了,高询暗暗下定决心。 “询......” “嘘。跟着我来。”高询连忙轻声阻止了想要说话的司马萱,慢慢地朝兔子的方向靠近。 近些,再近些,马上就可以了!高询准备着,欲拔出身后的箭。 “阿!有只兔子!”司马萱像是才发现离自己较远处草堆里的那只兔子,惊喜地道。 完了。高询心中咯噔一声。 兔子的听力真是好得很。果然不出所料,司马萱一出声,兔子马上撒腿跑了。 高询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真是要抓狂了!她就不信今天还连只兔子都打不着了,咬咬牙,恨恨地道:“追!” 于是高询驾着马奔驰在林中,固执地追着一只小兔子。 那只兔子跑的飞快,穿过草丛一路跑到一片长满草的斜坡上。此时斜坡上有一位半蹲着的女子,兔子突然窜到她的身前,那女子似是被面前猛然出现的东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倾身。结果半蹲的身子本就不稳,这下子便直直地朝下摔去,跌落在斜坡的不远处。 高询追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连忙下马跑过去查看情况,至于那逃跑的“罪魁祸首”,她是顾不上追了。 高询扶起那位摔倒的女子,本想询问她哪里受伤了,一抬头看清那位女子的面容,惊喜地叫道:“白姑娘!” 白姑娘怎么会在这里?白姑娘独自一人如何到这林里来的?白姑娘方才身后背着的是什么东西?白姑娘蹲在这斜坡上干什么?白姑娘今日怎么不穿白裙子了?不过她穿着这一身蓝,怎的也这般好看? 高询脑子里冒出一连串的疑问,不过此刻这些问题,显然都不如这一个重要!高询小心地扶着身前的女子,关切的问道:“白姑娘,你可有哪里受伤了?” 被扶着的女子这时也认出了面前的人是晋王爷,想行礼道:“王爷。” 高询阻止了她的动作,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再一次问道:“哪里伤着了?” “民女多谢王爷。”女子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似是觉得这样靠着高询不妥,轻轻地挣脱开来站直身子。 “以后在本王面前不必自称民女。”高询不信她的话,上下看着她检查起来。 “这斜坡不高,没有大碍的。”女子微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转身想要往回走。 “怎么了?”高询拉住她问道。 “我的东西还掉在那边。”顺着女子的目光,高询看到了不远处的斜坡上掉着一个东西。 “你在这吧,我去帮你捡。” 说着未等那女子开口,几步跑了过去,捡起东西来,发现是一个小竹篓,里面还装着一些草。 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高询拿着东西跑回到女子身边,递给她说:“是这个吗?” “是。”女子接过东西,轻轻点了点头。 伸出手的时候,高询才发现她的手臂像是有碍,按住她的手说道:“白姑娘,你的手好像受伤了。”说着想要拉着她的手看仔细。 “询哥哥,你在那里干什么呀。”后面跟来的司马萱也下了马,见高询站在那里,跑到了她的身边。 “诶?这不是那天丢钱袋的那位姑娘吗?”原来司马萱也认出了那天的白衣女子,此刻疑惑地望着她们两个。 高询不理会过来的司马萱,看到了白姑娘雪白的手臂上已经破了几块皮,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疼,说道:“果真是,皮都被擦破了。” “许是刚刚跌落的时候被小石子蹭到了,没事的。”女子收回自己的手,淡淡地说道。看上去倒真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 高询可不放心这样,转了转眸子,很快又有了什么想法。她将女子手中的竹篓交给站着的司马萱,一把抱起身边的人,带着这人一同骑上了马,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想不到白姑娘这般的轻。 女子似乎也没有预料到高询这突然的动作,下意识被抱起紧紧地搂住了高询的脖子,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高询的马上了。连忙松开手,抬头看着面前的高询,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司马萱,跟上本王。”高询朝司马萱说道,骑着马往回奔去。 “别动,我带你回城去。”高询拉着马缰的双手此刻将白姑娘紧紧地困在自己身前,靠在她的耳边说道。 身前的女子身子似是顿了一下,也乖乖地坐在那儿没有了动静,十分安静。 骑出没多远,高询和司马萱便见到了骑着马前来寻她们的司马竞和叶秀影。司马竞和叶秀影看到前面的高询马上突然多出了一位女子,十分讶异,刚要出声询问,便听高询说道: “阿影你们来的正好,本王有急事先回去了,司马萱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一驾马,走了。留下司马竞和叶秀影两人面面相觑,后面跟上来的司马萱看着高询离去的背影,急的在马上都跺了跺脚。怎么,又溜走了呀! 一路上,高询将这女子牢牢地圈在身前,闻着她身上的淡香,扬起嘴角问道:“白姑娘叫什么名字?” “白桑。” 身后这位几次相遇,对自己似乎很有兴趣的小王爷,此刻正牢牢地贴着自己。她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地打在自己耳边,让白桑隐隐觉得整个耳朵都有些麻痒。从未有年轻男子离自己这般的近,高询的靠近,却没有她想象中男人粗厚的气息,反而有一股干净的薄荷香。连声音都不似寻常男子那般低沉。第一次坐在马上,白桑起初绷紧了身子有些紧张。却不得不承认,靠着身后并不十分宽厚的肩上,竟就这样慢慢的安下心来。 迎面而来的风带着些青草气息,吹在身上很是舒服,骑马原来是这般放松的事情。白桑微低着头,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心底渐渐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感。只觉得,好久没有这般,轻松了。 如果高询此刻能看见白桑的模样,必定会发现身前这人已然红了耳根,连向来淡然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白桑。真是好听的名字呢。”高询听了喃喃地道。 哎,此时就算身前这人说她名叫翠花,高询恐怕都会觉得十分好听了。 第7章 约定 回程的路很近,高询又骑得快,没一会儿便到了那日来过的院子前。 高询在门口停了下来,下马站定,朝马上的白桑伸出了一只手。意思十分明显。 白桑低头看着望向自己的高询,沉默了片刻,还是将自己微凉的指尖搭在了高询的掌上,借着高询的帮忙下了马。 两人直直地在这大门口站着,白桑未说话,高询也不说话,只眨巴眨巴眼睛一直看着面前的人。 这小王爷怎的有些无赖的模样,白桑在心里微叹了一口气,像是清楚高询的意图般,上前开了院门,转过身开口问道:“王爷要进去坐坐吗?” “好!”高询笑的灿烂,立马应道。分明就是在等着身前这人问这个问题。 跟在白桑的身后进了门,高询这回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起这个小院子来。环顾四周,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右边是一片小空地,种着些花花草草,还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子。左边有三间屋子,许是卧房和柴房。正对着门不远处敞开的那间大屋子,应当就是堂屋了。 这回白桑没有在院子里坐下,而是直接将高询带到了里面的厅堂。 看高询从进门来就东张西望的样子,这会进了屋也这边瞧瞧那边看看。这儿的东西她晋王府里哪样没有,有什么好瞧的呢,白桑开口唤道:“王爷。” “恩?”高询应了一声,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该说“正事”了,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人说道:“哦。本王看你受伤了,想着独自一人再呆在这林里也不安全。就自作主张先带着你回来了。本王没有做错吧?” 白桑摇摇头。这般问法几个人敢说王爷做错了?不过白桑原本也打算回来了,手上破了皮的地方还隐隐作痛,身上也有几处弄脏的地方,她急着想要泡个澡清理一番。能这么快地带自己回到这里,确实要感谢高询了。只不过自己的竹篓.....怕是要不回来了。 “阿,本王骑了这一路的马倒是觉得渴了,白桑姑娘不请本王坐下来喝点茶?”高询解释完了,便自顾自地问道。 “王爷请坐。”白桑此刻倒是希望这个王爷能快点回府去,不过看她这样子似乎是要赖在这里了。只好顺从地上前为高询倒了茶,与高询一同坐了下来。 高询满足地喝了一口从白桑手中接过的茶,想着难得再次进了这院子,怎么能轻易离开呢?方才自己一路观察下来,这院子中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的痕迹,莫非白姑娘是孤身一人?于是开口问道:“白桑姑娘,是独自住在这院中吗?” 白桑点点头,答道:“家中只有我与我弟弟,家弟在书院念书,半月才回来一次。平日里,是只有我一人的。” 得知这个消息,高询心里莫名的有些欣喜。端正神色,继续问道:“那家中父母亲.....” 白桑知道高询要问什么,偏过头,目光看向别处,幽幽地道:“家父家母早年被歹人所害。”顿了顿,回过头见高询一脸惊讶的神色,继续缓缓地说道:“好在那时燕王爷救下了我与弟弟,还将我们安顿在此处。后来燕王妃体弱,时常有些小疾,我本会些医术,燕王爷便让我去他府上做了大夫。” 高询看着面前的人,此刻虽是对着自己说得云淡风轻,可那眼中,却像是想起了一些十分痛苦的事情。这般隐忍的模样让自己忍不住心疼起来,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便不提了, 是本王不该问起。今后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本王。” 高询此时竟有些感谢她的大皇兄了,若没有高彦,自己怕是遇不到白桑。当年她家中,许是遭遇了什么惨况,如今有自己在,定要护着身前这人。 “多谢王爷。”白桑与高询对视一眼,移开了目光。 “那白桑今日在这林中是做何事?”高询许是想扯开话题,问起了别的。 “今日在山上,是为了采药。” “采药?你是皇兄府上的大夫,何须自己采药呢?一个人到那大林子里去,多么危险。”高询听了拧着眉说道。说出的话似是带着不满,可那语气,却是难得的十分温柔。 白桑摇摇头,说道:“我平日不常上王府去,在院子中也无事,倒不如去林子里透透气。这山上,也是有很多难得的好药呢。”采药煎药,许是唯一能让自己略微放松的事,提及这个,白桑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高询闻言想了想,林中空气清幽,山明水秀,鸟语花香的,不似城中那般嘈杂,倒也是个好地方。 “这么说来,采药可是件有趣儿的事?”高询一手搭着脸,笑嘻嘻地看着白桑,问道。 面前的人看着高询这般模样,就像个好玩的小孩子,竟也淡淡笑了一下,说道:“王爷若是喜欢,自然会觉得有趣。若是不喜,便也觉得无趣了。” “哈哈哈!本王竟觉得说不过你呢。” 两人这般聊着,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的天色也开始渐渐地黑了下来。高询想着时间竟过得如此的快,站起身来说道:“好了。本王也该回去了。” 白桑点点头,将高询送到了门口,本欲道别,却见面前的人又张口问道: “白桑明日还要去山中采药吗?” “许是,去的吧。”白桑不知道高询突然问这个做什么,迟疑了一下,答道。 “那我明日便陪着白桑一同上山采药了。”高询听见白桑的回答,立马接着说道。末了,又靠近了些柔声道:“晚上好好休息。我走了。” 说完转身出门而去,留下站在那儿还来不及开口的白桑,望着这人离去的背影。想着这小王爷,果真是个无赖。 第8章 采药 第二天早上,白桑闻声打开院门,便看见了大门口站着一人。 此人一身上等的淡紫色长袍,领口还镶绣着精致的银丝流云滚边,腰束同色祥云纹锦带,其上还挂了一块通透的墨玉。银色玉冠束起墨色的发丝,露出了饱满的额头。端端正正地立在那儿,难掩身上的尊贵气质。 这般不俗的人物,除了晋王殿下,还能有谁?此刻她正神采奕奕地望着开门的白桑,只不过她的身后似乎还背着一个装满了草药的小竹篓,瞧上去却与她的一身打扮违和的很。 高询看见白桑出来了,扬起嘴角,自顾自地卸下背上的竹篓递给她说道:“这便是你昨日采的草药吧。喏,先把里面的东西放了吧。” 白桑行了礼接过竹篓,心里略微惊讶,没有想到这看似霸道的小王爷竟也是挺细心的,还记得昨日拿走的那个小竹篓,今日带来归还,倒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高询跟在白桑的身后也一同进了院,见面前的人放好东西已收拾妥当,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空竹篓,再次背到了自己身上,一昂首说道:“咱们走吧。” 明明都从未过问自己的意见,却还将每件事都做的如此理直气壮像是理所应当般,怎么会有如此厚颜之人呢。罢了,谁叫身前站着的是堂堂晋王爷,而自己,竟也未曾对她的这般霸道产生过反感。白桑在心里微叹了一口气,顺从地与高询一同出了门。 路上,两人肩并肩走着。身旁的高询像是兴致好的很,面上始终挂着隐隐的笑,时不时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一眼,白桑见高询一身华服背着背上的东西却似个小药童般,看上去真是古怪的很,开口道:“王爷,这个还是我来背吧。”说着伸手想要取下竹篓。 “没事,这样背着挺好的。”高询按住白桑的手说道。 “让王爷来背东西,实在不妥。”白桑说的是实话,这天下怕是没几个人敢让高询这样背东西。 “没有什么妥不妥,本王就愿意帮你背。”高询看着白桑毫不掩饰地说道:“还有阿,下次见着本王也不用行那劳什子礼了。” 白桑将自己的手从高询的手中抽出,移开目光不再说话,高询便当她默认了。 去山中的路看上去不远,两人这慢悠悠地走着却也走了不少时辰。入了林之后,山里的小道也不像城中的路那般平坦,高询看着身边一路走着略微有些喘气的人,停下来说道:“今日采药的地方离这儿还远么?不如先在这休息会儿吧。” 白桑以为高询是不愿走了,点了点头也停下脚步,两人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休息。 “白桑上山是为了采什么药呢?”高询歪着头问道。 “起初只是为了寻些常用的药材,后来发现这山中,也有许多未曾见过的药草。”白桑顿了顿又开口道:“家父生前曾经在编写一本书,纪录些不知名的草药,只是还未来得及写完便......那书,许是也被毁掉了。如今我无事,便在这采些各种药回去纪录,希望能了了爹爹一桩心愿。昨日在那斜坡上发现了几种药草,今日可以再过去瞧瞧。” 看起来面前这人,医术还是挺好的呢。高询想着点点头道:“我们离那斜坡许是也不远了。”说着起身观察了下四周的环境。 她们两人已经走到了山谷处,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溪边长满了各种植物,其间还有几株成排的白色花。高询朝那小溪跑了过去,看那溪水泛绿,涓涓细流,清澈见底,伸手在水中划了划,冰凉的溪水舒服的很。 高询回头朝树下的白桑挥了挥手,示意她也过来。 白桑走了过去,看见高询这般长不大的模样玩着水,不禁莞尔。瞧见溪边的白花,眼睛一亮,似是发现了什么,在那几株白花旁停下了身子。 高询再一抬头便看见白桑蹲在那儿采些什么东西,莫非是找着什么了?高询走近一旁,见白桑折着那几株白色花的叶子,好奇地问道:“这也是药草吗?” “是药草。这草叶能益精,明目。根可入药,温中,止痛。”白桑边摘着边为高询解释道。 “这般有用!”高询闻言也蹲下身帮白桑一同采着。 白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了看身旁的高询,此刻正专心地帮自己采着药。这个小王爷,应当是喜欢自己的,瞧上去不太好惹厉害的很,几次相处下来又丝毫没有王爷的架子,倒真像个任性的小孩。许是今日的太阳毒,这会儿她的额头上都冒了一层薄薄的汗。 像是感受到了白桑看自己的目光,高询抬起头,对上白桑的视线,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白桑不做声的低下头,从身上掏出帕子,递给高询,示意她擦一下额头上的汗。高询见了,笑意更甚,也不接过帕子,只靠近了身,昂起头来。 白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好拿着素净的帕子,细细地帮高询擦起汗来。高询微眯着眼,嘴角还扬着笑,样子很是满足。面前的人动作这般温柔体贴,让自己觉得擦汗都是一种享受。在这林中吹着微风,闻着她身上的淡香,高询想着,采药,果真是件有趣的事儿。 擦完了汗,白桑收了帕子对着高询说道:“好了。你休息会,我来采便够了。”她方才已经瞧见了,这个小王爷采药不是将草连根拔起,就是把那白花也摘了下来,连这长袍上都染了些地上的泥,哪像是个会采药的。 高询听了也乖乖地停下手,看着面前的人娴熟的动作,出声问道:“对了,这草叫什么名儿?” “杜若。” “杜若。还挺好听的呢。”高询拿着手中的白花闻了闻,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白桑也是一种药草吗?” “是花,也可做药。”白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这小王爷竟都能猜到自己的名字上来了。 “那定是十分好看的花了。”高询目光灼灼地看着白桑,她今日依旧穿着一条素色裙子,许是为了方便,三千青丝并没有像往日一般披在身后,而是用一根竹簪绾了起来。此刻不经意间地淡淡一笑,愈发显的清冷动人。又靠近了些说道:“不过再好看的花,也比不过你好看。” 面前的人年纪不大,说起甜言蜜语来倒是厉害。白桑只把它当作高询哄人的招数,低着头淡淡地说道:“这话也不知王爷对多少姑娘说过了。” “这话,我只对白桑你一人说过。”高询注视着白桑,十分认真的答道。 白桑抬起头,愣了一下,许是没有想到高询这般严肃,望着自己的目光澄澈而炽热,从她的星眸中看到的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白桑躲避似地偏过头,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药草放进高询背着的竹篓里,抚了抚她的肩膀说道:“走吧。” 高询跟上白桑的脚步,依旧笑的灿烂,日子,反正还长着呢…… 次日一大早,高询再次精神满满地出现在了白桑的院门前。 不过今日的她却与昨日稍有不同,没有再穿那一身长袍,而是身着一套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束以镂空雕花冠,高高地骑在马上,为略微单薄的身躯平添了几分英气。 昨日高询见白桑身子并不是很好,来回不停走着这么多山路许是有些累了,虽然她一直说无碍,自己心里却心疼了。今日便是特地骑了马来。看见白桑出来后,高询笑着朝她伸出手。 白桑站在马前疑惑地看着高询,不知她这般是又要做什么。 “我瞧走着去这山中也费时辰,今日骑马带你去。”高询露出了狡黠的笑,“白桑是想坐在这前头呢,还是坐我身后?” 有了那日马上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以后,白桑自然是选择坐在高询身后了。 于是高询拉着她上了马,牵着她的双手紧紧地环住自己的腰,感觉到身后的人此刻正牢牢地靠在自己的背上,弯起嘴角,轻声道:“抱紧了。”便驾马而去。 今日,两个人许是又要呆在这山中一整日了。 第9章 渐生 此后接连几日,高询都这般天天陪着白桑去山中采药。小王爷像是喜欢上了这项山间活动,甚至还贴心地在马上备着了糕点和酒水,完全就是把采药当成了一种消遣嘛。 得知今日上午白桑要去燕王府上看诊,高询也难得的没有再出现。只不过等午时白桑回到院内用完午膳没多久,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不出意外,是王爷又来了。 白桑打开门,看见站在外面的高询,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依旧淡淡地朝高询说道:“王爷,请进吧。” 高询乐呵呵地在门口拴了马,随着白桑一同进了屋。刚坐下喝了口茶,高询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白桑待会儿还要去山中采药么?”其实高询心里早就拿着主意了,就算今日不去山中,她也打算在这院内赖一下午了。 “还是去吧。”白桑知道即便自己说不去,这王爷一时半会也不会走。恰好自己上午看了燕王妃的病,也需要一味药,时辰还早,去山中看看也是无妨的。 高询听了自然是高兴的很,帮着白桑一同收拾收拾了院子,就与往常一样,骑马带着她往山中而去了。 “吁——”只不过今日行到了出城的路口处,高询却毫无征兆地急急勒住了马,马儿的前蹄在空中高高地抬起,最后稳稳地停住。高询感觉到身后的人双手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许是被吓到了,连忙回头关切地问道:“白桑,没事吧?” “没事。”白桑轻轻地摇了摇头,松开刚才因为紧张下意识抓着高询的手,问道:“怎么了?” 高询还未来的及开口,便有一个声音提她回答了。 “询哥哥~” 高询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声音,定是司马萱在叫自己。司马萱此刻正骑着马拦在她们面前,便是高询刚刚突然停下的原因。高询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在这?” “阿影姐姐说询哥哥今日要去山上玩,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呀。” 高询这几日陪着白桑上山采药,是只同叶秀影说过的。自己不在晋王府的时候,倒是司马竞时常上府来陪叶秀影一同练练剑消磨时辰。高询不知道的是,司马萱也是次次跟着大哥上她府上来的,只不过每次都见不到高询,着实让这司马府的大小姐郁闷的很。好不容易今日司马萱守株待兔般的终于见到了高询也在府上,只不过这人还未同自己说几句话,用完午膳又急匆匆地骑着马跑了。司马萱不甘心地缠着自己大哥与叶秀影问,终于得知高询是骑着马上山去了。 于是司马萱便赶到这上山的路口守着高询,若是再等不到人,恐怕就想着要去林中寻了。 这会儿总算让自己拦住人了,司马萱很是高兴看着高询。 “你不会是要一同上山吧?”高询惊讶地问道。 “当然了。你看,大哥不放心我上山还派了人跟着我呢。”方才没发现,司马萱的身后还跟着三名司马竞的侍卫。高询闻言苦了脸,这人怎么老喜欢跟着自己阿。 “你还是回去吧。本王,本王与白桑上山是有要紧事,你就别瞎凑热闹了。” “白桑?是你身后这人吗?”司马萱方才就发现了高询的马上还坐着一位女子,本就不待见,现下高询又让自己回去,她更加委屈了,一下子就变了脸,瘪着嘴像是快哭出来的样子:“为什么询哥哥能带她去,就不能带我去嘛。” “好了。还是让这位姑娘一同跟着去吧。”身后的白桑似是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她方才一直听这两人说着,面前的姑娘年纪尚轻,明显没有恶意,许是只是想跟着高询,却被高询说的这般难过,连自己看了都有些不忍。想着去林中采些药而已,多几个人也无大碍。 既然白桑都这么说了,高询虽然不情愿,也不再出声反对。 于是本是好好的二人世界,就这样莫名的多出了四个人,让高询心中很是郁闷。司马萱与自己并排行在前头,三个侍卫跟在后头,一行人,还是这样上了路。 路上司马萱倒是不停地与高询说着话,高询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应着,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见高询时不时地回过头与她身后的女子低语什么,司马萱可不乐意了,看清那女子的样貌之后说道:“询哥哥,这不是那日受伤的女子嘛?” “是阿。”高询点点头依旧漫不经心地答道。 “询哥哥怎么总是让她坐在你的马上。”司马萱的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她不会驾马。”高询答道,接着转了转明亮的眸子,又说道:“若是你不会驾马,本王也......不会载你的。哈哈哈。” 看到司马萱本是期待随即一脸难过这般变戏法似的表情,高询大笑着,顿时心中舒爽了许多。 白桑见高询这样捉弄司马萱,想着堂堂一个晋王爷,还真如小孩子般,怎么就知道欺负小姑娘,半点大丈夫的气度都没有,脸皮还这般的厚。看着身前的人还笑的这般得意开怀,莫名觉得碍眼的很,搭在她腰上的手下意识地狠狠地掐了一下上面的软肉。 “嘶......白桑。” 高询一时吃痛叫出了声,疑惑地看了看身后的人,怎的突然有此番动作。 白桑不做声,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做声。此刻只觉得又羞又恼,自己从未有过这样,方才那动作真是太失礼了,先不说身前坐着的是晋王爷,就是普通男子,自己也不该如此...... 高询见白桑不理会自己,也不气恼,缓缓地骑着马不再过问,反而渐渐地扬起了嘴角。白桑,慢慢同以前不一样了呢。 这样一路吵吵闹闹行了没多远,便到了山腰处,再往上便是几条窄窄的小山路,不好再骑在马上。于是众人下了马,准备走着过去。 “询哥哥,我们是要去哪采药呢?” “还要走多久呀?” “我都快走不动了询哥哥!” 司马萱倒是很快从方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下了马之后又开始在高询耳边不停地念叨着。 “走不动了就在这休息一会吧,嗯?”高询这回难得的没有再去同司马萱斗嘴,一一应了她,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着身边的白桑问着。 白桑点点头,六人便找了一块空地处坐下休息。 高询坐下后拿出随身带着的水壶递给白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喝了水,靠近身温柔地问道:“累吗?” “不累。”白桑摇摇头,朝她浅浅地笑了笑。身前这人有时候还真是体贴,这般细心的男子,许是没有几个吧。 “我也要喝水!”另一旁的司马萱见了也叫着说道。 “诺。给你。”高询倒很是痛快地将手中的水壶递给了司马萱。 见司马萱正喝着水,高询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牵起了身边人的手,带她一同站起身来,不顾白桑看着自己惊讶疑惑的神情,凑到她耳边说道:“跟着我跑。” 第10章 表白 话音一落,便拉着白桑转身飞奔起来。 还在喝水的司马萱和她身后的三个侍卫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愣愣地看着越跑越远的两个身影。司马萱最先回过神来,很快意识到高询又是逃走了,急急地扔掉手中的水壶,跳着脚气恼地朝侍卫叫道:“还站着干什么!快追呀!”说完也转身朝那个方向跑去。 白桑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未像此刻这般狂奔过了。她不知道身前这人要带自己跑去哪里,去做什么。却又没来由地相信她,任由她牵着自己而去。 这几日的朝夕相处,让白桑发现这个叱咤战场,威震天下的小王爷与自己想象中有太多不同。明明是有些许霸道的人,却又做什么事都是考虑着自己的感受。明明似个无赖,可也向来只是在口头上开点玩笑话,从未对自己有何过分越矩的行为。堂堂晋王爷却毫不顾忌地帮着在院中自己打水,煎药,有时候甚至细心体贴地不似个男子。 她骄傲,自信,似是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有着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度。大多时候,只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白桑本以为高询对自己的好感只是一时兴起,等过了这股好奇劲,新鲜感散去,想必也会将自己抛之脑后了。毕竟她一个大元国三皇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 可是她却接连几日这般缠着自己,讨好自己。若是她真的想要得到自己,将自己收入王府中,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更何况自己总是对她顺从的很,未曾抵抗过她的什么要求。而她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一如既往地只顾着待自己好,看上去倒真像是将一颗心系在了自己身上。 是为了什么呢? 白桑只觉得自己也猜不透高询的目的,唯有顺着她的意陪着她继续这般下去。 此时两人始终紧紧握着的双手十指紧扣,连自己向来冰凉的手心好像也慢慢被那火热的手掌捂热。 白桑怔怔地望着高询的侧脸,甚至不愿再想着其他烦心的事情,想就这样将一切都抛在身后。 身旁的人也转过头给了自己一个安心的笑容。对视一眼,白桑闭上眼,这一刻,只想任由她带着自己,不管是去哪里。 只是向来被自己克制着,平静得不起一点波澜的内心,渐渐开始不受控制地乱了..... 身后还隐隐传来司马萱的呼喊声,高询见身旁的白桑像是并没有累着的样子,仍是拉着她继续往前跑。 “砰——” 两人都完全没有发现脚下的危险。白桑只觉得一瞬间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坠,像是重重地砸在了有些柔软的地方,等自己再睁开眼,面前似乎是一片漆黑。 白桑努力站起身来适应这周围的光线,慢慢看清了一旁地上的高询。 高询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白桑见状急急地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鼻尖。还好,还有呼吸。白桑松了一口气,又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身子,唤了几声王爷,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会不会出什么事情?白桑有些担心,开始莫名地紧张起来。不能慌乱,应当想个办法,稳了稳心神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白桑开始环顾起四周的环境。 她们像是掉进了一个洞中。这洞不大,应该说很小,两个人便已经占据了大部分地方。抬起头,洞口像是盖着些稻草般的东西,许是因为她们的掉落将被稻草掩盖的洞口露出了空隙,洞内的光线也从那里所来。洞并不深,仅有两人这般高,若是高询清醒着,她们还是有希望爬出这洞内的。 白桑审视了一圈,心下便有了结论。她们两人,大概是在奔跑途中不慎掉入了林中一些猎户为捕抓猎物而设下的坑里。 自己方才坠落的时候应当是砸在了高询的身上,所以并无大碍。高询也就是在片刻的时间内将自己牢牢地护在了怀中。念及此,白桑只觉得内心更加酸楚,除了已故的爹娘,还从未有人,这般护着自己。 此刻,只能先等着高询醒过来。 白桑小心地扶起了高询,让她靠在一旁的壁上。掏出帕子细细地为她擦了擦脸上身上沾着的泥土,随着手中的擦拭端详起面前的人。仔细地看,这小王爷还真生着一副好样貌。五官轮廓分明十分俊美,瞧上去却总比一般男子更加清秀些。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却不像往常一样炯炯地看着自己。 她的身旁有几块石头,许是方才摔下的时候磕到了石头,暂时昏了过去。白桑想着,收起帕子将指尖搭上高询的手腕,想要为她把脉看看是否受了什么伤。 只是她的指尖刚搭上高询的腕,便像触到了什么似地快速弹开。 白桑一脸震惊地望着面前昏迷的人,而后摇摇头,这定是自己把错了。 白桑不敢相信,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气,再一次为高询把脉。 这一回,白桑彻底地愣住了身子。怎么会这样?白桑知道自己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她从未想到,面前这人,大元国三皇子,领兵征战的晋王殿下,竟然同自己一样,是个女子! 白桑只觉得心顿时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受的紧,却喘不过一口气。 自己现在,应当高兴的才是.......这样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喜欢上身前这人,这样反而会对自己更加有利。 可是,却又觉得抵不住的失落。为什么?她是女子......那她为何要这么多天对自己这般好,她明明...... 饶是冷静惯了的白桑此刻也只觉得心乱如麻,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双目无神地盯着某一处,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纠结。 白桑就这样怔在那半晌都没有动作,时间似是静止了一般。 直到高询微微地动了动指尖,皱着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的白桑,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像是丢了魂魄般茫然失措的样子。 高询疑惑地慢慢坐起身,视线落到了白桑依旧搭在自己腕上的指尖,心下明了。 “白桑,白桑。”高询反手握住白桑搭在自己腕上的手,轻声地唤了唤。 白桑听到声音有了反应,立马从高询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不发一言地望着高询。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对视着,高询面上始终挂着隐隐的笑看着白桑,似是在等着面前的人回过神来。 “你是......”良久,白桑终于缓缓地出了声。 “我是女子。”高询依旧笑着道,“我也喜欢你。”语气,一同往常说与她上山采药时那般平静自然。 白桑只听得“怔”地一声,似是有什么在自己脑中炸开了。 “你是女子......你怎么,能......”白桑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她只觉得自己此刻心神恍惚。 “我怎么能喜欢你?我为何不能喜欢你?”高询闻言反而大笑了几声,“是谁说我不能喜欢你?就算不能,我已经喜欢了,又能怎么样?” 是阿.....又能怎么样呢......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这样不可一世的晋王爷。这世上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呢。白桑偏开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白桑。”高询再次牵起她的手,靠近她的身前,深情款款地说着,“我喜欢同你在一起,因为我喜欢你。不论你是男子,是女子,是何身份地位,我都会喜欢你,也只会喜欢你一人。” 白桑低下头,只觉得高询此时说的这番话让自己更加慌乱。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紧紧地握着抽不出来。可是即使低着头,她也能感受到面前这人一直看着自己的那炙热的目光。 “询哥哥!询哥哥!” 隐隐约约的喊叫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高询听到了声音,牵着白桑站起身来,似是也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用力朝洞口喊着: “司马萱!我在这!” “询哥哥!询哥哥!”“王爷!王爷!” “这儿!司马萱!” …… 两人这样一呼一应地喊着,只听得司马萱的声音越来越近。 “哗”地一下,头顶上的草堆一下子被人拿开,外头的亮光突然全都照了进来,对于洞里的两人来说顿时有些刺眼。 高询下意识地拿手靠近了身旁白桑的眼睛为她微挡着光,抬起头眨了眨眼,看清了趴在洞口的司马萱和三个侍卫。 “询哥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司马萱一脸疑惑地问道。 “咳,我们方才不小心掉下去的。”高询略有些尴尬,“好了,快想办法拉本王上去吧。” “可是,你们要怎么上来呀?要不,要不我去喊我大哥来帮忙。”司马萱有些不知所措,趴在上头往下看,还以为这个洞有些深度。 “不用了,这洞不深。”高询摆了摆手,转头温柔地朝身边的人说道:“我先上去,之后再拉你出来,嗯?” 见白桑点点头,高询示意其中一个侍卫拉自己上去。 好在那个侍卫也算高大强壮,朝下伸长了手臂。高询也踮起了脚,够着了侍卫的手,踩着一旁壁上的几块石头,这般顺利出了洞。 终于回到了地面上。高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次趴下,紧紧地贴在地面上,朝下面的人喊道:“白桑,把手给我!” 白桑看向上面这人,看得出她紧张,焦急,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却是满满的坚定。白桑踮起脚,努力地将自己的手朝高询的那只手伸去。 “差一点,还差一点。白桑,轻轻跳一下。”高询喊着,连白皙的脸都涨得通红。 白桑闻言微微往上跳了下。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手再次落入了熟悉的温暖中。这并不宽厚的手掌,紧紧地将自己的手握在手心,拉着自己一点一点往上爬。像是有再大的力量也不会放开。 两人终于都重见天日了!高询仍没有放开握着白桑的手,转过头对司马萱说道: “司马萱,谢谢你了啊。” 高询难得这般温柔的对自己说话,让司马萱很是开心,连连摇了摇头说道:“没事的。询哥哥,方才你为何不让刘侍卫拉她上来嘛,看你身上弄的这般脏。” 高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一身泥灰,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本王不放心。” 又见天色已经渐渐开始暗了下来,这么一折腾,看来今日药是采不了了,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城去吧。” 其他五人像是都没有异议,于是一行人在这山中什么都没干,又这样回去了。 回城的时候白桑依旧坐在高询的马上。自出来后她便一直沉默着,只偶尔点头或摇头回答高询的话,面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高询倒像是丝毫不受影响,同往日一样时不时地对身后的人说着,笑着逗逗她,也不管白桑理不理自己。 因为司马萱硬是要跟着高询,所以五个人是先送白桑回了院。 到了之后,高询同白桑下了马,嘱咐司马萱在门口等着自己一会便出来,就随白桑进了院子。 “王爷,天色已晚,你回去吧。”白桑在院子里停下,见高询一直跟着自己,转过身开口道。 “白桑。”高询扶着她的肩,让面前的人看向自己,“今日的事...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我给你三日的时间考虑。这三日,我不会来打扰你,三日之后,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复。” 顿了顿,努力压抑住内心的紧张,强壮镇定地问道:“好吗?” 面前一向霸道的小王爷,此刻竟也会如此温柔地询问他人的意见。 白桑只觉得心里酸涩,低下头淡淡地道:“王爷不怕我将你这秘密泄漏出去么?” “我相信你。” 白桑闻言无声苦笑。是啊,即使知道高询的身份后,自己竟也始终未曾想将它告诉其他人,甚至想着只当今日是一场意外,就让这个秘密这样死死地被自己埋在心底好了。 她伸出手,不做声的用帕子慢慢拭去高询衣襟前沾染上的大部分泥土。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道:“好。” 第11章 偶遇 三日的时间说起来短,在高询看来却是异常漫长与艰难,颇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第一日,高询依旧一大早起来练了剑,之后便在府内四处转悠着。心不在焉地逗逗鸟赏赏花观观鱼,也算是熬过去了百无聊赖的一天。 第二日,叶秀影瞧着王爷在府上这般的无精打采,硬是拖着高询上了街。 京都的大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叶秀影跟在高询一旁随着她漫无目的地逛着,暗自摇了摇头。昨日高询告诉自己在山中的事情,得知她的身份被别人发现,自己也惊了一惊。可王爷对此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哎,也不知那位白姑娘到底是何许人物,将面前的人迷的这般魂不守舍。 一路漫不经心地穿过了几条街,拐过了几道小巷。高询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熟悉的院门前。 面前的大门紧闭着,也不知此时她是否还在屋内?是在做些什么呢? 高询又想起白桑。几次相见,几日相伴,怎的就这般轻易地偷走了自己的心?说起来,白桑确实是冰肌玉骨绝代佳人,可若论美人,高询自小在宫中便见的多。妖娆的,明媚的,各式各样主动对自己投怀送抱的更是不少。 许是她清雅淡漠的气质让自己着迷。就像开在深谷中的幽兰,不会被这尘世亵渎,安静却又自有一股暗香,让欣赏过的人便不自禁地深深迷恋。许是她太过隐忍的性情让自己心疼。不论何时,总是将自己的情绪深深地掩在眸中,埋在心内。 不愿瞧见她这般习惯地把难过都藏起来独自承受,也让高询更加想去窥探那人的内心,想知道那张冰冷的面容,若是开怀的笑起来,是如何的摄人心魄。 而对于自己的身份,高询却是不担心的。于理,若是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他人,对白桑并没有什么益处。况且仅凭一人之词,也难以掀起什么大风浪。于情,高询始终没来由地相信白桑不是那种会泄漏他人秘密的人。 “王爷若是想进去,便敲门吧。”叶秀影看着面前的人站在门前许久,这般犹豫不决,出声提醒道。 高询摇了摇头。说了三日,自己怎能食言呢?转过身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回府吧。” 第三日,高询还未有所动作,司马萱倒是寻上门来了。 “询哥哥,我们都好久没有出去逛了,你今日就陪着我嘛。”司马萱一进门就一直缠着高询,此时正在花园内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 “好了好了,你放开本王的手。”高询板起脸,努力将自己手臂抽出来,转身朝正堂走去。 “那你答应我。”司马萱嘟着嘴,不懈地跟着高询。 哎,罢了,在府内被司马萱这般缠着也甚是烦人。于是高询开口对司马萱说道:“本王答应陪你逛一会,然后便送你回府,可好?” 司马萱连连点头,拉着高询的手便急着出门了。好在高询还不忘叫上了府内的叶秀影跟着自己,不然她一人,怕是招架不住这位将军府的大小姐。 街上人头攒动,高询等三人正停在一处摊贩前。司马萱一路下来买了不少东西,这会还硬是要吃面前这摊的龙须糖。她们便只好在这摊前等着小贩做好。这龙须糖瞧上去模样倒是有趣,高询是没有吃过的,可她此刻也不感兴趣。摇摇头转过身,恍惚间似是看到一个白色身影。 高询顿时亮了神色,定睛向前寻去,不远处确实有一绿一白两个身影。一身白裙身姿曼妙的那个背影,像极了心中的那个人...... 高询心中一喜,大步追上前去拂了那白衣女子的肩道:“白——” “公子.......?”那位女子回头,瞧见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正疑惑地望着自己。 高询顿觉尴尬。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哈——本,本公子认错了。姑娘抱歉。”说完转身急急地离去。 倒是那两个被认错的女子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绿裙的那位好一会反应过来许是认出了方才的公子是晋王殿下,又惊又喜地往前看去,可早就寻不到高询的身影了。 高询回到那摊前后,见着司马萱也正好买到了糖。方才那一闹,让高询又是失望又是窘迫。没有兴致再逛下去,沉着脸说道:“司马萱,我看你也逛够了,咱们找处地方休息吧。” “好!”司马萱正好也逛累了,欢快地应道。 “前面有间名叫‘品香阁’的酒楼,想必王爷应该会喜欢。”一旁的叶秀影听了推荐道。 “哦?阿影随本王来京都也不久,怎的知道的如此清楚?”路上高询明知故问道。 叶秀影知道高询在打趣自己,难得的羞了脸说不出话。 “阿影姐姐时常同我大哥出来逛,当然清楚啦。”倒是另一旁的司马萱毫无察觉,急急地帮着她回答,却让叶秀影更加不好意思。 “司马竞倒真是个不错的男子。”高询笑道,明显是说给一旁的叶秀影听。 叶秀影闻言点点头,自是知道自家王爷这话的意思。 没一会三人便走到了叶秀影所说的地方。面前的酒楼装潢精致,出入多是衣着光鲜,穿金戴银之人。一楼也是坐满了食客,喧闹非凡,香味四溢。 高询等人一进门,里头的小厮便迎了上来。瞧出面前的公子小姐气质非凡,非富即贵,询问她们是否要上二楼的雅间用膳。 “嗯,那便去二楼吧。”高询看了看一旁皆是座无虚席,点点头。 相比起楼下的嘈杂,二楼的雅间却是安静的多。坐在这的多是些高官贵族,饮着几壶好酒或是酌几杯好茶,低声交谈着。其间还有低低的琴声在一旁伴奏,甚是雅致。 那位小厮一路领着高询她们往窗边的一处位置走去。经过一桌前,高询猛然停下脚步,瞧见了背对自己坐着的白色背影。 这般熟悉的背影.......会不会是自己又瞧错了? 高询这次可不敢贸然上前了。叶秀影见高询莫名停下,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看见了正对着她们这方向坐着的人。 “这不是燕王殿下吗?” 高询方才只顾着瞧那背影,经叶秀影这么一提醒才发现那人对面正是坐着自己的大皇兄,高彦。而高彦此刻许是听着动静,正好也抬起头往这边瞧来,看见了不远处的高询,司马萱,叶秀影三人。 这般情况,自己定是要过去问候一番了。高询只好带着身后两人走了过去,来到高彦桌旁。 高彦也站起身来,笑着迎上前一步,开口道:“真是巧阿,皇弟也是来此处用膳的?” “是阿。今日出来随处逛逛,见着这酒楼便进来了。”高询点点头答道。身旁的叶秀影也跟着朝高彦行了礼。 “哈哈,这酒楼可是京都闻名的,皇弟真是来对地方了。”说着转过头看到了司马萱,又道:“这位便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吧?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明艳动人呢。” “多谢王爷夸奖。”司马萱不知怎的第一眼见到面前的燕王殿下便喜欢不起来。在她心中对这种文文弱弱的书生王爷自是不待见,向来也爱恨分明都写在脸上,此刻听了只撇了嘴不冷不热地回道。 高彦见状依旧和善地笑着说道:“对了。这位是我府中的大夫,白姑娘。那日为皇弟包扎伤口的便是她,不知皇弟可还记得?” 说着他身前的那位白衣女子盈盈地朝高询行了一礼,开口道:“见过晋王殿下。” “白姑娘如此出尘脱俗,本王自是一见难以忘怀。”高询过来时便看清了这人的模样,心下惊喜,点点头,盯着白桑毫不掩饰地说道。 面前的白桑低着头默不作声,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倒是司马萱认出了这位白姑娘就是时常坐在高询马上的那位女子,此刻又听了高询这话,气呼呼地把头一扭,轻轻地“哼”了一声。 高彦却是爽朗一笑:“哈哈。想不到皇弟对白姑娘如此上心。不过白姑娘确实冰雪聪明医术了得,本王今日在这便是同她探讨些语嫣身子的近况。” 像是清楚高询心中的疑惑,高彦主动说出了他与白桑为何在此处。 一个王爷与一位女大夫独自在这地方用膳,确实是奇怪的。但高询见高彦神情自然,不像是在说假话。闻言只好放下心来,既然他们两人在谈事情,自己也确实没有再打扰下去的理由。又看了一眼始终未曾望向自己的白桑,对着高彦说道:“既然皇兄有要紧事,本王就不打扰你们了。” 高彦点点头,也笑着同高询道了别,看着她们三人往另一旁去。 用完膳出了酒楼,高询和叶秀影便送司马萱回了将军府。司马萱这一路没有似往常般聒噪,反倒有些许安静,像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高询见了也没有多加理会。 “询哥哥,你当真喜欢那位白姑娘吗?”送到将军府大门前,司马萱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当真。”高询没想到司马萱会这般问自己,却也是十分认真地答道。 “哼,她有什么好,还是燕王爷府上的人。瞧今日一同用膳的样子定是同那燕王爷不清不白的。说不定.......”司马萱听了着急起来,便一股脑儿地将心中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司马萱!她好不好,清白不清白,由不着你来说!”高询恶狠狠地打断司马萱,看着她说道。 高询平时虽然不爱搭理自己,可何时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司马萱难过地跳了跳脚,却也被吓的不敢再说什么,转身跑进门去。 高询与叶秀影也回了府。路上慢慢平静下来,想想方才自己确实太过激动了,可听着有人这般侮辱白桑,自己自然是忍不得的。高询微微舒了一口气,明日,终于可以去找那人了。 第12章 答案 高询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北边征战的时候。此时的心情,一如当年首次出战前的那一刻。紧张,却又带着些期盼;欣喜,却又带着些恐惧。 若是白桑也对自己有意,自己必定最是高兴的。若是白桑无意,自己也定当不强迫她。同以前一样在京都陪着她采药煎药,自己是真心待她,终有一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路上,高询这般想着,已经默默打定了主意。 站在小院前,高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昂首正了正衣冠,直了直身子,抬起手敲响了院门。 白桑打开门见到高询时面上即无惊喜,也无反感。依旧神色淡淡地对她说道:“王爷,请进吧。” 高询咧开嘴对面前的人笑了笑,难得的带了些局促,跟着她一同进了堂屋坐下。一手捧着白桑方才为自己沏的茶,一手放在大腿处,指尖无意识地在上面一下一下轻拍着,高询双目直直地盯着杯内的茶水,暗自思忖着该如何开口为好。 “王爷,茶已经凉了。”白桑见高询坐在那儿出了神,端着杯子许久一动不动,轻声提醒道。 “阿?哦......哦!”许是被发现了心思,高询显得略有些慌乱,愣愣地应了一声便急急将手中的茶一股脑儿地全灌进了嘴巴里。 “咳!咳,咳......”没想到却因为喝的太快呛到了喉咙,面前在战场上都临危不惧的小王爷此刻正窘迫地捂着嘴连声咳着,脸涨得通红。喷出的茶水滴落下来,沾湿了锦袍的前襟与袖口,模样甚是狼狈。 白桑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拿开了高询手中的茶杯放到茶座上,又掏出了帕子递到这人身前示意她擦擦。一手搭在高询背上慢慢地拍着帮她顺气,似是埋怨道:“慢些来,怎的这般不小心。” “咳咳,没事。”高询接过帕子几下擦净,缓了口气。罢了罢了,自己眼下也顾不上劳什子王爷的姿态了。许是察觉到白桑不似那日那般抵触自己,心内斟酌着开口道:“白桑,你对我皇兄......可是有意?” 这是高询方才万般思量才问出的问题。自昨日偶遇后,高彦和白桑的关系变成了她心上的一个疙瘩。高询是聪明的,瞧得出白桑一向对谁都是冷淡疏离的模样,在自己皇兄面前也像是除了恭敬再无其他。有时候反而对自己不经意地透出些亲近来。因着这些亲近,自己那日才会毫不顾忌地表明了心意,心里,自然是不会没有半点把握的。高询相信白桑并不是迂腐之人,也许只是需要时间来疏通思绪。 可高询再聪明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小王爷。司马萱昨日说的那番话,她虽是不认同,却还是印在了心上。毕竟白桑曾说高彦是她的救命恩人,毕竟白桑可是在燕王府上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夫,毕竟自己与白桑相识也不过一月。毕竟白桑是这般秀外慧中的女子,就算她本无意,皇兄说不定也早已瞧上了她呢! 这么一想,高询甚至觉得有些焦急担忧。若是白桑真的寄情于皇兄,自己该如何是好呢?照以往的性子,必然是抢也要抢到手了。可是,自己又怎能逼迫白桑呢? 高询只觉得此刻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万般忐忑地等着身前这人的回答。 “我对燕王殿下仅有感激之意,并无男女之情。” 这一句话,让高询顿时放下心来,喜上眉梢。按耐着内心的小雀跃,再次开口问道:“那,那日的事,白桑考虑好了吗?” 白桑听了高询的话面上并未露出其他表情,只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高询看不出白桑心里在想什么,稍稍放下的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小心地执了身前的柔荑,缓缓问道:“白桑......可是愿意跟着我一同回江州?” 白桑未曾抽出自己的手,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人良久。而后对上她深情的目光,再次点了点头。 高询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喜出望外地靠近身去,用双手将面前的人牢牢地圈住。紧紧地贴着耳根,不敢相信似地又喃喃问了一遍:“白桑,你当真愿意跟着我一同回江州?” 白桑顿了顿,随后顺从地靠在高询怀里。身后这人,一副生怕自己会跑了的紧张模样,让白桑不自禁地抿着嘴浅浅地笑着,再一次开口应道:“王爷,白桑当真愿意跟着你一同回江州。” “太好了!”高询这回是听得真真切切。乐得她猛然拦腰抱起面前的人,兴奋至极地转了几圈。不停地唤着白桑的名字,嘴角扬起来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白桑轻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高询的脖子。好一会稳住心神轻拍了拍这人的肩:“好了好了,快放我下来。” 高询气喘吁吁地放白桑落地,一番嬉闹额上已是冒出了汗。白桑瞧见了,站定后一边用帕子温柔地为高询擦着汗,一边问道:“那日坠入洞中,王爷身上可有哪处磕着了?” 白桑的心思一向细腻,想不到她竟还挂念着那日自己是否受伤。高询听了面上更是灿烂,眉开眼笑地答道:“放心,半点都没磕着。”说着揽过了她的肩,又笑嘻嘻地道:“白桑,我想去你的闺房瞧瞧。” 白桑疑惑地看向高询,不知这人又打什么主意。高询却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十分期待地望着自己。白桑不忍拒绝,带着她进了院内左侧的一间厢房。 一踏进屋,便闻到了淡淡的香气,隐隐混着些药香,正是白桑身上的香味呢。原来她住的地方是这般模样,高询满怀好奇地在屋内这边摸摸,那边碰碰。白桑有些看不下去了,没想到高询进来还真是只为了看自己的卧房。可是姑娘家的闺房,哪能这般被人瞧的,虽说面前的人也是女子,白桑仍是觉得有些不习惯,轻扯了高询的袖子示意她停下。 高询回过身,望着拉住自己的白桑,笑吟吟地贴上了前。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白桑微微往后退了退身子,高询却又上前了一步。身后靠着一旁的桌沿,白桑无路可退,再一次落入了高询的怀内。高询目光闪烁地看着怀里的人,不由自主地慢慢低下头来。 不停放大的脸,让白桑不自觉地闭了眼,一个吻落在了自己的面颊上很快离开。感觉到温热的鼻息仍打在脸上,下一秒,湿润柔软的物体便贴上了自己的唇。 偷香成功,高询抬起头来。面前的人依旧微敛着眸,纤长的睫毛仍在轻轻颤动,让自己的心再次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高询紧紧地搂住她,满足地感叹道:“白桑的唇,很凉呢。” 第13章 共处 晋王府内的下人们最近都在背地里纷纷议论,王爷这几日,有些反常。 前日福伯把檐廊的地扫得干净,王爷见了,有赏! 昨日阿财把花园里的花打理得好,王爷见了,有赏! 不仅这样,王爷还时常独自一人早出晚归,连一向带在身旁的叶姑娘也不让跟着了。也不知是遇着了什么好事? 不过议论归议论,王爷的心思,哪是他们这些下人们能随意猜的。倒是府上的丫鬟小厮们个个愈发地勤快起来,想着说不准下个受打赏的,就是自己咯。 这不,王爷方才又自个儿哼着小曲儿出府了。 高询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院子前,只不过没想到今日为自己开门的,却是一个约莫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你是谁?”那男孩将门开了不大的一个间隙,小手抵在门上,乌黑的瞳子略带警惕地望着她说道。 “你是谁?”高询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竟被这小孩挡在外面了? “你是谁?”男孩见高询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拧着眉又问了一遍。 “你是谁?”高询歪着头,透过门缝同他大眼瞪小眼。 外面的人莫不是傻子吧?怎么只会学自己说话。男孩不再理她,扭过头朝屋内喊着:“阿姐,阿姐。” 趁这时机,高询伸手将门微微推开了些,侧着身挤了进去。正好看见白桑从屋内出来。 “怎么了,决明?”白桑到那男孩身边应着,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高询。心下明了,牵了那男孩的手走到高询面前道:“王爷,这位是家弟决明。决明,快向晋王殿下行礼。” 高询刚才进来已经猜到了几分,闻言摆了摆手:“对着本王无需有这些规矩。”说着弯腰朝那男孩问道:“你就是白桑的弟弟?何时从书院回来的?” “昨日刚回来的。”男孩倒没有半点胆怯的模样,直直地看着高询答道。 面前的小孩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袍子,圆圆的小脸,生的白白嫩嫩,这不卑不亢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神情中倒真与白桑有几分相似。高询瞧见了喜爱的很,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点点头。 “决明,方才让你玩了好一会了,现在该回屋背书了。”一旁的白桑开口说道。 “噢。”男孩乖巧地点点头,似又想起了什么抬头说道:“阿姐,我中午想吃炒冬笋。” “好,阿姐给你做。”白桑蹲下身子宠溺地替男孩整了整衣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去吧。” 等到男孩进了屋,高询便忍不住圈了身前的人。将下巴抵在她肩上,莫名地带了些委屈说道:“我都还没吃过白桑做的饭呢。” 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身后的小王爷是在撒娇么。白桑听了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柔声说道:“王爷若是不嫌弃,今日便留在院中一同用膳吧。” 这话正好合了高询的意,她笑嘻嘻地牵过了白桑的手道:“当然不嫌弃。” 两人一同进了灶房,高询未曾进过几次这地方,一时间有些茫然。站在一旁看白桑娴熟地淘了米生了火,此刻正低着头专心地洗着菜。散落的青丝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瞧得见直挺的鼻梁。纤细修长的手指在水中若隐若现地穿梭着,肤如凝脂,骨节分明,叫人移不开眼。 从未见过白桑这般温柔贤惠的模样,高询克制不住内心的悸动,几步上前搂住了她的腰。双手放在她平坦柔软的腹前,贴着她雪白的耳廓喃喃道:“白桑洗菜的样子,也是这般好看呢。” 顿了顿手中的动作,白桑的面上渐渐升起一抹粉红,却依旧冷着脸淡淡地道:“净会说些胡话。” 禁不住面前如此美好的诱惑,高询轻轻掰过身前人的肩,低下头将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了白桑好看的嘴角处,最后紧紧地贴上了那片薄薄的唇。似是还不满足,高询伸出舌尖,一遍一遍地在那微凉的唇瓣上描绘着。 一阵阵从未有过的酥麻从唇上传来,白桑洁白如玉的面庞更是染上一片绯红。她努力忍住心中异样的感觉,轻扯了扯高询的领子,让这人抬起头来。将脸埋在她的胸口,低声道:“王爷在这无事,还是去屋内陪决明看书吧。” 瞧出面前的人害羞了,高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开了眉眼,温声应道:“好。” 出了灶房,高询拐进了刚才男孩进的那间屋子。推门进去是一间卧房的模样,左处像是有一个隔间。高询走了过去,原来这是从这卧房隔出的一间小书房。里面摆着一张大大的桌子,桌上放满了书纸,男孩此刻正坐在桌前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背着。 高询来到书桌旁边,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问道:“嘿!背的怎么样拉?” “我都记住了!”男孩抬头看清了高询,知道面前的小王爷不是坏人,昂着头脆生生地应道。 “那本王来考考你。”高询拿过他手中的书本,问了几句,他竟都一一答了上来。 “真棒!”高询放下书,笑着夸他。 “谢谢王爷夸奖。”瞧得出小男孩被人夸了很是开心,却没有什么沾沾自满的神色,依旧有礼貌地对高询说道。 白桑这弟弟教的也是出色。高询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拿起桌上的另一本蓝皮书,封面上并未写什么书名。 “这是什么?”高询拿着书好奇地问道。 “这是阿姐写的医书。” “噢?”高询闻言打开书翻了几页。书内像是记录着各种草药的功效,字迹娟秀却不柔弱,瘦劲清峻,很是好看。高询见了感叹道:“你阿姐真是厉害呢。” “那当然,阿姐不光会写字,还会作画呢!”谈到他的阿姐,男孩这回语气中可是掩不住的自豪了。 既写得字又做得画,想来白桑先前的家世是不错的。她曾说她的爹爹是名大夫,应当也不是位普通的大夫。高询未多加深想,既然是让白桑痛苦的往事,自己自然不会主动提起。若是白桑想说,总有一天会告诉自己的。 这般想着,高询笑道:“哈哈哈!那本王还真想见识见识。” 说到白桑两人像是达成了共识,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熟络地聊了起来。 等听到白桑在门外唤他们两个用膳了,高询才牵了男孩的小手一同走了出去。 三人在桌前坐定,高询望了望面前的午膳。四菜一汤,虽比不上王府中的山珍海味,却也是色香俱全,看上去更有家庭小膳的味道。加上又是白桑亲手做的,更是让高询期待。执了筷子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面前的豆腐,咸淡适中,质嫩滑口,味道比想象中的更加鲜美。 “唔,好吃。”高询点着头欣喜地赞叹道。 “多吃点。”白桑看了眼一脸满足的高询,眉眼中尽是温柔。 “白桑真是位贤妻良母。今后谁若娶了你,那可是有福了。”高询嚼了几口饭菜,歪了歪头又道:“不对,本王便是那位有福之人!” “食不言,寝不语。”白桑往高询的碗中夹了一块嫩肉,听了她的话,似是嗔道。 一碗饭下肚,高询欲站起身来,像是还要再去盛饭。 白桑见状放下筷子,自然地接过高询手中的碗,为她又添了一碗饭。放到高询的面前,难得抿着嘴角打趣道:“瞧不出王爷饭量竟是这般大呢。” “当然,看我今日能吃三碗饭!”高询听了倒是毫不在意,一副得意的模样。 “阿姐,我也能吃三碗饭!”一旁的决明像是不愿在阿姐面前被别人比下去,也学着高询的模样说道。 “好好好,快吃吧。”有人喜欢吃自己做的菜自己当然是高兴的,白桑宠溺地看着面前一大一小埋头吃饭的两个人,笑意盈盈地接过了话。 等用过了午膳,白桑在屋里收拾着。高询和决明两人则头对着头在院内不知干些什么。 “嘿!瞧本王画的这只猫像不像。”高询执了一根树枝,指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图案说道。 “切,明明还是我画的像。”经过刚才的相处,两人之间倒是愈发融洽。高询有时候本就像个未长大的孩子,在决明面前也丝毫没有王爷的架子,这会一起蹲在院中画着泥土,还真像与他同龄的小伙伴一般。渐渐让决明也露出了小孩心性,抬头瞧了一眼高询画的东西,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高询听了也毫不气恼,依旧低着头继续画着。 “你方才是说要娶我阿姐吗?”男孩突然出声问道。 “是阿。今后你可是要唤本王一声姐夫的。”闻言高询抬起头,朝他挑了挑眉笑地灿烂。 “可是,可是你还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能娶阿姐。”男孩听了不太情愿,板着脸严肃地说道。 “哦?那你要怎样才能同意阿?”高询见这模样起了兴致,靠过头再一次同他大眼瞪小眼地问道。 “嗯......你,你让阿姐开心,我就同意了。”男孩似乎也没想到什么恰当的理由,转着眸想了半天,终于点着头说道。 “你看今日本王来了,你阿姐不是很开心么?”男孩的话让高询笑意更甚。 仔细地想了想,面前的人好像说的也对,阿姐还从未像今日这般一直笑着,应当是很开心的。男孩愣愣地点了点头,又说道:“那你还要给阿姐过生辰。阿姐每次给我过生辰,可是都不给自己过。我问她,她说要等我长大了才行。你已经长大了,你应该能给阿姐过的。” 男孩像是在意了这件事情很久,现在很是郑重其事地对高询说道。 “你阿姐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 等到白桑收拾妥当出来时,便看见两人手牵着手站在自己面前,都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样子很是和谐。看来相处得很好阿,白桑放下心来。 “白桑,我方才答应了决明下午带着你们去街上逛逛。”大的那个凑上前去一脸讨好地说道。 白桑看了眼小的,同样是一脸期待的模样,看来是趁自己不在早就商量好了。白桑浅笑着牵过决明的另一只手,对两人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就这般手拉着手,上街去了。 决明在书院念书许久没有出来玩过,现下到了街上很是兴奋。拖着两个人的手这边也要看看,那边也要瞧瞧,早已没了一开始见到的几分稳重。高询心情也是好的很,看到决明想要的,通通都给买了下来。好在都是一些吃的小东西,白桑也就没有多加阻止。 这会儿又在一个摊前买了串糖葫芦,不过高询已经是一手提了一袋炒栗子,一手拉着人,腾不出拿东西的手来。白桑只好接过摊主的糖葫芦,递到高询的嘴边让她咬一口,又递到决明的嘴边让他咬一口,看着两人都鼓着腮帮子停不下嘴,忍俊不禁。 这样一路逛着,经过一家装修精致的首饰店时,高询执意要进去看看。三人进了门,高询转了一圈,朝那店家问道:“可是有什么好看的簪子没有?” 掌柜的看出面前的人衣着光鲜,恐怕是一个大客户。特地从里屋拿了个锦盒出来,打开来,是一支碧绿通透的玉簪。 高询拿起簪子,左右端详了下,便转过身仔仔细细地为白桑戴上。 “诶哟,公子啊。您夫人戴上这簪子可真是好看。”掌柜的见了后竖着大拇指,忙不迭地夸赞着。 高询见了也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在她心中,白桑怕是不管戴什么都好看。 白桑却伸手取下簪子,将它放回锦盒中,自己本是用不了几回这东西。淡淡地道:“不必破费了。” “我说夫人啊,您家相公难得有这个心,您就别推辞了。”掌柜的不死心,仍是继续说着:“不信问问小公子,方才夫人戴着这簪子是不是很好看。” 决明正吃着炒栗子吃得欢快,闻言似是回想了下,接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看!” 这位掌柜的不但没有认出高询是晋王爷,还把她们三人当成了一家子。高询白桑站在那瞧上去是难得天造地设的一对,本就有如一双璧人。现在还带了个模样可爱讨喜的决明,眉眼中又与白桑有几分相似,自然而然的都会认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白桑被误会微红了脸,开口又不知如何解释。高询听得却很是舒坦,心里更加欢喜,这边已经快手快脚地付了银子了。高询拿着装着簪子的锦盒献宝似的交给了白桑,白桑埋怨似的地看她一眼,还是将东西收下了。 三人这回真真是从街头逛到了街尾。高询第一次觉得在京都逛街也是这般有意思的事。带着两人买了不少玩的用的,而后又在酒楼吃了点东西。见天色晚了下来,才不舍地将他们送回了院子,自己便独自回了王府。 “王爷,你可总算舍得回来了。”一进门,高询便被府内的叶秀影打趣道。 “怎么?这般候着本王,可是有事?”高询脸皮厚,依旧面不改色地笑着说道。 “确实是有事,将军府方才托人来说,让王爷明日去趟他们府上。”叶秀影正色道。 “将军府?莫不是司马竞那家伙开窍了?”高询看着叶秀影说得意味深长。 “不是。”叶秀影闻言微赧,摇了摇头“是老将军有请,说是找王爷有要事相谈。” “要事相谈.....?”高询锁起了眉,沉吟着点了点头。 司马老将军德高望重。明日,还是要去赴他这个约的。 第14章 赴约 高询对于将军府,还是很熟悉的。 大将军府位于京都的城东位置,与晋王府隔了三条街的距离。将军府建的气势恢宏,朱漆大门上方悬着先祖皇帝御赐的匾额,大门两侧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门口重兵把守。光府内的面积,就足足占据了有半条街多。 高询和叶秀影骑着马到了将军府。以往来,高询都是直接去了演武场找司马竞。今日进府后,府内的守卫却像是已经事先得了令,径直地在前方为两人带了路。 “你们少将军是在何处?”路上高询问前头领路的守卫。 “少将军这会儿正在后院校场练兵。” 司马竞在校场,可他们现在走的却不是去往校场的路。这司马成独自请自己来,到底是有什么要事? 高询和叶秀影一路被带到了会客的成武堂,进了门,屋内果然只端坐着司马成一人。 高询心里对司马成还是十分敬重的。这位老将军虽未上过战场,当年自己所率领的北战大军中有一大部分兵将,却都是出自于他手下。高询深知养兵千日的重要性,若没有他司马成带的好兵,北边这仗怕是会打的更加困难。 待司马成行了礼,入座后,高询便径自开口问道:“不知将军今日请本王到府上来,是为何事?” 司马成虽已年过半百,一身将军的气质坐在那仍是不怒自威。此刻却没有平日里的严肃,和颜悦色地抚了抚胡子对高询说道:“不久后便是圣上的加冠礼了。” 高询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这加冠礼一过,想必便是到选妃的时候了。”司马成说着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前几日圣上在朝上同老夫提及此事,看样子是有意纳萱儿入宫。” 大元国的皇帝历来有个规矩,许是为了让小皇帝专心朝政,若是有皇子在未及冠前就登上了皇位,是暂时不许选妃的。只有等行了加冠礼之后,才可以纳女子入后宫。而通常在皇帝的加冠大典上,就会举行选妃仪式。 高衡想纳司马萱入宫,高询不意外。司马萱是老将军的独女,娶了她等于是将整个将军府拉拢了过来,对于高衡来说有利无害,只会让他的皇位坐的更加稳固。 司马成对此心里却是不愿的。他老来得女,青梅竹马举案齐眉几十年的大夫人又去得早,自是将两人的小女儿从小当掌上明珠般宠着。后宫险恶,司马成是明白的,千百个女子明争暗斗只为了博圣上一宠。这般尔虞我诈的地方,着实不适合她那没有心机的宝贝女儿。可是自己再不愿,也没有办法,等到皇上圣旨一下,司马萱只能被乖乖送进宫去。 好在他的女儿也没有想入宫的意思,反而早早地同爹爹表了心意,想要嫁给面前的三皇子。 三皇子的品相自然是无需多说的,众人眼中的少年英雄。虽是瞧上去还缺了几分稳重,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想必是年轻气盛,等多几年历练,自然会沉下性子来。此番回京也未曾娶亲,看着两人又时常能玩到一处,般配的很。若是真能在此之前将女儿许给高询,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司马竞迟迟不肯娶亲,已是让司马成愁上了头。这会既然女儿已经有了意中人,自己就是拉下这张老脸,也要试上一试。 顿了顿,司马成又开口说道:“可惜老夫这女儿不谙世事,性子也直,倒是一心想着入王爷的晋王府。这不今日才特地请了王爷到府上来相谈此时,不知王爷的意思是......?” 高询这下明白了司马成的意思,敢情这老将军请自己到将军府又是为了说媒的。虽说自己也并不希望那司马萱嫁进宫去,可是司马成说的这忙,自己是无论如何帮不得的。 高询闻言笑着拒绝道:“将军的千金自然是金枝玉叶。可惜本王已有了意中人,不日后便要娶过门来,今日之事,本王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司马成倒是没想到高询已经有了娶妻的打算,有些意外。三皇子这才回京不久,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呢?只是还未等他再次开口,便有一人急急地从内室里面冲了出来。 “询哥哥,你要娶的是不是那个女大夫?”司马萱盯着高询质问道。看样子方才是已经躲在内室听着他们两人的谈话。 高询听着这般质问心中略有不快,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是,又怎么了?” 司马萱急的跳了脚,叫道:“她,她只是一个大夫,哪里配得上你了!” 高询闻言沉了脸:“司马萱,她配不配得上本王,与你无关吧?” “你,你若一定要娶她,为何就不能娶我了?大不了委屈一下,我做妻,她做妾。” 司马成听了点点头,这倒也不是不可以。照萱儿的话这高询想娶的是一位女大夫,论身份地位,无论如何都是坐不得王府正妻这个位置的。反观自己的女儿,样貌家世皆是上乘,等进了府,自然能慢慢赢了高询的心。 高询却依旧坚决地摇摇头,毫无商量地道:“不可能,本王不会答应的,她也不会愿意的。本王只娶她一人。” “哼,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她可是和我说了,她才不介意你娶我呢。”司马萱听了高询这番话,像是有了底气般扬着头说道。 高询闻言不可置信地望向司马萱:“你说什么?” “我说,她可是亲口对我说的!她不介意你娶其他人,不介意与我共侍一夫,不介意我做大,她做小。你说她对我这般忍让,还不是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或者是她心里有鬼,说不定阿她早就是燕王爷的人了!” “啪”地一声!高询手中的茶盏被重重放下,杯中的茶肆意全都溅了出来。 司马萱这番话,不仅拂了高询的面,更是让她心中燃起了一团猛烈的无名火。她面色阴沉,咬着牙对身前的人说道:“司马萱,本王再说一遍!不管你怎么说,本王都只娶一人,那个人只会是白桑,不会是你!” 说着起身朝司马成告辞:“老将军,恕本王应不了你这事,也不奉陪了。” 话音一落,转身带叶秀影出了府。 一路上高询始终锁着眉沉着脸,看上去十分不快。出门之后,她让叶秀影先回王府,便骑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秀影望着高询的背影唤了几声,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哎,王爷每每遇到白姑娘的事,怎么就这般失了分寸。 第15章 矛盾 一路疾驰,片刻后,高询就到了白桑的小院。 下马,敲门。 待门一打开,高询便急急地扯了身前的人问道:“司马萱找过你?” 白桑被高询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她找你说了什么?”高询又上前一步,直直地盯着白桑。 面前的人,没有像往日一般对自己灿烂地笑着,而是紧锁了眉头,一脸严峻地看着自己。白桑想起了那天的谈话,知道司马萱肯定已经与高询说了什么。 那日,高询走后不久,小院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白桑开门后,看到的是一位相貌娇俏身着华裙的女子,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 “司马....小姐?”白桑认出了司马萱,疑惑地看着她。 “本小姐有话和你说。”司马萱看了看这座相比起将军府略显简陋的小院,皱着眉说道。 白桑点了点头,只好将他们请进了屋。看着司马萱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她突然独自找上门来,要同自己说的话,大抵就是和高询有关了。 进了门,司马萱便趾高气扬地问道:“你,是个大夫是吧?” 白桑答道:“是。不知司马小姐来此处是想同白桑说些什么?” 司马萱闻言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我来想告诉你,我是今后要嫁给询哥哥当王妃的女人!” 白桑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好笑,淡淡道:“司马小姐要嫁给王爷,为何要与我说呢?” “因为询哥哥说她喜欢你!有你在,询哥哥可能就不会娶我了!” 白桑闻言微微一笑,说得云淡风轻:“司马小姐多虑了。王爷若是有心要娶你,白桑也算不得什么。若是无心,即便没有我在,王爷恐怕依旧会有其他推脱的理由。” 司马萱被白桑的一番话噎住了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看着白桑对着自己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让自己半点都挑不出刺来,气势上反而更甚了一筹。反倒是她堂堂将军府的大小姐,此刻在白桑面前说什么都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司马萱有些不甘心,咬了咬牙大声说道:“那要是询哥哥也想娶你呢?你一个大夫,哪里配得上当她的王妃?” 白桑低了头道:“自然是配不上的。”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司马萱觉得自己挽回了点面子,想了想又道:“不过......若是询哥哥执意要娶你,本小姐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就让询哥哥将你收作妾室好了。你不会有什么意见或是其他的想法吧?” 在她看来一个王爷三妻四妾是必然的,更何况是询哥哥那般的人。只要自己能坐着王妃的位子就行了。这般想着,司马萱对自己的这个主意非常满意,既得到了询哥哥,又表现了自己的大度,说着都带了几分得意。 白桑敛了眼,一脸平静:“白桑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司马萱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要是询哥哥问起,你可不许在她面前说我坏话!” 说完满足地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做高询的王妃,并不是白桑想要的。白桑曾想过,按司马萱说的,陪在高询身边当个小妾,对她,对自己,也许都会是最好的。 念及此,白桑对着高询缓缓开了口:“司马小姐对王爷一往情深,她找我只是想让我在王爷面前为她说几句好话。”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王爷的府上也是该有位王妃了。司马小姐出身名门,又心系王爷,是个不错的人选呢,王爷不妨考虑一下。” 高询这次难得地没有打断白桑,等着面前的人一句一句地将这番话说完之后,高询的脸上却已经是一片涨红。她紧握了双拳,怒目圆睁地看着白桑大声问道:“那你呢?白桑,你把自己置于何处?你把本王对你的感情置于何处?” 高询在自己面前向来都是温柔的很,从未见过她这般气愤的模样。白桑被吓得一时间怔住了神,更不知该如何回答高询的问题。 “你过来!” 看着面前沉默的人,高询只觉得心中怒火中烧。重重地一把扯过她的右手,拉着她急急地进了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道: “你竟然让本王去娶别的女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记不记得本王对你说过只喜欢你一人?嗯?除了你,谁还能做本王的王妃?!” 白桑低着头,垂着眸子,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遮在方才被高询扯过的右腕上,两侧的头发散落下来盖住了大半张清丽的脸,依旧默不作声。听着耳边的质问,她紧抿了双唇,咬紧了牙根,手腕上仍是传来一阵一阵火热的痛感,更加难受的却是心内莫名泛起的不可抑制的酸涩感。 一天一天的相处陪伴,让白桑对高询越来越熟悉,也渐渐地发现高询对自己的感情远远地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这种饱含深情的话,一次一次地深深敲击在心上,却愈发让自己恐惧。更像是一种折磨让自己不知所措。面对高询,她唯有顺从着,不能拒绝,也不敢回应。只怕一回应,便有什么东西会不受控制地开始变了...... 又是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 高询瞧见了,却是心中气极。白桑的反应,只让她觉得自己的一记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怒火又不知该何处宣泄,紧了紧双拳,最终只能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第16章 生病 入了秋,京都暑气褪去,凉意渐起,天气稍稍寒了起来。 在王府内早早地用了晚膳,外头依旧天色微白。高询坐在书房里听着落了一整日的滴滴答答的雨声,叹了一口气。 已是两日未去见她了...... 自那日兀自从白桑那负气离去后,高询便再没有上小院寻过她。高询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府后高询冷静下来细细地想了想,自己许是没有考虑到白桑的感受。司马萱一向口不择言的性子,说不准会对白桑说些什么配不上自己等难听的话,才会让白桑那日对自己那样说吧。 这般想着,高询愈发后悔。自己应当好好同白桑说清楚才是,怎么能还那般朝她大声质问。哎,终归还是,被司马萱的几句话刺激到了。尤其当听到司马萱说白桑是皇兄的人,着实让自己火冒三丈。平静下来后再想一想,若真是皇兄的人,皇兄应当早就将她娶进府了,怎么还会留到今日呢。更何况自己已经问过白桑,就该相信她说的才对。 左思右想,高询心中的气也早已消失殆尽了。想去找她的心蠢蠢欲动,却又拉不下王爷的面子。难不成真要自己主动上白桑院子里道歉去?怎么说都没理由。 可高询也知道,照白桑的性子,自己这般等下去,只怕等到来年春天,她都不一定会主动来府上寻自己。 如何是好阿! 又叹一口气,也不知白桑此刻正在做些什么。是在自己院中呢,还是在皇兄府上?这般天气,也不会在林里采药了吧。说起来,自己都好久未陪着她去山中了…… 哎,惆怅。 望着院子里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高询这般想着。忽的亮了亮眸子,起身执剑走了出去。 …… 笠日,日上三竿。 高询的卧房前却站满了丫环。 平日里王爷早早就起来练剑了,今日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还不见王爷出来,莫不是睡过头了吧? 丫环们一个个捧着茶水焦急地侯在门外。王爷起床向来不喜有他人服侍,她们也不敢贸然进屋。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什么动静,她们只好急急地请了叶姑娘过来。 “王爷,王爷?”叶秀影敲了敲房门,唤了几声。 “进来吧。”屋内传来高询的轻声应答。 叶秀影带着几名丫环走了进去。看见高询只着一件中衣,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王爷,您怎么了?脸色不大好。”叶秀影走到高询床边,看着她问道。 “王爷莫不是病了吧!”正在桌边摆着东西的一名丫环闻言叫道:“昨夜我掌灯的时候看见王爷还在院中淋着雨练剑呢!” “呀!王爷昨夜还差我备凉水沐浴呢!”另一个丫环一拍脑袋,听见高询病了,很是自责地说道。 “王爷定是病了,就是习武的身子,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呀!”丫环们一个个都关心主子,这会三言两语地低声议论开来了。 叶秀影听了疑惑,高询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样折腾起自己来? “哦,本王病了。”高询却是平静地抖了抖眼皮,看上去反而像是一副忍着偷笑的样子:“那还不快去给本王请大夫来。” “大夫?”叶秀影更加疑惑了。请大夫?王爷身子有什么问题不是一向都是由自己诊治的吗。再说高询这身份,怎么请大夫? 丫环们也都愣了一愣,暗想王爷莫不是脑子都病傻了吧?这府内的叶姑娘就懂医术,还要请什么大夫呀? 见许久没有反应,高询睁开了眼,看到愣在床边的一群人。转头对着叶秀影说道:“阿影,你去东街的小院请白桑白大夫过来。让她们也都先出去吧。” 叶秀影这下恍然大悟,看着高询无奈地摇了摇头,应了声带着丫环们退出了屋。 看着房门被缓缓关上,高询稍为艰难地坐起了身。 啧,确实全身无力。高询却不管,双手揉了揉发丝,显得更凌乱些。双唇也干干的,嗯,不错。高询满意地又躺下了身,闭上了眼。像是再次陷入了沉睡。 许久,随着渐近的脚步声,卧房的房门再次被轻轻打开。 “白姑娘,这边请。王爷在这边。” 随着叶秀影的声音,高询感觉到一个身子静静地站在了自己的床边,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熟悉的香味。 紧接着,一个冰凉柔软的物体抚上了自己的额头。而后离开,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轻轻搭在了自己放在锦被上的右手手腕。 高询忍着心内的欣喜,绷紧了脸。略带茫然地缓缓睁开了双眼,正好看到站在一旁的叶秀影对自己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她,虚弱无比地对面前的人儿开口道:“白桑......你怎么来了?” “王爷,不是您让我去请白姑娘过来的吗。” !!! 这个多嘴的人哟! 高询在心中暗骂着不配合自己的叶秀影,面上依旧目光虚弱地看着白桑,轻声道:“哦......是这样阿......可能是本王病糊涂了。” “王爷是感染了风寒,没有什么大碍的。现下转了季,早晚都有凉意,王爷还是要注意着身子。多少加件袍子,莫要再穿的那般少了。”白桑把完脉,见高询醒了过来,将她的手放回了锦被中,温柔地叮嘱着。 说完又对一旁的叶秀影道:“我方才出门也带了几味药过来,想着许是用的上的。还是让王爷早些喝了药好好睡一觉吧。” 叶秀影点点头,看着床上暗自偷笑的高询,开口道:“王爷,白姑娘可说了。现下天气凉,注意身子,也莫要大晚上的淋着雨在院中舞剑了,还用......” “咳!咳!咳!”高询狠狠地咳了几声打断了她,也不知是不是喘不过气来,咳得本是苍白的脸此刻面色通红。 白桑见状连忙小心地扶她坐起了身,轻轻地拍着高询的背为她顺着气。 “咳咳,好了阿影,你还是快点去吩咐下人帮本王煎药吧。这里有白桑在就行了。”再不出去本王的好事可就要被你坏光了! “是,王爷。”叶秀影意味深长地看了高询一眼,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对白桑开口道:“对了白姑娘,照阿影来看,王爷不只染了风寒,恐怕还得了相思病。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哟。”说完耐人寻味地笑了笑,为两人关上了房门。 第17章 心动 叶秀影一走,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询看着已经站起身来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白桑,瞧上去依旧是那般清冷动人。就是面前这个人,让自己日日夜夜想着的人阿。 轻轻叹了一口气,高询拍了拍床杆,对她说道:“坐到本王这边来。” 白桑顺从地走到她的床边,刚坐了下来,便被床上的人揽过身去。 两人紧紧靠着,高询握着白桑的手,急切切地问道:“有没有想我?” 白桑看着面前的高询,此刻青丝凌乱衣着单薄的模样,还露出如此可怜委屈的小表情。女儿家神态毕露,怎么看都不会叫人把她与平日里那个盛气凌人的小王爷联系起来。 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拿了件袍子披在她身上。又坐回来主动靠近了高询的怀中,贴着她低低地埋怨道:“下次别再做这般傻的事了。自己的身体,怎么不知道爱惜呢。” 身前的人如此聪慧,高询知道自己的小计谋已经露馅了。听了白桑的话,反而毫不在意地扬起了唇角:“白桑莫不是在担心我?” 白桑微红了脸,低头不语。 “好了,本王有分寸的。”高询笑着安抚面前的人,顿了顿又缓缓开口道:“那日,是本王不该发脾气。白桑可是还在怪本王?” 白桑轻轻摇了摇头:“白桑未曾生过王爷的气。那日王爷对白桑发火......也是应该的。” “白桑,本王生气,是不想你把本王推给其他人。本王是你一个人的,你也只能是本王一人的。”高询圈紧了身前的人,略带霸道地解释道。 “今后,可不许再说叫本王娶其他人那般的话了。本王只娶你一人。” 白桑垂着眼,安静乖顺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仍在推却着:“王爷要娶白桑一个大夫做王妃,不怕旁人说闲话吗?” “本王像是会怕那些的人吗?”高询闻言声音大了些,“再说,本王的决定,谁敢说闲话?” 是啊。高询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这连世俗伦常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怎么还会去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呢。 白桑拿她这般任性妄为的性子没辙,一时语塞,低了头不说话。 高询将下巴轻搁白桑头上,闻着她发丝间的阵阵幽香。轻轻呼了一口气,略带宠溺道:“你阿,就等着安安心心地当本王的晋王妃吧。” 若真能事事都这般安心就好了呢...... “咚咚咚” 这时外面的丫环敲响了房门,“白姑娘,王爷的药煎好了。” 白桑闻言起身去开了门,接过丫环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再端了药碗坐到高询床边。 “先喝药吧。”轻吹了吹碗中的汤药,舀起一勺小心地递到她的嘴边。白桑知道高询必定不会自己喝,便自觉地喂起她来。 高询笑逐颜开,乖乖地坐直了身子,一口一口地张开嘴喝着白桑手中汤匙里的药。视线却仍是目不转睛地停留在白桑身上,今日的白桑似乎格外温柔,真叫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够。 哎,喝药都这般不专心。白桑被高询直勾勾的目光盯得面色微红,垂着眸子不去看她,脸上的热度却越来越明显。 高询从她那冷清的眉眼,到微抿的薄唇,再到白皙的颈项,一点一滴地像是都要深深刻在眼里。还有这芊芊素手,如雪藕般的双臂...... “这是——!” 像是看到了什么,高询突然猛地抓住了身前人的右腕,勺中的药差点洒了出来,高询注意力却不在此。白桑的衣袖随着动作滑落,将她手臂上的大半片肌肤都露在了外面。视线到落之处,她那洁白的腕上却赫然是一圈青紫! 瞪大了眼睛,高询好一会才愣愣地反应过来,这手上青紫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阿! 那日自己气极,拽她进房时手下也没有轻重,定是用了全力的。自己这天天练剑,手劲不比常人。即便过了三日她的手腕上还留下这么深的印记,可见当时受着有多疼了!可她却仍是始终低着头未吭一声,要不日自己今日意外发现,真是......! 怎么会有这般隐忍的人! 看着面前已经默默抽回手的人,高询心中又是自责又是心疼,皱着眉一言不发。 “无碍的。”白桑见高询坐在那半晌,一脸情绪低沉的模样,忍不住安慰她。 “白桑,你......今后不许再这般了。”高询一脸在意的望着她,“我是说,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这般忍着。有我在,我不想你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会很难受的。” 白桑抬起头,与她对视,渐渐地乱了心绪。 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心因为藏了太多东西,冰冷而紧闭。此刻却因为她的这几句话,开始一点一点地柔软起来。 能够肆意地笑肆意地哭,何尝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这种感觉,已经太久没有过了,久到自己已经渐渐将隐藏哑忍变成了一种习惯。如今对着身前这人,真的可以吗...... “白桑,我会心疼。”高询望着她低低呢喃。 白桑怕自己再看下去,下一秒,便要情不自禁地陷入她那温柔的双眸里面去。偏了头,强压内心思绪,淡淡道:“好了,快喝药吧。药都凉了。” “你答应我!不然就不喝!”小王爷见她又是这般将情绪藏在肚子里,开始赌气地耍起了无赖。 …… 白桑沉默,抬起眼无奈地看着她。 “咳咳,咳咳咳!”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高询突然接连地咳起了声。这下咳得连脖子梗都红了起来,看上去真是难受的紧。 “好好,答应你。”白桑的心随着她的咳嗽紧紧提着,此刻只好像哄小孩子一般哄道。 高询闻言立马变了脸,朝她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哪还有半点方才虚弱的模样。 “来,喝药。”白桑冷了声。这人,净会耍无赖。 高询这下听话地张开了嘴,凑过身去喝了药。眯着眼睛眉目带笑,一脸的满足相。 白桑见她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难得的给她一记狠眼。手下的动作,却是愈发温柔。 两人就这般边说边闹一人喂一人喝。一碗药,愣是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见了底。 喂她喝完最后一口,白桑起身放了碗。转过身时看见高询在床上盘腿坐着,撇着嘴看着自己。 “怎么了?”白桑走过去,帮她拢了拢被子。又掏出帕子细细地为她擦着嘴角。 “白桑,药好苦。”小王爷的模样,就像个吃不到糖十足委屈的小孩子,让白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怎么办呢?”白桑带着浅浅的笑,宠溺地看着她。 高询不语,歪起了头,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嘴角扬起了一抹狡黠的笑。 又是这熟悉而又炙热的眼神! 白桑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红了耳根,躲开目光起身道: “我去帮你讨些蜜饯子来......唔。” 高询已经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中。低头,双唇紧贴,让她未尽的语声直接淹没在了这满是情意的吻里面。 不同于前几次的小心翼翼,今日的高询似乎格外霸道与急迫。含住她的唇瓣,不停地舔舐着。似乎仍不满足于此,渐渐伸出舌尖,一遍一遍地试图挑开那微闭的贝齿。 白桑僵着身子,意识却是越来越不清晰。一不留神,便有一个柔软湿润的物体钻进了自己口中。带着微微的药的苦涩,在自己口腔内肆意横冲直撞着。每一处被她滑过的地方,都开始一阵阵地发麻。只觉得让自己全身发软,脑中一片空白。 高询搂住她,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占有她的每一个角落。直到那本是紧缩在里面一动不动的小舌头,开始慢慢同自己的舌尖相触,最后紧紧交缠在一起...... 良久,终于才不舍地放开了她。身前的人双手紧拽着自己的衣襟,轻喘着气,面上一片潮红。一向清明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这番模样,反而更加地勾人。 高询抱着她,贴在她的耳旁轻声道:“果然不苦了。白桑你,真甜呢。” 白桑已是红透了耳根,低着头,好半晌才出了一声:“王爷你......” “唤我阿询。”高询抵住了她的嘴。 “阿询......” 高询满意地笑着,圈紧了身前的人,低声喃喃着:“白桑,真想快点带着你回江州。” “等到了那里,就没有那么多麻烦的人事,我们可以过我们自己的生活。白桑,你想开医馆,到时候我们就开间医馆。悬壶济世,让你当那医馆大老板,好不好!”高询说着,语气中满是期待。 这样的生活,也是自己憧憬的呢...... 白桑颔首,微挑了挑眉:“那你呢。” “我?我......大不了就当那医馆老板娘好了!” 轻点了点她的鼻尖,白桑嗔道:“又说胡话。” 高询嘻嘻地笑开了,说的话却满是认真:“不是胡话,是真心话。白桑,随我一同过这般日子,好不好?” 两人紧紧地拥着,白桑贴着她,许久未有如此安心过。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柔柔应道:“好。” 只怕此刻她自己也分不清了,这声回答里,到底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第18章 赐婚 有白桑陪在身边悉心照料,高询的身子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又回到了先前生龙活虎的模样。 生病那几日白桑答应高询时常会到王府上来,看高询练剑陪她赏花,两人似乎更加亲密了些。在府上这几日白桑也渐渐同叶秀影熟络了起来。两人都精通医术,时常能聊到一块。白桑也开始不那么寡言沉默,高询沉浸在温柔乡里面,日日春风满面。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进行着。 倒是司马萱,从那日之后便再也未出现过。 高询从司马竞那得知司马萱被老将军下了命令,不许再上她这晋王府来。老将军本打算让她与徐太傅府上的二公子定亲,然而司马萱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赌气,执意要进宫服侍皇上。 司马竞谈起这事直摇头,他的小妹任性惯了。知道妹妹喜欢面前的晋王爷,可偏偏高询无意,谁也没有办法。 高询闻言也只心中惋惜,她本不是什么乐于救困扶危的大善人。一心只顾护着心内人周全就好,至于其他闲事她也懒得管。这事即使看在司马竞的面子上,自己也帮不了。只希望这位向来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入宫后能自善其身。 而对于迎娶王妃之事,高询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其实早已做好了打算。 日子这般不紧不慢地过着。很快,就到了皇帝的加冠大礼。 皇上的二十岁生辰礼,自然是个举国同庆的大日子。 这日高询早早地备好车马,换好衣裳,命人带上贺礼,便往宫里头去了。 高衡在华阳殿设席,宴请群臣。待众人献礼祝词一番阿谀奉迎惹得皇上龙颜大悦后,遂开宴入座。 席上,高询和高彦,宋语嫣,高衡,宋太后为一桌。 高衡一身明黄色的刺金龙袍端坐在正中央。他的左侧坐着一位气质雍容华贵的女人,头戴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身着蹙金双层广绫长尾凤袍。目光锐利,相貌却不减妖冶,这便是当今的皇太后了。 燕王高彦着银白色锦袍坐在对面,袖口和袍上还绣着几株竹绣。目光温和,仍是一副文弱的模样。在他身旁的是燕王妃宋语嫣,一袭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秀发轻绾,发间插白莲雪银簪。样貌秀美,薄施粉黛,静静地坐在一旁很是温婉贤淑。 高询和高彦等人一一朝皇上和太后行了礼,入座后,便请上了歌舞助兴。高衡今日兴致颇高,和颜悦色地同众人饮了几杯酒之后,笑着开口了: “今日是朕的生辰,在座的二位王爷也都是朕的亲兄弟。算是家宴,不必拘谨。” 说着似又感叹道:“说起来,一晃这么多年,咱们三兄弟却还从未好好一同说过话。今个儿朕高兴,不如就趁着时机在这聊聊家常,哈哈哈!” 高衡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坐稳了皇位,朝堂之上也愈发顺意。这几年在他的治理下,元国依旧是天下承平,海晏河清,可堪先皇当年的英明。故此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赞扬之声也彼彼接来。今日之后又有后宫佳丽三千任他宠幸,过不久再添几位皇子,有了继承他皇位的子嗣,倒真算是十全十美了。 这么一来,高衡与高询之间的芥蒂也渐渐淡了下来。元国向来王爷少,许多皇子的性命在皇位斗争中早已成了其他兄弟的踏脚板。于今日这般圣上登基四五年来,看上去仍是与两位王爷相处融洽的场面甚是少见。众人纷纷因此赞叹,高衡在人前也更加想表现出他好兄长好弟弟的模样来。 “是阿,时光易逝,三皇弟想是不久后也要及冠了。倒还未成家呢,本王这作为长兄可要先催一催了,哈哈。” 高彦极其自然地接了高衡的话,真像聊家常一般地说开了。高衡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目光。似是赞同地点点头对高询道: “朕也要帮着问问了,皇弟心中可有王妃的人选了?” 高询像是早有预料会扯到这个话题上,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答道:“回皇上,臣弟心中确实早有人选。”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表面未露神色,心中各有思绪。连宋语嫣拿着筷子的手,都微乎其微地抖了抖。 “哦?不知皇弟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莫说,先让朕来猜上一猜,哈哈。” 高衡笑着点了几位京都出名的官家小姐的名字,高询皆摇了摇头。高衡笑意不改,最后略有深意道: “不会是那将军府的司马小姐吧?朕今日才听闻皇弟回京后与司马小姐走得近,可惜朕早不知情,已下旨准备将那司马萱招入后宫,不会因此反而坏了皇弟的一桩好姻缘吧?” 做完了事后才一脸歉意,真是一位体贴的好兄长阿! 高询心中冷哼,面上仍是笑地坦然:“皇上多虑了。本王想娶的并不是司马萱,而是大皇兄府上的一名女大夫。” “叮铛!”宋语嫣手中的银筷掉落在了地上,声音虽不大,桌上的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高彦见状连忙关怀道:“语嫣,怎么了?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没事......我一时没拿住滑了手。是语嫣不小心,惊扰了大家用膳。”宋语嫣摇摇头向高衡赔罪。 高衡摆摆手示意无事,又命人再添了一副碗筷过来。 宋太后始终冷着眼看这场闹剧。最后斜了高询一眼,接了她刚才的话,讥讽地嘲笑道:“方才晋王爷说要娶一位民间大夫做王妃,哀家认为这事,真是有丢我们皇家的脸面。” “太后想必是误会了。本王府上的那位女大夫本是一名大户人家府上的小姐,几年前父母离世家道中落,本王偶然救下了她,看她医术高明,便让她留在府中看诊。倒也是个万中无一的好姑娘,这几年来,本王也一直拿她当义妹看待。皇弟早先在府上见过后还同本王提起过她,未曾想心里原来一直惦记着呢,哈哈。” 高询有些意外,高彦竟会如此卖力地帮自己说好话。挑了挑眉,笑着接道: “如皇兄所言,她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好女子。为了她,本王连这王爷的身份也顾不得了。今日在此,还想请皇上为我们两人御口赐婚。” 高询此刻俯首顺耳,难得一见的卑谦模样。 宋太后轻蔑地看了一眼。哼,果然是个不成器的。 高衡闻言大笑,高询的样子看在他眼里,十足就是个被女人勾引失了魂的,这愈发让他顺心。不过是想娶个小大夫,想必也没多大用处。于是点头道: “哈哈,皇弟既然开口了,朕哪有不应的理阿。那朕便下旨赐婚于你们两人,三日后在这京都完婚。到时候也好让朕见识下,叫皇弟这般上心的女子,到底是何许人物。” 高询闻言心内呼了一口气,展开眉眼谢了恩。 一番漫长的宴席结束后,总算到了皇帝选秀女的时候了。 大殿上盈盈而来几排秀女,皆是姿色秀丽,身姿窈窕,都是等着由皇帝亲自挑选。若是选中了,便可入宫为妃。而司马将军府的小姐,齐大学士的独女以及尹尚书的小女儿,则是高衡先前下旨钦点直接封妃。 高询随意扫了一眼那些人,想必都是些盼望着能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普通姑娘。无意间,竟像是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先前在燕王府上对自己投怀送抱的宁家小姐。没想到她搭自己不成,现在也想着入宫。 高询收回目光,未有多加深想。她现在一心寻思的啊,是明日早早地到那小院去,亲口将这好消息告诉白桑! 第19章 待嫁 晋王殿下要成亲了! 居然是娶一名女大夫! 还是皇上金口御赐的婚! 这消息一出,整个京都都沸腾了。 那些心碎的年轻女子们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多是愤愤不平。本来就是呀,晋王殿下回京这还没见上几回,就要娶王妃进门了。还是被个从未听闻的大夫得了去,叫人能不气恼嘛! 这么一来,就有许多谣言传了出来。 说白桑对王爷死缠烂打的,说估计是她使了什么*术,勾住了晋王殿下。相信得意不了多久,就会被殿下给弃出王府了。还有的甚至诋毁起白桑的名节来。 却有几位见过白桑的老妇人驳斥着那些女人的咒骂。说白姑娘明明是心地善良,医术高明。见这些老人家身子不好,条件又差,时常主动上门为她们看病送药,还不收银子。这般菩萨心肠,怎么配不上王妃之位了! 接下来,又有一些人应和着妇人的话。 是阿是阿,白姑娘我也见过,端的是冰清玉洁,出水芙蓉似的天仙人物,哪会使什么*术。换做是我,恐怕得了也要急着娶进门去。 再说这可是圣上御赐的婚姻,你不相信晋王殿下的眼光就算了。难不成,皇上还会看走眼阿?要我说啊,两人定是般配的一对。 哟,皇上赐的婚,你还敢在这质疑阿? 哎,你说她配不上王妃之位,瞧瞧你,你可就坐的上了? 于是街头巷尾的议论从一开始的谩骂声,渐渐地成了一边倒的祝福声。众人皆是期待着,想要看看传说中的晋王妃,到底与晋王爷有多相配。 而高询这边那天兴冲冲地跑来告诉白桑这个消息之后,第二日,就派叶秀影领人带着八十大台聘礼上门来了。 送聘礼的队伍长长地拖了有半条街,送来的东西也占据了大半个院子。 白桑向来冷清的小院门口,此时是热闹非凡,被围观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大家个个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入耳的,却大多都是此起彼伏的赞叹祝福声。 叶秀影正在院中指挥着其他人把源源不断进门的东西一件一件放下,光是佩戴的首饰就足足抬了有十大箱,据说还都是一些上等的珍品。 晋王殿下可真是财大气粗阿! 问王爷呢? 亥,王爷阿,也不知怎的了突然转了性子,一整下午都躲在王府书房里看书去了! 白桑你就别担心她了,说不定就是因着快要娶你过门,反而高兴过头,受刺激了呢! 白桑脸上一红,心里一颤。没想到这么快,自己竟真的就要嫁给她了。 “又在想晋王爷了吗?” 身旁的人打断了她的思绪。白桑闻言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才一日未见,怎么就总是莫名地想到那人了呢。 一只柔软的手抚到了她的手上,坐在一旁的宋语嫣微微笑道:“晋王殿下那般丰神俊秀的人物,也难怪妹妹总是惦记着了。” 宋语嫣平日里总是待在燕王府上,性子静,交好的人也不多,反而同这几年时常来为她看诊的白桑接触最多。日子过得久了,心里头总有些话想倾诉。而白桑就是很好的一个倾诉对象,总是能安静地坐在一边听她吐露着一些心事,渐渐地就成了宋语嫣难得的好友。两人年纪未差多少,宋语嫣也一直把白桑当成姐妹相待。 知道她明日就要成亲了,于是宋语嫣今日特地寻到小院来,和她在屋里说些闺中话。 白桑听到她说的话脸色愈发地红,低声道:“宋姐姐别再打趣我了。” 白桑向来没什么情绪,难得会在自己面前露出小女儿家的神态,看在宋语嫣眼里更是她沉浸在喜事的娇羞模样。 看来这桩婚事是两情相悦,宋语嫣也放下了心,看着白桑缓缓道:“其实咱们女人不求别的,这一生若能得知心人全心全意相待,就是天大的福气了。看的出来,晋王殿下是个难有的专一的好男儿呢。” 见白桑微微疑惑的眼神,宋语嫣接着说道:“其实我儿时,是与晋王殿下相识的。那个时候,她还在宫内,是个万人宠爱的三皇子。虽调皮霸道了些,倒也可爱的紧。” 白桑淡淡一笑,同现在的晋王殿下,也没变多少呢。 “三皇子曾在殿内养过一只兔子,那日她与我们在园中玩闹时,一位宫女跑过来和她说,殿下的兔子逃出去了!” “殿下当时就急了,差了全殿的宫人帮她一起找那兔子。可是这宫中这么大地方,要找一只到处乱跑的小兔子,谈何容易。” “我们在场的几人也全都帮着找了一下午,将她的整个皇殿翻了个底朝天,仍是连兔子的影子都没见着。那时天也黑了下来,众人都劝殿下算了别找了,说不定早已跑出宫去了。一只兔子而已,明日让她父皇再送只来就好了。对于三皇子来说,得个兔子岂不是易如反掌?” 宋语嫣说着叹了口气,“可是殿下不听劝,执意继续找下去,不找到她的兔子不罢休。宫人们也开始低声抱怨殿下太任性,她们本有自己的职务,现下放下手中的活只为找一只不太可能的小兔子,想谁都是觉得太可笑。” “那天到了时辰我本应该是出宫回府的,可是还未来得急走,就有人传了消息:殿下也不见了!” “这下事情可闹大了。兔子丢了事小,要是殿下也丢了,恐怕她们个个的脑袋都要搬家了。那晚整个皇宫因为这事被吵得鸡犬不宁,最后连皇上都惊动了。” “皇上雷霆震怒,派了上百名侍卫,打着灯全宫寻人,仍没有找到,最后却是殿下自己出现了。我记得当时已经是夜里三更了,殿下全身脏兮兮的站在殿前,怀中却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笑得灿烂。终归还是,被她给找到了啊。” 宋语嫣说到这里,眸中不知闪着什么神色,问道:“你可知,那只兔子是在哪儿找着的?” “在哪儿?” “这是殿下后来同我说的。那晚,偌大的皇宫,她不死心地一处一处地细细找过去。最后总算是在净身房的茅屋里面,找着了这只小兔子。” 净身房那地方,哪是她一个皇子能随便进的。莫说别人,就算是普通侍卫,经过时都会避而远之。 而她却仅为一只自己的兔子,这般折腾地天翻地覆也不放弃,不知是执着还是固执。 白桑低垂了眼,心中泛涩。这个人,永远都这般倔强执拗,一心只顾着自己心中的东西,不考虑旁人的感受。 而对于那只兔子来说,得高询这般喜爱,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见白桑微愣的神色,宋语嫣笑笑:“想必殿下一定很喜爱那只兔子吧。”又想到高询那日在宴上的样子,叹道:“仅对一只兔子就如此,可以想象,晋王殿下是个专情的人儿阿。” 都说晋王殿下俊美,英勇,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自己那时,也多想被这人放到心尖上宠着阿。等她归京的那些日子里,也曾心中暗暗期盼着有朝一日或许能得她满心相待,白首相许。 可是,神女有意,襄王是否有情呢? 可惜,这儿女私情,自己不敢争取。女儿家的婚事,向来只听父母之命,更别提她是宋相家的小姐。大皇子求亲时,父亲早已替她做了决定。要嫁给谁,哪里轮得着自己选择呢。 再见时,三皇子果然一如想象中的潇洒倜傥,而自己与她之间,却是隔着难以跨越的叔嫂身份。 万般皆是命,终究没那个福分。 念及此,宋语嫣感叹道:“白桑可是嫁对了人了呢。今后,要好好珍惜。” 语气欣慰,有羡慕,又有些惆怅,还带着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嫉妒? 白桑浅笑着应了她的话,心下却是明了。暗暗叹息,原来宋语嫣心底的那人,是高询。 第20章 洞房 三日的时间很快过去,不论众人心里想的是难过,是犹豫,是不满,还是期待。晋王爷迎娶王妃的大日子,终于还是到来了。 那日早早的,京都街上便被开出一条无人通行的大道,静静地等待即将到来的迎亲大队。 大道两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即使重兵把守,涌动的人群仍是络绎不绝,比肩继踵。老百姓们个个无比期待,伸头探脑地观望着。 这热闹的景象,相比三皇子回京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开路的礼炮乐鼓声越来越近,一整队火红的人影渐渐清晰。晋王殿下喜袍加身,红锦玉冠,坐在马上,笑得比那胸前佩戴的大红花还灿烂几分。 队伍缓缓前进,一路敲锣打鼓地行到了女方的院门前。 新娘子身后跟着十几名从王府叫来服侍的丫鬟,周围还有浓妆艳抹的喜娘伴在一旁。是由燕王妃牵着手亲自送出的门,送上了八人齐抬,四角缀着雪白玉珠的火红凤锦流苏轿。这般待遇,当真不是常人能受的起的。 再启程回府时,天空中竟开始飘起了片片洁白的雪花。 落雪了! 时逢早冬,往年迟迟而来的大雪今日竟这般如鹅毛似得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围观的人却反而只增不减,都在纷纷惊叹: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高询的队伍丝毫没有因为下雪受了什么影响。洁白的大雪映衬着火红的大队伍,显出从未有过的壮丽景色来,照的众人脸上眼里都是一派喜庆。 所经之处,赞扬声不绝于耳,礼乐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果真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场面阿!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面前的晋王府,早已披红挂彩地迎接着新主人。 欣喜,紧张地牵起出了轿的人,进了门,行了礼,拜了堂。 面前这个人,可就一生一世都是自己的妻了。 而自己,即使一身男装,人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在心里,亦一生一世都是她的妻。 礼后新娘子已早早地被送回了房,高询却要按捺着心中的憧憬,接着往这大堂里的晚宴里去。 晋王大喜,燕王到场,左相坐镇,圣上亲临。 宴会上,高衡大肆赞扬这新王妃虽是披着锦帕瞧不见脸,仅看举手投足的身段,便可瞧出过人的姿色来。高询听在耳里可比旁人夸自己还高兴,一举杯,喝! 高彦笑着端酒祝贺她们两人喜结连理。还道今后这白桑,恐怕只是她高询一人的大夫了,晋王果真是得了个大便宜阿。高询听着心下更是满足,再一举杯,喝! 接下来前来敬酒的人更是源源不绝。高询心里高兴,难得放开心思畅饮,此刻更是来者不拒。 晃着身子站起身时,高询又看到左相举着杯而来。 高询今日大婚,左相心里自然是高兴。人老了,还有什么比这儿孙的终身大事更让人惦念的,如今高询成了家,他心里的一颗石头也算落了地。欣慰地告诉高询,自己已写好辞呈,待高询回封地后,外公也打算辞官告老还乡了。 高询点点头,与他碰杯对饮。外公一走,等自己回江州,身边的人都远离这皇城的纷争。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吧。 转过身,却看见司马竞坐在位上已经喝得东倒西歪。 高询走过去,啧啧出声:“我说司马大将军哟,本王这大喜之日你苦着一张脸算什么样子。放心吧,你若想留住阿影,本王是不会强行带她回江州的。” 司马竞却是摇摇头,黯然不语,只低头喝酒。 高询见了疑惑,回过头去找本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叶秀影,怎么也找不着人了? 好不容易等散了宴,众人离去。高询才见到了要领着白桑弟弟回屋的叶秀影。 白桑要嫁进王府来,高询想的周到。早早地就派人从书院将她弟弟接了回来,大喜之日也叫他一同住在王府上。 高询急急地拦住叶秀影,问她司马竞今日是怎么了。叶秀影却反而将自己一军,王爷这良辰美景的,不回屋陪新娘子,还在外面瞎晃什么呢? 罢了罢了,许是两人之间闹了些小别扭。 说的也对,本王可真是喝傻了!这洞房花烛夜,何等重要之刻,才懒得管你们呢! 挥挥衣袖,转身回屋去。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凤冠霞帔的白桑,高询走路的步子,都开始飘飘然了起来。 白桑已经静静地坐在喜床上等了许久。等到外面从一开始的热闹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再慢慢地归于平静。等到最后一声轻响,高询推门进了屋。 高询进门带来外面的一阵寒气,让她不自觉地瑟缩。握紧了双手,心也开始提了起来。 入目,是一大片的火红。红色的床单,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帘子,还有一身红妆的,白桑。 高询只觉得一切都美好地晃了自己的眼。此刻,自己才是真真正正的醉了。 急急地上前接开了她的盖头,面前人的模样让高询一瞬间窒住了呼吸。 即使早已做好了准备,却还是没有想到,第一次见白桑上了浓妆的模样,少了几分清冷,添了几分妩媚,是如此的美艳勾人。 “阿询,可是喝醉了?”白桑见到了面前的人,看她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不知怎的就莫名安下了心来。 “醉了,是......看你看醉了。”高询坐到床边,双眸怔怔地望着她答道。 白桑微勾了勾唇角,斜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在高询眼里,却是风情万种。 高询愣了愣,差点扑上前去。最后却是一拍脑袋,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差点忘了!” 走到桌边,拿了一碟糕点回到她身旁坐下,喃喃自语着:“白桑这一天什么都没吃,定是饿坏了吧。”说着递上了一块红豆酥,“来,吃点,啊——” 白桑心下一暖,顺从地张开嘴,咬了一小口她手中的糕点,细细嚼着。 高询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桑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东西,烛光下的她一袭红裙,更衬得肌肤似雪。 白桑的樱唇生的最是好看,而原本是浅粉的唇,此刻却因为上了妆而红得娇艳欲滴。唇线绝美,随着白桑口中的嚼动而微微抿着,时不时还露出小舌尖微舔着唇角。 这番模样,比手中的糕点看上去更加诱人。让高询不由自主地越靠越近。 许是真的饿了,白桑依旧垂着眼细细地品尝着口中的糕点,却是浑然不觉即将发生的“掠夺”—— 手中的玉碟不知什么时候落下,高询抱着白桑相拥倒在床上。温柔的吮吸着她的唇瓣,灵活地撬开她的牙关,渐渐深入,缱绻不息。 唇齿相依,极尽缠绵,这美好的感觉,让白桑忍不住搂上她的脖子回应起来。耳边仅剩逐渐急促的呼吸,都像是交缠在了一起,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 直到衣衫落尽,两人赤诚相对,柔软相抵时,白桑才猛然清醒过来。压在自己身上的,是同自己一样玲珑有致的身躯,是高询。不是什么皇子,也不是什么王爷,只是个真真切切的女人。 “白桑......”高询望着她低低呢喃着。 白桑,真的好美,美得让人心中升起一团火来。高询埋下头,细细密密地吻落在了她雪白的颈上,像在雪地里种出了朵朵梅花。 感觉到高询的吻越来越往下,陌生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地袭来,让自己的理智逐渐崩塌。白桑不由地叫出了声: “阿询......阿询,等一下。” “等什么?”高询疑惑地抬起眼,炽热的双眸里已找不到一丝清明。 是阿...等什么?还要等什么呢?自己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吗? 高询的双手已经开始在她全身肆意地游走,被那双火热的手掌所触之地,都在不可抑制地战栗着。身子已经失去了全部力气,一点一点地酥软了下来。唯有指尖仍紧紧地揪着锦被的一角,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脑中却还是再次一片空白,无法去想其他事情,只能任由身上的人为所欲为...... 进入的时候,高询只听到白桑浅浅地闷哼一声,之后便再没了声音。低下头,借着烛光看清了她的模样。 身下的人始终紧闭着双眼,秀眉微皱,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唇。看上去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 发丝凌乱地贴在脸旁,微昂着头,下巴与修长的玉颈之间连成一条优美的曲线,时不时落下几滴晶莹剔透的汗珠,却显得愈发柔媚动人。高询再次对着那红唇深深地吻了下去,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夜阑人静,红木台上的喜烛渐渐燃尽。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檐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掌灯的侍女吹灭了手中提着的烛灯,搓了搓双手,哈了一口气,不由感叹。今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哟。 屋内却是热气弥漫,红鸾帐里仍有人影叠动。时不时渗出淡淡的香气,混着丝丝情/欲的味道。 *......苦短。 第21章 新婚 “桑儿,明日生辰,想要爹爹送你什么阿?”书房里,一位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慈爱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问道。 少女放下手中的医书,轻摇了摇头。 “桑儿什么都不想要,生辰有爹娘陪着就够了。” “哈哈。那爹爹答应你,明日早点回府陪桑儿可好?” “嗯。”少女清丽的面庞上扬起了一抹明媚的笑,楚楚动人。 “老爷,该用膳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推门进来,看着两人道:“桑儿,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呢?” “咱们的傻姑娘,及笄生辰什么都不想要呢。”男子抚着胡子,乐呵呵地笑着。 “真快,桑儿就要满十五了。”妇人望着向来懂事的女儿,目光欣慰,出声提醒道:“老爷,我们也该开始帮着寻户好人家了。” “也是啊,女儿家大了,总要嫁人的。”男子微微叹了口气,似是不舍。 “桑儿谁也不嫁,桑儿要自己开间医馆,一直陪在爹娘身边。”少女闻言抬起了头,一脸倔强地说着。 “傻丫头......” 夫妻俩看着自家一向安静乖巧的女儿,对视一眼,宠溺地笑了。 小小的书房里,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美好的画面渐渐模糊......意识慢慢清晰.......直到耳边开始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又做梦了。 白桑缓缓睁开眼,看到了躺在自己身旁的高询。 她看上去睡得很香,呼吸平稳,嘴角微扬,像是做了什么好梦。一只手枕在耳朵下面,另一只手环在白桑的腰上,将身边的人紧紧地圈在了自己的怀中。 即使在睡觉也是这么霸道。 清醒过来后白桑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一直搂着她,两人靠得很近,姿势十分亲密。高询温热的呼吸一阵阵打在她的额头上,让白桑渐渐红了脸。 屏着呼吸轻轻地移开了腰上的手,缓缓坐起身子来。床上地上凌乱地散满了两人的衣裳,身下传来的酸痛感,都像是在提醒着两人昨夜的疯狂。 微叹了口气,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排斥这种感觉。 “白桑......” 耳边传来高询的低喃,像是也已经醒了过来。 白桑心内轻呼一声,身上未着一物,只好再次钻进了锦被中。 而刚睡醒的高询望着身前面朝床里,背对自己的秀影,略带茫然地眨了眨眼。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美景,是还在做梦么? “白桑。”高询唤了她一声。 “……” “白桑。”高询贴近身,看见了她微红的耳根。 “……” “白桑。”高询的手抚上了她裸/露在外雪白的肩,缓缓往下移去。 “不许乱动。” 哟哟,这恼羞成怒的语气,着实少见。 高询咧开嘴,笑了起来。 不动便不动,日子这么久,今后有的是机会动。 着好衣衫再出门时,外头已是阳光明媚。昨晚下的一整晚的大雪,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此刻还未来得及化掉,将整个王府都裹上一层银白色,煞是好看。 高询唤了几位丫环进屋服侍白桑起床后,便自行踱步来到了花园中,看见叶秀影正带着决明在那儿堆雪人。 “阿影,你们起的可真早阿。”高询走过去,笑眯眯地看着他俩说道。 “哪早了。往常这个时辰,王爷您可都练完剑了。”叶秀影看高询满面春风的样子,故意打趣道。 “本王看昨夜雪下得大,今晨许是练不了剑了,才起晚了些。”高询倒是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着。 “我看王爷您不光是今晨练不了剑,日后说不定天天都要睡到这个时辰咯。” “那怎么了,有人在一旁暖床,本王巴不得多睡会呢。看你这么说,明显是在嫉妒本王。” 叶秀影闻言无奈地摇摇头。一夜之间,王爷的脸皮,又厚了。 高询见叶秀影不理她,又自顾自的走到决明身边蹲下来。 “决明,你这雪人堆得不错。本王也会堆雪人,来帮你一起吧!” “好。你就帮我搭这个手臂吧。”决明与高询倒不见外,头也不抬地应道。 高询闻声似个小孩般,也跟着一同玩了起来。正堆得起劲,感觉背上一重,是有人将一件外袍批在了自己身上。 高询回头,身后人正盈盈望着自己,眉眼带笑,美目流盼。紫锦绶藕丝缎裙外罩烟白色的斗篷,秀发挽髻,微施粉黛,发间只插一梅花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清冷而又动人,像是与背后这雪色都融为了一景。 雪河清清水,空谷幽幽人。 高询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这句诗。 “阿姐!”一旁的决明也看见了白桑,最先跑了过来。 “决明,在这府上住的习惯吗?”白桑牵了他的手问道。 “嗯!”决明重重地点了点头,“王府里的人都很好呢!” “那就好。”白桑看着弟弟红扑扑的小脸,浅笑着点了点头。 高询也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凑过来说道:“白桑就放心吧,在本王的府上,哪能不好呢。” 白桑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示意他继续去玩。又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帮着她穿好批在背上的外袍,似是埋怨道:“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这不有人给我送袍子来了么。”高询笑嘻嘻地执了她的手,又放在自己手心里捂了捂,不满地皱了眉头道,“白桑的手怎么也这么凉。” “好了,越捂越凉。”白桑抽回自己的手,感觉到周围侍女们都看过来的目光,微红了脸。 高询再次固执地拉了她的手紧紧地裹在自己手掌中,又开口道:“对了,白桑,我准备过两日便启程回江州。” 白桑闻言轻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阿询,走之前......我想再去一趟燕王府。燕王妃的病,还需再交代下。” “好。”高询搂了身前的人,宠溺地道:“那明日,我便陪白桑一同去皇兄府上。” 第22章 启程 自晋王成亲那日的一场大雪之后。一连几日,京都的天竟都是意外的晴朗。 这天依旧是风和日丽。午后,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冬日里原有的寒意,混着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却叫人觉得很是舒服。 恩,这般好天气,正适合出远门。 晋王府门前此刻就停着几辆华丽的黑楠木大马车,府内的下人们正不停忙碌着,进进出出地往大马车上搬运着东西。 院子里,站着即将出发的高询白桑叶秀影等人,连燕王爷燕王妃也亲自上门来送别。 “宋姐姐,决明他,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白桑轻轻抚着弟弟的手,对面前的宋语嫣说道。 宋语嫣摸了摸面前男孩乖巧的小脸,笑着道:“没事呢,白桑的弟弟,我们也都待他做自家孩子看待了。” 她本就喜欢小孩,可惜与高彦多年未得一子。如今得知白桑的弟弟要住在燕王府上,她自然是很高兴的。 白桑微点了点头,牵着弟弟的手不舍放开。似水的眸子低垂下来,仍有几丝散不开的忧愁。 本在同他人交代事宜的高询闻言也转过头来,对着面前的人道:“皇兄,语嫣,今后还是要拜托你们了。” 站在一旁的高彦爽朗地笑笑:“皇弟和白桑就安心回江州吧,决明在本王府上有语嫣帮忙照顾着,你们还不放心阿?” 高询看向宋语嫣,对方也正神色温柔地看着自己,不复之前的疏离。点了点头笑道:“自然是放心的。” 那日与白桑去燕王府上,四人本是一同坐在正厅。后来白桑随高彦暂时进了内室交谈王妃的病情,厅内就剩下了高询和宋语嫣两人,气氛顿时莫名的有些尴尬。 “咳,嫂嫂——”高询喝了一口茶,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晋王殿下还是唤我语嫣吧。”宋语嫣终于抬起头,看着高询。 “好。”高询点点头,示意明白。 低下头,两人无话,又是一阵沉默。 “语嫣——这些年还好吧。”高询又喝了一口茶,憋出了几个字,开始随意寒暄着。 “挺好的呢。” “恩。”高询再次点点头,喝完了杯中的茶。 眼神飘忽,心内莫名地焦躁。小王爷有些坐不住了。 白桑,怎么还不出来呢。 宋语嫣看着高询左顾右盼心不在焉的样子,笑出了声,缓缓道:“殿下——还是同以前一样,一刻也静不下来呢。” “哈。”高询像被揭了老底,跟着窘迫地笑了笑,“语嫣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 “殿下以前还总是埋怨语嫣太听话了,不能帮你一起捉弄夫子,可还记得?” “哈哈,记得记得。是本王那时太调皮了些。”高询弯了眉眼,神情一如当年的狡黠模样。 宋语嫣笑意不减地看着她,心却慢慢落了下来。面前的人,终究只能当做弟弟。 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两人开始聊着儿时的一些趣事,对话也自然了许多。 高询回过神,又看了一眼在宋语嫣身旁依旧笑得温和的高彦。 白桑的弟弟因为还要留在京都念书,所以不能跟着一同回江州,倒是高彦主动提出可以帮忙照看,这事白桑无其他异议,高询自然也答应了。不过自己与原本素无交往的大皇兄,这段时间走得却是愈发近了。 高询转念想想,兄弟和睦,这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王爷,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嗯。”高询点点头,对叶秀影说道:“阿影,那我们便准备上路吧。” 说着又拍了拍等在另一边许久的司马竞的肩膀,似有深意道:“司马将军,我们可真走了啊。” 司马竞对着她抱了抱拳,一脸真诚:“末将祝王爷一路顺风。” 高询无奈地摇了摇头。 临行前一夜高询到叶秀影屋内,问她是否要留在京都。叶秀影答得坚决,当然是跟着王爷一起回江州了。 看来这个司马竞,这么久了,还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嘛。 高询心道,这将军的榆木脑袋,真得让他受点相思之苦才能开窍。 这边,白桑依旧牵着弟弟的小手细细叮嘱着:“决明,阿姐不在,在书院也要认真念书。到了燕王府上不许顽皮。夜里凉,要盖好被子。有什么事,就叫宋姐姐帮忙写信给阿姐说,知道吗?” 小男孩都一一认真地听着,最后歪了头问道:“知道了。阿姐,我生辰的时候,你会回来吗?” “会的,阿姐会回来看决明的。”白桑蹲下身子抱了抱他,又帮他理了理衣冠。抿了抿嘴,仍想开口再叮咛些什么。 高询看两人许久都难舍难分的样子,走过去温声安慰道:“好了,江州离京都不远,你若想他了,我们能时常回来的。”说着又牵了白桑的手:“真该走了,嗯?再不走这天都要黑了。” 白桑看着面前的人微敛了眼,最终点点头,将决明交到宋语嫣手中。 又同在场的人一一告别后,高询一行人,总算是启程了。 领着一条不长的队伍,叶秀影骑在前头的马上观路,高询和白桑则坐在她身后的那辆马车中。 路上,高询见白桑始终神色淡淡,情绪不高,折腾了一天想必很是累了,便搂了身旁的人叫她好好睡一觉。 白桑也顺从地靠在高询身上,将脸埋在她的怀中,一路安静地像真是已经睡着了一般。 平稳行驶的马车中,只听得见两人微微的呼吸声。高询闭上眼,微微舒了一口气。轻抚着怀中人的秀发,闻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心也随之慢慢静了下来。 …… 半晌,高询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白桑?” 高询轻轻唤了她一声,怀中人只微动了动指尖。 等了一会,不见有反应,高询伸出手,欲让怀中的人抬起头来。 哪知刚伸出的左手竟牢牢地被身前人的右手牵住,十指紧扣。高询有些意外,然而更是一惊,白桑的手,是从未有过的凉。 高询这下正了神色,挣开牵住的手扶了她的双臂,抬起了她的下巴。 白桑被迫从她的怀中仰起头来。高询轻轻拨开她的发丝,却看见了她满脸的泪水。 “怎么了......怎么了呢?” 高询顿时慌了手脚,重新搂回了身前的人,颤着声问:“怎么了,是,是因为什么不开心了?” 白桑没有回答。低垂的眼帘下却不停地渗出两行清泪,纤长的睫毛上都挂上了几滴泪水,显得原本白皙的脸更加苍白。靠着高询的双肩微微颤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哭声,柔弱的样子像是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高询抬起手一点一点温柔地拭去她面上的泪水,低声安慰着:“是舍不得决明吗?若是舍不得决明,我们也可以带着他一同回江州的。大不了再帮他寻处念学的地方,江州虽比不上京都,书院总是有的。” 白桑抿着唇,轻摇了摇头,眼中颗颗晶莹的泪珠却又随之一连串地落了下来。 高询从未见过白桑如此脆弱的一面,只觉得心中又紧了一紧。她这默默流泪什么都不说的模样,更是让人揪心。高询却也知道,此刻不能逼着她说些什么。 低了头,轻吻了吻她的额,又渐渐往下。吻上她的眼,吻干她不停渗出的泪,直到身前的人在自己怀中开始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高询抬起脸,与她头抵着头,凝视了许久。最终对着那樱唇亲了又亲,而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表情滑稽: “看看,衣襟全湿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王喝水的时候下巴漏了呢!” 面前的人闻言终于破涕为笑,伸出手轻打了高询一下,本是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一丝红晕。 高询拉住了她的手,扣在一起,略带威胁地笑着问道:“喏,是不是本王让你不开心了,你才来这样报复本王呢,嗯?” 白桑却不受她的威胁,秋水剪瞳迎上她的目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随后便微红了脸垂下眸子,将下巴抵在她并不宽广的肩上,摇了摇头:“没有。和阿询在一起,很开心。” 高询偏过头,看见了身前人浅浅的笑靥,像雨后的春水,温润了自己的心。 马车缓缓远去,车内的人始终紧紧相拥在一起。 江州的生活,真是让人期待呢。 第23章 州 江州位于元国的南部,以其清秀山水,宜人气候而闻名。那里虽比不上京都的繁华,却也出了不少的商贾文士。算得上是个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高询一行人一路不急不缓地走走停停,总算在第二日的日落时分,抵达江州。 江州刺史这边已得了消息,早早地便带着一众大小官员们在城门处候着,静等王爷的到来。 一入城,那些官员们便迎了上来。队伍停下,高询下了马车与这些人一番寒暄后,由刺史带路,前往先前早已为她安排好的晋王府去。 比起京都的府邸,江州晋王府倒显得更为大气宽敞,整个王府修缮地富丽又不失典雅。高询进门之后很是满意。 等安顿好了王府里的东西,始终跟在一旁的刺史大人又称早已在聚丰楼里为王爷准备好了接风的酒宴。高询作为此地的藩王,初到江州,作为礼数,自然是要跟这里的官员们先打些交际。于是在府内未停留多久,高询便带着白桑,叶秀影,又随几位大人们往聚丰楼里赴宴去了。 王爷坐镇,到场的官员们对高询自然不是阿谀奉承就是上前进酒。晋王爷的英勇出众他们都是早有耳闻,更没想到身旁的王妃也是貌若天仙,叫在场的人个个看直了眼。 还有巴结王爷不够的人,借着酒劲也一同向晋王妃进酒。始终安静端坐在高询身旁的白桑倒是未有一点扭捏,落落大方地端起了酒杯。反而是一旁的高询见了,立马夺过了她手中的酒杯。 “王妃身子不适饮酒。这酒,还是本王替她喝了。”高询微皱了眉,冷声道,随即一昂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模样,明显是有些不快了。 接下来谁也未敢再上前进王妃酒了,看来一路上笑意盈盈的王爷若真是发起火来,也是不好招架。不过众人却也都看的明了了,这年纪轻轻的晋王爷对自己的王妃,倒是上心的很啊。 等散了宴再回到王府时,夜已深了下去。 高询喝多了酒,回府的路上又坐在马车里靠在白桑腿上很是舒服,就这样半闭着眼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 一回屋,白桑便差了身边的丫环去提壶热茶来。 这丫环是高询下午说了今后跟在白桑身边服侍她的。刺史大人在这不光帮王爷准备好了府邸,还在府上买了不少的小厮丫环,高询见了后就特地从中挑了个看上去聪慧机敏的,作王妃的贴身婢女。 “阿询,来,喝点茶醒醒酒。”白桑见高询进屋后便趴在桌上揉着脑袋,想着应当是酒喝多了不舒服。倒了杯热茶细心地吹了吹,温柔地递到高询嘴边说着。 高询乖乖地喝完了杯中的水,而后拍了拍脑袋:“困,头晃。” “好了。”白桑拿下了她拍着脑袋的手,站到高询身后双手轻轻地抚到她的脑上体贴地帮她轻揉着太阳穴,垂了头微哄道:“头晃不舒服,我们早些沐浴睡觉可好?” “嗯......”高询半低着头,享受着身后人温柔的动作,似是应了一声,又丝毫没有起身的动作。 白桑也未再催,依旧一下一下静静地替她揉着。 半晌,高询像是缓缓清醒了过来,说出的话都带了几分力气,“白桑方才说......我们沐浴?” 白桑点点头,手上动作依旧不停:“阿询若是觉得不难受了,我们便去沐浴。” 高询闻着她垂到自己脸旁的秀发间的清香,弯了唇:“夫人的意思——是要与本王一同沐浴吗?” 白桑手上一顿,耳根微红,下个动作的力气便重了几分。 不过这似乎对高询未有什么作用。还未等白桑回答,高询又接着道:“若是夫人想的话,本王倒是不介意呢。” 白桑这下撤了手,看向抬起头来的高询。 面前的人正高扬着嘴角眸中闪着精光地望着自己,哪还有方才半点难受的模样,早已清醒了过来! 白桑红了脸,咬咬唇不再理她,转身离房,只给屋中坏笑的人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各自,沐浴。” 等白桑沐浴完再回到屋中时,小王爷已经坐在床上身子半靠着床头,一只手撑在枕上,歪着脑袋,睡着了。 白桑走到床边,看着面前人的睡颜,不禁莞尔一笑。 看来是真的困了,都等睡着了呢。 抚了抚她的额,再小心地帮着熟睡的高询在枕上躺好,替她掖紧了被子。白桑转身吹了灯,也钻入被中。 躺下身,两人盖着一条锦被,被窝里此刻已经被高询睡得热呼呼的。连自己刚钻入的冰冷的小脚都被跟着暖了起来。 这样的感觉真是舒服。白桑不由地在黑暗中抬起头,望了望高询。 淡淡的月光泄下来,让她的整张脸都柔和了起来,看上去明明只是一个乖巧无害的少女模样。 白桑收回目光,不自禁地往她那侧微靠了靠。身边的人就像一个大暖炉,有她在一旁睡觉的时候,冬日的被窝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总是冰凉。而自己,贴着她似乎也睡得越来越安心了。 没想到她给的这一时好觉,竟是如此的让人贪恋。 白桑轻呼一口气,闭上眼,缓缓地将自己微凉的指尖抚到高询掌中,感觉到自己的手也慢慢暖了起来......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天高询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艳阳高照。 高询眯了眯眼,偏头看见身旁的人此时正如一只安静的小猫般全身蜷缩在自己怀里。发丝松散,双眸紧闭,难得的还在熟睡中。 光线照得她露在被子之外的雪白的皮肤几近透明,呼吸轻地如飘在空中的羽毛一般落在自己的胸口。整个人好似一件精美的瓷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被打碎...... 高询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拨动着。下意识地俯下头,便擒了那樱唇轻啄了啄。怀中人因为她的动作轻轻嘤咛一声,再抬起头来时,只见白桑微移了移脑袋,重新在高询怀中找了一处舒服的姿势,依旧酣睡着。似乎并没有被身旁人的坏动作吵醒这清晨的好觉。 真是少见的贪眠模样。 高询想起了两人自成亲后一连几夜都不间断的*,不禁弯起了嘴角。看来这几日,真是把她累坏了。 圈紧了怀中人又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仍不见她有醒来的趋势。高询宠溺地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便披衣起身,不再打扰身旁人此刻的好梦。 江州的冬日清晨不如京都那般寒冷,微风拂面,反而让人觉得十分舒适。高询睡饱了一觉,此刻正是精力充沛。漫步到王府的后院,见这晋王府的花园里佳木茏葱,清流潺潺,倒也是好景致。又想着许久未有早起练剑了,便回去提了剑在院中练了起来。 等她再练完剑后已是一个时辰过去,高询稍作休息,回到前厅,见到白桑的贴身婢女便唤住了她: “那个丫环,你,对,你过来。”高询朝婢女指了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奴婢名叫素馨。”婢女朝高询行了一礼,而后甜甜地笑了笑:“还是夫人昨晚给奴婢取的名呢。” “哦?素馨,素馨花。取得好听,好听。”高询点了点头,眉开眼笑。 王爷一笑,身旁的下人们都跟着连连点头。 “素馨,本王看这时辰夫人也该醒了,你去屋里服侍她起来吧。”高询顿了顿,道。 “是,王爷。” 看素馨退下后,高询坐在椅上像是左右无事,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一名年纪不大的小厮,又对他道: “你呢,叫什么名字阿?” “回王爷,小的,小的名叫小六。”小厮弯了腰,答道。 高询闻言嫌弃地摇摇头:“小六这名儿,太俗。”又一挑眉道:“不如,今日本王就赐你个名字吧。” “好好。”小六简直受宠若惊,连声应道。 王爷赐名,那可是他莫大的荣幸阿!看王爷饱读诗书的样子,想必取出的名定是差不了。 小六半弯着腰立在桌旁,一脸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小王爷转了转她清亮的眸子,接着一本正经地吐露出了下面的话: “本王看你模样清秀,生的机灵。” “是是。”小六跟着连连点头。 “就——叫你雪莲吧。” 雪莲?? 小六愣在了原地,满脸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我的王爷哟,虽说这名取得不差,可是我一铁铮铮的大男人,这,这被叫做雪莲。实在是,太不妥了吧...... 高询却在那兀自点了点头,满意地道:“此名甚好,甚好。” 小六一听,苦了脸,心里更是哭笑不得。 “雪莲,还站在那干嘛?还不快去给本王沏壶茶来。”高询一偏头,毫无察觉。 “是......王爷.......” 王爷说什么,可不就是什么吗。小六一咬牙,今后俺就叫雪莲了! 小王爷坐在那儿,看着下人离去的背影,想着今后与白桑惬意的小日子,不禁高兴地眯起了眼。江州,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第24章 异样 刚到江州的头几日,高询便带着白桑在江州城中细细地逛了一圈,对这个繁华而不嘈杂,平静而不乏味的南边小城,确实十分满意。 作为一个藩王,高询也被允许在此地拥有自己的亲兵。于是到了江州招揽了好些入得眼的勇士之后,高询见叶秀影也终日无事,便将王府上的亲兵交由她全权练管。而小王爷自己,则带着王妃两人,终日不是游山,便是玩水去了。 这日子,看起来当真是清闲快意地很。 白桑本以为江州的生活会一直如此平淡安静又带着丝甜蜜地过下去,没有想到的是高询近几日却渐渐奇怪了起来。 这天已是傍晚时分,晋王府上下早已点了灯,一片通明。 白桑站在桌旁,心神不属地看着府上的下人们一样一样地端上菜来,目光时不时地飘向门口。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白桑心里开始没来由地担心起来。高询从前些日子起,开始早早地出门,终日不见人影。此刻天色都快暗了下来也不见她回来,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呢? “夫人,菜都上齐了,您该用膳了。”一旁的婢女素馨提醒道。 “再等等吧,王爷还未回来。”收回目光,白桑淡淡道。 又沉默着站了一会,白桑终是忍不住地往大门走去。 “王爷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这么晚还不回来,也不想想夫人还在府内等着她用膳呢。”素馨看着白桑的背影,低声抱怨着。 “我看你这几日胆子肥了不少,都敢在背后编排王爷了,也不怕被夫人听到。”另一旁的雪莲听了轻声道,“你看王爷哪次没想着夫人,今日说不定真是被什么急事绊住了脚。” 素馨闻言瘪瘪嘴。这段时间她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她,夫人话不多,对下人却是极好的,丝毫没有王妃的架子。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再加上高询在府上一向是和颜悦色好说话的模样,这会她看见夫人失落的样子,一心护主,便忍不住替白桑不满了起来。 不过雪莲的话说得确实没错。刚来的那些天,王爷整日陪在夫人身边形影不离,对夫人也是处处都照顾地无微不至。那模样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真真是一等一的好。府上的下人们看在眼里,都不禁感叹两位主子的感情好啊,遇上王爷,夫人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哪知怎么这么快就变了样,整日早出晚归的,看来王爷是过了这新婚的新鲜劲了。小丫鬟摇摇头,男人啊,果真都是花心肠。 白桑轻轻推开王府的大门,外面人烟稀少,道路两旁的商贩们也早已收摊回家。褪去了白日里的热闹,显得些许的寂然。 怔怔地望了一会长长的街,依旧漆黑地看不到尽头。白桑轻叹了一口气,回到厅堂。 “夫人,王爷先前好像说是去醉仙楼同几位大人聚一聚去了。可能,可能不回来用晚膳了吧。” 雪莲自从被王爷改了名之后,经常被差遣跟在高询身边。这会见王爷还没有回来,便帮着解释道。 “是吗.....”白桑点点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低头望着面前的一大桌子佳肴,竟没有丝毫的胃口。 夜深了。 白桑一人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声响。 “阿询。” 白桑坐起身,唤了一声进来的人。 “怎的还未睡呢。”高询进门之后笑盈盈地看她一眼,边脱着外袍问道。 没有你在如何都睡不着了。 明明真是如此,白桑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这样的话来。 高询见她不语,面上笑意不减。很快地脱了外衣,吹了烛灯一同钻入被中,抱紧面前的人。闭上眼闻着她发间熟悉的清香,舒适地叹了一口气。 白桑微微动了动身子,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她,感受到她呼出来的气息,轻声问道:“又饮酒了吗?” “嗯。”高询依旧闭着眼,点点头。 “那喝杯茶再睡吧......” 白桑说着想要起身为她倒茶,却被高询一把轻揽回了怀中。 “不用了。很晚了,我们快睡吧。” 高询似是很累了,紧紧搂了她,埋头沉沉睡去。 白桑靠在她温暖的怀里,阖上眼,感觉焦虑了一晚上的心似是终于可以安了下来。身旁的高询像是很快入了睡,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白桑还是将这些天的疑问都埋在了心底。 一直以来,倚仗高询对自己的宠爱,自己像是都有恃无恐。可竟从来未想过,若是有一天高询的感情变了,她该怎么办? 念及此,白桑心里像是堵了什么,甚至有些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一早,睡梦中的白桑便被轻微的声响吵醒了。 一旁的被窝是空的。白桑没了睡意,半坐起身来,看见高询正站在床前蹑手蹑脚地穿着衣裳。 “醒啦。”高询抬起头,看到坐起身来的白桑,朝她嘻嘻一笑。 “你今日.....”为何起这么早?是又要出去吗?白桑望着高询,憋在心口的话却问不出声。 “哦,今日出去有些事情。”高询却像是没有任何异样,依旧满面笑容地看着她说道。 白桑未再问,安静地下了床,帮着高询一同穿上外袍,束好发冠。最终还是抚了她的手,低头。顿了顿,轻声道: “早些回来。” “好。”高询弯弯眉眼扬起一抹笑,俯身亲亲她的脸颊,温声道,“那我走了。” 白桑点点头,望着她急急离去的背影,眸中神色不自觉地慢慢黯淡下去..... 高询不在府上,本就不喜闹腾的白桑更加安静,整一下午都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看书。 外面艳阳高照,白桑拿着书,却只觉得思绪更加纷乱。 “夫人,王爷回来了!”素馨推开门,欣喜道。 白桑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眸中终于亮起了神色,急急地随着素馨出了门。 明明只是早晨才刚见过,此刻却有种像是盼了几日终于盼到她回来的感觉。 白桑来到正厅,一眼便看到高询站在那儿,依旧同往日一般灿烂地对自己笑着。 今日真的这么早就回来了呢。 白桑收不住嘴边的浅笑,走进前去,语气温柔地似是带出水来:“阿询,你回来了。” 话音一落。一偏头,却看见高询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形娇弱的小姑娘。 第25章 吃醋 白桑微愣了一瞬,接着问道:“这位是......” “哦,一位厨娘罢了。”高询上前牵了她的手,笑着解释道:“昨日在醉仙楼见她糕点做得不错,甚合本王的口味,今个便去讨了领回府上来。” 说着又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人,对一旁站着的小厮吩咐道:“雪莲,你带着她下去安排一下。” “是,王爷。” 雪莲点点头,带着那位瘦弱的小厨娘下去了。 原来只是醉仙楼的厨娘吗。 白桑刚提起的心莫名地放了下来,朝高询微笑了笑,跟着她一同回了房。 然而高询的外出似乎并没有因为带回了个厨娘而停止,反倒是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依旧是每天早早地出门不知去干些什么,虽说每每都会赶在日落前回到府上,却还是终日不见人影,像是直接将自家王妃冷落在了一边。几次白桑终于委婉地问起,她却神秘地摇了摇头还不愿告知。 这日,天色渐晚,白桑坐在房内,看了看窗外的天,不知是第几次问道: “王爷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多时了,似乎正在厨房呢。”素馨站在白桑的身旁,应道。 白桑听出了她话中替自己带的隐隐的不满,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就算回府了,也不愿想着与自己呆在一处了吗。 白桑心里愈发不可自制的委屈,无奈。 难不成,真要一直这般下去了吗? 白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去厨房,想要看看高询到底在那儿做些什么。 厨房门紧闭,站在外面隐约听得见里边人的交谈声。白桑微犹豫了瞬,还是轻轻地推开了门。 屋内,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询此刻正站在台前双手揉着一团面粉,满面笑容地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着,看上去十分愉悦。那位新来的小厨娘正温顺地站在她的身侧,时不时伸出手像在帮高询一同揉着面团,面上竟还带着一丝丝的娇羞。 两人似乎都沉浸在这番喜悦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被微微打开的门。 白桑站在门外,看到了高询那熟悉的笑容,看着她们亲密的动作,只觉得生生刺痛了自己的眼。 心口的酸涩似是洪水般不停地涌了上来,让她的指尖都微微发抖。再也不愿看这样的画面一眼,合上门,转身回房。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素馨跟在白桑身后,隐约间像是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担心地追问着。 “素馨,你先下去吧,不用跟着我了。”白桑一路低垂着头不言不语,进了屋后,才抵在门前轻声道,“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会。” 素馨看着夫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想着定是王爷又做了什么事惹夫人伤心了。瘪瘪嘴应了声,还是退下了。 等到不知过了多久,高询终于笑嘻嘻地回到屋内时,只看见白桑正安静地趴在桌子上,似是睡着了一般。 “白桑,白桑。”高询放下手中的东西,唤醒了她,看着面前人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晚膳也没去用。” 白桑轻摇了摇头,避开她的视线,“没有胃口。”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吃啊!”高询在她身旁坐下,拿起了桌上的糕点,柔声道:“这是我特意去厨房拿的点心,来,你吃点填填肚子。” 白桑对上她挂满担忧的目光,却只觉得满肚子的酸涩又不停翻腾了上来,偏开头道:“阿询作为府内的王爷,厨房这种地方,今后还是少去为好。” 说着瞥了桌上的几叠点心一眼,语气淡淡: “这点心,是她做的么?” “她?”高询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点着头笑道:“你是说新来的那位小厨娘啊,嗯对阿是她做的。怎么样,瞧上去便很不错吧?本王也甚是喜欢呢!来来.....” “王爷果真是遇着什么喜欢的,都要占为己有。” 还未出口的话被打断,高询又一愣,略微无辜地眨了眨眼。这语气听着怎的如此嘲讽? 高询停了动作,放下手中的糕点与她面对着面。看她紧抿着唇绷着脸的模样,只觉得甚是可爱,轻笑道:“怎么了这是?” 面前人不语,高询再次笑着搂过了她的肩,语气温柔:“莫不是因为这些日子未陪着你,不开心了?” 白桑在她怀中冷着脸。高询无视她不停的挣扎,更搂紧了些,依旧扬着嘴角哄着: “放心,我出去绝对未干什么坏事。等事情办完,我便告诉你,好不好?” 白桑挣扎不过,似是终于安静了下来。默不作声地靠在高询怀中,微乱的发丝垂顺在脸上,看不清她敛在眸下的神情。 夜了。 高询似乎丝毫没有受方才那事的影响,洗漱完之后,喜滋滋地爬上了床。 看见榻上白桑背对着自己单薄的背影,高询弯了弯唇,伸手将她掰过了肩同自己面对面。 两人这般直直地对视着,白桑似是不愿搭理面前的人,想再次转过身去,却被高询迅速地吻住了双唇。 高询直接撬开她原本紧闭的牙关,擒住了柔软的舌不停吮吸着,白桑微推了推她的肩,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这猛烈的攻势,沉浸在温柔的怀抱里。 再放开她时,面前人不复方才冷淡的表情,雪白的脸上已染上了一层红晕,高询盯着她,炙热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白桑被高询看得心底一片柔软,咬了咬唇,最后还是轻声开了口:“阿询......明日,若没有什么要紧事,可否在府内陪着我......?” 高询一怔,却还是摇摇头:“不行,明日还是要出门一趟。” “王爷既然明日还要出门办事,今夜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白桑闻言再次背过身,直接脱离了高询的怀抱。 这,这变脸变得怎的这般快! 高询无声地笑了笑,贴近了她的背,宠溺地问道:“生气了?” 白桑不理她,又往塌里再缩了缩。 高询再一次靠了上来。 白桑感觉到身后的高询双手环上自己的腰,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颈后。依旧僵着身子不理她,心里却是在隐隐期盼着,她会不会为下午的事解释些什么,或是告诉自己明日她不再出门了...... 可是身后的人再没了动静,白桑闭着眼静静地等着,却只听到了靠着自己传来的逐渐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半晌,白桑终于转过身,面前的小王爷居然已经埋在自己的颈间,甜甜地睡着了! 白桑看着她安稳香甜的睡颜,只觉得缠绕自己心中一下午的酸涩都化成了无奈,气不过似地轻打了下高询的肩。暗叹一声,最终还是替身旁的人紧了紧被子,靠着她,闭上了双眸。 或许,她这些日子,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第26章 情浓 第二日上午,高询难得不复往日急着出门的模样,不紧不慢地陪白桑在府内用着早膳。 江州的冬日比起京都来好似温和得多,没有飘扬的大雪,亦没有刺骨的寒风。白桑在屋内只着一身素色云缎裙,眉目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微敛着眼,安静地坐在一旁吃着东西。 高询唇边挂着笑,看上去心情很好。见身边的人已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便吩咐道:“雪莲,备车马。” 外头天气尚好,来此地一月足,还未曾遇见过下雨的天气。倒是院子里的花却开得一朵比一朵艳。 白桑陪高询一同走到了王府大门,身旁的人依旧牵着她的手未有要放开的意思。 白桑望了眼停在门口的马车,目光转到面前对着自己莫名笑了一早晨的王爷身上。 “不是要出门去,怎的还不走?” “走,这就走。”高询笑着牵身后人往前走去,回头望望她疑惑的眼神,更加满面春风,“今日我们一同出去。” 白桑有些意外,由着高询带自己上了马车。一路上还未弄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马车便到了地方。 下了马车,面前是一处紧闭着大门的屋子。 门上头挂着一块匾额,字迹像是新提的上去,写着骨气洞达的三个大字。 “无忧馆” 白桑不解地看了一眼,高询嘴边笑意更深,牵着她一同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屋,淡淡的檀木香扑面而来。比起王府来,这算不上是一处很大的房间,却处处修缮地十分精细。雕花紫檀椅,龙胆楠木桌,背后还有一大片红木所制的物柜。屋内一尘不染,桌上笔纸砚墨样样已备妥当。可见此屋的主人构造它时何其用心。 “这是......” 白桑惊讶地看着这周围的样子,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这是我们的医馆。” 高询摸了摸透亮的桌案,回过头望向她,两片薄唇高高上扬,笑容里满是得意:“这里的一栏一柱,可都是本王亲手挑选,亲自看着修葺上去的。本王派人昼赶夜赶,总算是在今日之前完工了。” “今日?” “白桑难不成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高询宠溺地打趣,在桌前的雕花椅上坐下,让身前的人坐在自己大腿上,双手圈了她,贴在耳边问: “现在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了,嗯?” 白桑偏了头,清楚地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人儿脸上微扬的弧度。 桌旁便是镂空的雕花窗桕,从外透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打在高询身上,衬得她嘴边的笑似比冬日里的暖阳更加温润几分。 望着她,只觉整颗心都像是被这笑容填满。昨日埋藏的酸涩早已烟消云散,剩下幸福层层地涌上了心。右手轻抚上她的脸,白桑嘴边漾开了波澜,却似甜蜜地低叹: “阿询,你待我这般的好,我该如何还得清。” “如何还?”高询眨了眨眼,明亮的双眸转了转,似笑非笑,“自然是——拿你这一辈子还予本王了。” 白桑怔了神,高询又扬起嘴角,握了她的指尖道:“来,我带你去后院瞧瞧。” “怎的还有后院?” 白桑更加讶异,与这温暖的手十指紧扣,跟随着她往后走去。 前厅精致细巧,后院更是别有洞天。 入眼的是满架蔷薇,碧树周垂。四面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后院墙下开出一隙,清泉一派,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院内,盘旋树下而出。 院子里还留有大片的空地,高询牵着白桑走过那儿,停下对着她笑道:“看!特意留了块地方,你想在此处种些什么都可以。” “这儿地段繁华,离我们王府又近。今后若是你不嫌累,我便天天陪着你到这来。” 高询依旧在不停说着院内的每个地方。白桑将头埋入她的怀中,似水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未被察觉的一层雾气,拥住她轻声道:“谢谢你,阿询。” 院子南面,几根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衬着新开的花朵又娇嫩鲜艳。远远望去,好似一匹美丽的彩缎。 这,恐怕是江州城内最奢丽的一间医馆了。 高询就这样一路带着白桑在医馆内四处细细地走过,看过。直到日落西山,又在外用了膳,两人才一同回了府。 进屋后,高询便催着面前人去沐浴。白桑看着这人急切切的模样,嗔她一眼未说什么,终是出了门。 等白桑再沐浴换衣后回到房中时,高询也正捧着一叠糕点进了门。 “才用完膳又饿了吗?”白桑接过她手中的糕点放到桌上,偏头柔声问道,“怎的也爱吃龙须酥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龙须酥。”高询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坐下,难掩面上欣喜的神色。 白桑见这藏不住的显摆模样,挑了挑眉,浅笑着看向她,“莫不是王爷亲手做的?” “自然!是本王学了几日才学会的!你快尝尝。”高询得意地扬了头,说着便拿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白桑弯了弯好看的眉眼,顺从地靠过身,接下了她手中的糕点。 碟中的龙须酥个头适中,色泽乳白,层次清晰,看上去便叫人很有食欲。入嘴也是松软绵甜,香酥可口,只是...... “如何?”高询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随即等不及似得往自己嘴中也塞入了一块,便皱了眉咧开了嘴:“嘶,糖放太多,甜得牙都要掉了。” 白桑被她滑稽的模样逗得嫣然一笑,递上一杯茶,眸中满是温柔:“很甜,我很喜欢。” “哦?喜欢什么?喜欢这糕点,还是喜欢做糕点的人?”高询喝了口她手中的茶,扬了扬眉,促狭地笑着。 白桑微红了脸,迎上头只抿唇望着她,却不做回答。对视许久,终是勾了她的脖子,主动献上自己柔软的唇。 高询一愣,随即笑着揽她入怀,加深了这个吻,不停汲取着对方口中的馥郁甜美。 再分开时,面前的人似早已意乱情迷,刚沐浴完的身子还散着淡淡香气,青丝微湿随意地披散在脑后,浅色的唇此刻已被吻得娇艳欲滴。从未有过如此娇媚的目光望着自己。 情若浓了,又该如何自抑? 高询从喉咙底泛上一阵炙热,张了张口未能说出一句话来。便干脆利落地吹了烛,抱她上床。 房间陷入一瞬间的黑暗,高询却还是准确地寻了身下人的唇再次覆了上去。娴熟地褪下了两人的衣衫,白桑赤/裸雪白的玉臂随即便环上了她的脖子。 感觉身下温热的娇躯正紧紧地贴着自己,积压多日的渴求像在此刻都爆发了出来。高询松开了她的唇,细碎的吻落到颈间,偏头轻舔着她的耳廓。 白桑微颤了颤身子,轻轻嘤咛一声。 便似有什么划过了心中,崩断了脑海里的那根弦。高询抬起眼,星眸更亮了亮,俯身吻住了她胸前的柔软。 身下人战栗地更加厉害,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她,扣在她光滑的后背上,似猫爪般轻轻抓抚着。 高询微喘着气,低头一遍一遍地吻着面前人细嫩的肌肤。指尖抚过盈盈细腰,顺着她身子玲珑的线条温柔向下,往那湿润之地探去。 白桑的手随她的动作抚上了她的脑后,骨感的手指穿梭在她发间,摩擦着微乱的发丝,似在躲避,又似在索要。半仰着头,微张的薄唇红得欲要滴出血来,一声一声夹着细碎的低吟,唤着她的名字。 阿询,阿询。 我明知这段感情只会无疾而终,明知两人的身前都是万丈深渊。此时也只想如此,放纵自己的感情,任由自己的一颗心,跟随你这般沉沦下去。 高询此刻正一心扑在身下人上,由不得她分心。闭了眼心里的火阵阵翻腾,又忍不住抬起眼不愿错过面前人动情的模样。 白桑在床上向来始终是安静的,隐忍的。高询只以为本就是如此,却从未见过如今夜这般诱人的景象,此刻才知原来她在自己耳边的阵阵呻/吟,是如此的勾魂,摄魄。 美好的夜。 这美好的人,只属于自己。 这美好的声音,也仅给了她一人。 第27章 礼物 那一夜过后,高询与白桑之间似是愈发的亲密无间。 在外人眼里,王爷和王妃终于又重新回到了两人之前那日日如胶似漆的恩爱模样。 医馆的营生也在两人的打理下开始走上了正轨。也不知从何时起,晋王爷晋王妃已成了江州街头巷尾各户人家里茶余饭后的议论对象。 自古成亲之后还愿意让媳妇出来抛头露面的男人可是少见,更别提高询身为封地王爷,竟主动开了医馆让王妃为别人看病,真是见所未见。 江州的老百姓们一开始听闻这个消息,自然都是啧啧称奇。也不知这小王爷是如何想的,真是闲得没事做了,放着其他的大好去处不去享乐儿,日日陪自己的王妃守在小医馆之内。 然而去过医馆看疾出来的人似是各个都对晋王妃赞不绝口,说那王妃不仅貌若天仙,待人也和善温柔,更重要的是有一双回春妙手,这么多天还未见过有她治不好的人。听那口气简直都快将人夸上天了去。也不知到底说得是真是假。只不过这般的赞扬声是越来越多,连带着说王爷虽生得少年风流模样,却是只痴情于王妃一人。从未去过那等烟花之地,只陪在王妃身边,对她事事有求必应。世上如这般的男人,又有几个? 日子久了,晋王爷晋王妃,便渐渐成了众人眼中羡煞旁人的一对“神仙眷侣”。 高询自己许是都没想到,两人如此无意间之举,却得了这江州的人心。 只知道去“无忧馆”排队看病的人是愈发多了起来,从未见过哪个医馆竟这般地“门庭若市”。也不知这些人都是为着白桑的医术慕名而来,还是为好奇晋王妃传言中的仙姿玉貌。 这日艳阳高照,白桑的医馆门前依旧排着长长的一小支看病队伍。白桑坐在桌前,正低着头为面前的中年男子写着药方子。素馨站在她的另一侧,替她磨着墨。 高询坐在屋里的雕花椅上,手捧着茶盏,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喝着茶。时不时抬起头看看身前人专心的模样,她今日正戴着高询在京都送予她的那只玉簪,露出雪白的脖颈,胸前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更衬得她一举一动都愈发动人。 高询望着她,嘴角扯出一抹宠溺的笑。再一偏头,发现白桑桌前坐着的那位中年男子,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目光竟还时不时地移到她的胸口处。高询察觉了他的目光,眉头一皱,便立马起身走到了白桑身旁。 “往哪儿看呢你?” 高询拍了拍桌子,沉着脸,朝那男子瞪了几眼。 “没,没看哪。”男子似是被高询吓了一跳,又许是做贼心虚。瑟缩着回答了声便抽了白桑手中刚写完的药方子跑了出去。 高询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过去皱着眉对白桑道:“今日便到这吧,咱们早点回府。” 白桑见她面色不悦,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点了点头。 回府的马车上,白桑想了想高询方才的模样,心里便已清楚了七八分。看了看身旁依旧皱着眉的人,白桑抬手轻抚到她手上,柔了声问: “还在为方才的事闹气呢?” “哼,真是个色胆包天的,本王的女人他敢乱看。”高询握紧了她微凉的柔荑,愤愤道。 若是那男子方才再继续看下去,小王爷恐怕都要命人将他的眼珠子挖了出来。 “好了,就是看一眼。”白桑嘴角擒了抹似有似无的浅笑,语气带有调侃,“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小气的。” “本王就是小气怎么了。再不小气点,若是你被别人抢去了,本王怎么办?”高询此刻才觉得自己当初这决定未有考虑妥当,竟白白将自己的人儿送到了众人眼前。 白桑斜了她一眼,语气轻柔:“你当人人都同你一样只知道抢别人的东西么?” “我,我哪有。”高询梗着脖子,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白桑见她一脸在意的模样。弯了弯唇角,将头倚在高询的肩上,双手环上她的腰,低声安抚道,“阿询,你放心。我只是你的,不会被谁抢走。” 面前的人总是时时刻刻牵动着自己的心,却又轻而易举地几句话,便能将她满心的怒气安抚了下来。 高询拿她无可奈何,搂紧了身前的人,轻吻了吻她柔软的发丝。 王爷和王妃鹣鲽情深,晋王府上的下人们也都跟着两位主子欢喜。若是此时再添个小世子出来,府上也跟着热闹热闹,那可真算是皆大欢喜了。可惜的是,夫人这肚子,怎的就迟迟没有反应呢? 只不过这事阿,看看人家王爷倒是都一点不急,下人们背地里再怎么瞎操心,也不敢挂在嘴上说出来。毕竟王爷自己这样子,看上去都似个长不大的呢。 于是这般冬去春来,天气渐暖,转眼就到了高询的加冠之日。 这天高询早早地便被白桑唤醒,开始准备进行一天的加冠事宜。 加冠仪式较为复杂,高询不喜这些繁琐的规矩礼节,一切都能简则简。奈何身前的人硬是说这是个重要日子,该少的也不能少。高询便也只能由着她帮自己安排着。 加冠礼共分三步,首先要加及黑色缁布冠,接着再及白鹿皮所做的皮弁,最后才加上红中带黑的素冠。 三次加冠完成后,晚上还要设酒宴招待宾客。 晋王爷的宾客,自然就是江州一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 宴上,高询坐在主位置上,白桑坐在她的左侧,另一旁则坐着叶秀影。 到场的官员们各个都是备了厚礼而来的,有珍贵难寻的书扇,也有打磨精细的刀剑。高询见了献上的这些东西,却都是意兴阑珊,敷衍着点点头。能让她一心惦记的,恐怕也只有白桑应了给她的宴后的“惊喜”。 “王爷,下官还有一份与众不同的小礼,定会让王爷喜欢。”刚献上些玉器的江州知府此刻又起了身,笑着对高询弯腰道。 高询闻抬了抬眼皮,见他这一脸神秘的模样,终于略微提了点兴趣,“哦?什么礼?” 刘知府见状笑得更加谄媚,满脸的肥肉将本就不明显的五官都挤到了一块,他对着身后的随从挥了挥手,道: “来,带上来。” 第28章 红妆 话音一落,便见款款走上四名风格各异的女子,皆是身姿窈窕,柳腰花态。朝高询微欠身行了礼后,一人怀抱琵琶,一人手持玉箫,一人坐于琴前。 在知府大人的眼神示意下,琴声起,琵琶弹响,箫声渐入,只剩那名红衣女子在众人面前翩然起舞。 那女人一袭艳红色连云花纹长裙,酥胸半露,面似芙蓉,眉如柳。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瞧上去比桃花还要媚上几分,目光似直勾勾地对着端坐于面前的高询。鲜红的唇隐隐上扬,随着琴声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舞姿轻盈,神情妩媚,整个人有如一团红霞般炫目夺人,入艳三分。一举一动无不显露着她那曼妙身形,娇柔姿态,模样十足勾人。 在场的各位官爷们皆是看直了眼。 真是个妖媚的女人。 高询心想,目光扫过抚琴的黄衣女子。 一袭淡雅长裙,墨发侧披如瀑,微垂着头素白纤手轻轻拨弄琴弦,琴音便如泉水般飞泻而出。音色柔美,似黄莺低鸣,轻缓而不急躁,却又恰好与那舞女的动作配合地相得益彰。 眉目沉静的模样,隐隐间竟与白桑有几分相似,高询不免多看了几眼。 此时箫声沉了下来,琴声骤然转急,红衣女子的动作也快了几分,娇躯旋转几圈,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艳红的轻纱裙摆随之荡漾在空中,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最后轻盈落下,曲毕,剩余三人顿时随之收了声,周围陷入一片安静。 随即掌声四起,众人似终于回过神来,惊赞之声不绝于耳。只剩琴音却似依旧回荡在宴上,萦绕耳侧,延绵不绝。 高询虽对音律不大精通,却不得不感叹方才四人的舞曲确实引人入胜,轻易勾起了各人的无尽遐想,令她竟也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这时四人再次起身,一同来到高询面前俯身行礼。 “王爷,这舞曲您觉得如何?”刘知府也跟着起身笑脸相迎道。 “不错。”高询点了头,淡淡道。 “王爷,这四位是下官从入欢楼请来的,皆是楼里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刘知府见高询满意的模样,便觉自己果真是押对了宝,此刻更是一股脑儿地奉承道,“下官花了重金从楼里将她们买下,今日特意献给王爷。王爷今后闲来无事,便也可以在府上听听曲儿,赏赏舞。” 众人只道这位知府大人可真是会拍马屁。在场的人不少官员早已认出,这四位姑娘可是入春楼里难得闻名的四名艺伎。拿萧的叫/春雁,献舞的叫夏月,抚琴的叫秋盈,抱着琵琶的叫冬晴。平日里普通人若是想听她们献上一曲都难,更别提有幸将这四人请到同一处。看样子刘大人今日果真是用尽财力,打定主意讨了王爷的欢心了。 高询闻言剑眉一挑,她倒没想到刘大人口中与众不同的大礼竟是这四位美人。入欢楼是江州最大的一座青楼,高询虽未去过这些地方,平日里却多少还是有些耳闻。这位刘大人看来是废了不少心思,脑筋倒是转得快,可惜阿,押错了宝。 看了眼身旁白桑依旧平静如水的侧脸,高询弯了弯唇角。拿起了酒杯,开口拒绝道:“这份礼,本王......” “这份礼,王爷看上去很是喜欢呢。”一直未出声的白桑未等她说完,却浅笑着接过了话。 她今日着浅色襦裙,乌黑的秀发盘成精致的倾簪挽于脑后,簪一支双蝶戏云白玉钗,端庄却不显俗,平添几分淡雅之气。黛眉轻点,却偏在眉尖染上了淡淡的冷清,美眸深幽不见底,安静坐于高询身旁。此刻淡淡开了口,俨然一副王府的当家女主人模样。 “刘大人有心了,白桑在此替王爷谢过刘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刘知府笑意更深。晋王妃果如传言中那般“善解人意”,这姑娘既然是送进了晋王府,自然而然就是王爷的人了。王妃见此竟也不恼,还帮着王爷回话,也怪不得能入了王爷的心了。 高询却是一怔,微皱着眉看着身旁人几句话便如此自然地替自己收下了这份礼。对着面前朝自己颇有深意地挤眉兑眼的刘知府,张了口欲再说什么,却被一双柔荑抚上了手。 疑惑地抬了眼望向身边的人,只见对方眉眼温柔地望着自己,轻摇了摇头。高询愈发不解,不乐意似地抿了抿嘴,终是压下了到嘴边的话。 等宴散后两人回了屋,高询便忍不住拉了她的臂问道: “白桑,你为何要收下那四个女人留在府中?” 白桑回过身,目光盈盈地看着她,语气温和:“既然是刘大人送的生辰礼,若是你不收下,岂不是当众驳了他的面呢?”顿了顿,又抚了她的衣襟道:“阿询既为江州的王爷,还是莫要与此地的这些官员们多生芥蒂为好。” “哼,本王才不在意那些。”这些个阿谀奉承之人,高询本就不愿多打交道,捉了襟前的素手便灼灼地望着她道:“本王不是说过......” “是是,我知晓也相信你不会娶其他女人。”白桑唇边带了隐隐笑意,似在安抚着闹了脾气的小孩子:“可也没说,收了她们就必须让她们做王爷您的女人阿?” 见高询抿着嘴,仍是一副听不进去的模样。白桑环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柔了声缓缓道: “我想,这些女子若是在青楼里,也终逃不过被卖给他人的命运。倒不如便让她们留在这府中,总好过在楼里整日献舞卖笑。阿询,你说呢?” 身前人发间的幽香传入鼻尖,不经意间便勾起了高询心中的丝丝痒意,她却依旧浑然不觉。高询将头埋入她的发间,撇了撇嘴: “那你想让这四个女人在府内做些什么?” “这些呢,你就别管了。”白桑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难不成,阿询真对这些姑娘有兴趣?” 高询闻言立马避不急般地摆了摆手,头摇的似拨浪鼓:“才没有。” “那便好了。”白桑弯着唇敛下眼,睫毛在眼帘下垂下了淡淡的一层阴影。抿了抿嘴,右手轻轻抚上高询锦袍的衣带:“阿询,把外袍脱了。” “嗯?脱了作甚?” 话转变得如此之快,高询一时未反应过来,自个儿还未沐浴便要更衣了么? 身前人见她没反应,却早已有了动作。半提着眼愣愣地由着白桑将自己从外至里脱的只剩一件中衣,便见她停了手,走到衣柜旁拿出一套暗紫色的衣物来。 高询看见了顿时眉开眼笑:“是你给我做的衣裳——裙子?” “换上试试?”白桑摊开了手中的长裙,半歪了头笑意盈盈地望着面前瞪大了眼的小王爷。 “这,这如何试?”高询板着脸,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愣了半晌,摇了摇头闷声道:“我不会。” 白桑莞尔一笑,自顾自地拿着裙子走到她的身旁: “来,伸手。” 高询缩了缩脖子,对上那双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幽深的眸子半晌,终是垂下脑袋,乖乖伸出了左手。 “这只手。” 高询便乖乖地伸出右手,套上了一身紫色锦缎裙。 “阿询,蹲下来些。” 高询便乖乖微蹲了身子。 白桑站在她面前,半低着头帮她系着胸前腰间一个个看似复杂的裙带。发丝轻垂,落在细窄的肩上,高询盯着她那雪白的耳廓看,也不知觉地入了神,只愣愣地随身前人动作。 不出一会,白桑便微退了退身子,上下看了看面前着了裙的小王爷,半晌不语。 “……如何?”高询戴着玉冠,穿着长裙,直挺挺地立在那儿,难得带了些许害羞的神色。此刻扭捏着身子,手都不知该放何处是好。 白桑被她这滑稽的模样逗地噗嗤一笑,搭上高询现下这一身别扭的装扮,更是让她乐得一双清眸都似月牙般弯了起来。 望着面前苦了脸的人,白桑收了笑,拉了她的手将她带到铜镜前坐下,站在身后贴着她温柔道:“别急,可还未梳妆呢。” 说着便解了高询的发冠,三千青丝垂落下来,顿时衬得身前人坚硬的五官都柔和了起来。白桑执起镜前的玉梳,抬手轻抚上她柔软的发丝,用梳子将她些许纠缠的发结一一梳顺。而后便搁下玉梳,为高询编起了发髻。 她的动作轻缓细致,微凉的指尖穿梭于高询乌黑的发中,每被触碰到时,让高询觉得自己便从头皮处开始舒服地发麻,到指尖,再悄然渗入心中。 高询随着她的动作垂了眼,静了神,缓了气息。半耷着脑袋,整颗心,都不自禁软成了一滩汪水。 “好了。”白桑最后将一支蝴蝶簪插入她的发间,轻拍了拍她的后脑,两人一同抬眼望向镜中。 镜中映着两张绝美的脸庞。一张秀美如画,清丽如仙,眉目间尽是温柔。另一张修眉端鼻,看着铜镜的双目湛湛有神,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 白桑见她时常穿紫色的多,便用了紫色布料,裙子尺寸更是照着高询的身形做的。裙上没有那些复繁的绣花,只较为简洁地用银丝线刺上了细边,却反而显得大气。高询本就身形高挑纤细,这裙着于身上,更是衬出了她那一身的高贵气质,简直再合适不过。 高询有些惊讶地望着自己镜内的模样,心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 儿时知晓自己的身份后,她也曾对着那些华丽的宫裙羡慕不已。也曾暗自抱怨,苦闷,为何自己就偏要束起长发来,着那一身厚重的长袍,终日只能以男装示人。 后来大了明了事理,即使再多不愿,也都化作无可奈何,接受了这虚假的身份。小王爷平日里端的风流倜傥的潇洒模样,喜欢什么张了口便要得到手,却偏偏羞于启齿自己对这女装的希冀。 今夜,像是终于还了这二十年来藏于心底的梦。 白桑此刻也痴痴地望着铜镜中的人儿,喃喃道:“阿询,很美呢。” 与白桑的清冷羸弱不同,高询的美似是张扬夺目地多。只一眼,便能轻易勾住了他人的目光,却又像是透着隐隐的侵害性,叫人不敢亵渎,更不敢与她那双凌厉的星眸直直对视。 “哈,本王自然是美,不然——”高询神色轻松起来,昂着头,毫不掩饰面上的自豪,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又怎能得白桑这般佳人芳心相许。” 白桑抿了嘴,微嗔着剜了她一眼,右手轻拍了她的肩头:“不害臊。” 高询依旧嬉笑着握紧了搭于自己肩上的手,回过头,从那双漆黑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似也笑得这般欢快。 …… 不知何时,夜已深了下去,王府众人似都已安眠,府内只剩一片寂静。 可你若是立了耳朵仔细听,却仍能听到几丝异样的声音。 “白桑,白桑。”软榻上,高询俯在同样不着一物的柔软身躯上,正不安地微扭动着身子,呼出的浊浊热气一阵一阵打在身下人雪白的颈上,让两人的身子变得愈发燥热。 “我也想要。” 高询说出的话让身下人面上更是一阵发烫。 “阿询,我......我不会......嗯......”白桑紧紧地闭着眼,仍能想象此刻自己的脸上定是一片绯红。而嘴里发出的抑制不住的声音,更是让她连耳根都羞了个通透。 不会?看来是本王教得还不够细致了! 高询唇边带着浓浓的笑意,埋下头。 夜,似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第29章 意外 王府的生活照旧,至于那日收下的那四位美人,白桑很快便有了安排。 带着四人中的其中两人去医馆后院帮忙照看着药草,剩下的两个人便留在了王府中,平日里便叫她们帮忙做着修剪花草等琐碎小事。 入春之后,半个冬天都不见下的雨似终于开了闸门般地落了下来。 这般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着下了几日都不见停,即使偶尔收了雨,天色也多是阴沉着。连不时吹过的几阵春风里,都带了几丝冷意。 白桑便似在这日头里受了寒,原本到了江州被高询护着养着,好不容易间稍稍红润起来的脸色,这会儿又苍白了下去。 高询见了可怎么说都不再让她往医馆里去了,先在府上将她那纤弱的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之事。好在府内留下了夏月和秋盈,两人时常在院中陪着白桑弹琴作画,也渐渐与王妃熟络了起来。倒是高询这身边多了两个美人,连日子,都陡然变得“有意思”了多。 这天早上依旧灰蒙蒙的天色,高询难得醒的早,在庭内练了会剑后一转身,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俏丽的身影。 高询认出来了那两个身影便是夏月和秋盈。两人背对着自己,十指紧扣。稍高的那个一身粉裙,身段更窈窕些,微侧着头贴在黄裙女子耳廓似在低语着什么。高询那个角度,正好看到两人面上隐约娇媚的笑容,衬着这满院初开的牡丹,也显得格外养眼。 分明是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只是为何,瞧着总觉得有些奇怪呢? 高询看着那两个十分亲密的背影许久,却说不出哪里有些异样。 那边笑得欢快的夏月一偏头,先发现了站在身后若有所思小王爷,微微一愣,随即便松了身旁人的手,笑着走了过来。 “王爷,您是刚练完剑吗?”秋盈跟着夏月一同走近,两人朝高询行了礼后,秋盈浅笑着问道。 “嗯。”高询点了点头,见两人神色正常,也未多问什么。 “呀,王爷,看您练得都出汗了,快来擦擦。”夏月妩媚地眨了眨眼,掏出了随身的帕子贴近高询。 “不用了,本王先回屋了。”夏月的靠近带来了一阵浓郁的香气,高询微皱了眉。侧过身,避开了靠近的帕子。再抬头时,却看到白桑正站在庭门口望着她们三人,转身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快步走到远处的白桑身边,高询便牵了她的手,低头温声道:“起来了?” “嗯。”白桑朝她淡淡一笑,动作自然地掏出了帕子为她擦拭着额上的汗珠。 高询微闭着眼,享受着身前人温柔的动作。想到了方才的事,又沉吟了道:“白桑,为何我总觉得夏月和秋盈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白桑收了帕子,一双水眸疑惑地望着她。 “……本王也说不出。”高询锁着眉想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 “莫不是她们未有像其他女人一样缠着王爷,王爷觉得奇怪了?”白桑看她少见的一脸严肃模样,便打趣道。 “嘁,本王巴不得呢。”高询一脸不屑,转了转双眸,昂着头道:“方才那夏月也要拿帕子帮本王擦汗呢,你看了怎的一点都不吃味?” “你不是躲开了么,我为何还要吃味?”白桑微抿着嘴,唇边漏出浓浓的笑意。 高询搂过她,也开怀地笑了。这女人,什么都躲不过她的眼。 傍晚时分,几个人照常在府内用着晚膳。 多了两人后,白桑曾特意吩咐厨房多添些菜。桌上七大盘八大碟摆满了佳肴。 入桌后,夏月极为自然地便往身旁秋盈地碗里夹了一块藕片。 高询瞧见了,平日里觉得没什么,这会儿却不由地想到了早上无意间瞧见的两人亲密的模样。明明看上去正常的很,为何自己总觉得有些怪异。 “王爷,您也吃点菜。”察觉到高询微停了筷子,秋盈便往高询碗中夹了一满筷的菜。 “王爷,这鱼肉也好吃的很。”夏月跟着笑意盈盈地往高询碗中夹了一大块鱼肉。 “阿询不是爱吃豆腐吗,多吃些豆腐。”最后白桑也往高询碗中舀了一大匙的豆腐。 望着面前叠得满满当当的一碗饭菜,高询干脆放下了筷子,板起了脸:“这,这叫本王如何吃的完?” 白桑语气温柔,笑得温婉,话中却隐隐带着威胁:“王爷不是声称一顿能吃三碗饭的么?” 这模样,分明是故意的! 高询看着她,鼓着脸嗫喏了几声,终是没反驳什么。撇了撇嘴,埋头吃饭。 哼,本王肚量大,才懒得与你们计较!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接下来晋王府上可是时常有好戏,特别是夏月,这几日下来算准了王爷原来是只惧内的纸老虎,时常带头联合起来逗弄高询。小王爷竟也难得的好脾气,看见能让白桑笑得开心,她便也跟着乐呵呵的,在这些小事上都不与她们计较。 一连几日的绵绵细雨之后,这天终于开了个大太阳。 过了午后,阳光愈发明媚了起来,洒在身子上更是暖烘烘的。高询看着这大好的天气,再也在府中呆不住了。恰巧王府后院有一座小山林,高询便拖着白桑往林中散散步,透透气去了。 只是,白桑也不知道,原本好好的上山透气,为何成了现在这番情景..... 雨过天晴的山林里,泛着淡淡的湿意,空气中都还混着丝丝泥土的味道。 高询此时将白桑抵在一棵大树旁,双手环抱着她,正专心致志地吻着。 “阿询,别。” 感觉高询的吻越来越往下,双手也愈发的不老实。白桑偏开了头,微喘着气,双颊粉红地制止着,只是说出的话,却好像没有多大的威慑力。 高询的双手依旧不停地在她背上游走。白桑今日上身只着了一件白色纱衣,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便能感觉到身前人火热的手掌,微有些粗糙地摩擦着她细嫩的皮肤,顿时让她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高询扶住了她的身子,半抬起了她的一条腿,将自己的整个身子挤入她的身前,头埋在她雪白如玉的颈间细细啄着。白桑身后靠着微凉的树干,被迫微仰着头,呼吸早已被打地紊乱,却仍是扯了扯身前人的领子:“阿询,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高询头也不抬,模模糊糊吐露出了两个字:“没有。” 说着,双手便已滑到了她那盈盈一握的腰上轻抚。白桑咬着唇,面色通红。难不成,今日真要由着她在这光天化日下宣淫? 白桑低垂着双眸,一手紧紧地揪着高询的肩,另一手使劲按住她已经撩起了裙摆的手,强压住喉间呼之欲出的轻吟,柔着声说道: “阿询,阿询,好像真的有声音。” 高询被止住了动作,微皱着眉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人认真的神情,双眸里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沉下心来仔细听了听,果然听到了几丝异样:“这周围好像有人。” 且听这声音似乎就在附近。 “我们去看看。”王府后院的小山林可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高询随即端正了神色,放下了白桑的腿。身前人便顿时又软了下来,似要跌倒在地,高询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贴着她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腿......麻了。”白桑此刻羞得简直想要找个地洞将自己藏进去。将脸埋在高询的肩头,声若蚊蝇。 高询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没有迟疑地便将她半倚在树干上,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拍了拍背: “上来,我背你。” 白桑抿了抿唇,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高询便这般背着她,寻着声音慢慢走了过去。 很快,高询和白桑便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看到了人影。 那儿有两个人皆躺在地上,似乎是背对着这边的方向。高询便更走近了些看,这下总算瞧清楚了。 这两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皆是衣衫半露的模样,分明在做着方才高询与白桑将要做的那档子事! 高询惊讶地瞪大了双眸,对着面前的景象,一双眼,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这时被压在身下的人微仰着头似一声长吟,高询和白桑便看清了她的面貌。 是秋盈! 再看压在秋盈身上的人一身红衣,看那身段显然也是个女子。 “夏月!” 高询顿时想到了一个人,便脱口而出。怪不得总觉得她们两人亲密地有些异样,原来......! “谁?”夏月却听到了声音,搂着秋盈便要坐起身来。 “阿询,快走。”白桑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轻呼着。 小王爷闻言立马回过了神,迈开步子便要“出逃”,许是做贼心虚,背上背着个人,动作便愈发慌乱。昨日才落了雨的地还带着几分湿滑,高询脚下不稳,刚踏出两步便一个踉跄,直直地朝面前的草地摔去。 好在高询动作急躁,脑子倒还转的快,在两人快要跌倒在地之时,一翻身便将自己的身子压在了白桑身下。 最终白桑双腿跨坐,前身伏在了高询身上。两人额头相撞,顿时疼地高询龇牙咧嘴。 此时夏月也扶着秋盈紧了紧衣衫站了起来,朝这边走了几步,瞪大了眼,便瞧见了面前的跌倒在地的王爷与王妃。 这四人面面相觑,一对衣衫不整,一对姿势怪异。 白桑已红了耳根,索性将脸埋入高询颈间。 高询搂着身前的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抬起头,无言地望着面前同样面红耳赤的两人。 果真是,好生尴尬! 第30章 来信 夏月先回过神来,连忙过去帮忙扶着白桑起身,望着她的眼神里似有求助。 饶是她们平日里时常打趣高询,如今也慌了神。被王爷看到了这等事情,可如何是好? 高询也板着脸站起身来,随意地拍了拍袍子上已沾满的湿漉漉的泥草,便牵过了白桑的手,转身似是瞥了夏月秋盈两人一眼:“咳,随本王回府。” 回府之后,夏月和秋盈两人便被雪莲带到了正厅。 “月儿......我们该怎么办?”秋盈望着身前的人,眉目担忧。 名义上,她们可是知府大人送给王爷的女人,虽然王爷明显对着她们两人并无兴趣,可今日当场发现有两个女人互相给她带着绿帽子。王爷就算心再大,恐怕也容不下这等荒唐之事。 夏月侧过身,两人正面对着面,她紧紧牵过秋盈的手:“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一起。”说着锁了眉,却一脸坚定道:“不如,不如我们两人趁早逃出王府去?” 她与秋盈早在青楼里便已互许终身,一开始被迫送进王府时她也曾想过主动讨好高询来护心上人周全。幸而这小王爷只一心倾于王妃,才得以两人在王府中过得安稳日子。哎,果真是乐极生悲,今日是她们过于大意,却正巧被王爷王妃抓了个正着。 “哦?逃到哪儿去?”话音刚落,一转身,却见高询已换了一身衣袍背着手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夏月顿时慌了神,连忙跪下了身:“王爷,我们,我们......” 张了张嘴,却发现百口莫辩。身后的白桑见状上前一步扶了她起身,而后似有埋怨地斜了高询一眼。 “好了好了。”高询这下便摆了摆手,寻处椅子坐了下来,慢悠悠地道:“今日之事——本王就全当没瞧见。” 两人闻言顿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高询。 高询却是偏了头捧着杯茶品了起来,不再理会她们俩。 “今后还是继续留在王府上吧。”倒是白桑浅牵了她们两人的手抚到一处:“你们两名女子,过日子相互扶持也不容易,正巧王府到了征税的时候,少些个打理的人。我同王爷说了说,不如此事便交由你们两人,平日也会照着发月俸给你们。”顿了顿,又浅笑着轻声道:“不过,同今日般的事,若是再让王爷瞧见,下次我可保不准她还会轻易放过你们了。” 这番话对于夏月和秋盈两人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王爷今日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模样,恐怕也是王妃在从中劝说了。两人听了自然是答应的,连忙应了声谢过王爷。 此后她们很快便熟了事务,夏月聪慧伶俐,秋盈则稍显沉稳,两人配合地一如她们的琴声与舞姿般相辅相成。高询便渐渐地将王府中的一些事皆交与她们打理,真正地做了个甩手王爷,与白桑过得愈发清闲惬意。 日子转眼便到了三月三,上巳节。 此时正值草长莺飞,柳绿花繁的时日。老百姓们皆倾城邀约而出,或到江河之滨游玩嬉戏,或到深山幽谷采摘兰草,或到郊野陌上宴饮行乐,认为如此便可以祓除今后一年的不祥。而未有婚嫁的青年更是这节日里的主角,江州不少年轻男女便在这日子里趁着春意,在踏青郊游中幽会,互赠定情信物。 这般好日子里,自然少不得高询来凑热闹。 见外头春光明媚,微风拂面。用过午膳,高询便带着白桑,唤了夏月秋盈,顺带拉上了许久未有出门的叶秀影一行人来到清水河边。 河边有一块碧绿的大草地,高询随处便坐下身,兴致勃勃地摊开了手中的纸鹞:“本王自小在宫里头,还没玩过这东西呢!” 原来,小王爷今日是带着众人放风筝来了! “王爷,您这纸鹞可真好看呀!”夏月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一脸媚笑。 “那是,这可是白桑亲手为本王画的,岂是其他一般的纸鹞能比的。”高询对着她昂了昂头,接着便照着白桑教她的动作放了起来。 纸鹞随着她的跑动缓缓升了起来,一只水蓝的鱼在天空中栩栩如生。 只是—— “白桑,白桑,为何本王的纸鹞时常掉了下来?” “傻,来,我来教你。” “诶王爷,你的纸鹞别总和我们的缠在一处啊。” “哈哈,夏月,瞧见没有!本王同白桑的纸鹞超过你们的了!” “王爷,您又把线绳揉到一块了......” …… 许久,高询玩地尽兴了,才喘着气坐下来喝了口水,由着白桑为自己擦了擦汗。抬头却见叶秀影正独自一人坐在河边,背影略显孤寂。走过去并着她的肩坐下,悠悠叹道: “看你这形影单只的模样,怎的,是否在想某人了?” 叶秀影闻言瞥了高询一眼,不理会她。 “哈哈,本王可一直等着司马竞来向本王要人呢。”高询便笑开了:“倒也奇怪,只是为何这么久了也无半点动静?” 叶秀影未曾回答。 没想到不久后,司马竞果真便来了消息。 这日高询刚用了早膳,雪莲便取了一封信过来。信是京都将军府寄来的,高询拆了细细地看了一遍,眉头一皱,随即便捏着信件往着别院去了。 高询在那儿寻着正在整训亲兵的叶秀影,急急地拉住了她便往书房去。 “司马竞要娶亲了!”高询将手中的书信递与她,满脸疑惑道。 叶秀影接过高询手中的信,粗略看了后便抬起眼道: “王爷这么惊讶的模样做什么?” “本王怎能不惊讶?这些年本王早就瞧出了,他分明是对你有意,为何一来信却说要娶这劳什子尚书家的小姐了?” 叶秀影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王爷,他是堂堂大将军,而我只是您身边的小侍卫。即便喜欢,他又怎能娶我为妻呢?” “谁说不能?”高询立马变了脸,横眉竖眼道:“难不成是司马竞那厮瞧不上你?” 叶秀影摇了摇头:“就算他愿意,司马老将军也不会答应的。” 高询闻言皱起了眉,思索了一番仍道: “不行,本王必须先带着你回京都去。不过,不是去赴那喜宴,本王要帮你抢亲去!” 叶秀影见她表情坚决,知道高询一打定了主意,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夜里,高询倚着床头,看着身旁靠着自己捧着书安静看着的白桑,便与她提起了这件事。 “白桑,我已上书皇上,这几日便要启程回京。” 白桑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见高询抱着自己自顾自地说着: “你也知道,阿影与那司马竞两情相悦。如今司马竞来了信,却说要迎娶别的姑娘,我与他们两人一同出生入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高询说着低了头,温声问道:“想着你这几日时常挂念决明,便也随着我一同回去吗?” 白桑闻言微怔了怔,这么快,便要回京了吗。 回京也好,也是许久未见决明了,不知这些日子里,他都过得如何...... 白桑靠在她的肩上,轻点了点头:“好。” 于是几日后,高询将王府暂交于夏月与秋盈两人,携着一众人,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第31章 做媒 一路上未有其他耽搁,两日后的清晨,高询的马车不急不缓地驶进了城门。 到了京都后的那天下午,高询便独自约了司马竞出来探问。 许久未见的司马将军出现在高询面前,虽依旧是人高马大,面上却丝毫没有喜事临近时的喜悦舒畅,反倒看上去一副精神疲惫的模样。 高询见状心里便有了底,看来这亲事也非司马竞所愿,如此一来,自己更是要从中调解了。坐下后叫了壶酒,便疑惑地朝他问开了。 司马竞倒仍是老实地很,对高询说的话皆是有问必答。 原来司马竞竟早已开了窍,在高询与白桑成亲前几日,就曾婉转地问过叶秀影是否愿意留在京都做自己的将军夫人。 叶秀影一听,心内自然是又惊又喜。欣喜过后,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只是王爷身边的一名小侍卫,若是让司马老将军知道了,又怎会任由司马竞将自己娶进门。 即便知道司马竞许是会因为自己坚持此事,叶秀影却不愿司马竞因此失了京中的要职,更不愿看到他们父子两人多生嫌隙。思来想去,最后终是回绝了他,仍坚持跟随高询一同回江州。 然而被拒绝的傻将军却哪能猜得透心上人的想法,只以为原来还是自己多年的一厢情愿。甚至猜测叶姑娘许是一心系在身前的王爷身上,这么一想,说出的话便更加苦涩。 高询闻言,看他这模样,才知道面前的司马竞与叶秀影之间果真是有了误会了。 未曾想司马竞却也是个痴情之人,即便叶秀影已回了江州,他却依旧念着她,心内本是做好了不娶妻的打算。 哪知父亲司马成某日亲自讨练骑兵时,却意外坠了马,伤了筋骨。老将军本就上了年纪,不比年轻时那般硬朗,此事之后更是终日卧床难起。 司马竞派人四处请了大夫来医治,依旧未见起色。练了半辈子的兵,最后自己却从马上坠下,老将军自然觉得已是颜面尽失。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久了更是对医治不抱其他希望,对着司马竞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他能早日成家。 孝子难当,司马竞拖了一日又一日,最后终是难违父命,与尚书家的二小姐订了亲。 而书信于高询,一是知晓叶秀影懂医术,许是能为老将军的身子瞧一瞧,再一也是期盼着能再见心中人一面。虽不知王爷是否会因此回京,他却仍抱着隐隐希望。 可即便是见了她,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司马竞一叹气,依旧愁色难遮。 高询看着他,微皱着眉思索半晌,双眸一转,便有了主意。 回府后再与白桑稍加商量,次日午时,高询叫上了叶秀影,带着白桑一同往聚闲楼里去。 聚闲楼是京都的另一大酒楼,高询今日特地在此要了一间单独的雅间,独自关起门来,便只剩她们三人在里边用膳。 高询做事向来不喜拖沓,说话更是开门见山。填了肚子饮了一杯酒后,便直接开了口:“阿影,本王昨日去见了司马竞。” 叶秀影手下动作一顿,便知高询今日是准备说些什么了。其实此刻她心中亦是矛盾地很,当初下定决心似逃一般地跟在王爷身边回了江州,本以为远离京都,日子久了,心中的情也会淡了。然而得知司马竞娶亲的那一刻,才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思念根本只增不减。更不禁后悔起当初自己的决定,心神恍惚地便随着高询回了京。可到了京都之后才猛然惊醒,此时又怎能让司马竞退了亲迎娶自己? 这般境地,她心中已是进退两难,默不作声地看着高询接着说了下去: “本王看司马竞的样子,可依旧是对你念念不忘,你有何想法?” 叶秀影不知该做何回答,便直接将话转了个方向:“我还来不及想什么,看王爷倒是已经一肚子想法了。” “咳咳,本王是在替你们心急。”高询执着酒盅,依旧笑嘻嘻地问道:“你就老实告诉本王,是否一早便倾心于司马将军了?” 叶秀影看高询那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自然是不会承认:“王爷瞎说些什么呢。” 高询却反而更提了声,像是故意道:“嘿,当年在宫中,你跟着本王一同干坏事的时候,可向来是敢作敢当。如今怎的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承认了?” “没有的事,何时不敢承认了?” 却不想叶秀影反而更加嘴硬,高询急得差点拍桌而起,下句话还未出声,便被身旁的人拦了下来。 “好了好了,有你这么逼姑娘家承认的吗。”白桑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嗔了她一眼道:“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厚脸皮。” “哪儿厚脸皮了么。”高询顿时软了下来,只闷头喝着茶,低声嘟囔着。耳朵却仍竖起来听着身旁两人的对话。 “阿影,王爷也同我说了。这么你与司马将军之间的情份,她都瞧在眼里,现下也只是替你们着急罢了。”白桑声音轻柔,对着叶秀影缓缓说道:“我们知你许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可既是两情相愿的事,若是这般错过,岂不可惜了?” 白桑的话戳中了叶秀影的心,看着司马竞迎娶别人,她自然是不甘心的。张了张口,欲说什么,又听面前人道: “此刻对着我和王爷,别的你无需多想。你只需说,你心中,是否有司马将军?” 叶秀影轻叹一口气,自知心思早已被猜透,也不再掩瞒:“在江州时,我时常想起跟随王爷北战那四年。战场上,我护着王爷,他却时时护着我周全。甚至于因为我在眉上落下了疤,而我的心,一早便是他的了。只是......” 话音还未落全,便听高询朝门口喊了一声:“司马竞,你可听见了没?是否还要娶那尚书二千金了?” 叶秀影闻言惊讶地转过头,便见司马竞果真推了门进来,一张大黑脸竟已涨地通红。看来方才他早已在门外,将三人的对话都听全了去。 这么一想,叶秀影也更是对着他羞红了脸。 这种时刻,高询自然是知趣的很。让司马竞进门后别有用心地朝两人挤了挤眼,便牵着白桑一同出了屋。 回府后,高询便径直去了书房。白桑跟在她的身后,看面前人已在桌前提笔写起了什么。 白桑站在她身旁,便微垂着头为她研起磨来。半晌看了一眼,低声问道: “阿询,是在给谁写信呢?” 高询此刻正好停了笔,折好信放入封中后牵了她的手应道:“这信,是写给师父的。” “师父?” 白桑略带疑惑地看着她,倒不知道高询原来还有一位师父。 “我的师父,其实,也就是阿影的爹了。”高询看面前人一脸不解的模样,将她圈在怀中,带着笑意缓缓说道:“儿时除了父皇和母后,师父恐怕便是与我最亲近的人了。师父曾是母后进宫前的故交,母后说他本是江湖中叶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轻功了得,精通医术,却只甘愿在宫中当个小太医。” “然而一次宫宴之后,师父却阴差阳错地与母后身边的一名宫女有了关系。此事母后本是不知情的,直到那名宫女有了身孕,才终于瞒不下去。那名宫女是母后陪嫁的贴身侍女,母后念着多年的情份,帮着她同师父挑明了事情。师父也算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得知宫女怀了自己的孩子,便答应将她娶过了门。” “那名宫女,便是阿影的娘亲了。” 高询说着圈紧了怀中人,声音低了下来:“可惜阿影的娘亲命薄,生她的时候难产,只留了阿影一人。师父名义上虽是她的爹,却不算是一个好父亲,这么些年同阿影说过的话,恐怕还不及同我说的一半多。” “后来母后便有了我,当年也多亏了师父,才在这处处藏针的宫中,几次都化险为夷,将我的身份瞒了下去。再后来我大了些,师父教了阿影医术,母后便让阿影时时跟在我身边。” “师父倒算是我半个先生了。我自小的武功便是师父教的,师父待我严厉地很,待阿影,却总是少了那么几分。阿影面上看起来不在意,心里应当难过的紧吧,谁都总是希望能同自己的爹爹亲近些的。” “这么多年,我与阿影早已情同姐妹。所以有关阿影的终身大事,我自要不遗余力地帮忙了。” 白桑听了心中不自觉地叹息,抬起头问道: “那现在,你师父去哪了呢?” “母后病逝后,师父便辞了官,不再待于宫中了。我只知晓师父在京都郊外有一处小屋,却不知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是否还在那儿。不过昨日从司马竞那得知司马老将军病重,虽说你与阿影都通医术,若是师父在许是能更轻松些,我仍想着还是写封信派人去寻一寻他为好。” “嗯,想的倒是周全。”白桑闻言对着她浅浅笑了笑,略微打趣道:“这些日子是让王爷煞费苦心了。” “那你是否该给本王些奖励了?”高询弯起了唇角,扬着眉低下头靠近怀中的人。 此刻这般抱着她,便觉心中十分满足了。 而叶秀影与司马竞的事若是真成了,接下来退亲一等事,恐怕也要由自己帮着来一同善后了。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江州呢。 第32章 遇袭 至于留在酒楼里的司马竞与叶秀影是如何光景,高询虽不知道,瞧见司马将军送叶秀影回府时两人依依惜别的模样,却也能猜着个七八分了。 次日,司马竞果然便又寻上府来,亲自请叶秀影上将军府医治他父亲的身子。 老将军坠马之后,腿上虽未伤及筋骨,然而胸前的肋骨已错了位。先前请的那些大夫们所开之药大多也只帮他化了胸口的淤血,未医其根本,反而更是一日比一日严重。 叶秀影细细地把了脉,知晓司马成的身子若是想要痊愈,恐怕唯有尽早为他正骨。 而她虽自小习得医术,却始终跟在高询一旁,王爷战场上所受的也多为皮肉伤,从未触及过当前这番情况。此刻真让她医治起来,也难有十分的把握。且不说卧床这人是当朝的国舅爷,更是司马竞的父亲。若正骨不当,有个万一,只怕更会适得其反,性命攸关。 叶秀影便也因此犯了难,告知司马竞老将军的病情后,也不敢贸然诊治。想着许是该回府同白桑好好琢磨考虑一番,医治前先让自己心里有个知数。 而高询从司马竞口中得知昨日他与叶秀影两人互明了心意,已和好如初后,当下便为他出了个主意。娶亲的日子可以照旧,可这新娘子自然是要换人了。明日便让司马竞随她一同到那尚书府上去退了亲,瞒着老将军,来个先斩后奏。若是司马成的身子真能恢复,两人的事等他病好之后再细细告知也不迟。 司马竞向来忠厚实诚一人,竟也听从了高询的这般馊主意。于他来说退亲之事自然是越快越好,眼下似也没有其他比这更好的法子。 于是高询和司马竞那日是带上了厚礼登门,寻了个八字不合的由头,好言好语地向尹尚书明说了退亲一事,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都是不好招惹的主。得知自家女儿被退亲的尚书虽是心中不满,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饶是这般总算退了亲,小王爷最后还是免不了背地里被人落了个恃势凌人的话柄。 高询成了事自觉满意地很,可不理会这些。如今便只剩尽力医治好老将军的身子,再同他明说司马竞与叶秀影之事了。 可如何治好老将军胸口的伤却成了叶秀影犹豫之事,高询得知后说尽快医治为好,白桑则让她必须思量清楚。正当举棋不定时,雪莲却从府外领来了一名中年男子。 此人身形极为高大,挺着微凸的肚子,身材较常人更胖些。似是发了福的脸上五官倒是端正地很,留着一字胡,着一件不灰不白的粗布长衫,较王府里这些人来说,看上去是略显寒酸了。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反倒便恭恭敬敬地朝高询行了一礼道: “草民叶子凉见过晋王殿下。” “师父?!” 高询愣了一愣,终于认了出来。几年未见,原本少说也该是仪表堂堂的师父,如今怎的这般不修边幅了?这着实令她意外地很,若真是在街上碰着了,恐怕也难以辨认出来。 叶子凉见状笑道:“殿下可总算认出草民来了。” “师父你怎的,成这副模样了?”高询上前一步,似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咳,一副皮囊而已嘛,无需在意。”叶子凉摆了摆手,看了看面前的高询:“殿下这些年是长了不少的个头。” 而后又仔细地看了看周围各人,转头道:“阿影倒还是同几年前一般,未有多大变化。” 叶秀影其实自叶子凉进门便认出了他来,又怕自己是看错了人,只一时愣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此刻听他少有的主动提及了自己,心内一阵欣喜,低低唤了一声: “爹。” 到底是亲生女儿,血浓于水,这些年来竟也叫人不自禁地想念。此刻见到女儿正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叶子凉只觉心内五味聚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又对一旁的白桑行礼道:“这位——想必便是晋王妃了吧?” 高询娶亲,叶子凉也有听闻,见到白桑站在高询一旁,自然便猜了出来。 “叶师父不必——”白桑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说起来叶子凉也算得上是高询的半个长辈,白桑对着他,感觉到面前人似要将自己看穿一般的目光,难得心里有些忐忑。本以为他要问些什么,却不想面前人只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王妃,可得要早些为王爷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白桑闻言顿时羞红了脸,高询的身份叶子凉该是知道的,怎的为何还要对着自己说这番话?白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他。 “师父,您可别再打趣她了。”高询自然地牵过了白桑的手,替她接了话,想起了正事道:“师父可是见过我写的那封信了?” 叶子凉依旧满脸笑意:“信我都看了,今日我就是特地来见见我的准女婿的。” 这话一出,又一人羞红了脸。 “这事儿还没成呢,接下来可要师父您帮忙了。” 高询只觉叶子凉到的正及时,信上她已将事情都说了个大概,而后又叫叶秀影简单说了下司马老将军的所受的伤,决定第二日两父女便一同上将军府医治。 身为叶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叶子凉的医术自然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正骨需尽早,在见过老将军的伤口后,叶子凉便独自关起门来为他接骨。司马竞和叶秀影则在外面焦急地等着,直到傍晚时分,才等到他满头大汗地开门出来。 屋里老将军的骨位上已敷上了药,固定了木板,接下来只需静养,想必也无其他大碍了。 每日这般服着汤剂,换着药草,毕竟仍有武将的底子在,司马成胸口的伤势大有好转,几日之后竟都便能自行下地,众人见状也都松了一口气。 对于儿子请来的神医叶子凉,司马成虽是疑惑他不要任何赏赐,也仍是对他感激地很。见老将军一日日的气色见好,高询便催着司马竞早日将事情对他父亲和盘托出。 而她与白桑回京多日,见白桑每日惦念着弟弟,算算日子暑夏伊始,正值放“田假”的时候,决明也该从书院回来了。高询先前已应了白桑,这日用了膳便带着她准备一同往高彦府上去。 两人出府后一路走来,京都的街巷依旧是热闹非凡。来往行人摩肩接踵,也不知遇着什么日子,繁华之景像是比以往更甚。 高询牢牢地牵着白桑的手,较为快几步地走在前面,替她拨揽着挡在前面的一些人。两人穿过一条摆满了摊物的长街,周围的人终于像是少了些。前方再转个弯,应当便不远了。高询慢下了脚步,感觉身后人已停了下来,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高询回过身,温声问到:“怎么了?” 白桑走上前与她并肩,挽住了她的腕道:“方才像是路过了一个炒栗子摊,记得决明爱吃栗子,我想为他带些去。” 高询闻言转头,望了望身后依旧熙攘的长街,着实不愿让她这番再挤进去。顿了顿道:“不如,我快些跑回去买来,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好。”白桑轻点头,掏出帕子为她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细汗:“慢慢来,不急。” 高询对着她灿烂地笑了笑,回过身便寻那栗子摊去。 幸而地方不远,高询未走多久,便找着了一处卖栗子的小摊贩。只是这小摊的生意倒是火爆地很,周围站满了五六人像是都在等着买他的炒栗子。高询也站在一旁,却等了未有多久,便失了耐心。干脆挤上前去快手抢了小贩手中刚递出的一袋栗子,随手押下一块银两,不理会旁人的叫嚷,转身而去。 高询抢着了栗子心中正小得意,往回走时却见周围人也都朝前涌去,像是前方出了什么事情。高询见状,心中不知怎的,莫名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脚下的步子下意识地便快了几分。 回到方才两人分开那地方时,似是更拥挤了些,人群像是慌乱地很,瞧不见里面的景象。高询也挤近前去,便看见了方才还为自己温柔擦汗那人,此刻依旧低垂着头站在那儿。不同的是周围却已站满了人,她的左手却牢牢捂住自己的右臂,臂上似是被谁刺了一刀,此刻仍在不断地涌出血来。连她的白色衣袖都已被流出的血染得鲜红,看上去很是渗人。 “白桑!” 高询瞧见了她这番模样,顿时顾不得周围其他景象。脑中一空,干脆扔了手中的栗子,几步便跑上了前,将她搂在怀中。 第33章 玉镯 “阿询......” 白桑半倚在高询身上,右手无力地捉了她襟前的衣衫,似要开口解释什么,却直接被高询打断。 “你手上的伤要紧,走,我先带你回府。” 高询转身便欲带她回府去,此时原本在一旁瞧热闹的人见状也都跟着纷纷凑了上来,其中一位拄着拐杖面容和善的老大爷对高询开了口问道: “这位公子,她可是你家娘子?”老人边说边上下打量了番高询,瞧上去两人皆是锦衣华服,男俊女俏的,再看姿势亲密,应当是没跑了,便又接着道:“我瞧见方才阿是有个手脚快的伤了你娘子,从她身上抢了东西去,然后就往那处跑了。” 老人许是好心告知,说着指了指前头的人群方向。周围其他人听了他的话也都议论开来。 “我说,怪不得瞧见有人往那儿追去了。” “唉,也不知为了抢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可真下的狠手哟......” 高询被挡了路,本就不悦。听他说完后面色更是冷了下来,心内恨不得立刻抓了人砍了他的双手。可现下对她来说,面前人的伤才是最要紧之事,至于被抢了什么东西她更是顾不上管了。 高询不理会周围人的七嘴八舌,兀自带着白桑挤出人群,只大声朝背后留下一句话,像是在宣泄着她心中的怒气: “谁若是抓住了方才那卑鄙小贼,到晋王府来,本王重重有赏!” 不消片刻回了府,一进门,高询便高叫: “阿影!阿影!” 叶秀影闻声从厅内跑了出来,见着满手是血的两人也是脑子一懵。不是说上燕王府去了,怎的半晌未到就弄的这番模样回来?! 虽是一路用手止着伤口,白桑却仍似是失了不少血,双腿也软了下来。高询更是急地很,直接扶着她进了屋坐下,叫叶秀影拿了清理包扎的物什过来。 高询在屋内已帮着她小心地脱了外衫,内里的衣服有些已同血粘在了一起,叶秀影只能将它用剪子剪开,再做清洗上药。 高询则坐在白桑身旁,望着面前已脸色惨白,仍咬着下唇一声不吭的人,心被揪地紧紧。牵了她冰凉的左手牢牢捂在自己手掌中,皱着眉关切问道: “疼吗?” 白桑摇头,继而宽慰似地对她浅浅笑了笑,却不知看在高询眼里反而显得她更加虚弱。 “身上还有哪里被伤着没有?” “没有,我没事的,你别担心了。” 这伤口不大,只是深了些,止住了血应当就没事了。白桑自己心里自然清楚,可一边的高询仍是紧张地很,对着她上看下看的,恨不得每一处都检查清楚。 “这是出什么事了?”正在包扎伤口的叶秀影满心的疑惑,又对高询问道:“遇着什么人了?怎么你一个堂堂王爷在身边,也能让白桑受了伤?” 高询闻言想起那老头说的事,便是怒不可遏,刚要问些清楚,白桑已开了口: “方才在路上阿询替我买栗子去了,我一人在街旁等她时,不知从哪跑出一名男子要抢我手上的镯子,我与他挣扎起来,他便往我臂上刺了一刀。” 高询听及此握着她的手更紧了紧,横眉竖眼道:“哼,伤了你的人,等本王抓到了手,非把他剁了喂狗不可!” 看高询这瞋目切齿的模样,叶秀影反而倒有些担心那小贼,今日真是抢错人了,又问道:“那镯子呢?” 白桑低头,微敛目光:“镯子也被他抢去了。” 高询便想起来,在江州时那刺史曾献上一个碧绿通透的翡翠玉镯,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也是少见的精雕细琢,玲珑剔透。此物后来自然是被她送给白桑戴着了。 既然是自己送与白桑的东西,怎能叫人随随便便抢了去? 高询锁着眉对面前人道:“放心,我定将那镯子找回来。” 那玉镯值多少银两她不清楚,不过这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京都大街上,自己才离开了这么短一会时间,那人偏在此时动了手,分明是早已有了计划的事。 她倒不怕那人为了钱财抢走镯子,只怕那人的意图是有意刺伤白桑! 念及此,高询沉下了脸。眼下就是派人翻遍整个京都,也要将此人找出来! 等叶秀影处理好白桑臂上的伤后,高询又帮忙喂她喝了药,便守着她在屋内好好休息。后来还差人特地将她弟弟从燕王府接了来,之后更是没了事就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而决明许久未见到自家阿姐,也是想念地紧,做什么都要白桑陪着。今日高询进屋的时候,便看见他正乖巧地捧着本书坐在白桑身旁。 高询走近身,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朝两人努了努嘴,意思该换药了。 白桑抬起头,瞧见只有高询,有些疑惑道:“怎么只你一人?” 高询歪着头朝她笑道:“今日我来给你换药!” 平日里换药本都是由叶秀影来,倒不是白桑不肯,而是叶秀影瞧着高询心急气浮的模样,又从未干过这些事,自然不放心让她来。 现在既然高询主动说要帮她换药,白桑也不反对,点点头,便站起身来。 高询则拍了拍一旁白桑弟弟的肩,道:“决明,你阿姐要换药了,你出去玩会。” 小男孩自然不愿走,鼓着脸道:“阿姐换药,我也想要在这看着。” 高询不知怎的也不想让他在这看着,挑了挑眉威逼利诱道:“换药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屋背书去。背好了本王就带你到山中打猎!” 他自然是很想去山中玩的,这诱惑对他着实有些大。决明听了后抿着嘴,开始动摇起来。 白桑见状抚了他的头道:“决明,你先回屋把这篇抄一遍,阿姐换好药就去找你,好不好?” 阿姐的话他当然是听的,最后点了点脑袋,高询便让素馨带他回了屋。 关上门后,白桑似是埋怨地看了她一眼道:“老带着他去玩,我看他现在念书都没心思了。” “他年纪还小,多玩玩本是应当的嘛,成天让他像个老大人似的严肃做什么。” 白桑垂下头,不接她的话。两人坐在床边,高询这边已腆着脸手快地解了她的衣带,半脱了她的中衣,露出她雪白的右臂来。 拆了原先的布条后,便看见原本光润如玉的肌肤上,已隐隐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疤。 高询盯着那道疤出了神,开始自责起来,那日真不该独自跑回去买栗子。 “阿询?”白桑见她替自己脱了衣衫又愣着不动,便唤她。 “嗯?”高询回过神来,怔怔一应。 “想什么呢?” 白桑半拢了拢已垂到肩上的发丝,疑惑地看着她。 却不知她这动作又让解开的衣服落得更下,半露出里面嫩黄色的肚兜,裹着玲珑的身段,隐隐透着身上特有的幽香。 这让原本还在想着其他事的高询瞧见了,都不禁呼吸急促起来。 白桑知她又瞎想了,这般不正经。绷着脸瞥了她一眼,嗔道: “快上药。” 又不是没见过,怎的还这般害羞。 虽这样想,高询仍笑嘻嘻地应了声,拿过了东西开始替她上药包扎。前几次都见着叶秀影替她换药,所以小王爷此刻虽有些不熟练,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白桑瞧她始终一副小心翼翼,屏息凝神专注于此的模样,想她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皇子,应当也从未干过这种照顾人的事。不禁暖了心,弯了唇角,柔声道: “不必包得如此细致,哪有这么娇贵。” “你的事,自然一分也粗心不得。” 高询认真地系紧最后一个结,又帮着她穿好衣衫,看着她答道。 白桑闻言主动靠入了她怀中,抿嘴浅浅笑着,只听身后人抱着自己道: “等回了江州,我该教你几招防身的才好。” 白桑抬起头,不解:“教我做什么?” 高询闷闷道:“这样遇着什么事你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现在我一离开,总担心你还会受什么伤。” “只怕我这身子,还没学到几招,就会被累得够呛了。” 高询听了,倒也觉得并不太好,又在想着是否要派个暗卫随时跟着白桑,便见身前人左手已摸到了自己腰间,垂眼道: “若担心的话,学武倒不如阿询的这把小刀,让我防身便可以了。” 这刀? 高询心中蓦地一惊。 自己腰间所别的这把刀,便是当年出征前父皇当着众臣交与自己的那把金龙刀。旁人只当这是一把瞧上去精巧些的护身小刀,却不知这刀本是历代皇上所有,可暗中召遣调令皇城中的御前禁卫军。 此事当年父王便曾与自己提醒过,而后父王意外被害,二皇兄登基,许是仍不知这刀的暗中用处,交了兵权后,便任由自己将此刀留在身边。 自己虽已对他毫无威胁,却难保今后会出差错。高询始终带着这刀,便是以防哪天万一之事。 如今白桑突然提起要这刀,着实叫她一愣。 而后摇摇头,埋怨自己是过于堤防了。除了自己,谁还能知晓这刀的用处呢。 “好,你要便给你。” 高询闻言解下了系于腰间的小刀交与她。只要能护得心内人周全,这刀在自己与在她手中,便都是一样的。 给了刀,高询搂了身前人,本还想再温存一会,只是片刻又听面前人似想起了什么,对自己道: “对了,今日是你来上药,那阿影呢?” “阿影阿,被司马竞接去了将军府。司马竞打算今日对他父亲将他们两人的事情说个清楚。” 白桑闻言又抬起了头,看向她:“我担心司马老将军恐怕不会轻易答应,你也快去瞧瞧,帮着说几句话。” 高询摇头:“我不去。” 白桑揪了揪她的脸:“你替他出的馊主意,你怎能不去呢?” “他司马竞若是连这点事自己都解决不好,今后阿影嫁了过去还怎的叫人放心?” 高询直挺着背,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 白桑又揪了揪她的脸,手下力气重了几分,看着她幽幽道:“先前是哪个人,还拍着胸脯说要帮着两人的事善后的呢,想不到这么快便失了信,你倒是去不去?” “嘶。”高询咧了咧嘴,想着身前这人分明是在强词夺理,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便软了语气道:“我不放心你一人在府上。” “府上还有你师父在呢,哪里是我一人了。” 高询翻了个白眼,师父恐怕早就出门喝酒去了。 “还有这么多守卫下人,阿询,你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么。更何况这蛇咬得可还是我。” 看着她温言软语,高询长叹了口气,终是对身前人没辙。抱着她点了点头,便起身又赶去了将军府。 第34章 流产 高询到将军府时,正瞧见司马竞半跪在地。想必应当已将两人的事都说了出来。 “你私自退了亲,瞒我许久。有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司马成坐在他身前的雕漆木椅上,板着脸,声色俱厉道。 而叶秀影却安静坐于另一旁。 见着这番景象,高询心内便舒了一口气。再怎么生气,老将军也不像是会为难叶秀影的人。 “儿子有错。”司马竞低着头,满脸通红。 见司马成又一拍桌子,再欲开口,高询便连忙走了进去:“老将军,可消消气。” “这退亲一事阿,是本王出的主意。”高询过去示意他不必行礼,便自顾自在两人身旁坐下道:“本王自小将阿影当作自家姐姐看待,见司马竞与阿影两情相悦,一时心急,也未考虑周全。老将军今日不如就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成全这桩喜事。” 老将军闻言沉着脸不语。高询这般开口,自然要卖她个面子。他司马成将门之后,也不是什么迂腐至极之人,而且叶姑娘瞧着不似其他女儿家般扭捏,也顺他心意。只是今日得知司马竞竟未等着娶过门便弄大了姑娘家的肚子,又退了原本说好的尚书家的亲事,只叫他觉得被丢尽了司马家的脸面,故而如此动怒。 “儿子已知错,还望父亲成全我们两人的亲事。”司马竞又一俯头,言辞恳切。 司马成看两人一眼,心内一叹气。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这一把年纪,也不想再管了。早先自己也盼着他成家,没想到连孙子都有了,该高兴才是。 “哼,你自己做的事,自然要担这个责。”司马成依旧面色严肃,说出的话却松了口:“如今木已成舟,既已有了孩子,这亲事还是早些办了为好。” 孩子?何时来的孩子?高询闻言却是莫名其妙,再瞧瞧司马竞与叶秀影两人听后都红了脸,便顿时反应过来。 想不到这司马竞平时瞧着迟钝地很,关键时刻脑子转得倒还挺快,竟编出这么个理由来。 两人的事,最后总算是尘埃落定。司马竞也听了父亲的意思,娶亲的日子就照着先前选的良辰吉日来。 算算时间,倒也是没几天了。 接下来,司马竞便开始忙着往王府上送聘礼,准备大婚的事宜。这紧张的模样,真是比头一回上战场还要慌乱几分。 叶子凉也是见过了司马竞,难得好好叮嘱了他一番。 不久,便到了两人大婚这日。 司马竞为当朝大将军,身居正二品,又是现今皇帝的小舅子。成亲之时自然来了不少的朝中同僚,达官显贵,各个都是奉上厚礼为贺。 不少人听闻,连身怀龙种的贵妃娘娘都亲自坐着皇辇到场。 众人口中的这贵妃娘娘,自然就是司马萱了。司马萱自小被娇惯,这段时间在后宫内虽知礼稳当了不少,却仍是个任性的性子。前几日在宫中得知自家大哥要娶亲了,便是吵着闹着要回去瞧瞧。 若要问现在后宫谁最得宠,那自然是怀着龙种的贵妃娘娘了。 高衡自纳妃至今,都未得一子。先是这德妃娘娘没能保住孩子,后又是宁昭仪不知怎的流了产。皇上年纪轻轻,便连着失了两个未出生的小孩,每每都大发雷霆。而今好不容易贵妃娘娘又有了喜,这肚中的小孩可是唯一的龙子,自然是娇贵的很,万不能再出什么闪失了。 若是放在先前,高衡许是不一定会由着她这般胡闹。可如今是不一样了,如今的司马萱靠着肚里的龙子,皇上这段时间对她可是有求必应,宠溺万分。 既然是司马竞的亲事,司马萱执意要出宫,高衡思量半晌,还是应下了她。派了几名侍卫暗中护着,怕有什么不测,又派平时信任的刘太医随着几名侍女,一同贴身跟在她一旁。 却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傍晚时分,夕阳西沉。 将军府此时正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两人在一片祝贺声中拜了堂,等新娘子被搀着入了洞房,众人便开始了之后的宴席。 席上高询与白桑坐于主桌,同桌的还有司马萱和朝中其他重臣。司马萱身后站着宫女太医,眉开眼笑地同爹爹和周围人寒暄着,瞧上去也是神采奕奕,一脸兴奋的模样。 宴上觥筹交错,白桑身子弱,伤口未好,高询不许她饮酒,便都自己替着喝了。她也只安静坐于高询身旁,偶尔略一偏头,便瞧见对面似有人盯着自己瞧。 白桑敛下眼,不禁微皱了皱眉。 酒过三巡,高询如个小孩般,兴致上了头便收不住。脑中又冒出了鬼主意,要带着众人闹洞房! 有了晋王爷带头,其他人便也纷纷跟着起哄,半拉半扯着满面通红的司马将军进了洞房。 白桑拉不住已喝得酒酣耳熟的高询,知她许久没有这般畅饮过了。难得逢着喜事,便随她折腾去。 而她自己不喜闹腾,见高询离了桌后,便独自一人出了宴厅。到一旁的庭园,望着面前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看上去,像是不怎么开心嘛。” 半晌,身后传来清脆的少女声。 白桑回过头,看清了来人,微微一愣。而后和善地笑了笑:“没有。” “别装了。”司马萱走上前,挂在脸上的笑略带嘲讽,与她那清丽单纯的面貌实在不符:“禁不住告诉你,我过得可开心了呢。如今在宫中,皇上对我可是宠爱地很,我这肚子里怀得,说不定就是将来的天子。” “那恭喜贵妃娘娘了。”白桑看了她的肚子一眼,许是日子早,瞧上去还未显怀。 “哼。”司马萱偏头一哼,假惺惺。本想趁着时机挖苦她,证明自己即便未嫁给高询,也过的比身前这晋王妃好得很。可如今见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仍没找到痛快来,想了想又道:“瞧瞧你,都大半年了过去了,还没给询哥哥生出个一儿半子来。你这肚子可真不争气。” “纵使我生不出子嗣,也不会担心留不住王爷的心。” 白桑与她对视,仍是语气淡淡。 “你,你怎么和我说话的!”这话听着,反而像在嘲笑她只会用子嗣留住男人的心。司马萱闻言气愤地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怀着龙子,若是因此动了胎气,看你怎么......” “司马萱——!”高询方才随着众人在喜房闹了一会,猛然一拍头,想起自己还独自将白桑留在宴席上,果真是饮多了酒。怕有什么不测,她便连忙跑回厅上,未见到人,出门便寻到了这里来。见着两人,她快步跑到白桑身旁,看着司马萱下意识便皱眉问道:“你又在同白桑胡说些什么?” “我哪有胡说了?”司马萱只觉委屈地很。 “既没胡说,那你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高询摆了摆手,此刻只想带着白桑早些回府去。司马萱一听高询又是赶着自己走,更加气恼地很,跺了跺脚便转身往回跑去。 高询见着她逐渐跑远的背影,摇摇头牵起身旁人的手,温声道:“我们也向司马将军告辞回府吧。” “好。”白桑抚了抚她微烫的脸颊,点了点头,两人也转身离去。只是还未走出几步,却听背后一声惊呼。 “啊!” 回头,只瞧见司马萱跌倒在不远处的石阶上。 高询顿觉不妙,连忙跑上前去欲扶起她,却有一个身影先她一步出现抱起了司马萱,正是高衡派着暗中跟随的侍卫。 “啊,我的肚子好痛——” 司马萱紧紧皱着秀眉,躺在侍卫怀中,捂着肚子连声叫着,“快,快叫刘太医过来。” 白桑此时也跟着跑上了前,执起司马萱的手欲为她把脉,却立马便被她挣脱。正好刘太医已到身旁,瞧了白桑一眼,随即吩咐着侍卫将司马萱抱到屋里去。 刘太医把了脉,差人熬了安胎药喂司马萱喝下。不想司马萱喝了药后,肚子却痛得愈发厉害,额间汗流更甚。 司马老将军得知后守在一旁急地坐立难安。刘太医没办法,只得连夜将贵妃娘娘抬回宫里去。 而高询和白桑仍站在方才司马萱跌倒的地方。青石阶打磨地很光滑,在月光下竟隐隐闪烁着光亮,高询蹲下身用手一摸,指尖上是大片滑腻的油。 是谁将油泼在此处? 高询站起身,与白桑对视一眼,沉下脸来。司马萱在这里跌倒,定是有人故意所为。要是真的因此失了肚里的孩子,皇上若得知此事,她们两人恐怕也会受牵连。 看来今晚一事,自己定要趁早调查清楚了。 第35章 条件 次日,高询便再次登门将军府,将此事告知了司马竞。 没想到自己大喜之日,竟出这种事! 司马竞立刻下令将府内的人都召集起来盘问,很快便有一位下人自觉站了出来。 说是昨日由他往厨房里送油,却不想半路没注意,碎了油瓶,这油便洒了一地。 “哦?可还记得何时送的油?” 高询闻言一挑眉,眯着双眼问道。 那位下人被她瞧的一哆嗦,吞吞吐吐道:“大,大约是,傍晚时分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哼,睁着眼说瞎话!”高询冷哼一声,“昨晚那油未有半点干掉的痕迹,分明是刚泼上去不久!” “还不快说实话,否则——我便叫人砍了你的双手!” 话音一落,司马竞便派两名侍卫死死抓了那下人的双手按在地上。 高询站在他面前,瞧他仍在犹豫。一个眼神示意,侍卫提了刀便欲往下砍。 “别!别,我说,我说。”侍卫放了手,下人顿时瘫软在地,结结巴巴道:“是,是有人给了我不少银两,叫,叫我这么说的。” “哦?什么人?”高询皱眉问道。 下人瑟缩脑袋,抬眼望了望高询,迟疑着开了口。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便有一只利箭从远处而来,直接射入他喉中! “保护王爷!保护将军!” 周围其他仆从见状顿时散了开来,原本把守在一旁的兵卫纷纷上前将司马竞和高询护在中间。 利箭穿喉而过,鲜血从那下人张开的口中而出。 他瞪大了双眼,直直倒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高询目睹面前这番景象,紧了双拳,面色铁青。 究竟是什么人,这般置人于死地! 望了望周围,却不见任何可疑之人的身影。司马竞已派人四处搜查,将军府这般大,一处一处细细搜过去,也不知要搜到什么时候。府中上下人心惶惶,连这重兵把守的将军府都有人混了进来,不知此刻又是否还有人暗处盯着,想着白桑此刻还独自待在府内,高询只怕又有什么不测。同叶秀影司马竞两人嘱托几句,便匆匆回府了。 而京都另一边,燕王府,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宋语嫣房中,白桑已替她把了脉。两人许久未见,宋语嫣自有不少的话想同她絮叨絮叨。 “如今我倒不好再总是让你替我瞧身子了,怕叫晋王殿下知道了,还会怪我劳累你。”宋语嫣拉着白桑在自己身旁坐下,调笑道。 “宋姐姐又打趣我,哪有什么劳累的。” 宋语嫣好好瞧了瞧身旁白桑的模样,虽清丽依旧,看着却总与从前有几分不同了。不由关怀道: “这些日子,她待你可好?” “王爷对夫人可好了。”白桑未开口,倒是站在一旁的素馨性子急,直接替她接上了话,继而得了她一记嗔眼。 “是吗。”宋语嫣也不在意素馨的失礼,反而笑道:“倒是我多问了,想来也是,晋王殿下又怎是那朝秦暮楚之人,定是一心宠着你的。” 白桑瞧见她眼底滑过的一丝黯然,也怪那燕王负了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抚慰。却见她已掩了神色,继续道: “江州那地方,是如何一番景象?”宋语嫣未曾去过京都以外的地方,对那南方之地也是憧憬地紧。 “人灵水秀,也是不错的地方。” 宋语嫣闻言笑着点了头,想着自己在府内的日子。这辈子,许是都如此寂寥地过了。 京都夏日较为闷热,这天却是变化无常。两人这般左右说了几句,便瞧见屋外头的天色似沉了下来,看这样子,是要落雨了。 白桑想着高询说不定也已回府了,若回去未见着自己,许是该急了,又同宋语嫣寒暄了几句,便准备起身回去。离府前,却先叫素馨在正厅等着,又随高彦进了书房。 进屋后,白桑记着方才瞧了的宋语嫣的身子。不等面前人开口,已微皱了眉道: “宋姐姐的身子已然无恙,燕王殿下不必再继续让她喝那些药。” 高彦闻言眯了眼。 果真是什么瞒不过你阿.....倒也不怕她知道,这么些年都叫她给宋语嫣看身子,应当便早有察觉自己在药里掺了东西。 想着,高彦却不应她,反而笑笑道:“那夜我为你的推波助澜,如何?” 白桑闻言猛然抬头与他直视,似强压着心中的怒意: “够了,如此不择手段,未免太过分了!” 高彦瞧见她的模样,眼中却滑过一丝亮意: “真是难得阿......”高彦似在感叹什么,嘴边的笑容更深:“白桑,别装得一副出尘不染的模样。本王倒是该谢谢你,当初出得这个好主意呢......” 见面前人偏头不理会自己,他的话中更多了几分阴冷: “怎么,连高衡的孩子你也心疼?你不是日日夜夜都想着他死吗?” 他的目光落在白桑已恢复平静如水的脸上,半晌未曾移开。高彦也发现,面前的人待在高询身边,已褪去了先前的苍白瘦弱,倒是愈发地楚楚动人了。 这让他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嫉妒,走上前了一步,死死盯着她道: “倒是你,嫁了我的三皇弟,随她去了一趟江州,便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 白桑抿唇深吸了一口气,说出的话似又轻又淡: “她是无辜的。” “无辜?哈哈哈。”高彦顿时仰头笑了起来,目中闪过一丝恨意:“这天下,无辜的人多了去了。你那死去的爹娘,被牵连的陆氏全族,哪个不是无辜的?” 白桑偏头,咬着牙默不作声。 还未关好的窗中透进外面的一丝冷风来,屋内,顿时静得有些渗人。 高彦似已明白面前人的意图,再次上前一步,贴近她:“我可以放她一条生路,不过......有个条件。” 白桑立即退开他的身旁,垂头不语。 高彦唇边升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传到耳边的声音愈发低沉: “事成之后,你继续留在本王身边。” 第36章 欲起 灰白的天已被黑压压的浓云挤满,沉沉的似马上要坠了下来。原本热闹的街边小贩也都纷纷收起了摊,像早预料准了欲来的暴雨。 一路上,高询只觉莫名心闷地紧。即使偶尔有几阵湿冷的风吹过,却仍是吹不去空气中恼人的燥热,散不开她心头的烦闷。 这京都的气候,果真不如江州那般舒服。 回到了府中,高询直奔屋内,却不见白桑的身影。心内顿时一个咯噔,急急地扯了雪莲便问:“夫人呢?” 面前王爷少有的急赤白脸的模样,雪莲连忙低头应道: “夫人上燕王府去了。” 高询闻言微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眉:“只她一人去了?” “没有没有,还带了素馨陪着,夫人说是去找燕王妃叙叙旧。” 去找燕王妃叙旧?高询虽脸色微缓,却依旧拧着眉。开始在府内来回踱步,坐立难安。雪莲看着王爷这心神不定的模样,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只连跟着都焦急了起来。 “轰隆隆——” 此时外头一个长长的闷雷,天色已全然阴沉下来。似已蓄势许久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墨色的水花。 高询望望外面越下越大的雨,略一思忖,按捺不住心中的忧虑,还是打算起身亲自上燕王府接人。 可还未出府,却见叶子凉已带着几人进了门,直赶到面前,朝高询一行礼,道:“殿下,抢镯子的小贼已经找到了。” 高询闻言蓦然眸中一亮,停了身随他进屋问道:“哦?人呢?” “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 “又死了?!” 话音刚落,高询顿时一脚踢了身旁的木椅,眼里满是怒意:“怎么死的?” “溺水而死,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我过去拿着画像一番对比,正是我们要找的人。”叶子凉直言正色,似也在思索什么,又从袖中掏出了一物递给高询道:“殿下,这是从那人身上搜出的玉镯。” 高询接过他手里的镯子,仔细瞧了瞧,确实是自己送与白桑,那日被抢去了的那个玉镯子。 可是,这抢镯子的人,怎的这么凑巧就死去了? 高询拿着镯子,不禁想到了昨夜与今晨在将军府发生的意外。自己回到京都短短几日,却莫名出了两次不测,就似有人在与自己暗中做对一般! 这两者之间许是也脱不了什么关系。高询紧了紧拳,正欲将今晨之事告知面前的师父,问问他的想法,却听雪莲在大门口扬声喊着: “王爷,夫人回来了!” 高询闻言一抬头,将玉镯放入怀中,对着叶子凉沉声道:“师父,那小贼落水而死一事,还要你带着人继续彻查了。我想,恐怕绝非意外这么简单。” 叶子凉锁着眉点点头,便见面前王爷已等不及似的出了屋。 刚跑出几步,高询就与进府的白桑碰了个正着。 只见身前人被水泼过了一般,浑身衣物已几近湿了个透!被风吹得微乱的秀发贴在脸颊上,仍有几滴水滴落下,滑入雪白的颈间,似叫人难以移开了眼。 高询此刻却哪有心思注意到这些,带着她急急回了正厅,心内的火气早已全都溢了出来,脸红筋涨,大声质问一旁的婢女: “素馨,这怎么回事!” 素馨从未见过王爷这般生气,说出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我,我与夫人回府的路上落雨了,我未带伞,就......就淋成了这番模样。” 她一直待在江州未去过别的地方,哪晓得这京都的天气竟是变得如此快。去时艳阳高照,出来时也只刮起了风而已,两府之间离得也近,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谁知就轰地下起了大雨。 素馨偷偷抬起眼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高询,觉得自己好生无辜。 “你难道不知道带着夫人寻处地方躲躲雨吗?” 高询一听,仍盱衡厉色,气冲冲反问道。 夫人不要找地方躲,哪里怪得着我了嘛?素馨心里暗自替自己不平,又不敢说出来。王爷大发雷霆,简直要将自己吃了的模样,她还哪有胆子再顶嘴。 “阿询,不关她的事,是我急着要回来的。” 白桑上前一步,牵过高询的手,替她回答道。 高询触到身前人冰凉的指尖,心里顿时又涌起一阵无名火。 “哼,本王还没说你呢!”高询忿然作色,方才的担心,焦急此时已一股脑儿都化成了怒气。朝她狠狠一瞪眼,气急败坏道:“不是叫你好好待在府中?你又独自上皇兄府上去,万一有人有意加害于你,你又同那日那般受了伤出了事,我在将军府该如何来救你?嗯?你到底有没有把本王的话放在心上?!” 外头雷声轰轰作响,依稀夹杂着呼呼的风声,王府厅内却是压抑地一片寂静。只听得檐前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也愈来愈快,下人们各个也都随之提紧了心,一动不敢动。 白桑望着她,动了动唇,未说出一句话。 高询却言罢一摆手,遣下人为白桑备水沐浴,便独自愤然回屋。 白桑只好去泡了澡,换了身衣裳再回到房内,推开门,瞧见高询正半翘着腿,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一旁的软榻上。 屋内未点蜡烛,与外面的天色一般有些昏暗。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紧闭的双眼,和微皱的眉头。 再移过眼,一旁桌上已放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白桑心头一暖,抿了抿唇,走到她身旁坐下。 “好了,今日是我不对。”白桑垂头,望着她低声道。 她肩上微湿的发丝也跟着垂了下来,落到高询的脸上,带着些香气,还有些痒痒的。 高询无奈睁开眼,面前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依旧神色温柔地溺出水来。 “别生我的气了,阿询?” 高询撇嘴,动了动脑袋,将脸上的发丝移开,依旧板着脸拧着眉同她对视。 昏暗的屋内忽地一亮,随即便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隆——” 整个房间似也跟着颤动了起来。高询感觉身前人明显一抖,抓着自己衣袖的指尖更紧了紧。一叹气,干脆伸手拉她一并躺了下来,继而便将身前人搂入怀中。 两人就这般静静躺着,听外头的雷声时响时弱仍不停歇。高询的气向来来的快去的也快,思索半晌,终于还是先开了口:“你的爹娘,是被什么人所害?” 白桑一怔,似乎没想到高询会问这个。将头埋入她怀中,未做回答。 这次回京都,只怕安宁不得了。高询方才独自躺在榻上想了半晌,仍想不通是有什么人这般所为。自己从未同谁有什么过节,而在京都,敢伤晋王妃,在将军府府上动手脚,有这般身份,平日里又与自己有过接触的人,高询只想到两个。 若是高衡,自己早先已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再未做任何威胁到他皇位的事,他又为何多此一举?若是高彦,他这么做又意欲为何? 思来想去,高询又猛然想到,除了自己,会不会是白桑父母先前的仇家又寻上门来? 而见她此刻不语,高询也不愿再逼问,许是自己猜测错了。抚着她的发丝,又微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你,这几日意外叠出,不想你也因此出什么事。” “我知道。” 白桑在她怀中轻轻点了点头,张了张口,又抿上了唇。高询瞧不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只依旧抱着她闷闷道: “有时候,我倒真希望自己能去了这王爷皇子的身份,换上女装,带你寻处没人知晓的小地方过着。” 窗外的雷声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雨也滴滴答答渐小了下去。天似又开始放晴,慢慢亮了起来。 白桑双手环上了她的腰,轻轻一叹: “我也希望。” 第37章 离间 这边晋王府的下人们方才被王爷吓地提心吊胆,而皇宫中,云舒殿,众人亦是惶惶不安。 只因昨日深夜里抬回来的,身怀龙种的贵妃娘娘,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肚里的孩子! 殿内,几名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心内忐忑不定。 “一群废物!这么多人连朕的孩子都保不住!” 高衡得知贵妃流产后自然是勃然大怒,他看了看跪在身前皆是瑟瑟发抖的太医们,又指了其中一名横眉怒目道: “刘太医,朕可是叫你时刻跟在贵妃身旁照看好她?孩子掉了,你也逃不了责!朕看你这脑袋,今日是想搬家了!” “皇上冤枉!皇上冤枉!”刘太医连连磕头,苦着脸道:“皇上,我也想时刻跟在娘娘身旁看着,可昨夜娘娘见一个人的时候,非要独自一人去,硬遣开了我和其他几名侍女。这才,才......” 高衡依旧面色带怒:“什么人?” 刘太医抬眼看了看他,却又一副欲言又止,难以直说的模样。 高衡皱着眉冷哼一声:“随朕到偏殿来。” 一进了偏殿,刘太医就急急跪下了身子,压低了声道: “皇上!臣昨夜在将军府,好像,好像见到了陆礼仁的女儿!” 高衡顿时冷了脸色,像是真正动了怒气:“刘太医,你莫不是,真的活腻了?!” “皇上!臣不是有意提及此事,臣只是担心,那陆礼仁的女儿恐怕并没有死!” 刘太医急急爬到高衡脚边,连磕了几个头,又俯着身子继续道: “她不仅没有死,还嫁给了晋王殿下啊!昨夜在将军府,贵妃娘娘就是见了她和晋王之后,才发生了意外,失了腹中的龙子!” “皇上,臣怕此事是那晋王爷晋王妃故意所为!说不定,他们早已暗中对您起了异心哪!” 司马萱流产,高衡曾亲口问过她是怎么回事。司马萱只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在府中不小心摔了跤,高衡自然不信这么简单,暗中跟随的侍卫曾禀报上来,他便得知了贵妃娘娘是见了晋王爷晋王妃之后独自跑开,而后跌倒在地。只是他倒不知,晋王妃竟是陆礼仁的女儿? 虽这般想,高衡却在刘太医话落之后一声怒喝:“一派胡言!” “刘昌,你当朕是傻子么!”高衡说着狠狠踹了跪在身前的人一脚:“她若真有异心,何必当初交了兵权等到此时?” 刘太医倒在地上,又随即爬起来跪回高衡脚边,埋着头颤声说道: “皇上,晋王殿下对王妃有多上心您也知晓!说不定如今她是受王妃教唆,又起了夺位之心!毕竟晋王殿下若知道真相,定然是要报仇的啊!” 见高衡不理会自己所言,他更压了声接着道: “皇上,皇上,您可知昨日那司马将军娶的是谁?” 高衡冷冷瞥他一眼:“不是尚书府二小姐?” “不是!”刘太医急急接了话道:“司马将军娶的是晋王爷身边的一名女侍卫!” “皇上,晋王殿下本就同司马将军交好,您看她回了京都,竟还能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当上了将军夫人!司马将军为朝中护军统领,说不定她这番便是想联合司马将军一同——” “刘昌!”高衡面色阴沉,看向他的眼里透着浓浓的杀意和威胁:“你胆子倒是大了!几次有意挑拨朕与晋王的关系,居心何在?!” 刘太医抖着身子,将头磕在地上砰砰直响。 “臣不敢!臣不敢!臣也是为着皇上想,所说句句肺腑之言啊!皇上,这么些年,您还看不出臣对您的一片忠心吗!” 刘昌此人,胆小怕死,却又极为好色。 其实当年,他只是跟在陆礼仁陆太医身旁的一个小医士,却已暗中觊觎陆夫人许久。无奈他仅有贼心却没贼胆,只能眼巴巴瞧着陆太医同他夫人琴瑟和谐,恩爱有加,心内嫉妒地很! 直到五年前他暗中受了现今皇太后的意思,在先皇的药中偷偷下了毒,又将此事嫁祸给陆太医,才致使陆府上下几十人,一夜之间全都入了狱! 背后有了高衡母子撑腰,刘昌狐假虎威,淫心顿现。更在狱中当着陆夫人一双儿女的面狠狠奸污了她! 现在想起来,刘昌都不禁觉得胯/下一阵快意。 要不是后来那陆家小姐在牢房里无故染病,死地面目全非。他恐怕是还起了心,想要再尝尝那俏丽的未开/苞的少女滋味。 高衡此刻沉着脸看他已被吓得一副面无人色的模样,哼,胆小如鼠。 眯了眯眼,高衡面无表情地不知想了什么,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 刘太医闻声连连点头,弯着腰退出了云舒殿。 矮小的身影缩头缩脑,却并未径直离开后宫。似乎左右前后仔细地瞧了瞧周围无人,才悄悄拐了个弯,又去往了漪兰苑的方向。 漪兰苑,是如今宁昭仪住的地方。 说起宁昭仪,她也曾受皇上宠极一时,叫后宫内的其他妃子百般妒忌。 宁昭仪本名宁初梅,初进宫时还只是一名小小的秀女,不知怎的竟意外入了皇上的眼。 后宫里原本被皇上钦点为妃的三位娘娘,贵妃娘娘司马萱刁蛮任性,不知礼数,初始她的率性还得高衡的一时喜爱,日子久了她时时闯祸,高衡便也觉得厌烦。齐大学士的女儿德妃娘娘虽饱读诗书,博学聪颖,偏偏瞧上去清高的很,高衡自然也是不喜。贤妃娘娘更让他心里闷烦,每每行事都是一副被逼迫的模样,几次之后高衡也再懒得搭理。 倒是一日在宫内偶然见了宁初梅,模样勾人不说,对着皇上有小女儿家的投怀送抱,默默倾心,也懂得进退有度,很识大体。难得入了高衡的眼,夜夜宠幸,很快便有了龙种。短短时间竟也从小小的秀女一跃而上坐到了昭仪的位子,其他妃嫔看着更是眼红,若生了皇子,这麻雀说不定还真能成凤凰呢! 可凡事果然是乐极生悲,谁想得宁昭仪竟自己意外流了孩子,未能保住这唯一的龙嗣。 宁昭仪流产之后,皇上许是也过了兴头,很快便有了其他宠爱的妃子。漪兰苑,一时又冷清下来。 众人也皆是落井下石,冷嘲热讽,哼,要想当凤凰,还看你有没有那本事和福分! 而今日的漪兰苑,似较往常更为安静,宁昭仪像是已然知晓刘太医的到来,早早便遣退了身旁的一干宫女太监。 刘昌猫着腰捂着脸一进了屋,宁初梅便投入他的怀中,急急问道: “孩子怎么样了?” 刘昌抱着身前香软娇媚的女人,不安分的双手已经开始在她身上四处游走,边低声道: “你放心,安胎药里掺了那东西,她肚里的孩子自然是保不住了!” “太好了!”宁初梅勾了他的脖子,吐气如兰,神情愈发妩媚:“那些话,你都对皇上说了么?” “说了,皇上听了后脸色都青了!” 刘昌心里其实有些疑惑,宁初梅怎么会知道晋王妃就是当年陆太医的女儿?又摇摇头,说不定许是她们儿时曾认识! 虽然不知陆礼仁的女儿怎么会没有在狱中病死,还逃了出去。不过他倒是庆幸宁初梅早日将此事告知自己,不然等陆礼仁的女儿寻上门来,恐怕自己才能知情! 然而如今再见了,他自己心里又是担心害怕至极,当然希望皇上能尽早将她们除去。贵妃娘娘流产一事怎么说如何都能赖在她们身上,说不定到时候等晋王一死,自己还能再尝一尝那晋王妃的滋味! 啧啧,这般想着,他心里又是一阵躁动。 怀中人听了也是呵呵笑得欢快,动听的声音有如银铃在他耳边回荡,刘昌等待不及,正欲将她抱到床上翻云覆雨,只见她又贴近了自己道: “刘太医,果然还是你最厉害了~等我们有了孩子,到时候让他坐上了皇位,你可就是皇帝的老子了呢。” 刘昌一听,顿时心内膨胀的紧,咧开嘴,映得他脸上的笑容更是猥琐无比,可随即又转念一道:“等皇上退位,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宁初梅闻言轻笑,在他耳旁轻言细语道:“也可以不必等,我若怀了你的孩子,让你去给皇上下药,你敢么?” “呸呸呸!”刘昌霎时像是听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下子推开了怀中的人,双目圆瞪,连连摇头:“你这说的可是掉脑袋的话!” 宁初梅暗暗一笑,真是没种的男人。 “你紧张什么,人家只是说说而已啦~” 宁初梅又走过来重新靠回他的怀中,扭了扭身子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见刘昌又重新放下心来,她垂下头,弯起唇角,嘴边笑容高深莫测,眼里却是浓浓的不屑。 哼,不过是高衡身边的一条贱狗,有了自己的骨头不够,还偏要惦记主人碗里的肉。 真是可笑至极! 第38章 入狱 次日,皇上退了朝后,难得有闲情逸致,邀燕王殿下一同对弈。 赤日当空,绿荫合地,盛夏暑气正浓。 御花园亭内,高衡和高彦围着棋盘面对面而坐。 高衡先提手落了一子,又慢悠悠问到:“三皇弟此番回京,燕王可有见着?” “回皇上,皇弟回京忙于他事,我也还未曾见过一面。” “哦?是吗。”高衡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诚恳,目光落回棋盘,不急不缓道:“朕记得,你曾说那晋王妃是为你所救?” 高彦闻言却立刻放下手中棋子,在他面前跪下了身: “皇上,其实晋王妃并非为我所救,曾这般说法,也不过是为帮着三皇弟娶得王妃而已。” 高衡闻言一皱眉,斥道:“高彦,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高衡望向低头不语的高彦。他虽为大皇子,这么多年却仅在朝中挂着个有名无实的官职,倒也依旧一声不吭,未有什么不满的表现,看上去确实不像有什么野心。 而高彦方才那话,高衡自然不会全信。若所言属实,他也许并不知晓当年一事,还可以为自己所用。若他是在骗自己,自己便是要好好计划如何将他们两人一同除去了。 不管是如何,在解决晋王之前,都应先将燕王留着。 况且,刘昌的话也不可全信,谁知高询所娶之人是否真的如他所言为当年陆礼仁的女儿?他今日所问,也不过是想试探一番,高衡心内权衡,等亲眼见过了晋王妃之后,再看看他们到底有何目的也不迟。 念及此,高衡看看他温顺的模样,便摆摆手道: “罢了,你起身吧,朕念你为兄长,是一番好意,暂且不追究。” “谢皇上。” 高彦低着头坐了回去,刚落身,便听远处传来公公声音: “晋王殿下驾到——” 今日一早,晋王府上便来了人,说请王爷和王妃上宫里头一趟。 高询心内一凛,皇上这时候召见她们进宫,必然是因贵妃流产一事了。 而今晨白桑的身子却顿感不适,高询想着定是昨日淋了雨染了些寒气。今日进宫之事突然,皇上若有什么怪罪下来,高询自然也不愿白桑受到牵连。既然如此,高询下了决定,叮嘱她在府内好好休息,便独自进宫去了。 高询到他们面前行礼起身后,高衡望着她,一眯眼道:“皇弟今日独自一人前来?” “王妃身子有恙,着实不便出行,故此今日只臣弟一人前来,还请皇上恕罪。” 高横目光闪过一丝狠意,好你个高询,也不知你那王妃是真的身体抱恙,还是故意不进宫?而他心中便是疑虑更深,若晋王妃真是那陆礼仁的女儿,自己却也未知晓高询手上是否握有当年自己谋害先皇一事的证据,只能转了声又道: “皇弟成亲许久,朕只听闻晋王妃貌若天仙,倒还未曾真正见过她的模样呢。” 高询本以为高衡会提及将军府一事,却不想他竟开口便说要见晋王妃。心内顿是一紧,难不成,高衡是对白桑有了兴趣? “皇上过奖了,传闻自然不可信,内人也不过是平平之姿,并无什么可瞧之处。” 这话明显是不愿他见这晋王妃,高衡闻言顿时沉下了脸,高彦见状似是缓着气氛打趣道: “我与三皇弟也许久未见了,既然皇上有意,不如,明日咱们兄弟三人便上皇弟府上一聚,到时候也好叫皇上见见皇弟这宝贝王妃的真面目,如何?” 高彦这话正合了高衡的意,他疑心颇重,高询越不愿他见,他自然越想尽早瞧个清楚。果然,高衡闻言便哈哈一笑: “哈哈哈,朕也正有此意!” 话已至此,高询自然没有不应之理。面上虽挂着笑,心内却是渐渐沉了下来。 第二日,晌午时分。 圣上的龙撵在晋王府门口停下的时候,高彦已先到了晋王府厅内坐着。 而白桑今日竟难得的始终挽着高询的手臂,高询瞧瞧面前盯着自己和白桑的大皇兄,不由咧着嘴笑了笑:“怎的了这是?今日这般粘我。” 平日在外人眼里她可不是害羞的紧么。 外头轿子一落地,跟在高衡身边的李公公便扯着嗓子朝府内扬声喊道: “皇上驾到——” 高询三人便赶紧迎了出去。 跪拜行礼后,高询一抬头,却见高衡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桑。 眼中的神色更叫人捉摸不清。 高询心内却是不喜高衡这般直勾勾盯着白桑的目光,想着本也是他们兄弟三人一聚,沉默了半晌,便上前一步,低头道: “皇上,我已在屋内备好了菜,白桑染了风寒,不便一同用膳,不如叫她先回屋歇息吧。” 高衡并未回答,仍直直盯着面前低着头的晋王妃许久,直到高询已不自禁皱起了眉,正欲再次开口,他才微眯着眼点了点头。 随后,三人一同进了屋,素馨也本陪着王妃回房,刚走出几步,白桑却顿地停了下来,对她道:“素馨,我记起来,王爷先前还备了一壶陈年汾酒,你去拿来送到他们房内。” “诶,那您先回屋吧,我这就去。” 素馨应了声,转头向厨房跑去。 将酒送进王爷房中,等她捧着茶盏再出来的时候,却瞧见白桑依旧站在院内。 “夫人,您怎么不回房呀?” 素馨走了过去,见白桑脸色少有的苍白,便愈发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王爷可又要怪罪在她头上了。她上前,又道: “夫人,您还是赶紧回房歇息吧,这日头毒——” “铛!” 身后的屋内突然传来一声不大的响声,像是有东西掉落在地。 素馨愣了一愣,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正欲接着方才的话再说,却瞧见面前的王妃已开始微微颤着身子,下一秒,便听到了燕王爷的声音。 “来人哪!” 守在门口的李公公自然也听见了,闻声立即带着侍卫们闯了进去。 素馨心内登时也跟着“突”地一跳。 “皇上——” “晋王殿下弑君杀兄!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啪嗒!” 素馨手中的承盘直直摔在地上。 她却只愣在了那里,任由盘内茶盏玉杯“丁零当啷”已散了一地。 外头的太阳,依旧灿艳得有些刺眼。 白桑背过身,闭上眼,泪如雨下。 第39章 绝处 很快,皇上驾崩的消息一传了出来,宫中顿时又是大乱。 据说那日在晋王府内,是李公公和随后而来的几十名侍卫亲眼所见,晋王爷亲手拿刀刺死了皇上,还伤了燕王。 之后朝廷内外便是传遍了这番说辞:晋王殿下不满其江州小小封地,此番回京,居心叵测,蓄谋已久,故意借叙旧之由,企图害死亲兄弟,夺得皇位。不想事情败露,当场被抓获,而今已被关入大牢,听候发落。 皇上去得突然,大元国三位皇子,皆未出子嗣。晋王弑君,如今最能名正言顺掌握朝中大权的人,便是燕王殿下了。而晋王殿下究竟该如何处置,今后这皇位是谁坐,诸位大小官员心里各有各的谱,却皆不发一言,谁都不敢先站了出来。此时最保险的,自然唯有静观其变,跟着局势而走。 仅剩将军府,此刻却是闹得不可开交。 “逆子!别忘了这司马家,到底是谁做主!”司马成拦住了急欲进宫的司马竞,怒斥道:“今日你若敢执意带兵进宫,我便是在这亲手解决了你,也决不准你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父亲!我只不过为进宫救人,又何为大逆不道之事?” 得知高询被抓,晋王府内一干人等全部入狱,司马竞和叶秀影自然是急得火上眉梢,偏偏他们两人此刻被拦于府内,不仅进不了宫,更是半点忙也帮不上。 “你要救的是谁?你要救的可是害死了皇上,意欲谋反的晋王!你若救了她,便是一同犯了逆谋大罪。我司马家世代忠良,从未有过二心,又怎可以由你这般为虎作伥,毁了司马府的声誉!”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王爷!她根本没有夺位之心,又怎会傻到在自己府内做弑君之事?” “哼,你们觉得她冤枉,朝中其他人可不觉得!” 司马成此时也是恨极这害死高衡之人,皇上一死,他的那些后宫嫔妃自然不会再有好日子过,而他的宝贝女儿司马萱后半辈子更是便毁在了宫内。 “阿竞,此时确实不该让你冒然带兵进宫,不如,我先偷偷进宫去,看能否见到王爷。” 叶秀影冷静下来后细细想到,如今皇上一死,晋王入狱,宫中之人许是大多听命于燕王。司马竞此刻进宫救人,保不准也会所受牵连,一并被抓了进去。 而王爷此次回京,大多亲兵只留在江州府内,即使她想硬闯狱中救人,也只有心无力。 自己虽不知晓那日在晋王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谋反一事王爷定然是无辜的。若真是燕王有意陷害于她,那王爷此时被关在牢中更是凶多吉少。只怕燕王会在查明真相前先下了手,在狱中便将王爷害死。更何况,晋王府上下连同自己的爹也一并被抓了进去,她便更是心急,想要去探个究竟。 “你也不许去!”却不想司马成又急急拦了她道:“阿影,你既嫁入了司马府,便是这司马家之人。况且你还怀有身孕,万一有个意外,岂不是一失两命!” 叶秀影闻言一时语噎,又无法辩解。 司马竞在一旁,更是不准她独自一人去宫中冒险。 司马成虽是气愤,却也知道,三皇子并不像是意图谋反篡位之人,此事恐怕确实有蹊跷。见两人这着急的模样,他亦是无奈,长叹一声,又道: “哎,司马竞,你先去户部尚书王大人府上走一趟,同他好好说说,可否愿意与你联合其他官员一同上表,定要请督查院彻查此事。” 高衡在位五年,也算是厉精为治,渐得了不少人心。代左相辞官后,又有几名官员相继辞去,现下留在朝中的,便大多都是皇上的人。 仅剩户部尚书王大人先前同代相交好,如今三皇子出了事,弑君之罪本应当诛。只是此事出得可疑,不少人怕是心中皆有疑虑,而他们此刻能做的,也只能将此事拖一日是一日,看可否有希望还晋王一个清白。 怕只怕燕王殿下先让那刑部定了罪,到时候谋反之事到底是真是假,恐怕便也由不得高询了。 至于这王大人愿不愿帮,便要看老天肯不肯给晋王殿下一条活路了。 司马竞闻言看看一旁焦急的叶秀影,重重点头:“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相劝,保住王爷的!” 而高询此刻,却是被独自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天牢中。 牢内的狱卒们得了燕王殿下的令,可必须要叫那晋王亲口承认,说出实话来。 殿下不招? 那自然是用刑了。 出了什么事,有燕王殿下担着,瞧如今这局势,天下迟早是燕王的,你们可还怕什么? 高询双手被吊在刑架上,仍穿着被抓那日的一身锦袍,却已沾满了血迹,根本瞧不清原先的颜色。 她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沦落到这般任人宰割的地步。 看看,传闻中叱咤战场不可一世的晋王殿下,此刻被打得一声大气也不敢出,也不过如此而已。 刚行刑完的狱卒们冷嘲热讽,又像得了不少银子,转眼互相叫喊明日便喝上街花酒去。很快,便被什么人屏退。 高询半闭着眼,垂着头,身上知觉不清,脑中已是一片混沌。 她只听得那些嬉笑声逐渐远去,又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40章 真相 高询想,自己过去这二十年,可谓是春风得意。 儿时在宫中,谁若是惹了她一个不如意,看她不赏他个百八十仗,打他个屁股尿流。 那敢偷吃了自己果酥的太傅府小公子,她便派人直接剁了他的手指。 本殿下的东西,岂是他人随意能碰的? 后来她率兵出征亲手取了乌维单于的首级,平了那北边的战事回京,所到之处哪个不称赞她少年英雄,天之骄子。 哼,可笑,曾经唾手可得的皇位她都不屑一顾,世人的赞誉更是难以放入眼里。 而后,她便遇见了那个人。 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从此眼中便只有她。 既是上了心,动了情,既是本王喜欢的人,便管她是男是女! 百般讨好,万分宠溺,事事顺着她的意,真真将那人放在了心尖上。面对她,也能生生掩了这桀骜的脾性。得了她,可当自己是修尽了上辈子的福气。 她只以为自己与她是两情相悦,只以为这一辈子便可这般两人相守。 难道不是么? 她依旧记得前一夜的红鸾暖帐,前一夜的温言暖语,前一夜,那人恍惚还萦绕在自己耳边意乱情迷的低吟。 ——却转瞬间,被已到身旁的脚步声打破。 高询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仍没有抬起眼来。 这一切,应当只是个梦而已吧。 “啧啧啧,我的好皇弟,这模样瞧上去可真是落魄地很哪。” 刻意压低了的声音,猛然出现在原本安静的狱中,仍显得犹为突兀。 “真想不到,盛气凌人为所欲为的三皇子,也会有这般低着头的时候呢。” 任凭身前人冷嘲热讽,高询始终垂着头,似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还在傲气什么?别忘了,如今你可是弑君杀兄企图篡位的谋反贼子!本王现在若想弄死你,不过于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弑君,杀兄。 高询霎时只觉自己脑中便炸开了一般—— 那日端来的酒,本欲兄弟三人一同畅饮。 举杯,高询轻蔑高衡眼中的多疑,主动先将那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却没有注意,高彦眼中那满满的算计。 半晌,她便只觉浑身无力,难出一语。而身边高衡的模样,看上去亦是与自己相同,她整颗心“登”地便沉了下去—— 还来不及反应,高彦却已从袖口掏出了一把刀。 那把金刀,自己的那把金刀,自己亲手交与白桑的那把金刀! 居然会在高彦的手中! 她顿时瞪大了眼,无法置信。 一向文弱的大皇子拿着刀狠狠刺向了高衡胸前,一连三刀,高衡终于倒于血泊之中。 她手心开始冒汗,再也端坐不住,已踉踉跄跄站起了身,脑中一片混乱,自己此刻必须尽快离开,必须尽快离开! 高彦在身后,又狠狠往他自己臂上割了一刀,便猛然扯住了高询的手,两人满手是血,双双跌坐在地。 手中鲜红的金刀掉在地上—— “来人哪!” 门外的人冲了进来,团团将自己围住。 她百口莫辩,无力动弹,只能眼睁睁看周围侍卫纷纷拿着长/枪指向自己,活成了瓮中之鳖。 而后她听见身后有人高喊: “晋王殿下弑君杀兄——” 她便总算明白了。 为何这些日子意外迭出,为何白桑望着自己的目光时常欲言又止,为何她从始至终都这般顺从于自己...... 高询有些想笑,却连苦笑都扯不出来。 “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么?” 她不想知道,根本不想知道! 高彦却已幽幽开了口,嘴角流露的浓浓笑意看在眼里愈发讽刺: “你万分上心的晋王妃啊,便是当年下毒害死你父皇那名太医的女儿,本王来告诉你,她叫陆白桑!” “当年陆太医府上满门抄斩,是本王好心救下了她,她为了报答本王,便答应——帮本王夺取皇位。” 高彦说着,便阴冷地笑了起来: “这一切,可都是你那心上人想出的计划,本王有今天,你有今天,可都该好好感谢感谢她,呵呵呵呵......” 高询动了动指尖,仍毫无反应。 这梦,为何这般的长,这般的痛苦呢...... 高彦话锋一转,却又哀叹起来: “哎,不过,皇弟可是个痴情种呢,说不定为了她当真可以连这杀父仇人女儿的身份都不顾。” “只可惜,你再痴情——” “别说了。” 高询轻扯了扯嘴角,声音不带一丝力气,轻得低不可闻。 高彦仰头大笑,却更加大了声: “只可惜,你再痴情于她,到头来,她也不过只为了利用你!” 高询终于猛然抬起了头,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之人。她握紧了双拳,牙齿几乎咬地“咯咯”直响,脸上表情随着耳旁的声音而愈发狰狞。 自己明明想反对他!驳斥他!想破口大骂! ——却为何说不出一句话来? “呵呵呵,我的好皇弟哪,你可真傻,你以为她真的寄情于你?你可别忘了,当初救下她的,是本王!陪伴了她在她身边五年的人,也是本王!” 高彦贴近了她的耳旁,说出的话字字刻入了她的心,再一点一滴地流出血来—— “若是本王愿意,早在五年前,她就是本王的女人了!” 高询只觉从喉咙底犯上一股腥意,又硬生生被自己咽了下去。 “而你?不过是她用尽丢弃的一颗棋子而已!” 棋子?棋子!她气得浑身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高询,这一切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你是三皇子殿下,你受尽宠爱,你天之骄子,而我呢?我受尽欺凌,受尽白眼,在宫中,我与我娘相依为命,可你母后,偏偏还要害死她!” “哈哈哈,你可知这五年,我有多期待这一天的到来——”高彦笑得愈发猖狂:“告诉你!今后这天下,是本王的,连你的女人,也是本王的!” 高询双眼通红,用尽力气从喉咙底吼了出来: “你滚,滚——” “呵,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随心所欲的小王爷?任何事都可以由着你来么?” “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脚步声逐渐远去,高彦的笑,仍在这空旷的狱中阵阵回响不息。 高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垂下头。 这一切都不是梦,不是梦...... 她不禁觉得万分可笑,自己的一颗真心,到头来,也不过被别人利用,玩弄于股掌之间! 果真是她错了,错得太离谱。 原来时时刻刻算计着自己的,是那叫陆白桑的女人,是那每夜睡在身边,抱在怀中,放在心尖上的人! 高询闭上眼,耳边依稀间似还回荡那人在自己身旁的低语: 阿询,你怎么那么傻? 是啊,你怎能那么傻。 过去两人的琴瑟和鸣,如胶似漆。这一切!通通都是假的! 天牢中,渐渐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寂静。 “嘀嗒,嘀嗒,嘀嗒。” 却有东西掉落在地,越来越急,落入高询脚下的草垛,消失不见。 那些顺着面颊而下,流入她伤痕累累的脖子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泪。 她微眯的双眼,随着眼泪的下落,一点一点,透出渐浓的恨意来。 整个牢房里,只剩下再也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第41章 远逃 高彦出了天牢后,只身一人径直去了前殿。 随后,很快便又有一人进殿,见到高彦,俯身行礼:“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欸,岳丈大人,对着小婿何必行此大礼。” 高彦说着便笑眯眯地扶他起身入座,面前之人面上却颇带着几分惶恐。 来人正是宋语嫣的父亲,当朝三品文官宋廉。 过去虽说高彦贵为大皇子,迎娶了宋廉之女。可这宋家仗着太后和皇上,心内却并未有将这个王爷放在眼里。本以为燕王性子弱,当年又做的一副痴心不移模样,女儿跟着他也算是过得富裕安稳日子。他却在几年后偏也纳了妾,宋廉得知此事,之后更是未给他太多好脸色看。 可这宋家之人哪曾想到皇上年纪轻轻竟会死于他人刀下,后宫传出太后丧子更是一病不起,燕王现下随意出入宫闱,宫内之人大抵也都听了他吩咐。今日燕王召见之事,怕定是与这尚且空悬的皇位有关,宋廉更是提着自己的一颗心而来。 果然高彦开了口,便缓缓道:“如今皇上出了事,宫内外可算是乱作一团,不知宋大人对此,有何看法呢?” “下官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皇位还是尽早定下为好。”宋廉低了头,谨慎答道。 “是啊,可惜如今朝廷众官却不知其乱,皆是一片寂静。本王瞧着也是心内焦急,这可如何是好呢?” 高彦说着似是随意瞧了眼他,宋廉紧着一颗心,思忖该如何做声。 便听他又低低笑道:“照理说众人都该瞧得清楚,皇位是该由谁来坐……”顿了顿,转而不紧不慢道:“况且语嫣既为本王正妻,今后这皇后之位,自然也是她的。” “宋大人,”高彦眯了眯眼,看着他的目光依旧和颜悦色:“宋家的人今后还能不能继续在朝堂上坐稳官位,可便都看你的手里了。今日回去后,可别忘了同右相好好商量商量一番。本王相信你,是知晓如何做的。” “是,是,王爷今日所言,下官自然明白。” 宋廉往袍上擦了擦手心冒出的冷汗,轻呼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应道。 高彦望着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浓了起来。 第二日,外头是阳光明媚,天牢内依旧一片昏暗。寂静之下,却陡然传来几阵杂乱的脚步声。 白桑带着身边的人,低头跟在高彦身后,面上一片漠然,脚下的步子却隐隐带着几分急切慌乱。 未曾想过会再一次来到此处,牢内依旧潮湿,阴冷,两边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似轻轻一吹便会全部灭掉。 牢里浑浊腐霉的气息,似乎是那样熟悉,几近令她窒息。 往日自己努力逃避的一幕幕,再一次抑制不住地出现在脑海中。 那些无力的挣扎,绝望的声音,一辈子都磨灭不掉的画面,和死死抱在怀中的熟睡的弟弟。 她的手默默地抓紧了自己身旁的裙角,却仍颤抖不止。 几人越走近,周围似乎越透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心内更是没来由地一颤。下一刻停下步子抬头,便看到了高询紧闭着双眼,半躺在一旁的草堆上,袍上满是干涸的血迹。 她霎时苍白了脸,不管不顾地急急跑到一旁蹲下身子左右检查着,还好,还好,衣物尚且完好。 她冷着脸恨恨看向高彦,高彦却似笑非笑道: “本王只答应你放她一条生路,可没答应不让她受些皮肉之苦。” 白桑握成拳的双手紧了又紧,咬了咬牙,偏头不再理他,对一旁而来的叶子凉道: “叶师父,出了牢后,一旁小树林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已有车夫在那等候。你带着阿询上了马车,便一路出城,走得越远越好。” 叶子凉这一路走来,心下便清楚了。晋王府上下连带着那扫地的下人都一个不落全部入了狱,却偏不见晋王妃的踪影,如今她再次安然无恙地出现于此,将自己从牢里带出。再瞧见方才她与燕王的模样,叶子凉神色不明地瞥她一眼,未有回答,只当知会。 白桑目光却始终直直落在躺在一旁的高询身上,她抿了抿唇,不禁又开口道:“还有,她身上的伤——” “这身上的伤,自然能养好。”叶子凉打断她的话,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至于这心,便是不知道了。” 叶子凉上前一步,盯着她沉下声道:“王妃今日所做之事,他日,可莫要兀自后悔才好。” 白桑闻言一愣,而后垂头淡淡苦笑。 后悔,该如何。不后悔,又该如何呢。 五年来,她未曾出现之前,自己过得难熬。她出现后,殊不知日日夜夜看着她。同她笑,同她闹,同她相依,同她温存,心内却是一天一天愈发的酸楚沉痛。 安稳的觉醒来,却反复一遍遍问自己,血海深仇,怎么能不报?救命之恩,又如何能辜负? 煎熬了这么久沉溺了这么久,一切终究是结束了。 而感情,又可算为何物呢? 日子久了,自然便会淡忘了。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抚过高询的脸。 阿询,远离此处,离开了便好。今后你愿着男装也好,女装也罢,便过那般你想过的生活。 这眼,这眉,都将是最后一眼。 曾经的一切,两人的争吵或缠绵,江都的那些快乐与心酸。 都不过是往事云烟,总会一点点消散。 她那和煦得染过春风的笑,炙热得似将人融化的手掌,温柔得暖了整颗心的语调。 白桑嘴边溢出浅浅的笑容,垂下眼,发丝却掩挡住悄然落下的泪珠。 自己还是莫要记得太深刻为好。 毕竟今日一别,此生,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第42章 登基 皇上驾崩,群臣多日未上早朝。纵使国内尚且安定,可这下面传上来的各类大小事务,接连几日堆积,无法上奏,亦无人处理。群龙无首,朝廷内外也愈发混乱了起来。 两日后,燕王殿下便在宣平殿召集朝中众官议事。 宣平殿内,所来皆是朝廷众臣,各个身着官服,站在那儿埋着头互相低声议论。 高彦一身白色锦袍,踏进殿内后似是随意扫了眼众人,便径自开了口: “想必诸位也都知晓今日之来所为何事,本王便也不拐弯抹角,有话直言了。”高彦清了清声,又道:“皇上驾崩已有三日,晋王此时仍关在天牢之内。本王今日特意召集诸位大人,便是想问问,这三皇子,可该如何处置是好?” 群臣闻言,却皆噤了声,纷纷低头不敢言语。 站在众臣之首的右相见状,便上前一步,俯首沉声道: “依老夫之见,皇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我大元历来法律严甚,如今晋王既已弑君谋反,也当斩首示众。不然,又如何堵住这大元众人的悠悠之口?至于皇位,于情于理,都应是传于燕王殿下。” 左相上位不久,如今朝中当属右相最为年高位重。此时他的话音一落,带了方向,众人便也都跟着点头拥护。 而站在一旁的司马竞却心急如焚,提声高喊: “燕王殿下,末将以为,此事万万不可这般草率。” 他站出身,打断了众人对于右相的附和,向高彦弯腰拱手道: “晋王殿下贵为三皇子,如今怎可凭几人之言,便这般贸然给她定罪呢?事发突然,颇有蹊跷,我等皆是始料未及,还请燕王殿下再派人明察几日。” 殿内便再次安静了下来,高彦目光转向司马竞,悠悠道: “哦?那司马将军是想要如何彻查?” 高彦看着他,嘴角挂笑,却颇有威胁之意。司马竞紧皱眉头,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王大人。那人此刻却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司马竞心内愈发焦急地很。 先前两人分明一同站定了立场,这会儿真上了阵,怎的又半句声也不出,当起了缩头乌龟! “司马将军,晋王弑君一事是燕王殿下在场亲眼所见,更因此一同受了伤。况且有染血的金刀所证,又何来的贸然定罪?” 王大人不出声,没想到跟在司马竟身后的参领秦厉此时却站了出来,反而高声质疑他。 高彦眯了眯眼,有些意外。秦厉此人,这番情况下竟主动站了出来说话。今后,说不定倒是可以为自己所用。 “将军方才所言,难道是不相信本王所说的话?”高彦见司马竞不语,便也接着道:“还是说,你此番是有意帮晋王逃脱?本王看,莫不是你也同这谋反一事有所关系!” “末将不敢!末将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 司马竞心内猛地一跳,连忙俯首应声。 “那司马将军还是少说些无用的话才好。”高彦背着手,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于整个宣平殿,落入了众人耳中:“不然,若是一不小心惹火上身,本王也要依法行事。到时候不光是司马将军,就是你那镇国府,恐怕也逃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众人只怕燕王这是要寻着谁杀鸡儆猴!想不到一向在朝中默默无闻的大皇子,竟也是有些手段,在场官员更是谁都不敢再吱言半声。 司马竞低着头,背上冷汗直冒,却仍暗自想着该如何是好。 正当众人安静之际,只听外面有人扬声喊着: “王爷,王爷——” 听这声音似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高彦眉头一皱,派人将殿外的人放了进来,只见那人跑进殿,在他面前跪下身子,上气不接下气道: “王爷,方才那守牢的狱守发现,晋王殿下在狱中服毒自尽了!” 众人一听,皆是哗然!这事着实叫人意外地很,身后的官员们又七言八语低声议论了起来。 高彦看向他,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且慢慢说来。” “回王爷,这几日天牢之内未曾有谁出入过,本以为殿下会在牢里好生待着。哪知狱守今日给殿下送饭时,发现晋王殿下已然毒发身亡。再看了看她那手上,还散落着些毒粉。奴才想,殿下那心高气傲的性子,许是一早便在身上藏好了毒,这会子事情揭露怕是无颜面对,才特意遣了旁人,兀自服毒自尽。” 随后,高彦便带着人去狱中查看。果然与那奴才说的如出一辙,晋王殿下服得许是烈性毒/药,除了这身形同身上的锦袍依稀能够辨认出来,其他地方已是面目全非。 想不到短短几日之间,连出了这么多意外之事。二皇子高衡逝去,三皇子高询自尽,大元国便只剩高彦这么一个皇子。 纵使再愚笨的人恐怕也察觉地出,晋王殿下死地蹊跷。可高询曾经桀傲不恭,恃才放旷,无意之间本就招惹了不少官员。更何况现在形势一边倒,连右相都在站燕王身后,其他为官的就算明知此事有异,心内有所质疑,却也都顾及着头上的乌纱帽,不敢放出声来,更不愿趟这趟浑水。 此后便在众人意料之中,元国178年,大皇子高彦登基,为大元国第十一位国君。 消息传了出来,世人不禁感叹。看来这身为皇子,终究是逃不过手足相残的命运啊。争来斗去,最后坐于皇位的,也都仅剩那孤身一人而已。 再说那晋王殿下,四年前的皇位你不取,如今非要鹬蚌相争,没想竟让渔翁得利,可也当真是糊涂。 据说死后连在牢内的尸首都是惨不忍睹,下葬时不给入那皇陵。曾经三皇子率兵归京时,端的是风光无限,倜傥潇洒,谁人见了不称赞几分。而谁又曾想到就是这般了不得的人物,最后竟会落个惨死狱中,背负骂名的下场。 唉,实在可惜啊。 老百姓们说归说,日子却是照过。 只要生活依旧能过得安稳宽裕,这皇位究竟是谁坐,对于他们来说是没多大关系的。想必很快,此事便会被众人淡忘了。 高彦登基时,司马竞依旧在朝上。铁铮铮的男子汉,低下头,却也是满眼通红。 手中掌管宫内八旗护军,心内却颇为无力。他知自己身后关系着的是整个将军府,如今一步也走错不得。 好在回府后叶秀影得知此事,只暗自垂泪,却没有想象中那般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的是,叶子凉带着高询离开之前,却又偷偷找了个机会翻进了将军府。时间紧迫,只寻着叶秀影草草说了几句,叮嘱她切勿担心,也千万别来找寻他们两人,便很快离开了。 新皇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又有右相相辅,前朝的官员高彦虽未全部笼络清楚,可这宫中上下,很快便都是听命于他的人。 一番暗地里的腥风血雨,一切似终于尘埃落定。 后宫,一个艳丽的身影出现在延禧宫内。 “啪!” “哀家不喝药!”瓷碗被打落在地,宋太后发丝散乱,抱着一根柱子哀叹:“哀家的皇儿!哀家的皇儿啊!” 宁初梅踏进屋内,正见着这番景象。她走近身,脸上满是怜悯之色: “哟,怎的还惦记着呢。不是同你说过了,如今这大皇子都登基了,你的皇儿可早就死了!” “你,你又来了!”宋太后连连后退,登时像受了什么刺激,朝着她歇斯底里叫道:“你们各个都反了,都反了!你一个小小的昭仪,也敢指使哀家宫内的人,哀家的皇儿,都是被你们这些人给害死的!” “呵,满嘴胡言,当真是病得不清了。你们几个,还不快把这药给她喂下去!” 宁初梅一声轻笑,跟在她身后的几名宫女又端上了一碗漆黑的汤药,上前按住了宋太后,欲帮她喂药。同先前一般,太后仍不停挣扎着,嘴里胡乱大叫,汤药洒到了袍上脸上,模样很是狼狈。 宫女们皆停住了手,目光有些不忍。 “愣着干什么?继续喂药呀。”宋初梅见状催促着,看向那几名宫女:“难不成你们是想替她喝了这药?” 宫女们闻言连连摇头,想到了延禧宫先前的几名宫女。前几日不是一个几个接连不慎跌入井中,便是莫名地再不见人影。不禁头皮一阵发麻,只好再度喂起药来。 一番折腾后,宋太后总算硬被逼着喝了药,却愈发的神智不清起来。 宁初梅看够了好戏,满意地点点头,又轻言细语地叮嘱那些宫女:“我看她言语愈发错乱,在恢复之前,还是别胡乱跑出去了好,免得吓着宫内其他人。” “今后,你们便陪着她一同呆在这延禧宫内,可不得擅自出门。还有这药,可别忘了每日喂着太后才是。” 宫女们乖乖站在一旁,连连点头。 言罢,宁初梅嘴角擒着一抹笑,转身离开。 第43章 雪恨 太后疯了,高衡死了,可还有一人,趁着混乱之际,仍在这宫中苟活着。 含章殿是宫中较为偏僻的一处地方,听闻早些皇位争斗时,皇上曾将一些被废的皇子禁锢于此。而此处自高衡登基后便荒废已久,无人居住,今日却一反常态,再度热闹了起来。 高彦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站在大殿中央等候,周围除了林立的几名御前侍卫,还站着一身素色衣裙的陆白桑。 片刻后,侍卫们便往殿中抬进了一个蜷着身子衣衫褴褛的人。 “按照你的意思,三日前朕已派人对他实施宫刑。今后你是想让他继续留在宫中,还是直接送出宫去,想让他生或是死,便都听由你的处置了。” 闻言,白桑始终低垂的双眸终于抬了起来。 被侍卫们扔在地上的人是先前高衡身边的刘太医。此时他佝偻着腰,紧缩着双腿,浑身打着颤,看上去似乎异常痛苦。 当年他狗仗人势,不仅在牢中强迫了陆夫人,之后还侮辱了不少宫女。先前他得知高衡驾崩高彦上位,仍琢磨着自己该如何勤献殷勤,保住这太医之位。没想到却不知所以地被人强行用了宫刑,之后便一直被关在漆黑的屋子里,终日躺在特制的门板上,双手双腿全被套锁牢牢地捆住。 宫刑后他的下身还插着白蜡针,大小便失禁。身体上的折磨不说,一想到自己没了这胯/下之物,他更是禁不住地痛哭流涕。如今见到白桑,他猛然清醒了过来,自己的报应到了。 方才听到高彦的话后,他心内愈发害怕至极。在众人的目光下靠着双臂一点点慢慢爬到了白桑的脚边,费力地伸出一只手捉了她雪白的裙角,仰着头苦苦哀求:“陆姑娘,救命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 白桑却微蹙了蹙眉,神情冷漠地往后轻退了一小步。 刘昌粗短的手指无力地从半空中落下,转而又换了方向,继续向高彦求饶: “皇上,我,我是个禽兽,我猪狗不如,求你们饶我一命吧,只要让我留在宫里,我做牛做马都行,做牛做马……” 高彦盯着地上的人半晌,转头看向白桑,对方抿着唇,依旧面无表情。 皇上未发话,其他人也都不敢再动。 正当众人皆这般看着地上的刘太医独自痛苦地讨饶时,殿中却又出现了一人,声如莺啼:“呀,可真热闹。” 宁初梅缓缓走近,又向高彦盈盈行了一礼,浅笑道:“初梅见过皇上,皇上今日特地唤我来,是想让我一同看好戏么。” 刘昌见到了她,立刻像抓住了一株唯一的救命稻草,开始不管不顾地朝她低声喊道:“宁昭仪,你来了,你来了,你快救救我啊!” “你也知道我是昭仪啊,曾经你意欲强迫我行不轨之事,如今还想让我救你?”宁初梅闻言便笑开了,而后停下,朝他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真是异想天开。” 刘昌开始不停抽搐起来,浑身发抖,嘴中却仍连连喊着:“我没有,我没有,皇上,是她勾引我的,是她勾引我的。” 白桑垂眼看着他这般痛苦的模样,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却给刘昌再次泼了桶冰冷的水:“仅施以宫刑,未免太轻了。” “是呀,这老色鬼,怎能这般便宜了他!”宁初梅随即接过了话,双手环臂抱在胸前,半眯着她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语气轻松,似玩笑一般道:“皇上,他这双手也还碰过我呢,不如便干脆剁了吧。” 高彦闻言,看了看两人。再一颔首,便道:“来人,将他的两只手砍下来。” “啊?不要,不要,不要!” 刘昌脸登时变得煞白,缩起了手连连后退。四周的侍卫却几步上前便将他牢牢地按在了地上,他无法动弹,嘴中胡乱叫着。 突然猛地一阵颤抖,他双目圆睁,身下涌出一阵液体,原来是被吓得再次失禁了。 剩下两名侍卫见状,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上的刀。 “啊——!” 一瞬间,手起刀落,两个鲜红的手掌直接飞了出来,掉落在不远处。鲜血迸溅地他全身都是,刘昌开始不停地拿头撞击地上,痛得面目狰狞,口中大叫,声音已然沙哑:“我的手!我的手!” 没有人理会他,宁初梅轻笑一声,接着讽刺道:“皇上,你说这种人要是继续留在宫中,是让他接着当太医,还是当太监呢?” “要当太医,你可都不算个男人了,当太监,这连手都没了可还怎么做事。唉,着实叫人为难哪。” 刘昌回答不出话来,他瘫倒在地上翻着白眼,明显已经感知不清。蜷着身子,几次便欲再度昏厥过去。 高彦听了宁初梅的话,似笑非笑地偏过头,看着白桑问道:“这般模样,可解恨了吗?” 白桑抬了眼,她面上的表情冷若冰霜,手中的指甲却已陷入了掌心。 因为他,自己家破人亡,爹娘含冤受辱,无辜死去。这种人,即便是千刀万剐,又如何能解得了心头的恨呢…… 她轻摇了摇头,继续淡淡道:“不够,还有他的眼睛。” 眼睛?含章殿内的众人皆是一愣。 宁初梅最先反应过来,跟着轻轻一叹气,道:“哎,他那双四处乱看的眼睛是该戳瞎,不过这场面——想想都是有些许吓人了呢。” 在场其他人闻言也皆是大骇。 高彦盯着白桑,面前人依旧毫无动容之色。他皱了皱眉,沉默半晌,再次下令:“你们,将他的两颗眼珠也挖出来。” 周围的侍卫们听了,皆是愣在那儿,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下手。 高彦一眯眼,提高了声音:“还不快动手?” 他们只是普通的侍卫,从未替谁行过刑,又哪里知晓该如何挖眼珠,其中一位上前,为难地道: “皇上,这,这眼珠可该如何挖……” 高彦瞥了眼他,不悦道:“自然是用手挖了。” 原本已经迷迷糊糊快昏死过去的刘太医隐约听了这话,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他想再次求饶,却痛得半分也动不了。只能失神地张着嘴,双目眼泪直流,口中无力地说着: “皇上,还是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于是几名侍卫上前,再次牢牢困住了他的脑袋与四肢。 刘昌本就没多少力气,侍卫的力气又大得多,几番无力的挣扎之后,其中一名胆大的便扶住了刘太医的眼眶,动了动手指,深吸了一口气,便直直往他的左眼抠去—— “呃——啊——” 痛苦至极的叫声久久回响在大殿之内,众人只见断了手的双臂不停胡乱地在空中划着,仍时不时飞溅出几串鲜血来。 侍卫干脆一鼓作气,直接将那颗滑溜溜的眼球掏出了眼眶,可不想眼球后面原来还连着神经和肉。他再拉,那片布满紫色细丝的肉也跟着出了眼眶,鲜血早已染满了他的整个手掌。 下手的人紧皱了眉,忍住心内泛起的呕吐感。 这,这扯不断啊! 刘昌五官扭曲,呼吸急促,即便再痛苦,也发不出一个音来,脸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另一名侍卫见状连忙拔出了刀,直接割断了与眼球相连的那片仍在滴着血的鲜红的肉。 好不容易挖出一颗眼球后,刘昌便早已痛昏了过去。 宁初梅拿袖子半捂着脸,似也不愿再看这渗人的场面。 扔了那颗眼球,侍卫再次上手。这次他便熟练很多,很快又一次挖出了刘昌右边的眼球。 大殿中央早已染了一片的鲜血,整个殿内都透着一股浓浓的腥味。 刘昌从头到脚满是鲜血地躺在地上,若不是他的指尖仍在微微动弹,恐怕便真如一个死人一般了。 白桑终于移开了冰冷的目光,她上前一步,对高彦道:“皇上,等他止血清醒过来后,便请派人将他扔出宫去,由他自生自灭吧。” 高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人,下令道:“来人,将他抬下去,好生‘照料’着,这几日先留着一条命。” 宁初梅也偏了头看向她,心内暗自打量。 想不到,这表面上总是十分冷淡,凡事又皆默不作声的陆白桑,心肠竟是如此地硬。 看起来,倒也是有趣地很…… 高彦登基七日后,将原先后宫内的其他妃嫔全都送到了宫外的南云山上,出家为尼。 偏偏仅留下了宁昭仪,立为惠妃,今后便住于碎玉宫内。 对于群臣来说,上一位皇帝的妃子来侍奉下一位皇上,亦是见怪不怪的事了。在朝的官员们不仅未有所异议,恐怕还会暗叹那位妃子有幸。 可得知皇上还欲立晋王妃为怡妃,朝内便再番炸开了锅。 自晋王死后,皇上便已下令将晋王府上下有关之人一概问斩。如今就算是得知晋王妃与这谋反一事无关,有意放了她一条生路。且不说这晋王爷是弑君之人,晋王妃好歹也曾是自己的弟媳。 皇上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偏要将她留在后宫。有大臣上书,皇上却丝毫不为所动。 罢了罢了,高家也只剩这么一个皇子。这后宫的事,只要不关系到前朝,他们便还是少管为好。 而后,高彦立其妻宋语嫣为皇后,立其妾宁初雪为庄妃。 白桑的弟弟也特地被从书院接到了宫内,平日里请了师傅教学,今后便随白桑一同住于华清殿内。 宫内的日子,便这般开始了。 第44章 闹崩 阑风长雨,暑气熏蒸,今年的夏日似是格外的漫长。 白桑已陪着弟弟在这殿内坐了半日,身旁的小人一直捧着书摇头晃脑地背着,她却偏头看向窗外。 外头依旧绿树成荫,鸟语蝉鸣,瓦蓝瓦蓝的天空衬着园内四处盛开的牡丹花,是如此晴朗的好天气。 去年遇见她时,也是这般盎然的景色。 陆决明几次抬起头,却依旧看见姐姐出神的模样,不禁低声嘟囔了一句: “阿姐,阿询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 白桑回过神,似并没听清,转过头略微疑惑地看着他。 陆决明便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书,歪着头又清清楚楚地问了一遍:“阿姐,阿询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 白桑闻言一怔,而后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却未回答方才的话:“怎么了?” “她先前答应过我的,都还未曾带我去林中打猎呢!” 陆决明皱着眉头,板着一张小脸,十足的不满模样。 他已在这宫内待了有几日,平日里除了白桑,便只见着进出殿内的几名宫女。阿姐没同自己说要在这儿待多久,他便也一直乖乖地陪在阿姐身旁。 可渐渐地,从旁人口中,他也有所耳闻,似隐约明白了这后宫是什么地方。据说这皇宫里换了皇上,却为何仅在自己刚来那日出现过一次,而后便再也见不着了呢。 别人都说自己与阿姐今后是都要待在这宫内了,他心中自然是不信的。 阿询哥哥对姐姐这么上心,又如何会将她独自一人丢在这宫中呢! 再看阿姐这几日的模样,分明仍在想着她,说不定,两人只是暂时闹了别扭呢! 这般琢磨着,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姐,阿姐,你是不是同阿询哥哥拌嘴了。” 见白桑不说话,他便一脸认真,自顾自开始劝说了起来:“阿姐,阿询哥哥性子急,做事霸道,有时候偏爱惹你生气,都是她不对!可是其实,她心里面定是都为着你想的!” 陆决明说着,似想起了什么,满怀期待地拉了姐姐的手。靠近她的耳边,特地压低了声音,像在透露什么小秘密: “对了,她先前还悄悄同说我,见你去了江州想我地紧,回来之后特地派人安排,这次启程便要带着我和你们一同回去了!” 白桑心内本是一暖,却随即一点一点抑制不住地泛起酸意,在来不及反应前便悄悄晕红了双眼。 ……白桑,那人可是处处想着该如何讨你开心,而你,却为何日日想着如何算计她? 决明的话,如针一般戳进了她的内心,令她禁不住想起这几日自己想要努力埋在心底的过往回忆。她本以为自己克制地很好,此刻却觉得那般无力。 沉浸往事,挣扎其间,这感觉,着实叫人难受。 她垂下眸子,故作淡然地朝弟弟笑了笑,似在责骂,却又温柔十分:“人小鬼大,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是燕王妃!她同我说,若是见着你与阿询哥哥闹别扭了,便叫我这么劝你!” 白桑一怔,原来是宋语嫣。 自燕王府一别,自己倒是许久没有同她好好说过话了…… 而陆决明见阿姐这般问自己,更加默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反正也已被姐姐知道了是别人所教的话,他便接着一脸笃定,有板有眼地劝了起来: “过日子咯,总是有点小吵小闹的!那句话如何说来着——嗯,一日夫妻百日恩?” 决明说着便晃了晃白桑的手:“好歹你们都洞房了,阿姐,你便别生阿询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白桑闻言,也不禁溢出了浅笑。责怪地看了弟弟一眼,停下了被拉着摇晃的手,牢牢牵着,对着面前人缓缓道: “决明,宋姐姐已不是燕王妃了。今后若在宫内遇到,便要跪拜行礼叫皇后娘娘,知晓了吗?” 陆决明认真的点了点头,白桑又抚了抚他的脸,继续道: “好了,阿姐也没有生谁的气,你继续专心看书便好。等你再大了些,阿姐便带你出宫去,好吗?” 那阿询哥哥呢,她去哪里了?这些日子也不来找我们了吗? 陆决明仍是满心疑惑,看着姐姐重新翻开了书摊在自己面前,恍惚再度出神的模样,抿了抿唇,却没有问出口。 在宫内的日子虽是平静,然而却是比在书院无趣多了。好在每日都能待在阿姐身边能见着她,决明便也忽略了心中的那些偶尔冒出来,想要贪玩出宫的念想。 可是很快,这日下午,连阿姐也没有陪着自己一同看书了,而是去了另一间屋,难不成是那皇上又来了? 陆决明晃了晃脑袋,想跑去偷看,却又想着自己该乖乖听话,只能在心中胡乱猜测。 白桑确实早已在屋内等候皇上,听着外头传来太监的禀报声,待高彦进屋后,她便盈盈福身行礼。 高彦屏退了身边跟着的其他人,兀自坐下,望着面前人道:“难得白桑今日特地请朕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白桑欠身不语,默默为高彦沏了一杯茶,才淡淡道: “这是昨日尚食局送来的雀舌,臣妾见其色泽绿翠,香气清芬,品起来也是回味甘甜,特意亲手为皇上泡了一壶。” 见高彦端起茶,神色略带警惕,白桑浅浅一笑,缓缓开了口: “仍记得五年前,一夜之间,府邸被封,爹爹入狱。我本是罪臣之女,也该命丧于此。” “当年在牢内,还是多谢皇上救下了我与决明。” 见高彦依旧疑惑地看着自己,她抿了抿唇,继续道:“后来,为了报答皇上的救命之恩,为了助你登上皇位,也为了替自己府内外所牵连的几十人报仇。我有意接近三皇子,哄骗她的真心,故意设计受伤以得了她的金刀,最后将二皇子的死嫁祸给她。为了不留后患,事出之后还下毒使她惨死在狱中。” 白桑说着,轻轻吸了一口气: “到了今日,皇上也如了我的愿,任由我在宫内折磨刘昌,已解往日之恨。而白桑能回报于皇上的,恐怕便仅是这么多了。” “如今全盘皆定,白桑不求其他,只求能独自安安静静地在这后宫内度过余生。” 言罢,她便在高彦面前跪下了身。 高彦见她难得的服软,吐出了自己的想法,心下一动。连忙起身扶起了她,一脸温柔道: “白桑,朕早就说过,朕与高询不一样。只要你乖乖待在朕的身边,其他事,朕都不会逼你。” 白桑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的手,退到一旁。 心内轻叹一口气。 她何时逼过我呢,或许这一切,本就是自己一直逼着自己罢了。 高彦看着她疏离的模样,又莫名泛上一股怒气,可今日白桑说的话,也算是正巧凑了他的意。 高彦初坐皇位,此时前朝未稳,而他又疑心颇重,终日想着如何笼络真正忠心之人,除掉那些有威胁的官员,这段时间自然便无心留连于后宫。 更何况是曾经不被人拿着正眼瞧的大皇子,如今一时得了权,更是想叫众人瞧瞧自己丝毫不比其他两位皇子差。 至于美人,既已纳入了后宫,便还差这一时么。 此刻他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般和颜悦色地答应,可日子久了,谁又说得准呢。 一番交谈,两人各怀心思。由于朝中事务繁多,才坐了不久,了了说了几句,高彦未喝一口茶,便再次出门离去了。 白桑恭送他出门,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却不想皇上才走,马上竟有一人提着裙子急急从屏风后跑了出来。 白桑听了背后的脚步声,心内苦笑着转过身。 “啪!” 一抬头,一个耳光便直直甩在了她的脸上。 “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 第45章 争吵 白桑半垂着头,默不作声。 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似被对方用尽了全力,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赫然已肿了半边。 屋内霎时静得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一重,一浅,一个似在强行压抑,一个却显得十分无力。 白桑盯着地面,似在自嘲般,讽刺地扯出了一个笑。 “娘娘几次问我为何会如此,如今,便让你知晓真相了。” 她抬起头,看见面前人的目光,满是陌生,怨恨,恨不得即刻便活剥了自己。 阿询,连宋姐姐都如此,而你醒来之后,心内又是如何一番感受呢…… 她闭上眼,竟难以想象下去。 宋语嫣闻言愈发气得全身发颤,连指尖也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真相?果真是真相啊……殿下若是知晓,定会万般后悔自己当初可真是瞎了眼!” “世上怎会有你如此歹毒的女人?”她抬起手,直直指向白桑,只觉得如何骂,都难以泄愤心中的怒意! 回想方才在屏风内听到的对话,两人的勾当是如此无耻恶心。她开口,恨不得此刻自己真能抛去平日里那些良好的礼教,能犹如泼妇骂街一般将对面那狠毒的女人骂得狗血淋头: “为了那可笑的一己之仇,你欺骗了多少人?你害死了多少条无辜的人命?你所做这些,如何对得起殿下对你的一片真心?!你简直自私至极!” 最后一句话,她便禁不住地直接吼了出来。 向来端庄如她,又何曾有过这般面目涨红,歇斯底里的模样。 白桑始终安静地敛着眼,惨白着脸,任由身前人将自己骂了个痛快。 “你倒果真是心机深沉啊……本宫此刻是不是该感谢你,今日特地请本宫来,看清了你这恶毒的真面目!” “我只是想令你知晓事实。你心内不愿相信她是弑君之人,是,她确实不是那般之人。她单纯善良,从未有过异心,又怎会做谋反之事呢。”白桑抬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的话又轻又缓,以往清冷的嗓音却带着几分沙哑: “这一切,都不过是我设计,是我有意陷害她,玩弄她的一颗真心,逼着她受了这罪,令她背负骂名,让她最后惨死于——” “啪!” 话未落,迎面而来,又是一个清脆的耳光。 “方才那一巴掌,是为殿下所打!这一巴掌——” 宋语嫣的手仍停在半空中,同心内一般,掌心亦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这一巴掌,是为何所打呢? 为自己那般羡艳的一段感情,却是被他人这般随意地利用玩弄。 为自己如此渴望而不能及的一片深情,而她却丝毫不知珍惜! 夜深人静时,她是如此一遍遍劝自己,看着她们如此地相配,如此地情投意合,看着殿下这般高兴,这般只将一人放在眼中。自己也应当跟着替两人高兴才是,又有何理由兀自怅惘。 可最后的结果呢?着实可悲可笑! 宋语嫣顿了许久,不自禁间便气得红了眼眶,她开口,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本宫原以为你待在这宫内是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难言之隐。是本宫看错了……你和高彦,都不过是两个卑鄙小人!” “如今知晓真相,信不信本宫今夜就提刀取了皇上的命!” 白桑看她,轻摇了摇头:“你不会。” 宋语嫣的身子愈发抖得厉害。 是啊,她不会,她不能。因那从小的礼教,因自己身后宋家的安危,因这天下不能失了一国之君,即使此刻知晓了事实,即使自己是万般的怨愤啊……最终却仍是无计可施。 此刻,她又多么想给自己狠狠一个耳光。 “好,好,本宫是斗不过你们,没你那高明的手段。”她连倒退几步,点着头,手指头仍直直指着白桑: “可你别忘了,本宫身为皇后,在这后宫也做得主!今后,本宫再不会将你做什么姐妹!” 深深地看了眼沉默不语的白桑,宋语嫣便转身夺门而去。 留她一人在这寂静的屋内,站立许久。 而早走一步的高彦出了华清殿,想着自册封后,亦是许久未去见皇后了。转了方向,便去了永宁宫。 刚踏进宫内,未见着人影,反而出了几名宫女禀报。 皇后不在永宁宫内。 哦?倒是稀奇,宋语嫣鲜少不在永宁宫内,又会是去了何处? 高彦沉思片刻,转过身,又去了庄妃的明粹宫。 明粹宫里,却有两位俏丽的身影坐在一起言语欢欣地讨论着什么。 “哎,姐姐,你带着这玉色的梅花琉璃钗着实好看呢!” “是吗,那等下回皇上来了我便带这——” 宁初雪坐在妹妹身旁,看着她盯着自己直勾勾的目光,更是被夸得一脸羞俏模样。话还未说完,宁初梅便直接打断了她,又拿起了一旁盒中的另外一物: “来,我再帮你试试别的——” 宁初梅又满带兴致地抬起了手,却不想她的话再次被屋外的公公打断: “皇上驾到——” “皇上,皇上来了。” 宁初雪闻言顿时又惊又喜,急急地站起了身,慌乱地让妹妹瞧了瞧自己的打扮,便迎了出去。 跟在身后的宁初梅的眸子,却霎时暗了下去。 将皇上迎进门坐下身,两人行了礼请了安,高彦抬眼看了看身前的宁初梅,开口道:“宁惠妃,不在你那碎玉宫呆着,成日跑这明粹宫内做什么。” 宁初梅轻笑了笑,像在若有似无地撒娇一般:“臣妾同姐姐感情好嘛,还以为皇上看着这后宫各妃处得融洽,会很开心的呢。” 高彦闻言,不置可否。瞧见她那娇俏的小女儿家模样,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贴坐在自己身旁。 宁初雪便也随之站在了高彦身后,垂头轻声细语道: “皇上这些日子忙于朝中事务,也定是累了,让臣妾来为您解解乏吧。” 高彦默认的点点头,阖起眼,便由着宁初雪帮自己按起太阳穴来。 宁初梅看了眼姐姐体贴的模样,偏过头,眯起了她那双妩媚的桃花眼,柔柔开了口: “皇上……” “您打算,什么时候废了宋皇后呢?” 高彦半睁开眼,一时间有些疑惑: “什么?” “皇上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宁初梅弯起了唇角,提起柔荑在高彦的手上轻抚着:“先前您可是答应过我的,这皇后之位,可是留给姐姐的。” 高彦想起了先前应下她的那些话,自己其实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她倒当了真。 而宋丞相此时在朝中的地位不容小觑,他皇位未稳,自然未曾想过废后一事。 闻言,高彦已是有些不快:“朕暂时还未打算。” “恐怕皇上不是暂时,而是从未打算吧?” 宋初梅看着他敷衍的模样,猛然站起身,夺口而出的声音愈发地尖锐: “皇上,您莫不是忘了?这一年里是我费尽心思帮你害死了高衡的三个子嗣,替你除了后患。我甚至因此,亲手杀了自己肚里的孩子!” “宁初梅,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高彦坐在位上阴沉着脸,似是下一秒便要发了怒。 宁初雪见状,急急拉着妹妹跪下了身: “皇上,什么皇后之位,臣妾从未这般想过!初梅!你都瞎说八道什么!” 说着,她狠狠瞪了一旁的妹妹一眼。宁初梅便登时清醒了过来,心里简直后悔莫及,自己一向万般注意分寸,方才怎能如此冲动呢! “皇上,臣妾是一时着了魔障,才会在那胡言乱语,还请皇上恕罪。” 她说着,便狠狠给了自己两记耳光,随之流下了两行清泪。映着脸上鲜红的印记,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请皇上恕罪。” “哼。”高彦冷冷看了她一眼:“坐好自己惠妃的位子,别给朕得寸进尺,当心连这皇宫都呆不下去!” 说着,瞥了眼地上同样僵着身子的宁初雪:“你起来吧。” 宁初雪仍是惶恐地紧,跪在地上不愿起来:“皇上,妹妹口无择言,臣妾愿代她一同受罚。” 高彦看了地上惊慌至极的两人半晌,轻笑一声,继而又变得和颜悦色的模样,对着宁初雪道: “起来吧,朕也是许久未宠幸你,今夜便叫你宫里人将你送到朕殿里去。” “是,谢皇上。” 宁初雪便终于乖巧地站起身坐在了高彦身旁,偏过头不由自主地笑着,面上是难以掩盖的欣喜模样。 宁初梅依旧跪在地上,望着姐姐脸上的笑容,紧握的双拳,陷进掌心的指甲,终是又慢慢松开了。 第46章 小番外宁府旧事 左都御史宁居正,本是信州后丘村人,二十年前上京赶考,高中进士,入朝为官。 在京多年,宁居正本是一名小小吏部侍郎。后来高衡上位,朝中几番沉浮,好在当年未尽早站了三皇子的队,皇上也瞧见宁大人始终听话规矩,最终提了他坐这御史之位。 宁大人便是她的爹。 宁居正先后有着一妻二妾,御史府里有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却都不是她的娘亲。 她的娘,只是府中夜里掌灯的一名婢女。 十七年前,娘因勾引府中老爷之名,被其中两位夫人活活打死。 宁大人得知,许是良心不忍,最终还是将那名婢女偷偷生下的一名女婴,留在了府中。 这些,当年尚在襁褓之中的她,自然是记不清的。 她只记得,自小到大,府中之人都是这般所说。 瞧,这就是那贱人留下的小杂种。 婢女生出来的女儿,是小婢女。贱人生出来的女儿,自然就是个小贱人了。 哼,对着这小贱人,那还客气什么呢。 自记事起,她日日被差遣洗衣,端茶,送水。即使万般小心做事,却仍受尽他人的嘲讽,挨尽了莫名的毒打。 府中的三位哥哥,三位夫人,甚至于那些管家领事,都从未给她好脸色看。 宁大人,他的亲生爹爹,即使心内知晓,偶尔意外撞见,仍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十几年下来,她心里早已万般痛恨,几次便恨不得偷偷下了药毒死那些人。最终却依旧是闭着嘴,继续默默受着。 因为这府中,还有大小姐。 大小姐会在那些下人嘲笑自己时,狠狠斥责他们。 大小姐会在其他哥哥欺负自己时,帮着教训他们。 大小姐会在晚膳之后,偷偷给自己留几块糕点。会在冬日里摸着冰凉的双手,为自己拿来一床棉被。 大小姐曾说,你本是我妹妹,今后也应当喊我姐姐才是。 姐姐,她一时便哽了候。 大小姐又问,傻妹妹,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呢。 她低下头,红了眼眶。 她没有名,府中之人,一向只喊她小贱人。 大小姐摸摸她的脸,温热的手触到她冰冷的脸颊,她便第一次禁不住在他人面前落下泪来。 后来,姐姐几番求情,她终于有了名字,虽是不能入族谱,可她又怎会在意这些呢。 她只记得,那年冬日,纷纷扬扬落了雪,院中的梅花也开了。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香。 从此,姐姐便唤她初梅。 她偏过脸,看着站在身旁的人,将这一幕深深印在了心中。 姐姐歪着头,俏皮地弹开落于梅花上的雪花。 姐姐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嘴边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真美。 比这初冬的雪景,仍美上几分。 她想多些机会陪在姐姐身边,每日干完府中的杂事之后,她仍自愿服侍姐姐起床,服侍姐姐沐浴。 她脸上的笑,随着姐姐一日日落于耳边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她原本一片昏暗的内心,开始一点点被洒进阳光来。 她甚至想,若是一辈子都如此,该有多好。 可终究是自己的遐想,这些在一日出门回来后,都渐渐开始变了。 她知道,姐姐有了意中人。 姐姐夸他温文尔雅,夸他才华横溢,夸他满腹经伦。 她却未曾瞧见这些,她的眼中,向来只有姐姐。 姐姐依旧会那般甜甜地对自己笑着,却在自己身边提起那个人的次数越来越多。 半年后,姐姐终是要嫁给了那人。 能嫁入燕王府,寻得如意郎君,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她自然也是高兴至极,只要瞧见姐姐高兴。 她想,若是能陪着姐姐一同嫁给燕王,同她共侍一夫,该也是好的。 只要能同姐姐在一处,其他一切,她都不介意。 可她明白,她一个人人白眼的小贱人,府中之人又怎会任由自己嫁过去同姐姐争宠呢。 姐姐出嫁,凤冠霞帔,即使远远瞧着,她亦能想象,应当是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那大红盖头下的笑容,自己却已然没有机会看见。 没了姐姐的御史府,又那般冰冷起来。 她梦到了姐姐的笑,梦到了那年最温暖的冬日,醒来,却只能紧紧地抱住自己。 她慢慢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即便不择手段,自己也一定要重新回到姐姐身边。 日盼夜盼,终于在一次回娘家省亲时,再次见到了姐姐。 姐姐脸上没了往日里的笑容,姐姐说自己在那人身边,即使再受宠,却只能看着燕王爷对燕王妃相敬如宾,而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姐姐叹气,自己终究是个妾。 她垂下眼,怎能这般看着姐姐难过呢。 她背着姐姐苦苦求燕王殿下,只要能让自己留在他们两人身边,只要能让姐姐过得好,即便是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燕王眯眼深笑,又是一个爱慕自己之人? 只是想不到,你对你的姐姐倒是好得很哪。 你想要的,本王可以应你。不过,本王确实需要你替本王做件事。 她便清楚,原来一向懦弱的燕王野心颇大。 他迎娶姐姐,许也只是为了利用她。只是姐姐太过单纯,又如何能替他行事呢。 而自己,在这宁府里摸爬滚打十几年,便不同了。 燕王暗中相助,有御史府二小姐的身份,有这楚楚动人的相貌,她顺利入了宫。 在这后宫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瞧上去花团锦簇,其实过得却又何尝不比宁府容易。 可再艰难,一想到能回到姐姐身边,这些又算什么呢。 还好,上天也许仍是善待自己的。 凭借姣好的面貌,凭借渐深的手段,她也曾受得盛宠一时,便连这宁府,也开始托人来拉关系。 皇上高兴时所赏赐下来的,珠宝玉器,绫罗绸缎,样样已不稀奇。 可若问她此生所拥有最珍贵的东西,便是姐姐替她取的,这名字了。 初梅。 她恍惚听见有人在唤自己。 而躺在身边之人,却不是姐姐,而是这一国之君。 不知何时起,她竟开始想,姐姐夜夜被压在燕王身下的时候,是否也是这番模样呢…… 她闭上眼,忆起的竟是姐姐那熟悉的笑容。 又是一年冬日,这宫中的梅花,可比御史府里开得艳的多。 她随手折下一朵,抖落花上覆盖的白雪。冷冷冬日里,梅若不同雪在一起,即使再过坚毅,又有何意义呢。 漫漫长夜,她靠心内的期盼度过。 冬去春来,日复一日,终是等到了重逢的一天。 如今,两人一同在这深宫里,她不知晓今后会有什么变数。 她只知晓,自己这辈子,只要能一直陪在姐姐身边,便已然知足了。 第47章 落水 那日过后,高彦再一次去了皇后的永宁宫,宋语嫣这回已早早出来迎驾。见了皇上,行礼过后便寥寥几句主动提及了前日未在殿内,是因瞧着外头景色好,去那御花园中晒了会太阳。 皇后对着他这般说时,也始终是端庄有礼的模样。 出身于宋家,身为宋家大公子的独女,宋语嫣自小便熟读《女诫》《内训》等书。十多年来所被教导的,自然是应当如何在背后尽心辅佐夫君,做一名贤淑的妻子。 入了燕王府后,这曾被暗赞为全京都男子都最愿娶回家的女子,也确实一如传言中那般温婉贤良,善解人意。 即便是嫁于彼时尚且不得势的燕王殿下,她亦是细致服侍,体贴相待。 对于年少时时受他人冷面的高彦来说,这温柔如水,始终尽心待自己的女子,确实也曾一时触动了他的内心。 故此两人夫妻多年,一向相敬如宾,亦从未红过脸。便是高彦纳妾之时,她也只埋怨是自己无法育个一儿半女,未曾对夫君过问半分。 而高彦每每对着宋语嫣,心内却是有些许歉疚之意。 若他过去未曾时时下药,故意损了她的身子,两人或许便早有了子女。 可这小小的歉疚同这皇位相比,自然不得一提。倘若他与宋语嫣在此之前先有了儿女,高衡驾崩后,以自己的不得势,以宋家在朝堂上的威望,难保不会拥护两人之子登基。 到时候,几年来的计划,可谓付之东流。高彦这般多疑,又怎会允许一点点意外发生? 如今坐上了皇位,他不是冷血之人。皇后于他,虽感情渐淡,却确实是有多年的夫妻情分在。今日高彦虽已莫名察觉宋语嫣对着自己稍有冷淡,也只神色如常地同她交谈几句,未再多加深问。 而他的心内,又已在打算着另外之事。 自己既已身为皇上,如今后宫仅有三位妃子,听起来也着实不为妥当。况且朝中未稳,靠选妃拉拢臣心,也确是有必要的。 壬午月丙寅日,高彦下旨选秀女纳妃嫔,充盈后宫。一时被选入宫的各位千金小姐,被封的各位佳丽美人,便有百八十人余。 后宫向来立有四妃九嫔,如今三妃已在,独剩皇上新立的这宸妃娘娘,来头自然不小,可是在京武职正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赵豫之女赵悦儿。除此外,所立的昭媛、修容、充仪等妃嫔,自然也多是朝中大臣之女。 女人多了起来,这原本稍显冷清的后宫,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而高彦坐拥江山美人,昨夜宠幸这位妃子,今夜翻了这位娘娘的牌,更还有后宫大把美人为其争宠。若问如今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他这一国之君没有得到的? 自然是有的。 便是华清殿内,那瞧上去淡漠至极的怡妃娘娘。 高彦记得自己曾答应过白桑不逼她行事,他身为皇上,便更是一言九鼎。况且后宫向来不缺美人,每夜想得皇上一宠的女子更是排着队等候,难道还只缺这一人不成? 可人心偏偏如此,时间一长,宠幸过几次的妃嫔难以入眼,这未得到手的,却反而愈发令他心心念念惦记着。 久而久之,皇上去那华清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虽听说皇上次次去了华清殿,同怡妃娘娘不是对弈便是喝茶,却仍叫其他妃嫔红了眼。她们几个按照宫里头的规矩可都是每夜待翻牌之后,被抱去皇上的寝宫侍寝,凭什么怡妃却能使得皇上次次亲自往她宫里头跑? 那些瞧着心内嫉妒的妃嫔开始背地里说起些闲言碎语来,闲言一多,见不得怡妃这般“特殊”的人,便更加多了起来…… 很快,漫长的夏季在一日日间过去。入了秋,这天渐渐凉了起来,每日的小雨便也开始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一连着下了几天,好不容易这日竟停了雨开了太阳,宫内外也终于见着了好天气。 而一向冷清的华清殿内,白桑已陪着决明练完字。看着弟弟同往常般在屋内睡了午觉,她独自回到殿中,便听到了外头太监的传唤: “宸妃娘娘到——” 白桑回过身的瞬间,便看见殿中已走入了一小批人。 走在中间的应当是宸妃了。她一身水蓝色纱裙,看起来玲珑娇俏,样貌却稍显稚嫩,瞧上去不过十五出头,想来是刚及了笄,便被送入了宫中。 而一左一右陪在宸妃身旁,年纪稍长的两位便是董淑仪和柳昭媛。这两人本是表姐妹,一同入了宫后,瞧上去感情也好得很。两人或许时常形影不离,以至白桑也曾在宫中半路遇见她们几次。 这三人走在最前头,身后还各自跟着几名宫女。一批人突然的到来,使得原本安静的华清殿便一下热闹了起来。 华清殿鲜少有其他妃嫔来,白桑对于她们也不过几面之交。宫中所传的那些有关自己的风言风语她自然有所听说,这三人为何会走到一处她是不知晓,不过既然一块来了,恐怕便也是来者不善了。 三人自然地上前,同她一番寒暄,几句话便亲近起来。大多却都是面前的宸妃在言语,不着调地说些宫内的趣事,一旁的董淑仪柳昭媛也时常会接过几句,白桑向来话少,此刻也只偶尔淡淡应声。 三言两语后,宸妃便笑着道: “姐姐这安静的性子,怕是后宫没几人比得上了。我瞧难得今日天气好,姐姐便也别闷在这殿内了,不如随我们一同去外头逛逛。” 平静的日子久了,果然便有麻烦上门来。挡得了这一波,恐怕也挡不了下一波。 白桑眼眸流转,带了身旁的宫女春兰,点头随她们而去。 初秋的御花园也是别有一番美景,特别是几日的细雨过后,浅黄色的花儿沾着尚未来得及干掉的雨水开放,显得愈发娇嫩。 几人过了元疏桥,桥上稍窄,宸妃便和白桑走在前头,董淑仪同柳昭媛走在两人身后,后面还依此跟着各位娘娘的宫女太监。一行人走在那儿,瞧上去倒也显得有些人数众多。 一路走来,宸妃的话倒是未有少过,却多是提及些皇上对她的宠爱之事,想来也只是个自小被宠得心高气傲的千金。过了桥一旁便是锦湘湖,湖中养了些暗红色的小鱼,也不知是些什么种类,却惹了宸妃娘娘的兴趣,一下拉了白桑的手便跑过去瞧。 白桑一时有些不惯,站定后缓缓抽了自己的手,几人便站在了锦湘湖边。秋风微习,确实顿使人清醒不少。此时湖水上涨,湖面如明镜一般,照映着几位娘娘窈窕的身影,愈显俏丽。 宸妃歪了歪头,略带俏皮地朝白桑问道:“再过些日子便是乞巧节了,姐姐可有什么打算?” 白桑摇头,于她来说,过不过节,每日都是一样的。 “听说这宫里头有个规矩,每年遇着乞巧节,后宫的妃子都要亲手做香囊送与皇上。今日我可是特地告知姐姐,姐姐倒是千万别忘了,要早些准备才好。” 白桑浅浅一笑,只当记下了:“多谢妹妹提醒。” “对了,有件事,妹妹我始终好奇得很,却不知该不该问姐姐?” “什么?” 白桑抬眼看她偏过身,同自己稍靠近了些,似要说什么悄悄话,出口却又恰好使得身后的人都听了个清楚: “姐姐这先后服侍两位皇子,是何一感觉呢?” 白桑微微一愣,还未开口,便传来一声惊叫。 “啊——” 身后一阵骚动,白桑闻言顿时回过身,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一条青绿色的大蛇,瞧上去足有手臂那般粗。那蛇面前的草丛中钻出,以极快的速度往她们这方向爬。 “啊!有蛇!” 身旁的宫女妃嫔见了皆是害怕至极,开始四处逃窜,场面顿时一片慌乱。 “快!快抓住它!” 扑通—— “啊!怡妃娘娘……” “怡妃娘娘落水了!” 第48章 相救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宫内出事了。” 永宁宫内,快步走入了一名宫女,欠身行礼后,俯身在宋语嫣耳边低语了几句。 宋语嫣听宫女言罢,脸色微变。而后站起身,抬了抬眸,轻声道:“走,随本宫去看看。” 锦湘湖边,此刻依旧是乱成一团的景象。几名宫女们已护着三位娘娘跑到了不远处的高阶上,看着公公们手忙脚乱地在那边兜着蛇。 “啊!它往这边来了!”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快,快抓住它呀!” 宋语嫣走到了不远处,便听到那些娘娘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她停下身,看着宸妃等人围成一团慌乱的模样,不禁微皱了皱眉。 “救命……” 除此外,另一边却传来一声低弱的呼救。 宋语嫣偏头,看到锦湘湖中还有一个白色身影,在偌大的一片湖水中,显得尤为无助。而其他人仍全扑在捉蛇的劲儿上,似没听到一般,根本无暇顾忌湖中的那人。 湖中的身影时上时下,双手无力地在水中抓着。似费劲了力气想要抬起头浮出水面,却很快便又沉了下去。宋语嫣看清了那张惨白的脸,是白桑。 “是怡妃娘娘,娘娘……” 身旁的贴身宫女知晓皇后娘娘的性子,看到了湖中的人后,立马便上前,欲出声询问是否该救人。 宋语嫣却抬手,让宫女停了下来。 她目光复杂,眉头皱得愈发地深。静静看着湖中的身影依旧费力挣扎于冰冷的水中,呼救声一点一点愈发地弱了下去,最终轻摇了摇头。 永宁宫的宫女们见状,便也都退下了一步,不再言语。 湖中的人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难以再发出一声呼喊。如墨的长发在水中浮散着,渐渐看不清面孔…… 正当此时,那条青蛇也终于被一刀擒住。众人欢呼一声,皆舒了一口气,却听不远处又传来一声轻呼: “呀!这是出什么事了?那可是怡妃娘娘?” “回娘娘,好像是的。” 宁初梅快步走上前去,望着面前的一众人笑了笑,挑了挑眉: “几位妹妹也在呢,华清殿的宫女呢?怎的见自家主子落了水也不下去救?” “奴婢在。” 一名宫女轻轻应了一声,上前慌忙行礼道: “奴婢,奴婢一时被这大蛇吓得慌了手脚,未回过神来,现在这就去喊人来救娘娘。” 宁初梅伸手拦住了她,往身旁瞥了一眼: “喊什么,这里的人不是便多得是么。你们几个,李公公崔公公,还不快下去救怡妃娘娘上来?” “是。” 被点到的公公们应了声,随即便跳入湖中救人。 宋语嫣此时便也带着宫女们缓缓走近,往湖中看了一眼,出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 众人见了纷纷行礼,宸妃上前一步垂头道:“皇后娘娘,此事怪我,本想带着姐姐出来散散心的。谁料到不知从哪儿钻出了一条蛇,吓得我们姐妹几个魂儿都快没了!” 宸妃说着还捏着手绢轻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怡妃也定是方才慌乱之时不慎丢落了湖中。我急着遣人抓蛇,竟一时也没注意……还好多亏了宁惠妃瞧见,及时相救,才免去了一桩惨事。” 宋语嫣闻言未再说什么,几位公公便已将人抬上了岸。 被救上来的怡妃娘娘却似乎已经昏了过去,此刻紧闭着双目,浑身湿透,发髻已全然散乱,却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皇后身旁的宫女连忙上前叹了叹鼻息,松了口气道: “娘娘,还有气,应当只是暂时昏了过去。” 宋语嫣点点头,对众人道: “既然是意外,好在未出什么大事,今日之事便到此作罢。本宫也不希望再看见这等意外在宫内出现第二次。” 临走前,她又偏头看了眼白桑,道: “锦秋,派几个人将怡妃送回殿中,请太医来看看,好生照料。” “是。” 皇后走后,一场闹剧算是落幕,众人便也纷纷散去。 笠日,依旧是秋日明媚的一天。 华清殿内却难得出现了一抹艳红的身影。 “昨日姐姐落水一事可真是叫我担心地紧,今日我可便忍不住急着过来瞧了,姐姐的身子可还好?” 白桑此时刚喝了药,已起了身。披着一件外袍,青丝散在身后。依旧面色苍白,眉眼愈发清减,瞧上去十分虚弱的模样。对于宁初梅这莫名的亲近,她只淡淡笑了笑,道:“并无什么大碍,多谢妹妹关心了。” 宁初梅闻言轻笑一声,遣了屋内的宫女,坐到白桑身旁,缓缓道:“姐姐真是不小心,要知道这宫中女人的嫉妒心哪,可是厉害地紧。就近来这些日子皇上老往这华清殿跑,恐怕不只是那些小妃嫔,连皇后也早已将姐姐你视为眼中刺肉中钉。” 白桑垂下眼,捂着帕子低低咳了两声,并未接话。 宁初梅便也接着道: “昨日你落水后,我瞧见皇后娘娘一早便站在了那儿。都说皇后娘娘心善,可为何她那时看着你独自在水中扑腾,却也见死不救呢? “依我看,再心善的女人,也禁不住这嫉妒二字。更何况听闻姐姐还曾与她有些旧交情,她却也如此绝情,姐姐倒还不如——” 宁初梅抚上了白桑冰凉的手,压低声道: “不如与我联手,设计废了皇后。” 白桑抬眼,直直地同她对视,淡淡道: “我倒是好奇,即便废了皇后,对于妹妹来说,又有何好处呢?” 见面前人一愣,她将手抽出,偏头继续道: “妹妹方才的话是说笑了,我曾为晋王之妻,皇上又哪里瞧得上我呢。” “若真说得宠,宸妃进宫不久,又生得冰雪聪明,如今最受皇上宠爱的应当是她才对。” 白桑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道: “如此即便是废了皇后,四妃之中最为可能得了后位的也是宸妃。无论如何,你曾为先帝妃子,都是坐不上这后位的。此事妹妹应当早已想得明白,如今却又琢磨这些无用之举。难不成,还是想为她人做嫁衣么?” 宁初梅面色一僵,随即便恢复了笑容: “这个,便不劳姐姐操心了。” 她望着白桑,悠悠说道: “姐姐可别忘了,昨日落水是谁救了你。当时要不是我在场,姐姐说不定便在那湖中淹死了。” 白桑抬眼望向她,难得勾了勾唇角:“我识水性。” “又怎会在小小的湖中淹死呢?” 宁初梅一愣,接着便呵呵呵地笑开了。 “是吗,那倒是有趣了。” 没想到昨日那昏迷的模样装得倒是真像,连自己都被骗了过去。 她压着心中的怒气,笑着讽刺道: “姐姐果真是好闲情,这都入秋了,还故意在水中闹腾半天,莫不是嫌这天还不够凉快?” 白桑浅笑,语气却愈发淡得如水:“既然众人都想看我落水挣扎,我便如了她们的愿,还不好么?” 第49章 香囊 “哼。”宁初梅轻笑一声:“姐姐可真是为妹妹们着想啊,你这玲珑剔透的心思,果真不是我们旁人能猜透的。” 她说着,看了眼一旁不做回应的白桑,收了笑,继续正色道: “那我这忙,姐姐是不打算帮了?” 白桑摇摇头:“我方才已劝过你,别做这傻事。不仅讨不到好,最后只会落得玩火*的下场。” 白桑的话说得不无道理,要想扳倒皇后让姐姐坐上后位,单凭她自己一人,确实不太容易。明知她在劝自己,宁初梅听着心中却仍是稍有不快,顿了顿,又笑道: “不帮便也罢了,听姐姐的意思,这白给的一场好戏,姐姐也不想看了?” “宫里头的好戏本就多的是,不缺妹妹这一场。” 白桑抬头看了她一眼,见面前人略微疑惑的眼神,轻启薄唇,淡淡道:“你只需等着,过不了多少时日,就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宁初梅闻言眼中一亮:“哦?是吗,听姐姐这般说起来,可真是叫人期待地紧。” 白桑目光转向一旁的茶盏,抿着唇不再言语。 宁初梅弯起嘴角,想了想又道:“既然是看好戏,妹妹我还是好心提醒一句。” 她贴近白桑,缓缓道:“姐姐瞧上去这般聪慧的人,可千万别连自己的贴身宫女都管教不好了。传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 白桑平静地敛下眼,自然知晓宁初梅口中的贴身宫女指的是谁。 回到华清殿的这两日,白桑依旧让春兰在身旁服侍自己。 怡妃娘娘向来话少,即便是对着自己殿内的宫女们也不太亲近。这几日除了身子瞧上去稍显虚弱外,也都冷淡安静一如往常,似从未发生过什么事一般。可这春兰的心里,却总是战战兢兢的。 这日娘娘按往常时辰起了身,坐在镜前由着宫女们替自己梳妆时,却难得开了口: “春兰,本宫听闻你来这华清殿之前,是在主衣局做事的?” 春兰帮她挽着发髻的手顿了顿,答道:“回娘娘,是的。” 白桑继续问到:“那想必你这女红也是做得很不错了?” “娘娘过奖了,也不过是一般水准。” 白桑笑了笑,依旧随意地问着:“绣花绣得如何?” “尚且还是看得过去的。” 白桑看着镜中,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这双手是巧的,连本宫的发髻也是越梳越好看了。” 春兰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白桑便站起身牵过她的手道: “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各宫娘娘都要献香囊给皇上了。” 春兰僵着身子,不知怡妃娘娘今晨这几番话是什么意思,只继续听她道: “本宫这香囊是做好了,可绣在上头的花却着实是让人为难了。”白桑面露苦恼的模样,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素白的东西,递给面前人道: “说起来令人笑话,本宫在女红方面向来薄弱,便连一朵花儿也绣不好。若是普通香囊这般模样便也行了,可本宫想着,这要献给皇上的东西总不能如此随意。你既擅长这方面,便帮本宫在这上头绣些好看的花样。” 春兰却连连摇着头,不敢接过她手中的香囊:“娘娘,这,奴婢不敢。” “为何不敢?” 春兰低下头,低声道:“奴婢听闻,这献给皇上的香囊是要各宫娘娘亲手做的。若是,若是让奴婢插了手,皇上知道了,只怕……” “这件事,你不说,本宫不说,谁会知道?” 春兰依旧低着头,不敢言语。 白桑看了她一眼,继续道: “春兰,这几日来本宫都未曾过问你,那日本宫落水之时,你在何处?” 春兰心内一紧:“奴婢……” “是因为本宫知晓你当时也是一时慌了神,此事也怪罪不得你。” 春兰连连点头,白桑见她面色稍有缓和,又话锋一转道: “本宫也未赏你板子,将你继续留在身边,是看在你向来都尽心尽力服侍本宫的份上。现在此事,便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着,白桑将香囊塞到她手上,柔了声道:“这香囊你先拿着,若真是不好绣,本宫便也不勉强你。” 春兰听她这么说,便终是接下了手中的香囊:“是,娘娘。” 白桑所给的这香囊似早已先装好了内里的东西,若是什么都不绣,瞧上去虽是素了点,却也是用得过去的。难得的是方才接过来的时候便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清香,也不知里头都放了些什么。春兰回了屋后细细打量了一番,便又拿着香囊出了门。 昭暖宫。 “这就是她准备献给皇上的香囊?” 宸妃躺在软榻上,拿着那素白的香囊在鼻尖闻了闻。 不同于其他香囊那般较浓的香气,这香囊所带的香清清淡淡,却又令人禁不住再去闻。吸入鼻尖,便似有什么在丝丝拨动自己的心,用惯了自己的香囊,这会连她都不禁赞叹,这味道确实好闻地紧。 一旁的宫女闻声应道:“回娘娘,是的。” 宸妃半阖了眼,暗自思忖,难不成怡妃平日里都是靠这香气勾引得皇上? 良久,她又睁开眼问道: “本宫听闻前日皇上又去了趟华清殿,她可有说什么?” “春兰姑姑说,皇上在华清殿问起那日时……怡妃娘娘只说是她自己失足不慎跌入湖中……” “哦?可有提到其他事?” “没有。”宫女摇了摇头:“那日在场其他之人,甚至连娘娘您,她都未曾提及。” 宸妃捏着手中素净的香囊左右看了几圈,低着头若有所思。 照华清殿的宫女所说,这怡妃,看起来倒是个心肠不太硬的主子。即便那日自己有意羞辱她,她也未曾回嘴。若此事换作自己受了这般委屈,恐怕便是早让皇上帮着撑腰了。看她这些日子温顺的模样,难道真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莞月,你去太医院请许太医来。”宸妃抬起头,对一旁那宫女道:“就说,本宫身子有所不适,请他来看看。” 第50章 七夕 那名叫菀月的宫女领命出门,很快,就请来了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人。 “娘娘,许大人到了。” 宸妃软软卧于榻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半眯着眸。待太医行礼后,只缓缓伸出一只纤纤素手。 一旁的宫女便上前,轻轻在她雪白的腕上系上一根细线。 “许大人,我家娘娘今晨突然晕了过去,也不知是怎的了,只好请您来看看。” 许太医在账外把着细线的另一头,半晌,琐眉沉吟道: “宸妃娘娘脉象平稳,身子应当并无大碍。只是下官一时也难以看出,娘娘为何会突然晕了过去……” “对了,娘娘今日刚换了香囊。您瞧瞧,是不是这用的香囊出了问题?” 菀月说着上前,向他递上了手中的香囊。 “这香囊……”许太医接过香囊,拿到鼻尖闻了闻,眼中似有一亮。而后倒出填于香囊中的那些药材,放在掌中仔细翻看了良久后,又重新闻了闻。 菀月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出声轻问道: “许大人,这香囊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依下官所见,香囊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许太医摇摇头,道:“只是放入香囊里的东西,除去寻常的菖蒲、白芷、藿香、零陵香、川芎等药材以外,没想到还加入了些许玄参叶。” “这玄参叶是做什么用的?” “玄参本是解毒清热的良物,其叶带有异香,不但有驱不寐多梦,魇寐不寤之效,还可治烦渴、舌绛、目涩昏花等状。” 刘太医抚了抚胡子,又闻了闻掌中的药材,不紧赞叹道: “如此良药,没想到同其他药材一起放入香囊中,使这香囊不仅闻起来有沁人的清香。佩戴身上,想必祛风散寒、开郁散结的效果也是极好的。” 怪不得……这香囊总是比其他的好闻一些,果然是里头做了手脚。 菀月似听了个明白,随后问道:“既然如此,那娘娘的身子应当也不是这香囊所致了?” 许太医闻言点头道:“宸妃娘娘想必只是身子稍虚,下官稍后会多开些温热补气的方子。若再有不适,便请下官再来看看。” “有劳许太医了。” 菀月笑着点点头,将许太医送出了门。 一直躺在塌上的宸妃终于睁开眼,慵懒地坐起身。 想不到这怡妃娘娘瞧上去默不作声的,为讨皇上的欢心,还真是废了点心思。 可惜,凭她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也妄想同本宫争宠? 宸妃重新接过了宫女手中的香囊,扬起嘴角,眼中的神色愈发兴奋。 三日后,乞巧节如期而至。 彼时整个京都是一片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按照元国的习俗,这天里姑娘家都是要给心仪的对象送亲手做的香囊,因此即便是在宫中,自然也不例外了。 宫里头此时也挂起了花灯,皇上亲自在摘星台设宴,往日藏于后宫深处的各位娘娘佳丽也都纷纷露了身。 宋语嫣一身凤袍,身姿端庄地坐于高彦身旁。瞥了位下瞧上去依旧模样清减的白桑一眼,同她坐于一处的是惠妃宁初梅。两人时不时交谈几句,看那惠妃一副亲密的模样,也不知两人何时处得这般融洽了。 宸妃坐于惠妃的对位,着一身嫩黄色的琉彩纱裙,面上始终挂着笑,愈发显得明艳动人。 席上,烟花在不经意间霎时入天,空中顿时一片绚烂。耳边是烟火的绽放声,夹杂着众人兴奋的欢呼交谈。 恍惚间,却又是隐约听见了谁的一声低叹。 散了宴,高彦回到左殿中,早已有端着木盘的各宫宫女等在那儿,呈上了各宫娘娘先前所献的香囊。 高彦入殿,先是随意看着,走过其中一个时,身旁的公公却有意提了一句: “皇上,这是皇后娘娘的。” 高彦仔细看了一眼,而后点点头,神色如常。依旧缓缓走着,目光依次扫过这些颜色各异的香囊,最终停下身,落在其中一个上: “这是哪宫娘娘做的?” 跟在一旁的公公见了,连忙应道:“回皇上,这香囊出自昭暖宫的宸妃娘娘之手。” “哦?” 高彦似有些意外。 这小小的香囊秀得细致精巧,配着周身的浅黄色,一眼瞧上去十分出众。可见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倒真看不出来是出自那娇生惯养的宸妃之手。 高彦拿起香囊闻了闻,闭上眼露出了一抹笑。顿了半晌,又偏头问道: “哪个是华清殿送来的?” “皇上,怡妃娘娘的是这个。” 高彦的目光移到另一旁的那个素色香囊上。可惜,在众多香囊之中,这个任凭其模样、味道都并无什么脱俗特别之处,也难以讨他喜欢。 高彦收回目光,转过身,沉声道:“朕要这个了。” 昭暖宫。 夜色已落,有名宫女提着裙子急急进了殿,满面喜色道:“娘娘,奴婢已得了消息。皇上不仅收了您的香囊,今夜还翻了您的牌。” 宸妃心中一喜,弯起了唇角: “菀月,服侍本宫沐浴。” 她抬起手,望着镜中美貌的面容,得意地笑了笑。 哼,什么怡妃,这后宫中最受圣宠的,自然还是本宫。 第51章 中毒 宫里的夜,向来明亮而又静谧。 顶着黑漆漆的天,在班的侍卫照例四处巡逻,守夜的公公也提着灯在殿外缓缓转悠着。 皇上今日因着日子好,兴致高,早早便已入了寝宫。 使得这偌大的深宫中,便愈发显得寂静。 却不想,还不到一个时辰,身边的李公公便焦急地从殿中跑出,一句话,猛然将这原本平静的夜打破—— 昭暖宫内,此刻也急急地跑进了一名宫女,上气不接下气道: “娘娘,您快,快去皇上那儿吧!” 正在一旁服侍的菀月看见这没规矩的宫女,瞪了她一眼道: “急什么?没瞧见娘娘还在沐浴吗?” 宸妃也睁开眼,皱了皱眉道: “怎么了?是皇上那儿在催了?” 她一向算准了时辰,知晓给皇上的侍寝喜好,去皇上寝宫通常要等到巳时。今日怎的早了许多?难不成……是皇上等不及了? 宸妃这般想着,心内便不禁愈发欣喜,却见那宫女闻言,连连摇头: “不,不,是皇上出事了!” “什么?!” 宸妃猛地站起了身,听了这话,哪里还再有沐浴的心思?擦了身子换上衣裳,急急地便带人赶去了皇上寝宫。 长明殿外,此刻早已站满了守卫,见着急急赶来的宸妃娘娘,将她拦在了门口。 宸妃见状一蹙眉,一跺脚,委屈道:“本宫要进去见皇上!” 而后上前,却再次被拦在门外。 宸妃有些恼怒:“为何本宫不能进去?” 其中一名侍卫低头道:“这是皇上的命令,还请宸妃娘娘恕罪。” 宸妃心内愈发莫名地不安起来,据说皇上是在寝宫突然昏倒。皇上虽称不上身强体壮,却也从未有过什么毛病,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昏倒呢? 如今听了这话,她自然不甘心就此离去,正思索该如何是好,却瞧见殿门已开,皇后从殿内走了出来,身后似还跟着几名太医。 宸妃便立即迎了上去,行了个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今夜本是臣妾侍寝,方才过来后便听人说皇上出事了……” 宋语嫣闻言看了她一眼,道:“皇上没事,他称今夜需要好好休息。宸妃无需再挂心,也早些回宫吧。” 听这话,自然是无需她再侍寝了。白来了一趟,她心内不满,对着面前的皇后,也只能点点头退去,暗自想着明日再如何见皇上。 却不想,第二日,还等到她主动去找皇上,皇上便传了令要见她。 自昨夜出事后,宸妃始终觉得心内七上八下,似有什么事要发生。她只安慰是自己多疑,静下心来一番细细打扮后,起身往皇上殿中而去…… 而后便传出了消息:宸妃因蓄意谋害之罪,被皇上打入冷宫! 此事一出,各妃嫔自然震惊不已。皇上出事一事第二日便已传遍了整个后宫,各宫娘娘们七嘴八舌议论着,可她们谁也没有想过,此事却是宸妃下的手。 便是连宸妃自己也没有料到,本以为自己是小心翼翼,走对了棋,没想到竟还是中了计! 那日许太医所说的玄参叶,确实是良药。可它放入香囊中,一旦与皇上寝宫中的龙涎熏香所混合,便有了迷香的功效。 皇上那夜在寝宫内,点了香,又带有香囊,慢慢只觉身子乏力,很快便昏了过去。而后被公公所见,许是迷香效果极其轻微,半个时辰不到后,皇上便安然醒了过来。 那时皇后已得了消息,传了几名太医进殿。皇上醒后第一反应,自然醒觉是身边刚换的香囊。下旨让几名太医将这香囊细细查看,很快便有一名太医发现了其中的玄参叶。 果然是这香囊出了问题,而香囊,是出自宸妃娘娘之手。 宸妃赵悦儿身为一品大臣赵豫之女,有其父亲在背后。平日里若仅仅是因为后宫女人间的争斗,只要未惹出什么大事,想必高彦都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此白桑即便是被人所推落了水,也只暗自藏在心内。她知晓自己并未出什么大事,所以哪怕高彦得知真相,也不会为自己而得罪了赵豫之女。 可若是有人威胁到自己,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高彦本颇为多疑,坐上这来之不易的皇位之后便愈发地敏感,生怕有人对自己有什么威胁。如今宸妃下药令他昏迷,虽并未出什么意外,却已让他觉得极其不安。不论宸妃到底是否有谋害之心,此事已明明白白由她所致,高彦自然不会再将她留在身边。 华清殿内,宁初梅也已得知宸妃被打入冷宫一事。此时听完白桑所解的惑,她眯着眼笑道:“想不到姐姐你不光心狠,而且手辣呢。” 白桑抬眼,淡淡道:“若无辜被人咬了一口,难道不该反咬回去么。” 宁初梅轻笑:“姐姐倒是算计地好,可你当时又如何能肯定,宸妃会将带有那东西的香囊献给皇上呢?” “宸妃进宮不久,却颇得圣宠。我与她本同坐于四妃之位,相互之间并无威胁,可她那日却为何非要针对我呢?” 白桑顿了顿,嘲讽地笑了笑,道:“想必只是因为她年纪轻,自小由众人捧惯了,便也容易恃宠而骄。那几日听闻皇上常来华清殿,她便应当是怕我抢了她的风头,急急想让我瞧瞧她的厉害而已。由此可见,她是个极为争强好胜之人。那送与皇上的香囊,她自然也会同我相比,定要争个最好。” “再说那日落水之事,依我猜想,宸妃不过是想给我个教训罢了。若真出了人命,只会将事情闹大,于她也没有好处。所以那日即便没有你,宸妃最后怕是也会将我救上来。” 白桑勾了勾唇角,看了宁初梅一眼,又道:“而真正想让我淹死水中之人,我想应当是跟在她身边的董淑仪与柳昭媛两人了。” “据说她们两人关系极为亲近,恐怕先前便是两人一同联合在宸妃耳旁煽风点火,而后有了那日的落水一事。若是那日能趁机将我害死,再将此事全都推在宸妃身上,她们两人便能一同坐上这妃子之位了。” “可是没想到如今却是宸妃被贬了下去,四妃之中仅剩一个位子。我想两人已能猜到宸妃是我所害,恐怕也不再会对这华清殿下手。也不知今后为着这一个位子,她们是窝里斗,还是——” 白桑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你这些日子怕是也要提防着些了。” “多谢姐姐的提醒。”宁初梅贴近她笑道:“妹妹我果然还需要多学学了。” 解决了宸妃,至于春兰,早在几日前便不再留于身边。 白桑先前已派一名宫女偷走了春兰房中绣好的香囊,而后谴责其弄丢主子的东西,险些坏了大事,借此之由直接将春兰贬为乐下等宫女。 如今再贴身伺候身边的,是个名为云筝的宫女。 云筝比先前的春兰开朗地多,心直口快的性子倒与曾经的素馨有些相似。只是做事有些急急躁躁的,白桑向来对待下人宽甚,倒也不大介意。 早晨同几名宫女一起服侍她穿衣洗漱后,坐于镜前,也是由云筝来替她梳妆打扮。 云筝同前几日一般执起梳子替她梳着发髻。娘娘的头发可真是好呀,这般顺滑地叫人不愿放手,美中不足的就是发色不如常人那般黑,不过倒是同娘娘雪白的肤色正相衬。她这般想着,又看了身前的白桑一眼。 怡妃娘娘虽不爱说话,自己在一旁禁不住絮絮叨叨的,她却也从不骂自己多嘴,反而令人愈发亲近了。云筝梳好了发髻,今日便想要给娘娘换个更好看些的打扮。 她一一开过首饰盒的上头几层,都是与前几日相似的一些发饰。直到打开最下面那层,瞧见里头却独独躺着一根孤零零的玉簪。 那玉簪瞧上去碧绿通透的,好看地很! 云筝眼中一亮,随即便拿了这根簪子,小心插在了白桑发间。 “娘娘,您戴着这簪子更好看呢!” 白桑闻言回过神,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也一同看到了发上的那根玉簪。 这根玉簪——是有多久未戴了? 白桑不愿去想,只怕那人会再次随之一同跳入脑中。她伸出手,便欲取下头上的簪子,敛下眼道:“换一根吧。” 云筝瞧着娘娘突然恍惚的模样,有些不解,却也乖乖地应了声,想要接过白桑手中的簪子。却不想还未等自己接过簪子,娘娘便已放了手。 玉簪直直落在地上,“啪”地一声摔成了三节。 ……断了? 白桑心内似是被什么一揪,望着地上的簪子,目光有些发怔。 怎的就断了呢…… 云筝见状心中大叫不好,立刻蹲下身子便要捡起来,白桑却也同时弯下了身。 “我来吧。” “奴婢来,奴婢来,娘娘您若是不小心割了手该怎么办呀。” 云筝这般说着,白桑却已固执地捡起了地上已碎的玉簪。云筝见着心内更急了,娘娘果真是恍惚了,方才说话便连自称也不带上了,看来是极其喜欢这根玉簪的。这下不小心摔断了它,可该如何是好…… “娘娘,这……” “放心,只是一根普通的簪子,是本宫不慎,不会怪罪于你。” 白桑的声音一如往常地轻轻淡淡。 云筝惊讶地眨了眨眼。 自己先前都已做好挨板子的准备了,可看娘娘这转瞬间又云淡风轻的模样,简直与方才那出神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那这根断了的簪子,奴婢拿去——” 她刚抬了手,却见娘娘又把手中那已碎成三段的玉簪,一节一节仔仔细细地放回了它原先所在的那一层。 云筝望着有些呆了神。 碎了的簪子也要接着用? 娘娘还果真是……节俭啊? 看着低头不语的白桑,云筝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哪里有些奇怪,却还来不及细细琢磨,便听到了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 “皇上驾到——” 第52章 战起 白桑覆在锦盒上的手一滞,云筝心内又打起鼓来。 自她贴身服侍娘娘后,皇上已有几日未来华清殿,今日却怎的大清早的就来了? 听见外头的声音,她手忙脚乱地替娘娘换上了另一只簪子,便急急跟着众人出门迎驾。 高彦穿着朝服而来,似乎是刚下了早朝的模样。见了迎出来行礼的众人,冷着脸点点头,便带着白桑进了屋。 其他一干人同先前一样在门外候着,早已知晓了这里的规矩。皇上同怡妃娘娘说话,向来不喜有他人在身边。 屋内,高彦坐在椅上,喝了一口白桑递上的茶,同她道:“近些日子朝事繁忙,朕倒是有几日没来看你了。” 他虽是笑盈盈地说着,却仍掩盖不住脸上原有的阴郁,白桑望了他一眼,敛下眼道:“皇上日理万机,自然朝政之事最为要紧。” 高彦眯了眯眼,笑道:“怡妃果然还是如此善解人意。” 他示意白桑在自己身旁坐下,转而又叹了一口气,道:“哎,要是其他人也都能像你这般就好了。” 白桑低头听着,知晓他是有话要说。 “就说这朝中的大臣,如今便是愈发地叫朕不省心。” 高彦说着,脸色便开始阴沉下来。 自己皇位还未坐稳,边关却又生了事。这两日接连收到几份急报,北边静了两年的匈奴汗国,竟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开始几次三番有意挑衅元国镇守军队,甚至有匈奴军官闯入本国境内,抢夺财物,强掳民女。 原本留在北关镇守边界的齐将军看不下去,在几次交锋之后对方仍是强硬地很,于是齐将军急书圣上请求援兵起战。 起战一事高彦却是反对的。他登基不久,朝心未稳,且自己从未习过武,对于打仗之事更是一窍不通,自然不愿触及战事。得知此事后,他心中只希望众人都能忍则忍,能退便退。 可朝中大部分大臣却不这么想了,匈奴汗国本就是手下败将,先前挨了打不懂乖乖躲着,没想却再次嚣张起来。虽曾打了几年仗,元国如今却仍是兵马富足,自然是要再给它点颜色瞧瞧。 由此今日上朝时,以赵大人为首的三四名大臣,便因此事同高彦起了纠葛。 高彦想起来心中愈发不满,一声冷哼,道: “特别是那赵豫,今日竟敢在朝堂上连同几位大臣公然反驳朕的意思。朕看他分明是因前几日自己女儿的事,故意同朕叫板!” 白桑顿了半晌,淡淡道:“臣妾以为皇上多虑了,您身为一国之君,大臣们恐怕也是无心,怎么会故意同皇上叫板呢。” “一国之君,也不知这宫中真正将朕当成一国之君的人到底有几个。” 高彦似有所指,讥讽地笑了笑。喝了口茶,刚松了眉头,又似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说起宸妃,朕倒想起来,有件事朕已想了几日了。” 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对着白桑,边说着,边半眯着眼观察着身旁人脸上的神情,不急不缓道: “白桑,你说这宸妃,到底是为何要故意在自己的香囊中下毒,来以此谋害朕呢?” “朕记得那日她还曾死死趴在朕的脚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的。当时看她的模样,朕可差点就信了。” 白桑平静地摇了摇头,道:“臣妾终日在这华清殿中,宸妃一事,仅有耳闻,却不太清楚。皇上一向明察秋毫,相信自会有正确的判断。” 高彦抬起头不语,似有深意地看着她半晌。 转而却长叹一口气,不再接过此话,反而笑道:“白桑,你在朕身边已经五年了。” 白桑起身,又替他斟了一杯茶,不语。 “朕始终记得第一次在牢中见到你时,你看向朕的眼神,冰冷地连朕都有所心悸。” “那时朕便决定,不论费多大的力气,都要帮忙救出你。” 高彦声音温柔起来,欲抚上她斟茶的手,却立即被对方不留痕迹地躲开。他随即沉下脸,冷下声: “五年之久,可为何有些时候,朕还是猜不透,你这心中想的是什么?” 白桑站到一旁,偏过头,面无表情道:“臣妾什么也没想。” “你在想高询。” “没有。” 白桑极轻极淡地应了一句。 高彦不信,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缓缓问道: “你是不是在想高询那日到底有没有顺利平安地离开此地?” 白桑摇头:“皇上既然答应臣妾放了她,臣妾相信皇上自然会做到。” 相信?相信却还在两人离开之前,暗中做了手脚。 那日叶子凉背着高询出了狱后,到林里事先准备好的小屋中换了衣裳,随后便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那辆马车。高彦派人一路跟着马车,马车一路出京没停没休地走了一日一夜,高彦的人跟了一日一夜。最后发现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两人,却不是高询和叶子凉! 高彦得知消息后暗骂自己一时大意,高询身上虽所受皮肉之伤,却是昏迷不醒,应当还走不快。江州曾为高询的封地,恐怕是两人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于是他暗中派人一路往南搜去,几近翻遍了整个江州,竟也都毫无踪影。 他本以为答应白桑假装放走高询后可以再暗中找机会除掉她,没想到白桑竟为她做了如此周全的准备。想到此事,高彦面露阴狠,愈发嫉妒。 “白桑,你生性淡薄寡情,朕才是了解你的人,你同她根本不是一类人!仅短短一年,难不成你还真的可笑地动了心?” 高彦见她低着头,不置可否的模样,心中更加恼火。 “朕今夜要留宿华清殿。” 白桑蹙眉,抬头质问道:“皇上难道不记得答应过臣妾什么了吗?” “朕是答应过,不过朕后悔了。朕若是今夜非要召你侍寝,你难道还想抗命不成?” “皇上既然如此了解臣妾,便应该知晓臣妾到底会不会抗命。” 白桑一改往日的温顺模样,语气强硬。 高彦便也撕破了脸,眼中出现一丝狠意,威胁道: “你可以抗命,朕同样也可以取了你那弟弟的性命。” “皇上想要取谁的命,臣妾自然没有办法。臣妾只知道这么多年自己与弟弟相依为命,今后若是没了他,臣妾也不会独留。” “哼。” 高询如今依旧下落不明,边关此时又开始动荡,虽说凭高询落魄而逃的模样,应当无论如何都威胁不到自己,可却仍让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不管怎样,在找到高询之前,自己都仍需留着白桑,以作最后一步退路。 想不到,自己竟也拿她没有办法。高彦带着满心的怒火,冷哼一声,最终摔门而去。 高彦走后,白桑轻呼一口气,才终于松开紧紧攥着的双拳,拂去满手心的冷汗。 高彦所威胁的事,她自然是害怕的。 她至今不知晓高询到底有没有顺利逃走,方才所说的一切不过都是在赌。高彦是个心狠的人,而自己若不想受其牵制,只有比他更狠了。 而皇上自那日走后,便再也未到华清殿来。其他人只笑是怡妃又失了宠,华清殿的众人却是同她们的主子一般,反而乐得清闲。 冬日渐深,不知从何时起,空中竟开始落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一晃,便是众家团圆的上元节了。 每年上元节的时候便最是热闹,可今年这节,却过得不甚太平。 皇上照旧在宫内设宴,夜里刚散了席,边关却再次送来了急报。 几次挑衅后,匈奴人果然按捺不住。北关如今已起了战火,齐将军带领的镇守军队手下仅有三万大军,敌方此番却是来势汹汹。几日下来北关祈州之地已岌岌可危,若皇上再不派兵前去援战,祈州城恐怕便成了匈奴人的囊中之物了! 高彦虽有意多次忍让,却也知道看如今这局势,是不可避免的一战了。收到急报后,他连夜召集诸位大臣商讨此事,最后这领兵打仗的人选,自然是司马将军的呼声最高。 次日,皇上任司马竞为主帅,率领十五万军队,北上应战。 第53章 芥蒂 司马竞率军抵达北关后,边关战火很快再次被点燃。祈州边境愈发战火纷飞,狼烟遍地。 而其他各地的老百姓们,依旧过着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安稳日子,似乎丝毫没有受边关的战事所影响。 自上元节起,京都的大雪便是一连下了几日也不见停。都说瑞雪兆丰年,这雪下得越大越久,似乎越是个好兆头。 这日午后,两支训练有素的黄金侍卫队从皇宫整齐而出,一路行到了京都城中的将军府处。 队伍停在了将军府的大门口,即便是摆在气派的将军府前,这阵势也是不容小觑。司马老将军和叶秀影得了消息后,很快出来迎接,领头的公公果然是带了圣旨而来,说这些可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特地从宫里头派来的一等侍卫。 司马将军如今出征在外,替圣上抵御外敌,可谓是劳苦功高。而北战军队中司马家的兵将更是占了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圣上担心将军府内如今人手骤减,再加上听闻将军夫人的肚子里还有个未出世的小侯爷,府中的安危之事更是怠慢不得。于是便有心派了自己的侍卫队到将军府上,加重对其的保护。 能有幸得皇上的贴身侍卫队保护,可见圣上对将军府的“重视”。既然是皇上派来的人,自然是要依旨留在了将军府中。 司马成和叶秀影闻言领了旨谢了恩,可两人这心中,却是明白的很。 自高询一事后,皇上对司马家便心存芥蒂。当日如若不是其他群臣力荐,朝中也无其他更多可与之匹敌的大将,皇上恐怕无论也不会将主帅之位交予司马竞。 如今司马竞虽人远在边关,手中却握有兵权,此时皇上派来将军府上的这些侍卫,说是保护,恐怕更多的,不过是监视与威胁罢了。 念及此,叶秀影心内更是叹息。她跟随高询北战四年,也算是对边境境况有几分了解。如今北关这战事起的实为突然,其中必有些蹊跷,若不是自己已怀有身孕,便是如何也要与司马竞上前线一同作战。而不是同现在一般被困在将军府内,束手无策。 而此时此刻北关已是硝烟弥漫,边境动荡不安。殿下,你究竟是在哪里? 想知道这个答案的,恐怕也不只叶秀影一人了。 战起后不久,边关便传来了消息。 听闻匈奴汗国此次进攻同样是率领大军,气势汹汹,似乎是早有准备而来。两方首战,即便是司马将军率领全军,排兵布阵多日,却依旧微败于对方。 朝中众人得知战况,皆是忧心忡忡。这首战便败,恐怕是会影响我方军队的士气,据说匈奴此次更是带领大量兵马,即便是有司马将军率领的这十五万大军,人数上与之相较也略输一筹。看来此次这北关之战,怕是也不那么容易了。 也有不少大臣觉得不该以此而判,打仗一事本就有几分运气所在。司马将军不是神将,自然也无法做到战无不胜。好在得了消息,首败虽败,却未损失大多兵马,众人便是提着心,接着盼下一战的好消息。 三日后的夜里,却同样有一份北边而来的密报,未经军机处,直接送入了圣上的御书房。 这密报似是悄无声息地流入宫中,又消失地无声无息,直到北关战事的第二次战况抵达京都。 皇宫,军机处。 高彦看了边关加急送来的信件后,直接便将手上的东西甩在了地上。 “一月之内,连败两战。” 高彦冷着眼扫视站在下面的几位军机大臣,讽刺道: “各位大人先前不是都口口声声说司马将军身经百战,颇有作战经验吗?如今给朕送来的这一份份东西,这就是经验?” 大臣们一听,谁也不敢再言语。众人心中皆是清楚,照目前这情况,若再败一仗,匈奴大军恐怕便是要轻而易举地占领祈州城了! 便是他们自己也想不明白,司马将军本应是元国最善战之人,如今究竟是差了什么,为何一开战,便接连败了两仗。 高彦看众人皆是缩着脑袋不吱声,冷哼一声,又道: “朕先前已经下旨,让那司马竞即刻便黜职回京。这军队,不必再由他率领了!” 听闻此话,底下的群臣却立刻纷纷炸开了锅。 “什么?” “皇上,这万万不可啊。” “皇上,边关战事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此时让主帅弃军回京,恐怕是对我方愈发地不利啊!微臣以为此事千万不可如此草率。” 大臣们闻言纷纷反对,高彦背着手听着众人的意见,脸色愈发难看,心中怒火更甚。 正当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时,殿内却再次急急进了一人。 “皇上,边关急来的信件。” 高彦看了一眼,道:“念。” 身旁的公公闻言,拆开手中的信当众读完了起来。此信应当是司马竞所写,信中言辞恳切,诉自己以战事为重,详尽所列几日情况,且表明下场率军必胜一战的决心。末了,公公最后却帮忙补上了一句大意: “司马将军的意思,是拒交兵权。” 大臣们听完那最后一句话,只觉得身上也顿时冒出一阵冷汗。 “哼,诸位大人瞧瞧,这司马竞公然抗旨,是还将朕看在眼里吗?” 高彦听完信中的内容,眯着眼,怒道: “如今这大元究竟谁是皇上?!拒交兵权?朕看,他是等不及想反了朕了!” 众官员纷纷低着头听着,此刻便连反对也不再敢反对。 高彦见状,也不再愿与他们费口舌。冷着脸,偏头对着一旁的公公一字一顿道: “再去拟一份旨,告诉司马竞。若是再不弃兵回京,朕便将他,将他整个司马家都定为元国逆谋的反贼!” “喳。” 身边的公公闻言,应声领命。 几日后,仍在边关率军应战的司马将军再一次收到圣旨。得信中皇令所迫,最终不得不弃其手下十多万兵将,独自返京复命。 第54章 内奸 从北境军营而起,司马竞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了回来。进了皇城,便直接接了旨意,卸刀褪甲,而后由人领到了前殿。 殿中,高彦带着一众大臣,早已等在了那里。 一进殿,司马竞便跪下了身道:“末将来迟,请皇上恕罪。” 高彦坐于大殿正上方,扫了一眼他,道:“朕还以为,司马将军是守着兵权,不打算回来了呢。” “末将不敢。” 司马竞闻言,连忙低头解释道: “末将一心只为皇上平定战乱,从未想过将兵权占为己有。迟迟不能归京之由,一是实属战情所迫,北关大军不可突然失了主帅,二是因为——” “末将怀疑,军中有内奸。” 司马竞几句话,在场各大人听后皆是哗然一惊。高彦却一挑眉,似极有兴趣道:“哦?起来说说看。” “谢皇上。”司马竞站起身,低头道:“北关两次交战时,匈奴军队似乎都对我军的作战方向一清二楚,我军才会接连败了两战。故此末将怀疑,是有人故意向敌方泄漏了我方的作战阵图。” “将军的意思,是军中有人与匈奴勾结?” “是。” 司马竞见高彦神色认真,不复方才的怒气,点了点头,应道。 “那将军便说说,这藏于军中的叛国之贼,究竟是谁呢?” 司马竞看了看高彦与周围大臣脸上的疑惑之意,心中却迟疑着并未开口。正当他犹豫之时,高彦盯着他,冷笑道: “说不出来?朕看,与那匈奴勾结之人,就是司马竞你!” 话音刚落,司马竞便再次急急朝他跪下了身,道: “皇上冤枉。末将之所以犹豫未说,是因为尚未查到证据。除末将以外,能接触到战图的便只剩其他几名将军,皆是军中的重要将领。末将虽已有几分怀疑之人,却也明白不可无凭无据便为那位将军安上了罪名。此事末将还未来得及细细调查,便受命返京,所以仍——” 高彦闻言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照将军所说,找不出那叛贼,还是朕的错了?” 司马竞稍黑的额上接连滴下了几大滴冷汗: “末将不敢——” “好了好了,不必再说。”高彦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愿再听他多言,转而看向众位大臣道:“战图泄漏一事,朕早已知晓。” 群臣闻言,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皇上远在京都,怎么会早已知晓了此事?恐怕是军中已有圣上的亲信,一发现什么异样之处,便暗中传信禀报了。 而高彦在军中的亲信,便是北战大军中的另一名将军——秦厉。 秦厉原先本是跟随高询作战的一名小将,后在战场上接连立功,最终被逐渐提升为主领骑兵的骠骑将军。战胜回京后,在朝中被高衡任命为三品武将,担护军参领一职。 而高彦注意到这名武将,却是因为在登基前的那次交谈,众官沉默时,仅他一人站了出来。登基后,新帝皇位未稳,朝堂上时有受一些老臣质疑之处,秦参领却一向极力拥护他,如此,便渐渐入了高彦的眼。 北关之战将司马竞任为主帅,高彦自然会心有顾虑。于是又钦命秦厉为军中副帅,主领五万骑兵,在军中听命于主帅作战。实际上,却是听从皇上的命令。 那日深夜所至的密报,便是出自秦厉之手。信中所写怀疑司马竞勾结匈奴,泄漏战图一事,着实让高彦一惊! 他猜测先前自己既然在南方一处搜寻许久,仍找不到高询,那她定是往北而逃了。或许最后就是逃到了北关边境,不知用什么办法与那匈奴勾结上,而后伺机发动战乱,想要倚仗匈奴,由此夺取自己的皇位! 至于这司马竞,本就同那高询是生死之交,说不准两人早已见过了面。北关这两次战败,也定是为了助她夺位。 念及此,高彦心中愈发不安。 高询,别以为朕识不破你的计谋,没了司马竞,朕看看你还能有什么计划。 高彦看了看依旧跪于地上的司马竞,开口道: “司马竞,你不必再狡辩。朕的手中早已握有你勾结匈奴的证据,你所做的那些勾当,朕都一清二楚。” 司马竞对着他,却是满脸疑惑神色:“皇上,末将根本从未做过此事,又,又何来的证据呢?末将向来对朝廷,对大元都是一片忠心,即便是将刀架在了脖子上,也绝不会做这等叛国之事啊!” 话落,一旁也有几名大臣跟着低声附和,皆是不相信司马将军便是泄漏战图之人。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司马竞,你先是有勾结匈奴之嫌,后是拒交兵权,仅凭其中一项,就足以叫朕取了你的脑袋!” 高彦看了看那些大臣,一挥手,便大声下令道: “来人,原北军主帅司马竞暗中勾结匈奴,意欲反叛朝廷,现将他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皇上,三思啊!” 此话一出,便有多位大臣跪下了身跟着求情,便连一旁的右相也站出了身反对道: “皇上,臣想此事怕是匈奴的诡计。北境之战难以平息,若是司马将军真在此时被关入狱中,恐怕便正好合了敌方的意啊。” “放心吧,朕已将北战军队临时交予了秦副将率领。怎么?难道你们都觉得,我大元国能带兵打仗的,便仅剩他司马竞一人了?” 右相被一口噎住,便又有一名大臣上前道: “皇上,老臣也着实不信司马将军会是叛国之人。老臣以为,此事仍需细细盘查,不可就此定下了罪啊。” “皇上……” “好了!朕说过朕手中已有了证据,你们一个个是在怀疑朕吗?别忘了朕才是皇上,这天下,朕说了算!” 高彦被左右大臣说得愈发恼怒,再次一挥手,强行让侍卫带走了跪于地上的司马竞。 至于将军府的叶秀影,由于曾是高询身边的亲信,如今早已是高彦眼中的一颗钉子。高彦便趁机借此原由,将他们二人一同关入了狱中。 一日之间,才刚归京的司马竞被打入大牢,将军府被撤了守卫。或许皇上仍是碍于老将军的身份,在偌大的府中,除了留下的几名下人,便只剩了司马成一人。 原本实为气派的将军府,如今却显得极为落魄。 哎,果真是事实难料。 司马将军入狱,此事传出了宫,传到了大街上,便连京都老百姓们也都不禁纷纷叹气: 这皇上,恐怕是有些糊涂啊! 一连几日,前朝几位老臣的反对之声难以停歇。而这一消息,也早已暗中在后宫中传了个遍。 永宁宫内。 内殿里,隔了暗帘,点着熏香。制作精细的雕花窗半开着,隐约透出了窗外梅花枝上还未来得及化掉的雪。 窗边的暖塌上,被放上了一件上等的灰色貂裘。一旁的宫女轻轻接过了貂裘,随手便欲关上了微开的窗。 “锦秋,不必关。” 塌前放置着一副绣图,一双细白的双手穿梭其间,带起了坐于榻上之人温柔的声音: “外头的景致好,本宫倒也未觉得冷呢。” “是。” 锦秋转过身,仔细地往殿中的小炉内再添了点火,继续站在一旁。 新进的柴火很快开始“滋滋”烧了起来,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殿中却显得极为清晰。窗外偶尔带来的风散不开满殿充斥的檀香,不知何时,外头又开始下起了细细绵绵的雪。 许久,平静终于被外头宫女的声音打破。 “娘娘,怡妃娘娘在外求见。” 宋语嫣刺绣的双手轻轻一顿,继续了刚才的动作。 窗外的雪开始下地急了些,锦秋转身,再次往即将烧灭的炉中添了一些火。 面前的绣图已开始初具雏形,宋语嫣稍作休息,随手放下了手中的针,偏头道: “请她进来吧。” 宋语嫣转过身,关上了一旁的窗,披上貂裘,遣锦秋去沏一壶茶来。 而后再次拿起了针线,便看到了进殿的白桑。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白桑低着头,在塌前俯身,默默行礼。 宋语嫣却毫无反应。 白桑停了许久,最终轻声开口道: “臣妾来,是有一事相求。” 宋语嫣依旧一次次在绣图上插下针,反手穿过,动作轻巧娴熟。 白桑始终未起身,梳起的发髻露出了她雪白的颈项,却在这冬日里显得略微单薄。她顿了顿,嗓音愈发低而清冷: “是,关于司马将军一事。” 宋语嫣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面无表情道: “怡妃难道不知道,后宫不得过问朝政之事吗?” 白桑低着头,许久未应。 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安静,直到锦秋推门进殿,静静将沏好的茶倒入两个杯中,摆在了暖塌一旁的案台上。 宋语嫣停了动作,拿起案台上的玉杯,轻轻吹了吹,缓缓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抬眼道: “你如今是——良心不安了?” 话落,她置了玉杯,又很快轻笑道: “本宫倒是忘了,像你这种人,哪里有良心可言呢。” “如今皇上轻信他人所言,闹得前朝军中一片混乱。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白桑敛下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出声。 她知晓自己已经是个罪人,为了一己之私害了太多无辜的人,也早已做好了死后入地狱的准备。 司马竞和叶秀影两人,她自然相信他们是无辜的。 她想救出他们两人,却也知晓高彦究竟在顾忌什么,若是自己直接去找高彦,必定只会适得其反。所以万般思量,最终只能出此下策,或许宋语嫣能够试图说服皇上。 而阿询,难道她真的会为了报仇,联合匈奴,意图攻打自己的国家吗? 她无论如何,都是不相信的。 沉默许久,白桑轻点了点头,苦笑道: “是,拜我所赐。” 宋语嫣没想到她如此痛快便承认,冷着脸,嘲讽道: “是啊,靠算计而来的皇位,又怎么会坐的稳呢。况且皇上他,根本无治国之能。” “所以,我——” “放心吧,司马竞一事,不用你说,本宫心中也早已有了打算。” 白桑闻言,便不再言语。 宋语嫣心中所想的,应当也是与自己一样的。 她们自然都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够始终繁荣安定。 第二日夜里,高彦忙完政事,照旧到永宁宫内与宋语嫣一同用晚膳。 席间,宋语嫣见高彦始终和颜悦色的模样,为他乘了一碗汤后,开口问道:“皇上今日瞧上去心情不错呢。” “来,语嫣,你也坐。”高彦牵着宋语嫣在自己身旁坐下,喝了一口酒,笑道:“自然高兴,朕刚得了消息,朕的北关大军总算打了一场胜仗,哈哈哈!” “恭喜皇上。”宋语嫣也随之浅笑道:“若是司马将军知晓打了胜仗,恐怕也会同皇上这般高兴吧。” 高彦闻言,放下酒杯,面上却依旧笑意不减: “突然提起司马竞,是想同朕说什么?” “并不是什么要紧之事,臣妾只是心中有几分疑惑。” “嗯?” 高彦转头看了一眼宋语嫣,似要她接着说下去。 “臣妾所知,司马府所出历代皆是忠臣,司马将军也向来是忠心耿耿,如今突然被人指为反叛,这其中,怕是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高彦闻言,却顿时冷下了脸:“怎么,语嫣,你也不相信朕?” 宋语嫣笑道:“怎么会呢,皇上是臣妾的天,臣妾信的自然只有皇上。” 高彦未接话,转而问道:“朕听闻白桑昨日去了你的永宁宫?” 宋语嫣点点头,似寻常般缓缓道:“皇上也知晓,臣妾本就同白桑关系好,时常会一起说些闺中话。” 见高彦闻言点点头不再多问,宋语嫣便总算轻放下了一颗心。 如今刚召回司马竞,竟便打了一场胜仗。皇上此刻恐怕是愈发听不进他人所言,司马竞一事,只能是慢慢来了。 而高彦却因战胜一事,对秦将军愈发地信任,更是直接将主帅之位交予了他手中。本以为如此便能够一举击退匈奴,没想到几日后,却出了其他意外。 急报中所书,军粮被烧,如今所剩无几。 据说是司马竞入狱的消息传入了军中,引起了军中一些追随司马竞多年的老将士们的不满,便干脆一把火烧了军中的粮食。 如今所剩军粮,连原先的一半都比不上。有太多士兵们吃不饱饭,便根本无力作战。 而匈奴大军却趁此时机,一鼓作气攻破了北境,在短短几日内便已占领了祈州城,原先誓死镇守边境的齐将军,最终战死沙场。 皇上得知此事后,立即下令各州临时征收粮食,再由人带兵前去援救。 可留于朝中的其他几名武将,却都无人再愿主动带兵北上。 谁知晓等带着军,领着兵后,会不会又被皇上莫名召回京都,再轻易安个反叛的罪名,成为第二个司马竞呢! 正当高彦焦急之时,却总算站出了一人。 此人刚好是秦厉的堂弟——秦安。秦安此人论其才能,无论是领兵,还是打仗,都不过是平平之色。这些年却倚仗着堂兄秦厉的关系,也算在朝中混了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武官职位。 如今想必应当是瞧见堂兄此刻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也不愿袖手旁观。 于是最终,由秦安与另一名武将,两人一同率领十万精兵,带着大量的军饷粮草,再一次前去援战。 第55章 梦魇 冬去春来,在一阵姗姗来迟的春雨之后,京都的天,便终于日渐暖了起来。 滕阁之间,衬着金色的琉璃瓦,宫内的大片杏花早已全然开放,一簇簇皆绽着粉红的花蕊,煞是好看。春日之始,本是万物生气蓬勃之时,可宫中近日却似乎愈发戒备森严,这宫里头奉令四处巡视的侍卫,带着厚重的盔甲,手握兵器,却各个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模样。 接连几日,京都都是日头晴朗,御花园中更是阳光明媚,繁花似锦。可宫中的另一深处,却依旧暗无天日。 晌午时分,两位太监打扮的人进入女狱,一路不声不响,走到了监狱深处那所由两名狱卒单独看守的牢房前。 停下脚步后,其中一位太监弯腰对牢前那两名狱卒笑道:“二位爷,我们奉命来送些里头犯人生产要用的物什。” 面前稍为精瘦的那名狱卒上下快速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番,闻言嘲讽一嗤:“瞧瞧,那什么将军的夫人就是不一样,生个孩子都这么多事儿!” “哎,就是!”那名太监边点头附和,边又面不改色地分别往两名狱卒手中各塞了一把银两,继而笑道:“还是有劳二位爷多担待些了。想必二位爷也是累了,不妨借此机会,去喝个小酒休息会?” 两名狱卒互相对视一眼,收了好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放两人进去前,其中一名狱卒还不忘一瞪眼道:“动作快点啊。” 那名太监连连点头,跟身旁的同伴抬脚进了牢房。 狱中所散满的浓烈的腥味也随之迎面而来,夹杂着原先的腐朽味,更加令人禁不住皱眉。 始终微低着头稍跟在后面的那名太监此刻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白皙清丽的脸庞,正是白桑。而方才说话的另一名太监,便是她的贴身宫女云筝。 白桑瞧见狱中叶秀影此刻半倚着身坐在草堆上,却是始终双目无神,一动不动地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顿时心内一紧,蹙眉问道:“李嬷嬷,怎么回事?” 原本在一旁的产婆闻言,连忙跪下了身道:“娘娘,奴婢有罪,夫人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气了……” 李嬷嬷说着,心内也是直叹气。今晨怡妃娘娘得了消息知将军夫人突然小产,立马派了自己去狱中帮忙。 可惜这女人生产本就是极其危险之事,更何况是在狱中这般阴冷潮湿之地,毫无条件可言。折腾几个时辰之后,孩子终于落了地,却是安安静静,连声啼哭也没有。 李嬷嬷当即便道不好,连忙暗中知会了怡妃娘娘,等安顿好大人后,小孩却已逐渐失了微弱的气息。 等白桑闻讯赶来时,却只看见了叶秀影怀中已经脸色发青的孩子。 她也着实没有料到这等意外,此刻本想说些安慰之话,却又偏不是擅长言语之人。沉默了半晌,仍想看看小孩是否还有救回的希望,便终于开口道:“孩子……” “白桑。”叶秀影听见她的声音后,却猛地抬起头来,直盯着她道:“当初殿下的事,是你在从中作祟。” 白桑一怔,没想到她竟会此刻突然提起这些,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叶秀影瞧见她低头默认的模样,便突然仰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果真是你。怎么,那你现在是来看好戏的?” 白桑还未应声,一旁的宫女云筝闻言却早已护起了主来: “我家娘娘是一番好心,你怎么能——” “好心?你可别被她骗了。你家娘娘可最是擅长装好人,什么好心,我看她明明满是虚情假意。” 叶秀影冷哼一声,此刻虽是虚弱的模样,却仍是忍不住朝白桑讥讽道: “是吧?怡妃娘娘,殿下死了,我们入了狱,连孩子都没了!看到如今这副景象,你可满意了?啊?也不知你到底想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 白桑暗叹一口气,明白她或许已经对当初的事情有所知晓。再次抬起头看向她时,冷着声面无表情道: “你若真恨极了我,便应当养好身子,才有机会从狱中出去。” 叶秀影握紧了拳,硬声道: “放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不必你在此虚伪的讨好!” 白桑听着毫无反应,一旁的云筝却瞧不下去了。她随手放下手中之物后,瞪了一眼面前之人,转而对白桑道: “娘娘,狱卒们快回来了,我们该走了。这人不识好人心,干嘛还在这同她废话。” 在云筝眼里,自司马将军与将军夫人入狱起,都是娘娘暗中费劲周折,花了大把的银子让狱卒多关照,得以多加通融。否则恐怕早已在狱中便有什么不测,可面前这人,却偏把娘娘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叶秀影对此却仍是不屑一顾,反而继续嘲讽道:“哼,是啊怡妃娘娘,您可快走吧。您身为当今圣上的宠妃,身份尊贵,这儿哪里是您该来的地方。” 白桑再次看了眼叶秀影与她怀中的孩子,抿了抿唇,最终一言不发地带着云筝转身离去。 夜里,白桑躺在塌上许久,却难以入眠。 如今即便是已入了春,她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仍是手脚冰凉。她闭上眼,听见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细小的雨声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其他什么声音。 恍惚间,她甚至听见有人不停轻唤着自己: “白桑。” 那人的声音这般熟悉,一声声直接撞击在了自己心上。 “阿询?” 白桑忍不住轻声回应。 她转身环视周围,却只看见一片雪白,见不到任何身影:“你在哪?” “怎么了,你想见我吗?” 那人似乎在笑着说道,声音温柔,好似今日的春风一般和煦。 白桑语噎,沉默良久,缓缓道: “我……不想……” “为什么呢?”对方听了她的回答,轻笑一声,兀自问道:“是不是因为……你骗了我,所以你不敢见我?”” 见白桑不回答,那人不再理会她,语气中带着笑意,依旧不急不缓地问着: “是不是因为你害死了晋王府的人?是不是因为你故意利用我,害我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害我不得不逃离京都隐姓埋名地生活?是不是?” “我……” “是不是?!” 原先温柔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一声强硬的质问。白桑被吓得一跳,却看见那人的身影居然也出现在了不远处。白桑努力想要靠近,却依旧看不清她的模样,眼中始终只有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阿询……” 白桑低声唤她,再次传来了她的回答: “罢了,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 远处的身影突然转身离去,白桑只觉心内顿时禁不住慌了: “阿询,你去哪?” 白桑跟着她一路跑一路跑,一直跑到一座悬崖边。看见那个身影停下了脚步。 白桑看着她的背影,话梗在喉咙口,沉默许久,仍不见她回头。却看见那身影转而纵身一跃,直接跳下了悬崖。 “不要!阿询——!” 白桑终于惊呼出声,猛地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又是一身冷汗。 她轻叹一口气,自入宫后,所做的几乎夜夜都是这般的梦,却仍次次都这般被惊醒。 白桑努力从梦中回过神,听见外头的雨仍在滴滴答答地下着,窗外的月光有几分洒进来,忽明忽暗。 她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自己面前的景象,便下意识呼吸一滞。 黑夜中,一双漆黑的瞳仁,正直直盯着自己。 第56章 城破 两个月前,自秦安带饷率兵而去之后,京中却迟迟不见北边战况有何进展。 按着朝廷的规矩,边关即便无战,也应每日派人将消息带回京都。可这次秦安到达北境之后,两军在祈州之地对峙许久,便再无其他动静。 三日过去,正当高彦又欲大发雷霆之时,军机处终于得来了消息。 秦厉反了! 秦厉在混迹军中多年,身为骑兵首领,在军营中本就颇具威信。如今经司马竞一事,更是意外得了主帅之位,有了号令北关大军的实权。 而今他却突然反叛朝廷,任由敌方军队攻城掠地,不为所动,明显是已与匈奴有了勾结! 再加上先前军中粮饷被烧得所剩无几,军里的兵将已过了几日食不果腹的日子,朝廷再次派发的粮饷如今更是握在秦安手中。 前有主帅的命令,粮草的威胁,后有匈奴军队的追击。而皇上又远在京都,救不了近火,军中大多数人还是懂得审时度势,与谁做皇帝相比,自然自身的安危利益要紧。 很快号令战车兵的漆将军与刘副将军,都已纷纷听从了秦厉的指令,转而与匈奴大军一同攻打占领州地。 就连军中率领弓箭手,盾牌手的齐荣,他是那战死边关齐将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两人自小一同于将军府下习武练兵,如今却都跟随秦厉当了叛贼。 如此一来,秦厉秦安兄弟手中早已握有了大量兵马可供号令。 仅剩军中一半出自于司马府的步兵还算忠心耿耿,可却如一盘散沙无人带领,与他们两方对峙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几番下来,皆在战场上无一生还。 朝中得了这个消息后,各大臣更是坐立不安,纷纷上奏。如今这局势,唯有让司马将军再次领兵出战,说不定还有一线取胜的希望! 可皇上却不知着了什么魔,仍执迷不悟,不愿放出被关在狱中的司马竞。 高彦心中其实早已慌了阵脚。 他已暗暗察觉许是自己看走了眼。没想到秦厉当初在登基前拥护自己,原来早已是居心叵测,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如今大元军队的实权十有七八已落在了叛贼手中。若再不派兵应对,这匈奴与秦厉恐怕真会将整个大元国收入腹中。可若是真放出了司马竞,岂不是在朝廷众臣前打了自己先前的脸。 高彦自然不肯,只一心认定如今这些都是高询来迷惑自己的计谋。 这一切,肯定都是那高询在从中作祟! 她千方百计要夺了朕的皇位,朕定不能上了她的当!若是真将那司马竞放了出来,只怕连带着仅剩的军权都落入了高询的手中。 军机处,任凭底下大臣如何言说,高彦始终黑着脸一言不发。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时,殿外却来了一人。 “皇上,司马老将军在殿外求见。” 高彦皱了皱眉,看了门口通报的太监一眼,道: “让他进来。” 司马成经过这些日子边关与司马竞的事,失了不少不怒自威的模样,竟已瞧上去些许苍老。他缓缓走到高彦身前,俯身行礼,沉声道: “皇上,老臣,请战。” 一旁众臣对此皆是一愣。 高彦锁眉不语。身为皇上,未曾没想过亲自带兵领战,可他未曾学过这些兵法之术,更别提这文弱身子,恐怕刚上了马,便会被一脚踹了下来。 而他心中虽芥蒂司马竞,对司马成却是少了这些顾忌。司马老将军也算是深谙兵法,再加上叛军中有不少出自将军府的兵将,眼下,许是万般之中最好的人选了。 很快,司马成率领着朝中仅剩的十五万精兵,再加上各地的一些散兵,凑成了临时军队,前去迎战。 可如今的局势,明显的彼盈我竭。 匈奴那边此刻正是兵力强盛,士饱马腾之时。他们与秦厉的军队一支自祈州而破攻入岷州腹地继而占领宜州,另一支跟随秦氏二兄弟直奔永州。 永州的中心,便是京都。 而司马成这边如今缺兵少粮,高彦只得一边下令再次从民众中征收粮草,一边以朝廷的名义强行在各地招兵买马。 一时间,苦的便是老百姓。原先便已频繁招收过两次粮食的地方,又如何能再次在短时间内拿出足够供给军队的粮草。就连原本充盈的国库,如今也是日渐匮乏。 而那些已被匈奴人掠夺占领的州地更是民不聊生。汗国人向来残忍粗暴,占领一个州城后,便开始抢夺财物,若有反抗的,便是一刀砍死。祈州,宜州,岷州三地的老百姓多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一个个逃的逃,死的死。 原本家给人足,民康物阜的大元国,如今却是落入了兵荒马乱的境地。过了几十年安稳日子的元国人,终于是尝到了战争的苦头。 一时间,各地老百姓一片怨声。 如今这皇上,可真是无能啊。当初要是二皇子在位,恐怕也不会闹得这般惨象。 大元国,这次恐怕是真真要亡了…… 又有人甚至叹道: 哎,若是三皇子还在……那匈奴反贼,恐怕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嚣张。 万头战火纷飞,高彦此刻只能却日日缩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无所适从。 他终日将自己关在大殿中,不准任何人打扰。可这依旧无济于事,反而一日日地愈发令他心内恐慌。 门外看守的太监,也只能一次次地传着外头的消息: “皇上,我方二十万军队全军覆没,老将军以身殉国……” “皇上,朝中大臣可还在前朝等着您哪……” 高彦却始终坐在大殿正中央的龙椅上,对这些充耳不闻,直到殿外再次响起禀报的声音: “皇上!叛贼的军队……已经逼到城门口了!” 高彦闻言“啪”地打翻了身前桌上的东西,握紧了满是冷汗的双拳,终于脸色铁青地出了殿。 第57章 放火 守在殿门口的小太监刚被里头这动静吓了个激灵,见皇上出了殿,便又急忙迈了腿跟在身后。瞧着皇上连撵也未叫,只一路沉着脸走到城门前,最后径自登上了城楼上的观敌台。 大元皇城城门原为当年开祖在位时所建,后经历代皇帝几次修缮,现今依旧红墙黄瓦,雄伟无比。城门上筑有两层重檐楼,周立朱漆色通天圆柱,龙盘回旋,檐角飞翘,亦是气势恢弘。 观敌台便位于城楼正中间,城台往下,四周均有登城马道,平日里皆是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高彦便曾身着龙袍立于这万人之上,看着身前众臣俯首,目送浩浩荡荡的元国大军而去。 他本以为除去高询后,今后这天下便都将握于自己手中。而今日,隔着皇墙,外头不是听命于自己的军队,却是黑压压的一片敌军。 高彦自然不甘心,自己谋算多年所得的位子,这么快便要落入他人手中! 城门之外,秦厉身披黑色铠甲,骑着马立于众兵之前。瞧见高彦终于出现在城楼上,挥枪高声喊道: “高彦,你可终于敢出现了。若再不出现,天下人可都还以为,我大元的皇上原来是只缩头乌龟!” 话音一落,底下便是一片低声哄笑。 在众人面前被这般明目张胆的嘲笑,高彦顿觉自己颜面尽失,再也沉不住气,气急败坏道: “秦厉!朕是堂堂天子!你敢如此对朕说话,你,你当真是反了,你这叛贼,不配为我大元的将军!” “这将军,我早就不想当了。” 秦厉眼里,对高彦却满是不屑。这两年他心怀鬼胎,早已暗中与匈奴勾结。先前因着对高询有所忌惮,且时机尚未成熟,便迟迟未曾行动。没想到老天意有所助,高衡意外驾崩。他便又顺水推舟地趁机帮着置高询于死地,仅留下这个弱不禁风的大皇子,他早已不放在眼里。 此刻他便笑得愈发猖狂:“高彦,就凭你这副样子,这一国之君的位置,你坐得稳么?既然你坐不稳,那便由我来坐了!” 高彦站城楼上,一言不发地望着他,面色愈发阴沉。 “高彦,自古成王败寇,永州城如今都已被我的军队占领。若是你此时乖乖把皇位让出来,末将或许能留你一命。不然,可别怪末将不念旧情。” 秦厉所率领的十多万骑兵早在今晨一早便一举攻破了不堪一击的永州城,昔日繁华的京都此刻也是生灵涂炭,一片狼藉。如今面对着这偌大的皇城,表面上看上去虽仍是森严壁垒,实际上宫中仅剩的一些兵将也不过是士气涣散。这皇位,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高彦看他这般嚣张至极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下令道:“宫中御林军,三支禁卫军全部上阵!替朕守住这道城门,你们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帮反贼入了朕的皇城!” 话落,高彦便急匆匆地下了观敌台,疾步走回前殿,站在富丽堂皇的殿门前,大声吼道:“来人啊,放火把这里全烧了!” “朕得不到的,朕要毁了它,朕要毁了它!” 高彦身上仍穿着明晃晃的龙袍,后背却已被冷汗湿透。他握着双拳,开始来回踱步,时不时环顾四周,似着了什么魔障一般。 一旁的太监侍卫们见状皆是目瞪口呆,其中一个太监总管愣了半晌。终是缩着脑袋上前,颤颤巍巍地问道:“皇上,您……您说要把这里,烧了……?” “朕说什么你们没听到吗?!”高彦猛地回头,阴狠的眼神让李总管瞬间打了个哆嗦,只听他再次吼道:“朕要你们将这宣平殿,朝兴殿,长乐殿,通通泼上油烧了!你们,你们一个个谁再站着不动,朕现在就让他的脑袋搬家!” 其他人闻言,可都不敢傻站着不动了。看皇上如今的样子,若再惹怒了他,恐怕是真说不准当场便会要了他们的脑袋。一个个得了圣令,赶紧的去拿油寻柴火。 而高彦怒斥之后,又似猛地想到了什么一般,快步往主殿而去,一路上沉浸于自己的心思之中。 朕的玉玺,朕的玉玺。 中和殿。 殿门前,本该时刻把守于殿外的侍卫,此刻却不知所踪。高彦却无暇察觉这些,他一把推开殿门,却在门开的一瞬间,瞧见了殿中的一抹白色身影。 “白桑?你在干什么?!” 高彦上前,一把抓住了殿中之人的手腕,逼近她,恶狠狠地问道: “你在朕的书房做什么?!” 白桑似也被吓了一跳,忍着右腕上的痛感,僵着身子动弹不得。她的长发今日未全部绾成发髻,随着她的低头些许散落下来,叫高彦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又突然发现了别的异样。 “你那袖中藏了什么!” 高彦锁着眉,目光落在她掩于另一旁的左手上,厉声问道。 白桑闻言,却忽然抬起头,嫣然一笑,语气轻柔: “皇上是不是忘了曾经对臣妾说过什么?” 看着一时愣了神,却依旧满脸警惕望着自己的高彦,白桑目光盈盈地与他对视,继续缓缓道: “您说,自始至终,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之间藏了那么多秘密,臣妾也只有仗着您才能在这后宫中安稳度日。如今您的皇位不保,臣妾,自然是在帮忙想法子。” 高彦同她对视许久,回过神,乍然笑道:“哦?那爱妃倒是同朕说说,你到这来是替朕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白桑敛下眼,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腕上,轻声哄道:“皇上……您先放开臣妾。” “好。” 高彦点点头,随即放开了紧抓着白桑的右手。来不及看那细白的手腕上出现的一片通红,便在下一秒,再次紧抓住了面前之人的双肩: “哼,想法子?朕看,你是在替他人想法子吧。” 高彦转而再次阴沉着脸,冷笑道: “白桑,你莫不是聪明过头了?朕倒想不起来……你何时对朕这般温柔过?” 高彦死死盯着面前之人,一步步愈发贴近,不停逼问道: “你说,你到朕的书房来到底想干什么?嗯?你是不是见过高询了?她现在在哪?叫她给朕出来!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她搞的鬼,你叫她给朕出来!” 高彦抓在肩上的双手愈发用力,见白桑任由自己如何逼问,却也死死不出一声,高彦更是怒火中烧,似乎已经失了理智,双手直接狠狠掐上她的脖子。 “皇上!” 突然传来的声音,令高彦没来由地心内一惊,手下意识地松了力气,抬头便看见了出现在大殿之外的熟悉身影。 “语嫣?”高彦望着从殿外一步步走近之人,放下了自己的双手,冷着脸,沉声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宋语嫣走到两人不远之处,向高彦欠身行礼后,眼神似不经意扫过一旁仍在喘气的白桑,缓缓开口: “怡妃娘娘……” 她顿了顿,转而面对身前高彦道: “是臣妾叫来的。臣妾寻遍了全殿也找不到您,便只好喊了怡妃一同帮忙。” 高彦闻言,脸色愈发不快,似不耐烦道: “什么大事还要亲自和怡妃到主殿来寻朕,这宫内之人呢,都干什么去了?皇后什么时候也这般不知礼数了!” 宋语嫣闻言,低头缓缓答道:“皇上,如若这国家兴亡都不算大事,那这天下,恐怕也没有其他大事也言了。” 高彦听及此,便知晓她要说些什么,皱着眉强耐着性子听身前之人道: “如今外面战火纷飞,皇上,您身为一国之君,怎能还这般躲于殿中呢?” 宋语嫣顿了顿,上前一步,继续细声劝道: “皇上,别再这般执迷不悟了。如今大局已定,臣妾知晓自己不该这般说,可臣妾想,若是您此时让出皇位,或许能少几条无辜人命惨死于刀下,难道那些人命不比……” 高彦闻言,却立马狠狠打断她道: “你说什么?叫朕让出皇位?” 他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怒极反笑道: “哈哈哈哈,好啊,都是朕的好妃子,如今一个两个的都不将朕放在眼里。朕今日,都要让你们在这给朕陪葬!” 高彦转身往桌前而去,不知从何处便抽出了一把长刀。他抬起阴狠的眼,拔刀便欲朝两人的方向砍去,却在抬手的一瞬间,被背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打倒在地,最终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宋语嫣瞪大了双眼望向面前这凭空出现的黑衣蒙面之人,又看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再动的高彦,难以置信道:“你,他……” “只是暂时昏过去了而已。” 黑衣人低头应声。 宋语嫣闻言,落下了一颗心,转而快速冷静下来,偏头问道: “说吧,你究竟为何出现在这殿中,白桑,你到底想干什么?此人又是谁?” 白桑抬头看了黑衣人一眼,俯身,轻声道: “皇后娘娘,请随臣妾一同去天牢救人。” 宋语嫣抬头,霎时明白了什么。 第58章 劫狱 远离前殿的天牢之中,似还未感受到皇城外的战火纷飞,依旧如往日一般阴冷,寂静。 这些日子稍有本事的守卫已大都被高彦调去身边,留下的多是些做事懒散之人。叶秀影所在的女狱,多是关押一些妇孺女眷,平日里极少有人到访。这会正当看守的狱卒们百无聊赖,就快打起了盹儿时,两个窈窕身影却出现在了狱中。 监狱大门前的几名狱卒最先认出了宋语嫣,纷纷行礼下跪:“参见皇后娘娘。” 宋语嫣神色如常,点点头看着跪地的众人。拿出手中圣旨,开门见山道:“本宫今日与怡妃娘娘带圣谕来此。” 两位娘娘虽皆身着常服,却一个端庄矜重,一个气质出尘,与这监狱十分格格不入。那些狱卒们平日里估计都极少见到如此神仙般的人物,这会儿更是心中敬畏地很。也不疑怎的两位娘娘是只身前来,只低着头乖乖接旨,不知到底是有什么大事。 圣旨上说是要带走狱中司马竞的夫人,几名狱卒听完面面相觑,心中却犯了嘀咕,这狱中可还从未遇到过两位娘娘带着圣旨要人这等例子。 宋语嫣见几人迟迟不见动作,再次开口道:“若是听清楚了,便将人给本宫带过来吧。” 领头的狱卒急忙上前,满面笑容应道:“娘娘,人当然是可以带走的。可是这圣旨……是不是需要让我们也过目下……” 宋语嫣闻言皱眉,表情似有不悦:“怎么,难道你们还怀疑本宫不成?” “不敢不敢。” 狱卒连连摇头,如今面前的一个是皇后娘娘,一个是传言中极受宠的怡妃娘娘,他们自然都是惹不起。 一旁白桑见状,随即接着开口,淡淡道:“如今外头战事紧急,这圣旨是皇上亲自吩咐我与姐姐的事。再不放人,若是因此耽搁了大事,这后果……你们是否担待的起呢?” 狱卒们也都是个胆小怕死的,听白桑这么说,一时信以为真。未有深思,便赶紧放出了人。 两人这般救出叶秀影,将她带到一处偏僻角落换了一身衣裳。叶秀影自出了狱便满心疑惑,却似没看到白桑一般,转而对宋语嫣行礼问道: “皇后娘娘……怎么会是你们……” 话音未落,便见她已愣在了原地。 “爹!” 叶秀影捂着嘴望着面前出现的黑衣人,眼中急急冒出的泪险些就要夺眶而出。 “爹来救你们了。”先前出现殿中的黑衣人此刻已拿掉了面罩,终于见到了面前的女儿,笑着应了她的话:“方才皇后娘娘是用圣旨带你出来的。” 叶秀影虽是激动,却知晓此刻并不是寒暄之时。抹了抹泪,低声问道:“皇上怎么会下旨……” “圣旨是我私拟的,上面并未盖有皇上的玉玺印记。” 一旁的白桑终于出声道。 先前她在殿中翻了许久也未看到玉玺,以高彦的小心谨慎,想必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时间紧迫,便干脆另寻一计,铤而走险。 现下虽救出了叶秀影,可司马竞却仍独自被关押在另一边的刑部大牢中。刑部大牢内多是重犯,这一次恐怕难以再用假圣旨蒙混过去。 几人商量片刻,决定冒险硬闯监狱救人。叶秀影被关许久,身子还较为虚弱,难以一同劫狱,便由宋语嫣陪同先到南郊树林口事先备好的马车上等着他们。 而叶子凉则在白桑宣读圣旨之时,假意劫持怡妃娘娘,借此机会要挟狱卒放出司马竞。好在被关在狱中的司马竞虽不复往日的健壮,却仍有武功在身,能与叶子凉一同冲出众围,逃出了狱中。 或许明白元国如今是九死一生,宫中也愈发人心惶惶起来,刑部得知司马竞被劫后,便四处派人在宫中巡查。司马竞在狱中似已耗尽不少力气,此刻人杂之时更是难以在宫中走动,随后而出的白桑只能带他们暂时躲入了一座隐蔽的大假山之后。 三人刚躲进花园假山后方,却无意间听到了一番对话。 “姐姐,我听说外头的军队马上就要攻破皇城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到时候咱们可该怎么办才好。” “自然是真的了,我听说皇上下令将那前殿都给烧了!” 司马竞与叶子凉两人沉默不语,白桑对这对话的声音却甚是熟悉,这是柳昭媛与董淑仪两人! 她们两人似乎在低声商量着该如何趁机逃出皇宫,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白桑顿时僵硬了全身。 “哎,我方才过来的时候便遇着怡妃殿中的那个小公子,问我他的阿姐去哪了。那模样瞧着真是可爱的紧,我便骗她那个傻弟弟说她姐姐正被困在着了火的殿中,说不定此刻他便跑去前殿了呢!” 另一人闻言便一阵轻笑,接着道:“我倒真希望这姐弟两能被一同困在那殿中,瞧那怡妃平日里清高的样子……” 白桑闻言再也镇定不住,恍恍惚惚地同身旁两人打了招呼,转身便往前殿跑去。 叶子凉只看着她急急离去的背影,竟暗叹了一口气。 殿下当初派自己来宫中救人之时,曾叮嘱过若有机会定要将皇后娘娘也一同救出。便是连劫狱,殿下也说天牢戒备森严,若是只身强闯,恐怕难以有十成的把握。若实在万不得已,可冒险寻求皇后娘娘相助。 而对于陆姑娘,殿下自逃出狱中清醒之后,便只字未提。 可叶子凉最终还是未按照高询所说。他在宫中观察许久,皇后与皇上相敬如宾,早已每夜是皇上的枕边之人,未有任何了解,实在难以轻易将事相托。思索再三,最终在某天夜里先寻到了白桑殿中。本欲拿她的性命威胁她帮自己一同救人,却不想她得知后,竟一口答应。 早见识过她是心机深沉的女人,叶子凉心疑有诈,之后暗中紧跟她,没想到她竟果真一步步帮自己救出了人。 如今元国将亡,他倒是不知陆白桑又会如何自保呢…… 正当叶子凉暗自深思之时,秦厉的军队攻破皇城了! 宫中顿时人马混乱,哭喊声连成一片。此时已夜幕微垂,众人纷纷只顾着自己逃命,正是他们两人逃去南郊的好时机。 叶子凉却突然转了主意,告知司马竞随自己趁乱再去一趟前殿。 位于皇城正中间的三座大殿此刻已燃起了熊熊大火,两人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柱子旁已经昏迷的白桑。 陆决明一抬头,便很快认出了曾在王爷府见过的叶子凉。他随即便像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跑到两人身旁,哭喊着道: “求求你,救救我阿姐吧。” 叶子凉望着苦苦哀求自己的男孩,深深叹了一口气。 陆白桑此人,还是交由殿下亲自处置吧。 等叶子凉与司马竞带着两人在南郊见到叶秀影时,看到宋语嫣也昏迷在了马车上。 坐在车内的叶秀影抬头,朝两人解释道:“皇后一心想要回宫中送死,我只能暂时先打晕了她。” 叶子凉点点头,坐上了马车,最后看了眼远处仍难以平静的皇城,转头道: “我这些日子已探了一条出城的小道,趁着还未封城,即刻上路吧。” 说着狠狠一扬马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掩蔽在纷乱之中,一路疾驰远去,消失在黑夜中…… 第59章 重逢 疾驰一路的马车千回百绕,驶进这千障山时,已是第二日日落时分。 千障山位于祈宜两州交界处。此地奇峰罗列,多是高山密林之处。近处古木参天,远处群山连绵,点缀在这元国的土地上,好似一片碧绿的翡翠。 宋语嫣半撩了车帘,便瞧见这路两旁的野海棠衬着繁茂的枝叶,开得正艳。落日的余晖洒在交错的枝梢上,投下层叠的阴影,给这葱郁的山林也染上了几分炙热。 这儿疏于京都的繁华,寂静却安谧。而她此时,却没有过多的心思欣赏。 放下帘子,林间的风悄然拂过,带走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车内人都已清醒,却皆是各怀心思,互不作声。 一夜不肯睡的陆决明直等到昏迷的白桑醒来,确认阿姐身上未受什么伤,才终于安下了心。疲惫的小脸枕在白桑的腿上,很快便熟睡了去。 小小的鼻翼一呼一吸,在这安静的车中,带出了浅浅的鼾声。 山间车道崎岖不平,疾驰的马车慢慢放缓了速度,使得车中强撑了一路的众人也渐觉得昏昏欲睡。 正当此时,外头却猛然传来一声大喝: “打劫!” 马车随之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 打劫?! 司马竞倏地睁开眼,闻声立刻警觉地拦住了车内众人,遂先跳出了马车。 外头叶子凉依旧不慌不忙坐在车前,嘴角却带了几分笑意。 马车不远处站着两名布衣葛巾的青年男子,手持木棍正对着他们二人。年纪瞧着不大,表情却凶神恶煞地很。 司马竞锁眉,心道莫不是遇上了山贼? 他随即上前一步,紧了紧拳,心下暗自打量。若真是动了手,自己此刻对付两个山贼,应当还是绰绰有余。 “住手!”却当这时,远处一声呵斥传来。两人身后出现一名男子,模样打扮与那山贼相似。望着他们二人,却满面惊喜之色:“二当家!您终于回来了!” 他快步跑到马车前,指着那两名山贼道:“这两位是寨中新来的小弟,方才许是让二当家笑话了。” 叶子凉摆摆手,豁然笑道:“无事无事,我便说这两位小兄弟瞧着面生。” 男子闻言也爽朗而笑,回头对后头发愣的二人下了吩咐:“快,快去通报大当家的,说那二当家回来了!” 司马竞却愕然在地,只瞧着面前的岳丈大人与那山贼颇为熟络的模样,却是一头雾水。而后只得重新上了马车,跟随那山贼一同进了二人口中的山寨。 山间地大,独立于半山腰上的寨门瞧着却为些许简陋。司马竞又瞧瞧那人的打扮,想来如今这山贼的行当,许也是不那么好干。 待众人下了马车入了寨后,叶子凉便停了脚步,转身问那前来领路的小弟:“大当家在何处?” “正在后山等着您呢。” 小山贼的双眼骨溜溜地转着,目光一下落在这边,一下又飘到了那人身上,倒也是满心好奇的模样。 叶子凉了然点头,随之轻扫过一旁的白桑,沉沉开口道:“许三,先将这位陆姑娘带下去歇息吧。” 小山贼应了声,他与那缩在阿姐身后仍睡眼惺忪的决明互相新奇地对了对眼,刚欲领着他们走,二当家却又将他拦住。 叶子凉思索片刻,复而又对宋语嫣道:“娘娘,如今这寨中是最为安全之地,您不必担心。日头渐落,不若您也先去休息。其他之事,明日我再同您详说。” 宋语嫣心内也存着心思,此刻倒是不愿多问什么。轻点了点头,便也一同离去。 待几人走远,叶子凉便早已瞧见了叶秀影眼底渐浮起的欣喜之色。他看看一旁仍打量着寨子的司马竞,扬声笑道: “我带你们先去见个人。” 几人绕过寨中的一片木屋径直到了后山。相比前头,后山倒是别有洞天。四周草木环绕,正中却一片平地,瞧着颇为空阔。 走近了看,原来平地处也还站着几人。待两人瞧清了那领头人的模样,便不由一同喊出了声: “殿下!” 司马竞面上惊愕,赶忙又上前几步,一心只想看个清楚。他即便再愚钝,这一路上似也察觉了什么,只他不敢深想。如今人便在眼前,他确也难以置信:“你当真还活着!” “自然是要活着。你的人,我可也都替你看着。” 高询倒是笑得坦然,落在叶秀影眼中,恍惚面前人还是曾经晋王府里那个锦衣玉食的小王爷。 话落,便听后头又上来两人,异口同声道: “少将军!” “管义!薛勇!” 司马竞惊喜至极。面前这两位便是自小收于司马府的兵将,秦历反叛后,他只以为自己的手下不是当了叛兵,便是尽数死在了沙场上。他却从未想到,竟是还有被王爷藏在了此处。 高询瞧着他欢喜愕然的模样,全然不似往日那个大将军。回头入目满山的苍翠,渐敛去眼底的笑意,同一旁淡淡道:“倒比我想象中快了些。” “皇城确是难逃,幸而有人相助。”叶子凉似长舒了一口气,顿了顿低声道:“此番除了皇后娘娘,还多救了两人。” “倒是不如不救。” 叶秀影听了去,轻飘飘插来一句,她一路上对这事便是颇有介怀。 高询却似没听见两人的话,视线越过众人,仿佛置身事外。他将目光停在远处枝梢上嬉闹的鸟儿上,笑笑道:“我瞧你们这一路奔波,也定是饿坏了。我已差人备好了酒菜,凡事便都等填饱了肚子再说。” 叶子凉见着她的模样,也只得暗叹一口气。 树间的雏鸟叽叽喳喳叫了半晌仍不停歇,这山间的傍晚最是漫长。远处的夕阳只染红了半边天后,才不甘心地缓缓隐去了身子。 寨中后厨,高询一脚刚踏了进去,便唤了里头忙碌的身影一声: “景元。” “诶,大当家。” 那人一手持着勺一手掌锅,扬声应道。 “都炒了些什么?” 高询走到一旁,左右瞧了瞧,问道。 “炒了两个小菜,说是要送到今日来的两位姑娘那儿去。” 那人抬起头,面目瞧着却很是清秀,即便穿着寨中短打,也一眼瞧出了是个年轻女子。她说着走到门旁指了指木桌中的两碟小菜,只是那走路的步子,却瞧着有些异样。 高询在桌前站了半晌,微动了动指尖,抬眼道: “西侧那间便由我送吧。” “诶,好。” 景元一愣,笑着点了点头。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模样瞧上去精灵的很,性子却是呆呆愣愣。 当初高询与叶子凉在祈州边境救下她时,她正身着异服,满身是血,瞧上去也似被人追杀至此。两人将她带到山寨,费劲不少力气,才终于拉回了一条命,而她那条左腿却终是医治不好,成了半个跛子,此后便一直留在了寨中。她文武不通,却精晓木艺,厨艺也颇为了得,高询干脆便让她管了众人的饭,在这寨中的大片屋子更是得了她不少功劳。 至于何以受的伤,她未说起,高询便也不曾过问。 只道谁人心底,应当都有不想提及的一段过去。 外头最后一抹红阳隐尽,夜色彻底掩盖了整座山林。寨中陆续点上了火烛,昏暗的光亮在渐起的夜风中摇摇欲坠,下一秒便似要消失殆尽。 屋内,宋语嫣端坐在床沿许久,却仍理不尽自己繁乱的思绪。 自己身为皇后,却是弃城而逃。她心中满是羞愧,不知宫中如今是何番景象,宋府又是否安好? 她惦念着无辜的百姓,却只能眼睁睁瞧着他们短促的生命尽然消失。 她把持不住心内的叹息,紧捏着自己的裙角一沿,只由着外头的敲门声咚咚响了几次,才怔怔起了身,开了门。 直到瞧清屋外人的模样,她便还以为自己定是晃了眼。 “我差人做了些吃的。”门外高询笑得温和,她穿着粗布麻衣,双手托着木盘,熟络的语气好似昨日两人才刚刚见过:“只有些粗茶淡饭,这儿地方偏,比不上京都,你便当先填着肚子。” 宋语嫣捂住了嘴,张了张口,又出不了半点声。 房中一片昏暗。高询站在屋外,瞧不清那红透的眼眶,只瞧见了她眼中不断滚落的泪珠,在黑夜中颗颗轻盈剔透,显得格外清楚。 半晌,话出声,仍带着几分颤抖:“殿下?” 高询点头,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饭菜上,努了努嘴道:“便是先让我进门吧。” 宋语嫣赶忙让开了身,还来不及擦自己湿濡的双眼,偏头间,又是几串泪珠滑下。 高询进屋点了灯,目光落在了面前人疲倦的脸上,迟疑半晌,轻问道: “身子可还好?” 当初逃离前陆白桑将事情尽数告诉了叶子凉,高询知晓后,许是因着同为人所利用,对面前人也不禁多了分心疼。 回过神来,宋语嫣却是有几分脸红,她的一颗心提了又放,捏着裙边的手也松了又紧,自己从未在高询面前这般失态。轻摇了摇头,才终于抬眼怔怔望着面前之人: “殿下你——” 心中万般疑惑,话出声,却又转了语调:“瘦了……” 高询哑然笑笑,双眸回转间,宋语嫣竟已瞧不透她眼底的神色,只见面前人已起了身道:“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宋语嫣随之促然起身,见那人走到门边,顿了片刻,又回过身来: “这几日便先安心在这寨中住着,其他的事,不必担心太多。” 平顺的语调在安静的房中缓缓晕散开来,不尽然抚平了她心中难以平息的波痕。宋语嫣心口的话欲言又止,只看她离去的背影,未再出声。 屋外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高询望着漆黑的天怔了半晌,似连双眸中都染上了一层黑沉沉的墨色。 再回头时,只瞧见东侧站着另一个身影。 素净的一张脸,在一旁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惨白。 双眸对视,白桑端着木盘的指尖渐渐泛白,她抿了抿唇,喃喃出声。 “阿询……” 那人却似没听见一般,兀自转身离去。 白桑半抬了步子,便急急扯住了她的衣袖:“阿询。” 未抓紧的袖子在手中滑落,身前人却还是停了下来。 白桑紧了紧手,只触及到自己冰冷的指尖。 “别唤我阿询,” 高询未回头,只声音淡淡,辨不出喜怒。一字一句,却叫她的心更冷了几分: “你不配。” 第60章 国亡 日上竿头,艳阳高照,后山人影浮动。 林间和风轻抚树梢,枝头蝉鸣初起浪潮。在这山中,日往月来间,已不经意地渐褪了春意,薄增几分暑气。 这儿的天素来明朗,寨子里头的弟兄们也已习以为常。顶着烈日,依旧在此等候寨中每日的集训。 喝口水,左右也只牢骚今日的太阳,怎的又毒了一些。 其中一名人高马大的方脸男子,今日却稍改了神色,此刻正抬头对着身旁三两兄弟道:“哎,弟兄们,我昨日在寨中见着那位姑娘了。” “听说这寨中如今住的可不止一位姑娘,薛二哥,你口中是说的哪个?”一旁身形精瘦的小弟闻声贴了过去,好奇问道。 “前几日来的那位陆姑娘。” 三字掠过耳旁,随后而来的高询倏地紧了双瞳,顿地止了步子。 “薛二,你倒是有几分胆色啊。”许三抬眼瞧了瞧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二当家带回来的人,你也敢惦记。” “呸,你小子,只当人人都同你这般龌龊?”薛勇斥了他一声,又忙解释道:“我只碰巧昨日见着她打水,那瘦弱的模样,眼瞅着都只怕她跌进了井中去。” “啧啧,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一声喟叹,底下的人听他话里这般形容,也只跟着摇头附和。他们当中多是些战时所救的小兵小将,或是后来出自山间的匹夫,自是从未见过晋王妃的模样。除去曾经跟于司马竞身旁的几名亲信,其余的怕是连高询的身份也识不得。 为首的管义见状,却板起黑脸,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她梳着妇人发髻,应当是已为人妇,我们这些山野蛮汉,仍在此直呼人家姑娘,许是有些不妥当。” 话落,却引得下头的人更是增了几分好奇。 “管大哥,你也见着了?” 寨中向来规矩严明,如今猛地多了几名姑娘,也莫怪汉子们一时漾了心,惹了几分春意。 管义讪讪点了点头,压低嗓子道:“只确实神色凄凄,也不知是先前遇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我瞧呐,这凄然的模样,定是在思念阔别多日的夫君咯——” 调笑的语调飘飘然落入高询耳中,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更是一点一点,阴沉地不见底。 千里之外的皇城,当浮华的宫阙中燃尽最后一丝火星,繁盛百年的泱泱大国,终是落入了匈奴囊中。 元国181年,秦厉叛主,领兵攻城。在其勾结下,匈奴汗王乌维赤随后占领京都,坐享州地。皇城攻陷,乌维赤收疆土,改国号,将京中都城更名为汉川。 堂堂大元,如今已沦为了匈奴掌下的小小藩国。 城破当夜,秦厉便在殿内活捉了元国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割了他的头颅,猖狂地悬挂于城门之上。城内外的人只眼睁睁见着这双目圆瞪,日渐干枯的尸体,足足几日有余。 高询得知这个消息时,却是冷哼一声: “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她快步走至院中,面上毫无表情。粗疏的袖袍低垂下来,指节却依旧分明地紧攥在一起。 深深吸进一口气,清淡的草香在胸膛中绕了一圈徐徐而出,仍散不尽满腔的愤懑。 高询缓缓闭上双眸,心内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究竟是为何,一定要将自己,将这百姓,一步步逼至此境! 院里微风已停,草木皆静。 山中此起彼落的鸟叫声,却偏是莫名在人心上添了几分燥意。 “锵——” 远处利剑出鞘,直直朝那单薄身影而去。直至贴上那层柔软,才堪堪停了下来。 高询不慌不忙地睁开眼,视线落在那人身上。 冰凉的剑锋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将将割破了那细嫩的肌肤,缓缓渗出一条细长的血痕。 面前人始终不偏不躲,立在原地。鲜红的液体滴落下来,将素净的衣裳也染上了半层猩红。 她那寡淡的眉目间,却依旧冷冷清清。 叶秀影手中秉剑,这般犹自架于她脖上,霍然开口道:“司马竞不知情,爹有意留你一命,可我不会就此放过你。你若再敢在此耍什么花样,下一次,这剑所停之处,便不仅是到这里。” 白桑敛下眼帘,吐出的话轻轻淡淡:“我知道。” “不准你欺负我阿姐!” 话落间,后头却猛然跑出了一名男孩,双手紧紧抱住身前执剑之人的腿,张嘴便咬了下去,逼得叶秀影铿然收剑。 “还有你!” 他一转头,双眉拧起,稚嫩的指尖直直指向不远处的高询,高扬的童声比这山间的蝉鸣还清晰几分,真切落入了其他三人耳中。 “阿姐待你如此上心。你消失了许久不说,如今居然还这般对她,哼,我知晓了,你也不是好人!” “决明——” 白桑几步上前,捂住了弟弟的嘴。 我不是好人? 高询将那清减的身形落入眼底,心内冷笑。 那便干脆将坏人做个透! 她眯了眯双眼,眸中闪过一丝戾色。 “阿影,将他带走。” “决明!” 面前之人终是慌了神,望着她惶然出声: “你要做什么——” 高询余光扫过那纤弱的身影,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拽进了房中。 “做什么?”她甩上房门,沉了沉眉心,却依旧掩不住积压许久的恨意:“自是要好好感谢一番陆姑娘当初的——救命之恩。” 白桑猛地抬头,双目相对之时,却从那双深沉的眼眸中,再也找不回往日的温柔。 她怔怔偏过脸,清清浅浅的水眸里终是染上了一层波澜。 “陆白桑,你告诉我。”高询却步步逼近,一伸手,狠狠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再次抬起头来,咬着牙,沉沉问道: “这一次你出现在我面前,又是为了利用什么?” 第61章 软禁 白桑紧抿的薄唇开始微微颤抖,却是默不作声。 她始终半垂着眼,视线落在高询颈上,她穿着粗制的麻衣,低劣的布料,已将周围些许细嫩的皮肤磨得一片赤红。 应当是自小便养尊处优的身份,如今却不得不隐姓埋名,粗衣粝食,躲于这深山之中。 而面前人,即便是如此衣若悬鹑,说话间,却仍扬着脖子,凌眉厉目。白桑一瞬恍惚了眼,竟也以为她还是记忆里那个对着自己便笑逐颜开的阿询。 担心吗?害怕吗? 她自然是想过,会受到如何的报应。 可当再次见到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面前时,自己心内竟不可自抑地多了几分欢喜。 明明极力想要放弃的感情,偏偏已如此生了根,发了芽。 “怎么,莫不是又在想着你的燕王殿下了?” 白桑听出了那嘲讽的语气,从心底泛上一股涩意。细密的睫毛微颤了颤,低低开了口:“你要对决明做什么?” 温顺的眉眼,苍白的脸色,更为她平添了几分柔弱,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高询死死盯着她,心内汹涌的怒意翻腾上来,狠狠开口道: “当初你爹害死父皇,你害的我家破国亡,今日,我要拿他偿命。” 白桑猛地抬了眼:“不,爹没有!他是无辜的!” “无辜?”高询闻言一嗤,低垂的右手紧了又紧,点了点头,“对,你爹娘是无辜的,你弟弟是无辜的,连你也是无辜的,你们都是无辜的,可我晋王府上平白死去的那些人,难道就不无辜吗?!” 白桑半偏了头,动了动唇,心渐沉了下去。 “是不是只有我,只有我高询愚蠢至极,似个傻子被你们骗的团团转,还乐此不彼,当真是自作自受!” 高询猩红着双眼,手上力气更重了几分,恨不得便这般将她捏死在手中。 “我这颗棋子可真是听话啊,你可是这般想的?” 白桑吃痛地皱了眉,她抬起眼,眸中染上一层水雾,透出一片涩然: “高询,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恨。你若想,大可现在取了我的性命。” “陆白桑,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这副模样。” 高询阴沉着脸贴近她的面庞,似喃喃道: “你口中说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她一松手,将面前人狠狠甩在地上,冷声道: “你若真想死,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她也恨极了自己的一颗心,每每对着身前之人时,仍不自禁失了控制。这些日子故作的镇定理智,仅几句话间,便被面前人击碎的残破不堪。 “在宫中,你为何要帮师父救人?临走前,你又为何会恰好昏迷?” 白桑被她狠狠摔在床沿,胸腔中已是五脏六腑地疼。 那日,火光冲天的前殿,她为护着幼弟,被秦兵的烈马重重踢了一脚。疼,钻心入骨地疼,她却无论如何不敢失了意识。自己必须先想办法将弟弟送出皇城,她闭着眼,便咬着牙强撑着,直至被平安带上马车,才终于昏睡了过去。 就如此刻一般,她垂着头,死死咬着牙,任由面前人冷嘲热讽,却仍不出半点声响。 “陆白桑,你果真还是和当年一样,为了自己的目的,任何一个人,你都可以拿来算计!” 高询望着地上单薄的身影,眉间浮上一丝狠色。 “你以为我会不忍对他下手?你以为到了此处就是安全的?” 白桑抬首,轻摇了摇头,额上已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她缓缓开口,姿态极尽卑微: “求你,放过决明。” 面前之人,竟也对自己用了求字。 “放过他,凭什么?” 高询在她身前蹲下身子,冷笑:“陆白桑,时至今日,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嗯?” “是想再用你这残败的相貌,还是这副不干净的身子?” 高询对着她,轻轻吐出口中的话,面前人霎时惨白了脸色。 “人尽可夫,我嫌脏。” 一点一滴,高询看见她雪白颈上的那条剑痕,再一次缓缓渗出血来。 那一瞬之间通红了的眼眶,轻轻颤抖的双唇,都清晰地落入了眼中。 她分明瞧清了那人眼底滚滚的泪珠,几近蓄满了眼眶,却硬是被她撑着没有滴落下来。 她直将指甲狠狠陷入掌心,才生生忍住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当年这个狠毒的女人,就是凭着这副动人的模样,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 高询偏过脸,眸子再次冷了下来。 她站起身,瞥了眼地上的女人,森然一笑:“不过你放心,我高询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陆姑娘既然当初好心,施舍了我一命,今日我也留你一命。” 她闭了闭眼,脑中却甩不开面前人神色漠然的模样。沉了眉心,半俯下身子,再一次开口:“陆白桑,如今既是你自己送上门,我当然不会这般便宜你。” 顿了顿,她缓缓贴近那人的耳廓,低低笑道: “折磨你,比杀了你更有意思。” 白桑苦涩地敛下眼,第一次觉得面前之人这般陌生。 “好好在这房中呆着,至于你那宝贝弟弟的安危,也由不得你来决定。” 高询直了身子,望了那缄口不言的面庞良久,紧了紧双拳,转身出门而去。 独留白桑一人在这房中,缓缓蜷起身子,将清冷的面庞隐于发丝之间,才终于落下大滴泪来。 她怎么能还以为,面前之人还是曾经的阿询呢? 当年那个高询,早已硬生生被自己亲手改了模样。 如今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罪有应得。 第62章 进退 次日,当隐隐而现的几缕晨光缓缓透过了薄雾,蝉鸣一声声渐起了调子,便又是山中寻常的一天伊始。 只不过寨中东侧那间屋子,今日却是房门紧闭,外头猛地多了两人看守。旁人偶然瞧见了,心中不由带了几分揣度。二当家却有意提醒众人,莫要多管闲事,惹了是非。寨子里头的兄弟们便也皆识了眼色,噤口不言,再也未敢提及这些。 等到晌午时分,烈日愈发猛了起来。初暑已至,山中夏意正浓,后山的空地更是被太阳晒得一片灼热。下头操练的汉子们虽个个汗流浃背,却也未见有人抱怨。只若不是一旁有大当家的在,他们便恨不得直接脱了衣裳,赤膊上阵。 “爹,您与殿下这些日子,便是一直在这山中吗?” 远处,叶子凉深锁起眉,望着集训的众人,点了点头。 当初两人仓皇而逃,高询仍在昏迷之中,行动不便,难以走远。他们便并未远离永州,而是先出了城,躲到了天隐山上。 天隐山仙人谷,江湖上消失许久的叶老先生与其师妹便是长居在此处。 碍于身份不便,在谷中养伤那段时日里,殿下的身子便是由他师叔亲自照料。而殿下自清醒后,虽只字未提往事,却是让他暗中去探查,当年高政驾崩一事。 几日后,永州城南林郊外,他无意之间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刘昌。 这个曾经太医院内的小医士,叶子凉对他那獐头鼠目的模样尤为深刻。如今瞧他满身是血,手脚皆废,若不是路经之时被那痛苦的呻/吟惹了几分注意,才提眼细瞧,自己恐怕也难以辨认出来。 当年皇上遇害之时,自己已不在宫中,倒是刘昌,同为太医院之人,说不定会知晓什么事情。 叶子凉便对着他,才刚提了“陆礼仁”三字,那人便似受了什么极大刺激般,断断续续,言语不清地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儿全然吐露了出来。 叶子凉这般听着,看到他那空瘪紧闭的双目,血肉模糊的下身,兀自沉下了心。不敢贸然将外人带回山中,夜色渐深后,他又在城中内外几番转悠了许久,才回去对高询一一如实复述。 后来北境遽然战起,殿下伤未养全,便执意要往祈州而去。 借着叶老先生所做的人/皮面具,两人一路躲躲藏藏,在战火的掩蔽下,才终于寻到了这一处临时安身之地。 至于那刘昌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殿下心中到底信或不信,她后来未有再让自己前去探查,便也不得而知了。 只这一路而来,殿下日益深沉的心思,他也皆看在眼里。叶子凉回过神来,看着身旁的女儿,长叹一气,道: “阿影,今后这山寨,这寨子里头的兄弟们,可都要交给你与司马竞了。” “那您与殿下——” 他抬起眼,看向远处那片布列整齐的人影。委肉虎蹊,进退无路之时,这是心血,许也是唯一的转机。 “如今山河破碎,海水群飞,殿下,终不能再这般躲于山中了。” 目光所落之处,集训的众人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只打打拳,出出力。寨中缺少马匹,高询便让景元制了木枪,日日由司马竞亲自演练督导,训练众人鞭刀,步射,行列占阵。 高询便时常站在一旁监察,此刻她一偏头,无心瞧到了一旁一双隐隐发亮的眸子。 “想学?”高询在她身旁一同半蹲下身子,笑着问道。 身边之人随之应声点头,却又似回过神来,迟钝地添了几分羞赧,缓缓垂了肩背。 高询心领神会地移了视线,声音低沉下来:“腿上的伤,可有后悔过?” “后悔?”景元抬起脑袋,愣愣摇了摇头,“我未曾想过。” 高询眉心微乎其微地动了一动,似点了一滴墨色,将那眸色也染得渐幽深起来。 她不再接话,往远处人影轻轻瞥了一眼,转了语调,淡淡道:“景元,你不是元国之人。” 她偏过头,对上一旁疑惑的目光,扬了扬眉: “元是国号,自古就算是天子,也不会将这国号取到名中去。” 景元略微瞪大了双眸,又连着摇了摇脑袋: “我,我确是大元之人,只不过我不识字,这名,这名,是后来旁人给我取的。” 她无措地抚了抚双手,看向高询,惊愕里头还露了些许焦急: “大当家的,我不知晓原来还有这等说法,那我是不是,是不是该改个名了。” “改什么,”高询摇摇头,嗤笑一声,“如今国都亡了,哪还有那些个规矩。” 她垂下脸,薄唇微微一抿,故作的泰然之中,似带着几分自讽。 傍晚,暮色渐浓之时,高询端着碗敲响了西侧那屋的门。 “殿下。” 宋语嫣开门,轻轻唤了一声。视线落到她手中那碗浑浊的汤水上,身子一滞,顿了顿手,还是将外头之人迎进了屋。 高询进门瞥了眼窗边木榻上的那个小身影,动了动喉咙:“这药,等他醒来便喂他喝下吧。” 她对着面前兀自望着自己沉默的人开口,语调却莫名带着些许难掩的生硬。 昨日带走陆决明后,这小子倒是不哭不闹,只瞪着倔强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她每每触及那双与那人几分相似的眸眼,便不由心内生火,干脆弄晕了他,暂时送到了这间房中。 话落,她便移了视线。似掩了几分心虚,卒然将手中东西放下,未等回应,便欲离开。 “殿下,等一下。”身旁人却突然扶了她的手,轻声唤住了她。 高询疑惑地抬了眼,仍是点点头,在木凳上坐下。便瞧见她回身走到塌边,拿了一件衣裳过来。 “这件外衫,我替你重新缝补了下。” 宋语嫣半提着衣衫,视线轻轻缓缓落在高询身上。殿下向来不在意这些,此刻便是穿着这几处褴褛的外袍,恐怕也毫不自知,她顿了顿,柔声开口道: “不如,先将这件换上吗?” “阿询,换上试试?” 高询倏地想起江州那一夜,伊人浅笑,镜前红妆,耳鬓厮磨,缠绵几度。 “不,”她猝然起身,“不用了。” 她半退一步,独留那僵在半空的手,和瞬然低落的眉眼。 身前人也不气恼,只默默收起了衣衫,高询未有察觉那一闪而过的酸涩,看着她不曾敛开的眉心,只道她心内仍存着顾虑: “语嫣,你别担心,再过几日我便会带你一同下山,去看看外头是如何情况。” 她见她缄默着点点头,动了动唇,不自然将视线落到它处,才稍提了声道:“明日你若是在房中闲得无事,也可随着我们一同去后山,那里人多,倒是热闹些。等何时得了空,我再带你在这山头好好转转。” 她却是怕面前之人再兀自拿了自己的衣衫缝补,念及此,心内便不由添了几分怪异。若是能时常在这山中走走,自然是好的,高询却也担忧她那瘦弱的身子,恐是受不住这毒辣的日头。 曾经高彦不喜府上妇人出门,宋语嫣嫁入燕王府后,却是再连京都也未曾好好逛过几回。如今面前人这般所言,她心内自是添了几分欣喜,柔柔应声: “好。” 高询点点头,见外头夜色渐浓,便也不愿再在屋中多做停留,欲出门时,却听身后之人又急急唤了一声: “殿下!” 面前瘦削的背影,被屋内烛光拉得颀长,宋语嫣眼眸闪动,长睫微垂,终是轻吐出声: “源清流净,善恶有报,莫失了自己。” 哪有什么善恶之报。 高询心内冷笑,触到背后温热的视线,声音却渐低了下来: “我明白。” 夜阑更深,待到廊间脚步声渐渐隐去,整个山寨,似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吱呀——” 房门微开,屋中的烛光蓦地全都溢了出来,将前头的半个院子都带上了一层朦胧的光亮。 “看来陆白桑此次说的倒是实话,皇后娘娘应当是已经知晓真相了。” 院子后头,两人倚靠在木栏上。高询半仰着头,凝神望着半空中的一轮弯月,却是不语。 那日两人见面,自己看着她几度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内便已然确定了。即便如此,她虽对她的过去心有怜惜,却因着自己与她的种种身份,心内仍是生着一层难以言明的隔阂。 若是当年自己未曾领兵出征,如今这一切,是否便可冰解云散,重头再来呢。 她摇摇头,暗笑自己这般异想天开。 “也不知她如此所为,是图些什么?” 高询收回思绪,想起那人,却蓦然冷了声,“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殿下你啊,终究还是太过心慈手软。”叶子凉心内一叹,缓缓道:“若成大事,可要学会狠下心来才好。” 高询沉了沉眉,似不在意地抬了眼:“你也瞧见了,今日心软的可不是我。” 院中,一个纤弱的剪影盈盈晃动。俯身,抬手,碗里头那漆黑的液体,便顺着沿口缓缓流下,尽数倒入了润湿的泥土中。 “可惜哟,浪费了老夫一寄药。别看这种要人性命的东西,可也是花了不少银两,都抵得上山下的一坛好酒咯。”叶子凉摇摇头,叹声道:“殿下啊,此处不比王府,如今山中日子拮据,寨子里头人越来越多,再这般大手大脚——” 高询听着他的絮叨,偏开目光,又骤然出声:“外头如何了?” “乌维赤已回汗国,秦厉独掌大权。此人自上位后愈发暴虐成性,外头的那些百姓,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叶子凉粗厚的掌心缓缓抚了抚身前的木栏,沉下声道: “算起来,这两日,我们许是该动身了。” 高询点点头,不再言语。 “殿下打算先往何处去?” 她抬起眼,映着那混沌的月色,目光却愈发锐利起来: “南下,江州。” 第63章 去留 宜州虎头山脚下,是一个安静的小山村。村里头人烟稀疏,民风淳朴,村民们每天勤勤恳恳守着官家的几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今日依旧日头闷热,地里头忙作的农妇抬头望望这万里无云的天,便是禁不住的长吁短叹。 先前受战乱殃及,各家各户已是荒了不少地。如今才刚入了夏,又是一连几日的艳阳天。再这般下去,老天不降雨,地里的这些庄稼可都要晒死了,到时候颗粒无收,怕是连上交官府的都不够,更别提自家能留些吃食了。 她这般想着,心里愈是发愁。 天子只顾穷奢极欲,战起战平,受苦的却总是老百姓。 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车轮辘辘的声音在一片田地间显得格外寂寥而单调。 坐在车头的那个俊俏小生左右张望几眼,便顿地收了缰绳,走了下来:“大娘,这儿去城里的路是往哪边走?” “沿着中间那条大道走下去就是了。” 农妇手下不停,抬头应声。面前人衣着朴素,瞧上去却是朗眉星目,不像这村里头的人,便不由多看了几眼: “小哥啊,你也是去城里头交粮的吧?” 农妇见她点点头,似是找到共苦之人,便不由诉起苦来: “哎,我家那口子前些日子也去了。我说啊,上头这才刚加了赋税,又要征收粮食了。这日子,是越过越难哟。” 高询愣了一愣,僵在嘴边的笑渐收了起来,转声问道:“大娘,这儿若是到县城,大概要走多久?” “不远,平日里头我走着去,也只消个把时辰就到了。” “多谢大娘。” 她微微俯身道谢,留下挺直的背影,再次驾着马车缓缓离去。 徐徐行驶的车前,高询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圈在她的腰上,将身旁之人牢牢禁锢在了怀中。 两人动作似是亲密,模样却是疏离的很。 马车曲曲折折驶了一段后,渐渐上了大道,脚下的路平坦起来,高询一扬缰绳,便稍提了速度。 耳边几丝微风拂过,夹杂着些许初夏的暖意,白桑微偏过头,望着那人近在咫尺的侧脸,恍惚似回到了她抱着自己,初次坐于马上的那一日。 身后人紧紧环着自己,熟悉的语调贴在耳边轻语。原来那温润的笑,仍被深深刻在心底。此刻只稍松了神,记忆便如洪水般全然涌了上来。 她微阖了阖眸,高询瞥了一眼,半扬起嘴角,讥讽道:“怎么,是在盘算着如何脱身呢,还是又在思念故人了。” 看着她怔怔的神色,高询嘴边笑意不减,语气却冰冷地将那风里的暖意都散的消失殆尽:“陆白桑,你最好别想着逃走。” “日后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陪葬。” 心内不自禁地一颤,白桑仍置若罔闻地偏开视线,默然不语。 车内,叶子凉已掀着帘子凝神看了外头许久。宋语嫣望着他,不由出声问道: “叶先生,这几日为何都是殿下驾车呢?” “叶某老咯,”叶子凉放下车帘,摇头笑叹:“有些事还是要殿下亲自来。” 坐在一旁的陆决明闻声也抬起头,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低低道:“叶师父,我也想出去陪阿姐。” 叶子凉看着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抬手抚了抚他的脑袋,笑眯眯道:“小决明,你要是不怕外头那人又让你和你阿姐几天见不着面,倒是可以现在出去。” 陆决明抿了抿嘴,模样万分憋屈,又带着些许不甘心:“那……那今夜呢?” “今夜啊,你也好好跟着老夫我睡吧。” 陆决明失落地垂下头,拧着眉,却听话地再也未出声。 一路未有其他停歇,将至日落时分,马车缓缓驶进了临近的上郡县。 此处是个不大繁华的一个小县城,街上小贩零零散散,行人三三两两。此时日头还未落尽,街两旁的住户便都已纷纷关了门收了摊。高询驾着马车一路寻着,直至快走尽了一条街,才将将算是找到了一处还未打烊的客栈。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行人一进门,店里头的掌柜便迎了上来,客栈不大,面前的老板却笑得很是憨厚热情。 “三间偏房,再上一桌小菜。”高询不假思索地应声,摸了摸肚子,微动了动喉咙,又添了句:“多加碗,两碗米饭。” “好叻。” 掌柜的笑着应声,便招呼着他们先在桌前坐下。高询抬起眼四处扫了一圈,虽是晚膳时分,店里头吃饭的人却不多。除去他们几人,便仅剩后面一桌,坐着三名中年男子,喝着小酒,似是正聊得起劲: “欸,听说今日卢县令和那新来的县丞大人又在堂上闹起来了。” “这算什么稀奇事?”背对他们而坐的那名男子不屑地摇了摇头:“我前几日还见着那什么宋县丞了,瞧上去就不怎么打谱,官不大,架子倒是不小。” “亥,你是不知道,别怪人家架子大——”另一人摆摆手,有意压低了声道:“我也是听我那去永州探亲的远房表妹说的。人家可是前朝皇后的亲爹!在京中当过官的,来头可大着呢。” “前皇后?不听说早已死在宫中了么。” “瞎说什么呢,他们都说皇后是在攻城那夜趁乱逃出了宫。” “啪!” 宋语嫣手一颤,险些将筷子落在了地上。高询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递回桌上的筷子,温声道:“小心一些。” 她恍着神点点头,便听后头那三人似已喝上了头,又扬开声说了起来: “听说那夜宫里头还逃出了不少人,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死刑犯,关在天牢里的江洋大盗,官府到现在都没抓回几个,说起来都渗人哩!” “哎,如今这世道,可是愈发的不太平了。” 叶子凉听着沉了沉眉,放下筷子,提声问道: “公子,明日可是要一早启程?” 高询不紧不慢地将碗中饭菜解决干净,漆黑的眸子左右转了转,才淡淡道: “不急,先在此地休息一日吧。” 第64章 解救 夜幕渐临,外头漆黑的长街彻底陷入一片沉寂。只远处隐约传来一两声狗的吠叫,楼下算账的掌柜连打了几个哈欠,总算送走那三位醉酒的客官,关门打烊。 二楼,南侧的一间房中仍亮着微弱的烛火。 “将今日所经之路画下来。” 高询点了点桌子,白桑站在一旁,半垂着脸,顺从地包袱中拿出笔墨,摊在窗边的木桌上,将沿途所见的地势山形一一画了下来。 几日前,他们一行人从千障山出发,往南而去,进入宜州境内。宜州地形复杂,高询带她驾着马,一路未走大道,偏绕着几处崇山峻岭,山林沟壑辗转而过,盘旋多日,才总算到了这上郡小县。 而在每天夜里休息时,高询便会让她将今日所经之地画个梗概。她也只安静照做着,自然不会过问高询的意图。 今日落了话后,高询便转身去了屏风后头。留白桑独自一人站在桌前,纤细的指尖执了兼毫,点了墨,轻轻浅浅落在雪白的纸上。 一旁半开着窗,窗外弦月如钩,夏虫鸣脆,冷落的街道却是寂静无声,莫名给这夏夜添了几分苍凉。 等她细细将图画完,便见高询不知何时已从屏风之后出来,双眸深邃,神色不明地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两人隔桌相立,白桑对上她的眼,便立马偏了头。高询沉了沉眸子,上前拿起她画方才的图看了起来。 白桑站在一旁,看她看得似是十分专注。面前人已脱了外衫,只着一件中衣,散着长发,温润的面颊在烛光之下映得万般柔和,是个真真切切女孩子的模样。 白桑的视线停留许久,清冷的瞳色渐染了一层水意,有多久未曾这般好好瞧过面前之人了? 直至身旁人猛地抬头,她才回过神,下意识半退了一步。 高询眯了眯眼,毫无征兆地俯下身,突然擒了她的唇,在面前人还来不及抗拒之间便撬开了她的牙关,用力搅动着那微凉的舌尖。 白桑被迫仰着头,半阖着眼,睫毛轻轻颤颤,双手抵在身前,几近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身前人的手掌渐抚上那纤弱的腰,将冰冷的肌肤都染上一层暖意。似要情动之时,却又猛地松开了她,双眸一瞬之间恢复清明,语气冷漠至极:“碰你,怕脏了我的手。” 果然…… 即便每日听着她这般的冷嘲热讽,白桑轻颤了颤呼吸,心内仍似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溢出接连的痛意。 “你去外头守夜。” 高询转身下了吩咐,白桑抿了唇,敛下眼,顺从地出了房,在门口独独站了一夜。 第二日,黎明初晓,邻村激扬不断的鸡鸣声便唤醒了整个上郡县。街尾一间看似荒废的小院中,正有一名中年男子模样焦急地等待着。 “吱呀——” 院门轻开,男子直直盯着进院之人,待看清了模样,几步惊喜上前:“嫣儿!” “爹……” 宋语嫣双眼蒙上一层水雾,似是终于落下了一颗心,望着面前之人低声喃喃。 “爹收到信时还不敢相信,真的是你我的女儿!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儿啊!” 宋语嫣擦擦眼角,不做回答,转声问道:“爹,娘呢,她也来了这里吗?你们可都还好?” “哎,”宋廉摇摇头,愁闷的模样似是一言难尽,他低声道:“嫣儿啊,随爹回京中去吧。” 宋语嫣抬起头,带着些许疑惑:“爹,您不是……已在这上郡做了县丞……” 宋廉闻言沉下了脸。 当初收复元国之后,乌维赤天高皇帝远,自然无法亲自管制政事,便将藩国大权交到了秦厉手中。秦厉登位后,乌维赤从汗国派去了不少匈奴大臣,将元国的前朝旧臣几近换了个遍。 而后,他便只每旬派人前往汉川,向藩国收取税收进贡,坐享其成。秦厉武将出身,也未曾学过什么治国之道,自登了位后便一心只顾自己荒淫挥霍,再加上那日皇城大殿烧毁,又需补精修缮。国库如今已是虚空如洗,入不敷出,才会在短短时日之内,频频增加赋税。 曾在朝中一手遮天的宋氏一门,如今更是被贬的贬,退的退。 “嫣儿,你听爹说。”宋廉叹了一口气,抚上女儿的手,缓缓道:“皇上,皇上许是一早瞧中了你,他应下我,若是能找到你将你送回宫里去服侍他,他便会调我重回永州。” 宋语嫣闻言抬起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爹!” “嫣儿啊,当是为了爹娘,为了宋府,你便委屈一下,应了爹,好不好?” 宋语嫣连连倒退几步,摇摇头,咬了咬唇,大滴泪从眼中落了下来:“爹,我不能答应你。” “嫣儿!你何时变得这般不听话了!” “爹,我……” 宋语嫣模糊着双眼,看着父亲愈发苍老的模样,指尖捏紧了裙角,心内痛苦万分。 若是此刻仅她只身一人,她自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进宫。可如今……她身上系着的,却不只一条命。 宋廉见女儿仍是不肯听从的模样,沉下声,威胁道:“嫣儿,你若再一意孤行,别怪爹动手了!” 话落,他挥挥手,便从院落四周上了几名打手,将两人紧紧圈在了中间。 宋语嫣难以置信地颤了颤身子,视线愈发的恍惚。 “宋大人,你真能带走她?” 宋廉被树上头猛地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厉声喝到:“你是谁?!” 高询倏地跳下,落在宋语嫣身旁,嘴角一弯,“我是来抢人的。” 话落,一旁几名打手便围了上来。 高询倒退几步,一抬手,便飞出数颗石子。笔直朝他们下身而去,卒然间,几人纷纷哀嚎在地。 趁这时机,她拉起宋语嫣,便欲夺门而出。 “当心!” 身旁人一声轻呼,在她怀中晕了过去。高询扶住她,转身对那摇晃上前的男子又狠狠踹了一脚,见他再次直直跌在了宋廉身上,抬脚便逃出了院门。 “公子,快上车!” 高询抱着宋语嫣几步跳上门外等候的马车,叶子凉驾着车狠狠一收缰绳,马车拐了个弯,进入另一条巷子,便消失在了街尾。 待宋廉带着手下起身出院追去时,却已瞧不见任何踪影。 车内,高询将宋语嫣半倚靠在窗边。 “你看看她的身子如何了?” 她瞥了白桑一眼,缓缓撕下脸上的面具。不由皱了皱眉,着实不喜面上带着这奇怪的东西。 白桑抬手搭上那纤弱的手腕,她面上神色依旧冷淡,雪白的指尖却微乎其微地颤了一颤,抬头便撞上了宋语嫣那已经缓缓睁开的双眸。 双目相对,似在眸中看见了几丝央求。 “怎么样?” 白桑收回手,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有什么大碍。” “是么?” 高询半眯了眼,眸中闪过一丝怀疑。却偏了头,不再过问。 第65章 身孕 &nb叶子凉驾着马车赶在宋廉派人把守城门之前,一路继续往南,头也不回地出了上郡县城,直奔江州。 &nb马车时疾时缓行了一整日,再次途经一旁的村子时,里头三两户人家已陆陆续续升起了炊烟。乳白的烟气与灰沉的暮霭交融在一起,似是给远处的墙头,树顶都罩上了—层薄薄的纱布。 &nb停了车问路,旁有村人说穿过前头的平水县,便是江州境内了。叶子凉抬眼望望渐沉的日头,想着今日怕是赶不到江州城了,便驾车拐入了临近的小城中,准备休息一夜,再做赶路的打算。 &nb暮色渐浓,几人在城中简单填了肚子,便寻了一处地方住下。 &nb上了楼后,高询却没有同她一起,白桑只得先独自一人回了房中。 &nb沐浴后换好衣衫,她倚在窗边,看着外头漆黑的天。月色朦胧,昏暗的烛光映着街上路人匆匆的身影,时有几丝凉风吹过,一如江州温和的夏夜。 &nb“哐!” &nb背后猛地传来一声动静,白桑转过身,看见房间的门被高询甩地震天响。 &nb那人站在门口,几乎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 &nb“陆白桑,你又将事情瞒着我!” &nb白桑抬起眼,整颗心突地沉了下去。 &nb高询几步上前,将面前之人死死压窗栏之上,恶狠狠问道:“她肚子里有孩子,你为她把脉时,为什么不说?!” &nb她盯着眼前这张依旧冷冷清清的面庞,心内更是恨的牙痒痒:“怎么?对着高彦的孩子不忍心了,怕我会下药将他打掉?” &nb白桑微垂下头,默不作声,身前人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却带出了更讥刺的语调,“投毒放药种阴狠的招数,不是你最爱干的事么。” &nb“我若学会了,也都是拜你所赐!” &nb她颤了颤身子,脸色随着嘲讽的话,蓦然又苍白了几分。抿了抿唇,终于摇头解释:“宋姐姐体弱,先前体内已积了太多药,倘若真的失了孩子,她的身子也会受不住的。” &nb“陆白桑,如今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高询贴近她的脸颊质问,“当初你与高彦暗室欺心之时,你可有为无辜的旁人想过半分?” &nb她吐尽最后一个字,将目光落在了身前人的腹上,声音骤然变得很轻,透着异样的语调: &nb“你有没有,嗯?” &nb白桑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眸。她对上那漆黑的双瞳,却只看见了满眼的冰冷。 &nb无尽的酸楚在一瞬之间全然涌上心头,她偏过脸,低垂的眼帘与睫毛开始抑制不住地轻抖: &nb“我没有。” &nb“是吗?”高询一声冷笑,沉下了阴森森的目光,“你觉得我会信么——” &nb话落,她一把拉起面前人的手臂,狠狠将她压向床间。 &nb她随之俯身贴了上去,炙热的气息轻轻打在微红的耳廓。高询眯起眼盯着身下之人,抬起手,几步解了她的衣带。 &nb白桑猛地缓过神来,使劲抓住了她仍在扯动衣衫的双手,渐通红了双眼:“够了高询,我没有!” &nb身前人却没有停手。白桑抵不过她的力气,反抗的手臂被她抬了起来,粗暴地压在了一处。 &nb外衫尽然滑落,里衣半敞开来,素净的肚兜之下,裹着玲珑的曲线,半露出平坦的小腹。 &nb白桑偏过头,死死咬着下唇。 &nb她的指尖攥紧了身下的被子,却一声不吭。 &nb曾经两人夜夜赤诚相对,此刻在她身下,她却第一次觉得这般的屈辱。 &nb“呵,那真是可惜啊……”高询看着那一片雪白的肌肤,心中似被什么狠狠刺了下,嘴里头的话却以更加挖苦的语气不受控制地飘了出来,“没能为我的好皇兄,你那救命恩人留下一儿半女,你心中定是难过的紧吧?” &nb白桑颤了颤眸,身子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nb她使劲偏了脸,眼泪却难以掩藏,已大滴落了下来,浸湿了两人压在一处的指尖。 &nb该怨谁呢?她无人可怨。 &nb屋内烛火缓缓开始摇曳,外头几丝凉风从半开的窗口钻入,街上却已是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的脚步声。 &nb面前人已松了手,站起身来,冷眼瞧着自己。 &nb白桑垂下头,抬起指尖,默默系好自己的衣衫,走到门边。 &nb她始终敛着眸,未再瞧高询一眼,出口的语调恢复正常,嗓音却仍带着几丝沙哑:“你休息吧,我去守夜。” &nb高询看着离去的清减背影,挺直着背站了半晌,握紧的双拳久久难以放开。 &nb她闭上眼,耳边仍停留着那一句话: &nb“殿下,这许是高家唯一的血脉了。” &nb高询禁不住冷笑,血脉,血脉!纵使血脉相连又如何? &nb她的两位亲哥哥,一个为了皇位不惜谋害亲生父亲,一个千方百计设计构陷亲生兄弟。 &nb如今面对高彦的孩子,让她如何留下? &nb自始至终,即便到了现在如此境地,她宁可至此孤身,也从未想过,非要为高家留条血脉不可。 &nb高询睁开眼,再次望向门外那单薄的身影。 &nb当初自己何尝不是满心欢喜的打算,只为与她厮守一生。若是那人喜爱小孩,师父医术高明,总能治出些奇效之药来。若是那人不喜,便仅是两人相伴到老,却也是美满至极了。 &nb她摇摇头,溢出苦痛的笑。 &nb果真是年少无知,太过天真。 第66章 分别 &nb笠日,天刚蒙蒙亮,床上之人便已睁了眼。 &nb又是一夜辗转难眠,窗外微白的天还未来得及掩尽昨夜的星光。高询坐起身,望着昏暗的床头兀自怔了半晌,仍是下床束了发,套了衣衫。 &nb许是时辰早,今日外头却依旧没有半点声响。 &nb她缓缓开了房门,还未出声,门外那人便直直倒了下来,落在了自己怀中。 &nb她低下头,怀里的人双眸轻阖,长睫微颤,半仰着头安静地靠在自己胸前。 &nb……睡着了? &nb高询看着那人始终紧拢的眉心,眼底隐约一层阴影,呼吸轻轻浅浅,似也睡地极不安稳。 &nb她紧绷的面庞随着一颗心不自经软了下来,片刻后对上那已然睁开的双眸,面上却顿地添了几分戏谑的笑:“才这么几日,撑不住了?” &nb白桑睁开眼站直身子,眼前便恍惚一阵天旋地转。她凝了凝神,退出面前人的怀抱,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nb垂下蓦然空冷的双手,高询咬了咬牙,扯了她的手臂,冷声道:“进房睡。” &nb“我没事。” &nb白桑半退一步,却避开了两人的碰触。她苍白的面庞清冷依旧,仿若昨夜的争执不过是一场梦。 &nb高询面上顿地结上了一层冰霜,又是这般,不论自己如何百般羞辱折磨她,面前人始终不为所动。 &nb这冷淡疏远的模样,却每每愈发让她恨不能及。 &nb“陆白桑,日后你说的话,我不会再听信半句。”高询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对上那人未染波澜的视线,眼底猛地燃起了一团无名火,“你未听见我说的吗?我让你现在进房去睡!” &nb“你不必心疼我。”白桑偏过脸,声音掩着几丝颤意,几乎低不可闻,“高询,你愿如何折磨我,也都是我该受的。” &nb“哼,你以为我还会心疼你么?”高询冷笑一声,讥讽的模样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只不想还未解了恨,你便先受不住了。” &nb白桑垂下眸,苦涩地勾了勾唇角。 &nb“一个时辰之后,我在马车内等你。” &nb高询不再理会她,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nb她脚下离去的步子却禁不住地急躁,似是借此宣泄心中无处可去的愤懑。一路走至二楼尽头,瞥见里头隐约走动的身影,她抬起手,微顿了顿,仍是敲响了房门。 &nb“咚咚咚。” &nb“殿下。” &nb高询进屋,抬眸对视间,已全然稳了方才紊乱的心绪。 &nb“语嫣,”她望向面前之人,声音依旧温润如常,左右环视屋内一圈,微皱了眉,轻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nb面前人却似有意躲开了视线。 &nb昨夜叶子凉为自己把了脉后,她已知晓此事必然瞒不下去。如今对着身前之人,宋语嫣一番话哽在喉中,未出了声,已先红了眼眶。 &nb“殿下……我不该瞒着你。”她偏了头,出声却是断断续续,语不成句,“可是……我想留下他。” &nb“可我却不能强求你容下这个孩子。”她摇了摇头,眼泪随之扑扑烁烁滴了下来。哽了声,咬了唇,狠下心道,“殿下,我会带着他走,不会让任何人知晓他的存在。” &nb“走?你要走到哪里去?” &nb高询不可置信地抬起眼。 &nb纵然自己对这孩子万般介怀,可她心内却是清楚,面前之人始终最是无辜。她不该因此所受牵连,自己更不能将对高彦的恨意发泄于她身上。 &nb“天大地大,总有我母子二人容身之所。”宋语嫣垂下眼,目光落于小腹之上,蒙起的水意中渐染上一层柔和之色,“今后他若能平安出世,便也只是个普通百姓,我不会对他提及过往之事,更不会让他知晓他的身世。” &nb高询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nb这天下,今后必定不会太平。况且宋廉既已见过女儿,恐怕也会再次派人四处追查。如今若是让她孤身一人离去,自是凶多吉少。 &nb面前人也应当料想过今后伶仃一人的日子该有多难。高询望着她一如往昔的温柔眉眼,她未曾想到,那柔弱的身子之下,已做出了这般决然的决定。 &nb“这孩子于你……这般重要吗?” &nb她喃喃落了声,才猛地发觉自己问了如此可笑的一个问题。自己的亲身骨肉,又怎会不重要呢? &nb宋语嫣垂下眼苦笑:“殿下,纵使旁人千错万错,他只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nb高询叹了口气,她无法想象面前之人手无缚鸡之力,拖着纤弱的身子,系着两条命,如何在这几处尽然陌生之地辗转奔波。 &nb高询抬起头,视线从那始终一丝不苟绾起的发髻,到她瘦削的肩背,裹在干净如一的素裙之下。 &nb“不必走,你留在此处吧。” &nb她缄默良久,终是沉下声,低低道,“今日我们便会启程,若是你执意要与我们分开,那你……便留在此处吧。” &nb宋语嫣颤了颤肩,微阖了眼。 &nb曾经在燕王府孤影寂然,自己那般企盼能有一个孩子。如今终是了了心愿,又怎能轻易舍了这条生命呢? &nb终究是造化弄人。 &nb当年父亲指婚之时,自己不敢争取儿女私情。隔着叔嫂之辈,见着她与那人琴瑟和鸣,自己不敢表明心意。如今再相见,却因着肚里的孩子,自己也不敢再留于她的身边。 &nb到这一步,怕也是命有所定。 &nb宋语嫣抬头,掩了眼中的悲戚,轻轻应了声。 &nb“好。” &nb她几度踌躇,终是又上前一步,慌忙扯住了将要离去那人的衣衫,撞上那并不宽厚的肩背: &nb“殿下,今后……要照顾好自己。” &nb高询深深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半拥住她的身,待已湿了半个肩头,才恍然发觉面前之人原也这般需要倚靠。她蓦然低下了声,语调带着几丝颤动:“你也是。” &nb日出三竿,些许炙热的日头已全然笼罩了整个小县,外头并不繁华的街道也渐热闹了起来。 &nb停在客栈门口的马车内,却依旧是一片寂静。 &nb白桑同车外等候的叶子凉点了头,上了车,瞧见弟弟正端端正正地靠窗坐着。她稍落下了心,却又顿时察觉了其他异样:“宋姐姐……” &nb“她留在这里。” &nb高询抬了抬眼,语气轻淡。良久,见面前人半掀着帘子,仍未坐下身,不由微锁了眉: &nb“做什么?” &nb望着那人始终紧抿的薄唇,白桑暗叹一口气,轻道:“我……东西忘记取了。” &nb高询对上那清冷水目,深深瞧了一眼。难得未有任何冷嘲热讽,偏了头,淡淡道:“那去吧。” &nb客栈之内,营生渐起,已稍添了几桌喝酒的三两之人。柜台前站着一位约莫及笄之年的少女,此刻正垂着头沉心打着算盘。 &nb“小姑娘,这家客栈掌柜是你阿爹吗?” &nb少女闻声抬起头,眨了眨眼: &nb“是呀,姐姐,您有什么吩咐?” &nb白桑微敛了眼,片刻之后,将一根雪亮剔透的白玉簪子递到了她手中。 &nb“这是……” &nb面前的少女登时张大了嘴,想伸出手还回去,却又有些不舍。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簪子! &nb“来,你收下,姐姐拜托你一件事。”白桑抬起眼,微凉的指尖轻轻合上了少女捏着玉簪的掌心,嗓音低缓,“二楼走廊最末的一间房里,住着另一位姐姐。这几日她若是出了客栈,你可否帮姐姐跟着她,瞧她去了何处呢?” &nb“为什么要跟着?姐姐,你们还要回来找她吗?” &nb“是,自然要回来的。”白桑颤了颤眸,沉吟半晌,应声道,“若是那姐姐遇了什么事,便麻烦你带着你阿爹去帮她一把,可好?” &nb“嗯!我阿爹最是见不得人受欺负了!” &nb少女扬了扬头,听清楚了是要帮人做好事,又能平白得了这般好看的簪子,她心内自是欣喜。 &nb她同面前这好看的姐姐甜甜笑了笑,再一抬眼,又一个钱袋落于自己手中。 &nb“这些银子,一同交给楼上那位夫人。” &nb高询不知何时出现在白桑身后,一落手,将钱袋放下。留下一句话,便带着怔神的白桑转身离去。 &nb仅剩客栈内仍瞠目结舌的少女,望着两人的背影,却是记下了方才的话,收好钱袋与簪子,怪异地摇了摇头。 &nb外头马车已缓缓走动,沿着些许狭长的街道,映着渐热的日头,一路渐行渐远。 第67章 故人 &nb第二日清晨,马车驶了一夜,终在东方欲晓之时,赶到了江州城的城门前。 &nb坐在车头的叶子凉看看前头已在等候进城的三两身影,在紧闭的城门前缓了马,不由微紧了紧衣衫。先前入了江州,一路行的便多是平缓小道。就连这初夏的天,也似骤然温和了许多。渐升的朝阳当空而照,不似祈地那般热得恼人,反倒如春日一般,仍带着几分凉意。 &nb倒是适意的地方,自己先前竟未曾来过。叶子凉这般想着,抬了抬头,仍不见城门打开。 &nb赶来进城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周围也渐嘈杂了起来。众人等候许久,约莫卯时,直至城门前都已排起了一个小小的队伍,几名城中守卫才悠悠赶来,有气无力地击了几声晨鼓,开了城门。 &nb人群终于动了起来,叶子凉便也下了马车,走在一旁牵着缰绳,跟随前头的身影缓缓挪动。 &nb高询听了动静,从车内微探出头,皱了皱眉。 &nb虽说确是城门开得稍晚,但瞧这进城之人,也着实多得有些怪异。 &nb自己不过在山中躲了数月,一路瞧来,江州却犹似换了一个地方一般。弃屋废田,荒民遍地,哪里还有先前安稳富饶的模样。 &nb高询叹了口气,再看看周围各个愁着面容提着包袱赶路的身影,莫不也都是附近村县的饥民? &nb可瞧这些流民的打扮,反倒是像别处地方逃难来的。 &nb“来来,进城一人三十文,都准备好银子啊。” &nb高询顺着声望去,见前头的一名守卫正把着刀扬声催促众人,模样已是十足不耐烦。 &nb先前自己在江州就藩之时,一个人头税顶多不过十文钱。也不知如今这江州刺史是哪个黑心官员,底下带着这帮涣散之众,还衬着机会搜刮民财! &nb高询捏紧了车帘,努力沉了沉气,便瞧见方才那守卫已走到了前头一名妇人身旁。 &nb“哟,小娘子,瞧你这孤儿寡母的,不知你家相公去了何处阿?” &nb那守卫贴近了身,眯着眼上下肆意打量妇人的身段。见身旁这娘子生的水灵灵的,不由起了其他心思。 &nb“回禀官爷,拙夫先前入了军伍,还未回来呢。” &nb妇人抱着孩子微微欠身施礼,低颤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畏怯。 &nb“那我瞧啊,你家相公多半是回不来了。” &nb如今战事已了,那些个小兵小卒,定是都死在沙场上咯。 &nb话落那守卫便嘿嘿一笑,露出了淫邪的目光:“不如你进了城后便跟着爷,陪爷喝喝小酒,让爷摸摸小手,如何啊?” &nb妇人闻言顿时揽紧了怀中的孩子,惊惶地摇了摇头:“官爷,这怕是不妥当——” &nb“爷就中意你,有啥不妥的。” &nb那守卫一伸手,抚上了身旁之人的腰肢。想必也是干了不少强抢民女之事,看那妇人躲了身子,咧着嘴轻啐一声,倒是遇上个贞洁烈妇了,心里却是更起了兴头。见好说不听,施了力气,便欲强行将她拉走。 &nb“不,不要——” &nb陡然响起的尖叫声落入了众人耳中,周围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挠。高询“唰”地放下了车帘,握紧了拳头,已是脸色铁青。 &nb一旁白桑颤了颤指尖,却面不改色地移了眼,偏开了视线。 &nb外头无助的哭喊声似是逐渐远去,高询垂着脸,将心内的怒气压了又压,却仍是坐不住了。 &nb她倏地站起身出了马车,却被叶子凉一手拦在了车外: &nb“殿下,不可冲动。” &nb叶子凉挡在高询身前,摇了摇头。如今已是江州境内,人多眼杂,说不准哪个便会认出了殿下的模样来。此刻还未安顿周全,便贸然招惹了官府之人,怕是会平白添了麻烦。 &nb高询停在原地,顿地冷了心。再抬起眼时,早已不见方才那对妇孺的身影。她咬了咬牙,终是垂下头,恨恨道:“调头,回宜州!” &nb二更时,漆黑的天色全然沉了下来,又是一个夜深时分。外头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待到打更人已缓缓消失在街尾,屋外顿时静得出奇。 &nb宋语嫣着完好衣衫躺在木床上,看着屋内摇曳的昏暗烛光,一点一点渐矮了下去,即刻便要燃尽了。 &nb她低低叹了一口气,轻轻翻了一个身。 &nb她自小养在深闺之中,虽未养成娇惯的性子,却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生计发了愁。 &nb如今独自一人在这陌生之地,总不能终日住在客栈中,白白耗着银子。日间她便拿着高询留下的银两,寻了一处地方暂时住下。 &nb至于日后如何谋生,她心里知晓一个妇人想要在外头独自寻些活干必定不容易。只得明日早些起来四处打听,总能慢慢寻到一处糊口的地方。 &nb念及此,她抬手轻抚了抚尚未隆起的小腹。 &nb日子虽难,可为了这孩子,自己也该咬牙撑下去。 &nb“咚咚咚。” &nb屋外猛地传来的敲门声,却登时令她一阵心慌。 &nb自己在此处人生地不熟,又有何人会来敲门? &nb她不由捏紧了衣角,紧紧提着一颗心,闭上眼,不去理会屋外那隐约的人影,脑中却禁不住地浮现起下午那人龌龊的目光。 &nb先前她同此屋屋主商谈妥当,将赁金交予他后,那男子捏着银子未走,却是上下打量了起来: &nb“夫人,这屋是您一人住?” &nb宋语嫣心内一紧,对上那人赤/裸裸的视线,微蹙了蹙眉,摇头道:“不……不,夫家出了门,夜了便会回来的。” &nb男子嗤笑一声,心照不宣地同她挤了挤眼。 &nb这世道,若真有丈夫,哪会要她一个妇人抛头露面地出来商谈赁居之事? &nb男子又余意未尽地瞧了她一眼,摇摇头,可惜了这窈窕的身段,竟是个夜夜独守空屋的小寡妇。 &nb“咚咚咚。” &nb外头的敲门声未停,反倒愈发响了起来。一声声清楚地回荡在屋内,隐隐带着些许急躁。 &nb宋语嫣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慢起了身。拿起桌上的银簪死死攥在手心,才缓缓朝门边走去。 &nb她颤着手开了门,藏着银簪的掌心已是冷汗尽生,还未瞧清屋外之人的模样,便先听到了那人温润的声音: &nb“走吧。” &nb她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的委屈,霎时全然失了控,化成了一声埋怨,扑入了身前之人的怀中,狠狠捶了那人的肩,一颗大滴的泪随之落了下来: &nb“你,你怎的能这般吓人呀!” &nb她已顾不得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的少女娇蛮的姿态,顾不得那些三纲五常,将心内的惊喜与思念一股脑儿做了恼意,不管不顾地泄了出来,落在那人身上。 &nb高询僵着身子,任由怀里的人轻打着自己,良久,叹了口气道: &nb“还是,随我们一同去江州吧。” &nb宋语嫣将通红的脸死死埋在她的肩头,颤了颤身子,喜极而泣。 &nb好一副难舍难分的景象啊…… &nb屋外,白桑站在马车旁,看着屋内两人拥在一处的剪影,连将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也不自知。 &nb她终究还是赶了回来。 &nb只是心软,还是因着生了其他的情愫? &nb白桑不敢再往下深想。 &nb明明是自己有意留下了寻得宋语嫣的机会,此刻眼睁睁瞧着她怀中抱着其他人,心口却仍是生生痛的厉害。 &nb可时至如今,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怨恨呢。 &nb那人曾经的一颗真心,已被自己伤害的七零八碎。 &nb便是她昨日清晨不经意间泄漏的在意的目光,如今又能留有几分呢? &nb只怕也已被一点一滴消磨光了。 &nb“阿姐,你怎么哭了?”一旁一同跟下马车的陆决明不安地揪了揪她的衣角。 &nb白桑回过神,伸手触及到那冰凉的液体,才发觉自己已是满脸的泪水。 &nb她张了张嘴,连开了口几次,却皆是哑然无声。 &nb直将下唇咬出血来,才终于止了泪水,稳住了嗓音:“阿姐没哭,上车吧。” &nb月色之下,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终于缓缓驶离。 &nb一行人再次赶到江州时,高询已带着人/皮面具,瞧上去不过相貌普通的青年男子模样。 &nb她与叶子凉一同坐在车头,缓缓驾着马车,驶在熟悉又陌生的道上。 &nb“真是稀奇事,那小客栈门口竟排了那么长的队——” &nb高询闻言一抬头,在门口那一片人群之间,认出了一张艳丽的面孔。她不由弯了唇角,转了转双眸道:“今夜我们便住那吧。” &nb小客栈之内,一位面目清秀的小厮正领着住房的上楼。 &nb门口的秋盈擦了擦额间的汗,一偏头却见身旁之人背着身不知在后头瞧些什么。她不由蹙了细眉,疑惑地扯了扯那人的裙袖:“月儿,你在瞧些什么呢?” &nb夏月怔怔回过神,摇了摇头,喃喃道:“没什么,许是我看错了。” &nb话刚落,却见方才上了楼的那小厮又急匆匆地跑了下来,脆生生对着外头一口气喊道:“阿秋姐姐,楼上东边丙字号房间里头的公子请你上去。” 第68章 唐遇 日暮之时,街头来去的人也渐多了起来。外头的天却依旧明朗,比起昨日的日落似又迟了几分。偶有一阵微风拂过,隐约带着几丝潮意。 再过些日子,怕是又到了江州初夏的雨季了。 一年前,当初王爷与夫人离府之时,也正是夏季。 夏月犹记得那日王爷站在马车前,眉眼温柔地揽着怀中的夫人,笑称几日之后便会回来。 谁知那一去,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仅短短一年时间,如今眼前的人与物,都已是判若云泥。 那时晋王弑君入狱的消息已传遍了天下,江州王府被封,府内一干仆众兵卫也皆被抓入了牢中。一年前的那场问斩,染满了血的断头台,回想起来仿若还在昨日,仍令人万分心悸。 好在她们两个弱女子,皆有几分姿色,在狱中靠着银子与官爷暗中几次通融,才算是放过了一马。 风头过去后,她们两人便在这北街租了一块地,开了一间小客栈谋生。没想未曾安稳几天,战事又起,元国改朝易主,世道却是愈发的乱。 自前些日子开始,便时常看见从其他地方拖家带口逃进城中的饥民。她们虽不知晓别地发生了什么,却也总不能看着那些人白白饿死在街头。两人尽其所力,隔日便在客栈前发放点吃食,接济那些找不到生计,吃不上饭的流民。 虽是日子过的不易,可她与秋盈仍能相依至今,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夏月将手里的这碗粥递给面前的老伯,直起身子往后看了看。忙活了半日,门前排队的人总算少了一些。 秋盈也已经上去许久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放下了勺,对身旁一同帮忙的小厮道:“小九,剩下的便麻烦你了。” 见小九应了声,吩咐下话,她便提着裙匆匆上了楼。 两人开的客栈不大,二楼拢共也就九间客房。夏月走到丙字号房前,轻轻敲了敲房门,稍贴近了些,瞧不清里头的身影。 “进来吧。” 听到那略微熟悉的声音,她方才心中的揣测又深了几分。推开门,一抬头,果真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 “王爷,夫人!” “月儿,快进来。” 屋内高询正坐在圆桌前,白桑垂着脸站在她的身后。一旁的秋盈见状走上前来牵过门外之人的手,随后背过身,关上了房门。 “都坐下吧。” 高询点了点身前的桌子,依旧是和颜悦色的模样。 夏月闻言不经抬眼看了看她身后的白桑,当初夫人入宫之事她们在江州也有所耳闻,她虽是不清楚这其中都发生了什么事,可两人既是好不容易相聚,王爷也平安回来,又为何偏要弄得这副模样。 要是在先前,王爷哪会舍得夫人这般在房中直直站着。 念及此,她心中顿生了几分不平。正欲开口,却被秋盈狠捏了下手心,对上她的目光,只得暂压下了心里头的话。 高询却依旧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水,见两人坐下,偏头继续问道: “如此说来,如今这江州刺史仍是当初燕王上位之时下派下来的娄大人?” 秋盈点点头,应道:“是的。” 那娄刺史说起来确是可恨,仗着自己上头是京中吏部的人,上任后与其他大人官官相通,想着法子捞尽了百姓中的油水。 “我听闻先前宜州刺史已被换了下来,为何这娄大人仍是稳坐刺史之位?” 秋盈摇摇头,微蹙了眉道: “这我们却也不清楚,不过先前皇上征税,娄刺史下令多收了不少交与上头,想必也是借此讨了皇上欢心。” 高询闻言沉眸不语,夏月见状不由出声问道: “王爷,那你与夫人今后……” 高询却摆摆手,打断了她道:“我高询如今也不过一介庶民,今后你们也别再叫什么王爷了。至于她——” “你们可要多提防着些了。” 高询微抬了抬眼皮,瞥了眼身后之人,半弯起嘴角,阴冷地笑了起来: “如今这不安生的日子,可少不得她的功劳呢,呵呵呵……” 未曾见过高询这般瘆人的模样,夏月瞪大了眼,看着夫人那苦涩的面庞,直至秋盈拉着她出门,也愣是未说出一句话来。 第二日,午时过后,过了用膳的时辰,客栈内也稍冷清了下来。 夏月见中午蒸的馒头稍多了些,便唤来了小九,帮着一同分发给门口的妇孺。 一见有吃的,街口的那些饥民也都纷纷聚了上来。小小的客栈门口一时又被围的水泄不通,好在后来宋语嫣也来一同帮忙,几人顿时轻松了不少。 “啪!” 正在众人忙碌之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夏月一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了身旁男子手上,打得那白皙的手背一片通红: “把怀中的东西拿出来!” 那男子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外袍,面上却是白白净净。模样生的唇红齿白,长眉凤眼,瞧上去失了几分英气,反倒带了些女气。 他此刻正端着笑脸,一副委屈讨好的样子,颇有点可怜巴巴的姿态: “好姐姐,可别这般凶巴巴的模样。” “谁是你姐姐!可别占我便宜,对着你这种人,我才懒得摆什么好脸色。” 夏月却不买他的帐,直接伸出手,狠狠一瞪眼: “快把怀里的馒头交出来!” “欸,你这不在派发粮食嘛,我为何不能领了!” 男子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边说着,边搂紧了自己的外袍,抬起脚便要开逃。可无奈周围这人群颇为拥挤,挤了几次,哪里却都移不开身子。 “若是人人都来领白食,那我这客栈还要不要营生了!”夏月见他还寻着机会溜走,直接抽起一旁的笼盖便打了下去: “一次两次便算了,你一个大男人,你还好意思次次来偷!” “你这有手有脚的,你怎的就不干点正事谋生!” “诶诶,我如今的行当是偷子,这偷东西,可不就是我的正事嘛。” 男子左跳右窜地出了人群挤到了店里头,边抬着手胡乱挡着,边小心护着怀里的馒头,模样虽是狼狈,嘴上却也不忘顶了她的话。 这人看上去生的文文弱弱,手脚这么快,嘴巴倒也是厉害。 高询被惹了几分注意,不由出声问道: “此人是谁?” “他是唐大人的遗子。” 秋盈与她一同站在一旁,应声道。 唐大人?高询闻言锁了眉,她原与江州那些官员交往不多,此刻想了半晌,也只隐约有个印象。 唐大人本是上任刺史的从事。唐老爷一生为官清廉,娄刺史上任后怀禄贪势,北战之时,江州的百姓一度填不饱肚子。唐老爷见此瞒着刺史大人,将多收的公粮又重新分拨了下来,虽是解了众人的一时之急。却是被刺史查清后,革了他的官,还收了唐家的地。 只留下一双儿女,却是无家可归。 别看这唐家少爷吊儿郎当的模样,听说当年也是考取功名过了乡试,事出之后,却硬是被娄刺史在榜上除了名。 秋盈说着叹了口气。 这事在江州已是人尽皆知,百姓们虽是对唐老爷心怀感激,有意接济唐家兄妹,可也总不能终日这般养着他们。几次之后,怕是连自己家里头都揭不开锅,也只是有心无力。 高询闻言点点头。 原来是唐府的落魄少爷。方才看他的手脚,应当也是学了点功夫。 高询抬起头,又看向那边仍在争执的二人。 “别别,馒头,馒头掉了!哎哟我的姑奶奶喂!” 话落,他一阵哀嚎之声,蹲下身子小心捡起了地上的馒头: “你打我便算了,怎的还糟蹋粮食呢!” 夏月闻言更是气不过,正欲上前狠狠踹他一脚,却被后头拦住了身。 “月儿。” 唐遇抬起头,听见那温柔的声音,立马眉开眼笑,迎了上去: “哎哟,阿秋姑娘,你可算来了,我看也就你能治的了你这凶巴巴的妹妹。” “唐公子,”秋盈叹了口气,牵了身旁之人的手,道:“有位公子想请你去趟后院,有事相谈。” “哪位公子啊?叫我去我唐遇便要去吗?” 唐遇扬了扬头,似有所指地往不远处的蒸笼瞥了一眼。 夏月闻言咬了咬牙,重新拿了个馒头塞到他手中,恶狠狠地道:“给你,下次别再让我看见!” “嘿嘿嘿,多谢大善人施舍。”接了馒头,面前人立马满面笑容,“那我便勉强给那公子个面子,去见见她。” 话落,在那夏月下手之前,他便一抬脚,先逃到了后院。 “唐公子。” 后院里,一个瘦削的身影正笔直挺立。唐遇闻声走近瞧了瞧,看到了一张极其普通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咧了咧嘴角: “欸?你这人倒是奇怪。方才你也在客栈之中吧,我一个偷馒头的小贼,你竟还唤我公子。” 他凑近了那人身前,打趣道: “我说兄弟,你莫不是在嘲笑我?” 高询弯了唇,却未回答他的话,继而转了语调道:“唐公子方才既说自己是个梁上君子,那倒不如——与我一同偷点大的?” 闻言,唐遇顿起了兴致:“偷什么?” 高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沉下眸,缓缓道:“偷刺史之位。” “戚,我当是什么呢!”唐遇翻了个白眼,转身便欲走,“我连你信谁名谁都不知,你可别想这般唬我!” “在下家中排行老三,唐公子想必年长于我,若不介意,唤我三弟便可。” 话落,唐遇倏地停了步子,回过神来又仔仔细细瞧了她一番。 自唐府落魄之后,还愿与自己称兄道弟之人可当真没有几个了。 顿了半晌,他干笑几声,上前拍了拍身前之人的肩:“自然不介意,不过我看你打扮的这模样,想必啊,也与我差不了多少,哈哈。” 话落,又端正了神色道:“不过方才你说的,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吧。” “若真偷了刺史之位,就算瞒得过一时,迟早也会被上头发现的。” 高询闻言抬起头,眸中神色闪烁:“我只需瞒过一时,到时定有办法护得周全。” “看你这说的,难不成,你有十足的把握?” 高询沉了声,却摇了摇头:“我没有。” “那你还说个什么劲。”唐遇嗤笑一声。 “这掉脑袋的事情啊,谁爱干谁干去。”他转过身,自顾自的搂紧了怀中的馒头,摆了摆手,扬声道: “我啊,还是回去继续睡我的草铺咯。” 第69章 安身 高询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未再有开口。 她自然看得出唐遇的顾虑是什么,可是如今她自己除了这一条命一无所有,要想峰回路转,必须孤注一掷。 念及此,她暗暗握紧了拳。 两日后,江州刺史府。 一位下人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老爷,东西取来了。” “嗯,搁在外头桌上吧。” 下人点点头,放下东西不由伸长脖子往内室看了看,只看得到里头宽大的半张楠木桌。 他收回了视线,内室里却又突地传来刺史老爷低促的咳嗽声: “咳咳,阿旺,老爷我过会要出去一趟,晚膳就不在府内用了。” 娄旺点点头,随即应声:“诶,那我这就差人去备车马。” “不用备车马!”话落,里头的人顿时似有些急切:“府外,府外已有人接应着,你也不用在前头守着了,先去后院看看吧。” 娄旺疑惑地点点头,又往内室里瞥了一眼,隐约看见老爷坐在桌前的身影,才退出了房:“是。” 待门一关上,内室中便缓缓走出两个人。高询手持匕首牢牢架在刺史的脖子上,逼着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窗边。身前的娄刺史站定后便一动不敢动,压着声音,却依旧忍不住疾言厉色地质问: “你,你究竟和唐家什么关系?我已照着你写的说了,你还要让我写些什么?!” 话落,窗外又猛地跳进另一个人影,吓得娄刺史心中猛地一个哆嗦。 那人虽是府中下人模样的打扮,可瞧着却是面生地很。 高询对上那人的视线,弯了弯唇角,稍松了一口气:“人都支走了?” 叶子凉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收好桌上的地契和银票。 这两日他和高询两人扮作家丁混入刺史府中,熟悉了府中地形,也探出这娄世德为人贪财好色,夫人死的早,府内花枝招展的小妾倒是养了一大堆。 这更是好,若真是刺史消失,即便府内有人察觉出了异样,近日里怕是也无人敢上报京中。 今日两人便在府中偷偷守了几个时辰,此刻总算是逮着了动手的好时机。 “刺史大人,请吧。” 娄世德惊慌地抬起头,看到面前人手中的麻袋,才猛地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大喊出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片刻之后,屋中再次恢复平静。 直至日落时分,书房的门才被又一次轻轻敲响。 “老爷,老爷,该用膳了。” 屋外敲门的女子裹着娟纱绣花长裙,身姿玲珑,说起话来轻声细语。 “五夫人,老爷方才说他要出门,这会应该不在房里头了。” 跟在后头的娄旺见状赶忙上前道。 出门?老爷这又是去了哪花天酒地? 赵玲玉顿了顿,美眸一转,还是推开了房门。 屋内果真空无一人,倒是圆桌上的两封信显得尤为瞩目。 娄旺一同跟进了房,瞧着五夫人不慌不忙地拆了其中一封信,模样认真的看了起来。 赵玲玉细白的指尖轻轻捏着那张纸看了许久,秀眉却是越皱越深。 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瞧这模样,娄旺不禁提了一颗心,出声轻问: “五,五夫人,老爷这信上头都说了啥。” 赵玲玉抬起头,抿着嘴,轻飘飘瞪了他一眼: “我怎知道,我不识字。” 话落,她缓缓收起信,拿在手中,慢悠悠地出了门。 外头,太阳缓缓落了西山,只留下几缕余光,还隐隐照着街头些许光亮。 江州北街,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草房前。高询跳下马车,几步上前敲响了紧闭的木门。 “又是你?” 唐遇开门看清了屋外之人,顿时黑了一张脸。 高询却是端起了笑容:“唐公子,今日可愿赏脸随在下走一趟?” “去哪啊?不去!” 唐遇话一落,正欲将门关上,屋内却突然挤上了一个小身影,探出了头:“大哥哥,你便是我大哥口中的那位穷酸秀才吗?” 随后而来的叶子凉听了这话,面上也顿地僵了神色。 高询愣了一愣,对上那张雪白的小脸,却是轻轻一笑:“那你大哥可当真是抬举我了,我一介布衣,可是连秀才也算不上的。” “管你是秀才还是布衣,快走快走,可别在这多废话了,那事我是不会做的。” 唐遇没好气地冲她挥了挥手,边说着,边开了门上前扯住了要逃出屋的妹妹。 他拉着的那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穿着脏兮兮的麻裙,却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闻言回头冲自家哥哥眨了眨眼:“大哥,什么事呀?” 高询不自禁地伸过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复而开口道:“此事不急,唐兄想必还未用膳吧,我今日来特地带了些糕点。” 说着,她从身后叶子凉手中接过木盒,递到两人面前。 “哇噻,好多好吃的!” 盒一打开,兄妹俩看着里头的点心双双直了眼。 唐遇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去去去,又不是没吃过。” 话刚落,便见妹妹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袍,抬着指尖对那盒中的糕点一点一点:“大哥,那最上头的是不是玫瑰雪酥,下面,下面还有栗子冰糕,我以前最喜欢吃冯姨做的如意糕了,软软的凉凉的,还有芙蓉糕,海棠酥,芸豆卷——” 唐遇不禁又咽了口口水,才猛地回过神:“打住!打住。” “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区区几样吃的就想收买我,我唐遇像是那种会为五斗米折腰之人吗?!” 他被逼地气得直跳脚,伸着指头便对高询一阵斥骂。 叶子凉面上不动声色,心内却是不禁暗叹了一口气。要是在从前,殿下此刻即便没有喊人上前教训,也怕是早就同他动起手来了。 而今日,她却只弯着唇角默声不语。 面前,唐遇说了个痛快后,牵起妹妹的小手,不禁又看了眼盒中的各色糕点,稍低了声,终是吞吐道:“不过,不过既然你都亲自来了,我去去也是无妨的。” “但是那事,我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高询闻言抬起眼,顿地亮了双眸,喜上眉梢:“自然是唐兄说了算。” 一行人很快上了马车,一路驶至西街。 再次下了车时,唐遇牵着妹妹的手站在门口,仰起头看着面前熟悉的牌匾,缓缓沉下了脸。 唐府。 “大哥,我们要回家了吗?” 这家,当真太久未回来了,大门上的白色封条还未刮尽,连门口的两座石狮子上都似已积了许多的灰。 唐遇低下头对妹妹笑了一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询见状上前几步,率先开了府门,偏过身道:“唐兄,请。” 唐府是一座二进府院,几人进了门后,高询似是早已来过一般,一路便径直将他们带到了后院西侧的那间房门口。 房门一开,唐遇一眼认出了被塞着嘴紧紧绑在床旁的那个人。 “娄世德?” 被绑之人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他们,“呜呜”两声,却说不出话来。 唐遇此刻却一个箭步上前,抬起手便狠狠朝他肚子打了一拳: “好你个娄世德,坏事做尽,今日总算让我唐遇撞上了,看我揍不死你!” 话落,他对着面前人便是一阵拳打脚踢,那娄刺史双手双脚已被紧绑在一起,左右逃脱不得,一时间被唐遇打的连叫也叫不出声来。 他那妹妹却也还紧紧跟在一旁,高询怕伤到了她,赶紧先让叶子凉带着小姑娘出了房。 直至看着娄世德已被揍的鼻青脸肿,睁不开眼快失了意识,高询才终于上前拦住了他: “唐兄,唐兄,不必急此一时,我们若想全身而退,还需先留着他一条命。” 唐遇轻哼一声,闻言稍寻回了些理智。通红着一张脸,终是松了拳头,先随她出了门。 两人步至院中,兀自沉默许久,高询才笑眯眯地抬起眼,看着他道:“唐兄可是解气了?” 唐遇却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哼,别以为我不知你暗中打的什么好算盘!” 虽这般说着,许是回到故府,他面上瞧上去却是轻松许多,见似是有谱,高询立马顺水推舟道:“那唐兄——意下如何?” “我能如何!如今你都已硬拉我上了船,我还能跳下海不成?”唐遇不满地嚷了几声后,终是沉声道:“既然咱们的性命都已系在一条绳上,下一步该如何走,你且同我好好说说吧。” 高询心内欣喜,不由对着他深深抱了一拳:“多谢唐兄!” 唐遇左右环视一圈,深深叹了口气。这荒废许久的府院,是该好好收拾一番了。 此后,高询一行人与唐家兄妹便一同暂在这府中住下了。 府上久未居人,高询有意请几位下人好好打扫一番,正巧遇着街头有位大娘带着两个女儿,听说是别处漂泊至此,如今正无处可去。高询见三人瞧着老实,便将她们带到府中安置在偏院,平日里也好替众人做个饭洗个衣裳。 刺史不见踪影,衙门此刻怕是已闹得不可开交。 笠日一早,唐遇怀中揣着高询交与他的那一纸信件,便往外头去了。 见家兄出了门,唐珊便也吵着闹着要一同跟去,宋语嫣见高询被这小姑娘缠得没法子,便出声说倒不如由自己带着她去夏月秋盈那处坐坐。在客栈住了几日,宋语嫣与她们二人倒是熟络了起来。 高询点点头,将唐珊交给宋语嫣她自然放心,两人在府中也是无事,倒不如多出去转转。 “三哥哥,你随我们一同去嘛。” 院中,唐珊对着高询嘟起了嘴,此刻她正一手紧紧牵着宋语嫣,另一只手拉过高询的指尖,三人站在一处,一晃眼倒像是一家子的模样。 高询看了一眼站在廊间揽着弟弟的陆白桑,蹲下身子,弯起唇角道:“我便不去了,三哥哥今日还有事,下回再陪你们一同玩可好?” “嗯!那你可是答应好了!” 高询下意识抬起头又往远处看了一眼,竟清楚看到了那人身旁男孩紧握的拳头。她回过神笑着点了点头,只温声嘱咐面前两人多加小心。 看着她们出了府后,高询走回廊间,直直对上在那站立许久的姐弟两人。 陆决明攥着两个小拳头,乖乖听着阿姐的话忍住不乱说话。 高询眯了眯眼,这几日她一心忙着娄刺史之事,即便是夜里隔着一扇房门,与面前之人也未说过几句话。此刻两人对视许久,仍是互不做声,高询盯着她瞧,将她几番欲言又止的神色皆落入了眼中。片刻之后,她也失了耐心,不由愈发冷了脸,终是先出了声:“我去书房,你在外头不许进来。” 话落,她便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 屋内,叶子凉正背着双手站在窗边。 高询走上前去,抬起眼一同瞧了瞧。窗外天色阴沉,自到了江州后,这两日便一直未曾出晴朗的天。过一会,怕是又要落雨了。 高询沉了沉心,回到桌前。摇摇头撇开思绪,摊开纸,提笔写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再次放下笔时,叶子凉也已站在自己身旁一同瞧着。 高询直起腰,摸了摸发麻的肩背,将纸分别装进两个信封中,递给叶子凉道:“师父,寄了信后,麻烦你便去衙门暗中照看着,唐遇那,怕是不要出什么意外。” 叶子凉接过信,点点头:“殿下放心吧。” 屋中仅剩她一人后,便顿地静了下来。窗外似已渐渐下起了小雨,不间断地从空中滴落下来拍打在地面,溅起了细小的水花。 高询靠在椅上半眯着眼,听着外头滴滴答答的雨声。突然间,似猛地想起了什么,立马站起身出了房。 屋外墨色的浓云仍不停挤压着天空,压抑得四周一片仿佛都是鸦雀无声。 高询在前院转了一圈,已见不到半个人影。她握紧了拳,一颗心如同外头的天色一般,愈发沉地不见底。 她阴沉着脸跑到后院,一脚踹开西侧的房门,屋中的娄世德依旧好好地被绑在床角,他瞪着一双眼,被高询的动静吓得直哆嗦。 逃走了? 高询心中腾地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 她看着面前那张脸也愈发的不顺意,上前狠狠踢了他两脚,转身出了房门回到屋内拿了把伞,便冲出了府。 还是什么都不说?还是就这般逃走了! 高询握着伞的指尖气得禁不住发抖,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天色已是一片黑压压沉了下来。街头飞溅的雨水全然浸湿了她的衣袍,她强压着心内四处翻腾的怒火,却仍是克制不住地失了理智。 这偌大的江州城,要让自己如何去找! 她猩红着眼,似一个无头苍蝇一般,一路从西街跑到了北街街口,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街旁檐下与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挤在一处。 高询顿地停下了脚步,缓了气息,仔细瞧了清楚后,深吸了几口气,仍解不开紧拧着的眉头。 她撑着伞,几步走了过去:“语嫣,你怎么在这?” 第70章 误会 “轰隆隆——” 一声闷雷传来,天色顿地又沉了几分。 大雨滂沱,久未见停,反倒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夹杂着那雷在厚重的云层中隆隆滚动,却又好似被紧紧围住挣扎不出,时不时传落下来的声音,沉闷而迟钝。 江州府内,豆大的雨点“吧嗒吧嗒”不休地敲落在窗檐上,压得院中树枝都摇摇欲坠。看这阵势,今日的雨不下个三两时辰,是不肯罢休了。 后堂,唐遇抖了抖衣襟,着一身官服从偏厅走了出来。见状,候在外头的属官们也皆迎了上去。 自昨日见了刺史府送来的一封信后,江州府内便是众口纷纭。那信上说娄大人近日隐疾突发,身子每况愈下,处事力不从心,急需休养,告假数日。而府内各事,他也已做好了安排,近日便会有人上门接管。 故此今日一早,李大人便领着众官在那府衙门口生生候着,不多时后,竟等到了面前这位唐大人。 那些吏员瞧他身着粗布麻衣,却大言不惭地自称为江州府新任别驾从事,皆是不以为然。却见他也携了一封刺史的亲笔信,上头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府衙的大小事宜,这些日子皆交由他一概任管。 众人这番却是奇怪了,这娄大人当初抓了他亲爹的事人尽皆知,如今怎的又幡然醒悟,请唐老爷的儿子来做官了。 可信上也确盖有娄刺史的私印,恐怕做不得假。众人见状,自然是秉公行事,先将这新任从事迎进了门。 唐遇宽袍一扫,堂前站定,犹似换了个人般。见他新官上任,心内当属不满的,却是带头的李大人。 当年唐云济也在此任别驾从事一职,官为属吏之长。后唐大人被娄刺史革了官,李大人便被提为治中从事,虽比那别驾低了一等,却也好歹是刺史身边的一把手。 阿谀奉承些许年,如今这唐云济的儿子一上来又要压他一筹,李从事自然心有不甘。 后头站着的其他官吏们却是心思不一,曾经唐老爷为民拨粮一事人所共知,虽落个家破人离的下场,却得不少人心底敬佩。 如今见着唐公子这架势,底下的人有喜有忧。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来,看样子江州府内,近日是不会太平。 “书佐。” “是。”立于一旁的小书佐正想的出神,被点了名,心内一跳。急急一弯腰,行礼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备纸,磨墨。”唐遇掠过众人各异的神色,却是不以为意地拂了拂袖口,一屁股端坐于太师椅上。一出腔,官老爷的架势已端得十足:“本官要——招才募兵。” 话落,外头一道微弱的闪电突地划破了天空的沉寂。雷声渐响了起来,雨却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街头行人步履愈发匆匆,那些人或推着车或打着伞,却皆是一心只顾赶路,好尽快躲过这场瓢泼大雨,并未注意不远处那对已撑着伞停留许久的姐弟。 先前出门时见天色纷然沉了下来,她想着该是要落雨了,便记着带了一把伞出门。这会儿,凉风一起,夹杂着些许不安分的碎雨,时不时打在她单薄的身上,令她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落足了几阵子的雨,这天,怕是也该热起来了。 白桑半蹲下身子紧了紧弟弟的衣袍,再抬起头,看着面前来往的身影,不时便出了神。 江州的天气,还是那个调子。 可那些熟悉的人和物,却都已然面目全非。 医馆如今已被改成了一家绸缎庄,白桑盯着那牌匾许久,想要依稀找回曾经的痕迹,也只是徒劳无功。 她一双清眸敛了又敛,一闭上眼,那夜交叠相拥的背影又猛地窜入了脑中。心内便似被什么狠狠一割,里头藏着的过往回忆,夹杂着酸涩苦意,再一次一点一滴浸透了整个身子。 她偏过视线,落在那半开的店门前。店家此刻正左右挥着手,满不耐烦地催赶店门前那些临时避雨的过路人。 “决明。”她轻轻出声,抬起手,缓缓抚过弟弟头顶柔软的发丝,“若有一天,阿姐不在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陆决明拧着眉想了许久,才重重一点头,抬起脸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嗯,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然后等阿姐回来的。” 白桑微抿了抿唇,对着他舒了眉心。冰凉的指尖牵过他的手,柔声道:“走吧。” 陆决明跟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忽地一抬头,问道:“阿姐,先前你说的另一处地方,我们不去了吗?” 白桑停了脚步,回头望了眼那不见底的长街,方才的绸缎庄,已渐隐在人群之中。 身旁却依旧人来人往,一位卖菜的大爷推着手车急急走过,不小心轻撞了她的肩。路过的手车快速碾过路面,猛地溅起了混着泥的雨花,将她素白的裙角上都沾染上了一片水渍,也毫不自知。 她微动了动唇,淡淡的语调混在泠泠雨声之中,似是清冷依旧:“不去了。” 雨一刻也不停地下着,街头过往的身影已稍显稀疏了起来。北街地势稍低,地上的积水因着下雨越来越多,一会儿便快漫过了人的脚底。 “是要取什么东西,这般急赶着回来?” 高询一手撑着伞与宋语嫣并肩走着,嘴里头虽是问着身边之人,目光却仍在左右街旁不停找些什么。 宋语嫣顿了一顿,摇头轻声道:“也不是重要东西,倒是我一时兴起想独自出来转转,不想却撞上这场大雨了。” 她说的却也是实话,只不过有心掩了适才客栈内的事。方才唐珊在那客栈玩闹之时不慎打碎了茶壶,好在未被伤到,却惹得一身衣裙湿了个透。宋语嫣好劝歹劝,唐珊却正临贪玩爱闹的年纪,如何也不愿这么早便回了府中去。想来唐府也离得不远,宋语嫣便准备独自回去为她取套衣衫来换上。 不想走到半路,天色便全然沉了下来,已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来。她本想咬咬牙,一鼓作气冒雨赶回府去。奈何这雨却越下越大,不得已才临时寻了一处地方避一避。 高询闻言瞧了瞧身旁之人,见她衣衫也几近被雨淋地湿透,脚下步子不由又快了几分:“这几日的天确是阴晴不定,你多注意着身子。” 宋语嫣点点头,却已察觉到她左右飘忽的目光许久,斟酌片刻,不由出声问道:“你这番出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我可会耽误了你?” 高询怔了怔,半僵着身子道:“我……找她。” “她?” 宋语嫣反应过来,缓缓停了脚步,低下声道:“不如,先去寻她吧。” 高询随她一同停下步子,心内叹了口气。 自己方才是一时失了理智,此刻冷静下来,若那人有心要逃,如此找怕也是找不回来。何况身旁之人还有身孕,这般淋了雨,自然要先送她回府。 念及此,高询收回目光,摇摇头:“还是回府吧。” 两人回府的路不长,途中也未再有其他交谈。高询一路撑着伞僵着身子,几乎半个肩都露在伞的外头。 她自那夜之后,似是隐隐约约察觉了什么,有心避着与她的碰触。此刻两人虽同挤于伞下,中间仍却似隔着千里之远。 她自知为女子,自小两人玩在一处,对着宋语嫣便未有那般在意那些个男女之别。如今才猛地反应过来,纵使姐弟或是叔嫂,自己在身旁之人眼中可都是个男子身份。 念及此,高询又低头瞧了瞧,这一番来回折腾,自己的外衫也几乎湿了大半,好在应当还瞧不出来女子的身形来。 她又抬了抬头,唐府已在不远处。而身旁之人似也有意避嫌,同她一样半个身子都露在了伞外,高询心道自己先前许是多想了,沉吟片刻,仍是开口道: “也未有几步路了,我跑回去便好。”她对着身旁之人笑了笑,“看来下回可还是买把大些的伞。” 话落,她便将伞递给了身旁之人,几步跑回了府中。 一路进了房,高询便急急褪了外袍。好在里衣未湿了多少,她打开一旁的包袱,却又猛地一拍脑袋。 自己拢共也就两套外袍,这几日久不见晴,昨日洗的那件定是还未干呢! 这下可如何是好,高询没法子,着着中衣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只得暂时到唐遇房中去偷一件来。 “殿下,可是没了外衫?” 在廊间听到后头的声音,高询身子顿地一僵,便听身后之人又缓缓道: “我房中有一套呢,是先前……”话落了一半,宋语嫣又顿地停下了声。 这衣衫是她先前在寨中时托叶子凉下山买的布料,想着做给身前之人的。却因着见了高询那次抗拒的神色,后来衣衫虽是做好了,也终是被压在了心底。方才她一心急,差点便说漏了嘴。 高询一听,却又有些欣喜。若非万不得已,自己自然不好贸然进了唐遇的房,她半回过身,动动喉咙开了口,神情中倒带了些许羞赧:“那,那我随你去拿吧。” 宋语嫣阒然一路的眸终是轻轻一亮,抬起眼,轻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进了房,高询站在门边,见她从柜中缓缓拿出一套已叠地齐整的素净外袍。 “你也快些换了衣衫吧。”高询接过外袍,轻轻散开,抖落出一股陌生的香气。她见面前人已散了发髻,衣物尽湿紧贴在身上,也不好多做停留。匆忙将外衫套在了身上,抬起脚便准备出门,又回过头添了一句:“过会儿我去后头让方娘给你煮些姜茶驱驱寒。” “好。” 话落,高询拢了拢外衫,垂下头,边系着衣带边出了门。外头的雨滴滴答答终是稍小了些,高询禁不住想起那人,心下仍是乱作一团,脚下步子也愈发快了些。 甫一抬脚,未走几步,便直直撞在了一人身上。 “陆白桑?”高询抬起眼,瞧清了面前之人,心下突地一跳。面前的人微垂着脸,却瞧也未瞧她一眼便欲继续往前走,见这模样,高询心内莫名的怒气又腾地汹涌了上来。松了系着衣带的手,一把扯住了她:“你站住!” “嘶——” 还未出声质问,高询便猝不及防地被她踩了一脚。这一脚却是踩地狠了,一瞬间高询只觉整个右脚都痛地发麻,她从未想到身前人竟也有这般大的力气,禁不住松了手,捂着脚龇牙咧嘴地蹲在地上。 方才过来时便瞧见了高询衣衫不整的模样,陆白桑无论如何也未想到回府会见到这番景象,她一路垂着脸,眼眶已隐忍地发红,颤着指尖一心只想推翻心中的猜想,快步上前推开了那扇房门。 待见到那背对着自己只着一件肚兜的赤/裸背影,她颤了颤身子,霎时像被浑身都被抽了力气。 “啊!”再一次听见门响,宋语嫣慌忙拿起衣物遮住了身子,回过头瞧见了门口之人,才稍落下了一颗心。想起高询方才的话,却又是顿生疑惑,匆匆披了衣衫,起身问道:“白桑,你怎么来了?” 陆白桑将身子全然倚在门上,偏开眼,神色已禁不住恍惚起来。 她只觉自己的整颗心已被人狠狠摔在地上,连轻轻呼吸一次都痛地令她全身发颤。她对着面前之人,咬紧了牙,将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硬是逼着自己开了口,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空洞: “我……想求你一件事。” 第71章 折磨 雷声已渐停息,院中雨仍在潇潇下着,不间断地顺着房檐流下来,一次次打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两人关在房里头许久,不知说了些什么,高询好一会站起身折了回去,却被挡在门外。见宋语嫣仍在里面,她生生压了心头的怒气,也不好硬闯进去。 直至天色渐浓,入了夜后,府中各人也皆回了各自的房。 “吱呀——” 门一开,高询捏着杯子的手遽然一紧,抬起眼盯着面前之人。 她散着湿漉漉的发,想必刚洗漱完,似是早已料到高询此刻会这般端坐于房中等着自己,目光冷淡地掠过面前之人,默不作声地在镜前坐下。 她执着木梳缓缓梳着散垂如墨的青丝,漠然的神色似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却又似有哪里不一样。 “今日午时你去了哪里?”高询望着那单薄的背影,几番沉了沉气,才缓缓出声:“后来你在语嫣房中又同她说了什么,为何不让我进去?” 她已有意软了语调,镜前之人却并未应声,依旧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 高询眯了眯眼,静静看着那双细白纤长的玉指携着一根素色发带,左右几番转绕,便轻巧地将三千青丝系于一处。一举一动之间,在房中散出若有似无的幽凉香味,她难得按耐住了心头的不悦,未有急躁地起身质问。 屋内一时静地出奇,仅剩外头的雨仍时急时缓地下着,嘀嘀嗒嗒敲打在窗檐上,渐成了一个音调,久不停歇。 良久,白桑回过头。她颤了颤指尖,对上高询的视线,波澜不起的眸中全然掩去了她眼底的在意:“你今日也去过宋姐姐的房,你与她做了什么?” 这猜疑的目光莫名让她心头生厌,高询沉下脸,眸色瞬地冷了下来:“陆白桑,我问你之事你什么都不肯说,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你可以不必说,我也不想知道。”陆白桑“啪”地置下手中木梳,站起身,缓缓走至门边。垂下眼,似不在意地轻笑了笑:“能做什么呢,不过是云朝雨暮,床第之欢罢了,不是么?” 左右未说几句话,身上便被她安了莫须有的事。高询倏地站起身,心内的怒气终难以抑制出喉: “陆白桑,你别忘了,你我之间是谁先负了这段情,如今我与旁人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看着面前之人自始至终面不改色的模样,心中气恼更甚,扬声逼问:“就算今日我和她在房中做了什么,巫云楚雨,夜月花朝,都不过两人之间你情我愿,与你又有半分关系?” 话落,她一时之间不由怔了神。何时起,自己竟已习惯性地肆意对着她言语相激。 “是,与我无关。” 身前之人出口的声音瞬间冷地似从冰中透出来一般。巫云楚雨,夜月花朝,几字落入白桑耳中,却已令她难以自持地变了语调。 高询抬起眼,第一次在她清冷的眸色中清清楚楚看到了对自己的恨意。她心内猛地一动,一把上前扯住了转身便欲出门的那人。 她手下触及那冰凉的肌肤,看着面前依旧弧度温柔的后颈,乌黑柔软的长发,纤纤不盈一握的细腰。 高询难以自欺欺人,见到面前之人今日并未逃走,仍安然立于此处,她心内是欣喜的。此刻对着这熟悉的背影,她有一瞬之间几乎厌倦了自己每日同她这般冷言相对,厌倦了自己对着她阴晴不定,难以自控的神态。甚至不自禁想将这纤弱的身影重新拥入怀中。 她扶住白桑的双肩,发现身前之人竟这般背对着自己,在经不住地轻轻颤抖。高询缓缓转过她的身子,将她全然通红的眼眶清晰落入了眼中。 既是不在意,为何又要这般难过呢?高询心内随之狠狠一抽,一瞬间,她恍惚竟觉得面前之人许是对自己有感情的。 她垂下脸,身前之人依旧死死抿着唇,紧闭着双眸不肯睁开。饶是如此,却难以掩盖那已从眼底接连溢出的液体。烛火下映着她苍白的脸,显得更加柔弱。高询心底不自禁的一软,顺势便吻上了她逐渐润湿的眼。 覆上那柔软的肌肤,唇间一片冰凉。高询心内轻轻一叹,一点一点吻干了那不停涌出的泪水,最后将唇缓缓盖在了她的唇上。 她张开唇,舌头轻轻扫过那人的齿间,探入深处,与那微凉的舌尖紧紧勾在了一起,不停地缠绕摩挲。身前之人微颤着眼帘,依旧顺从地接纳了她,高询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将她圈进了怀里。 “嘶——” 两舌辗转厮磨,几近交缠之间,高询却猛地抬起了头,舌尖猝然传来一阵刺心的痛,疏忽之时,自己的舌头竟被她毫不留情的咬破,血腥味一瞬之间从整个口腔之中漫延开来。 “陆白桑,你居然咬我?”话落,怀中人退开了身,猛地推开了自己,高询半捂着嘴被推地接连倒退几步,一抬眼,却看见面前之人正冷着眸恨恨地看着自己。 方才明明已被自己吻干的泪,顷刻间已再次挂满了她的脸颊。 “高询,痛快吗?” 陆白桑未再敛着眼避开视线,直勾勾对上身前的目光,喑哑着嗓子朝她质问。一出声,却是接连两串泪水无声地从她眼中滑落下来: “每日这般折磨我,你痛快了吗?” 她狠狠咬着牙关,舌尖却仍残留着那人的温热。一想到面前之人的怀中曾抱过其他人,想到她方才亲口承认的话,便似一把利器直直刺入她的心间,绞尽了里头的血肉。她攥紧了自己的胸口,却难以减轻半分痛苦,这种心如刀割的感觉,简直让她生不如死。 她抬起脸,微微昂起了头,脸色已是苍白至极,却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你若觉得难以解恨,不如今夜便干脆折磨死我。” 高询从未见过她这般万念俱灰的模样,不禁变了异样的语调:“陆白桑,你什么意思?” “啪!” 桌上的茶盏一把被她摔碎,四分五裂地掉落在两人脚边。 白桑垂下眼,视线瞥过地上那堆破碎的瓷片,眸中闪过一丝狠绝:“高询,杀了我。” 第72章 两恨 高询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她依旧立在原处未动一分,方才几近缓和的脸色却倏地全然阴沉下来:“陆白桑,你又是发什么疯?” 白桑并未回答她的话,她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那片最为锋利的碎瓷,抬起头,轻轻勾了勾嘴角,眼中嘲弄的神色尽显无遗: “怎么,下不了手?” 那是什么目光?轻蔑,鄙弃,却再次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她心底的怒气,高询咬了咬牙,带着仅存的一分理智,厉声驳斥:“你别想着求死,我说了,我不会这般便宜你!” 面前之人却一步步紧逼,贴近身前,传入她耳廓的声音绝望而又凄厉:“高询,我求你,杀了我。” 求?高询竟再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了这个字。她动了动喉,怒火汹涌的心底竟莫名泛上了一层悲凉。 “你说的对,是我骗了你,我负了你的感情,玩弄你的一颗真心,日后说不定还会泄漏你的秘密。既如此,你何不趁早取了我的性命。” 面前之人微仰着毫无血色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极缓极轻,却字字如一把利刃钝进她的心。高询看见她递到身前的东西,尖锐的边角在烛光下隐隐发亮,蓦然刺痛了自己的眼。她垂在身侧的双拳紧了又紧,终究一把狠狠甩开面前的手:“陆白桑,你今夜可是没完了?” “高询,我早该死。” 白桑捏紧手里的瓷片,凹凸不平的边缘压在手心,已传来隐隐的痛意。她勾了勾唇角,冰凉的指尖再次抚上了那双温热的手掌,将手中之物慢慢推了过去,动作轻缓温柔,带出的话却愈发狠切:“继续将我留在身边,你就不怕我怀恨在心,再次设计将你送进狱中么,嗯?” “如今你又在犹豫什么?”她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高询,别再处处留情了。” 再睁开眼时,她的眸中早已不染任何波澜,如一汪死水,却冷地发狠:“你明明已知晓的一清二楚,我就是如此自私绝情的女人。我害死了你府中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你心内定是恨透了我,可你此刻却连杀了我都下不去手。” 她顿了顿,再次嘲讽地讥刺:“高询,你还妄想夺回这天下?你简直是痴人说梦。” “够了!” 高询抬起眼,对上那人的视线,脸上已是阴云密布,眸色黑沉。她额间都已冒上了一层薄薄的汗,却仍似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气。 “你再如此心软,依旧会被人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如曾经被我——” 不堪的过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面前之人全然揭起,高询终似发了疯般,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瓷片,用力抵上了她的喉。 身前之人的话终随着她的动作戛然而止,高询猩红着眼,仿佛又孤身回到了那个阴森的地牢中。她身败名裂,生生被安了莫须有的罪名,她无处可逃,过往的自尊轻而易举地被人践踏在脚下。 她抬起眼,看着面前之人,正紧紧闭着双目,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她脸上的泪痕仍依稀可见,没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仅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而自己手下的东西似再轻轻用力一分,便会割破那细嫩的肌肤。 面前站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前一刻还满脸泪痕地同自己唇齿相依,这一刻竟歇斯底里地逼着自己了结她的性命。 两人贴的这般近,连呼吸都已全然交融在了一处,对着这张曾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脸,高询有一瞬渐模糊了眼,难以自控地抖了双手。 如此对着自己说尽了尖刻的话,当真是离了那人,便也不愿独活吗? 她心内蓦地又愤恨几分,自她清醒,高彦的那几句话每日便如鬼魅一般牢牢跟着自己,令她禁不住地对身前之人挖苦讥嘲。 此刻,她不自禁地便将视线落在那张薄唇之上,经过方才的交缠,那原本苍白的唇仍带着微微的血色。高询不由舔了舔唇角,刺痛的舌尖依旧微微发麻,竟连喉间都泛上一层血腥味。 她满心的不甘,也皆从眼底涌了出来。 高询沉下眸,猛地将手中之物扔在地上,一把拉着她压向了床间。 似是完全没有料到她的动作,白桑遽然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前之人:“高询,你要做什么?” 高询抓着她的双臂,死死将她禁锢在床间,扯了扯嘴角,贴着她的耳廓,阴沉沉地笑了起来:“放你死之前,怎么能先不由我玩个尽兴呢。” 白桑倏地冷下了双眸,左右挣扎起来:“不要碰我。” 高询未有理会她的反抗,左手将她双臂死死压于一处,右手几下用力,便将她的裙襦几近扯地松散。身下之人却始终死死夹紧了双腿,难以令她褪下衣裙。几番来回,高询喘着气抬起头,再次对上那人恨恨的视线。 “你敢?”白桑咬着牙吐出两个字,眼底的冰冷几乎是想要生生割了她。 事至如今,她还有何不敢呢? 高询眯了眯眼,直接掀起她的裙边,一只手探了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指尖触及到了那片柔软。 身下之人随之僵了身子,轻轻一阵颤抖。 白桑双手死死攥着身下的锦被,目光一瞬地涣散。高询垂下眼,却看见她正微扬着头,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 高询将头埋于她的颈间,感觉到她的指甲已狠狠嵌入了自己的双臂。她轻轻闭上眼,嘴角带出一抹苦笑,在那雪白的颈上落下深深的吻。 恨吧,恨吧,一切已覆水难收,她们两人之间早是镜破钗分,再无回头之路了。 抬起头,身下之人依旧死死偏着脸,紧紧咬着下唇,似失了知觉般一动不再动,却终于不再挣扎。高询一手圈在那人颈边,细细密密的吻一路往下,随之落在她雪白的胸前。 她修长的指尖轻轻撩开那层布料,触到了那片湿润之地,娴熟地在那深幽洞口来回几处撩拨,便恍惚听见了身下之人不慎漏出的嘤咛。 “啊——” 还未来得及探入,高询便一声低吼,圈在颈边的左臂猝不及防地被那人死死咬住。臂上钻心的痛登时传遍了全身,高询一时软了力气,一脚被身下之人踢下了床,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抬起手,上头已是血肉模糊,隐约看出一个鲜红的牙齿印。高询无暇顾及已被摔得发麻的肩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若方才再不抽出手,她当真相信面前这人定会生生将自己的整块肉咬了下来。 此刻这只手已全然失了力气,高询半直起身子,另一手撑在地上,看向仍安静坐于床间的那个女人:“陆白桑,你当真是疯了!” 白桑抬起手,轻轻抹掉唇边的血迹,冷声道:“高询,我说了,不要碰我。” “我为何不能碰你?”高询已全然红了眼,再次踉跄扑上前去,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床上之人的腕,几乎声嘶力竭地质问:“你是我高询当初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府中的女人!你告诉我为何不能碰你?” 她狠狠喘着气,因着心内的各种猜忌,已尽然失了理智:“陆白桑,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今日就算死在此处,也只能做我高询的鬼!” 白桑抬起眼,对上那人的视线,轻轻抿了抿薄唇,漠然道:“那你休了我吧。” 高询随即瞪大了眼,半晌回过神来,瞳间狠狠一阵收缩: “陆白桑,你再说一遍?” 面前之人些许苍白的脸上仍带着几分红晕,似是依稀提醒两人方才床间的亲密之举。 她依旧冷着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微昂着头,对着她,再次落下轻轻淡淡的三个字:“休了我。” 第73章 招拢 笠日,江州城街头依旧嘈哗喧闹,人来人往。 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的雨终停了下来,天色碧空如洗,虽未出多大太阳,却也万里不见云,稍稍晴朗起来。 江州府衙门口却一改往日冷清之貌,此刻已聚了不少人,皆是围着墙上的那一纸告示争长论短,议论纷纷。 高询立在人群之中,也将那告示从头至尾细致看了一遍。紧要的便是几句话,新从事上任,广招江州能人志士。凡有入府者,自公役起,享斗食月奉十一斛,月谷八斛。拔萃者,更有岁奉百石。 “那些官吏们一向积财吝赏,难拔一毛,如今突要扩招人手,也太过匪夷所思。” 人群之中,便有人起了这番疑问。 “张大哥,你识得字,见过世面,说说这告示上头都写了些啥?” 身旁又有人起了声,高询皆只顺耳听着。话落,便听另一人应道: “新上任的唐大人改了禄秩,按告示上写的,如今你我若仅是在这江州府中给那些官老爷跑跑腿,打打杂,除了正俸,便还有不少禄粟可拿,倒是一门好差事。” 方才问的那人听了便是有些诧异:“张大哥,先前听你说的可也是个干过大事的人,现在也对这差事有了意思?” 高询闻言,不禁偏头望了一眼,那男子头戴一顶破旧遮阳毡帽,面目黝黑,中等身材,也未有什么惹人过眼之处。 正瞧着,那人似想起什么忧愁之事,又叹了一口气道:“当初跟着何屯长躲在那小城里头,三饥两饱,食不果腹,饿都快饿死了,还谈什么别的作为。若真能成事,我也不会逃了此处来了,如今要能干的上这差事,也算是条谋生之路。” 何屯长? 高询闪了闪眸,收回目光,静立片刻,离开了人群。 回到唐府,高询便去了前院东侧的那间小偏房。她推开门,半踏进步子,又顿地停了下来。 昨夜面前之人说的那几句话,依旧不停回荡在她的耳旁。高询紧了紧拳,一闭上眼,面目便难以自制地狰狞起来。即便对她恨之入骨,即便两人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自己却也从未想过说出那两个字。 而她,却又一次轻而易举地捏碎了自己残破不堪的一颗心。 那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从那人口中说出来,有如一把刀生生割过自己的身体,留下满身血淋淋的伤口。 当真是伤透了她的心。 她怒不可及,逼着那人衣衫单薄地在院中淋了一夜的雨,自己便也那样在窗边直直站了一夜。 东方既白,黎明初晓,雨声已嘀嘀嗒嗒弱了下去,院中之人终是承受不住,一声不吭地倒于地上。屋里头的她几番抽痛了心,也终是奔了出去。 回过神看着依旧静静躺于床榻之上的那个身影,高询叹了口气,收回步子,关上了房门。 她一路拐过长廊,径直走到书房。宋语嫣此刻正在里头,高询轻轻推开门,抬眼便瞧见陆决明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立于桌旁。倒是坐于一旁软塌之上的唐珊,手舞足蹈的模样,颇为闹腾,是半刻也静不下来。乖嘴蜜舌却也哄得面前之人浅笑不停,口齿伶俐的样子真随了她那个哥哥。 高询关了房门,对塌上之人温声唤道:“语嫣。” 话落,便见那小身影已先亮了双眸,欣喜地唤了出来:“三哥哥!” 高询弯了弯眉眼,对她带起了些许笑意,缓缓走近两人身旁。宋语嫣微抬起头,视线拂过面前之人缠着纱布的左臂,语调依旧婉转温柔:“殿下,手上的伤可是换过药了?” 高询下意识将受伤的左手藏于身后,点点头:“方才回来已换过了。” 宋语嫣微点了头,垂下眼,不再言语。 面前之人心思细腻,太过善解人意,自己手臂上的伤,不用说想必她也心知肚明。今日清晨见白桑浑身湿透,昏迷不醒,她只帮着照看她的弟弟,却也从未对自己过问多言半句。 高询动了动唇,一时有些犹豫。偏开目光,顿了许久,低声问道:“她昨日,是找你说了什么?” “她说,若有一日你起了杀意。”宋语嫣却是未有吞吐,很快应了她,目光转向桌旁的那个身影,眸中神色潋滟不定:“她,托我开口为她弟弟求个情。” 高询颤了颤眸,退了几步,指尖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她怎么会对她弟弟动手呢?若真想动手,又怎么会将他留到此时呢? 只要那人开了口的事,不论是从前还是现今,自己有何时未曾听了她的话,合了她的意思呢? 一次又一次,当真是痴傻了一般。 高询扯着嘴角笑了笑,只觉得满腔的苦涩。 夜深人静之时,她仍难以入眠。躺了半晌,干脆出了房,吹着夜风,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心神恍惚地对着漆黑的院子发愣。 “这般呆坐着,不如陪师父喝一壶?” 话一落下,身旁便猛地多了一个人影。 高询不动声色地接过他手中的酒壶,浅浅喝了一口,抬起头,淡淡问道:“她何时能够醒来?” “她底子弱,心脉过虚,昨夜又受了寒,身子自然是撑不住了。放心吧,也无性命之忧,这几日便能醒来了。”叶子凉心知肚明地瞥了她一眼,仰头饮了口酒,又拧眉问道:“她胸腔之处似有亏损,先前应当还受过其他伤,未同你说过?” 怎会同我说呢? 高询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向来都是如此,痛也好恨也罢,何事都压在心里不肯说。这些日子好不容易逼的她开了口,不是求着结束性命,便是要同自己撇了关系。 两人互相咄咄相逼,最终不过落得个两败俱伤。 叶子凉见她依旧是心神恍惚的模样,叹了口气:“当初我将她从皇城之中救出来,带回山中,便是希望能亲自解了你的心结,不想如今你们这结,却是越系越深。” 高询只听着,默声不语,闷头喝了一口酒,漆黑的眸色便似染上了一层霜雾,渐朦胧起来。 “殿下,师父我还是那句话。”叶子凉拍拍她的肩,沉声劝导:“成大事者,对着旁人万不可心软,对自己,可也要狠的下心来哪。” 他复又看了身旁之人一眼,出声问道:“待她清醒过来后,殿下可有想过该如何处置?” 久未饮酒,今日一时灌了几口,竟觉得有些醉意上头。高询喝的沉了,干脆一扬身子,不管不顾地直直躺在了廊间。 院中树影绰绰,夜空繁星点点,密密麻麻镶嵌在这墨色的夜幕上,一如她心中繁复的思绪,凌乱如麻,难以剪断。 她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这漆黑的天,沉沉闭上了眼。 到底该如何呢?她确实不知该如何了。 第74章 休书 自告示贴出后,接连几日便有不少人上门。蓬头垢面者也好,不修边幅者也罢,唐遇皆命人将他们请进府中,一一募选,又退了原先那些个终日好吃懒做的,几日下来,便几近将府中的小吏小役换了个遍。 这日正午,江州府门口又出现一个高大身影。此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长八尺有余。他着一白布衫,左臂半撸着袖子,一身精肉,看上去生的实为高猛健壮。只那右臂的衣袖里头,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听闻他亦是前来募职,守卫报备后,得唐大人意思,将他领进了府中。 “大人。”入了堂,那男子大步跨上前,半屈一条腿,对坐于正位上之人长驱直入道:“鄙人薛放,永州衢阳人氏,年三十一,前事于衢阳铸工署,今日为府上衙役之职而来。” 这般大块头仅做个小衙役,倒是有些许可惜了。唐遇提着精明的目光,缓缓打量他道:“既为永州人,今又何以流落至江州?” 堂下之人目不斜视道:“为生计所迫。” 唐遇点点头,喝了口茶,又换了个问法:“先前在铸工署做的什么?” “已做了十二载的打铁工匠。” 原是个铸铁的,瞧上去便像是个干力气活的,唐遇心道,又将目光落于他的独臂之上:“你那独手可也使得兵器?” 薛放抬着头,依旧一脸正色:“刀枪戟斧钺,鄙人皆可使得。” 这番话倒是引得堂上众人几分诧异,连立于一旁的高询都提眼注目许久。 唐遇闻言起了兴致,放声笑道:“那在此耍上一耍,让众人瞧瞧,若使得好,本官便让你留下。” 话落,他便挥手命人递上长刀。 “唐大人。”坐于一旁的李从事见此,却是瞧不下去了:“此人面相凶恶,来历不明,私以为如何都不可留于府中!” 李从事始终黑着一张脸,他这些日子是愈发瞧不惯唐遇的作为,不仅辞了自己不少人,还招募身后那个什么所谓的谋士进府,当真是已掌了府中的大小各事,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唐遇听了,却只颇有深意地一笑:“薛放,本官今日见着你对眼,倒是很想收你为己用,可惜啊,有位大人不同意。” 他顿了顿,与身旁高询对视一眼,继而慢悠悠道:“不过本官想了个法子,今日你若能一刀砍下他的人头,本官即刻便予你府内司马之位。” “唐遇!” 李从事闻言倏地起身,“你莫要太过分了!” 唐遇依旧对他所言熟视无睹:“这江州府现今是我做主,你若入府,当牢记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听从我的命令。” 他对着面前面不改色,手持长刀的男子,挑了挑眉:“薛放,你可有胆量?” 薛放沉着脸,紧了紧手下的刀柄,微微移了移步子。 李从事见状急声呼道:“来人哪!” 薛放随即左臂挥刀即上。他的动作疾而猛,那长刀在他手中仅犹如一根筷子一般地灵活。他力气极大,几下便用刀背轻巧扶开了挡于李从事身前的兵卫,刀尖倏然提起的弧度在空中已连成一条直线,再朝着李大人脖颈之处直直落下。 “铛——” 身后高询手持长茅,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架于李大人颈上的刀刃。 李从事满身冷汗,双腿直发软,半晌回过神来。他手指着面前之人,出口的话仍是结结巴巴:“你,你……唐遇,你简直太过嚣张!” “李大人,开个玩笑嘛。” 这李从事当初与娄刺史狼狈为奸,终日欺压百姓,早令众人心生怨恨。唐遇早想给他一个教训,此刻这般捉弄了他,心内尤为痛快。他眯了眯眼,笑着递上了桌边的茶盏: “来,喝杯茶压压惊。” 当真是欺人太甚,李从事坐下身后仍心有余悸。他攥紧了手下的杯子,心里头愈发不满。 那厢唐遇却已笑眯眯地坐回了位上,看着面前收了刀的男子,点点头满意道:“薛放,本官允你留下了。” 薛放抬起头,面上终带了一分欣喜之色,他跪身拜谢,高大的背影也被些许从堂外散入的太阳拉得狭长。 今日这太阳尤为猛烈,这两日渐渐消停的雨季也全然退去,江州姗姗来迟的夏阳终于重出了天,在山头徘徊了许久,直到了日落时分,也迟迟不肯落下。 白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窗外头的天正被这落日染的一片嫣红。 日薄西山之时,夕阳猛烈却不炙热,半掩在厚重的云层下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鳞光。 “醒了?” 床边传来的声音一如钻入房间的那道余晖那般温和暖润,高询轻轻端起桌旁的碗,垂眼对着碗沿缓缓吹了吹,再递到她的身前:“来,将药喝了吧。” 白桑一时有些失神,抬起眼对上面前之人的视线。她不禁想着定是今日的夕阳太过柔和,以致自己竟再一次在那人眼中看到了曾经和煦的神色。 她接过药,触及手中的温度恰好温热却不烫人,碗中犹存的几缕热气缓缓升腾上来,将她冰凉的唇上都沾了一片暖意。 屋内一时安静至极,高询却依旧一刻也不移眼地看着面前之人。 入口的药苦涩十分,却带进了满腔的暖意,连将她苍白的脸色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一如温存后的模样那般勾人。 白桑怔怔喝完药,面前之人已温柔地接过了碗,递上了雪白的帕子。 一觉醒来,恍惚回到了过去。若不是面前之人依旧朴素的衣着和缠于臂上的那段白色纱布,她当真以为自己身置江州晋王府中。 而看见高询的手臂,白桑却又猛地想起那夜两人的纠缠,攥着帕子的指尖蓦然发紧了起来。 “这是休书,我已签了名画了押。”高询不知何时已偏开眼,她缓缓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垂下头,语气疲惫,似已累极的模样。 再开口,声音恍惚便从遥远的天边低沉沉地传来: “陆白桑,你走吧。” 第75章 情断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吾妻相离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亦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今有前朝三皇子高询,曾意欲谋反,后仓皇逃狱,因身犯重罪,日后生死难定,存亡不保。相配有妻陆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汗元一年丙午月己亥日。 白桑没有想到,那人当真亲自将休书写了出来。这薄薄的一张纸她如此紧紧攥在手中,垂眼看了一遍又一遍,上头白纸黑字,句句笔酣墨饱,情真意切,她几乎寻不出半点不是来。 她每落目一次,心便狠狠抽痛一次,白了指尖,却难以将它松开。不该如此的,白桑怔怔摇了摇头,若是自己,千方百计也是要报仇的,而面前之人,怎么能就这般让她走呢? 可她该如何开口?这封休书,分明是她亲口要来的啊…… 窗外头的夕阳已缓缓落了下去,高询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她那些许红润的唇轻轻颤抖着,须臾便又渐渐泛了白。 当年身前之人身披嫁衣坐于床前之时,同自己那般语笑嫣然。她酒酣耳热,满心欢忻,设想过万般种往后的日子。却如何也想不到,二人会如此反目成仇,壁垒相分。 她轻叹一口气,喉间几下生涩地翻动,顿顿开了口:“虽说你我之间其实早已鲽离鹣背,更是两个女子,自始至终在你心里头怕也算不得什么夫妻。” 她只说的无可奈何,无意轻扯出嘴角的苦笑。话中却未添半分怨恨,语调温温沉沉,似仍在细细叮嘱什么:“这一纸休书,上头我已让唐遇盖了官印,你且还是好好存着,便当有个凭证。今后你若遇了良人,欲与他白头相并,左右也算有个说法。” “高询,你怎能就这般放我走?”白桑在她落声之时,蓦地再一次捏紧了手中之物,倏然抬起头:“你不恨我吗?你该杀了我的。” “恨,陆白桑,我当真是恨透了你。”高询对上她的视线,似从牙关里挤出了生生那几个字。 她瘦削的肩随着呼吸浅浅起伏,望向白桑的目光依旧温润如水,墨色的眸中又隐隐添了几分怅恨:“过去我夜夜梦到你如何算计我,欺骗我,恨不得一刀取了你的性命。可当你真真站在我面前,我却仍是下不了手。我本想杀了你弟弟,让你尝尝那生不如死的滋味。却只因你一个求字,便再未对他动过手。” “白桑,我不怨你,只怨我自己,终是做不到你那般心狠。”高询垂下头,将脸死死埋在双臂之中,身子却禁不住地颤抖起来,低沉的呜咽声如幼狼的吟泣那般回荡在昏暗的房中:“你能求我杀了你,我却到底做不到,我做不到。” 白桑敛下眼,因着她的话整颗心全然软了下来。她不自禁抬手,冰凉的指尖抚上那人柔软的发丝,却被刺着心头狠狠一颤,蓦然柔了语调:“阿询,不要这样。” 高询重新抬头,眼眶已被眸中血色染得通红,她紧紧攥着面前之人的手,似在苦苦哀求:“那我该如何呢?白桑,你告诉我,我到底该如何?” “这些日子,我因着心里头对你的恨,想着法子折磨你,讥讽你,殊不知每每看着你隐忍的样子,我自己心内也痛如刀绞一般。”高询摇摇头,低声喃喃:“陆白桑,我当真是已拿你没有法子了。” 她闭了闭眼,又遽然睁开,温暖的掌心裹着那人柔软的玉手,对上面前已起了涟漪的水眸,却如何都解不开眉心的浅浅沟壑:“那夜,我亦不该那般拿话激你,说些子虚乌有的事情,陆白桑,你问我痛快吗?我并不痛快,我本不愿这样的。” 她这句话,却蓦地令白桑怔住了神:“你们没有……” “语嫣她仅是我的嫂嫂,都不知我的女子身份,又怎会有其他心思呢?”高询松开她的手,自讽地笑了笑:“该说的,我都已同你说清了。向来有事,我都会明明白白与你说的。” “可你呢?陆白桑,你有同我说过吗?这么久了,你难过抑或欢喜,你心内究竟藏了多少秘密,都从未想过告诉我。”她微微提了声,窗外透入落日微弱的余光,将那满眼的不甘与埋怨全然泄了出来:“山中醒来,师父同我说你已成了那人后宫之妃,你知我心里头是什么感受吗?” “你说你爹是无辜的,你设局只为了报仇,可你为何偏要与那高彦联手,为何什么都不肯与我说,只因当初是他救了你,只因我是个女子吗?” 白桑轻轻动了动唇,在面前之人话落之时,瞧见那深沉的眼眸中,终突地滚下了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后来我明白了,自始至终,我仅是你的棋子而已,你又怎会为一颗棋子毁了所有计划。可我仍是不甘啊,再见了你,我这般自欺欺人,想着你若能对我解释半句,你与那高彦是否清清白白。那些旁人说的我都可以不信,只要你好好同我说,只要是你说的,我终究还是会信你的。” 高询胡乱抹尽脸上的泪,苦涩一笑:“而你一出口,却仍是那般嘴硬。陆白桑,我高询想要的不过是你一句真心之话,为何这么难?为何就这么难呢?” 白桑垂了垂眼,看见面前人这般难过的模样,心中早已酸软一片。她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此刻只能拿着手中的帕子,不停温柔擦着那人脸上的泪水。可不知为何那泪却是越流越多,如何都擦不尽,她心内不安慌乱,愈发疼得不能自已,低低开口央求:“阿询,你莫哭。” “我早该知道的,白桑,你向来是如此的。”高询扶开她的手,垂下头,抿着泪,喃喃笑道:“哪怕到了今日,先服软的那个人,依旧是我。” 陆白桑捏紧了手心的帕子,面前之人所说之话句句属实,可又分明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她轻轻摇了摇头,欲要解释,又不知如何说起。出口之言却同她的脸色一般,仍是如此苍白无力:“阿询,对不起。” 高询怔了神,未曾想到面前之人也会开口致歉。她深深凝视着这张熟悉的脸,似想起什么舒心之事,嘴角添了不禁几分笑意:“白桑,自小我便觉得,既是自己喜欢的,惦记的,定要死死紧抓在手里头。曾经与你在一处的时候,你待我的好,对着我的那些温柔与关切。” 她顿了顿,又渐渐低落了眉眼,轻轻一叹:“纵然都是假的,我也是欢喜的。” 白桑紧紧咬着唇,抬了臂,想要再次牢牢牵住她的手,那人的泪又纷然落下,已全然浸湿了两人的指尖。 “可我却忘了,假的终成不了真。既抓不住的,到底还是放手吧。” 高询松开两人交缠的指尖,低声道:“自始至终,皆是我一人对你执念太深,哪怕生了恨,也仍是念念不忘。过去栽于你的算计,亦是我太不自知,轻信于人,酿成大祸。” “这一切,我皆认了。” 夕阳落尽,屋内全然黑了下来。白桑披散着青丝,裹在一片黑暗之中,显得身子愈发清瘦。此刻大病初醒,开了口便禁不住地漏出接连几下虚弱的咳声,她难以顾及,抛去了以往的倔强,微仰着惨白的小脸,不停摇着头:“你不要如此,阿询,我有罪——” “今后就如你说的,谁知哪一天,你又会将我骗得团团转,而我,说不准仍会痴傻一般地去听信了你。”高询提了提她身上的被子,打断她的话。拿起落于被上的休书,轻轻折好,重新置于她的枕边:“白桑,我能错一次,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已是教训,却再没有余地去错第二次了。” “你我之间早已纠缠不清,何必再如此互相折磨下去。” 白桑又半坐起身,轻轻抓住她两侧的衣角,半抱住了身前之人。衬着夜色的掩遮,终将心中之话柔柔地吐出了声:“阿询,不要放我走。” 她说得极低,却还是清晰落入了高询耳中。白桑仰起脸,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只听得那出口的话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先前你说的,我都应了你,唯这一次,我不能应你。” “白桑,我放了你,亦放过我自己。”高询摇摇头,她闭上眼,不知何时已止了泪水,轻声道: “爱也好恨也罢,便这样吧,皆就此结束罢。” 白桑本以为,这几日应当已将自己眼里的泪流尽了,直至“结束”二字,再次令她眼中的泪水汹涌涌了出来。她将自己单薄的肩死死埋进她的怀中,颤着身子,几次开口,却是抽噎地说不出话来。 “哭什么,你该高兴才是。” 今后你便过你的日子,我或生或死,也皆不会连累你。 高询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似在一下一下温柔安抚着。 怀中人却仍紧紧揪着她的衣襟,垂着头,几近哭得不能自已,出口的却只有不停的三个字:“阿询,对不起,对不起……” 高询未曾耐烦地听着她喃喃念了许久,直至外头已隐约传来了打更人敲打的打落更。 酉时了,高询缓缓松开她的身子,替她掖紧了被角。抬起眼,继续细细叮咛着:“你身子尚且虚弱,夜里不必再来我房中了,便在此处临时住着。若身子养好了,能带着你弟弟尽快离开,自是最好的。你莫担心,师父也同我说没什么大碍,左右不过两三日便能恢复的。离开之时,也不必再同我报备了,这些日子,我当是不大会在府中的。” 话缓缓落下,她起身,帮着点亮了桌上的烛。屋内一瞬之间亮了起来,白桑晃了晃眼,看清了那即将推门而出的削长背影。 “阿询——”她咬了咬唇,终又慌忙唤出声:“你要去何处?” “莫再过问我的事。”高询未回身,她已半开了门,对着院中漆黑的夜色怔怔而视。 她顿了良久,才复又开口,白桑便第一次听见从她口中而出那般卑微的语气: “陆白桑,我只求你,今后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第76章 传闻 方芸今晨送药之时,经过廊间,见到高询仍在前院庭中打拳。 她端着木托推门进屋,便又看见了轻倚窗边的那个身影。 安静,单薄。 白桑抬着眼,指尖搭在窗栏之上,半探着身子,这般看过去,也只能隐约看见庭中她时有时无的背影。 这两日以来,每日送进房中的药照有,她的身子也渐好起来,那人却始终再也不闻不问。 白桑只知晓她每日清晨约莫这个时刻会在庭中打一套拳,而后离开。仅一窗之隔,她也只能这般远远看一眼。决明白日里亦会来陪着她,乖巧地半跪在榻上安安静静看书识字。 白桑明白高询的意思,那人已一退再退,宁愿是放了自己,也想让自己留着性命好好活着。 她也并非不是惜命之人,身子总归是自己的,当初皇城攻陷那日被马踢伤,她胸腔受损,虽从未对谁提过,却也仍有暗自养伤补药。 如今每日送进房中的饭菜,她也还是会逼迫自己吃些。 她向来明白,唯有养好身子,才可行其他之事。尤是见多了流离失所之人,知晓活着多为不易。 只不过那夜之话一时令她绝望至极,心里没了所有念想。对着高询满心愧疚又凭生了恨意,唯有一死以求解脱。 现在想来,求死不过只为逃避,怕是最为懦弱之事。 “夫人。” 白桑听见声响,回过神来,回头示意门口之人便将碗放置桌上。 每日来送药的是高询收留府中的其中一名小姑娘,左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面目清秀,瞧向自己的眼里还带着几分怯懦。白桑想起自己这般大的时候,仍是无所忧虑,安然陪在爹娘身边的。 自己已该是万分幸运的了,虽曾家破人亡,似身处那地狱里头,几近活在仇恨之中,然却有曾幸得一人那般真心相待。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没有重来之时,没有回头之路。她向来不是犹犹豫豫,徘徊不定的性子,亦不是心软之人,早在当初下手之时她便已知晓此生与高询再无可能。 只不过终有一些东西便是自己也难以掌控,见了那些画面,她亦开始胡思乱想,仍是禁不住生了妒心。 如今听了高询那般解释,她却觉得自己如此可笑,竟对她反生猜忌。 白桑端起碗,温润的药缓缓流入喉间,为她心头更添了一分苦涩。 “方姑娘。” 方芸端着托盘出了屋,再次轻路过前庭时,便听见院中之人在唤自己。 高询正擦着汗,冲她扬了扬手。 初伏欲临,雨季过后,这天是愈发的热了。 方芸缓下步子,走近前去,神色有些拘谨。唐府当初愿收留她们母女三人,她心内万分感激。然她平日里在府中与面前这位三公子却素来交谈不多。高询在她们面前多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与之相比,自然是同另一位能说会道,嘴巴甜,长相又俊的唐大人更熟络些。 “三公子,今日的药我已给夫人送去了。” 方芸本以为她是询问白桑的身子,高询却摆了摆手,温声问道: “你是哪儿的人?” “奴家是怀州邑城人。” 高询仔细回想,先前那些流民大部分确似从怀州方向而来的。她顿了顿,继而试探道:“那你可曾听说过‘何屯长’?” 方芸是自小生于长于邑城的河家村人。一家五口人,幼弟过早夭折,大姐嫁到了临村,阿爹也出了门,至今还不知晓过得如何。她不清楚高询此刻为何会问及此人,只点了点头,如实应道: “知晓的,阿爹曾说何屯长是个大英雄。” 那时村里田畴多荒,农民大多没了生计来源。后来村子里头来了一大批人,声称跟着他们便有法子弄到吃的。不光是阿爹,村中的大部分汉子们,都是跟着何屯长走了。 而后河家村便闹了饥荒,饿死太多人,实在已呆不下去。家中更无半点吃食,年过五旬的方大娘便带着她们姐妹俩如此流落至江州。 高询闻言点点头,未再过问其他,便径自出了门,去了江州府。 前日上头已下了文告,此旬又要加收赋税。唐遇却迟迟未派人收税,也未曾打算交税给上头。娄刺史一事,怕是快瞒不下去了。 高询进门之时,府中多人聚于一处,正在整顿人手,她瞧了一眼那被派为把手城门的头领,认出了他便是那日站在身旁一同看告示的“张大哥”。 高询先前已从唐遇那儿打听到他进了府,此刻见了,停下步子,思索一番,转上前道:“张乾,听闻你先前也曾做过揭竿起义之事,可否详细说与我听听。” “想不到三公子却是对这番事有兴趣。”张乾大笑道,他认得面前之人是唐大人身旁的谋士,此刻听她问起,不禁带了几分炫耀之色,开了口侃侃而谈:“话说那日,我等一帮兄弟跟着何屯长仅凭赤手空拳,便轻松占领邑城,活捉了县令。能肆意抢砸官府,开仓放粮,过了一把翻身做主的瘾,别提多痛快了!” 张乾这般说得心潮澎湃,听得身旁众人也皆是热血沸腾。 “既已做了这等快意之事!张大哥,你为何又来了此处?” 人群之中猛地有人问起,张乾面上顿添了几分讪讪之色。高询未等他开口,不动声色接了话道:“人各有志,起义之事终有几分冒险,张头领想必是更愿过那安稳日子。” 高询贴近那批人群,继而转了话,压低声音道:“不瞒你们说,你我皆是唐大人所招进来的人手。唐大人虽坐得一时官位,招役一事走的却是先斩后奏。若是娄刺史回来,保不准会大发雷霆,加罪于他。” 高询顿了顿,她看出来,唐遇如今在这些人眼中,还是颇具威信的。 “唐大人如今舍了我们一口饭吃,他若有了难处,我们亦不能就此袖手旁观。如今我这般问及张头领,便是在想到时的法子。” 众人不由想到先前唐老爷偷偷放粮接济众人,却反而落得那般下场,便是一阵唏嘘。 如今这些小衙役们却大多是热血汉子,此刻闻言,便有人扬声道:“我等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真要将我们逼急了,我们也可像何屯长那般揭竿而起!” “是啊!如今我们手里头还拿捏着兵器,若真要推翻这江州刺史,说不准还多几成胜算!” 高询点点头,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她此番话,不过想让他们明白,吏不必可畏,民不必可轻。普通人想要变了身份,也不过一念之间,并非难事。 百年来安稳盛世,普通老百姓已习惯被官府管束,向来对为官之人多分畏惧。即便如今已被欺压多时,却亦极少有人敢上前推翻。 如今既然众人心里已生了这个心思,莫管到时敢不敢做。率众起义,却已有了希望,便是迟早之事了。 第77章 离开 两三日过去,这般好好养在房中,白桑的身子已基本恢复,便连面色也不似先前那般苍白。 六月季夏,外头天气却未有太过闷热。白桑与弟弟在屋内用了膳,未等方芸来,便自行送去了后院厨房。 她鲜少去唐府后院,相比前院,后头其实更为大一些。原本种了些花草,打着一口井,还修了一个极小的亭子,今日亭内正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白桑从厨房出来后,陆决明也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她方牵过弟弟的手,便听见院中有人唤自己。 “白桑。” 白桑抬起眼,瞧见宋语嫣已自远处起身缓缓走近,想来她不会无故这般,便应有什么话是要同自己说。 陆白桑停下步子,摸摸弟弟的脑袋,看了眼亭子,轻声道:“决明,去那儿玩会吧。” 陆决明乖巧地点点头,松了姐姐的手,便往那小亭子去了。走了几步,却在离亭中相隔几尺之地停了下来,只睁着双眸,怔怔瞧着面前的小女孩。 她手中拿着一个木制的小东西,中有木轴,正以竹棍系线绳缠绕木轴双手拽拉轻轻抖动,是江州特有的小玩物,此刻看在陆决明眼中却是极其稀奇。 “你也想玩儿么?” 唐珊抬起头,对上面前之人眼中巴巴的目光,轻笑几声,她上前些许,便递上了手中之物: “喏,给你。” 到底是小孩,陆决明紧紧抿着嘴,虽有些讶异,迟疑半晌,却仍抵不过心内对这新鲜玩意的好奇。新奇地接过了手,开口低声道谢,便小心翼翼地摆弄起来。 不远处宋语嫣回头望了一眼他们,才放下心来。顿了顿,对白桑缓缓开口道:“身子恢复地如何呢?” 想来宋语嫣也已知晓自己晕迷的事情,白桑清楚她不是会趁机讥讽作弄之人,此刻她言语温和,应当也是真心探问。她点点头,浅浅笑道: “已是无碍了。” 两人默了声,白桑微垂下眼,目光轻轻扫过她的小腹,薄薄的衣裙之下,已经隐约有几分隐约凸显了。白桑些许失了神,便听面前之人又轻声启齿: “她说你今后……” 话未落尽,白桑已明白她的意思,偏开视线道,淡淡道:“她不愿再见到我,我也无颜再留于此处了。” 宋语轻轻点点头,便也不再说些什么。她本就温柔软善,自有了孩子后,更已看淡许多。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便是杀了面前之人,一切也不可复旧如初。在她看来,殿下能放下这段恩怨,已是令人宽慰。 另一边唐珊这般瞧着他玩了片刻,机灵的双眸转了转,又笑着贴近了些,问道:“你叫什么?” “陆决明。” 决明埋着头,闷声应道。 “陆决明。”唐珊这般喊了一声,见他抬起头,轻轻笑道:“我不喜欢你与你姐姐总是住在我的府上。” 陆决明闻言顿停了手中的动作,似是仍在想着她方才的是真是假。怔怔抬起眼,便瞧见面前之人已收了的笑,登地坐在了地上,抹眼大声哭了起来。 他还未反应过来,仍直愣愣立在原地,一旁的白桑和宋语嫣便已闻声跑了过来。 宋语嫣蹲下身子,与白桑一同扶她起来,拿出帕子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柔声安慰:“怎么了呢?” 唐珊仍扁着嘴,抹着泪委屈道:“他要玩我的空竹,我不愿给他,他便硬抢,还将我推到了地上。” 空竹,想来就是手中那小玩意的名字了。 陆决明已红了脸,他直直伸出手,连连摇了几个头:“我,我没有。” 白桑站起身,将弟弟拉至自己身后,弯着腰垂下脸,放柔了声,眉眼低敛:“唐小姐,决明这般是我教的不对,可否让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唐珊只因着高询的关系,便是瞧不惯面前这对姐弟。本就想捉弄一番他们,此刻真见了两人低眉顺眼的样子,却又有些许心虚。她贴近宋语嫣怀中,低声嘟嚷道:“算了,算了。” “走吧。”白桑轻轻叹了一口气,同宋语嫣示意后,拍拍弟弟的脑袋,重新牵着他往廊间走去。 陆决明始终垂着头,不发一言,好一会才闷声道:“阿姐,我没有抢她东西。” 白桑停下步子,蹲下身仔细整了整他的衣襟,安抚道:“阿姐知晓。” “我,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 他抬起眼,嗫嚅出口,似已将这句话藏了许久。二人已走到前院廊间,便瞧见大门缓缓开了,外头削长的身影若隐若现。 白桑倏然站起身,带着弟弟拐过了长廊,进了房。她怔了好一会,点点头,轻声应道:“好。” 门外的高询方从江州府中回来,却是一心闷头思索着别的事。 她今日见至张乾,又向他细细打听了一番。高询这几日瞧出来,张乾此人识得几个字,颇爱结交朋友,嘴巴却是不大严实的。他虽有几分能力,却也是极爱炫耀之人。得知他虽随众起义,却是因温饱之难弃队而逃,高询并不意外。众人一鼓作气起义本就为能过个好日子,折腾一番到头来却仍连饭都吃不饱,自然便起了放弃的念头,大多普通百姓怕皆是如此心思。 而他口中的何屯长原叫何戍,听闻本是怀州南部之地的一介渔民,因不满官府剥削,便领着他的一帮兄弟揭竿而起。 可既已推翻了多城县令,开了公仓放了公粮,众人为何还会填不饱肚子,仍有着大把的饥民? 高询虽不清楚个中原因,却是明白张乾口中的那些起义军们此刻最是需要的恐怕便是粮草。 而先前娄刺史在江州假公济私,聚敛无厌,百姓们虽过的不大好,这江州府中却是存银,余粮皆尚且充裕。 在这世道,即便已是民怨沸腾,而有胆量第一个率众反抗的,却不可不谓豪杰。他们虽皆是出身乡野,手下那些兄弟却怕是向来最讲忠心义气,若能拉拢何戍,怕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如此,高询当下便做了决定,是要亲自以粮求贤。 第78章 搜府 江怀两州相邻,皆位于元国之南。怀州北部土资贫瘠,南临海域之地,却也有几个富庶小县。此地百姓世代多以捕鱼为生,倚海而生,靠海而兴。 秦厉上位后,派任怀州新刺史。新刺史渎货无厌,贪墨成风。地方官府更借以各种缘由,频频搜刮渔民之财。 何戍其养父,在船司中颇有威望之人。一次出海归来之时,于船税之事与官吏起了矛盾。五次三番之后,他不肯忍气吞声,干脆杀了当地吏目。领着一帮兄弟,于当地龙王庙,号令起义,自封“铁船军”,誓要推翻贪官污吏。 “铁船军”既出,一时引得当地百姓呼声无数,队伍亦日渐壮大。地方暴/乱,刺史上报朝廷,秦厉立马派齐将军带兵镇压。那些渔民大多初出茅庐,手无寸铁,仅凭一腔热血,也很快便被制压下来。不知是齐军心软,又许是新皇眼中无忌,竟并未对起义军赶尽杀绝,留何戍等一行人,死里逃生。 这一逃,无异于养虺成蛇,养虎为患。 船毁家亡,南边县城再也呆不下去。何戍带着几名弟兄,一路往北而逃,躲在了怀州北部的渚平县。风头暂过后,他不忘养父遗托,既已到绝路,便一不做二不休。几人以淮河为界,再次占领了怀州北部,逐渐打响了何屯长的名号,包利收集余众,从者复至万名。 然这怀州北部,却多是不太富裕的小地方。“铁船军”所到之处,即便推翻了县衙,也难改赤地千里,饥民遍地之貌。县中所开济的仓粮,还不及军中个人所需口粮。何戍进不敢跨过淮河,贴近南部之地。退也难解温饱之题,一时领着众人,陷入窘迫之境。 待到入伏之时,九暑正浓。怀州正值最为闷热之季,江州亦到了火伞高张的时日,各家院中,早已是炎阳炙人,绿树浓荫。 唐府今日大门敞开,外头瞧去,却冷清依旧。 宋语嫣在府内,撞见白桑背袱携物,惊疑她今日便要离去。匆忙走近了前,对上视线,目光落于其单薄的身形上,眼底浮起些许顾虑:“你,可是想好今后去路了吗?” 白桑牵紧弟弟的手,回过头,浅浅一笑,模样反倒比她更淡然几分:“放心,我已做了打算。” 宋语嫣缓缓落下了心,先前高询在宜州留下的银两,仍余有一些散银,她本欲将这些都给了白桑。此刻见其所言,却想来面前之人应当也是不会要的。顿了顿,便也只嘱咐几句她多加小心。 叶子凉驻于门边,听闻两人交谈,亦上前出言提醒:“若在江州,难免有人会识得你的模样,还是走远些好。” 听之为亲善的建议,恐怕却也是怕她留于江州,会再与高询纠缠不清。白桑未作应声,微动了动唇,抬了眼,又轻声问道: “她呢?” 独独两个字,隐忍疑惑,似百般迂回婉转出口,又难掩焦急关切。她知晓高询已有几日未回府中,亦自知不该再对她之事多作打听。白桑等了多日,哪怕是悄然倚于窗边,也不再见那熟悉身影。她想那人许是有意避着自己,便连府中也不愿再回。如此,当是自己该尽早离开了。 而此刻,出口二字,究竟是想问她去了何处,还是问她何时再回,白桑言语含蓄,叶子凉却听出其话中之意,一并摇头道:“叶某不便奉告。” 白桑默声不语,眼中黯了神色,偏过头,也不再加追问。只淡淡同他们告别,便带着弟弟转身离开。 午时灼日,夏阳高照,待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缓缓离去。唐府大门,再次紧闭起来。 江州府,今日却更为热闹。此刻这堂中所坐之人,惹得两旁吏役颇为魂不守舍。早便听闻刺史府五夫人生的纤腰袅娜,檀口轻盈,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犹得刺史喜爱。此刻一见,确实勾人的很。 便连李大人见了她,也是眉开眼笑地将其迎进了府,对着她谄媚十分。 唐遇得到禀报,从后堂赶来之时,瞧见两人正交谈甚欢。他看清这五夫人依旧笑意盈盈的面貌,心内轻轻一个“咯噔”,便知晓怕是太平不了。 “唐大人。”赵玲玉对他欠身行礼,起身之时,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许久未见了。” 唐遇点点头,神色不改,只问其所来何事。下头却有人暗自咋舌,这五夫人原是这般放荡,已为人妇,却在这公堂之上,对着男子挤眉弄眼,言语暧昧。 “奴家要说之事,大人怕是最清楚不过了。”赵玲玉顿了顿,意有所指:“我家老爷先前留了一封信后,便一连消失多日,奴家就是想问问大人,老爷究竟去了何处?” 自楼世德莫名失踪后,赵玲玉本是乐的自在,这娄府没了老爷,三两日是快活。时间一久,便如没了主心骨。府中其他几位夫人终日争风吃醋,争吵不休。老爷不在之时,所作所为更是变本加厉。照这般下去,几人坐吃山空,老爷若真回不来,府中几位妾室,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她虽为一个妇人家,未念过书,却也不是个愚笨女子。那日她拿了书房的两封信,虽不识字,却也叫人替自己皆念了一遍。照信中所写,派人将其中一封送去了江州府。她知晓楼世德向来痛恨唐家之人,更不会突然转了性子,请这唐遇入了江州府。如今回想信中所写,她便愈发觉得蹊跷。 唐遇闻言,满不在意应道:“娄大人突染隐疾,去了山中修养。” “可奴家先前日日侍奉老爷身旁,他身子骨明明好的很,不知,哪里突来的隐疾之说呢。”赵玲玉眨了眨眼,贴近一旁,欠身道:“奴家听闻,老爷先前已将府中事宜都交到了唐大人手中。我倒怀疑,我家老爷不会也被你藏到了府中去吧。” 唐遇闻言嗤笑一声,对上面前之人,先前的俐齿此刻反倒弱了几分:“你这妇人,无凭无据,何以一口咬定人就藏在我府的府上?” 一旁李大人先前早已受够了唐遇的气,此刻遇了时机,更是上前,在一旁帮腔作势:“人究竟在不在府中,一搜便知。” 唐遇却是面不改色,不紧不慢道:“若要搜我这唐府,你那李家府院,自是也逃不了。” 赵玲玉随之一抬头,便是楚楚可怜的模样:“李大人,您与老爷私交甚好,如今他不在,全凭您给奴家做主了。” 李从事一咬牙,便道:“搜,自然要搜!” 三日前,高询便带着薛放张乾二人去了怀州,如今已过了整整三日有余,也算传来了音讯。唐遇想起今晨收到的信件,挑了挑眉,沉下声道:“好,李大人,你既要搜,且带上府中之人,随我一处处搜去。” 第79章 入城 既已打定了主意要搜,唐遇便是准备将这搜人一事闹的越大越好。高询如今虽不在府上,叶子凉却仍留于府中,时刻注意着左右动静。他若早得了这消息,必会有所动作。 唐遇从府中调出了三支队伍,吩咐那些捕役们沿着街一户一户地搜。而他则与李从事带人至北街起,往下搜去。一路四五个捕役持着刀,一行人前呼后拥,阵势倒是不小。唐遇神色严正,李从事却是笑里藏刀,这般出现于各家门前,明言了情况,便是入屋一番搜查。 两位大人亲自带队搜人,实为少见,更何况竟还是为了找寻江州刺史。娄刺史并未病重,却许是被人掳去的传言不胫而走,沿街百里被惊动之人,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好在未曾出现抢砸财物之举,官府搜人一事却仍致人心惶惶。 唐府位于西街尽头,李从事几次提口独自带队前去搜查,却皆被唐遇拦了下来。一行人不紧不慢搜完了两条街,已是几个时辰过去。直将临至日落时分,三支队伍又聚于一处,一同进了唐府大门。 唐府却是出奇的安静,十多个捕役在府内细细搜查,唐遇只背着双手慢悠悠跟在后头。几番搜寻下来,府中仅住有几名女眷,却如何也找不到娄刺史的身影,更无半点可疑之迹。 李从事不由变了脸色,知晓自己此次扑了个空。那边手下都已听了吩咐,纷纷从府中撤了出来,李从事虽不甘心,却也只得先随众打道回府。倒是始终若无其事的唐大人,出了府后却不忘提醒众人,还需再去李从事府上搜查搜查。 李府的宅子算是立于江州的好地段,于唐府也是有些距离。随行的捕役们颓着脑袋,一路已稍显无精打采的姿态。此刻天色暗了下来,李府管家前来开了大门,众人进去在前厅一番搜查,也未曾发现什么。待到搜至后院时,却在柴房之中发现了蹊跷。 唐遇命人点了灯仔细查看,轻易便瞧见了掩于柴房杂物之中,已没了气的娄世德。唐遇趁机一声令下,令众人全然清醒了过来,借此原由当场将李从事抓了起来,押至府中看守。 搬起石头反被砸了自己的脚,在江州府等候的赵玲玉得知消息后,着实有些气恼。唐遇同她对上眼,走上前,咧开唇,却颇为愉悦地对她一笑:“今日之事,唐某还要多谢五夫人了。” 这幸灾乐祸的模样愈发令她气结,赵玲玉冷哼一声,跺了跺脚,没了白日里的气势。最后便是由唐遇派了人,将她送回了刺史府。 李从事如此被关押了起来,想来原本府中暗自憎恶其行之人便不在少数,如今没了他在一旁碍手碍脚,江州府在唐遇几日整顿之下,已换了不少人手。留于府中的兵吏,此后更是全然信服于唐大人。 正当娄刺史一事仍被热切议论于江州百姓之间时,两日后,唐遇未曾上报,又命人大开了城门,将已至江州的铁船军一行人迎进了江州。 江州城内如今有着不少当初逃灾进城的怀州百姓,早已对这起义军的名号有所耳闻。那日高询三人带着粮草一路直奔怀州,在张乾指路之下,上门劝说何戍与她一同攻占江州,有了江州尚且充沛的粮资,也正解了铁船军的燃眉之急。 江怀两地临近,如今正当进退维谷之境,又有人主动上门投意示好。何戍听完高询所言,亦认为当可一试。仅留下不到千人,带着其余的兄弟,便随高询风风火火去了江州。众人攻入江州小县,亦是捉了县令便开仓放粮,接济百姓。过了滁阳周安两县,到这城门之外,却是出乎众人意料,传来江州刺史已被杀害认降的消息。而后城门大开,上百余兵众轻易地便入了这江州城。 突来的大批人马,自会搅乱城中原本秩序。而这江州刺史被害一事,也很快传至秦厉耳中。按理此事应当上交京中刑部审查,秦厉本自江州税收迟迟未曾上交后,已查觉了些许蹊跷。此事一出,隔日便从京中下派了新刺史至江州。并下传文书,明令李从事一案江州府衙不可擅动,唐遇更是无权处置。 这边唐遇却是不再理会上头下达的命令,顺其民意,直接李从事送上了断头台。收了李府娄府的家财,遣了府中人丁,转而接济百姓。 铁船军很快安顿下来后,江州百姓之中也早已纷起了各种传言。此月以来,官府减免征税,兵吏按部就班,唐大人更是威望渐立,颇得人心。如今时机已到,这日唐遇高询便召集府中众人,告知他们此旬江州粮税地税,皆未有上交朝廷。百姓虽过得较往日宽裕了,朝廷却是要不会就此放过。现在对着上头派下来的人,是要一同并起反抗,或是过回过去那般憋屈日子,皆看众人如何选择了。 消息放出后,响应起义之人竟即刻占了大半。元国百姓本就不服这叛贼治国,更别提原本的国家如今已沦为匈奴附属之物,百姓民穷财尽,既已到此之境,江州不如便干脆自立一地,自此不再受这朝中制压,听命于秦厉。 官府如今所给军饷不低,加之受于怀州铁船军事迹的鼓动,大多男子纷纷有意入伍上兵。高询很快便召集了江州的大量兵众,几日后,新刺史携手下官吏抵达江州,却在入城之夜,便被人一刀杀害,随行十余人,皆是一命呜呼。 消息再次传回宫中之时,秦厉正派人大肆修缮宫中园殿。再过几日,匈奴进京队伍便会抵达京都,听闻此次,是汗国王后亲自带人前来元国收取税贡。 这汗国王后,可不比一般的匈奴大臣。秦厉虽不知此次为何是王后亲自前来,却也早已命人做下了准备,到时自要好生将王后安顿在京中。 却在此节骨眼上,得知江州百姓揭竿起义,已杀害不少朝廷官吏。秦厉听后,想必又是那些个不安分的山贼渔民领着百姓们蠢蠢欲动。为平息动乱,即刻派齐荣秦安两人带兵,前去江州镇压起义军。 第80章 镇压 永州至江州,共有两道路可走。 一道需穿过宜州界地,所行多是官道,大路宽阔,小路平坦,若是驾着马车快赶急行,约莫两日,便可行至江州。另一道路线虽自京都直通江州,却极少有人经行。若走此道,则需跨过淮河,越过几片山林,一路行的几乎都是崎岖小道。即便路程较短,可这翻山过河的,路上所需时日怕早已不止两日了。 那日齐荣秦安奉旨领兵出了京都,直奔江州。此时已入了伏夏,天气闷热。两人走的常路,带兵行至宜州,正午时分,更觉太阳如火烧一般,烤的众人难以喘过气来。 前头秦安骑着马,齐荣随后,过了一城,稍作休息。秦安喝了壶水,见后头弓手步兵们一个个携刀负甲,全副武装,在烈日下更是热的汗如雨下,下令稍缓了行军速度。 他这一路漫不经心,倒丝毫不见什么如临大敌的模样。此刻便慢了马,退至了后头,与齐荣并排行着,又忍不住开了话匣子。 “听闻近日抵京的这汗国王后,年幼便随父远征,打起仗来英姿飒爽,真可谓女中豪杰,与我们这寻常的元国女子可大不一样哪。” 秦安坐在马上,这般摇头晃脑感叹一番后,瞧了一旁无动于衷的齐将军一眼。顿了顿,又转了调道:“可惜喽,皇帝偏这时候派我们领兵出京,倒是连眼福都没法饱上。” 这秦安,本就性情乖张,如今仗着与秦厉堂兄弟的身份,说话做事倒是愈发毫无顾忌。方才的话中,更是丝毫未掩此行的不满。齐荣听于耳中,依旧在一旁默不作声。 齐将军向来寡言少语,做事亦一板一眼,行必矩步,同他一处,当是没趣的很。秦安瞧他一眼,也不太在意,依旧自顾自道:“不过江怀那地儿的暴民,倒还真是不安分。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爱闹出事情来,什么揭竿起义,还不都是自寻死路。” “秦大人,不可轻敌。” 秦安瞧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齐将军,倒是这般紧张做什么。我们此番带了三万人马,你莫不是还怕打不过吧。” 他见齐荣不作声,便只当是被自己猜中了心思。司马府出来的兵将,当年对元国都可谓是鞠躬尽瘁,衷心耿耿。唯这齐荣一人,在秦厉叛国之时,便带着手下主动示降。不过照今看来,身旁的齐将军倒也是个识时务之人。 如今秦厉登了位,齐荣封了将。秦安却对他便总带着些许轻蔑,此刻说起话来,更有几分不屑:“亏你还是大将军,当初那些个怀州起义的叛贼,闹得满城风雨,结果还不都是空喊口号。你我前去镇压,几日便拿了下来。此番我们硬攻进去,抓了那些个领头的,杀鸡儆猴,剩底下的一群百姓小喽喽,还怕制不服么。” 秦安在此夸夸而谈,齐荣依旧面不改色,骑马行着,也未再接话,同他多言。 待众人行至江州境内之时,已是第二日傍晚。天色暗了下来,秦安本想一鼓作气攻了进去,却因地形不熟,这一夜便稍作休息,养精蓄锐。次日,两人率三万大军,如此之下,轻轻松松过了两个县,便抵上了迎面而来的起义军。 首当其冲之人便是薛放,这独臂汉子,打起仗来却极其勇猛,一人单枪匹马,便令几支队伍退于百里之外。高询唐遇领兵随行其后,与何戍带着底下一众兄弟,初次对阵之下,更是打的秦兵几近难以前行。 然而双方军力悬殊,秦兵全副武装,起义军却大多赤手空拳。齐荣此番又带了手下训练精湛的弓箭手,如此以强攻之力,江州城门依旧严防死守,僵持三日有余。几番下来,双方虽各有损兵,攻城却依旧不见丝毫进展。 而此番领兵镇压,秦安本以为能迅速了结,并未带太多军粮。再此相持下去,只怕会率先磨光了我方的粮草。若此刻退兵回京,两位将军自然是挂不住面。思索一番,两人便决定暂且扎营在就近的葛村,再议军事。 葛村如今已百里无鸡鸣,千里不见炊烟。田地多是荒芜,想必那些村民们,早已死的死逃的逃,所剩无几了。 两人率军入了葛村后,仅剩的几十名村人却瞧上去朴实地很。言语之间唯唯诺诺,对军爷们更是毕恭毕敬,想必都是些老实农民。见行军少粮,领头的村民更是集了各家的伙食,给军中送去了大袋的馒头。 齐将军对此自然是存着几分戒心的。然而大丈夫抵不过温饱之难,眼看军粮一日日少去,军中怨言渐起。即便是几袋馒头,却也是极为珍贵。当晚,齐荣命手下给军中之人分发了大部分的馒头。却不想,以此为餐的多名兵卒们几个时辰之后,便开始腹部绞痛,行动虚弱。 这葛村的村民,便大都是高询途径之时埋伏下的起义军。 当晚,天色黑尽之时,江州城门却是大开。唐遇带人守住城门之处,高询何戍两人带上了全部人马,趁热打铁往葛村攻去。 在此地界,秦军对附近村庄的地形自然不及江州众人熟悉。如此黑灯瞎火的夜里,多人却吃坏了肚子,秦军此刻便有如捆了手脚之人,难以使出力来。军中众人想必手忙脚乱,高询趁机率人暗中接近,从四面进行围攻。顷刻之间,驻于葛村的几万军队几乎全军覆没。是夜,秦安齐荣带着一些残兵散将,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