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收服 娄望舒看见一双死气沉沉的眸子。 她曾见过这样绝望的眼神。那时候,她还穿着干练的白大褂:那是一个发现丈夫有了情人的女人,喝了农药,拒绝护士给她洗胃。 当时娄望舒声音十分冷漠:“停止抢救,让她去死,省了她老公离婚的麻烦,还不用分家产,可以直接带情人住进家里。她死了干净。” 那女人眼里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她哭了出来:“医生,你一定要救我。我还不想死。” 娄望舒很是不耐,心想:愚蠢女人,怪不得丈夫出轨呢。 她心中所想很快应在她自己身上。 她的先生陪着快临盆的她在僻静的公路上散步。 一辆车向他们冲了过来,丝毫没有减速。危急之下,她用力将先生推到了路边。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ICU的硬床上。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子宫破裂摘除,胎儿死亡......”顿时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痛醒的。 她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和她的丈夫并排站在一起,忽然全部明白了。 “你应该庆幸刚才没有装睡。要不然,我就要在你的创口上倒盐水了。”那个女孩声音悦耳动听,说出来的话却恶毒无比:“可是,我都已经把盐水拿过来了。怎么办呢?”她拧开手里一瓶配好的盐水,很随意地倒在娄望舒的身上。 娄望舒像油锅里的虾一样反射性地跳起来。 “我刚才忘了自我介绍。”女孩微笑着说,“不过,你也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你只要知道,你挡了我的路,所以你只好死了。” “我本来想直接把你丢到荒郊野外。到时候,你就会一边化脓发臭,一边痛死。” “但是,那样多不好玩啊。” 她嘻嘻笑起来:“现在才好玩嘛。我把镇痛药撤了,你现在痛吗?痛才好呀!你知道我之前多痛苦吗?”她的表情狰狞起来。 “周末就应该跟爱人一起。可我的周末,只能一个人过,孤苦伶仃的。你们情侣聚餐,你们看电影,我只好订一个远一点的位置,看你们恩爱......凭什么!”她冲上来拔掉了周雅楠的氧气管。 “我听说,缺氧死掉的人,是最痛苦的。”她优雅地拿一块酒精棉花擦自己的手指,好像刚才触摸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她走进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娄望舒,仿佛神祗。 娄望舒死的时候,是憋屈的,无声的,像被捏死的一只虫子。她的声带早就被他们弄坏了。 她觉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蠢不可及的女人。 这双眸子,正是娄望舒自己的。 为何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绝望。 “喂喂喂,别发呆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我原以为紫禁城的鬼,必然是很厉害的。结果好不容易找来一个,厉害是厉害了,可居然有些神智不清。我喂你吃了好多生之气呢!你现在应该正常了吧!” 娄望舒转身,看见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气呼呼地看着她。 小女孩看见她听得懂她说的话,便转嗔为喜:“好啦,你现在应该记起一点什么东西了吧!那我们开始交易吧!我最喜欢跟鬼做买卖了!” 原来这小女孩便是当今圣上的妻妹,周雅楠。前两个月,圣上嫡妻周殷难产去世兼先帝驾崩。圣上登基,却没有将最宠爱的妃子张文绣立为皇后,而是暗示,周雅楠及笄后,便可封后大婚。 周雅楠五岁便被周殷抱到东宫养着。这是因为周雅楠的母亲生产她后不久就落下月子病,没熬几个月便一命呜呼。周仁另娶了定国公府的嫡女张氏。太子妃周殷生怕张氏不肯好好教嫡亲妹妹,便亲自抚养。 她们都不知道,周雅楠天生开天眼,她又无师自通,琢磨出一套驱鬼的方法。周雅楠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捉住一只鬼,同它们交易。 鬼在世上飘了好久,自然知道一些天材地宝所在之处。作为交换,周雅楠会帮它们完成心愿。有时候,是请周雅楠帮忙提携自己的后代;有时候,是请周雅楠将它们重新投入六道轮回。 周雅楠跟它们以天地起誓,故她从不担心鬼会耍花头。因为发了这样誓言的鬼/人若是违背了,无论去哪一道轮回,灵魂印记上都会带上些许因果。用另一句话来说,就是生生世世倒大霉。 周雅楠找到正在某一个角楼坐着发呆的娄望舒,是因为她满心以为紫禁城里一定藏着一些好东西。这些原住民一定知道。 谁想到她竟是个糊涂鬼。 娄望舒一脸雾水:“你要我做什么?” 周雅楠转了转眼珠:“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你可以先讲讲你的故事吗?”她知道,这样可以降低鬼物的戒心,赢得鬼物的好感。交易的时候可以占些许便宜。 娄望舒也是太久没有跟人说话,便将自己的故事讲了。 这大概是周雅楠听过的,最凄惨的故事了。她受到了极大刺激,甚至感觉自己都不会再爱了。 周雅楠问:“你想复仇吗?” “当然,正因为我想报仇所以不入轮回。” “我觉得不大现实。你做鬼游荡了那么多年,以至于神智都不太清楚,说明我所处的年代在你的年代之后。虽然你从我的服饰上判断你现在好像回到过去了,但是实际上,你的年代才是我们口中的史前年代。” 周雅楠说到这里便得意起来:“天哪!我居然捉了一只史前的鬼!我越来越厉害了!” 她看见娄望舒面露不甘之色,便安慰道:“我们可以去问一问巫。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常人是很难见到她们的。” 娄望舒问:“巫会不会厌憎鬼?她们好像是除鬼的吧!” “对啊。但是巫只除恶鬼,就是那种再也没有人的意识,只剩下暴虐本能的鬼。姐姐,你那么善良,巫是不会赶你的。” “会不会有一种方法,可以让灵魂寄生到史前年代的某一个躯壳里呢?”娄望舒想问自己有没有穿越回古代的可能性。 周雅楠叹了口气:“我知道厉害的巫,可以将远古灵魂降临到某一个躯壳中。而且那个灵魂还不一定是鬼,可能是天人啊、人啊、修罗啊、动物啊......就算是入了轮回中的灵魂,也可以驱使。但是,回到过去好像不行呢!”她突然灵机一动:“姐姐,其实你不必回去呀。只要让他们过来,不就行了嘛!” 娄望舒两眶鬼火一亮。突然四面八方各向周雅楠拜了一拜,恳求道:“好妹妹,你能不能帮我报仇?我可以把自己的灵魂印记给你。”她知道灵魂印记可以强大别“人”的灵魂核心。巫不断与天地神鬼沟通,其本质原因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灵魂核心。娄望舒是史前的鬼,灵魂印记已经是很强大了。只不过灵魂印记一旦交出之后,灵魂便湮灭,再无痕迹。 周雅楠躲闪不过,硬生生受了两拜,嗔道:“姐姐别这么着。我听姐姐说,你们的文明好像比我们现在发达很多。我还想听姐姐讲你们那里的事呢!所以呀,你教我东西,我帮你找厉害的巫好了。” “姐姐,你会不会托梦呀?” “我......不会。” “没事,我跟一个穿了熊皮的鬼学过,一会教你好了。”周雅楠笑嘻嘻道,“刚才忘了说,我叫周雅楠,你可以叫我周小楠。” “我叫娄望舒。” “望舒姐,你白天出来会不舒服吗?” “还好吧!紫禁城阴气重。”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去乾清宫和养心殿,那里有厉害的法阵,神鬼都不能接近的。” 娄望舒惨淡的脸笑了笑:“那么,我晚上给你托梦教你好玩的东西,白天我仍是呆在这个角楼好了。” 周雅楠想了想,觉得应当如此。因为天下能人异士这样多,连她一个小丫头都懂得驱鬼之术,万一被别人看到她有一只女鬼随从就不好了。 她又想到了什么,神神秘秘地对娄望舒说:“望舒姐,你得再加强自己的灵魂印记。我觉得啊,说不定再过一阵子,我就可以帮你找一个躯壳了。不过,这事可说不准。你也别太当真。”她害羞地笑了笑。 娄望舒大吃一惊:“小楠,万不可以啊!这样,你不就欠别人的因果了吗?” 周雅楠得意扬眉:“我也不稀罕凡夫俗子的臭躯壳。上次那个熊皮鬼说,此地向北,有一座壶领山。那山倒有趣,不生鸟兽虫鱼草木之类,也无风雨霜露,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颗白参。距今也有万年了吧!我原先想等一个好日子,取了这参来吃了。如今,又听闻古人以芝仙为躯。那么,这老白参自然也是可以用作躯壳的,只需要把参仙赶出来就是了。” 这里周雅楠一念起,那白参仙也是个天地灵物。早在十几年前,感到心惊肉跳,便觉得大事不妙,卜了一卦,发现自己难逃此劫,忙弃了躯壳,急急投了个人胎,去找那应劫的人了。周雅楠也万不该贪吃。此中种种,正可以应这一句话:贪吃不成反被吃。 第二章 侍中 周雅楠舒服地侧身躺在荷花贵妃榻上。两个穿着月白杭纺挖襟敞袖小袄,牙自罗裙的宫女站着替她剥葡萄,每剥好一个,便送进她嘴里。她身后站了四个宫女替她打扇子,另有一个叫卉珍的宫女拿着美人拳轻轻地给她敲背。 这几个宫女是内务府孝敬的。由于周雅楠只有十岁,自然不可能直接封后大婚。周雅楠听卉珍说,帝后大婚的时候,可以椒房独宠一个月之久。然而对于癸水未至的周雅楠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太后跟凌恒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先给周雅楠一个女官的职位。 太后的意思是,让周雅楠跟着她管理六宫琐事,暂时拜为尚宫。 凌恒觉得,尚宫之身,还是要向正四品以下的嫔妃行礼,非常不妥,毕竟周雅楠以后是要当皇后的,恁的没面子。他更希望周雅楠跟在他身边;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能保证周殷的妹妹不被人欺负。 而皇帝身边的女官御侍比尚宫还低了一品。 于是凌恒决定将周雅楠拜为新设的“侍中”: 赐启祥宫居住 统领六尚二十四司 可以在各宫(包括上朝的金銮殿)随意行走,自由出入紫禁城 见到嫔妃不必跪拜等等。 接到圣旨不到一个时辰,内务府便送来一批太监和宫女。按理来说,周雅楠可以各挑八名。她就毫不客气地挑走了最好看的。 那两个剥葡萄的便是宫女中手指最美的。 后来,嫔妃每每看到周雅楠各处闲逛时,便看到她带着十二名宫女和十名太监,雄赳赳气昂昂,好像阅兵似的(周雅楠自带两个丫头,另外四个是她姐姐的)。 周雅楠觉得,她姐姐看上凌恒简直就是瞎了眼睛。光有记载的嫔妃,便有十九位之多(死了三个)。那些位分超低的,更不必说。君王大多短命,大概都是后宫制度害的。至于那些将经韬纬略用在了女人身上的,不仅丢了性命,连皇位也不保了。 她现在已经有两个外甥和四个外甥女,最大的不过六岁,如今搬去阿哥所,不在他们亲娘身边住着。 自是不必提,太后身边的宫女抱走小主子的时候,那些女人哭天抢地,像割了心肝似的。真是可怜慈母心。 只可惜后宫女人的那种慈爱并没有那么无私。这些孩子一生下来,便不过是母亲固宠的工具罢了。 又听说张文绣封了顺妃,赐长春宫居住;谢秦封为柔妃,赐咸福宫居住。 这个谢秦是仅次于张文绣的侧妃,性子温顺。 周雅楠原以为两个人中至少有一个是贵妃。后来她自己想通了:张文绣和谢秦皆无所出,不得位列四妃三夫人。 给她们一定发展空间,也是为了让她们专心提高自己的地位,免得她们宵想不该想的。比如说,哪天把周雅楠推到某口井里,自己上位做皇后。 当然,由这一小小的细节便可以窥见姐姐周殷的手段了。 然而咸福宫的风水似乎不太好。谢柔妃刚搬进去,长春宫宫女英英不小心走到咸福宫。据说偷吃了柔妃娘娘送子观音前的供果。柔妃娘娘便回了太后,绞了头发,撵出去做了姑子。 没过多久,又传来她的贴身宫女悯月病得要死的消息。谢柔妃连夜来启祥宫要了对牌,请了太医看病,还惊动了太后。 周雅楠自然觉得谢柔妃可能是日子过得太清闲,纯属没事找事。而那天谢柔妃夜闯启祥宫,却是一声不吭便在宫门前跪下了。要不是娄望舒说她做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好好逛过故宫,便夜夜在宫里各处闲逛,刚好看见一个人在周雅楠宫前跪着,便在梦里告诉了周雅楠,启祥宫上下恐怕不知道谢柔妃跪了小半个时辰。 谢柔妃确实是好算计。她只消再跪半个时辰,上早朝的凌恒便会乘八人亮轿经过这里。届时,周雅楠便会一战成名。 宫人生病,若不知道也倒罢了;谢柔妃这样兴师动众,无论周雅楠置之不理是不是有意的,六宫众人、百官,甚至是朝野百姓都会觉得周侍中不仁。 相比之下,谢柔妃同情、爱护宫人的形象是多么高大!周雅楠从此便失了民心。朝中百官会不会反对将周雅楠封为皇后倒在其次;那些奴才服侍周雅楠的时候,便肯定不会尽心尽力了。 另外,若凌恒看到谢柔妃着月白素衣,披头散发,瑟瑟发抖,又听说她已经“跪了一夜”会怎么样?肯定心疼,肯定安慰,连早朝也不用上了。恐怕他往后一想到周雅楠,便觉得她又在想法子虐待他的庶子庶妃。 周雅楠起来,只一想,便把前因后果想明白了。却也有了三分火气。她叫人去请院使孙大人来。 院使孙作化大人早已是耳顺之年,是太医院吉祥物式的人物:太医不是他的徒弟就是他的徒孙,平时也就给太后或凌恒请一请平安脉。无论太后还是凌恒都对他十分客气:这是因为当年太后被凌裕算计滑胎后,全靠孙作化替她调理身子,终于在两年后生下白白胖胖的凌恒。 孙作化高兴的时候,便乘一辆绿呢车围的四尺长辕车进太医院,勉励各位太医们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他不高兴的时候,便拉倒,上金鱼池看鱼。 这金鱼池原是前朝的“鱼藻池”。相传当年池上宫殿,画栋飞檐,也是内苑禁地,如今早已颓废。池子划成碎块,叠土为塘,卖与当地居民,用来养殖金鱼。什么狮子头、蝶尾、琉金、黑兰寿红……数不清的名目,看不尽的花样。 众人不知的是,孙作化年轻的时候还喜欢偷瞄小姑娘。可惜他的娘子好生泼辣,时常骂骂咧咧:“双连牌位,我是不愿意坐的。”不许他吃酒纳妾,同丫头顽耍。如今却也渐渐想开了,抬了一房小妾,名唤眠月,年方二八,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院使大人自然是极欢喜的。 孙作化被宫里戴缨帽的差役叫起来的时候,正歇在小眠月房里。(孙作化的娘子依然饮醋,每月只许孙作化两日去眠月处)孙作化便大惊,以为是太后或者凌恒出了什么事,便匆匆忙忙地更衣进宫。 当他发现如此折腾,只是为了让他给一个妃子的宫女看病的时候,怒极。 宫女自有医女来瞧。本来,医女被张文绣勒令不许去给悯月看病。谢柔妃闹那么一出,也只是想请个小小的太医,显出自己体恤宫人,又涨了自己的脸面。 谁料到周雅楠居然把太医院的吉祥物请来了。 宫人只会念周雅楠的好处。而摊到她头上,就变成她不明事理,恃宠而骄,把年迈的孙院使往死里作践。 当时,谢柔妃还没有意识到得罪孙作化的严重后果。 孙作化写完药方,便将一支彩漆缠枝莲纹紫毫笔重重掷下。谢柔妃封了一个红包,里面装”麻姑拜寿”,“彭祖烧香”,福禄寿喜财等样子的几个金锞子,堆着笑,亲自送到孙作化手上:“有劳孙大人。” 孙作化后退一步。 谢柔妃的笑容便僵在脸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孙作化直接去贤良门等凌恒上朝。 待凌恒的八人亮轿进了贤良门,孙作化便扑上前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要告老还乡。他是真伤心。当年为太后周慧卖命,连自己的老母弥留之际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为此,他的亲弟弟上书弹劾他不孝。幸亏,周慧将他保了下来。谁料到如今,他半夜还得给一个宫女看病! 凌恒一脸茫然。 一个太监便把嘴伸到凌恒耳边说了几句。 凌恒安慰道:“朕一定会替你讨个公道。”他知道臣子老了以后,越发像小孩子,一不如意便掉眼泪。他父亲留下的那些老臣就经常哭得稀里哗啦的,他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挥一挥手,轿子便接着往前走了。 结果自然是以太后驳了孙作化的请辞告终。咸福宫被罚了半年俸银。 周雅楠叫人给孙院使送去一对大红披黄纹的“金银玳瑁”。据说,孙作化把鱼看得像自己的眼珠子似的。 长春宫那位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周雅楠的宫女最近变得忙起来。乞巧节快到了,她们得吩咐各宫备下皂荚、木槿叶等物,捣汁洗头;还有各种红鸡、果食、时新果品等。 小宫女们纷纷拿凤仙花用明矾捣碎了染指甲;或将绿豆、小豆、小麦等浸于瓷碗中,等待发芽,再以红、蓝丝绳扎成一束,称为“种生”。这寓意很好,各宫主子都欢喜。 周雅楠非常空闲。她看到满塘素红碧,便突发奇想,让首领太监小福子收集漂在水上的荷花瓣,蘸上蛋液,让小厨房炸了吃。 金砖铺地的宫殿避暑效果堪比二十八摄氏度空调。她绝大多数时间都窝在启祥宫吃东西。凌恒不断收到各种好吃的,全是他的嫔妃捣鼓出来的“爱心甜点”。而这些东西,绝大多数都进了周雅楠的肚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周雅楠觉得过意不去。她听到小福子说,凌恒叫人各处搜刮荷叶清露。她便用白纱包了当年清明前的西湖龙井,在荷花闭合前塞入。第二日取出来,交给奉茶宫女,权当是孝敬。 凌恒果然对这种带了淡淡荷香的茶水赞不绝口。周雅楠下一次泛舟放茶包时,便发现每一朵荷花里都有小小的茶包,着实愕然。 下次周雅楠煮绿豆荷叶百合粥的时候,便不再送去养心殿。开玩笑,被后宫那帮挤破脑袋邀宠的女人知道了,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御花园里的荷叶全部拔光,烹之煮之。 她还想留着些许残荷,待西风起,秋雨至,在千秋亭舒舒服服地吃烧鹅听雨声。 第三章 风波 周雅楠在皇宫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米虫生活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夏美人和沈美人在九曲桥上狭路相逢,各不相让。 就打起来了。 据说,两人先是吵了起来。沈美人很激动,就拿一根玉纤纤葱枝手指指夏美人。夏美人的宫女护主心切,便推开了沈美人。沈美人的宫女当然不能眼看自己主子吃亏。于是乎,宫女便相打起来。 夏美人的失策在于,她只带了一个宫女逛园子;而沈美人带了俩。所以没一会的功夫,那宫女的青缎子鞋便被踩掉一只,钗弹裳褪,脖子上也多了几条蜈蚣似的抓痕。 夏美人一时气得发怔,回神过来,便上去狂打耳刮子。沈美人的两个宫女不敢还手,只得一边拼命躲着,一边伺机在夏美人的宫女上来一下。 沈美人看她的宫女一身气焰顿时去了三分,且是被夏美人单方面打骂,自是不依,挽起袖子也冲了上去。 本朝文人每每谈到女人之间的“武斗”,常常天真地以为必然是香艳动人的场景。什么一捻捻杨柳腰儿,软浓浓粉白肚儿,肉臀臀胸儿,白生生腿儿,还有某些不可描述的地方。 他们若有幸在娄望舒的那个年代生活,便会发现,女人不打则已,一打便上演全武行。扯头发、抓、掐、撕、咬……无所不为。若是娄望舒先去捉奸,纵然她极有涵养,也很难不大打出手。 再娇嫩的芙蓉面,挨上一爪便狰狞了;那香喷喷的樱桃小嘴,一旦口出粗鲁之语,也就变得俗不可耐了。 经此事后,各宫主子终于理解周侍中为何每次出门都是浩浩荡荡的一大波人:打架或骂战都极其有利,这是其一;其次,进可请求支援,退可封锁现场。后宫便开始流行出行带上所有宫人。一时间御花园险些被挤爆。当然,这是后话。 两位金枝玉叶的美人携宫女打群架。各宫中人很快知道了。张顺妃和谢柔妃不敢管,怕管不好还被责怪越权,又讨一顿罚;太后那里只当作没有这事,却派了身边得力的安竹去启祥宫送花样子。 安竹很委婉地告知了来意。周雅楠叹了一口气,觉得太后娘娘还是在理的。她拿了皇宫发放的俸银,就应该好好办事。 周雅楠赶向御花园的时候,就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可以向凌恒讨一根竹幡,上面绣上几个大字: 情感纠纷,找周雅楠。 纤体瘦身,找周雅楠。 不孕不育,找周雅楠。 她打算让一个太监扛着竹幡,另一个人唱快板书,替她打广告。 周雅楠分开两人并没有花太大的力气,因为沈美人掉水里去了。夏美人大概突然觉得自己打人虽然赢了,但是不好交代,急中生智,就跟着跳水里了。 她很聪明,因为周雅楠确实不会再罚她。 她会凫水,所以没有性命之忧。 周雅楠过来的时候,便看到沈美人在水里挣扎,夏美人很安静地抱着桥柱,她们的宫女仍保持着惊呆的状态。 不用她吩咐,自有识水性的太监跳下水,把两位主子捞了起来。周雅楠把她们领到万春亭更衣,又问原因。 两位主子哆嗦着,一个个还是瞪着眼,粗着嗓子,乌骨鸡似的,话也说不清楚了。 周雅楠心想,这两人身上都挂彩了,若留疤,便不能留在宫里伺候凌恒,只得绞了头发送去庵里。所以,也不想罚她们。 谁料到,沈美人竟然诊出了喜脉。 周雅楠对此非常无语。 沈美人是得稀里糊涂到什么程度,才会连自己有没有身孕都不知道,居然跟夏美人大打出手,据说还旗鼓相当。 而且沈美人的龙胎继承了沈美人强悍的一面:挨了一顿拳打脚踢,又在水里折腾了好一会,居然胎像稳定。 周雅楠便对旁人说,这个孩子命硬,沈美人将来一定是个有福气的。 夏美人又是羡慕又是后怕。 沈美人怀的可是凌恒登基第一个孩子,这种福气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她开始庆幸自己只带了一个宫女来,除了把沈氏推到了水里以外,并没有伤到她的根本。她位微言轻,可担不起伤了龙胎的罪名。 沈美人睡下了。周雅楠不许旁人告诉她喜脉的事情。这是因为沈美人处于应激状态,精神上受到不小刺激。须得她心情平复下来,才能告诉她。要不然,她生理上可能无法应对再次应激。 周雅楠这么做是有据可依的。古代的心理学家在研究中发现,当实验中的动物适应了一种应激源,比如电击,再引入一种新的应激源,比如极度寒冷,由于机体的资源被过度消耗,以至于无法再动员身体防御新的应激源,动物就很快死亡。这是她昨天晚上刚刚学的。 周雅楠不希望看到喜事变白事。 夏美人很是感激。因为不管沈美人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喜,还是装作不知道,都不能再拿有孕作筏子,说夏美人害得她动了胎气;或者是乔张做致,嚷嚷这里那里不舒服。就算没有指名道姓,别人还不知道这是夏美人的锅么? 夏美人扪心自问,自己的脸皮还没能厚到一定的程度,可以对这种无声的指责面不红心不跳。她想到这里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 太医悄悄对周雅楠说,沈美人的身子是两个月左右前怀上的。 说完,便小心地看周雅楠的脸色。在宫里摸爬滚打混口饭吃的人,又有哪个不是人精呢? 周雅楠嘴边绽开一个讽刺的微笑。旁人看来,只以为她是在欢喜沈美人有孕。她低头垂下眼睑,太医便看不到她眼中闪过的一抹悲哀。 两个月前,那时候太子妃去世不久呢。 姐姐啊,你为了给这个男人生孩子,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值得么? 周雅楠没有时间在这个问题上多加思考,她得赶着去把沈美人有孕的事情告诉太后和凌恒。她没有说两个美人争风吃醋以至于大动干戈,只说,沈美人的宫女和夏美人的宫女为一件小事拌了嘴。两位主子如今也骂过了,沈美人还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 太后脸上有着淡淡的欢喜。周雅楠知道她心里其实很高兴。周慧已是太后之尊,不再过问政事,含饴弄孙便是她余生最大的乐趣了。她说了一个赏字。安竹便开箱子,找出一尊二尺长青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太后颔首,便叫人拿去开光,再给沈美人送去。 凌恒则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周雅楠现在一刻也没法忍受跟他单独呆在一个屋子,就寻了一个借口离开了。 她回宫后把启祥宫宫人全部撵出了主殿,在一片黑暗中坐着,默默流泪。 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把凌恒当作自己的父亲一样敬重。 周雅楠直到五岁才见到姐姐周殷。 那天凌恒带周殷溜出东宫玩耍。两人在街上吃饱喝足,周殷便提议去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看看。 周仁带着张氏去锦乡侯府赴宴,没有可以出面招待太子和太子妃的人。 周府的下人诚惶诚恐地把两位不速之客迎进去。 周殷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客人,随意转了一圈,看到自己出嫁前住的屋子早就换了张氏的女儿当主人。便暗暗腹诽,张氏居然敢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子住她的屋子,也不怕折了福气。 她母亲住的主屋毫无悬念地被张氏占着。周殷非常佩服张氏心宽,天天住着原配住过的房子,居然也不碜得慌。 她要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妹子。 周殷确实对这个妹妹没有什么感情。她在周雅楠出生前便已出嫁,她一次也没有抱过她。于是心血来潮,想看看她的妹妹长什么样子,跟她长得像不像。 谁料到妹子还没看到,先看到一个打扮得妖妖调调的丫头叉着腰儿,站在门槛上同一个婆子对骂。 周殷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凌恒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她的手。 那丫头大胆地瞅着周、凌两人,似是思考着什么,终于满不在乎地离开了。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周殷看到她拿食指含在嘴里,还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她送给周雅楠的金璎珞圈戴在丫头身上。 周雅楠靠在半新不旧的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上看书。她有一张象牙色的、清秀的脸,不比周殷总是明媚动人的。 周殷看她的衣裳还算合身,是当年的样子,气色也好。可见张氏在衣食住行上并没有亏待她的妹妹。 但是接下来,周雅楠请安时的那种熟练又带点稚嫩的讨好深深刺痛了周殷。 周殷在娘家的时候就得宠。嫁到太子府后,她的家世、相貌、人品都是一流的,只觉得万事皆如她所愿。 她自然以为她妹妹也是这样,可以任性任意,哪怕天塌下来都有人替她兜着。 周殷发现她错得离谱。 她当即把周雅楠带回了东宫。她周殷的妹妹,怎么可以看别人脸色讨生活。 周雅楠从此成为东宫的半个主子。凌恒和周殷没有孩子。他对自己那几个庶女庶子一向不假颜色,倒把周雅楠看作自己亲生女儿一般。没过半年,周雅楠脱掉了畏缩的样子,言行举止也恢复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有的娇憨。 第四章 敲打 七月初五,周雅楠叫六宫的女人明日卯时来她的启祥宫报道,说有要紧的事情。 第二日,周雅楠等人来得差不多了,方才款款出来。 她穿了黄色纻丝大衫,红色鞠衣。 谢柔妃看到她,像鼠儿见了猫似的,下意识地把脖子缩了缩,倒好像周雅楠要把她吃了。 周雅楠懒得看她。她不知道谢柔妃在想些什么。凌恒又不在这里,她做出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呢? 周雅楠先落了座,她的屁股下面垫了两个迎枕,这样可以显得高一些。沈美人坐在她右手下首,另外几个曾经生育过的嫔妃分别坐在靠近她的左右手边,接着才按照位份高低依次就坐。 周雅楠咳了咳,便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当然,这是周雅楠自己想象出来的。嫔妃惧怕她,不过是因为她跟周殷相似的五官罢了。毕竟一个十岁的小孩再怎么装老成,也根本吓不倒她们。 她开口了。 “本侍中知道你们进宫前,你们族中长辈一定叮嘱你们,你们跟你们身后家族息息相关,一荣皆荣,一损皆损。” “他们会说,家族为了栽培你们,已经倾其所有。你们身上担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你们牺牲自己,来这个一进来就再也出不去的鬼地方,去拼,去抢,去斗。你们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的家族可以站在权贵的顶层?” “本侍中可以告诉你们,你们错得离谱。”她拿起一本前朝后妃列传,递到齐美人跟前:“念出来,大点声。” 齐美人是南方某个书香门第出身,因此识得几个字,不像大多数的嫔妃都是大字不识。她看到是一本几十页的册子,便大着胆子念:“张氏,女二;王氏,女一;刘氏,女一。”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底下的妃子都面露悲戚之色。 周雅楠用眼神示意她打住。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百年以后,我们早就变成了一抔黄土。你们以为,你们娘家的家谱会有你们的名字吗?你们以为自己享用得到娘家人的香火吗?做梦!你们入了天家的门,生是天家的人,死也是天家的鬼!” “张顺妃!”周雅楠的声音有些凄厉:“《后妃列传》里不会写你是宁国公府的嫡女,不会写你弹得一手好箜篌,石破天惊逗秋雨,不会写你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除非史官想直接说皇上是个昏君。” “谢柔妃!同样地,他们不会写你静若松生空谷,神若月射寒江,柔情绰态,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不会写你入宫四年,侍寝共七十八次。”说到这里,谢柔妃的脸便紫涨了。 “如果你想要他们写你是个贞烈女子,麻烦你在皇上百年之后立刻自行了断。当然,如果你愿意截鼻断耳,我相信礼部的人一定很乐意把你的故事写在《列女传》上的。”谢柔妃一脸惊恐地缩在椅子上,好像周雅楠现在就要唤人割去她的鼻子和耳朵。 “还有徐婕妤、夏美人、沈美人、齐美人……” “你们现在知道为什么进宫了吗?” 齐美人小声说:“为了替皇上开枝散叶。” 她没有周雅楠这么荤素不忌,说完便小脸通红。 “没错!”周雅楠拿手指指那些已经生育过的宫妃,大声地说道:“这里坐着的,已经够资格写在正史上。” 她指向另一批人:“而你们,只要为皇上生下孩子,你们的名字也可以写在正史上面。” “你们知道寻常人家想要青史留名有多难吗?即使是男子,如果不是惊才艳艳之辈,也必须有过人之处才能名垂千古。他们或智谋双全,或研桑心计,或骁勇善战,或芒寒色正。女子更不必多说。” “本侍中知道,顺妃擅箜篌,柔妃擅《白纻舞》,徐婕妤的草书笔走龙蛇,齐美人有咏絮之才,沈美人一舞剑器动四方……” “本侍中要是现在跟你们说,正史上会写这些。那么,本侍中就是在扯淡。” “但是,本侍中可以发誓,总有一天,本朝的《后妃列传》会具体写上你们是怎样的人。” 其实,这并不是周雅楠原来打算同这些宫妃说的话。她之前打算让她们安分守己生孩子,不要争风吃醋,做出些阴私勾当。 她曾经问过姐姐周殷,同这么多的情敌朝夕相处,是什么感觉。 周殷翻了一个白眼:“哪门子的情敌?”又嗤笑道:“你看旺仔怪俊的,难道你会喜欢它么?” 旺仔是周殷养的一条狗。 她给周雅楠讲了张巡杀妾飨卒的故事。 又说:“张巡不杀狗而杀妾,可见妾是不如狗的。” 她指了指偏宫,说:“那里面住的人啊,不过是一个玩意儿,便像猫儿狗儿,她们冲你摇摇尾巴,你高兴,也就罢了。若她们不驯,你也不必亲自喊打喊杀,免得伤了体面,只管回了我,让奴才打一顿,撵出去便是了。” 在周殷看来,凌恒看他的庶妃,也就是像看一条狗。人自然是不会对狗产生爱意的。她跟狗自然不会计较什么。 实际上,这些庶妃也从不奢望凌恒对她们产生爱情。什么“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全是无聊的诗人吟出来的。这些诗句之所以能够流传下来,不过是因为蜀犬吠日,少见多怪罢了。 这省了周雅楠一顿口舌。她知道,要说服一个女孩放弃一段心向而往之的感情的难度不亚于上青天。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呢?是因为她上次碰到一个与自己堂哥相爱的女鬼...... 双方的父母自然怒极,觉得这是家门不幸,不伦之恋。他们给女孩子三尺白绫,跟她说,若是不能不爱,便去死。 于是那女孩子投了缳。据说她的堂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没过多久,染了伤寒,他的父母财竭力尽,好不容易治好了,吃了一口凉饭便复发,当天就去了。听女孩子说,堂哥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可是堂哥入了轮回,女孩子却因为是恶死,仍然在人间游荡。 周雅楠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叹息了很久。有一句词怎么说的?“问苍天,有几多快活儿女?” 女孩子请求周雅楠把她送回六道轮回中去。周雅楠自然答应她。 她徒手便划开虚空,露出一个一人大小的口子,指着一条望不到首尾的黄色大河说:“这便是忘川。你知道的应该比我更清楚,过去便是奈何桥......你得想明白了。” 女孩子怯怯地问:“小楠,你说我堂哥还记得我吗?”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喝了孟婆汤,就等于将前尘往事都忘了。 周雅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你从这里过去以后,切记不可回头!切记!” 女孩子应了一声,便毅然飘了过去,向着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周雅楠没有跟她说,她的灵魂已经太虚弱,可能走不到忘川就湮灭了。 可是,说不定,她的堂哥在奈何桥那里等她呢?也许,他为了她,甘愿忍受千年忘川之水煎熬呢? 谁说得清楚呢? 也许再也见不到,也许,明天便见到了。 周雅楠原来同她的姐姐周殷一个鼻孔出气,将凌恒的那些妃子看作刍狗不如。 今天,她却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些妃子,若是出生在寻常百姓家,不必背负家族使命。她们可能不能再享用侈衣美食,却因为天高皇帝远,可以自得其乐。至少身边的人还能把她们当作同他们一样的人来看待。 当然,周雅楠不久后,便发现她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 在某一瞬间,可能是因为宫妃的悲哀触动了她心上某一处柔软的地方。她觉得,这些妃子跟狗到底是不同的。她们有感觉,有思考,有情绪,不像旺仔整天除了睡觉,就知道吃。 这种触动,便足够引导周亚楠去思考,她们的需求是什么。要改善这些女人的处境,她们自己可以做什么,她又可以做什么。 周雅楠原以为自己也就是一时兴起。上位者总会在某一时刻心血来潮,觉得自己需要做一些善事。 这是娄望舒劝告她的。她说,当时欧美少年的自嗨式志愿者梦是这样的:中产阶级的孩子砸个五千刀,就可以跟着一个国际援助性质的团队,帮当地人建房子,接种疫苗,教英语。他们以为,自己是上帝呢! 殊不知他们建的房子根本不符合建筑标准,日落后,当地黑人居民便默默敲掉、重垒一块块砖头。 多米尼加确实需要更多药品和HIV疫苗。可是当地人几乎不说英语,同志愿者无法交流。 不过是因为白纸黑字的捐款没法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救世主罢了。 周雅楠便知道了,任何从无知和自私出发的慈善,拯救不了自己,也拯救不了其他人。 周雅楠也担心这种自我感动不过是自欺欺人。 幸而,她走到最后的时候,也未负初心,此是后话。 她当即让四个太监去请孙作化过来。又另叫八个太监拿两架黄花梨仕女观宝图屏风出来。她讲了半天话,口干舌燥,便将一碗茶一饮而尽,又说:“本侍中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再让我看到你们胳膊肘往外拐,‘养不熟的白眼狼’,本侍中便狠狠罚你们。今天,本侍中请孙作化院使过来,讲女子如何才能容易受孕。” 底下的宫妃喜极。连谢柔妃都坐直了。 孙作化从肾精、天癸讲起,再是冲、任两脉的作用,最后是心、肝、脾的作用。 第五章 福利 女官现场听写整理出孙作化的讲稿。周雅楠叫人抄出一百份,送到各宫主子和京城命妇手里,就当作送个人情了。 孙作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半个太医院的人(反正这个点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事情)。待孙作化发言完毕,周雅楠吩咐人备轿,送他回家休息。那些太医们留了下来。 周雅楠叫人搬来的那两架大屏风把宫眷和太医院的人隔开来了。 周雅楠让她们按座位次序问问题,一人问一个,当作讲座结束的答疑环节。 沈美人早就迫不及待:“如何才能一举得男?”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点。宫妃们耳朵都竖起来了。 回答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娘娘的问题,恕下官无能。娘娘不妨请钦天监的人给娘娘看一下风水,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或者让阴阳师算娘娘的八字,看看娘娘命里该有几子。” 沈美人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气得鼻子都歪了。 周雅楠知道这太医是实话实说。生男生女的事,本来就是凌恒说了算。然而,寻常女子因为无所出而被休弃的,数不胜数。就连娄望舒待的那个开明年代,也有丁克多年的家庭,小三儿抱着孩子上门,男方眼睛都没眨一下就选了有孩子的一方。 当时流传的生男生女都是拿某个不可描述的环境做文章。据说,X染色体的精子在弱酸性环境下活动能力较强。诚然,这种说法的科学性还需要证明,但在专业人士娄望舒看来,这就是完完全全的伪科学。 下一个问题是这样的:我们不贪心一举得男,但是如何才能有孕呢? 这回,换了一个稳重的太医回答:“方才孙院使已经把女子有孕的要求讲明白了。下官无需多说。”他从男子的角度讲起来,大概就是气温较低时,易受孕。另外,若男子同房频率过高,也会影响精子的质量,甚至降低生男孩的概率。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宫妃们当场开始讨论起来。她们一致决定,为了更美好的将来,每一个妃子都有义务减少邀宠次数。那几个受宠的也不反对,因为一旦怀孕,即成为六宫所有人的眼中钉。承恩再多又如何呢?生不出男孩,还不如不生,倒还可以保全性命。 周雅楠提问:“我曾听白花娘娘说过一个数日子的法子可以提高受孕几率,可有道理?” 她说的白花是有名的巫,能以歌舞降神,预言吉凶。周雅楠八岁的时候,曾有幸见到白花着美丽的衣服,执薰香的草,舞和鸣的鸾刀,歌婉转的音声,起婆娑的舞。 巫的职能很多,都依祈禳禁咒方药来行事,大体来说,约有六件:降神、解梦、预言、祈雨、医病、星占。 白花娘娘擅星占、降神、预言三件,已是极其厉害的巫了。 不过数日子的法子不是白花娘娘说的,是娄望舒说的。毕竟据说白花娘娘的医术并不精湛。周雅楠借白花娘娘的嘴说的是娄望舒那时候的人所用的排卵日法。她当时听说具体测量方法以后,例如测体温和观察宫颈粘液,便觉得天下简直无奇不有。她信口开河说了模糊估计时间的方法,太医却都听进去了。 只听他们谨慎地开口了:“侍中说得有理。倘若女子在两次月事中间行房,确实可以提高有喜的概率。” 嫔妃们欣喜若狂。周雅楠召她们过去,她们战战兢兢,还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没想到,既打听到助孕的法子,又知道了生男奥秘。 她们正打算趁热打铁,现场让尚寝编出一张侍寝安排表的时候,周雅楠阻止了她们:“且慢。” “本侍中请了太医过来,为诸位诊脉。看看诸位的身子是否有不妥之处。若是确诊出一时难以有孕的,便不必编在时间表上。经药石慢慢调理好了,再让尚寝写上去。” 众人皆觉得在理。毕竟侍寝这事儿,不就是为了有孕嘛?不能有孕,干嘛要侍寝呢? “那些乘机弄虚作假的,或者浑水摸鱼的,也不必献丑了。本侍中已经唤人将诸位太医编好号,写在了这筒花签上。”周雅楠拿出一个竹筒,说道:“你们每人盲抽两根,上面对应的就是两个太医。若两人诊断不一,便再抽一根仲裁。以第三次为准。” 她顿了顿,又说:“这是为了避免有人心存侥幸,以为有相熟的太医,便可以蒙骗过关。当然,如果你抽到的第三个太医也同你相熟,那么虽然本侍中不会知道,但本侍中也判定你过了。因为认识两个太医的人,想必身子不会差到哪里去。如果是这样,还不得子,那想必是前世或者今世阴损事情干多了,所以绝后吧。” 众人皆称不敢。 “因为同样的原因,看诊时采取双盲制度。即,你不知道替你看诊的太医是谁,太医也不知道看的是谁。这样,太医可以不必忌讳某些睚眦必报的小主得宠后进行报复。” “这样一套程序走下来,时间会比较长。今日午膳便摆在启祥宫。你们只管把爱吃的菜报上名来,本侍中吩咐小厨房做去。到时候便一人一个食盒,先诊完的先吃,不必拘礼。今日那么多太医在,你们不必害怕本侍中在饭菜里动什么手脚。且本侍中若不想你们好过,也不必兴师动众,请太医院的各位大人过来替你们医诊。” 齐美人道:“侍中大人请放心,奴等不是那种轻狂的人。” 又有人说:“侍中大人高风亮节,光明磊落。” 周雅楠听罢微微一笑,转到屏风后面对诸位太医说:“今日便辛苦各位大人。本侍中不便留你们在启祥宫用饭,但本侍中会吩咐御膳房在太医院摆宴,犒劳各位大人。” 又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皇上仁慈,诸位大人替皇上办事,皇上一定念你们的好处。” 一时间,宫眷和太医皆欢喜不已。 一轮诊断下来,倒有七、八个不易受孕的。周雅楠想到这里便长叹一口气。这些妃子,大多为了有一种楚楚可怜的体态,一口一口不肯吃饭。又兼长年相思蚀骨,魂不守舍,心身俱有损,自然是很难有孕了。因此,一个月也只排了六个人。周雅楠吩咐敬事房的人按照时间表送绿头牌。 又安慰道:“明儿是乞巧节。各位娘娘别忘了拜月。要知道月老没日没夜牵红线,他一个人干那么多活,可能忘记给你们送来桃花。我这个法子也是从白花娘娘那里听来的。” 白花娘娘说,乞巧节当天亥时(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子时也可以,但是子时稍微有点阴,身体弱的受不起。须得在庭院里,准备瓜果和三炷香,拜月。要直视月亮的方向,虔诚地焚香拜月。 白花娘娘说,月老是红娘,也是太阴星主,是财星,也是桃花星。天上的北斗星系都是神的居所,在特定日子开口,他们是听得到的。 周雅楠仔细地讲了拜月的事情,便让她们离开了。 然而,初七那天晚上,亥时以前还是月白风清,忽然黑云压城,月也拜不成了。 周雅楠心想,一定是姐姐不想月老给那些妃子送桃花,故吹来一片乌云,把月亮挡住了。她从来都相信自己的姐姐并不是死了,而是成仙去了。 东宫养的那一对白鹤可不是不见了一只?一定是被周殷骑走了。 这么一想,心情好了很多。周雅楠本来拜月并不是为了求桃花,而是为了求财帛。毕竟白花说过,月老也主财嘛! 她在葡萄架下欢快地荡起小腿。 周雅楠没有想到凌恒会过来。她倒是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凌恒原来想跟周雅楠讲讲他和周殷的故事,走到启祥宫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一个十岁的丫头,又懂得什么呢? 他看见周雅楠雀跃的样子,心想:这孩子在宫里过得还不错。 他听说周雅楠跟谢柔妃斗了一场,虽然被动,却丝毫不落下风;处理美人打架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滴水不漏;又把他的妃子集中起来,一手大棒加胡萝卜玩得很溜。 现在他的嫔妃非常听话,不敢折腾了。周雅楠让她们朝东,她们不敢往西走。周雅楠让她们去拜月,她们没有一个不准备了瓜果香烛的。 而且周雅楠居然捣鼓出一张侍寝时间表出来,那些嫔妃倒也肯听她的话。直接好处就是最近他“偶遇”的妃子越来越少。那些女人忙着调理自己的身子呢!他身边的太监们倒是恍恍惚惚的,平时大概没少收好处吧! 果然是周殷亲生的妹妹。 周雅楠看到凌恒躲在阴影里,便装作没看到。她过一会也忘了这事,大大咧咧地在春凳上一躺,便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在自己躺在启祥宫内的六柱飞蟾紫檀龙床上。她叫来宫女卉珍一问,发现果然是凌恒抱她回去的,还留下口谕:“上书房最近闹得不像样子,侍中瞧瞧去。” 周雅楠顿时火冒三丈。如今凌恒愈发惫懒了,竟然什么事情都摊在她头上,还真把她当作皇宫总管了。 简直欺人太甚。 第六章 破冰 周雅楠非常努力地和一碗蟹肉山药粥搏斗。 她面前的小几上还远远地摆了其他二十品菜。什么“挂炉鸭子”、“肥鸭”、“挂炉肉”、“野意热锅”、“盐煎肉”、“鸭子粥”……周雅楠非常不待见这些菜,她觉得光是气味就令人作呕。看上去就是油油腻腻的,让人倒了胃口。难怪那几个嫔妃不肯好好地吃饭,原来是御膳房的饭菜弄得不可口! 然而,周雅楠必须努力吃东西。今天她奉御旨到上书房收拾那几个不听话的小子,有一场辛苦仗要打。吃不饱就没有力气干活。 想到这里,她感慨一声:“凌恒吃的东西是好吃呀。”原来这蟹肉山药粥是凌恒赏的。她觉得仅仅一盅粥,就狠狠吊打了她分例中的所有菜。她又哪里知道,这蟹肉是从黄油蟹身上剥下来的,从珠江流域一个叫白石洲的小村庄送过来,跑死了三匹马呢。 周雅楠吃饱喝足,便给宫女太监一人赏了一样菜。早有宫女送上茶来,周雅楠漱了口,唤卉珍替她补妆。 她正准备出门,忽然看见慈宁宫的四个太监奉皇太后懿旨请她过去说话。 这也是皇宫惯例。即请一个妃子出宫,是两个太监的差事。周慧太后劳动四个太监请她过来,已经是很看得起她了。 周雅楠不假思索便去了慈宁宫。她并不觉得后宫中有哪个敢假传周太后的旨意。 她一路上便思考,太后寻她何事。她自认为自己行事妥当。就算处理美人打架之时有混淆视听的嫌疑,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如实汇报,不仅太后和皇帝都会震怒,朝野上下也都会知道凌恒失德,后宫不和。那时候才真的失了皇家的脸面。 至于她前两天新弄出来的侍寝时间安排表,也是丝毫不落人口实的。 周太后内心也十分矛盾。她是喜欢抱孙子,但是又不喜欢儿子太宠爱他的女人。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像周太后这样的女人,从小在原生家庭里没有爱的环境,年长时又缺少真正的朋友和纯粹的爱情。她们的感情无处可泄,所以当有了一个完完全全可以被自己操纵的弱小的生命之后,她们都会毫无理智地将自己所有的爱心和私心都倾注到这一个人身上。甚至等这个孩子长大,她们仍要守住控制权,因为她们生命里没有其他。 在娄望舒看来,这样的妈咪养大的男孩子被称为“妈宝男”。曾有人戏称,妈宝男有三宝。 你怎么可以说我妈妈说得不对。 三句不离“我妈说”。 妻子可以换,妈妈不可以不要。 周慧还算好的。她习惯内敛,很少把这种控制欲表达出来。不像凌恒的庶兄慎王爷的亲娘德太妃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对他念叨指责怒吼,一哭二闹三上吊。至今慎王对他的亲娘避而不见,反倒时不时进宫孝敬嫡母周慧,德太妃哭得眼睛都快瞎掉了。凌恒是他的父亲亲自教养的,他一向独立,不会轻易被别人操控。要不然,以周殷的脾气,若是凌恒时不时来一句“额娘说”,“额娘说”早就炸毛了。 如今太后颐养天年,不问政事,心中的魔鬼又蠢蠢欲动。她仍是内敛的性子,嘴上不说,心里却着实讨厌所有跟凌恒有亲密关系的女人们。 所以周雅楠办的事情,太后很满意。尽管周雅楠的本意是想让后宫和谐相处,让宫妃有各自的奋斗目标:生孩子--正史留名和养身体--生孩子--正史留名。 周雅楠在慈宁宫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父亲的继室张氏。 她跟张氏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她姐姐在的时候,时常跟她说,张氏多么可恶。比如说,她把母亲用的东西拿去自己用了。比如说,张氏纵容下人欺负周雅楠。比如说,张氏存心要把周雅楠教成懦弱的小姐,将来好拿捏她。 周雅楠觉得周殷言过其实。 在她印象里,张氏会偷偷摸摸抱她,亲她的小脸。周雅楠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张氏就把她两大匣子的首饰倒在炕上,教周雅楠:“这个是累丝珠钗。” “那个是翠镶碧玺花扁方。” “这个不是烧蓝,叫点翠。你知道点翠吗?就是拿翠鸟的毛镶在金银首饰上。不过我这个不是用的翠鸟的毛,而是染成雪青的鹅毛。你知道鹅长什么样子吗?” 她把周雅楠抱起来走动:“有一首诗是说鹅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周雅楠感到张氏的风领贴在她的脖子上,痒痒的,暖暖的。那是一种有着美丽的皮毛的小动物,褐色的...… 周雅楠可以随意进出张氏的屋子。她很少见到爹爹。难得一次,还要跪在地上行礼。回话需恭恭敬敬地拘着礼,用各种敬语。错了一点半点就要打手心,而且不许哭。越是哭,那尺子就落得越快越狠。她不喜欢见到爹爹。爹爹的脸上永远都是淡淡的。 爹爹一次也没有抱过她。 张氏有孕以后,她的处境就变坏了。张氏身边的婆子拦着门,不许她进去。周雅楠很乖,很听话。她知道张氏需要安心养胎,自己不能冲撞了她。她等着张氏把自己的弟弟妹妹生下来,她就可以重新到张氏那去玩耍。 她几乎每隔两天就问她的奶妈:“我的弟弟生下来了吗?” 又时常去看看自己的宝贝匣子,里面是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我要把这个送给弟弟。”那是她问一只鬼敲诈来的。 奶妈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她欲言而止,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在院子旁边的银杏树一夜掉尽了所有叶子的时候,下人说张氏生下了一位小姐。 可是等到银杏叶子抽芽的时候,还不见张氏的人请她过去。 周雅楠整天闷在院子里看书。奶妈安慰她,继母就是这样的,没有血缘关系的,肯定比不上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张氏以前对周雅楠确实不错,可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肯定不会再理睬周雅楠了。 周雅楠这才知道,原来张氏不是她的亲娘。 她越发沉默寡言。 后来周殷带走她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带。 她嘱咐奶娘,那个夜明珠务必要送到妹妹手上。 她不讨厌张氏,但是也不会再喜欢她。 她觉得自己跟张氏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倒想知道,张氏已经六年多没有见她,她想跟她说什么。 张氏着两品诰命服。觐见太后需大妆,因此她的脸涂得像鬼一样,看不见她真实的表情。看见周雅楠进来,猛得站起来,赶着叫:“楠姐儿!” 周雅楠原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听到这一声,原准备好的:“夫人。”就卡在喉咙里。 太后心里明镜似的,对张氏说:“你求着哀家要见楠姐儿。哀家便准了你。”又对周雅楠说:“还不坐到你母亲旁边去。” 张氏忙跪下:“太后娘娘愿意给奴这个恩典。奴感激不尽,可是现在出宫的时辰已经到了,奴万不敢坏了规矩。” 周雅楠愣在那里:这算什么?求了太后,要见她。见了一面就走?她原以为张氏想要打苦情牌。没想到,是她想错了。 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那便回去吧!” 张氏又跪下谢恩。突然,她的身子向一边歪去,像是昏了过去。 自有宫女将张氏扶到偏殿休息,太医也去看诊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对周雅楠说:“你母亲过得并不好。” 她絮絮叨叨说起来。 周雅楠原以为,张氏是过得很好的。 她是宁国公府的嫡女,家世好,相貌不差。周仁比她大了二十五岁。老夫少妻,应该是极疼她的。 周雅楠记得张氏进府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就算第一个孩子不是男孩子,也不打紧。先开花后结果,也是有的。 太后说,周仁仍是喜欢出去喝花酒。一个礼拜倒有两天夜不归宿。 周雅楠便想起来,爹爹身上是常有脂粉的味道。她是个女孩子,对这些是很敏感的。 周仁是太子少师,一年俸禄不过五百石,早就被他吃吃喝喝用完了。如今周府上下用度,全靠张氏嫁妆中的几个铺子撑着。 张氏怀楦姐儿(即周雅楠妹妹)的时候,周仁吃醉了酒,去张氏的房中要她陪嫁的地契拿去当掉。张氏不肯。周仁便劈头盖脸地把她打了一顿。 他酒醒以后,丝毫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张氏不识抬举,就让张氏禁足一年,不许她见人。除非有要紧的宴席,才带她去。 如今周仁仍是吝啬的性子。他不给张氏一分钱,也不许张氏多花钱。 张氏预备膳食,只许四菜一汤,若是多加了一样荤菜。周仁便要当着众多丫鬟婆子,指着张氏的鼻子骂她败家。 楦姐儿一季只做两套衣服,见客一套,家常一套,过得连周雅楠的丫头都不如。 这些周雅楠是不知道的。张氏从来不向外人诉过苦,都是下人里边传出来的。 正是因为张氏自己什么也不说。今天觐见太后的时候,太后便主动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若张氏提出同周仁和离,那么太后便准了。 张氏却要求见周雅楠。 周雅楠听着太后讲着,无言以对。 太医过来了:“太子少师夫人有喜了。” 太后眼中有一丝悲悯。 是啊。周仁对张氏不好,可张氏却必须为他生儿育女。 多么令人悲伤的故事。 第七章 回府 这日,锦里住着的人都知道隔壁的周府来了贵客。 锦里街上挡着围幕。他们看不见里面,只听到马跑之声和隐隐约约的鼓乐之声,倒好像有人办喜事的样子。等了半天,那围幕撤去了,他们方才敢出来行走。 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有人便说:“如今周府又要发达了。”他说得没错。上一次,太子妃出嫁,几个有爵的方能前去观礼。光是领路太监就来了二十四对之多。更不必说那种金银焕彩,珠宝生辉的光景了。 周雅楠和张氏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她挽了张氏的手,问:“不知道如今府里是什么光景。” 她之前回了太后,打算回家小住几日。太后便答应了。横竖她还不是正式的妃子,也没有那么多礼数。女官回家,再怎么说也是合礼的。 张氏道:“你走的时候还没有姨娘,如今却有了。论起来你也认识,是你屋里出来的丫头,一个叫留香的。” 留香就是周殷接走周雅楠那天看到的,瞪着两只眼睛骂人的丫头。 周雅楠便心想,周仁愈发失了体统。居然纳了她的丫头。这是什么规矩! 张氏又说:“她陆陆续续也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我把男孩子抱到自己屋里养着,小名便叫作安哥儿。” “如今你大妹妹仍是住在你姐姐出嫁前的屋子。我也曾回了老爷,要另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楦姐儿住,老爷不肯。”她瞅周雅楠的脸色。毕竟周殷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她不知道周雅楠是不是跟她姐姐一条心的。 周雅楠冷笑,嫡出的女孩儿住别人的屋子。姨娘生的倒另有屋子住。周仁是越发昏头了。 她不再说什么。因为车已经停了。周雅楦站在二门里边一脸焦急。她母亲今日进宫,到了时辰竟没有回来,她急得像什么似的。后来宫人来报,说她母亲有喜,周雅楠会跟她一起回来。她那颗惴惴的心才放下了些许。 她不见她母亲回来,仍是不放心,便干脆带了丫头在二门边上等。倘若她直接去府门等,香姨娘便会跑去爹爹那里告一状,说她举止轻佻,不合礼数。到时候周仁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 周雅楠仔细打量她。楦姐儿六岁,正是粉妆玉琢的一个女娃。她穿了粉蓝色五彩花草纹样褙子并月白绣梅花襦裙,越发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楦姐儿行了家礼,也抬头起来看周雅楠,只见她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儿,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见之忘俗。却也不敢亲近,躲到母亲身后去了。 周雅楠见了,便亲切地挽过楦姐儿的手,只挑宫里有趣的事说。楦姐儿一会就忘了怯生,嘻嘻笑起来。 这三人一道向主屋走去,张氏正吩咐下人道:“今儿楦姐儿便跟着我睡,楠姐儿暂时去楦姐儿的屋子睡一晚。等明儿再收拾楠姐儿原来住的屋子。” 又对周雅楠说:“你父亲身边的长随说,老爷今晚歇在外头,要了换洗衣服回去。今晚我们娘仨可以好好……” 她看到周仁背着手,站在屋子里看墙上挂的一幅水墨牡丹图,便自动住了口。 他转过身来。 周雅楠注意到他消瘦的两颊和高耸的颧骨。人倒是显得很精神。周雅楦和张氏早已行过了家礼,站到一边去了。 周仁冷冷地看着张氏,那目光好像淬了的刀似的。半晌,他发话了:“你好像见不得我在府中嘛!哼!” 张氏一脸惶恐。楦姐儿吓得哭了出来。她这一哭,隔壁的安哥儿也跟着大哭起来。 他们俩的声音又响亮又凄厉。张氏连忙叫奶妈子把楦姐儿抱走了。 周仁又盯着张氏看,像是一只盯着猎物的鹰。他又开口了,不过这次是对周雅楠的炮轰:“听说你现在当官了,出息了。哼!” 周雅楠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只好诺诺点头。 周仁看到她这幅样子就来气:“就你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人家看得起你,还不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 “啪!”一个茶碗飞到周雅楠面前,泼了她一身滚烫的茶。 张氏连忙拿出绢子替她擦拭,也顾不上被骂,心疼道:“老爷,说便说了,何必动手呢?” 周仁冷笑:“张氏,这里没有你的事情。我还有一顿账要同你算。今天这个不肖东西在这里,算你走运。你走吧!” 他厉声喝道:“还不请夫人出去!” 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站出来应了声。一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对张氏说:“夫人。我们做奴才的,手不干净,您还是自己走吧。免得伤了您做主子的体面,您说呢?” 张氏满脸忧色地被撵出去了。 周雅楠倒也横下心来,眼看这光景,最多便捱一顿打。难道以前挨的板子还少吗?周殷逼着她做女红弹琴读书的时候,若是周雅楠偷懒,那些师傅是直接拿藤条抽的。打完了还不算,该做的功课还一点不能拉下。 这种惩罚其实是周雅楠自找的。周殷原来只是见她不用功,便饿她一顿饭。周雅楠大哭大闹,哭得周殷心烦气躁,只说,情愿挨板子也不要饿肚子。周殷想了想,也只能依了她。 周雅楠自以为自己皮糙肉厚,皮下脂肪丰富,挨打是不怕的。她还安慰自己:父亲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又天天去那种地方,想必手上也不会有什么力气,“软脚鸡”罢了。 谁知道,周仁并没有立即暴打她一顿。他看着周雅楠,便自顾自在炕桌东边坐下,拿起另一盅茶啜了一口。他放下茶盅,看着周雅楠,面露古怪之色。 他朝周雅楠招招手:“丫头,来这里坐。” 这出乎周雅楠的意料。 她索性不再做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来,大摇大摆地坐到了炕桌西边。她也想学着周仁的样子喝茶,却发现另一盏在地上。 周仁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称得上是愉快的笑容:“殷丫头把你教得不错。”他记得周雅楠小时候极其怕生,软弱可欺。为此,他把一个厉害丫头拨过去,想让她学着点。没想到她越来越像缩头乌龟。 无奈之下,他只好叫周殷亲自管教她。 周雅楠看着周仁的笑容,惊得说不出话来。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如此诡异。 周仁问她:“你觉得周慧是怎样的人?” 周雅楠想了半天明白过来,他问的是太后。 她也不知道太后是怎样的人。她总共才见到太后二十几次。太后好像挺喜欢她,每次用各种好吃的东西招待她。周雅楠觉得她很亲和,她不怕太后。她每次去太后宫中都连吃带拿,一点也不客气。 如果仔细想来,太后的控制欲是很强的。她每次总要问周殷东宫里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小到什么颜色的四季衣服,大到晋升某一个女人的位份。她非常乐意发表自己的看法。当然,通常情况下,应该把这种好像是商量的表达方式称为“指示”。 周殷心情好的时候,便一样一样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对周雅楠叽里咕噜:“我真害怕有一天,我也变成这样琐碎而无趣的女人。” 周雅楠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周仁便道:“看来你还不算太糊涂。” 他说,张氏就是周慧派来的眼线。专门用来盯着周府中的人的。 “这倒也罢了。你可知道周慧这个老虔婆,害死了你的母亲和你的姐姐?” 周雅楠站起来:“您一定是想多了。”她觉得周仁一定是神经错乱。周慧没有害她们的理由。若是周慧动手,断断不会有周雅楠还在这世上活蹦乱跳。 周仁摊在炕上:“这些年,我一直在查这件事情。我常去的那几家别馆,其实是古月轩下线的下线。我看八成是周慧干的。” 周雅楠怒斥道:“越发胡说了。连情报组织都扯出来了。我看您八成是疯了。您口口声声说,张氏是内奸。您说一个为你怀了两次孩子的女人是内奸,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她会这么激动,完全是因为被“怀孕”刺激到了。娄望舒不就这样碰到一个毫不爱惜她的男人么? 周仁也不急着解释,懒洋洋道:“若张氏不是内奸,怎么周慧会过问她的事情,还派了你过来?”他似笑非笑,指了指脑袋:“有的时候,要动脑子思考一下。” 他从来不相信太后有这么好心。 “倘若你想知道这一切,便来倚红别馆找我罢!” 周雅楠离开之前,周仁犹豫了好一会,才问:“丫头,刚才你为什么没有躲开?” 周雅楠愣了一下,知道他是在说摔茶盅的事情,便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您砸之前又没有跟我说。” 周仁勉强笑笑:“这茶几上原来放了一盅凉的。我这不是拿错了嘛。” 周雅楠便明白了。她父亲原准备好了晾好的茶碗,做出一副要训斥周雅楠的样子,好把张氏撵出去。 谁知道,他居然错拿了茶碗。她这次被烫得有些冤枉。 周雅楠脸上还板着,嘴里却说:“方才张氏替我上来擦拭,若您拿了凉的茶,她就发现了。” 如果被茶烫到以后,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才是胡说八道。她现在还觉得自己腿上火燎燎地疼呢! 周仁说:“这倒罢了!”便不再说什么。 更晚些时候,周仁派香姨娘送来了治烫伤的药膏。可见他心里到底是在意这件事情的。 张氏当时在她房里。她便亲自替周雅楠上药。她一边将药膏抹均匀,一边说:“老爷一向都是心软嘴硬的。如果他不疼你,又怎么会将药膏送来呢?” 周雅楠冷笑一声:“若是他真的疼我,便不会见了我就喊打喊杀的;也不会派一个姨娘来送药。他不过是怕宫里人降他的罪罢了。” 张氏便长叹一声,手上动作越发轻柔了些。周雅楠却将头别了过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复杂。 第八章 上街 今天,周雅楦起了一个大早。昨天她便跟周雅楠说好了去吃牛街的石记馅饼。听姐姐说,那家的饼需得早起才吃得到。她便央求自己的奶妈比往常早一个时辰叫醒她。 周雅楦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懵懂懂。昨天,父亲并没有歇在母亲这里,她便向张氏撒娇,要跟张氏睡一个被子。 所以张氏也被闹醒了。她吩咐人备车,又仔细叮嘱周雅楦一定得听姐姐的话,不要乱跑。周雅楦应了一声,但张氏觉得她一个字也没进去。 姐妹俩仍是乘那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两人都带了帷帽。 周雅楠便对周雅楦说:“石记馅饼只有三种馅,牛肉茴香,牛肉韭菜和牛肉大葱。韭菜和大葱气味太重,我们这次去吃茴香馅的。你可吃过茴香?” 周雅楦的声音像蚊子:“不曾。” “那么,芫荽总吃过吧!” 这次周雅楦“嗯”了一声。 周雅楠笑起来:“石家的馅饼用的是新鲜的茴香,相比芫荽味道更淡而且别有一种清香。你一口咬开香喷喷的面皮,牛肉的香气扑鼻而来,馅饼里有鲜美的汤汁,再浇上米醋。天哪!”她一脸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周雅楦很小心地咽了咽口水。 牛街一会功夫就到了,翠盖珠缨八宝车停在无人之处。周雅楠叫卉珍带了备好的食具去买馅饼,再让她打两碗小米粥,一道用食盒装了拿过来。 周雅楦咬了一口就哭了。 她说:“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说完便掏出一块手帕,把咬过的馅饼仔细掰成两半,把未动过的那块包起来:“母亲也一定没有吃过。我要带回去给母亲吃。” 周雅楠轻轻地说:“楦姐儿,我已经给母亲留了一份了。” 她叫卉珍打开食盒给周雅楦看。周雅楦这才相信周雅楠所言不虚,她伸手去取手绢儿包着的半块饼时,傻了眼。原来这牛肉馅饼是有汁水的,她那块手帕上便有了一大块油渍。 周雅楠安慰她:“到时候让丫头洗干净就是了。” 她觉得张氏是不是奸细还不得而知,可是她生养的女儿楦姐儿,是个至诚至孝的好孩子。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可以不喜欢她。 楦姐儿便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开始吃热乎着的牛肉茴香馅饼,又喝小米粥。她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服服帖帖的。 周雅楠自愧不如。她一声不吭便跑去东宫住下,整整五年都不回家。她对父亲做的事情嗤之以鼻,是因为她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位父亲。周雅楠觉得她有必要重视周仁的说法:她母亲和姐姐究竟是不是屈死的。若她母亲是被人害的,她不去查明真相,还为仇人奔波劳命,认贼作母。恐怕她便是全天下最不孝的人了。 楦姐儿吃喝完了,周雅楠问她还想去哪里。 楦姐儿便说,她想去买书。两人便去了。 两人逛书铺的时候,周雅楠发现了一件奇事。 她发现自己叫女官抄的当天孙作化的讲稿有了拓本。 当然,卖书的自然不会大大方方地把宫里的东西拿出来卖。那书铺老板见周雅楠穿得不凡,很鬼祟问:“小人这里有宫里传出来的、养生的书。相传是太医院的院使大人教给那些太医的。” 他用他那可以把一根稻草夸成一根金条的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院使大人的医术是多么惊人。 周雅楠觉得好笑。在老板看来,孙作化擅养生摄生,能够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兵刀不能伤,时令不能害。他又擅巫医。不管病人病得多重,孙作化往那里一站,那疾病鬼物邪气便轻易不敢接近,病人便好了。孙作化一指,石头做的公鸡也能下蛋。 周雅楠问:“多少钱?” 老板便伸出一只手:“这个数。“ “五两?” “不,五十两纹银。不还价。” 那你还不如直接去抢钱呢。周雅楠正欲将他打发走。忽然,周雅楦所在的地方嚷嚷起来,便赶过去。周雅楦原来跟她在一块,后来听不得老板聒噪,就自行看书去了。 那老板三步并两步也跟了过去,只比周雅楠慢了一步。 一个穿得像圣诞树的女孩子扬着下巴,故作惊讶道:“啊呀,快看!周一裳居然上街了!你看她那件衣服,可不是上回在沈家穿的那条月白绣梅花襦裙?穿来穿去只有一件衣服,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啊。“ 几个女孩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另一个孔家的女孩子说:“我们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可是谁让你总是穿一套衣服呢?没有可以换的衣服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呀!何必出来丢我们贵女的脸面呢?那些无知的庶民看见了,会以为我们贵女流行穿一件衣服上街呢。你给我们丢脸,我们只好代你的父亲母亲教训你。“ 圣诞树又说:“我说过,你若是乖乖听话,呆在家里不出来,或者换一件衣服穿,我也不会找你麻烦。“ 周雅楦只装作没听到。她知道,她任何的回应都只是自取其辱。 圣诞树觉得没趣,便赶上去,狠狠推了周雅楦一把:“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不成?“周雅楦被推得跌坐在地上,怀里揣着的书也散了一地。她却也不哭,只是冷冷地看着圣诞树。 周雅楠正好看到这一幕,便赶紧把妹妹扶起来。 圣诞树很得意,她指着老板:“你过来。这几本书,连带着库里的,我全要了。“ 那老板却露出为难的样子:“小姐,您不知道,小店是有规矩的。“他指了指挂在堂中的一卷墨宝,上面写了“狗和泼妇恕不接待”。又说:“这规矩是小人的主人定的,小人也不敢做主把这些书包起来。” 圣诞树暴跳如雷:“狗奴才。本县主命令你跪下!自己给自己的狗嘴掌嘴一百下!” 周雅楠这才将圣诞树和印象中的某个人联系起来。她眯起了眼睛:原来是东田县主,是升平长公主的外孙女,顺妃的外甥女。 那老板倒硬气,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什么,却也不跪下。 东田县主怒极反笑:“如今奴才小子越发反了。”她不愿意屈尊,也不想让丫头动手——白白脏了女孩家的手,便对身边的几个小姐并丫头说:“等着作甚,还不赶紧砸了这店!” 那些小丫头巴不得一声,便将铺子里的纸墨笔砚等一并砸了,扔得满地都是。 东田县主笑着对老板说:“本县主砸了你的店,是本县主给你的恩典。你很应该给本县主磕头谢恩才是。”又转过去,笑吟吟地对周氏姐妹道:“你们两个,见到本县主,还不跪下!” “让本侍中给你跪下?你不怕折寿吗?”周雅楠终于发话了:“不光是你,就连张文绣和升平也没有这个福气吧!”她伸手将周雅楦护到身后,只觉得她浑身紧绷。 “倒是你,东田,应该向我跪下。” 东田县主认出周雅楠,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句:“本宫是县主,侍中是二品。按理,不必跪。” “是吗?”周雅楠从怀里取出一块金澄澄的牌子来,厉声说:“东田,见到本侍中,还不跪下!” 东田县主见到“如朕亲临”的金牌也只得认了命。那些小姐和丫头见县主跪下了,膝盖便也软了,黑压压跪了一地。 周雅楠有样学样:“本侍中叫你跪下,是本侍中给你的恩典。你很应该给本侍中磕头谢恩才是。” 东田县主满脸怨毒。 周雅楠问周雅楦:“楦姐儿,你说怎么罚她好呢?”她也是借此一问,试一试楦姐儿的性子。她知道有一种人被欺负,只能说是“怒其不争”。她不知道楦姐儿是不是一味的软弱可欺。如果楦姐儿都觉得没必要罚得太狠,她又何必越俎代庖呢? 楦姐儿往前跨了一步,拉长了小脸,伸出两个指头来:“第一,东惠改名叫作东一裳。第二,你们几个以后出门,一季只许穿一件衣服。”(东田县主大名叫作东惠)说完便将嘴抿上了。 周雅楠说:“就这么着。你们若是不服,那就继续不服吧!憋死也得憋着!”她弯腰把楦姐儿的书捡了起来。 那老板赶上来,将那一卷孙作化之神书塞到她手里:“这个送给侍中大人,就当作是小人一点心意。” 周雅楠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是亲自把银子送到老板手里。又对那几个姑娘说:“你们砸了人家的店,需得拿出银子来赔。要不然,我就昭告天下,你们东家、孔家的女孩行事乖张,当街打砸,于妇容妇言妇功有妨。到时候,不仅你们说不上婆家,你们家族的所有女孩子都要被你们所连累,被人说没家教。你们等着三尺白绫以平息整个家族的怒火吧!” 那些女孩子脸色苍白。她们欺负周雅楦惯了,就是因为知道周雅楦的两位姐姐同她不亲。谁知道周雅楠这样厉害又护短!眼下几个孔家的女孩子肠子都悔得青了,她们不比东田有长公主府撑着,一个个痛哭流涕,赌咒发誓。 东田仍是不服,脊梁骨挺直,只看向周雅楦,像一匹受伤的狼。周雅楦也看到了,小拳头便攥得紧紧的。 书店老板好像事不关己,笑得像一只狐狸。 第九章 三爷 那老板待姑娘们离开后,便拍了拍手。从里间走出一个人来。若姑娘们还在这里,便会吃惊地发现,这两个人长相、身高、身段一模一样。 走出来的那人恭喜道:“爷今天扮老奴扮得可像了,那么多的千金小姐都被骗过去了。爷的易容本事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老板却将面具揭下,露出一张沮丧的脸:“老张,你别哄我了。刚才周家那个大一点的妞就把我认出来了。只不过她没说破罢了。”他摊开右手,里面是一个纸团儿并一些银两。他将纸团展开,露出一个眉笔写成“三”字,给老张看:”我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写的纸条儿。什么时候认出我来,又怎么认出来的。”他烦恼地抓自己的头发,仍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 原来这三爷是慎王爷的儿子,单讳一个“离”字,从小便斗鸡走狗,任情恣性,是会玩的行家。他尤其喜欢易容成不同人的样子,再出来走动。渐渐的,便能以假乱真。他一向耍人惯了,谁知道,今天便栽到周雅楠身上。 那老张便说:“老奴在里边听着,觉得周二小姐近些年倒像是大有长进了,很有些像那杀伐果断的周殷。先前传她是个懦弱的性子,可见宫里这些传言多半是不可信的。” 三爷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是朵可爱的玫瑰花,可惜是有主的。” 他叫人拿鸡蛋清来洗脸。捣弄了半天,便露出一张谪仙般的脸来。他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很十分满意。 老张见他高兴,便讨好说:“爷,您上次吩咐的一百只羊,老奴可准备好了。” 三爷果然更加高兴,大笑着说:“让羊倌赶到紫竹茶馆,我一会有用。”他将自己的脸抹得黑了些,又穿上土布长衫,捏了一个蓝布包袱。 这里头又有一个故事。前些天,三爷和老张打扮成平头百姓在宣武门外各处古董铺子里闲逛。忽然看见一个耍猴的,拿山羊套了一辆小车,那猴子便赶车跑圈。三爷看得有趣,便连猴带车买了下来。他叫老张抱着猴子,自己牵着羊,打算回王府给慎王演一场。走到紫竹茶馆,他叫老张在门口等他,自己牵羊进去喝茶。他刚坐下,便有一个跑堂的来说:”这位爷,我们这可不能牵羊进来喝茶。”三爷便说:”我歇歇脚便走,羊又不占座位,怎么不能进来?”柜台上坐着一个小掌柜,却是个初生牛犊,说:“牵羊也行,羊也收一份茶钱。”“好说。” 三爷走时,果然扔下两份茶钱。那伙计还不敢收,便拿眼问少掌柜。少掌柜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收了不就完了。”三爷上了火,见到老张就吩咐他去借一百只羊,借不到便买下来。 三爷吃过点心,便慢吞吞走到紫竹茶馆去。茶馆下午有说书,请了小田单说《汴梁恨》,上了八成座。此时还没开书,茶座里的人便隔着窗户往外看,只见街上有穿黄衫带缨帽的两个差人赶一群羊,将许多车子行人都堵在那里,纷纷猜想是什么事情。三爷走进茶馆,看见一个有胡子的坐在那里,便问:“那个少掌柜哪去了?” 少掌柜本来坐在后头算账呢,见有人找,就探头出来:“什么事?” 三爷便说:“前几天我来喝茶,你收了我两份茶钱,羊一份,人一份,可是有的?” 少掌柜细看这人,又听了这话,便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人也不是一个省事的主,便粗了嗓子:“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着?那天便宜,今天还要涨价了!一只羊得收两个人的茶钱!人两条腿,羊四条腿,我这是按腿收费!” 三爷点点头,丢下一块银子说:“一只羊四个大钱。一百只羊便是四百个大钱。这银子你称称,多的不必找了!”又对门外说:“还不轰进来!” 老张闻声便打开门帘。那几个差人将鞭子抽得啪啪响,那羊便如钱塘江大潮一般涌进茶馆。那些喝茶的人一看不好,落荒而逃。可哪里有路可走!门口都被羊堵住了。便只得跳窗逃跑。一时间,街上的人都知道这茶馆出了大热闹。那些胆大的,便扒着窗子往里看。 羊群进门以后,东闯西撞。这是一群山羊,不比绵羊温顺,登梯上高,把茶馆的壶碗砸了,桌椅掀了,后厨房的灶头全踩平了,连财神爷佛龛都顶翻了。那少掌柜还气不过,欲叫人动手擒下这人,被老掌柜拉住了:“蠢货!你看这黄衫缨帽,寻常人差得动么?” 三爷看得有趣,哈哈大笑几声,这才觉得被周雅楠看穿的郁闷好了些。 说到周氏姐妹,两人离开书铺后并不急着回家。周雅楠一心想要抬举楦姐儿,打算下午带她去胭脂首饰并成衣铺子逛去,便叫车夫将车子赶到宣武门附近一家干净的小店用饭,那里周殷带周雅楠去吃过。 周雅楠一本本看周雅楦选的书,发现都是《周礼》、《抱朴子》之类,十分惊奇:“楦姐儿看这些书?” 周雅楦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我喜欢看这些。” 她到今天才意识到,权势是多么好的东西啊。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开始有了野心。只不过,她没有学周雅楠在朝廷呼风唤雨,而是另辟一条独一无二的道路出来。很多年以后,人们提到周家三房的女儿,便赞不绝口:四个女儿,一巫一相二后。特别是周雅楠和周雅楦,一个站在世俗权力的顶端;另一个执掌至上神权。两人异母却同心,周家便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周雅楠对楦姐儿说:“如今的天呐,阳热下降,水气上腾,交互熏蒸弥漫,不免水停脾虚生湿,人也没什么胃口。我今儿带你去喝海鲜砂锅粥,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周雅楦抿着嘴笑:周雅楠每次想吃东西都寻得出理由来。 一到店里却惊呆了。她以为是很清净的店面竟坐满了人,仅剩下里头一张桌子看似空着,其实也坐了一个男人。 周雅楠仔细一看,便发现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凌恒。而其他食客,可不是宫里的太监!他一定是上了早朝之后,偷偷溜出来的。 周雅楠便带着妹妹跑过去:“哈哈!您也发现御膳房做的东西超级难吃了吧!您背着各宫主子吃独食,恁的不厚道啊。” 凌恒扫了她一眼:“几天不见,越发聒噪了。”他指指自己对面的一条长凳,说:“坐。不必拘礼。” 周雅楦第一次见到凌恒,瞪圆了眼睛,行了礼方坐下。 凌恒看周氏姐妹,却又想到了周殷当年带妹妹的样子,脸上便有一丝笑意。 周雅楠便对楦姐儿说:“现在这个时节,梭子蟹不肥,花蟹少见,膏蟹买得不好便是一股子腥味,也只有三门膏蟹和金清青蟹可吃。蟹肉又细又甜,更难得的是鲜度极佳,蟹膏细腻。煮完以后,尽化在汤粥里。这家是小店,弄不到黄油蟹这样的食材,味道却不相上下,足可见此粥之不俗了。” 她吸了一口茶,又叹息道:“这个厨子肯去当御厨就好了。黄油蟹在他手里,才不枉做了一只黄油蟹。” 凌恒睇了她一眼。且不说做了御厨便失了自由,万一,万一阿殷来了,可不是再也享不到口福了吗?他只想远远的,把这家小店当作一个念想。偶尔来一趟,趁现在还记得当年游历山河享尽天下美食的承诺。 他一口接着一口喝酒。 苏公公看了着急,便想些话来说:“奴才刚才听得一件好笑的事。” 他便把一群羊大闹紫竹茶馆的事情说了。 凌恒失笑:“这样的缺德事,一定是慎王家的小子干的。也不知道那茶馆怎么得罪了他。按照他的脾气,他第二天还得送一百只羊过去。连送三天才住手。” 苏公公咋舌:“连送三天!那人家还做了生意吗?喝西北风吧!” 凌恒哈哈大笑,摸出一锭银子,交给苏公公:“那茶馆也可怜,你把这些送过去,就当作是添补桌椅并碗壶用的。”又笑着嗔道:“这臭小子!” 三人正吃饱喝足,忽然听到巷子外有人唱歌。那声音远远传来,有几丝不真切。调子是浑厚且悲凉的。 周雅楠只听清几句:“行路难,难重陈!” “古称色衰相弃背,当时美人犹怨悔!” “何况如今鸾镜中,妾颜未改君心改!” “为君熏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 “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周雅楠和周雅楦都听住了。再想仔细听去,那人却走得远了。两人满脑都是那句“人生莫作妇人身”,坐着发怔,眼中隐隐有了些泪光。 凌恒却是一脸漠然。他是喝得醉了,忽然以箸击碗,也唱起来。 他唱的,相比路人又是不同。周雅楠只想到了杜鹃啼血:“生死去来,棚头傀儡,一线断时......落落磊磊......”周雅楠和周雅楦都将脸转了过去,不忍看他。 他丢下银箸,掩面痛哭。 第十章 危机 经这么一闹,周氏姐妹都没有了逛街的兴致。周雅楠给卉珍一叠银票,让她去花熙路上随便拿几件上好的胭脂首饰并衣裳。两位小姐先回府去了。 楦姐儿本来就惜字如金,回去的路上,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周雅楠便跟她说:“楦姐儿,你若还是气不过。我就把张家并东家上下全部贬为奴籍,这样好不好?” 楦姐儿摇摇头:“那也不是凭我自己的本事呀。” 周雅楠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了。周雅楦不愿别人说她仗着自己有一个侍中姐姐。实际上,周雅楠也不喜欢别人说她有一个皇后姐姐。 她苦笑一下。因为她之前便认定,她一辈子也别想洗掉“周殷的妹妹”的名号了,所以她也从不费心做些什么,来改变别人对她的刻板印象。 其实她就是没出息。 连楦姐儿,一个六岁的孩子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思考,觉得自己不能总是生活在姐姐的羽翼下。 她比楦姐儿还不如。 周雅楠心里便暗暗下了决心,自己一定要做出一点成就来。 她忽然听见楦姐儿问她:“姐,你身上阴气怎么那么重?”心中一惊。她离宫时便带上娄望舒,这几天娄望舒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因为娄望舒说,自己遇到周雅楠之前一直浑浑噩噩,从来没有好好逛过“古代”的街。周雅楠便把她带上了。 周雅楠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发现她的小秘密。她又庆幸第一个发觉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妹妹。同时又暗暗警惕,以后断也不可将娄望舒带出来了。 娄望舒也知道自己似乎闯祸了,便躲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 楦姐儿咧嘴一笑:“我看得见呀。” 周雅楠想了想,便把娄望舒叫出来。 楦姐儿说:“我只看得到淡淡的人影,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 她毕竟童心未泯,顺手向娄望舒劈去一记手刀,娄望舒想飘走,却发现自己早就被定住了。要不是周雅楠及时将她拉走,这记手刀就要把娄望舒打散了。 娄望舒死里逃生,望着楦姐儿的眼光又惊又惧。周雅楠看见她脸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奇怪,鬼也会流汗吗? 楦姐儿说:“昨天我便看见了,还以为是姐姐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没想到,这家伙是跟着姐姐的。” 娄望舒恢复过来,望着楦姐儿的眼光渐渐火热起来:“这位小师傅,您是位伟大的巫吗?” 在她看来,只有巫才具备这样灭鬼的本事。 谁料到楦姐儿摇头:“不,我看书自己学的。” 周雅楠和娄望舒一阵无语。看书也能学会,这是何等逆天的存在。 只不过周雅楠似乎忘了,她自己没有师承甚至没有看书,不是也掌握了一手不弱的驱鬼之术吗? 当然,周雅楠是天赋异禀,周雅楦是后天勤勉兼悟性不差。这两姐妹说不清谁强谁弱,周雅楠却觉得自己不如楦姐儿。 看来以后还得加把劲呀。 她这样想着,楦姐儿却好像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忽然严肃起来,问:“姐,你告诉我。你的本领是天生就有的,还是后来学的?” 周雅楠被问得一愣。 楦姐儿解释道:“我不是探求你的隐私,你不告诉我也可以。只不过我上次看到一种说法:如果是天生灵魂强大,可能因为投胎的时候,把好几世的灵魂力量集中在一起了。灵魂是不会莫名其妙变强或者变弱的,万物都有规律。这种规律就是平衡。你这一世强了,后一世就变弱了。我平日所修习的,便是这一种法则。” “最糟糕的是灵魂异常强大,生来就开天眼,通三界的那一种。我觉得,理论来说,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谪仙,当然,不是被贬下凡的那种,而是自己来人间转一圈的强大存在。另一种,最有可能的,就是把生生世世的灵魂力量汇合到一起。” “这样的人,是没有下一世的。他这一世死掉,灵魂不再入轮回,也不能像鬼那样四处游荡,而是直接湮灭。” 周雅楠轻松地笑了起来:“没关系,过好这一世就行了。谁会想下一世的东西呢?” 虽然这样说,心里是不轻松的。 周雅楠虽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到底有一个皇帝和太后压着,行事不自由也罢了。谁都知道君心难测,朝承恩,夕赐死。 更不用说,她必须做凌恒的皇后。凌恒是她的姐夫,她不会喜欢他。 我不要嫁给凌恒。周雅楠对自己说。 她问娄望舒:“我记得你们那时候,一个男人只许娶一个女人?”也许可以从婚姻制度上下手。 娄望舒很骄傲地扬了扬头:“那当然咯。譬如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若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一定终其一生忠贞不一,不离不弃。” 周氏姐妹听得直摇头。 周雅楠解释给她听:“这是你们那个时候的观点。我们现在的观点非常不一样。” “你们认为,一夫一妻制是男人对女人的妥协。我们却认为,这种制度应该是男人对男人的妥协。” “很简单。一百个男人配对一百个女人,一夫一妻制度时,所有的男人都有妻子。一夫一妻多妾制度时,就有七成以上的男人娶不上妻子。” “按照传统的观念来看,百善孝为先,而不孝之中,以无后为大。那些汉子情愿饿死,也不愿意绝后。” “所以他们会造反。”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上位者会派男人去打仗,做苦力。男人的数量锐减,女人的数量虽然经过了性别选择会略有下降,但是还是远远超出男人的数量的。” “只要保证每一个男人不至于绝后,男人就不会抗议一夫一妻多妾制度。而女人的抗议,无效。” 楦姐儿叹了口气:“所以,你们觉得男子女子都是从一而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是因为你们这个时候处于和平年代,医疗条件又好。男人和女人数量差不多。” “而对于我们来说,若是嫁的相公没有通房、小妾也不吃花酒,已经是万里无一的好运气了。” 娄望舒觉得受教了:“若我当年便能明白这个道理,不把情情爱爱看得那么重,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周氏姐妹安慰她:“每个时代有各自的道德准则。你只不过是运气不好,碰到了万里挑一的渣男。” 娄望舒很忧郁地看向周雅楠:“那你们岂不是都要嫁给三妻四妾的男子么?” 楦姐儿不慌不忙:“我是不必受这个罪的。等我成为正式的巫,巫是不必嫁人的。” 周雅楠便问:“既然巫的地位远超寻常男子,那么我们只要多培养一些巫,不就可以解决寻常女子的婚姻问题了么?” 楦姐儿闻声呛了一下,好容易缓过来,便说:“姐,你不会以为人人都能当巫吧!” “不就是在草地上唱几下,跳几下嘛!有何难的?” “我们确实不必这样的。现在的巫无需以歌舞降神,但是,那毕竟是从上古巫术里边传下来的东西。我们跳一跳,一是表达对天地和传统的敬畏,二是增强一种仪式感。” “其实就是装神弄鬼。”娄望舒冷不丁插了一句。说得好像她自己不是鬼一样。 楦姐儿还不屑于跟一个鬼讲道理。 周雅楠抓了抓头发,对楦姐儿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也不必弄一堆巫出来。我们只要培养一批侍奉巫的女孩子出来就可以了呀!” 楦姐儿翻了个白眼:“首先,不是所有巫都喜欢有人伺候。其次,据我所知,官巫一共七位:梁巫、晋巫、秦巫、荆巫、九天巫、河巫和南山巫;民间的巫应该也是屈指可数。足够你解决问题么?” “所以,我们可以让那些女孩子去侍奉神明。” “为了让其中一部分人实现一夫一妻,让另一部分人孤独终老,真的好吗?” “我们可以假借侍奉神灵的名义招募女子、女孩甚至女婴。反正寻常百姓都不愿意养女娃,都会把她们丢掉。那些资质好的,可以去侍奉神灵。资质不好的,暗里组一只女子军就是了。”至于资金的事情,周雅楠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所以你是打算激发男人的内部矛盾?” “是的。” 娄望舒拍了拍巴掌:“小楠,你是打算分两步走?第一步,激发矛盾;第二步,你组建军队,是要夺权吗?” “是呀。对于士兵来说,他们才不在乎换一个朝代,他们只担心没有后代。所以自然不会忠心为他们打仗。到时候,得女人者得天下。夺权以后,将一夫一妻制度以律文的形式确定下来不就行了?” 娄望舒和楦姐儿正打算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啼天哭地:“走水啦!走水啦!” 楦姐儿忙问,便有丫鬟回答:“回三小姐的话,是倚红别馆那里着火了。官府已经派人去救了。” 又有一人道:“横竖里边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烧死了干净!” 楦姐儿看向周雅楠,却发现她早就下了车,看向西北的方向。 那里火光冲天。 第十一章 天罚 周仁死了。 周雅楠原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地哭号,扑到周仁的灵柩上去。或者是愤怒地仰起头,高声大叫“周慧”,并且声音中充满了憎恨与愤怒。 但实际上,她也只是稍微有些伤感。毕竟周仁名义上是她的父亲。周雅楠长到这么大,也就香姨娘拿烫伤药的那次让周雅楠感到些许慈爱之情。 周仁有四个女儿。周殷是他唯一疼爱的女儿。 楦姐儿更加对这个父亲没有什么感觉。她看着那几块烧得焦黑的骨头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关的人。 倒是张氏嚎啕大哭。 楦姐儿等人走光了,气乎乎地朝四面八方各劈了一记手刀。 周雅楠抬起头来:“楦姐儿,父亲是被烧死的,灵魂早就没了。这里他根本来不了的。” 楦姐儿泪眼汪汪:“姐姐,我母亲不是坏人。” 周雅楠便明白了,她使了小巫术,偷听到昨天她跟父亲的谈话。 “我知道。母亲从来没有做过对我不利的事情。” 楦姐儿这才破涕为笑。又暗暗发狠道:“被我知道哪个敢把脏水泼到我母亲头上,我必饶不了他!” 虽然楦姐儿的偷听行为非常不好,周雅楠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也没有多问。 “楦姐儿啊……”周雅楠的笑容很勉强,“我有一种不好的想法。我感觉,我的这些亲人都是被我克死的。” 她伸出双臂,抱住了楦姐儿:“我觉得,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存在太逆天,所以天谴降下来,我们注定孑然一身。我的母亲是生产我之后去世的。我的亲姐姐难产去世。现在我的父亲也死了。” 楦姐儿脸色惨白,她想到了自己尚怀着身孕的母亲张氏。 娄望舒倒是不以为然:“你这是胡乱联系。你自己吓自己也就算了,干嘛吓我们楦姐儿?没你这么混账的姐姐。”自从她发现楦姐儿巫术了得之后,便每次都偏帮楦姐儿,反而要跟周雅楠抬杠。毕竟周雅楠可没法帮她报仇血恨,楦姐儿却可以。 “少给我来你们唯物主义的一套,你自己都变成鬼了,还不相信么?” “哼!说不定也只是因为当时的科技水平有所限制,因此无法解释为何会有我这种存在,可不能反过来证明唯物主义的那一套是错的。”娄望舒又开始念叨。 周雅楠不理她,问楦姐儿:“你能请神吗?” 楦姐儿低下头:“我现在还不行。” “我倒是能把鬼请过来。不过,我觉得天罚面前,无论是神或鬼都不堪一用。”周雅楠打算在张氏临产凶险之时,请神鬼替她护法,代受天谴。 楦姐儿咬了咬嘴唇:“总归得试一试。”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在母亲生产之前把自己的巫力提高到能够请神的程度。 哪怕她往后在巫术上再无寸进,只要母亲能够活下来就好。 娄望舒问:“你母亲今年几岁?” “二十五岁。” “那还好,正是生育的黄金年龄,不会有事的。如果年纪过了三十才是麻烦了。” 周雅楠也想起来,张氏十五岁同父亲订亲,由于父亲守她母亲守了三年,所以是十八岁嫁进来,十九岁生楦姐儿,今年恰好二十五。 楦姐儿像溺水的人看救命稻草一样看向娄望舒。 娄望舒不好意思地笑了:“楦姐儿别这么看着我。我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妇产科医生,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楦姐儿恳求娄望舒:“望舒姐姐,你一定要帮我的母亲度过这关。我求你了。”她眼里落下泪来。 娄望舒自然不会拒绝她。说实话,连傲气的周雅楦都认可她的医术,她可得意啦。 周氏姐妹请神的请神,请鬼的请鬼,甚至还有一名古代的医师坐镇。周雅楠和楦姐儿原以为即使面对天谴也至少有反抗的能力了。谁能料到,天谴能挡,人祸难防,此是后话。 周仁的母亲郭氏,带着大房四房上京了。 却说这周老太,一共四个儿子。都说为人母者,很难一锅水端平。这周老太也算是偏心的极品了。当年四个儿子到了应该建功立业的时候,周老太为一己私利,把最疼爱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强行留在自己身边,另外两个儿子则出去闯荡了。 这大儿子看见自己的两个弟弟大有出息,自己却为孝所困,如笼中鸟,井中龙,十分抑郁,竟是英年早逝。好在他留下了一个儿子,今年十九岁,据说读书十分用功,大房不至于后继无人。 四儿子是周家的蛀虫。按照周仁的说法,他的四弟本来也是个上进的少年,硬生生被自己的娘剪去了羽翼。从此破罐子破摔,渐渐开始走吃喝嫖赌的纨绔路线,心安理得用着公中的钱。周老太跟他说了一门亲事,他却还是收不住心,往外边走动。周老太马上给他纳了一房丫头。没过多久,新娘子吞了金子死了。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意说给他。周老太十分无奈,便在那丫头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以后,挑一个好日子把丫头扶正。这样,四房好歹也有正经主母了。 当然,周仁的说法是极其不可信的。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仁心情好的时候,会跟张氏说起几句。从他片言只语中,张氏总结出来以上这些,讲给周氏姐妹听。 周雅楠听完就立即判定,擒贼先擒王,欲搞定周家大房四房,需得将周老太搞定了。 姐妹俩同时看向正在得意傻笑的娄望舒。 周老太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恶梦。她发现,自己最最疼爱的小儿子,居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周老爷当年养了一个外室,那外室差不多跟她同一时间有孕。周老爷就做主把外室的儿子和她的小儿子换了一换。外室的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发觉自己的生母不是她。于是,他骗着周老太分家时,将公中的财产全部送给四房。事后,四房将亲生母亲迎了进来。那女人占了她的位置,穿她的衣服,用她的东西,吃她的燕窝,还把她赶出家门。 周老太跪着求她:“你的儿子已经找到了,那么我的儿子在哪里?” 那女人恶狠狠地说:“你的儿子?你的儿子一岁的时候,就因为料理不当夭折了。这也是你活该,谁让你不许老爷纳人?你若是宽仁的性子,你儿子也不会死。你活该!你活该!” 周老太惊醒了。 她唤了丫头,发现寅时刚过。 她脸色阴沉。 但是周老太的爱子之心是很强烈的。她喝了一杯热茶后,就缓了过来。 她失笑,心想,我也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做这种梦。幺儿是不是她亲生孩儿,她这个做娘的难道会不知道么?又听闻梦经常是反的。周老太觉得,这才对嘛。哪里还有比自己的幺儿更孝顺的孩子呢? 周四爷一早给周老太请安。他惯是个不正经的,当着周老太的面跟大丫头们打情骂俏。 周老太越看他便觉得越顺眼。儿子嘛,当然还是幺儿好。 周四爷被她看得不自在,邪气一笑:“儿子脸上要被娘看出花来了。” 周老太傻傻笑道:“我的儿啊,你若喜欢这几个丫头,今晚就送到你房里去可好?” 周四爷眼中无喜无悲:“三哥出了事,几天还是要守的。” 他越是这样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周老太越是要把自己的好东西全部双手奉上,送给他的小儿子。 当天晚上,这几个丫头便开了脸,洗干净了,送进了四房。 周四爷眼中有雾气。 这么多年了,母亲还是不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也许她明明知道,却假装糊涂。 脸上却笑嘻嘻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伸手去拉丫头的袖子。 娄望舒一击不得手,回来的时候,面露古怪神色:“我看见那大房的孙子,以我多年的观察经验,一定是你父亲的种。” “你这污水泼得过分。虽然我知道父亲简直就不是个东西,但是他自二十几年前在京城扎根后,再也未回祖屋,哪来的十几岁的儿子?” 娄望舒嘿嘿两声,不说话。 “你觉得我父亲会跟他的大嫂私通吗?” 娄望舒道:“我可没这么说。” 周雅楠想到了一个可能,惊呼出声:“你是说,那个儿子是我父亲母亲的孩子么?”大伯去得早,很可能没有子嗣。周老太断不会让大房绝后,一定会从族里抱一个孩子养在名下。 于是就把三房的嫡亲孙子抱去大房了。 周雅楠无语。若她是母亲,必然肝肠寸断。 也难怪周仁一直没有回去。据周殷说,父亲母亲琴瑟相和,十分恩爱。父亲可能是世界上对自己的妻子最好的男人了。 周雅楠不能想象那是什么光景。不过她总算明白周仁为何会把两个女儿区别对待了。 在周仁心里,周雅楠的出生与最爱的妻子的死有因果联系。 不过对妻子再好有什么用呢?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保不住。那么,所谓恩爱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周仁会同意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大房,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二哥对大哥的早逝有责任。他为了消除内心的愧疚和不安,就把儿子送走了。 大伯的死跟母亲根本没有关系。但是周仁的做法,无疑让母亲不得不分担同样的痛苦。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自私的男人。 第十二章 猜想 周氏姐妹面前各有一碗冰糖桃胶雪莲子。 这雪莲子是周雅楠回府前几天在太后的慈宁宫吃到的,香稠滑糯,味道类似稠一点的银耳羹,是周雅楠迄今为止吃到的最好吃的甜品。 她当场向太后撒娇,讨教这雪莲子的做法。 太后便唤人去请张顺妃过来,原来这是张顺妃孝敬的。 张顺妃很高兴,以为自己这次马屁终于拍对了。过来以后,才发现是周雅楠问的,顿时傻眼了。 她不情不愿地说:“四钱雪莲子,二钱桃胶,冷水没过,泡发三小时,加两升水并四钱枸杞,炖煮一个时辰,再加一块冰糖。” 周雅楠问她启祥宫的厨娘(太后去请张顺妃的时候,周雅楠把她的厨娘叫来了):“这个雪莲子是什么东西?是一种雪莲花的种子吗?” 厨娘答不上来。 太后问张顺妃。 张顺妃恭恭敬敬跪着回答:“这雪莲子就是皂角米。” 太后对她很不满,但是脸上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毕竟冰糖桃胶雪莲子和冰糖桃胶皂角米,听起来差别可大了。 她让张顺妃走了,没有赏她。 张顺妃过了半天才想明白,惊出一身冷汗:她被周雅楠阴了一把,亲口承认自己欺瞒太后,将皂角米说成雪莲子。太后肯定对她印象更差了。 这比周雅楠直接杖责她更难受! 太后周慧一直对张顺妃阴阳怪气。张顺妃从不知道她的伯母升平长公主凌裕云英未嫁之时,跟周慧颇不对头。凌裕不喜欢她的弟媳,便挑唆着当时的皇后(即凌裕的母亲)责罚周慧。为此,周慧掉了一个成了形的女婴。皇后还责怪周慧自己没有本事保住自己的孩子,限她三日之内抄完四十遍《女诫》。 先皇驾崩后,凌裕便失去了庇护。太后周慧却也不好明着踩她。然而对于张顺妃,更加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了。 周雅楠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举动给张顺妃的内心添加了多少阴影。张顺妃满心觉得是周雅楠坑她。殊不知,她若是没有做面子工程,老老实实侍奉太后,也不会被周雅楠当场揭穿。 她守孝期间,每天只得吃些粗茶淡饭,实在是馋得不行。等夜深无人后,便叫小厨房开伙,她跟楦姐儿一道偷吃。 周雅楠贪凉,吃冰镇的雪莲子。又怕楦姐儿受不住,横竖用新汲的井水浸凉了,再给她吃。 她们已经从娄望舒那里知道了。周老太接到报丧后,打算三日后再从祖屋出发。周氏姐妹显然无法理解她的做法,倒是娄望舒看得通透:“依我看,她是想摆周家大祖母的架子。” 周氏姐妹目瞪口呆。即使是摆架子也没有这么摆的。 当然,这样好处还是很多的。周老太赶过来,还需要五天时间,周雅楠眼下还有八天清净的日子好过。若是祖母来了,再想同楦姐儿夜聊,便不成了。 楦姐儿显然对娄望舒的工作很不满意。 周雅楠也觉得娄望舒没抓住重点。 周老太偏心四房,便让她偏心好了。三房还不在意这一点钱财。如今要让周老太对张氏好一些才是关键。 当然,三房不在意钱财是周雅楠的个人想法。周雅楠自己很有钱,但是三房其他人都不知道。楦姐儿也是不很在意周老太偏不偏心,却是因为她现在还没有什么金钱观念。 娄望舒便问:“那我今晚给她编个梦,就说她老且病以后,被其他几房抛弃了,只有三房媳妇不嫌弃她,把她照顾得好好的。怎么样?” 她看到周氏姐妹都不说话,哭丧着脸说:“老人睡眠方面本身就有障碍,睡的时间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睡眠是一个周期、一个周期这样循环的。每个周期只有快速眼动睡眠才有梦可做。我每天晚上要潜入她的梦境至少五次,还要让她记住她梦了什么……” 周氏姐妹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约而同地把她无视了。 周雅楠说:“这样还是有问题的。我们不知道祖母的性格如何。如果她是那种知恩图报的,那这样还可以操作。就怕她是欺软怕硬的性子,知道了母亲性子软,反而往死里作践。这样,母亲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楦姐儿听了忙摆手:“罢了!罢了!望舒姐这几日还是别去了。等祖母来了再说。” 娄望舒说:“心理学中有一个流派叫精神分析学说,专门研究梦和潜意识。这玩意儿可复杂了。我可不相信做一个梦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此时,卉珍托着一个乌金石茶盘,上面放了两盏茶,进来了:“侍中大人,三小姐。今晚的月亮可好啦!怕是再过几天就圆了。” 周氏姐妹赶着出去看,果然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周雅楠叹息道:“这样好的月色,就应该配着桂花酒喝。那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呢!” 楦姐儿说:“如今桂花还未开呢!茉莉酒倒是不错。”她养了一株茉莉花,刚开不久,她便将茉莉花朵一个个用针穿起来,串成一根手链,送给母亲戴。 娄望舒腹诽,两个未及笄的丫头,居然商量着喝酒。真是疯魔了。 周雅楠问楦姐儿:“再过几日就是中元节。我打算夜里出去捉鬼,你可要跟我一道去?” 楦姐儿摇头:“不,我不去。” 周雅楠便以为她怕张氏担心,故留在家里。心想,这也倒罢了。她原想着,她不擅灭杀鬼物,楦姐儿不擅围困鬼物,两者联手,便可攻可守,遇到恶鬼也不害怕。不过,既然楦姐儿自有打算,她也不再勉强。反正,她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凡与亡灵有关的祭日,例如清明、十月十,都带了点凄凉的光景。唯有这中元节,是带着些喜庆色彩的。大约是中元交了盂兰盆会的会期的缘故。盂兰,梵语为乌兰婆拿,意为“救倒悬”,它的意思是人生的痛苦有如倒挂在树头上的蝙蝠,悬挂着,苦不堪言。在这一日斋僧拜佛,解亡魂倒悬之苦,理应普天同庆。 这些自然是娄望舒说的。周氏姐妹闻所未闻,听得津津有味。到了周雅楠这个时代,僧道皆没落,反而巫成为了人们的精神领袖,与皇权隐隐对立。至少,周雅楠没见过光头的大和尚和尼姑,也没有见过传说中的道士。 娄望舒觉得同时存在巫和皇帝十分奇怪。毕竟,皇帝乃天子。按字面意思理解,他才是天神在人间的代言人。那又跟巫有什么关系呢? 周雅楠对她说的这些没有兴趣。她们知道中元节是为了超度幽冥世界的沉沦者而设的。自有巫来超度,连周雅楠都可以将阴阳两界轻易划开,引渡亡灵,跟大和尚之类的有什么关系呢?人们依然过着中元节,只不过将中元节的由来都忘了而已。 周雅楠还记得,历年的中元节一向是很快活的。宫人会用黄裱纸卷上线香,缚在蒿叶之间。又将蒿杆插在各处。新鲜荷叶梗上也用竹签插一根根小蜡烛上去。又有挖空心的莲蓬、镂皮的西瓜,都插了小蜡烛。这些东西摆在院中,一旦入夜,院里顿时亮起千百盏星星。天上一轮明月捧出,上下交辉。 中元节百鬼夜行,说得是不错的。周雅楠在自己的屋子外也可以逮到一些。要不是她晚上不能出宫,她还想去河边瞧瞧。据说,人们通常会在河里放一些点了蜡烛的灯。若是一盏灯沉了,说明有一个孤魂野鬼重新投胎去了。 周雅楠也思考过,为什么小小的河灯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功能。后来她自己想明白了。人们放河灯时,一定会衷心祝愿孤魂野鬼往生。这种祝福的力量是很强大的,特别是在中元节这样特殊的日子里。 娄望舒当然也有机会脱离苦难,只不过她不愿意而已。 如果周雅楠有机会去河边逛,就能看到众多鬼物争相抢夺河灯的样子。毕竟大多数的鬼魂都不像娄望舒那样变态,还是希望能早早脱去业力,乃至投胎重新做人的。 为了娄望舒的事情,楦姐儿还偷偷捏了一个避鬼罩,跟周雅楠并排坐着,假装看卉珍拿来的首饰衣裳,暗地里用心语交流,即不出声,不动嘴,直接印到对方脑子里:“姐姐,你觉得娄望舒怎么样?” “我觉得她是一只好鬼。” “我看未必,她法力强大,在鬼里面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了。她执念太深,我觉得不是好事情。”周雅楦的语气很是担忧。 “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是你忘了一点,她是我的朋友。我肯定要帮她。她的仇也是我的仇。” “对,她现在是你的朋友。但是你怎么知道,她要寻的仇人不是你的亲朋好友呢?与其以后,你不得不在她和自己的某个亲人之间做出选择,还不如现在就别跟她走得太近。” 周雅楠敷衍道:“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再说,我认识的人基本上不像坏人,也没有特别倒霉的,看起来像是前世欠了别人的人。” “但是,你怎么知道娄望舒倒霉不是因为她前世做了什么坏事呢?以至于报应不爽?” 周雅楠承认这是有可能的。为了让楦姐儿放心,她往后不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娄望舒。 实际上,楦姐儿看娄望舒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后来,娄望舒果然惹出了大麻烦来。 两姐妹正“说”着,忽然周雅楠脸色一变,“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周雅楦慌了。 第十三章 承宇 娄望舒飘到周雅楠头上观察她的脸色,她尖尖的鼻头险些要戳到她的脸,掰着手指说:“肺结核、支气管扩张、肺癌、肺炎、肺脓肿、心脏病、消化性溃疡、肝硬化、胃癌,九选一,欢迎对号入座。”她生前做急诊医生久了,自然对于生老病死十分麻木,语气颇为欢快的样子。 楦姐儿听不得她这样说话,阴恻恻地说:“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介意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娄望舒果然不再说话。 周雅楠感到心悸,倒也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她猛地站了起来:“我觉得是出事了。” 对她很重要的人。也许是今世的,也许是前世的。 杨承宇半跪着将匕首插到最后一个活着的人的胸口,大口喘息着站了起来:“淑尤先生,我想我现在可以见到你了。”他的身边,躺着数量让人头皮发麻的尸体。 杨承宇现在心跳还是很快,以至于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他身上那件棉甲早已浸透了血污。他浑身发热,大汗淋漓,便将那棉甲脱掉了,露出了魁梧健壮的身体。 他身上并没有娄望舒的年代用蛋白质和局部训练强行雕刻出来的大块肌肉。倘若人们看到他方才搏斗的样子,自然不会觉得这豹子般精悍的身子缺乏爆发力。 杨承宇仍喘着气,心里很不轻松。 江湖之中,有一个神秘组织,名唤巫堂。 那是巫和觋用来发布任务的。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完成任务的人,即可以得到巫和觋许诺的各种好处。 又在传说中,如果完成巫堂发布任务累计达到四十八次,巫觋就可以替他完成一个心愿。 但实际上,巫堂的任务寥寥无几,根本凑不满四十八之数。所以,巫堂干脆指定了其中四十二个任务。 刚才杨承宇做的第四十七个任务,是要求他赤手空拳跟一百个装备了精良匕首的奴隶搏斗。 这奴隶也不是平日没日没夜干活,饿得皮包骨头的那种。而是权贵人家圈养起来,专门用来搏斗取乐的奴隶。 这些奴隶不仅吃得很好,还有人专门负责教授他们格斗技巧。这样,他们彼此搏杀之时,才会更加有可看性,观众不至于觉得无聊。 这一百个人,数量上看上去似乎少了些。但是这些人无一不是五十连胜、六十连胜甚至百连胜的强者。不是没有经验,空有一身武力的人。 杨承宇的眉骨处有一道新添的刀疤。若是偏一点便伤了眼睛,再偏一点,就可能砍在太阳穴的位置,那是头骨最薄弱的连接处,又有脑膜中动脉通过。被砍到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现在倒觉得疼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险的一刀。 有好几个奴隶险些就要把匕首直接插进他的心脏。 杨承宇唯一的优势,在于这一群奴隶的头头,一个百连胜的家伙,似乎想要让这一百个人全身而退。 奴隶能够抱成团,而不是像他们的主人所希望的那样互相厮杀,是极其难得的。 巫堂把这样一支奴隶组合推出来,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发现这些奴隶已经难以控制。 头头命令他们一击不中,便遁走,依次轮流骚扰杨承宇。 杨承宇一开始很惨。 这些奴隶不求一刀将他杀死,只是慢慢削弱他的战斗力。就如钝刀磨肉,慢慢磨去杨承宇求生意志。当他觉得自己生还毫无希望时,收拾他就容易了。 杨承宇跟十几个奴隶交过手后,就立刻明白对方是什么想法了。 他判定,这批奴隶的领袖应当是没有跟他动过手的那个。 奴隶可以用攻心的法子,他也可以。 他迅速抢过其中最弱的奴隶的匕首,用力掷向他认为是头头的那个奴隶。 那人应声倒地。 结果却是杨承宇判断失误,那人不是头头,而是头头的弟弟。 被激怒的头头下令奴隶以五人为一单位,围攻杨承宇。跟刚才一样,且战且退。 杨承宇被打得更惨了。他还没有匕首,刚才抢到的一把已经当作飞镖丢出去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些奴隶因为愤怒,所以失去了理智,有许多破绽可寻。可相应地,他们几乎是不计伤亡地跟他厮杀。杨承宇则拼命杀死头头。 在杨承宇左腿挨了一刀以后,他铁锤一般的拳头砸到头头太阳穴。头头的眼里口里都冒出血来。头头死了。 头头死不瞑目。 他知道杨承宇过来是为了完成巫堂的任务。他永远不能理解。 他们这些“人”,自出生以来,便得在猛兽和不亚于猛兽的主人的夹缝中艰难生存。 他们斗,从来只是为了活着。 杀死头头以后,杨承宇终于掌握了主动权。这些奴隶发现战无不胜的头头也被杀死了,顿时有了惧意。他们的刀法更加杂乱无章,竟是很快溃败。 杨承宇用一只腿撑着自己身体,手里拿一把已经卷了刃的刀,倒觉得比刚才更加轻松些。 最后,他终于赢了。 实际上,巫堂的人不会浪费这么一个圈钱的机会。他们把这场杀戮放在一个很大的场地,也费心做了许多宣传。有很多有爵位的人都买票去看。 此时,三爷也在里面。只不过他打扮成一名黑壮汉子,看起来倒像是在西北战场上厮杀了许多年。此时他脸上没有一贯的嬉皮笑脸,而是一脸凝重。 老张仔细研究他的表情。 其实,三爷也只是在推算,如果是他在场上跟这一批人打斗,能不能顺利离开。 他很沮丧地发现自己并不能。 三爷觉得自己越来越弱了。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乔装术被一个姑娘轻易识破,如今武技也不如人。 他脸上现出几分恼意。 老张连忙劝他:“爷,您可不能跟巫堂的人开玩笑。”他跟了三爷那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三爷骂他:“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到底没有干坏事。 老张松了一口气。 杨承宇觉得,第四十七个任务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武技好一些的人,应该都可以过。 巫堂大多数任务,是跟武技无关的。 比如,限他三个月时间,让皇帝封他为异姓王。 比如,让他写一本菜谱,里面的菜肴必须让每一位巫满意。 比如,编一支五人合跳的舞,要求这舞由女子跳了之后,可以吸引至少五只夜莺过来唱歌。 杨承宇觉得,大多数的任务需要运气。 那些公开的巫堂任务,更是九死一生。 而且这任务的危险之处,有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任务本身很困难。 人才是最可怕的。 有一个任务是要求他去杀某某山涧盘踞的蛇妖,再取了这蛇的蛇胆回去交差。 这山涧附近早有人在那里蹲守着,预备杀人夺宝。杨承宇刚一进去就被盯上了。 杨承宇一身血污地走出来,毫无防备,就被人暗算了。 他们用药将他迷晕,抢走了那只蛇胆,还把他身上的细软财物拿走了。 杨承宇在蛇上缴获的一对一尺长的毒牙也被搜了出来。 其中一人便说,这小子杀死了蛇,把蛇胆亲手交给我们,我们也不必亲手杀死这小子,只让这蛇替自己报仇就行了。他们哈哈大笑,把毒牙插在杨承宇的胸口上,便走了。 若杨承宇运气不好,便早就死了。 他在出来前,仔细搜刮过山涧。在看得出是蛇妖经常盘踞的地方,竟长出一株手掌大小的灵芝来。他便三口两口将它吃了。 可能蛇窝里长的灵芝对蛇毒有一定抗性,杨承宇得以大难不死。 可从此以后,他做什么事情都多了一个心眼。毕竟,他总不可能永远这么好运。 他将那根毒牙打磨成一柄匕首,随身带着,以此保持警惕。 好在,他只剩下最后一个任务了。 淑尤先生没有出现。他唤了两遍,倒是一位绿衣侍女拿盘子托了一个小杯子,款款走了出来。柔声劝道:“公子,喝了这个吧。” 杨承宇皱了皱眉头。他自然不害怕淑尤先生会自降身份,对付自己一个凡人,在这东西里边下毒。但是这杯子里的东西显然看起来并不让人愉快,那是一种墨绿色的液体,仿佛发着光,还冒着诡异的气泡。 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他觉得他像是喝了青草磨成的汁,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想,这杯子里不会是装着某种食草动物的粪便吧! 他觉得恶心,便吐了。 杨承宇惊讶地发现自己吐出一口鲜红的血。可是身上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甚至可以说,神清气爽,心情舒畅。连身上那些伤口,也不再疼了,被砍了的左腿可以勉强支撑体重。 与此同时,离这里不远的周雅楠也吐了一口血。 杨承宇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麻布长衫的年轻人微笑着看着他。 杨承宇一直以为淑尤先生是一个老到快要入土的瘪老头。谁料到,他竟如此年轻,又长得好看。 皮肤白嫩,五官清秀,眼神干净。 杨承宇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胡思乱想下去,连忙恳求道:“淑尤先生,我要找一个……” 淑尤先生用眼神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若接下我的一招,醒来以后,便能看见她了。” “若我不能呢?” 淑尤先生的声音依然温柔:“那你便死了。” “好,你出招吧!”杨承宇毫不犹豫地说。 淑尤先生的袖子无风自起,飘出一朵绿色小花来。 杨承宇看着这肖似蓝雪丹的温柔小花,如临大敌。 那花却慢吞吞朝杨承宇飞去,没入杨承宇额间,消失不见。 杨承宇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晕死过去。 “你杀了他?”淑尤先生背后走出一位美妇,竟是白花娘娘。 “不。我只不过把他的前世记忆封了起来。”淑尤先生对白花娘娘还是很尊敬的,“他若是在一刻钟内自行醒来,自然还记得。若是不能,自然不再记得。当然,我也得兑现他的愿望。” 他唤人将杨承宇抬去某处。 白花娘娘蹙着她好看的眉毛:“你呀......” 淑尤先生嘴角微微翘起,好似愉悦的样子。 第十四章 前缘 周雅楠叫楦姐儿和娄望舒回避,自己隔空一掌拍下,正好打在方才吐出来的血上方。 顿时,有一些细细的粉雾从液体中飘起来,慢慢凝聚到周雅楠的手心里。 周雅楠反手一抓,再摊开手看时,只见一滴米粒大小的粉色水珠在她的手心滴溜溜地打转。 周雅楠心中一喜,另一只手用食指点水珠,顿时注入一些生之气进去。那水珠仿佛更有灵性似的,渐渐飘了起来,浮在半空,好像一只眼睛一样骨溜溜地打量着周雅楠。 周雅楠轻叱一声:“还不快去?”那水珠闻声便朝某个方向飞走了。 周雅楠也不急着追赶,而是把楦姐儿和娄望舒叫进来,同她们说:“我去去就回来。”也不顾楦姐儿苦劝,拿出白绫覆了眼睛,又念了几句什么,便飘起来,朝着水珠去的地方飞走了。 这里,娄望舒对楦姐儿说:“我倒不知道你姐姐有这样的本事。” 楦姐儿眨巴眨巴眼睛:“我也不知道。”她觉得周雅楠刚才的那招有点像仙人指路,是一种占卜的手段,就是不知道十次里能有几次是准的。楦姐儿想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她在占卜一道,便如盲人行夜路。她打算等周雅楠回来以后,让她教她。 倘若再学不会,她也只好认命了。可能她注定在占卜这道毫无建树。 周雅楠待双脚踏在地上,便将缠着的白绫解下。她环顾四周,便看见那水珠仍是飘在空中,便走过去。 她发现自己在某一个房间里。看不太真切,就打了一个响指。房间里的青花小盆灯便都亮起来。 她看见一个男子穿灰色麻布长衫,披头散发,上半身在漆金千工拔步床上趴着,下半个身子掉到地上,似是不省人事的样子。 周雅楠很确定,她没有找错人。因为她一踏进这里,那种心悸就消失了。虽然她还没有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但是这人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光是一个背影就让她的心怦怦直跳。 这种心动,足以给她勇气踏足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跟一个陌生男子单独呆在一起。 她当即开始检查男子。结果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男子身上确实有很多新增的刀伤,但是都已经被人妥善处理好了。即使周雅楠亲自包扎上药,也不会做得更好。他的伤口不再流血,也没有发炎发肿。他的脉象不浮不沉,从容和缓,柔和有力,沉取不绝。他的面色明润广泽,含蓄不露,也没有发热的迹象。 周雅楠便帮他把衣服重新穿上了。 她观察到男子的眉头蹙起,似是痛苦的样子。便将他的眼皮扒开,透过眼睛去看他的灵魂。 她看见灵魂的额头上有一朵绿色的花,就明白了。 这男子的灵魂被绿花禁住了。 只要把花取走,男子就可以清醒过来。 她便对着男子的眼睛轻轻一吹,那绿花颤颤巍巍地从灵魂上掉了下来。周雅楠用生之气幻化出一只大手,将绿花从男子的头上捞了出来。 周雅楦刚想仔细研究一下那朵绿花,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还未能反应过来,就摔在了地上,双手被反剪,膝盖的位置被人压住了,又有一样冰冷的物事顶在了她的喉咙处,仿佛她再动一下,就要割断她的脖子。 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这下,周雅楠看清了男人的脸。两人目光一碰,两颗心都狠狠抽了一下,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因为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好像很久以前他们不分你我一样。 男人放开了周雅楠。他觉得周雅楠还是个小孩,不像是能刺杀他的样子。她坐起来,大口喘气。余光瞥到刚才用来威胁她的物事,眼角便是一抽,竟是一根一尺不到,原形是某种动物牙齿的匕首。 男人也看到了周雅楠的那只生之气大手,还有大手上滴滴流转的一朵绿花。脸上便多了分感慨:“是你救了我。”他当然记得淑尤先生的绿花,温柔而含蓄,却异常可怕,险些要了他的小命。 她救了他,他却以为她是刺客,险些杀了她。 周雅楠眼看着男人又开始盯着身上那件麻布长衫看,连忙否认:“绿花是我拿出来的,可你身上那些伤口不是我清创和上药的。” 说完便觉得不对劲。她这不是变相承认自己将他看光了嘛。 她赶紧拿袖子把脸遮住,免得被男人看到自己心虚脸红。 说不定他一下子想不到这些呢? 她偷偷看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上挖出一点什么。 他有一副利索的好皮相,没有多余的肉,或者骨头,或者肌肉线条。看上去,有一种少年特有的干净。 实际上,他的年纪也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 虽然他轻而易举就能杀死她,但是她一点也不害怕他。 杨承宇感觉到周雅楠在打量他,便笑了:“你可知道,我为何会中这朵绿花。” 周雅楠自然不知。开玩笑,她还没本事通晓天下之事。或许顶级的巫可以做到,但是巫应当没有这么无聊。 实际上,现在就有一位无聊的觋,将一枚铜镜浸在水里,施展巫术。那水翻出一些古怪的波纹,似是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白花娘娘嘲讽他:“我看,你这样行事,迟早要把那三个都得罪了。”她不打算继续看他胡闹,随意掐了一个诀,身体化为朵朵梨花消失不见。 淑尤先生假装没看见白花离开,却也停止往铜镜输入巫力,做别的事情去了。 在周雅楠这里,那朵绿花的颜色渐渐变淡,终于消失不见了。 杨承宇继续说:“淑尤先生说,我若是挨这一击而不死,便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我一醒来便见到了你。” “可是,我忘了自己为了什么事要找你。”他一脸苦笑。 周雅楠则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如何心悸吐血,如何用巫术来到这里,又如何将绿花弄走。 最后,她补充了一句:“虽然我看你很眼熟,但是我很肯定,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杨承宇答了一句:“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说完后都沉默了。 周雅楠觉得非常尴尬。 虽然她很想知道这人跟她前世是什么关系,但是这男人似乎选择性遗忘了之前的事情。也许,正是那个淑尤先生干的好事。 她原想拿那朵绿花做线索,顺藤摸瓜,找到淑尤先生,请他帮忙恢复男人的记忆。结果发现,绿花居然不见了。那么,找到觋便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谁都知道他们行踪不定,性子古怪。 周雅楠便思考,是不是可以走了。 但是,到底觉得不甘心啊。 她还没有搞清楚为什么会有那种灵魂的悸动,就要跟这个男人擦肩而过了么? 周雅楠肯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楦姐儿说了,她可能只有一世好活。那么,她就得想办法把一些不明白的事情搞清楚了。 尽量不给自己留下遗憾。 她在思考的时候,杨承宇也在发呆。他的不甘,比周雅楠的更甚。 杨承宇自然记得,自己为了找到周雅楠,吃了多少苦头。 实际上,他今年十七岁的生日还没到。 他自十三岁,便开始做巫堂的任务。 他看周雅楠,感觉她是个身量还没长开的丫头。因此不可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情人。 既然不是情人,那便是兄妹了。一定是的。 淑尤先生不想让他记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找这个丫头。可能因为他本领通天,知道这个丫头不是一般人。不希望自己跟她有什么接触。 他已经识破了淑尤先生的诡计,自然不会让他的如意算盘得逞。 周雅楠此时已经停止发呆,看房间的配置。 漆金千工拔步床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至少没有官职的人家,是没资格用这个的。 周雅楠有些懊悔,凌恒准她上朝,她就应该勤快一些,把百官的脸认个齐也是好的。如今刷脸认人的法子便不能用了。 杨承宇开口了,周雅楠被雷得外焦里嫩。 “我猜想,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然而,周殷皇后是我亲姐。她不可能是你的姐姐,所以,我也不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哦,原来你是周侍中。” 他没有用侍中大人。几个一品大员周雅楠还是认识的,她还没有白目到不认得大官的地步,那么必然是亲王级的人物了。 “啊,你是那位先帝新封的肃王!”是了,亲王她也都认识,除了先帝死前三个月封的那位,毕竟都是凌恒的亲戚嘛。 “正是小王。”杨承宇不冷不热地说。发现她并不会是自己的妹妹,他的态度就冷了下来。不是亲人也不是情人,想必是不相关的人。救了他又如何?他为了见到她,又多少次差点丧命? 周雅楠便起身告辞。反正她也知道对方是谁了,也不在意前世的事了。慢慢查,总是可以查出来的。 她这一站,两人的眼神又轻轻碰了一下。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人窒息,周雅楠情不自禁倒退一步。 杨承宇脱口而出:“我送你回去?” “不必。”周雅楠微微一笑,又用“仙人指路”的法子,缚上眼睛,腾空而去。 杨承宇一时间,竟是看得呆了。 第十五章 揣测 周雅楠回去的时候,楦姐儿早已睡熟了。她睡觉不老实,将大半个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一幅杏子红绫被只齐胸,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像梦里有什么令她欢喜的事情。 周雅楠觉得,自己若是梦见吃到了上次娄望舒说的那个舒芙蕾,说不定也会露出这样的傻笑。据说那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甜品,轻盈,梦幻,好似人生流转,比戚风蛋糕更绵软,比棉花蛋糕更细腻。 周雅楠显然没有吃过棉花蛋糕或者戚风蛋糕,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想象舒芙蕾是什么口感。咬上一口,恐怕舌头都要融化了。 她躺在床上想心事,头下的翡翠西瓜枕头微凉。桌子上的粉彩小盆灯上绘着美人吹笛,周雅楠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盯着美人的脸看,她觉得那上面说的是貂蝉的故事。 父亲是被谁害死的呢? 周仁一口咬定周慧太后害死了周雅楠的姐姐和母亲,如今,周仁也死了,还似乎是杀人灭口的样子。那么,凶手不是周慧,就是周慧的敌人,甚至是周慧和周雅楠共同的敌人。 周雅楠认为周慧不可能做出自断手足的行为。周慧所在的周家与周雅楠这一支还没有出五服,周慧所在的周家,因为子孙均不成器,衰败得非常迅速。因此,周慧有时还隐隐有些依仗周仁的样子。 如果周慧要害周雅楠的母亲和姐姐的,理由实在太牵强。太后再不满意周殷强势,也不会就这样把她杀掉。 那么,便只有她了。先帝时的长公主凌裕。 他们不仅试图离间太后和周雅楠的关系,还给太后泼了一身脏水。 周仁虽然人品不咋地,人也异常愚蠢,但是他应该还是有一些才能的,不然不能中探花郎,也不会做到皇帝近臣。 太后是不会为了自己一点不高兴,把自己儿子的亲信干掉的。她能后来居上,把先帝一些长大成人的儿子刷掉,让先帝立黄口小儿凌恒为太子,靠的就是在大是大非面前的不偏不倚。 当年国舅周仓运送军粮,因连日下雨延误了一天,按律当斩。连先帝都觉得处罚过于严厉,周慧却觉得不必枉法徇私。先帝从此便对周慧另眼相看,很快就封凌恒为太子。 除了凌裕,还有谁有胆子把凌恒的老丈人兼心腹弄死?又有谁有这个本事呢? 周雅楠觉得公主府的人还真是嚣张。父亲出事,是在东田县主羞辱楦姐儿不成,反而被周雅楠羞辱的那天傍晚。 那天,东田县主回到东府,一脸阴沉。她告诉她的母亲:“我得改名字,把东惠改成东一裳。” 东张氏大吃一惊,连忙问原因。东田便将下午在书铺的事情说了。 东张氏气得半晌说不住话来。她好容易等气顺了,破口大骂:“那周雅楠不过是太后的远房侄女,什么尊贵玩意儿,居然欺到我们惠儿头上。我们惠儿才是正经的皇家贵胄呢!我要立刻备车去见你外祖母,再跟她一起进宫去见太后娘娘,让她评评理!” 东田神色异常平静,将她母亲拦住了:“母亲,您不必去了。” 东张氏便问这是何故。 “周雅楠也没有错了规矩。她见我拿县主的身份教训她的妹妹,便也拿出侍中的身份教训我。若是到太后娘娘那里说去,也占不了理。” 东张氏到底气不过:“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若是依她的脾气,索性闹开来,横竖大家都没脸。 “自然不是。”东田的眼睛细细长长,宛若一条美女蛇:“侍中确实可以碾压县主,是我不如她,我服。但她忘记了,我们府上,也有将周府打趴下的本事,周雅楠不得不服。” 周仁的死,是长公主府对周家的报复。也是对于东田被逼改名的回应。 至于张氏,定国公府跟长公主嫁去的张家确实走得近。只不过,尽管张氏身上带着监视周府这样一个任务,她一点也不傻。她可不是一颗听话的棋子。 张氏嫁进周家以后,就把周家当作自己后半生的依靠。她不相信定国公府,也不打算给他们卖命。她根本不打算出卖周家,她不做自掘坟墓的事情。周家若是倒了,身为周仁正室夫人的她还会有好日子过么?张家一定会救她么?难道她下半生要指望张家的良心过活么? 她不觉得张家有何良心可言。出嫁的姑奶奶,利用完了,就呆在家庵里,一辈子也别出去了。而且,若能留得性命,已经是张家留情的结果了。 她不要这样。她赖在周家,好歹一条性命是保住了。 更何况,周家有她爱的孩子们。 周雅楠不知道张氏对她是真心喜欢还是虚伪应付。她当然不能要求一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对她好。张氏没有这个义务。 正因为张氏拒绝配合定国公府,张家才会恼羞成怒,转眼就出卖她。张氏在周家的日子才那么难过。这么一想,周雅楠以前难以理解的事情,都可以理解了。为什么定国公府始终对张氏被虐待这件事情装聋作哑,而没有像真正娘家那样替她出头呢?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锅嘛! 张氏很聪明,在自己的核心利益跟家族的核心利益有冲突时,果断舍弃了自己的家族。同时,她失去了定国公府的庇护。 很少有人能有这种壮士断臂般的勇气。 也正因为张氏智慧而不乏勇气,她才赢得了太后周慧的怜惜。 周雅楠心想,张氏不像是内奸,当然,也不能排除张家用苦肉计替张氏洗白的可能性。不过,周仁已经去世了,平时周雅楠也不住在周府。那张氏,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这府里的确有张家的内应。要不然,周雅楠和楦姐儿去逛街,怎么会碰到东田县主? 天下没有那样巧的事情,除非有心。 周家这些人,也早该清理了。 有娄望舒在,周雅楠根本不担心抓不到探子。 只要娄望舒辛苦一些,随意放几个张府管事进那些人的梦里,自然可以把那些探子试出来。毕竟人在自己的梦里一般是没有戒备心的。 周雅楠想着,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楦姐儿匆匆梳洗完毕,便去找周雅楠。 此时晨光熹微,一个小丫头替楦姐儿打了帘子,便看见伺候洗漱的丫鬟捧着脸盆、巾帕、靶镜等物鱼贯而入。卉珍迎上来,笑道:“你姐姐刚起来。” 楦姐儿赶着进去,看到周雅楠盘膝坐在矮足榻上,卉珍走到她跟前,用一条大手巾将周雅楠面前的衣襟掩了,又接过脸盆,双膝跪下,高捧脸盆。其他几个丫头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类,周雅楠方伸手向脸盆盥沐。 她洗得很急。楦姐儿便笑道:“姐姐不必着急,我找你是因为怕自己一会儿事多便忘了,不是什么急事。”周雅楦方才从容盥沐。 又有丫头端来洗手盆。那盆里是新摘的玫瑰花瓣拧出的汁子,淘澄净了,配了龙眼大的珍珠碾成的粉。周雅楠便将手伸进去浸着,那手却像削了的葱根似的。 周雅楠虽说是在周府小住,她那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内务府安排的。 她见楦姐儿盯着洗手盆看,笑着对卉珍说:“另准备一盆给三小姐。” 楦姐儿忙说不必了。周雅楠就吩咐丫鬟,明天预备一盆,送去楦姐儿房里。 楦姐儿笑嘻嘻地问:“姐姐,你昨天晚上走路的那个法子,可是仙人指路一类的占卜?你教教我呗。” “傻丫头,这怎么可能是占卜呢?” “难道不是你测出大致位置,然后再过去的吗?” “不是啊。我不会推算之法。那么多八卦阴阳、天干地支、五行神煞,我背得出来才是怪事呢!” “啊?”楦姐儿一脸失望。她不信邪般继续问:“那你告诉我,你怎么过去的?” “就是用一种普通的遁术啊。巫要去某个地方,不都是这样的么?难不成还要用脚走过去?” “你是怎么知道你要去哪的啊?” “我不知道啊。用遁术的时候不需要说出具体地点的吧!” 楦姐儿目瞪口呆:“当然需要啦!我明白了,你把谶纬之术跟遁术结合起来了。你只要心里想,我要去找周雅楦。那么,无论我在何处,你都可以找到我,对不对?” “差不多吧,尽管我不太理解你说的‘谶纬’是什么东西。我先用遁术,然后预言,我见到了楦姐儿。为了确保我的预言是真的,遁术就会自动带我去找你。理论来说,我不用遁术也行。我只要预言,我见到了楦姐儿。然后闭着眼睛,随意乱走,就可以见到你。” 楦姐儿看着周雅楠,眼神火热。又叹了一口气:“占卜之术,我还可以死记硬背;这谶纬之术,我连边缘都摸不着。” 周雅楠安慰她:“这种预言的法子挺鸡肋的。按我目前试下来的情况来看,我的一句话里,只许有一样未知的东西。比如,如果我想说,我见到了楦姐儿的夫君。那便无用了。也许,一路走下来,我可能确实见到了楦姐儿的夫君,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呀!这法子的局限性肯定是很大的。一般情况下,我也不敢乱用。” 楦姐儿听到“楦姐儿的夫君”,羞红了脸,啐了一口便跑了。 周雅楠叫人拿孝服过来,打算随意找些东西填饱肚子,再去尽哀。 第十六章 被劫(一) 谁料,周雅楠叫了两回,还不见丫头们进来。 周围的安静透着几分诡异。 周雅楠浑身的汗毛都炸了。她屏住呼吸,猫着身子溜到门边。吮了一下食指,把纸窗戳破了。 她看见丫头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帘子被人掀了起来。周雅楠抬头便看见三个面容陌生的汉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脸特别黑,手里拿了绳子,他进来便瞧见周雅楠偷窥外头,先是一愣,再带了些骄傲的语气,说:“原来小姐没晕。也好,省得我们兄弟几个还要背你。” 他粗暴地把周雅楠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捆住,牵着那绳子的另一头,像牵了一匹马,趾高气扬,对周雅楠说:“您还是自己走吧!”便推了周雅楠一把,让她走在前面。 周雅楠被推了一个踉跄,额头差点跌到门槛上。黑脸汉子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衣裳,她才不至于破相。 周雅楠没有向他道谢。毕竟,要不是他推她,她会摔倒么? 那黑脸汉子几乎要破口大骂,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忍住了。也不再对周雅楠说话,只是戳着周雅楠的腰让她快点走。 周雅楠不知道这些汉子为何而来。她原猜想,是不是长公主府的人要绑了她。但是凌裕应当不会蠢到青天白日干绑架的事情,还迷晕了来周府吊唁的诸多客人。这就等于明摆着告诉太后:没错,这是我干的。 周雅楠的巫术造诣几乎为零,只学了一点可怜的遁术。她若是跟那三个汉子对上,连逃跑都是奢望,因为对方不会给她施法的时间。至于她擅长的驱鬼之术和预言之术,则根本没有战斗力。 周雅楠很憋屈。决定若是自己这次大难不死,一定要去黑市淘几个靠谱的保镖。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预言:我不会有事。 那三个汉子跟其他十五人汇合以后,黑脸汉子跟周雅楠上了一辆车。另外两个汉子当车夫,其他十五个汉子则分散开来,轻而易举混进了人群。 周雅楠看了,也确实佩服他们的伪装能力。难怪这些人可以悄无声息地进入周府,又毫发无损地离开周府。她知道,凌恒配给她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 这样的手段,倒像是…… 车子跑了大约一顿饭的时间,停下了。周雅楠非常不习惯坐这样的破车,她觉得自己的屁股颠得超痛,简直就是受刑,忍不住呲牙咧嘴。 眼前是一幢看起来极普通,三进三出的宅子。周雅楠没法记住它在什么位置。因为一整条街上,全是一模一样的宅子。 黑脸汉子看见她打量房子,皱了皱眉头,拎住周雅楠的领子,像是提起一只鸡,把她丢了进去。 周雅楠看到庭院里树荫清凉,花草鲜艳,还摆了一把摇椅。 她大概猜到了是谁绑了她来,也知道抓她过来的人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便想象,晚上坐在这椅子上,抬头便是点点繁星,与两三友人谈笑,若再吹来凉风,枝叶沙沙作响,花儿随风摇曳,清香阵阵,这是何等惬意的事啊。 那黑脸汉子不太高兴,又拽了她一把。 他打开某一个房间的门,把周雅楠推了进去:“在这里等着,我的主人自然会见你。 周雅楠的耐心早就被磨光了。她两只眼睛可以喷出火来:“凌离!你角色扮演游戏玩得太入迷了吧!你把我绑过来,我还没跟你计较什么。怎么?你还想让我在这里等你等上十天半个月吗?” 黑脸汉子疑心周雅楠在诈他,阴沉着脸冲了上来。他捏住周雅楠的下巴,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他想看到周雅楠惊慌失措的样子,再狠狠嘲笑她。可周雅楠的皮肤实在太细腻光滑,他忍不住用指腹多蹭了几下。 周雅楠没感觉到他的异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难以控制自己愤怒的情绪,毫无惧意地跟凌离对视。 凌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轻薄这个小姑娘,耳垂慢慢变红了。 若是放手,似乎不太舍得;若不放手,是不是对方会认为他是登徒子?他正纠结着。忽然听到“咕噜”一声,原来周雅楠到现在还没吃什么东西,自然是饿了。 她仍是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瞪着凌离。凌离看着,一时鬼迷心窍,说了一句:“是我。”既承认他是凌离,又承认刚才那声奇怪的声音是他干的。 周雅楠嗔他:“不就是我上次把你认出来了嘛!何必这样装成强盗头子吓唬我呢?你又吓不到我,我早就把你认出来了。” 凌离看起来像一只呆鹅:“你怎么把我认出来的?” 周雅楠转了转眼珠:“我这个人,天生鼻子灵敏。每个人身上的气味不同,我闻过一次,便记住了。” “若是这样,我下次便在身上薰一些香。” 周雅楠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没有想到江湖传闻中,狡黠如狐的凌离竟然那么好骗。 凌离知道她在耍他,顿时恼了,就要发作。 他觉得,应该把周雅楠丢到东北角那个据说闹鬼的林子里去,天亮再把她接回来。他刚想到这个主意,便被自己否决掉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并不期待看到周雅楠花容失色的样子。嗯,可能是因为她是自己最最崇拜的凌恒的准娘子吧! 他顿时对凌恒有些内疚,因为刚才,他着实唐突了凌恒的小娘子。若不是她有什么法子可以认出他来,就要被吓坏了。 周雅楠却突然正色,对凌离解释了一番,为何她能将他认出来。 “那天在书铺,东田让你下跪,你不跪,我就认定你不可能是书铺老板。因为商人处于士农工商的末位,见到县主不可能不跪。再加上全京城没有第二个喜好变装的权贵。那么,你的身份呼之欲出。” “这次,是因为很少有不蒙上人质眼睛的绑匪,与常理不合。再加上我上次戳穿你,怕是恼了你。我一共就得罪了你和长公主府,很容易就能把你猜出来。” 她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呢。凌离完全没有听进她说的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周雅楠。待她说完,才一拍大腿:“我去给你拿一些吃的过来。”倒好像逃走的样子。 周雅楠看那把摇椅,实在心痒,就坐了上去。毒辣的阳光透过树枝缝隙,变得无比温柔。微风吹过,便有淡淡的花香。周雅楠舒服地半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 凌离再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周雅楠一脸享受地坐在他的椅子上。他的心的某处地方,忽然变得很软很软。 周雅楠没有留意他手里托着的盘子里面装了什么,她看着凌离,人生第一次露出花痴状。 周雅楠也不是没有见过美男子。姐夫凌恒粗眉大眼,五官有楞有角,脸上稍稍有一点沧桑,绝对是师奶杀手。昨天晚上见到的杨承宇胜在干净白皙而清秀。至于凌离......周雅楠实在不知道如何用言语描述他的俊美。只能说,她见到他之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颜控。 凌离看她这表情,很是得意。他刚才还特地把自己弄得丑了一些。这是因为,他挺怕周雅楠一个把持不住,当他的面出丑,以她的脾气,自然恼羞成怒。这样的话,他的菠萝包便算是白做了。 周雅楠终于把注意力转到食物上。她掂起一个,只觉得它捏起来略蓬松,外皮却酥脆饱满,一口咬下去,听得到“吱”一声轻响,酥皮在嘴里碎开来,弥漫出热腾腾的甜香。 周雅楠已经呈星星眼状:“这个是你做的?” 凌离好脾气地点点头。 “真的超级好吃诶。不行,我觉得用好吃这两个字根本就是玷污了你的菠萝包。”她一边说着,没有忘记拿爪子抓剩下的菠萝包。 “我还研发了冰皮哈密瓜月饼。你若想吃,可以七月底之后来我的酒楼。”一盒三只,一只八两,不还价。 这是凌离念叨惯了的,只不过他看着周雅楠期待的眼神,硬生生地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说实话,不太好受。 “好呀!”周雅楠将最后一只菠萝包消灭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指头:“我猜,你不会平白无故把我弄到这里来,还请我吃一顿好吃的。现在我已经吃完了,你可以说了。” 凌离找她,确实有事。 上次他拿孙作华的讲稿出去卖,赚了两千两。他便想再跟周雅楠商量着,能不能将宫里的东西再弄出去。 周雅楠十分惊讶。他知道凌离开出的价格十分离谱,五十两银子一份呢!居然还有人趋之若鹜。 凌离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皇太后周慧随便写几句《周氏教女》,随意鼓吹一下周家是如何培养皇后的,也是可以大卖的。那些自以为是权贵的家族绝对不会错过。 周雅楠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她问凌离:“你觉得,我写的东西会有人买吗?” “这个嘛……只能骗骗那些不知道底细的人喽!一般的家族,怎么会知道堪比女相的侍中,居然只是一个十岁的黄毛丫头呢!” 这便是可以了。周雅楠的下一个问题让凌离多看了她一眼。 第十七章 被劫(二) 只见周雅楠扬着头问:“你做人牙子生意吗?你有办法弄到丫头来吗?我需要很多很多。” “如今又不是荒年,长得好一点的丫头怕是要十五两银子一个。若是哪一年,草杆子也找不到,那么,人家将丫头白送你也是有可能的。” “人牙子卖丫头,不知道转了几手呢!我倒是想直接问女孩子家里买。会不会有那种穷苦人家,不愿意抚养女孩子,就把她们丢到荒郊野外去?” “这种肯定是有的。不过他们有时候也懒得跑那么远,直接烧一桶滚烫的水,若生下来一个女孩子,便马上溺死。” 周雅楠打了一个寒颤。她的命还算好,没有在这样的家庭里出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庄稼人不养闲人。女孩子在力气和干活上,是远不如男孩子的。若是收成不好,连大人都养不活,更别提小孩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 凌离咧嘴一笑:“我们做生意的人,自然要实地跑一跑,免得被坑了都不知道。” “你不会暗地里还做别馆的生意吧!” 凌离红了脸,寻了一个借口:“那是老张在做!” 好在周雅楠也只是随口问问。她沉吟一会,问:“若我愿意出钱把刚出生的女婴买下来,那些庄稼汉子还会把她们弄死吗?” “自然要看你开的价钱喽。若是连路费都补不了,自然还是救不了的。” “我以为,便有一丝生机,他们也会让那些女孩子活着的。” “哈哈!收成不好的时候,人吃人都是常见的呢!饿极了的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那些庄稼人,可能是世界上最冷血的父母了。” “那你便派人替我去各个村子收女婴,且定为三两银子一个婴儿吧!也可以让他们送到县城去,给他们补贴路费便是了。收婴儿的人,每收一个,给佣金一两银子。” 凌离的眼睛似无波古井:“你知道你这样一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三两银子可以供一家子嚼用两个月。那么,这些庄稼人,便会为了这些钱拼命生孩子。还有,那些喜欢投机取巧的人,为了赚那一点佣金,会拐带那些愿意养着女娃的家里的女孩子。” 周雅楠心想,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只有女孩子少了,男人才会发现问题。 她接着说:“我也收那些养大了的女孩子。按年龄卖,一年多出五百钱便是了。现在这个季节,种子刚在地里种下去。去年据说收成不好,这些佃户怕是连吃的粮食都没存下来,更别说种子了。这些种子多半是拿今年的田租赊的。那么,你派人去把米价抬高,越高越好,现钱交易,不许他们赊账。” 凌离脸上还是笑吟吟的,嘴里发干,那上嘴唇粘在牙仁上,放不下来。他端起盖碗来吸了一口茶,舐了舐嘴唇,低声说:“你这个女人,真是太狠了。”哄抬米价,佃户便觉得不能再养着女孩儿。现在哪家哪户还有现钱买米吃呢?即使有那些不舍得的,也会把女孩子卖了换钱的。他们满心以为,大不了,等粮食收了之后,还可以把女孩子买回来呢! 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收粮食之前,周雅楠自然会派人把米价重新压低。 周雅楠但笑不语。凌离便问:“你要这么多女孩子做什么?” “我打算办女学。把这些女娃子都招进来,免费吃住念书。” “这倒罢了,我还以为你要干什么缺德的事呢!” 周雅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营生,瞪了他一眼:“我自己也是女儿身,怎么会做那样没脸的事出来?” 凌离耸了耸眉毛:“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里的妈妈都是女人。”他凑到周雅楠身边,低了声音问:“你那个女学,也让我入一份股呗!”他觉得周雅楠实在是深藏不露,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钱。看她的样子,似是比他这个又开酒楼又开商铺,赚得盆满钵满的家伙更加有钱一些。 凌离这辈子也只有四个爱好:变装,赚钱,种花和下厨。他碰到一个比自己更加有钱的妞,自然是心痒难耐,想讨教她生财的法子。 周雅楠嗤笑:“一个大男人,干嘛掺和女孩子的事啊?你羞不羞?” 凌离脸不红心不跳:“我可是大采办,怎么不能掺和?”说得周雅楠“噗嗤”一声又笑出来。 “那好吧。如今大金人口大约有九百万。女人占三分之二。我们只收十二岁以前的女孩子,那么一百万个女孩子还是可以收到的。” 她轻启红唇,说了一个让凌离心惊肉跳的数字出来。 凌离跳起来:“这么说,若我克扣一半佣金,也有五十万两银子好赚喽!” 周雅楠微笑着看着他:“自然如此。” “好妹妹,你不妨告诉我,你这么多钱哪来的?”不会是周雅楠把国库搬空了一半回家吧? “你可听说过五鬼运财术?” “那不是早就失传了么?好妹妹,你是不是会啊?你教我呗。” 周雅楠自然是没法教的。相传,这五鬼运财术,是用鬼神之力敛财。聚财的人需得将这些钱拿去布施行善,这样鬼才可以利用人为善之积德,来寻求轮回解脱。求财的这些人,不过是替鬼神行事。说到底,就是一个跑腿的。 而周雅楠天生可以在阴阳两界劈开一个通道,把那些鬼送去忘川投胎。 正因为如此,她才可以轻轻松松攒下那么多钱来。 行善积德并不是周雅楠的义务,她想帮助此地六百万女子脱离苦海,是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里,周雅楠劝凌离:“这五十万两也不算小数字了。我并不会相面,不知道你的八字能不能承得起这样的富贵。最怕财旺身衰,反丢了性命。” 凌离虽然喜欢赚钱,但是也很怕死:“太可怕了。我爹还没给我说上媳妇呢!我还是拿那些钱给你的女学买房子吧!”凌离并不是喜欢钱,他只是享受赚钱的乐趣而已。所以,周雅楠劝他舍弃这笔横财,他也听了。 “我才不相信你到现在还没有定亲呢!”凌离可是慎王世子,将来可以承爵的。就算,他一向不着调,那些存心攀龙附凤的人家,可是赶着要同他结亲呢! “当然不是人家看不上我,而是我看不上那些寻常女子。”凌离没好气地说。他的相貌,那是顶级的。他一向心高气傲,自然不肯屈就那些俗人。一心想要找一个绝好的女子。 他又想起张管家的话:“依老奴数十年的经验来看,这周二小姐,长大了必然是个绝美的女子。爷若是想虏获美人芳心,可要从现在开始抓紧啦!” 他当时骂老张:“老奴才,居然敢拿我消遣,反了你了。”他以为张管家在拿他没有意中人开玩笑。 老张嘿嘿一笑:“爷可是在想,周小姐跟咱们万岁爷关系非同一般?万岁爷爱极了周殷,自然没有再喜欢她妹妹的理。万岁爷大张旗鼓,又封女官又弄出各种幺蛾子来,倒像是做出来给那些踩低捧高的小人看的。” “依老奴看,周殷死前应当有托孤之意,但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子嫁给她的男人。” 这老张也是厉害,竟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周殷确实是要凌恒照顾她的妹子。至于要让周雅楠封后,也只是凌恒放出来的烟雾弹。这样一闹,他执意封周雅楠为侍中便显得十分合理,也不会有人再反对。 也多亏了周雅楠是侍中。要不然,这次在书铺吃亏的就是周氏姐妹了。 凌离想到这里,就偷偷看一眼周雅楠。唉,不就是个长得稍微清秀一点的黄毛丫头吗?长得好看的黄毛丫头也是黄毛丫头啊!老张莫不是在哄我? “这样啊。”周雅楠因为事不关己,淡淡地回了一句,又说:“你可以拿那些银子置办一些田地,找靠谱的佃户租种,我们收他们五成便是了。”如今田主找人替他们种田,一般收七成甚至九成。 以种田为生的人里面,自己有田有地的,连一成都没有。 周雅楠这样也算是行善了。 凌离算了一下,便说:“只怕很难自给自足。” “无妨,我这里还是有几个钱的。”周雅楠不慌不忙:“我打算让所有女孩子都认得字,这是不要钱的。再要学一些才艺礼仪之类的,那些资质不好的,就要收钱了。” 凌离也是听弦知雅意的一个人,立马反应过来:“你这是要赚那些一心想把女孩子送进宫里的人的钱。” 周雅楠得意地笑:“是啊,我主管选秀之事。若我发话下去,从今以后,进过女学读过书的秀女方才有资格进宫面圣,又有哪个不敢把家里的女孩子送去女学?”到时候,所有自命不凡的人家会一一效仿,都会将女孩子送去读书。 周雅楠打算先教她们识字。会看几本书以后,再教她们什么是爱。 爱,很好;因为爱是艰难的。以人去爱人,也许是给予她们的最艰难的、最重大的事。她们必须用她们整个的生命、用一切的力量,集聚她们寂寞、痛苦和向上激动的心去学习爱。 她还打算给女学的每一个分院送一块匾,以示勉励,上面写:大女子何患无夫! 第十八章 被劫(三) 凌离没料到她连“大女子何患无夫”都说出来了。他支吾半天,说:“人生好长呢,需要一个棋逢对手的人,才不会无趣吧!” 周雅楠只是冷笑:“你说得简单。现在当个女人实在太难了。好日子也就年轻时候的五六年。你们男人倒是专一,上至八十,下至十八,都只钟情于二八女子。女孩子不能长得丑,否则嫁不好;不能没有家世,否则被看轻。女孩子根本无法自立,若是婆家鸡贼,丈夫垃圾,也只能忍着。更不要说女孩子要忍耐多少苛求,多少白眼了。” 凌离承认她说得有理:“所以,你费心思办这个女学,就是为了让这些女孩子自立自强,不要依靠男人生活吗?” “是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何必拘泥于厅堂厨房呢?” 凌离不敢想象,如果周雅楠要干的事情成功了,会是什么光景。 他激动地握住了周雅楠的手:“那我可要多开几家胭脂衣裳铺子。”他可是非常清楚女孩子的购买力的。若是女孩子可以争取经济独立,那么他店里的销售额可会翻上好几番。 周雅楠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将自己的小手抽了回来,拿另一只手的袖子拼命擦她的手指和手掌。她今天被绑过来,连手绢儿也没带。 凌离发现自己被嫌弃了。 他觉得周雅楠真的好过分,也动了气,干脆将她两只白白嫩嫩的手全部捉住了。 周雅楠想挣脱开来,发现挣不开。便施展预言之术,大声地说:“凌离摔了一跤!” 话音刚落,凌离一个踉跄,摔到周雅楠坐着的摇椅上,整个身子压在了周雅楠身上,只觉得软香满怀。他抓住周雅楠的手倒是放开了,只不过周雅楠还是动弹不得。 周雅楠欲哭无泪,这算不算挖了坑,把自己栽了进去。 她咬牙切齿:“凌离,你真的不是一般的重!快起来。” 凌离站稳了,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轻薄你的。” 周雅楠巴不得他忘了刚才的事情,把脸羞得飞红:“你别再提这事了。” 凌离却是个没脸色的:“刚才,你怎么知道我要摔了?简直料事如神啊!” 周雅楠被他气得一口气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不是让你别提这事嘛?怎么不依不挠,没完没了?她能说什么?说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害得他摔在了自己身上? 她身子往前倾,用一只小手捂住了凌离的嘴:“不许说话。” 凌离只感觉到一样柔软温暖的物事贴在了他的嘴唇上,整个人僵住了:说好的男女大防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周雅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连忙把手放下,眼神飘向别处。只装作自己在专心致志地看院子里的花,还煞有介事地问:“这个绿叶粉花球兰真好看,香气也正,你怎么料理的?” 凌离腹诽,装得真像!他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说:“这是懒人必备花卉,超好种的。你若喜欢,我送你一盆就是了。” 周雅楠没用心听他说话。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回去了。便站起来,起身告辞。 凌离苦劝她吃了中饭再走,还说:“我带你走之前,把一个丫头打扮成了你的样子,给她多喂了一点迷药,可以睡上一整天。所以,你家里人是不会担心的。” 周雅楠听他这么一说,原来被美味的菠萝包成功控制住的火气又上来了:“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她很害怕,若这次劫走她的人不是凌离,而是别的人,那她不就完了吗? 她看见凌离赔着笑,便问他:“这件事情,你是想公了,还是私了?” “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 “若是公了,我便去告诉皇上,说你绑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凌离故作姿态地缩了缩脖子:“那还是私了吧!” “若是私了,你得替我去黑市上物色几个保镖来,免得我下次再被人劫走。我看今天劫走我的那几个人倒是不错。” 凌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可不行。”那几个人,可是他精心训练出来的。周雅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把他们带走?这怎么行。 周雅楠便拉住凌离的袖子:“那我们现在便进宫去。” “我是真的不能给你,这些人我留着有用处的。”凌离面露难色,“我倒是愿意帮你弄几个保镖来。” 周雅楠达到了目的,便也只得罢了。 凌离的心情很好:“你在我这里用过饭,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如何?” “你要去收拾东田?”东田上次命他跪着,凌离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当然是先欠着,慢慢算账。 凌离摸着自己的下巴,但笑不语。 周雅楠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不是很感兴趣。”东田是欠揍。可是东田做她的对手,实在太弱了。周雅楠根本不关心她的处境如何。东田只是长公主势力范围内的一个小爪牙。就算弄死她,对长公主来说也是无关痛痒。 凌离才不管她说什么。亲自把一张黄花梨木的小桌子拿出来放在院子里,又摆了几样菜。周雅楠看他凡事亲力亲为,便问:“我来这里来了半天,怎么连一个丫头都没看见?” 凌离笑着解释:“我不喜欢丫头伺候,平日里都是小厮伺候我饮食起居。今天你来这里,我就不便让他们出来,免得他们冲撞了你。”他其实是不喜欢丫头们看他的眼神。 “这倒罢了。”周雅楠便从舒服的摇椅上下来,帮着凌离摆食具。 两人坐下开始吃。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两个人的手总是有意无意碰到一块去。周雅楠看他一眼,倒好像是慌了神的样子。 周雅楠笑笑,她吃东西的时候,总是要专心的。 白切鸡是冰水热水轮番浸出来的,鸡刚熟且嫩,皮有弹性,鲜而没有腥气。藕饼外壳微焦,藕身多汁,夹着香且弹牙的肉糜。凌离亲自拿筷子替周雅楠拣掉了蜜层糕上的玫瑰与青梅,道:“我记得你是不爱吃红青丝的。” 周雅楠斜睨他一眼:“我怎么不记得?”当着他的面,将那玫瑰与青梅吃掉了。 她再看向凌离的时候,感觉他好像有点难过。 可是,他再难过,关她什么事呢? 凌离却是想岔了。他以为周雅楠是因为凌恒的缘故,所以对他不假颜色。 他的心隐隐地痛。 周雅楠吃完了饭,只拿着小团扇扇着:“有时候,我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天生喜欢变装成各种各样人的样子,看起来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可是你居然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 这一顿饭,周雅楠吃得很欢,凌离自周雅楠说了那句话以后,几乎未动一筷子。 周雅楠还想说什么,又把嘴巴闭上了。他赌气,不吃饭,就让他去吧!他饿,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凌离心中苦涩。你真的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什么也吃不下。 周雅楠很不高兴。她倒情愿凌离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贵公子。如今,现场温度低到周雅楠难以忍受。周雅楠觉得是凌离小心眼儿。殊不知,她才是那个破坏气氛的小坏蛋。 她给自己洗脑,凌离是个小心眼儿的。我周雅楠可不能跟他一样。我比他厉害,将来比他更有出息,所以我应该主动跟他说话。 于是,周雅楠软言问凌离:“我刚才说话哪里不妥当,你不高兴了么?”她说的这句话是一句废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周雅楠说话不当心,让凌离不高兴了。 凌离闻声,便瞪着她。他那双漂亮如琥珀的眸子里,有周雅楠看不懂的情绪。那是悲伤?愤怒?怨念? 周雅楠正胡思乱想,凌离却是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紧紧抱住了她。他抱得那样用力,好像要把周雅楠揉进自己的身体死的。 这下轮到周雅楠呆若木鸡,她能感受到男人坚硬的胸膛和滚烫的气息。她头脑清醒后,便用力推开凌离。 又哪里推得动!她使了吃奶的力气,在凌离看来,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她气得要哭。凌离发现了,终于松开她。他回到位置上去,却是胃口很好,连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 他心里想,老张说得没错。男人索性坏一些,女人也没话说。 周雅楠竭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只不过她身子微微的颤抖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我就当作是被一条狗抱过了吧!旺仔也经常扑到我身上来,我假装他是旺仔好了。 周雅楠想着,果然又和颜悦色起来。 凌离觉得这个女孩子实在太会装了。他不甘示弱,便也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就时不时撩你一下,再假装若无其事,看你动不动心。 周雅楠很愤怒。相比凌离,她对自己更生气。凌离耍流氓,那是他不对。她应该怒斥他,并且马上离开。可是,为什么她心里好像没有不高兴呢? 周雅楠想到这里,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对自己说:“周雅楠,你若是不想被他玩弄,就得自爱,千万不要喜欢他。” 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可是,我情愿被他玩弄啊。 周雅楠又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我难道已经喜欢上他了吗?不可能!凌离是惯会玩弄人心的,千万不能相信他刚才表现出来的痴情样子。他一定是故意的…… 凌离看着周雅楠坐着,脸上阴晴不定,便有了几分笑意。 他仍是回味刚才的拥抱,软软的,小小的女孩子。他也没想到,他带她出来,居然真能劫到色呢! 第十九章 痴心 楦姐儿觉得,姐姐周雅楠醒来以后,似是换了一个人。 她变得喜怒无常,经常一个人愣着发呆,一会傻笑,一会又咬牙切齿,还在时不时偷偷掐自己的手。她还真以为娄望舒和楦姐儿的四只眼睛是白长的呢! 娄望舒比楦姐儿更紧张。她时刻盯着周雅楠,一抓到她神情放松就问:“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声音低沉。 周雅楠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老娄啊,你又变傻了?”左手用生之气幻化出一朵粉色小花:“快拿去吃了。” 这样试了好几次以后,终于听到娄望舒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穿越。”她还以为周雅楠一晕,身体里换了一个灵魂呢! 她飘到楦姐儿身边,神神秘秘地说:“你姐姐只是思春了。” 楦姐儿听不懂:“思春?不是刚立秋吗?” 她干脆跑去问周雅楠:“姐姐,望舒姐说你思春。思春什么意思啊?” 周雅楠暴走:“你听那个蠢鬼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呢!”却也没有拿罪魁祸首娄望舒怎么样,竟是怒气冲冲地走了。 娄望舒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捶地,在那里用很夸张的声音狂笑。 楦姐儿更加不明白她们打什么哑谜。 她现在已经可以巫力幻化成九节鞭,便拿着杀气腾腾的九节鞭甩着,威胁娄望舒:“你再不告诉我,我就只好打你一顿。”她原是白兔一样温顺的性子,不知道随了谁的脾气,越来越暴力了。 娄望舒仍是笑到岔气:“罢!罢!小祖宗,你姐姐思春啊,说明她有意中人了呀!” 那天,凌离送周雅楠回去的时候,两人都装得没事人似的。周雅楠甚至可以跟凌离随意说笑。 凌离跟她仍是同乘一辆马车,他刚上车就挽了周雅楠的手,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只装作翕目养神。 周雅楠知道这是浪子惯用的套路。若是她抽回手,就让凌离的预谋得逞,他便会嘲讽她矫情。她偏不想让他小瞧了自己。 不就是牵个手嘛!牵就牵了!你一个男人都不怕,我干嘛要怕?我才不在乎呢!周雅楠撅着嘴,也闭上了眼睛,因此错过了凌离唇边的一丝笑意。 他的手,很暖,很结实,很有安全感呢!周雅楠被自己闪过的一个念头吓了一跳:莫非,我心里是欢喜他牵我的手的? 她当即否认这个念头,并且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喜欢跟凌离手拉手,她下意识地要把自己的手抽回去。 凌离的声音带了一丝邪魅:“你再不安分,我就要强吻你了。” 周雅楠顿时觉得气血上涌,脑袋发晕。她……她刚才听到了什么?他怎么敢……在这里……这里是街上啊。 街上都是人。那马车后面有窗,万一那个布帘子被风吹起来……别人不都看到了。 周雅楠睁开眼睛,发现凌离注视着她,眸子里深情汹涌。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凌离真的喜欢她。 套路!都是套路!我绝不能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还有他做出来的种种神情。凌离是个浪子,浪子是不会喜欢别人的。 凌离却是心定神闲地张开手臂:“过来。”似是要周雅楠坐到他旁边的样子。 周雅楠不动,凌离便扬起眉毛,语气中带点嘲弄:“莫非,你心里是希望我在这里吻你的?” 周雅楠简直不敢想象,狭小的车厢,他扑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她就是他的猎物。他邪邪一笑,趁她心慌意乱,狠狠吻下,她想躲也躲不开,那吻似是铺天盖地,落在她的发际,脸颊和小嘴上…… 她满脸通红,委委屈屈,慢慢挨着凌离身边坐下了。 凌离却觉得还不够:“坐到我身上来。”语气霸道,带着点不容质疑。 周雅楠只得侧身坐在凌离的大腿上。她的头轻轻地靠在凌离的胸口,她不知道自己是喘不过气来,还是不敢呼吸。两人衣衫接触的地方,很快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若有若无,却最是暧昧,撩人。 凌离身上,有淡淡的香气。 周雅楠觉得自己此刻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微微发抖。 凌离嘴角啜着笑:“搂住我。” “什么?”周雅楠惊惶地与他对视。她发现他们两个的距离已经近到极其危险的地步,他只要轻轻低头,就可以在她的嘴上啄一下。 “我说,搂住我。”凌离语气变得冰冷,一字一句地命令道。 周雅楠的声音已经有些哭腔:“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吗?我没对你做什么,全都是你主动的。” 周雅楠又是气又是羞:“你……你威胁我……” “噢?我威胁你什么了?” 周雅楠始终没法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你只要说出来,我就放过你。” 周雅楠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说不定她说出来,他就假作正经地实施了那两个字呢?她认命地搂住了凌离的脖子,不说话,也不再看他。 她觉得自己的心倒像是要蹦出胸膛的样子。 好在凌离也没有再提出过分的要求,他只是伸手将周雅楠搂住了。 周雅楠下车的时候,脸色苍白。她还是晕乎乎的。 凌离应该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却是十分镇定。他把周雅楠抱在怀里,翻身上墙,把她送回屋子里躺下。周府其他人都没发现他们去了一趟又回来了。他的手下给那个替身丫头洗了脸,因为丫头还昏迷不醒,就随手丢到柴房里去了。 凌离拍拍手,便有两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地出来,单膝跪下:“主人。” 凌离背对周雅楠,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你们往后就跟着周小姐。” 两人应了一声。 周雅楠脱口而出:“凡是你碰过的女人,你都会把这些人送过去保护,是不是?”她说出来,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她是有多蠢才会说这些话。 她根本不承望凌离回答,他却转头,带了几分嘲讽:“你说呢?” 她以为,他是如何惫懒的人啊?他存心气她,便如此回答。周雅楠是他唯一碰过的女人,他这样回答,说得也没错。 周雅楠却以为,凌离给所有的红颜知己,都配好两个护卫。他的那些“留了有用处”的人,原来是这个用处的。 他走得太急,没有发现周雅楠脸色煞白,捂着胸口,慢慢跌坐在地上,她再也没有力气站稳了。 她的心里空了一块。 她动了心。可是她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她。就算他对她是喜欢的,又如何呢?他是行事无定的浪子,她不过是他万千红颜中的一位罢了。 你陷进去,你就是傻瓜。 周雅楠如是对自己说道。 可是,我为什么不当一次傻瓜呢?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我只要暗暗喜欢他就可以了呀!他不必知道。他永远不必知道......连这样也不行吗? 楦姐儿掀起帘子,看见周雅楠对着镜子独自坐着,泪流满面。 她吓得赶紧把头缩回去了。 娄望舒在一旁叹气:“看来,你姐姐有了意中人,可是那个人不喜欢她。”她想到她自己做人的时候,也不是一番痴心错付么?她低下头,看起来很是落寞。 楦姐儿咬咬牙:“我得去好好研究占卜,看看是什么人招惹了我姐姐。”便回房间去了。她要测算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娄望舒只是叹息。 凌离抱了美人,心里很高兴,也忘了报复东田的事情。他叫老张过来,把一坛埋在桃花树根下的酒拿出来,赏了他。 老张便知道,他这次揣摩三爷的心思,算是猜对了。 凌离喝多了,抱怨说:“那个女人,实在太会装。我不知道她对我是不是有意思。” 老张心里暗暗叹气,假作真时真亦假。凌离真心欢喜周雅楠,却不得不故作浪荡公子撩拨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真的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凌离正经对那周雅楠,她反而不会感觉到什么,唯有撩拨她,她才会动心。她一旦动心,就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说不定也会弄些虚假的言行举止出来,去试探凌离。 凌离只要坐观其变就是了。 待凌离醉倒了,老张回慎王府报告,并暗示,凌离在感情上出了一点问题。 慎王是从来不在意女人的看法的。他摆摆手:“这有何难?十六人轿子抬进来,生米煮成熟米,不就得了?” 老张被慎王爷的豪迈言语呛了个半死:“三爷看上的,是那位启祥宫的女官周雅楠。”意思是,必须由皇上发了话准了婚事才行。 慎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启祥宫?已故周皇后的妹妹!那不是......”凌恒预备的皇后吗? 慎王开始揉太阳穴,神情无奈。 他儿子惯会惹祸,全是他宠出来的。现在,他居然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招惹! 他想了想,终于哈哈大笑:“这小子比我有出息!厉害啊!”当年那个位置,他却是跟凌恒争一争的勇气都无,便拱手相让了。凌离这小子,倒是很会虎口夺食。他佩服他儿子的勇气。 老张便知道,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慎王一定会收拾烂摊子的。 他安心地回去了。 第二十章 问罪 周雅楠睡了一觉起来,便恢复正常了。 她已经想通了。更何况,她昨天还在嘲笑凌离不懂掩饰情绪,今日她若是做出闷闷不乐的样子,岂不显得自己说一套,做一套么?她可不愿意落人口实。 卉珍撩起帘子,周雅楠看见月季花爬了一墙,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在浇水,若有所悟,随口说:“红尘三千,不道惆怅,不问花开几许,只问浅笑安然。” 她微微一笑,对丫鬟说:“今天叫花匠送几盆绿叶粉花球兰过来。”她的那一双桃花眼中蠢动着些许温柔。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丫头应了一声,去了。 楦姐儿只当周雅楠心情还是不好,便找了些事情让周雅楠做。 “姐,你可知道香姨娘是什么来头吗?”她一进来便嚷嚷起来,“人家可是张家的庶女呢!被她嫡母不待见,就当作丫头卖进了咱们府里。父亲又抬她做了姨娘。”所以,周府的大奸细,便是这香姨娘。这是娄望舒潜入香姨娘的梦境之后,发现的。 周雅楠冷笑:“难怪呢!她当丫头的时候,就敢随意用我的东西。原来是张家给她的胆子。”当然还有她的父亲周仁对她的纵容。周雅楠怀疑,她离开周府之前,留香就已经跟父亲周仁有了首尾。要不然,她也没这个胆子。 楦姐儿吃完了一碗奶酪,只觉得清甜可口,满嘴的奶香气:“依我的脾气,咱们就给她三尺白绫或者一杯毒酒,让她去地下陪父亲去罢!” “张家的人,我们自然得还回去。张家能做得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怎么能便宜了他们。” 楦姐儿就知道了,周雅楠这是要把香姨娘送回张家去。 她拍手称快:“她必然不愿意乖乖回去。咱们把她打晕了,装在轿子里抬过去。也不必说是姨娘。只说,是张家的庶女在周府做了丫头,又跟小厮私相授受,如今查出来,打了一顿,仍是送回张府。” 周雅楠瞥她一眼:“你怎么这么不待见她?”楦姐儿一向是好脾气,若是她这样说,可见香姨娘有多招她恨了。 楦姐儿气恼道:“母亲被打,十趟里有八、九趟倒是她挑唆的。你说,我心里恨不恨?” 周雅楠不同情香姨娘。她能有今日下场,全是自找的。 楦姐儿又仔细看周雅楠的脸色,对她说:“姐,我昨天晚上算卦算得昏天黑地,也没弄明白什么,气得我把龟壳丢了。后来我扶了一乩,倒是有了结果,你看。” 她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说:“我抄了一份下来,看起来倒像是个萝卜。” 周雅楠把头伸过去看了,果然是一个似人形的萝卜。她笑着问楦姐儿:“你问的是什么?” 楦姐儿实话实说:“我问的是谁害得我姐姐不高兴了。” “那怎么会是一个萝卜呢!”周雅楠知道楦姐儿是故意逗她发笑,也不说破。只做出极欢喜的样子,楦姐儿果然放了心。 两人一道吃了早饭,宫里来了人,是两位年轻的公公,问周雅楠可有什么不妥。昨天,周府的人和来周府的人全部被迷晕了,官府的人也没查出什么来。 好在周雅楠没什么事,周府也没有遭贼或者损失什么要紧的财物。 公公又传凌恒口谕,让她明日起每日去上书房报到。 周雅楠便知道这是要她敲打不认真念书的臭小子们。 她谢了恩。那公公又说,今日周府不必致哀,歇着便是了。 周雅楠送走公公,便把凌离留下来的那两个人叫出来。 她拿出一叠一万两一张的银票,约有六百张,对他们说:“拿去,交给你们主子。” 两人对视一眼,跪下了:“如今,周小姐您才是我们主子。” “是么?”周雅楠乜着眼看他们,微微一笑:“在我手下办事,是要守规矩的。若是他问起我在做什么,你们自然懂得说什么。” 两人应声答诺,便去找凌离了。 凌离果然被周雅楠气得不轻。 才一夜,他的两位旧手下,就不听他的话了。他连周雅楠饮食起居都打听不出来了。 他恨恨地对他们说:“要你们何用?”他原把他们留在周雅楠身边,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监视。 “回凌公子的话,我们主人吩咐我们不许把周府的事情告诉您。” 凌离再次被“凌公子”这个称呼气得吐血。 他宿醉未醒,本来身上就不太舒服,便穿了衣服,打算去周府寻周雅楠算账。 一个护卫便对他说:“凌公子,我们主人吩咐了,若是您去寻我们主人,我们需得拼死拦着,不然就要将我们扫地出门。” 另一个干脆拔剑出鞘:“凌公子,得罪了。” “反了,反了。”凌离怒极反笑。他拍拍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大批护卫,个个手里拿着武器和绳子,跟奉命去周府的两个扭打起来。 拨去照顾周雅楠的两个护卫虽然武艺高超,但是寡不敌众。凌离还要让他们继续保护周雅楠,也没打算伤他们。最后,只得将他们两个绑了,装在车上,凌离怒不可遏地去周府找周雅楠。 他一路上就在想,他聪明一世,怎么会训出这样死脑筋的护卫来。 结果他扑了一个空。周氏姐妹早带着香姨娘去张府兴师问罪去了。他只得将那两个护卫丢下,悻悻走了。好在他自有一套办法收拾周雅楠。 去张府责问,是楦姐儿的主场。周雅楠存心让她出头,一则楦姐儿被张府的人欺负惯了,二则张府的人也不敢当众对一个六岁的小孩做什么。 两姐妹坐一辆车,香姨娘被打得走不了路,只得坐轿子。车停了之后,周雅楠留在车里,楦姐儿出来了,她穿了孝服,只在张府门口跪下,然后放声大哭。她是如此的伤心,好像用自己的整个生命也无法倾诉一样。 同来的婆子一左一右,把香姨娘架起来,放在楦姐儿身后,逼着她跪下来。 街上的人早就看见一个穿了一身素缟的女孩子在那里痛哭流涕,便问她是什么事情。 楦姐儿一边拿手绢儿擦眼泪(那手绢儿原是抹了辣椒油的,所以楦姐儿才能哭得那么伤心),一边说:“先父是太子少师周仁……昨夜,母亲和家姐啼更,看见贱婢和一个小厮……在灵堂做那种事情……” “可怜先父尸骨未寒,便要受这样的冲撞。”如今的人,都以死者为大,冲撞死者,那绝对是深仇大恨。 “如今那小厮已经被活活打死,这贱婢说自己是张府的庶女,说我们若是敢动她,张府必然为她报仇。我姐姐和母亲为了这件事情,气得病了。如今,只得由我为父亲母亲讨一个说法。” 她虽然哭得哽咽难言,但是口齿清楚,声音有力。周围人都听明白了。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公公就问她:“一个贱婢为了活命,胡乱攀咬张府,也是很有可能的啊。” 楦姐儿斩钉截铁地说:“家母原也是不信,可是这贱婢房里确实抄出许多同张府往来的书信出来。” 众人听闻,也信了大半。毕竟一个寻常丫头居然可以识字写信?谁信啊! 楦姐儿拿出其中一份,给众人传看。 这些信确实是张府张英泽大人写给他的庶女留香的。张英泽尚了升平长公主凌裕,却不老实。这留香便是他的一位红颜知己所出。 后来东窗事发,凌裕尽管厌恶,却捏着鼻子将娘俩接回府中——她可看不得她们在外面逍遥过日子。小妾庶女进了府,才好拿捏。 不久,这留香便被凌裕寻了个借口,塞去周府做眼线。留香的娘在凌裕手里,故她也只得乖乖听话。 张英泽为了稳住这个女儿,自然写了一些家书送过去,并且在信里吩咐留香看完就销毁。 留香却留了个心眼,将这些信留下来。 正好便宜了周家姐妹。 外面闹腾,张家始终没有人出来。 周雅楠却是不慌不忙,毕竟,张英泽大人上朝还没回来呢!等着就是了。 张英泽上朝回来,便看见自己的府门前聚了好多人。 这些人看到他来,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张英泽看到自己的女儿张留香被两个婆子押着跪在那里,暗道一声不好。 那留香看到他的轿子,膝行过去,大放悲声:“父亲。” “她们说,我的姨娘被母亲害死了。” “父亲,我要见我的姨娘。” 张英泽脑门全是汗,他欲怒斥留香休要血口喷人,却看到留香后面站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一脸幽怨地看着他,他原本准备好的话,便都说不出口了。秋阳正艳,他却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冷到脚。 那是留香的娘,杜珺。 杜珺在留香出府没一个月就死了。 实际上,张英泽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他在杜珺房里歇了一个晚上,早上上朝去,回来的时候,人就没了。他仍记得临走的时候,杜珺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神。他忍不住折返回来,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可谁想到,那便是最后一面了。 他没有勇气问长公主凌裕,甚至不敢把她葬在自己的祖坟。 他把杜珺埋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种了一圈桃花,一圈杨柳。 他上一次去看的时候,她的墓被人破坏了,桃花和杨柳都被人砍掉了。他知道是凌裕做的,可是他仍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阿珺,是你吗? 第二十一章 孽缘 张英泽仍记得他初见杜珺的时候。 那时,两浙盐运司使瞿槐庭邀请他去他家的瞿氏园游玩。这瞿氏园乃东南园林之最,相传“浙西园苑之胜,唯下沙瞿氏为最古”,园内水榭亭台,荷池回环,奇石假山,幽径迂回,小桥流水,蜿蜒曲折,澄澈碧透,绿树成荫。 他便在那里,遇见了跟丫头走散的杜珺。 初见的杜珺是楚楚动人的。她躲在开得灿烂的紫薇树后面,以为她没被外客发现。 其实他早就发现她了。人比花娇,他怎么会看不见她。 她皮肤细腻白皙,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当即向瞿槐庭打听,这位娇客是哪家的女儿。 瞿槐庭说,这是瞿家的外孙女儿,因父母皆亡,寄养在瞿家的。 他还说杜珺心高气傲,寻常男子都入不得眼,她的外祖母替她说了几门婚事,都被她自己推了。因此耽误了下来,如今养到十八岁,还未出阁。 张英泽一向觉得自己特别,觉得自己必然是可以入美人眼的,便托了瞿槐庭去说项。 瞿槐庭觉得他们俩相配。他也知道张英泽有妻有子,却是毅然决然地把自己的外甥女推入了火坑。 也许,他认为张英泽地位高,多金,杜珺貌美,所以相配。两人年龄是不是差得太多,张英泽是不是有妻有子,他根本没有考虑。 至于杜珺是真的看上了张英泽,还是因为恨嫁所以屈就,大家不得而知。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杜珺颇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她说话很慢,很稳。总是偏着头,微笑,半阖眼,看着张英泽。她并没有长得倾国倾城,却把张英泽迷得神魂颠倒。她从不要求张英泽为她做什么,张英泽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送给她。 他带着杜珺泛舟西湖,杜珺弹琴,他吹笛,两人共和一曲《花好月圆》,过的是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张英泽把她带回京城,另买了一座宅子居住,只盼着能避开凌裕的耳目。 两人从此离多聚少,杜珺从不抱怨他来看她的次数太少,也不会赌气流泪。她只是温柔的抱住他,笑语盈盈,听他讲有趣的事情,或者是一起去逗他们的女儿留香。 杜珺越是体贴,张英泽对杜珺便越是内疚。 他去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多,纸是保不住火的,他金屋藏娇的事情被凌裕发现了。 她大吵大闹,叫嚣着要把杜珺母女弄死。 张英泽忍无可忍,打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好像让凌裕突然清醒了似的。她终于发现,她一味强势,反而是把自己的丈夫推给了别的女人。 她怨,她是金枝玉叶,还不如一个不懂礼义廉耻的女子会讨得丈夫的欢心。 她恨,她已年近中年,儿女纷纷组建了自己的家庭。谁料到,还要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 她自己的丈夫,为何要让给别人! 她将杜氏母女接进府中,以此为权宜之计。一等张英泽不留神,就将杜珺毒杀。 世人说起来,只道她长公主凌裕狠毒,容不下丈夫的小妾。 殊不知,世人以为“才子佳人”一样般配的张英泽与杜珺,如此凄婉动人的爱情,不过是一个有财力的大叔诱拐少女的故事罢了。 这假扮了杜珺的鬼,正是娄望舒。 周氏姐妹听闻杜珺的故事以后,都为一代绝美女子香消玉殒扼腕叹息,只有娄望舒很不屑。 她说:“若你是长公主凌裕,你年轻时也是名动京城的佳人,只因年老色衰,就必须跟一个比自己的女儿年纪更小的女人争夺自己的丈夫,你会怎么想?” 周氏姐妹便说,她们都没想到这一层,娄望舒没有因为凌裕是她们的敌人,就偏帮杜珺,她的三观极正。 娄望舒更加冷笑:“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可能并不存在三观正这件事情。所有人在夸别人三观正的时候,其实都是在夸自己三观正,都是在说,这个家伙跟我想得一样呢!” 周雅楠问她:“你怎么像吃了炮仗一样,说话这么冲?”她说完才想起来,娄望舒上一世是被最亲密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合谋杀死的,她若是不偏激,恐怕世界上就没有愤世嫉俗的人了。 娄望舒的眼睛里有滔天恨意:“反正啊,这件事情,我要站到凌裕那一边。”她觉得破坏别人姻缘的人都该死,中年危机的张英泽大叔该死,留香也该死。 她无意中散发的煞气凝聚成形,顿时叮叮当当掉下许多冰棱来。 周氏姐妹对视一眼,楦姐儿面带忧色。这是周雅楠第一次发现,娄望舒会有失控的时候。 这娄望舒扮了杜珺,站在留香身后,只是看着张英泽,一双秋水似的眸子似喜似悲,如嗔如怨。 张英泽已是老泪纵横:“阿珺,你回来看我了。”他从轿子上下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留香听到了这一句,便认定自己的娘已经死了。她发出一声野兽一般的哀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两个婆子,冲到张府前的石头狮子处,一头撞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血溅当场。 另有一个丫头抱住了留香,她的力气极大,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 升平公主凌裕不知何时出现在张府门口,带着一干丫头婆子,浩浩荡荡。只见她头上俱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倒像是月宫嫦娥下凡,清素如九秋之菊。 那丫头一只手就擒住了留香,对凌裕说:“奴婢幸不辱命,将小姐救下了。” 凌裕未施粉黛,眼中隐隐含泪。她亲自将留香扶起来,对她说:“好孩子,你受苦了。” 留香倒是想要怒骂凌裕,只不过她被那丫头点了哑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得用杀人般的眼神怒视着凌裕。 凌裕声音悲切,对张英泽,也是对着围观的父老乡亲说:“这孩子命苦。” “九年前的元宵节,家人背了香姐儿去看灯,谁知道就被拐子拐了去。我叫人寻了许多年也没寻着,谁料到,居然被拐子卖去了周府。” “她的亲娘杜珺为了这件事情,不思饮食,没一个月就去了。” 她蹲下来,轻轻抚摸留香的脸颊,好像那是什么弥足珍贵的宝物:“好孩子,被拐子拐走,那又有什么呢?你这些年既然跟你父亲联系上了,为什么不回来呢?你是怕,去周府当丫头丢了我们张家的脸面,所以一直不肯回来吗?真是个傻孩子。” “好孩子,张府永远都是你的家呀。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 她一番话,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什么容不得庶女,容不得小妾,恐怕都是传言吧! 张英泽已经从见到杜珺鬼魂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 他也是个极聪明的人,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才是对张府最有利的。 他看向凌裕公主,惊觉她也已经老了。他还记得自己任皇子伴读的时候,先帝远远指着一个荡秋千的女孩子说:“这便是皇姐。”他只看见一个花团锦簇的身影,还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当时他便想,即使神仙妃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没有想到,凌裕会闯到上书房来。那天,她给他的弟弟送茶汤来,跟他打了一个照面。 凌裕见到他,便笑了。他被这个笑容晃到了眼睛。 “你长得真好看,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 张英泽不喜欢别人夸他长得好看,更不想娶公主。他还想着入朝为官,而不是做一个没实权的驸马。 他更不喜欢凌裕,他觉得她不矜持。 后来,凌裕还是嫁进来了。 她刚进来的时候,还算妥当,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因为张英泽不喜欢凌裕,张英泽的母亲也不喜欢凌裕。她们俩每次闹矛盾,张英泽都会偏帮他的母亲。 凌裕忍不住这口气,她终于露出了原来的面目,霸道,专横,控制欲强。 她把张英泽的母亲赶到偏院居住。 张英泽还松了一口气。凌裕像一个贤惠的妻子,他心里难受。她索性撒泼,他倒觉得很正常。 他对她,只剩下了应付。她却仍是替他料理家务,生儿育女,又亲自向自己的父亲说情,让张英泽考科举。 张英泽在放外任的几年,认识了杜珺。 现在,她老了,他也老了。 杜珺确实是被凌裕害死的,留香也是被凌裕送去周府当探子的。可是还活着的人,总比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更重要一些。 回想起来,都这么多年了,他应该也是爱过凌裕的。 他一句话也不分辨,默认凌裕所说的是事实。 留香目眦欲裂。 “明明是母亲让我去周府的!哪有什么拐子?” “母亲害死了我亲娘啊!” 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英泽站过来,安慰道:“好孩子,有什么委屈,回府再说。父亲一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周围人都被这两人的慈父慈母之心感动了。为奴为婢,那是多大的家丑啊!他们却不计较这个,只一心想要他们的孩子平安无事。 “啪啪!” 众人回头。看见一宫装丽人从方才停着的车子里款款走出来。刚才的拍手声,正是这丽人所为。 她也是一身素服,那衣服却是用银线滚边的。她笑容妩媚张扬,眼底带着一往无前的睥睨和威仪,轻移莲步,压得张家主人喘不过气来。 周雅楠看向地上的三人,那目光如千年寒冰。只听她曼声说:“升平公主,张大人,既然留香是你们家的女儿,是不是应该给周府一个交代?” 第二十二章 惊梦 张氏侧卧在红木镶嵌云石直足榻上,眼中淌出柔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周氏姐妹,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周雅楠正在试吃楦姐儿捣鼓出来的点心,那是一种小猪形状的馒头,以新鲜茴香作馅,用芝麻点了眼睛。 楦姐儿弄这个的时候,把小厨房弄得鸡飞狗跳,不知道砸了多少碗。周雅楠跑去看时,还看见下人拼命擦着落在灶台上的面粉,也不知道楦姐儿是怎么做到的。 周雅楠没说她。毕竟再过几天,周老太要上京来了。介时,楦姐儿再想破坏一次厨房,也是不行了。 她到底把试图自己生火的楦姐儿拦住了。若是放手让她来,准把整个厨房烧了。 小猪馒头卖相是很好的,白白胖胖,圆圆滚滚的小猪。只不过,口感有些一般,可能是因为发面的时间不够。 楦姐儿没有灰心丧气。她握紧小拳头,骄傲地说:“耶!我第一次做东西吃,居然可以吃诶!” 周雅楠自愧不如。她做的食物,几乎都是因为寡淡无味而难以下咽,倒是旺仔很喜欢吃。它趴在地上,非常认真地看周雅楠烙切成薄片的土豆。因为周雅楠不擅调味,那一锅子烙土豆倒是有大半进了旺仔的肚子。 旺仔多年在厨房蹲守。周雅楠相信,它要不是拿不动锅铲,早就会做饭了。 又话说,周氏姐妹去张府兴师问罪,其实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但是,周雅楠知道,张府的名声,臭了。 对于这样血统高贵的家族来说,第一要紧的不是钱,也不是权,而是名声。 张府出了一个为奴为婢,又不守妇德的庶女,几辈子的老脸都被丢光了。 当然,若不是娄望舒用摄心术成功控制了留香和张英泽,事情也不会这么简单。 更晚些时候,宫里便来了赐死留香,贬张顺妃张文绣为庶人的旨意。 楦姐儿犹是不忿:“便宜了他们。” “你可别想当然,以为太后因为出身周府,就必然偏帮周府。帝王最会玩的便是权衡之术了。如今周仁已死,宫中自然要帮着周府打压张府。”若换作周雅楠将张府的人屠杀殆尽,周府也要倒霉的。 楦姐儿正想说什么,丫鬟卉珍给周雅楠使了一个眼色。周雅楠会意,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便寻一个借口走出来。 却是那两个凌离送给她的侍卫,押着另一个侍卫。 她已经给那两个侍卫取了新名字,一个瘦一点的叫“阿诺”,另一个右脸颊有疤的叫“阿贵”。虽然这两个名字都很难听,但是两个侍卫都很高兴,说明周小姐是真正接纳他们了。 也不枉凌离拿他们出气,挨了一顿打。 此时,阿诺说:“这小子是来送信的。” 周雅楠昂着头,她的脖子修长,像是天鹅的颈项:“说。” “周小姐,主人今天赛马的时候,遭人暗算,从马上摔了下来,肋骨也被踢断了两根。” 像是有大锤子狠狠捶在周雅楠的心上,她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却是面不改色:“是么?关我什么事?” 那侍卫气愤道:“若不是周小姐气了我们主子,主子又怎么会去赛马?又怎么会被人暗算?” “所以,怪我咯?” 阿诺和阿贵同时斥他:“休要血口喷人!” 那侍卫却是一脸哀求地看着周雅楠。周雅楠知道,他过来一趟,送信倒是其次,其实是想要把她请过去。 她眼皮抬也未抬:“请他出去。”竟是逐客了。 那侍卫还想说什么,阿诺和阿贵却一人捉住了他的一只胳膊,把他丢了出去。 两人回来时,看见周雅楠已经穿上了青缎披风:“我要去看他,你们替我带路。”阿诺便忍不住腹诽,女人这种生物,最是口是心非了。他心里默默给前主人凌离点了一根蜡烛。凌离的追妻之路,不可谓不艰难。 周雅楠不愿意暴露她的遁术,便坐了周府的车子,在距凌离住的地方还有一两条街的位置停下了,改成步行。两个侍卫带她翻上墙,指着其中一间屋子,说:“凌公子一般就在这里歇着。”实际上,他们早上去见凌离的时候,也是在那间房间见到他的。 话刚说完,这两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却是周雅楠趁他们毫无防备,一手砍在一人的脖子上,把两人都敲晕了。 周雅楠将他们两个放在屋顶,确定他们不会滚下去以后,便飘进了凌离的屋子。 她看见凌离脸色苍白,眼睛闭着,躺在一张漆金千工拔步床上,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一揪。 他穿的那件宽大的灰色亚麻长衫上,还透着血迹,看起来伤得极重。 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她心里又是疼,又是内疚,走上前去想看个清楚。 周雅楠突然感到一丝不对劲。等一下,亚麻长衫、漆金千工拔步床、青花小盆灯……这是? 凌离忽然睁开眼睛,向周雅楠做了一个鬼脸。周雅楠定睛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原来这凌离不是别人,正是娄望舒,她闯到周雅楠的梦里来了。 周雅楠发现这是梦,便自行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娄望舒笑嘻嘻地看着她:“我发现了好多有趣的事情呢!” “你……”居然还有脸说。怕是她不仅知道了凌离,还知道了杨承宇的事情吧! 娄望舒连忙推卸责任:“这是楦姐儿要我看的。你想啊,要不是楦姐儿帮我,我也没法在你不同意的情况下潜入你的梦里。” 楦姐儿别的是极好的,就是好奇心太重。弄不明白的事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上次,她就偷听周雅楠和周仁说话。这次,她居然还帮着娄望舒潜入周雅楠的梦里! 周雅楠火冒三丈:“我这就去找周雅楦算账。”她急急忙忙穿了衣服,正想冲出去好好揍她一顿,却又折回来,问娄望舒:“你说,凌离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娄望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我施法做出来的梦,自然是假的。” “不行,我得去瞧瞧。”周雅楠满脸担心之色。收拾楦姐儿随时都可以收拾,要是凌离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可了得啊? 她冲出去,找凌离去了。 娄望舒很得意。她最近编出来的梦越来越真实了,连周雅楠都被迷惑了。她哼着曲子飘进楦姐儿的梦里,楦姐儿正在沙地上扶乩。她最近开始在睡梦里面练习算卦。 她抬头看见娄望舒,撩了撩耳边的碎发,问道:“是哪个?” 娄望舒抿着嘴笑:“是我们上次在书铺里那个老板。” “我姐的口味真是不一般。” 楦姐儿只当是那个年近中年的老板。娄望舒知道她误解了,却也不说破,笑语嫣然。 被她编排的周雅楠已经在凌离的屋顶上站稳了。 她想了想,用生之气幻化出五孔埙,开始吹一首《镇魂曲》。 这首曲子是她拿娄望舒练手,编出来的,可以有效平复娄望舒的怨气。《镇魂曲》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它的旋律对活人有催眠效果。 粉色的雾气在夜色中弥漫开来,凌府守夜的暗卫都睡熟了。 周雅楠轻轻跳下,推开凌离的房门。她有恃无恐,打了一个响指,凌离房间的灯都亮了起来。 她傻了眼。 房间里的男子并不是凌离,而是另一个近妖孽的男子,嘴角挂着流吟吟浅笑。他双肘撑在藤椅的扶手上,交叉着十指,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好像早就知道周雅楠要闯进来的样子。 这个男人,很危险。 这是周雅楠第一个念头。她实在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听了她的《镇魂曲》而不睡过去的。就连半吊子巫楦姐儿,也没法抵抗这乐声。除非……除非这男子不是人!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练习遁术,一不小心走到这里了。” 撒谎,若是练习遁术,何必把暗卫全部催眠了? 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周雅楠,他手指搭成凉棚,阴影落在眼睛上。周雅楠发现他的眼睛,似有浩瀚星辰在里面流转。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做了噩梦……梦见他从马上摔下来。我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 周雅楠说完,才发现自己原本是不想实话实说的。这男子却有办法让她把心里话讲出来。她为了争夺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把自己的手心都掐坏了,却无济于事。 这个男子的可怕,还在她的想象之外。 她不着痕迹地倒退一步。 “他在那里。”周雅楠没料到男子会开口。那是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她回头一看,却是惊醒了。 周雅楠坐起来,惊疑不定。她已经不知道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她赶紧把娄望舒叫过来:“我昨天夜里,有没有出门?” 娄望舒一头雾水:“没有啊!” “难道你没有潜入我的梦里么?” “没有啊。昨天晚上,我还在查府里的探子呢!一个晚上查出五个不干净的。” 周雅楠根本没听进她说什么。她全身的注意力都在她的手掌上——那里,似是有两个浅浅的,指甲掐出来的血印子。 第二十三章 白英 周雅楠坐在进宫的轿子上,仍是有一种大梦初醒的不真实感。 她还在思考,昨天的梦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为何娄望舒不承认给她托梦的事?若是假的,为何她的手心被掐到的地方,仍是隐隐作痛? 睡梦里掐了自己的手,应该也是有可能的吧!如今,也只得这么想了。 她的眼窝还带着些青黑,可能是因为醒得太早的缘故。她的脸色太过苍白,看起来,一双桃花眼倒显得更大了似的。 穿了海棠色衣裳的内侍和梳着髻的宫娥见了她的轿子,都一个个屏声静气,跪下来行礼。 却是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了女子的怒吼声。轿子停住了,卉珍将头探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张文绣在前边。” 昔日千娇百媚的顺妃娘娘张文绣已经成了庶人,如今只在冷宫“修身养性”。按理来说,应当有两个太监看着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跑了出来。 周雅楠嘴角带了一丝冷笑,想必是别有居心的人放出来给她添堵的。 如今凌裕的手是伸得越来越长了,也不知道太后周慧会怎么反击她。 张文绣已经被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按着跪了下去。她是一路跑过来的,披头散发,鞋子也不见了一只。 “周雅楠!我在宫里安分守己,并没有不轨之心。为何太后娘娘还会叫人拿走了我的册宝?你为何还不放过我?”她说的话是真的。自从周雅楠上次狠狠敲打过宫中诸妃以后,她往日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终于也放下了。她确实没再捅出什么篓子,不是在调养身子,就是在弹箜篌。 “当然不是我不放过你。”周雅楠的眼睛如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上面汪着水,下面冷冷的没有表情:“我且问你。你这个顺妃娘娘的位置是怎么坐上去的?” 张文绣被问得一愣。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是啊,宫里的女人那样多。为何高位的嫔妃,除了她,便也只有柔妃谢氏和婕妤徐氏呢? 是因为自己一向被凌恒喜爱吗?不是的。那些受宠的小蹄子一个个得意地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也没见她们的位分提高。 那么…… “难道,是因为张家打算放弃我了吗?”张文绣不再哭闹,很镇定地问道。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明白自己能身居妃位,是因为张家的缘故。 也难为她,还不算笨得太厉害。 张文绣见周雅楠算是默认了,便躺在地上,不想站起来。 她这样是非常不合礼数的。当即有随行的女官要斥喝她,被周雅楠拦住了。 “我进东宫时十五岁,至今七年了。”她似是喃喃自语,她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大而无神。 “我总觉得,我十五岁的时候便死了。如今空余一个躯壳在这世上走动,到四五十岁的时候才埋在土里。假如,我那时候还没有被人弄死。” “按照宫里的规矩,我见了你,周侍中。我是要行三拜九叩大礼的。” 她乜着眼看周雅楠,懒洋洋地说:“你大可以治我的罪。反正我活得不耐烦了。你若是周殷的妹妹,便给我一个痛快。” 张文绣被弄进宫来,就是为了让凌恒有一个张氏血脉的孩子。 她已经受够了被人操控的生活,她再也不想按照别人的意志而活了。 “张文绣,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可以有不一样的生活?”周雅楠此刻便是蛊惑人心的恶魔。她艺高人胆大,将张文绣从地上拉起来。张文绣还是对她有用的。 “你可以好好想想。过几天,我便来找你。” 张文绣听罢,微笑着从身上某处掏出一把匕首,丢在地上。刀刃朝下,顿时没入地砖中,冒出一股青烟。 周围的宫人脸色都变了。那把匕首明显就是淬了毒的,怕是见血封喉。 “喏,张家让我想办法刺杀你。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活着更好。” 活着,才能给张家添堵嘛! 周雅楠脸色不变:“看来,要多寻几个人保护你了。” 张文绣专心致志地看自己的掌纹,好像那上面真的有她的未来,淡淡说道:“反正我不怕。”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还会怕死吗? 周雅楠的眼里浮起几个笑泡:“总之,你一定得好好想想。”她重新坐上轿子,走了。 然而,张文绣是没有时间想什么东西的。当天晚上,她就被人毒杀了。送饭的太监第二天发现饭菜一口未动,推门进去发现她的尸体,已经认不出模样了。 此时,楦姐儿正给张文绣践行。 死了的那个张文绣,是用周府里查出的奸细假扮的。真的张文绣早就坐周雅楠的轿子离开宫中。 周雅楠也不拘着她,请了两个保镖,又给张文绣买了两个丫头,叫楦姐儿把她送走。自己急着去上书房了。 张文绣看着那四个新添的手下,仿佛理所当然似的,没有道谢。 她一边喝着楦姐儿的桂花酒,一边皱眉:“桂花啊,还是用当年的好。” 楦姐儿嘴角抽了抽。她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周雅楠救了张文绣,又给仆人又给盘缠,她不说一声谢也就算了,居然还嫌酒难喝。 难道张府出来的,没一个是有教养的吗? 她想到这里赶紧呸呸两声。她母亲便是张府出来的,虽然不同府,但是同宗。母亲可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了。 张文绣舒服地瘫在椅子上,她自从宫里出来以后,凡事都失了规矩。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瘫着绝不坐直。周雅楠也不说她,只是不许楦姐儿学她的样子。只见张纹绣半阖眼睛道:“你姐姐不像周殷。” 她原以为周雅楠是随了周殷的性子的,后来便发现,两人到底是不同的。 若是周殷,她死了,应当是跟猫儿狗儿死了一样的。周殷不会感到幸灾乐祸,也不会为她悲伤。她只会像神祗一样,高高在上,冷眼俯看她们这些蝼蚁自相残杀,以此为乐。 楦姐儿不说话,只在心里想:废话,谁会让自己活成别人的样子啊! 张文绣闭了眼睛,又睁开,问:“可有箜篌?” 她在宫里呆得太久,唯一乐趣便是弹箜篌。她没有将咸福宫的带出来,如今却想弹了。 楦姐儿连忙叫人去库里寻出来。 张文绣便随意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那箜篌似琴似筝,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 楦姐儿嘲笑她:“如今又不是春天又是清晨,哪来的春江花月夜?” “我心里高兴。” 楦姐儿心里一阵无语。她弹古琴时,不光是季节时令有所讲究,就连当时什么心情都要考虑。哪里会像张文绣这样胡来。 “你将来行走在外,可打算改个名字,免得张府的人找到你?” “嗯,你姐姐替我安排好文书了。今后,我便只叫作白英。” 楦姐儿心里又是一阵无语。前些天,周雅楠把女学的名字定下来了,就叫作神瑛宫。当时楦姐儿问她,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周雅楠说,这是取了周殷名字的谐音。之所以用周殷的名字呢?是因为周殷生前实在好福气,要沾点喜气。 如今,连张文绣都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白英。你也英,我也瑛,干脆楦姐儿也改作周雅英好了!她一副生了气的样子,问白英:“你可知道我姐姐要办女学?” “她还未跟我说过。” 楦姐儿转了转眼珠:“你箜篌弹得这样好,不如你去女学做女先生吧!” 白英便知道,周雅楠把她弄出来,多半就是打这个主意了。 她不答应,也不拒绝:“我想先出去走走。” 在紫禁城的日子实在太压抑,她甚至因此嫌弃了整个京城,只想快点离开。 楦姐儿顿时露出失望之色。不过,她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强求。 白英不愿欠周氏姐妹人情。她将丫头都撵了出去,悄声说:“你们家的大姐姐,确实不是普通的难产。” “这件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不是周慧干的,也不像是张府的人干的。”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往左飘。楦姐儿刚跟娄望舒学了行为心理的皮毛,知道眼睛向右飘是撒谎,向左飘才是说实话。觉得白英应该不是撒谎。 但是白英又怎么保证她的消息来源一定是可靠的呢?毕竟亲眼所见,也不一定是真的呢! 楦姐儿其实对于周殷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周殷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活在传言中的人。因此,也没有多问下去,只打算等周雅楠回来后,把白英的话转述给她。 白英穿一身暗竹叶纹软青袍,作公子哥的打扮。这是周雅楠给她装扮的。当时,白英还非常惊讶地看了周雅楠一眼。 她将最后一口桂花酒喝了,两颊浮起两朵红云,对气急败坏的楦姐儿说:“你姐姐嘱咐我别给你留酒喝。” “这酒是我制成的!”我怎么不能喝?楦姐儿不服。 白英只是略显冷淡地点点头,便站起来。她让一个丫头带了添换衣服,另一个抱了箜篌,飘然而去,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十四章 委屈 公子哥们正在上书房“温习”,忽然看见皇帝凌恒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丫头,还有十几个太监扛着桌子椅子书本之类。正在打瞌睡的哥们醒过来了,个个站了起来,仿佛功课受到打扰似的。 他们看那丫头穿得一身贵气,便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不是丫头,应当是哪家的女孩子,只不过有的认得她,有的不认得。 按理来说,上书房是专供皇子上学的地方。凌恒却是额外开恩,允许凌家族亲和一些勋贵送自己的儿子过来念书。那些宗亲家里的女孩子,也是可以过来跟着学的。反正,他的亲儿子也只有两个。 这样,人一多,鱼龙混杂,未免有所不便。熊孩子们拼爹拼后台,拉帮结派不好管教,上书房的先生们就指定了八个姓,让他们自由挑选当作自己的别名。他们一旦进了书房,便不准以真实姓名互相称呼,不然就得被赶出去。 这八个姓,分别是:甘、白、夏、冯、卜、陆、窕、吴。 这样当然是不能阻止熊孩子们兴风作浪的。他们拿着几个姓大做文章。有一对郡主姐妹,分别给自己取名“卜娥”、“卜珂”。女孩子尚且这样顽皮,更何况是那些上蹿下跳的男孩子呢? 肃王杨承宇前几天来上书房应景儿,一个叫作吴蓼的男孩子欺负他新来,把他的椅子换成一个缺了脚的,只等着杨承宇一个不防备,摔个狗吃屎。 他们等了一整天,杨承宇也没有从椅子上摔下来。 不仅是第一天如此,后来几天,杨承宇仍是稳稳地坐着。 吴蓼觉得奇怪,他以为是宫人将那动了手脚的椅子换了,等放学后偷偷去瞧,发现杨承宇的椅子还是他换的那一把。 上书房的熊孩子们便都知道了,杨承宇是个不好惹的。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睛的再去招惹他。这些孩子们惯会欺软怕硬,柿子挑软的捏。尽管,这也是人之常情了。 实际上,杨承宇是被凌恒派过去捉熊孩子的。可是,他的执行力并不强。杨承宇只假装不明白凌恒的意思,竟是跟那些小崽子相安无事。他自然有他的顾忌。他是异姓王爷,本来就是被人眼红,如今再管教那些权贵的孩子,可不是要被唾沫子淹死了? 所以,这吃力又不讨好的任务还是落在了周雅楠头上。 周雅楠看着满屋子的少年和女孩子,她的头疼得像要炸裂一般。 东惠知道她要来,称病告了假,躲起来了。她跟这些孩子素来要好,也不知道“东田党”今日会不会现身。 凌恒难得笑了笑,就把周雅楠一个人丢下了。他的偶尔的欢乐很快消散,又恢复他平日的阴郁了。 “嘿!”一个绿豆眼的男孩子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我问你,矮是什么感觉?”他比周雅楠高了两个头。周雅楠认出她是东惠的某个表亲。 东田党真是沉不住气,竟是这样快就冒出来了。真是没出息哦!周雅楠觉得,他们若是暗中给她下绊子,那才是厉害呢! “也没什么,不过是所有人看见我都抬不起头呗!哦,你应该还不算人。林子大了,什么飞禽走兽都有。虽说狗眼看人低,但是说你是狗,那还算侮辱了狗。” 既然有人冲上来把脸交给她打,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周雅楠说完这一段,趁那个男孩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发现左手旁是杨承宇。凌离跟她隔了一排,也不知道他以手撑头,故作深沉,是在思考什么。 有趣的是,这两个人都假装不认识她。 坐在周雅楠前面的男孩子转身过来,他眼距很宽,那双嘴唇切一切倒有大半碟子。他先自我介绍:“我叫夏至。” “周小楠。”周雅楠觉得自己不会在上书房呆太久,也不想循上书房的规矩。 “小楠啊。你可学过《说文解字》?”夏至非常友好地笑了一下。 “看过一遍。”周雅楠看他虽然长得难看了一些,但是面相别有一种正气,以为夏至是真的想要讨教学术问题。她《说文解字》只翻了第一面和最后一面。不过这也算是看过一遍了吧!周雅楠平生对于这种学霸性的男孩子又是敬佩又是自愧不如,这个男孩子让她想到了同样勤勉的楦姐儿。 “那好。”夏至递了一张纸过去,恭恭敬敬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字当作何解?” 周雅楠看见是一个“宴”字,一脸茫然。旁边的杨承宇假装拿起茶碗喝水,偷偷看了一眼,忍不住将一口茶喷出来,恰好喷在夏至脸上。夏至超宽的两眼之间便挂了一片茶叶。 夏至睁开眼睛刚想发作,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方端砚。原来,是那刚开始意图羞辱周雅楠的男孩子实在气不过,便抓了一块砚台,用力掷向周雅楠。 眼看那砚台就要泼得周雅楠满脸墨汁,杨承宇及时冲到周雅楠前方,将她护得严严实实。那砚台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好在他穿的是一件石青色杭绸直裰,墨点也不明显。 周雅楠反应过来,连忙拿手绢儿替他擦拭。嘴里说:“多谢肃王爷。”又觉得道谢实在是太客套了一些。便起身,深深道了一个万福:“雅楠谢过肃王。” 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的凌离翻了一个白眼:死女人,对别的男人这样殷勤,又是道谢又是动手动脚,你还不如直接以身相许呢!哼!小丫头片子一个,长得又不好看。也不想想,除了我,谁会看上你啊。 杨承宇也在纳闷他刚才的举动。他一向是一个理性的人,然而周雅楠却使他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他不应该冲到周雅楠前边的,可他却那样做了。其实,不光他这样,周雅楠也是如此。上次,她也是感觉到他有危险,便不顾一切地找来了。她上次救了他的性命,他这次也帮她拦下了飞来的砚台。 他抬头看见周雅楠的脸上沾了一滴墨水,皱了皱眉头,唤了人拿玫瑰胰子过来,自己先拿袖子沾了茶汤给她擦脸,也不必多说,此刻凌离的脸色多么阴沉。待玫瑰胰子送到了,周雅楠拿着胰子自行去洗脸。 周雅楠前脚刚走,杨承宇把脸沉下了。那些熊孩子便安静了下来,就是刚才几个拿围棋子丢来丢去玩耍的几个,也站到一边,假装很乖很听话。 杨承宇不紧不慢地走到方才那乱丢砚台的少年跟前。那少年也是纸老虎,早就低了头,一声不吭。 他伸出手,用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夹住那少年的胳膊,然后轻轻一扭。 在场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不少人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杨承宇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个绿豆眼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疼得脸色惨白,头顶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却是一声也不敢哼出来。 他眼看着杨承宇把手指往下挪,似是要继续拧断他的骨头,终于崩溃。 他跪在地上,一边对着肃王不停地磕头,一边大哭:“肃王老人家,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杨承宇这才将手收回来。他那似有实质目光扫向其他人,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 只有凌离带了些愤怒,回瞪着他。 杨承宇满意地坐下,继续看书。 凌离很不满意他这样作威作福,便率先站起来,夸张地伸一个懒腰,跑出去了。 他这么一来,原来被震住的一群熊孩子好像被解冻了一样,也慢慢复苏过来。于是,唱歌的开始唱歌,打太极拳的继续打太极拳。 凌离很是担忧。他觉得周雅楠和杨承宇之间,肯定没那么简单。杨承宇是冷心冷面的人,他是不会因为周雅楠是一个女孩子,便出手帮忙。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猫腻。那么,可以让杨承宇打破常规的关系,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他找到正在盥洗的周雅楠,不发一言,拦腰抱了上去。 周雅楠吓了一跳。她看见是凌离,那被强行压下的委屈又上来了。 她多么希望,当时站出来保护她的,是她喜欢的凌离啊。 只可惜,他竟是像一个与她不相关的人。就这么,冷眼旁观。 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他本来就是跟她不相关的人啊。她能要求他为她做什么吗?不能。 她扭过头去不理他。 “你跟杨承宇认识吗?” 周雅楠心里又是一酸。她被人欺负,没有安慰,只有质问。 她寒着脸回答:“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这与你有关系吗?” 凌离把头埋在她的脖子上,深吸一口气,闷闷地说:“我不喜欢你跟杨承宇有联系。”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吹得周雅楠痒痒的。她心里更加难过,冷冷说道:“我爱跟谁认识,还轮不到你来管。”她被欺负到头上,凌离也装作没看到。如今有人帮她,他倒要管了。 凌离不跟她多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他觉得自己抱着周雅楠的时候,心里会感到十分踏实,便是什么烦心的事情也不必多想了。 第二十五章 说服 周雅楠用力推开凌离,自己跑了。 她一边跑,一边拿手背擦拭淌下来的眼泪。 凌离就是这样的浪荡公子,他不爱她,却是做出种种亲狎的举止。他对她始终没有一句扎实的话。 周雅楠停下来,将手握成拳头,拇指和食指环成圈,抵在眼睛上。 我再也不会为这个男人流泪了! 她扬起头,对自己说:周雅楠,你不可以哭,你必须笑。快点笑出来,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她弯起嘴唇,眼睛眯起,假装自己非常快活。她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便觉得嘴里一阵发干。 周雅楠的脚步变得轻快。她开始一蹦一跳地前进,好像自己的心情真是如此雀跃一样,甚至小声地哼起歌来。 周围负责洒扫的宫女和太监,都以为周侍中欢喜得疯了。 没有人会知道她心里是多么惆怅,也许比那雨巷的丁香花更加忧愁。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再也不会有开花的日子了。 这里,凌离不想回去念书,更不想看周雅楠和杨承宇两个打情骂俏,便跑去找老张了。 凌离臭着一张脸:“我真是不懂她。”周雅楠对他极尽冷淡之能,却转眼就跟杨承宇眉来眼去,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难以置信,这世上真的有瞬间便能换一副嘴脸的人。 老张仔细看他脸上的神情,道:“爷,您是不知道。男人是不需要懂女人的。” “你既然情感上的大道理有着一套又一套,又为何不早点跟我说?”凌离气急败坏。他这完全就是迁怒了。他原来在周雅楠那里碰了壁,正生着周雅楠的气呢!如今听老张这么一说,便怪老张不早点教他如何笼络妹子的心思,以至于他现在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 老张心里连连抱屈。他这位爷,平时从不在女人身上花心思。他怎么能未卜先知,有一天半路杀出一个周雅楠,把爷的魂儿勾了去呢? 他只求将功补过:“爷,您不必懂周二小姐想什么,你只要一心好好爱她就是了。” 男人不必懂女人,男人只要爱女人。 不管怎样,都要对她好,不许别人欺负她,把她宠上天。 凌离思考着,老张的话是不是有道理。他一向信赖老张,便问:“具体操作呢?” “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 “这话不像是你自己说的吧!” “爷真是圣明。这句话是史前时代一位姓冷的神人说的。可不是老奴说出来的。”如今对史前年代的记载极少,这句话却是流传下来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法力通天的巫召了远古的灵魂,故而得此佳句。 “我说呢!这旋转木马是什么东西?连我都不知道,你又如何得知?” 老张见他好歹听进去了,便垂手半屈着腰,嘿嘿笑着。 旋转木马自然是他平时未见之物。他答不出什么。 凌离倒是对这旋转木马感兴趣,他觉得应该不是原地打圈的木马。那样的话,会使人头晕,而不会使女孩子爱上他。他本来还想再思考一番,又想起来他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研究旋转木马的事情,自然只得另择佳日了。 他懒洋洋地发话了:“老张,备马来。咱们今天又要好好干上一票了。” “做什么?” “把张府烧了。” 张府自然要烧的,肃王府也是要烧的。只不过,若他直接说烧了两个府邸,老张必然拼死拦住,这样两府便都逃过了。那就先烧了张府,再去那肃王府吧! 老张哭丧着脸:“爷,要是被王爷知道了,老奴这条命也没了。” “怕什么?王爷才不会随意要了你的命呢!就是他要打你,我拦着不就得了?” 就怕您不仅拦不了王爷打老奴的板子,您自身尚且难保呢!老张腹诽道。他也不敢多劝,怕自己这位暴躁的爷又翻脸。 周雅楠回到上书房,发现行凶的熊孩子已经不见了。夏至同她说,是告了病,请假回去了。 他特地压低了声音,指着杨承宇说:“这位爷,把他的胳膊折断了。我们都看见了。” 周雅楠听闻也吓了一跳。若是她出手,应当也不会狠到这个地步。实际上,泼墨虽然可恨,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废了一只胳膊。 她也低声问夏至:“那位爷今天是心情不好吗?”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出为何杨承宇突然发飙。 夏至向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其实杨承宇听力过人,早就听见了,他只装作没听见,却将两只耳朵竖了起来。 那两人不再口头交谈,夏至写了一个纸团,包起来丢给周雅楠:“肃王爷似是维护你。” 周雅楠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冷面王爷杨承宇就突然开始护着她了。明明上次分别的时候,还是极冷淡的。再次见面,也是装得若无其事。 不仅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杨承宇本人也无法解释。 不过,有人罩着的感觉还是极好的。就好像冬天清晨吃热乎的烤白薯,又温暖,又服帖。虽然周雅楠自己也是可以解决好这件事情的。 她满怀感激地看了杨承宇一眼。杨承宇装成一副酷酷的样子。 周雅楠又问夏至:“刚才,你问我的那个字,你现在可知道应当如何拆解了吗?” 她未说完,忽然听到杨承宇轻咳了一下。 夏至满脸尴尬之色:“不,我还不知道……不过,咱们还是别提这事了。”他飞快地瞄了杨承宇一眼,看他神色如常,方才放心下来。 此时,教书的李先生终于进来了。他早饭一定吃了带蒜的食物,薰得整个屋子都是臭味。周雅楠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 “今天,我们讲'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我记得今天新来了一位学生,请这位学生给我们讲解这句话的意思。” 周雅楠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位先生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她低头敛去眸底的寒光,毕恭毕敬道:“这里的女通汝。意思是,你们这些人和小孩子一样不好教养。” 周家的女儿,除了周殷生而华贵张扬,其余的姐妹都惯会用温顺乖巧的外表掩盖骨子里的桀骜张扬。不光周雅楠和周雅楦如此行事,就连太后周慧年轻的时候,也是扮猪吃老虎的行家。 不能说她们虚伪成性。她们这样做,只是为了能够活下来,并且活得好好的。 先生想要周雅楠亲口承认自己是个难以教养的女子,她偏不愿如他所愿,反而暗讽,他才是难以相处的人。 李先生气得嘴边的胡子直发抖。他手持戒尺,示意周雅楠将手心摊开:“竖子不尊师重教,理应受罚。” 周雅楠被逗乐了。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位先生不能入朝为官,反而拘在这小小的书房了。 李先生已经不是不识好歹,而是彻底的白目。新进来一个人,他只会想着法子显出自己是教书先生的威严,根本不在意这个人来这里是干嘛的。 他没有办法管教上书房的臭小子们,便只能在新来的人身上逞威逞能。 周雅楠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眯了起来,她嘴上挂了流吟吟浅笑(这是她向那梦中男子学来的),轻声对李先生说:“先生,您搞错了一点。” “我并非你的学生。我是过来监管上书房的纪律的。理论来说,我们确实是从属关系。只不过我是你的上峰。” 李先生倒吸一口冷气,手里拿着的戒尺轻轻地颤了一颤。 “您若是把手里的这把尺子收回去,我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雅楠还不至于跟一个上书房的小小教书先生计较什么。 李先生沉着脸,一语不发,竟是踱步出去了。 估计在他看来,很是瞧不起仗势欺人的周侍中。不光是他,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周雅楠是沾了她姐姐的光,这才耀武扬威,风光无限。 可是侍中又如何呢?还不是靠着皇帝。一旦凌恒不再宠她,她会死得非常惨。 他们就等着她跌下来的的那一刻。她爬得越高,摔得越凄惨。 周雅楠自己也知道,如果不做出一些什么,这便是她的宿命。 她知道自己目前拥有的财富和权利,都不是真正属于她的。她的生存权利还没有得到保障,又如何能安心享用这些呢? 首先,她要活下去。 而这些熊孩子们,似乎可以成为她的臂助。 周雅楠爬到桌子上站起来,眼里亮晶晶的,对底下那些上窜下跳的熊孩子们说:“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人。” “人们说我不学无术,飞扬跋扈,可能你也一样;我常常被人当枪使,可能你也一样;我想做出一些成就来,却被所有人,包括自己家里的人指着鼻子嘲笑,可能你也一样。” “我今天站在这里,还没有被人打倒,可能你也一样。” “也许现在,我们还没有什么感觉。当我们站在生命的尽头时,当我们回首往事,我希望自己,可以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第二十六章 谋事 “你真是够了!”忽然有一个七、八岁的圆脸小男孩使起性子,将自己的书扫到地上去,指着周雅楠的鼻子骂:“你有什么话便直说,不必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还真是拿我们当傻子呢!” 其他人看向周雅楠的眼神,也颇为不善。他们和他们的长辈一样,认为凌恒将他们召了来,是当作人质用的,免得他们有了什么不该想的心思。说是跟着皇子宗亲一起读书,谁信呢! 来这里的其他家族的子弟,一心认为自己已经是弃子。因此,他们破罐子破摔,不肯好好念书,在上书房闹腾,连带着厌弃周雅楠,根本不听她的说教。 周雅楠不知道凌恒让这些孩子过来是做什么。她原来还以为,凌恒是真的“开恩”呢!她真是想得太天真了。即使是单纯陪皇子公主一道念书,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吧! 夏至一脸无可奈何之色,语气倒还算友善:“小楠啊,你倒是说说,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可以学的呢?” “若是学一些楚汉辞赋并唐诗宋词之类,不过是将些乐忧宣泄于自然,仿佛不涉卉木虫鸟之类就启不了口作不成诗。若是学行军打仗,又哪里轮得到我们这几个毛孩子呢?若是学那科举,更是天大的笑话。你看我们哪个是能走科举的路子的?”不但科举不能上,连祖荫也轮不到他们——他们在自己的家族若是受宠的,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了。 周雅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可是她岂能看这几个毛孩子混吃等死?自然不能。只要这些人活着,就得浪费国库的粮食。身为皇宫大总管,岂能容得下这么多米虫?(尽管她自己也是一只米虫)她自然得把他们调教好,让他们去给她办事。 她干脆一屁股坐在桌上,闲闲地对底下人说:“那你们倒是说说,你们想做什么呀?” 实际上,就是米虫,也会追求精致的美食和优雅的生活。这些半大少年们,还没有丧失最基本的对于生活的兴趣。 夏至一脸严肃,对周雅楠说:“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开一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大别馆。最好配备专业女子训练计划,可以满足客人的各种需求,令每一位客人宾至如归,流连忘返。”本朝文人觉得“青楼”太露骨,便以别馆代称青楼。例如那倚红别馆,听起来像一家正经的客栈,其实并不是的。 周雅楠原以为这位夏至哥是个正经的,没想到他如此猥琐。恐怕他之前让她拆的那个字,也是没怀什么好意。 她现在越发识人不清了。 熊孩子们听见了,一个个跃跃欲试:“夏至哥这个主意好!” “我也很欢喜这个!” 除了女孩子们纷纷别过脸去,假装没听见,男孩子们大多对这个计划很感兴趣。 钱,他们是不缺的;权,凡是能在这里念书的,又有哪个是寻常出身呢?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色字。 杨承宇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拿着手里那卷书翻来覆去地看,好像要考科举似的。 “这自然是个好主意。不过呢,自然不能光训练女子,男子也是要训练的。” 杨承宇听闻便黑了脸。哪家的女孩子会这样?不仅跟一群皮猴似的男孩子讨论开青楼的事情,居然还把主意打到小倌馆上,简直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其他男孩子却像饿狼一样,激动得红了眼睛。“龙阳!”、“断袖!”在那里乱喊。 周雅楠的尺度之大,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开始相信跟着周雅楠混,会有好日子过了。 “呃,我想你们搞错了。”周雅楠无语扶额:“我这些男孩子,可是为女子准备的,才不会便宜你们这些污浊男子呢!” 上书房顿时鸦雀无声。熊孩子们被震住了。 古往今来,都是男子在别馆购买“服务”,何时轮到女子?周雅楠此举,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夏至露出一个相当夸张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说:“这是通奸,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周雅楠心里不禁冷笑,男子玩弄女子天经地义,若是女子反过来玩弄男子,就算上天了?没这样的规矩。 反正她也不打算提供特殊服务。男女特训营是要办的,只不过另派用处——她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人被糟蹋了。 况且谁又比谁高贵呢? 周雅楠是相信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的。 她不做缺德的事情,她只需要打着办别馆的名号,让这些熊孩子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便是了。 她当即开始跟熊孩子们讨论细节。 本朝对女子的容貌和身段有极高要求。总体来说,瘦子更受欢迎。若瘦成竹竿,面黄肌瘦,却是不行的,该有肉的地方需得有肉。 底下早已炸了锅。 熊孩子们分成“大胸派”和“长腿派”,在那里互相攻击。 长腿派嘲笑大胸派的人断奶没断干净,大胸派则讽刺长腿派既然好长腿,倒还不如找一个男的。 眼看他们推推搡搡,像是要打起来了。周雅楠又抛出一个问题来:“若你们要寻一个女子当自己的娘子,会有什么要求?” 夏至抢着说:“贤惠!” 他立刻遭到群嘲。 “夏兄,以后貌若无盐的良家女子,都归你啦!” 连卜娥郡主也跑过去揪住夏至的耳朵。她一向自负美貌,如何受得了夏至这番话? 夏至吃痛,一边拼命躲,一边涨红了脸:“老祖宗说的,娶妻当娶贤!” 众人哈哈大笑。 卜娥郡主似是恼了。她咬着嘴唇,眼神里透出几分幽怨的神色,拿手里小团扇的扇柄敲夏至的头:“你这个无盐夫君!” “无盐夫君!”“无颜夫君!” 熊孩子们觉得有趣,仍是起哄。周雅楠嗅到一丝奸情的味道:卜娥郡主,似是喜欢这夏至吧!一个立誓娶妻娶贤,另一个光有美貌,离那“贤惠”两字,却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这两人凑在一块,倒是一对活宝。若是他们最后真的在一起,会是什么光景。 夏至自然是自己给自己打脸,卜娥不也是担了“无盐”之名嘛!还是她自己取的绰号呢! 她抿嘴偷笑。她也没料到,道貌岸然的夏至,居然会要求自己的娘子必须是个一本正经的人。理所当然会遭到众人嘲笑。 当然,也不能排除他故意打击卜娥郡主的可能性。 “无盐夫君”的风波过后,不少人笑得肚子痛,趴在桌子上没法起来。接下来的讨论就没有什么人兴风作浪了。 男孩子们一致同意,自己对娘子的第一要求是长得好看。 周雅楠对于他们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需求非常惊讶。因为按照传统观念来看,确实如夏至所说,提倡娶妻娶德不娶色。 卜娥却是爽朗大笑,解释给周雅楠听:“这种道德上的条条框框是约束那些读书人的。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再不随心所欲,反而要被人说矫情酸腐。” 她冷笑:“难道一定要娶个貌若无盐的女子,才能显出自己的清贵来吗?”说罢,狠狠瞪着夏至。 夏至不敢与她那灼灼的眼神对视,低下头去。他尽量装得镇定自若,耳朵却是红了一圈。 周雅楠知道他心怀鬼胎,也不说破。这两人将来一定有戏。 她觉得,卜娥说的有一定道理。若是为了图个好名声,娶一个丑八怪回家,将来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奇丑,怕是肠子都要悔得青了。 她当即将穿衣和装扮加入培训内容中。因为她认为,一个女子若是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总不会丑到哪里去。 如今的贵妇流行盛妆,把好好的一张脸抹得像鬼一样。倒是娄望舒这只鬼知道许多新奇的化妆手法。她上次教周雅楠,拿家里丫头练手,那些营养不良的丫头片子一个个变成清秀佳人,有几个甚至好几天舍不得洗脸。 接下来的对娘子的要求,就众说纷纭。有人说,性格要好。一听就知道是被自己的亲娘摧残的苦命孩子。有人说,娘子一定要聪明。周雅楠觉得,这里的聪明,应该不指学习能力上的聪明,毕竟没有人需要娘子算账或者考状元。应该是为人处事上的智慧。如果是这样,那还是可以后天栽培的。 讨论到最后,也就再加了一条专一。唉,这个嘛!自然不能是男方对女方的单方面要求喽!不过,来日方长,以后可以慢慢改变这些观念的。 周雅楠耳朵上戴着的玉兰花坠子微微颤着,笑语嫣然:“你们说,你们不能依靠祖荫入朝做官。这又有何妨呢?你们可以用上书房的别名在外面行走啊!你们若想考科举,那便考科举。若是想谋个一官半职,也可以。” 那些亲王郡王世子之流,若非用一个别名,是很难弄到一个实权的。至于其他的孩子,基本都是被家族放逐了的。用别名,是为了避免这些家族将来反过来占他们便宜。占他们便宜,就是占周雅楠的便宜。 周雅楠提拔这些皮猴子,可不是为了将来要养他们一家子人。 熊孩子们很满意。 周雅楠也很高兴。她这样做,是把上书房的矛盾转移到朝廷中去。凌恒是不必为这些事情头痛的,该头痛的是底下的臣子。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熊孩子们跟自己家族长辈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了。 也许,这就是凌恒的本意吧!把这些小孩送给周雅楠,让周雅楠领着他们上朝去,蹂躏他那些软硬不吃的老臣子,一定非常有趣。 第二十七章 不速之客 凌离漫不经心地看着火光冲天的肃王府。那里,烈烈火焰发出爆裂的声音,房屋倒塌了……人们奔走哭号。 老张面有忧色,但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此时的凌离,像极了恶魔。不,此刻他便是恶魔。 凌离突然咧嘴一笑,总算没有刚才那样一脸漠然了。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老张更加慌张。 “老张,你可是在认为我草菅人命?” 老张不敢接话,他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 他能说什么?若是承认了,这位爷便恼了,他不死也脱层皮;若是反驳他,三爷便会说他不老实。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挨打。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只求三爷心里舒畅以后,可以放过他。 凌离压根就不想和他说话,只是笑了一笑。老张自他小时候便跟着他,他一向没少捉弄这位可怜的老奴。他喜欢看老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 他最喜欢掌控别人命运的欣然之感。 他所骄傲的是,到目前为止,他若是想做什么,谁都别想拦着他。别说是老爹和皇帝,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凌离脑中忽然浮现一个清丽的身影。咦,如果是周雅楠不想让他做什么。他会不会听她的?嗯,应该是看情况吧!如果那个丑丫头说一些好听的话,求一求他,他还是乖乖听话吧!唉,谁让自己喜欢她呢? 他心里的小恶魔跳出来,暴躁道:“周雅楠是你什么人?你干嘛要听她的?真是奇怪。” “可是,我喜欢她,就应该对她好,不能让她伤心啊。这不是老张说的吗?” “哼,你喜欢她又有什么用?她还不是跟别的男生卿卿我我,就好像你从未出现,好像你从来没有抱过她一样……” “好了,你最好给我把嘴巴闭上,不然我一定让你后悔!”被无情戳穿了的另一个自己恼羞成怒。 老张只看见凌离脸色阴晴不定,使劲拿右脚跺了跺地上,好像跟土地公有仇似的。他发现老张注意到他,假装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也不招呼老张,竟是一个人离开了。 周雅楠回到自己的东次间,刚坐下来端起茶碗正要喝,忽然娄望舒飘过来,神神秘秘地跟她说:“张府和肃王府被烧了。” 那端着靛青茶碗的手一抖,一碗滚烫的茶浇在周雅楠的波浪纹翘头鞋上。周雅楠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周雅楠没好气地说:“老娄啊!麻烦你以后不要在我吃东西或者喝水的时候,跟我说爆炸性的消息。”她弯腰将鞋袜脱了,低头去看自己的脚,果然红肿一片。 娄望舒一脸歉意:“你把脚丫子伸到凉水里泡两刻钟,这样可以去了火毒。” 周雅楠呲牙咧嘴,嘴上却逞强:“哪里有那么娇贵?”她大概是跟热茶八字不合,上次被周仁泼了一身。如今,她自己也是毛手毛脚,把自己烫到了。 唉,父亲啊…… 这是周雅楠自周仁去世后第一次想起他。说来也可笑,竟是在这种光景下想到的。 她感到淡淡的遗憾。她从未有机会让自己的父亲了解自己是怎样的人,跟他的大女儿周殷又有什么不同。如今,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周雅楠想象自己若是未能亲手抚养儿女的父母,一定是很想知道这些的。 她猜想周仁可能是直接把周殷的脾气性格套在她头上。 可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她也只能在姐姐的口述中想象,期盼,将周殷扛在肩上看灯的父亲,有朝一日也会把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是对周仁有一丝小小的怨念,可她更恨张府将她的幻想悉数敲碎。往后的日子里,她竟是连梦也做不成了。 娄望舒去找楦姐儿要盆要冷水去了,她可不能直接跟周府的丫头们交流,怕吓坏她们。卉珍过来问:“要不要用上次剩下那些治烫伤的药膏?” 周雅楠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变得沙哑:“不必……你让太医院的人新配几管吧!那些旧的,你现在去给我找了来。” 卉珍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去给周雅楠找了来。周雅楠将那几管膏药放在一只织金云锦荷包里,捏住荷包,用手反复摩擦,似是想隔着一层提花感受管体的质感。 周雅楠第一次意识到,有时候,在意一个人,并不等同于喜欢一个人。 她在意周仁,和她不喜欢周仁是没有冲突的。 无论是父亲,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是一样的。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丫头们说:“肃王爷来了。” 原来杨承宇从上书房回去,发现老巢被人放火烧了。他连马都没下,便直奔周府,打算住在周雅楠家里。 周雅楠看到他出现,一脸愕然。 他们有这么熟吗? 杨承宇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他换了一件烟灰色曲裾袍,上面有月白鱼纹,越发显得温润如玉,是个翩翩贵公子。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周府里的丫头都偷偷瞥他,杨承宇不以为忤,连周雅楠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杨承宇进来得急,周雅楠来不及穿鞋子,只得拿手绢儿把脚丫子掩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让别的男子看到她的芊芊玉足。 如果是凌离进来,我会不会这样呢?凌离那个家伙,肯定会嘲笑我装淑女吧!那我还不如假装毫不在意的样子呢! 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其实是心甘情愿的念头压下了。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不矜持的。 周雅楠不承望肃王唐突,直接闯进了她的屋子。不过,她这完全是以双重标准要求肃王和她自己了。上次肃王重伤,她直接跑到人家床上去了。 肃王见她此举,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不明的情绪。周雅楠没有捕捉到他在想什么。 他自顾自地在周雅楠右手边坐下,拿靛青茶碗喝了一口,发现里面没茶,便皱了皱眉头。 卉珍小心翼翼唤道:“王爷……”这茶碗是小姐刚才喝过的。 杨承宇没等她说完,就把茶碗塞到她手上,示意她去换一杯满的来。 卉珍被撵走了。剩下几个丫头察颜观色,也跟着出去了。卉珍一出去,便把门关上了,自己坐在台阶上,教小丫头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虽然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是屋里两人却没有感到多么尴尬。 杨承宇盯着地上没擦干净的一点茶汁看。 他将自己折扇上的玉坠儿解了下来,周雅楠认出那是一块上好的帝王绿,眼睛都发光了。 到底是亲王,扇子上的玉都如此高级。这可是寻常人羡慕不来的。 肃王双手捂住帝王绿,轻轻一搓,再打开时,手里便是一滩似泥似胶的玉浆,冒着氤氲白雾。 周雅楠赞叹不已:“昔日读《抱朴子》,记得上面讲了一种状似小桑,茎似珊瑚的朱草,以金投之,名为金浆;以玉投之,名为玉醴,我还不信呢。今日,见王爷一手化玉为泥的绝技,方知造化之神奇。” 杨承宇睨她一眼,那眼神似是在说,周侍中,原来你也会看书吗? 他猜得对。周雅楠也只是听楦姐儿说起,食用朱草所化的金浆玉醴可得长生,方才知道的。 她悻悻地红了脸。她就是不喜欢读书,怎么啦! 肃王让周雅楠把手摊开,自己倾斜手掌,将那点玉浆倒在她手里。 触手之处,只觉得冰凉异常。 “敷在脚上,可以败火止痛。”肃王的声音一向温柔好听。 周雅楠却没空欣赏他的声音。她觉得肃王对于细节的把握,以及逻辑推算能力强到一种,让自己毛骨悚然的程度。 仅凭空茶碗,茶印子和周雅楠光着的脚,就可以推断出她把茶洒在自己脚上了。 那么,上次将他扒了个精光,他也早就知道了。 周雅楠心里凉飕飕的。杨承宇若是提起这件事倒好,若是不提,她反而七上八下,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对付自己。 不过,杨承宇的身材相当不错。周雅楠也是头一次发现,男生跟女生除了在身体构造上有所差异,肌肉的质感也是很不同的。她没料到杨承宇的肉肉居然那么硬,像是石头做的。 抱起来一定非常不舒服。一定会被硌到。 这个念头,让周雅楠感到有点羞耻。她想起凌离抱住她时的感觉。 即使凌离抱她抱得很紧,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她记得凌离身上有一股异香,淡淡的,只有靠得极近的时候才能闻到。 真的很好闻呢! 是不是,很想念那样温暖的怀抱? 有没有想他? 很可惜,他是绝对不会想你的。所以,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别让别人发现你喜欢他。 杨承宇安静地看着周雅楠发呆。她的桃花眼里蠢动着些许温柔。 外面传来楦姐儿嚷嚷的声音。大约是她想进来,丫头不让。 周雅楠心里有鬼,仍是拿绢子掩了脚丫,胡乱将玉泥抹在脚背上,用另一只没被烫的脚跳着,想要走到门口。 第二十八章 祝余 杨承宇正准备虚扶她一把,周雅楠“啪!”地一下,将他那只作怪的爪子打掉。她离杨承宇远了一步,似笑非笑:“多谢王爷,我自己可以走。” 肃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不跟周雅楠一般见识。他本来就是真心想扶她一把,她不领情,还觉得他是有意吃她豆腐,他也不会玻璃心。 楦姐儿早就闯了进来,看见周雅楠一副皮笑肉不笑地样子,眼里闪烁了一下。她只对着自己的姐姐说:“方才卉珍同我说,你把自己的脚烫到了。” 她瞥了一眼周雅楠,发现她的脚上已经敷上凉膏了,又说:“我准备了冰水,看来是用不着了。”刚才其实是娄望舒告诉她姐姐烫伤的事情的,她不想暴露娄望舒的存在,所以拿丫头卉珍掩饰过去。 可不是,楦姐儿身后跟着几个拿着冰块并水盆的丫头,一个个怯生生地立着,用余光偷瞄杨承宇。 周雅楠便觉得周府的丫头实在没规矩,见了美男子就把持不住。可惜,这里是周府,到底轮不到她当家作主,她不愿意行越俎代庖之事。 “楦姐儿,这是肃王爷。”周雅楦没见过杨承宇,周雅楠便把肃王介绍给她,又把自己的妹子介绍给肃王爷。 按理来说,这些事情应当是张氏做的。只不过她怀着身孕,不便出来招呼外男。而周雅楠是有官职的人,本来就是要在外面抛头露脸行走的,在男女大防上没那么严格。 楦姐儿笑嘻嘻道:“两位不必关窗关门说悄悄话。也不必嫌我聒噪,我一会就走。” 她昨天晚上掉了一颗门牙,因此说话有些漏风:“我过来是问一句,两人是在这里摆饭,还是在花厅吃?” 杨承宇只说随意。 楦姐儿转了转眼珠:“那我就让丫头摆在这里吧!厨房准备了蒸白鸽、花菇小塘菜、八宝饭、莲子百合……” 周雅楠笑着捶了她一下:“越发顽皮了!我又不是你影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府里办喜事呢!” 原来楦姐儿说的几个菜名,都是婚宴上用的。蒸白鸽取比翼双飞,花菇小塘菜意为翡翠满庭园,八宝饭即永结喜同心,莲子百合就是百年好合的意思。 她当然只是随口说说。如今周氏姐妹皆有热孝在身,即使来了客,也只能吃一些素斋。 她转身就走,周雅楠把她拦住了。 “母亲身子还好吗?”周雅楠早上出门时,张氏还没起来。回来以后,她原想在自己房里歇一会就去张氏房里请安的。结果肃王不请自来,她只好陪着他。 楦姐儿的包子脸顿时垮了下来:“昨也听说闹腾了一夜。今日嚷着要吃酪樱桃,吃了一碗又吐了。如今还是什么也吃不下。” 她恨恨地想:“生下来的若是个小子,我一定狠狠打他的屁股!”她将小拳头绷得紧紧的,撅着小嘴,拿起又放下了。 杨承宇淡淡地说:“若是不思饮食,又不能乱用药,只得用一些别的法子。我记得《山海经》上有记载,‘鹊山之首曰招摇之山有草名祝余,其状如韭而青华,食之不饥。’还有木禾,清稻米之类,都是吃后满口清香,终年不饥。” 楦姐儿吐了吐舌头:“我还是觉得每天定时定点吃些饭菜比较有乐趣。”终年不饥,在那些吃饭只求吃饱的人看来,是极好的。但是,对于立志食遍天下的楦姐儿来说,未免剥夺了她享受美食的权利。 周雅楠却是想到别的地方去了。祝余开青花……她前几天刚见了一朵绿花呢! 她拉住了肃王的袖子,恳求道:“王爷,上次用绿花伤了你的那个淑尤先生,在哪里可以寻得他?” 杨承宇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说:“本王不知。” 周雅楠失望地放开了他的袖子。也是,那样法力通天的觋,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知道自己的长居之处呢?恐怕自己的那一点预言术根本不够用吧! 在几千里之外的某处,淑尤先生正蹑空行走,也不知是因为走神还是巫术出了差错,忽然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他再想掐决,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一身巫术似是被禁住了,扎扎实实地摔在一块石头上。 那石头五分四裂。 淑尤先生端坐半天才从方才的冲击中缓过来,也不再顾及自己的风度,破口大骂:“哪一个害本尊!快给我出来!” 忽然从石头旁边钻出一个卖炭翁似的土地老儿,跪着行礼:“淑尤大人,当境土地叩首。” 淑尤先生又恢复了自己平日波澜不惊的样子,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免礼。” 土地公仍跪着:“土地不曾接淑尤大人,该死,该死!” 淑尤先生觉得牙酸。每十里一土地公,他走得飞快,土地不来接是正常的。但是土地眼看他掉下来,好歹得帮他把身下的石头换成树啊,草地之类的吧!害得他摔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嘴上却是极客气:“公公,你怎么会如此穷困?”好像真的在关心他。 土地公虽然是个小神,但是好歹管着一方水土。人们逢年过节时,还是会献上供品,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土地公的日子还是过得相当滋润的。哪会像眼前这个,面露菜色,衣不蔽体,过得连寻常人都不如。 土地公站起来,微微佝偻着,哭丧着脸说:“大人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这里方圆十里,别说飞禽走兽了,连根草都没影儿呢!”他的日子如何能好过?别的土地公都抱曾孙了,他连土地婆都娶不上。 淑尤先生方才正色看周围景致,果然寸草不生,不曾被人开垦,更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难怪土地公没法给他寻个草垫子来。 他摸摸下巴,忽然福至心灵,拍了一下脑袋:“这里是......” 他爬起来,仔细看自己压坏的石头,果然上面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刻印,可能是界碑一类的物事。那石头也不是寻常石头,裂层上有古怪的纹路,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淑尤先生脑袋上直冒冷汗,才一小会,便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咬了咬牙,袖子里甩出一朵铜钱大小的绿花。那花儿在石头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原本碎了的石头便慢慢飞到一块去,融合在一起,又不紧不慢地重新倒在地上。 淑尤先生对那界碑失去了研究的兴趣。他脸色煞白,也顾不上风度体面,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好像这简单的恢复术耗尽了他浑身巫力似的。 他挣扎着站起来,向北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又用一种更加诚恳的态度拿出两套灰麻长衫,递给土地公:“您先用着这些,好歹是我自己穿的。” 土地公眯起眼睛,小声对他说:“大人不必太担心,那一位如今不在这里。”他不敢直呼那人的名字。 淑尤先生苦笑道:“我知道。”若是那一位在这里,他吃的苦头肯定不止这一些。 他也是太久没有在外面行走,将一些规矩都忘了。这就差点害死他了。 他试着重新蹑空飞行,发现巫术仍是无效。他只觉得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的速度越快,那压力便越大。他的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时,便觉得寸步难行。 淑尤先生想了想,也不再尝试,幻化出三朵手掌大小的绿花,放在界碑北侧,再次磕了三个头。 这回再起来时,便能行走自如,虽然仍是不能飞起,但是他也顾不上了。 趁早离开这鬼地方才是正经。 淑尤先生给土地公留了一包袱的茶饼(那是他身上大半零嘴儿),逃似的飞遁而去。 周雅楠看见杨承宇看了一眼自己右手拇指盖,轻蔑一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他正陪着周氏姐妹吃素,一人一碗罗汉面,并几筷子酸辣白菜。 楦姐儿讨厌香菇,周雅楠便拿筷子替她将香菇一一拣去。 杨承宇觉得此刻的周雅楠温柔且安静。 其实周氏姐妹在以心语交谈。 “姐,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好了。这人现在跟我的丫头吃住皆是一块,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好,你明天把她送走就是了。给她雇两个保镖,再送她一对丫头。” 她们在商量张文绣的事情。 “姐,你为什么要救张家的人?让她自生自灭不是更好吗?”楦姐儿觉得长公主家的人都该死。 “年轻人啊,杀气不要那么重。” 凌裕确实跟她们是敌对关系,但是若是把跟凌裕有关的人全部杀死,就不太好了。 当然,留着张文绣是因为她还有用处。 楦姐儿很不高兴,不再同周雅楠用心语聊天。 她就是这个性子。别人评价她,说她一句,她分分钟要暴走的。她对周雅楠已经算客气的了 周雅楠只得开口问她:“要不要请太医来给母亲瞧一瞧?” 楦姐儿摇头:“我怕的。太医一来,无论是诊断,抓药还是煎药都容易让人钻了空子。”她尤其怕那太医是张家的人。与其那样,还不如好生用食物调养呢! 第二十九章 爱意 周雅楠原来想说,她与孙作化相熟,可去请了他来给张氏看病。想了想,觉得孙作化虽然没有什么问题,到底太张扬了些,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周府。他是一把好刀,应该用在刀刃上。 杨承宇右手仍是拿着筷子,左手伸到怀里,使劲掏啊掏。 他摸出一朵通体绿色的小花来,似玉似榍,每一片花瓣上都似有碧光流转。 周雅楠看着觉得眼熟:“我说上次怎么不见了,原来被你收走了。”她认出那正是淑尤先生上次击伤他的绿花。 杨承宇微微抬了眼眸。 楦姐儿将绿花捧在手里,觉得细腻异常,有月季花瓣的手感。她啧啧称奇:“这便是祝余开的花吗?”若是真的,那便太好了。她也不必用她学的半吊子中医费心去想,张氏的病症到底是脾胃虚弱还是肝胃不和。 杨承宇优雅地喝了一口面汤,道:“趁早吃,枯了就无用了。” 楦姐儿赶紧跑到张氏那儿去出了门,回头问了一句:“那个谁……肃王爷啊,这个祝余是怎么服用的?拿水煎吗?” “入口即化。” 楦姐儿急急忙忙揣着绿花跑了。 周雅楠叫丫头进来收拾残羹冷炙。又重新将丫头撵出去,正色道:“王爷,您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若他不是有什么要说,又何必拿祝余之花将楦姐儿打发走呢? “你可知,这次烧了王府的人是谁?” 周雅楠把玩手里的一只老银掐丝鎏金点翠耳挖簪,道:“我也是刚听说这件事情。”自然不会知道是谁做的。 “我猜八成就是凌离干的。”凌离提早离开上书房,临走前,还瞪了肃王一眼。再加上这次张府也被烧了,两件事情一联系,便可想到凌离。 “噢,是吗?”周雅楠好像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肃王却是自言自语:“他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次一定回了皇上,最好是把这个臭小子派去西北当兵。” 周雅楠手里的耳挖簪轻轻地颤了一下。 杨承宇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这次的茶水刚好七分烫,他很满意。 “周二小姐,你可愿意嫁进肃王府来?”他慢慢品着茶水,冷不丁说出这句来。他很随意,就好像说“今晚月色很好”一样。 “什么?”周雅楠惊愕万分,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杨承宇抓住她的手,看着周雅楠的眼睛,说:“你可愿意做我的王妃?我一定竭我所能,护你一世周全。” 周雅楠小脸飞红,不敢看他那充满期盼的眼神,结结巴巴道:“王爷,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让您误解我了?”她以为,杨承宇误会自己喜欢她,故动了娶她为妻的念头。 “你没有让我误解,我只是在表达自己的心愿而已。” 周雅楠觉得场面有些失控。她缓缓地把自己的手抽走了,也眼睁睁看着杨承宇眼里的火焰慢慢熄灭。 她觉得肃王很奇怪。本朝在男女之情上还是比较含蓄的。男女之间不会有郎情妾意之类。若是想要结亲,直接请媒婆上门就行了。谁会知道,杨承宇一言不合便表白呢? 她非常佩服杨承宇的勇气。只不过,杨承宇给她的感觉,像是素未谋面的老友或者亲人。惟独没有心动。 她只得实话实说。 “抱歉,王爷。我没有这个意愿。” “你现在的处境不太好,几乎是众矢之的。有我陪着你,也许会好一些。” 周雅楠深吸一口气:“王爷。我并不能因为自己注定要倒霉,就拉你作垫背。”她的心机没有那么深。如今的周府,保全周府繁荣富贵的周殷皇后已乘鹤西去,顶梁柱周仁也死了,那些豪门世家都如饿狼一般,伺机从周府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周氏姐妹就好像风雨中飘零的浮萍,身不由己,命运堪忧。 但这并不会是周雅楠做肃王王妃的理由。 更何况,她对杨承宇没有男女之情。她若是和他在一起,只能成为一对怨侣。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无论你愿意或不愿意做我的王妃,我都乐意陪在你身边。这样可以吗?” 周雅楠觉得肃王爷是要当她的备胎。关于“备胎”和“千斤顶”的相关知识,娄望舒已经跟她科普过了。 娄望舒说,在她还是人的时候,一年有两三个追求者。 她的先生并不是仰慕者中,条件最好的那个。只不过,他自大学时,便一直默默守候在娄望舒身起,为她挡风遮雨,达八年之久。 娄望舒伤心的时候,他随时可以借她一个肩膀,让她伏肩哭一场;娄望舒只要说一声不舒服,无论他在哪里,做什么事,一放下手机就赶回她身边嘘寒问暖;自他们确定关系以后,她的先生只要和她在一块,必然会亲手为她洗脚。 娄望舒觉得,她不求家财万贯,只求一颗对她好的真心。 到最后,谁能想到,这颗“真心”原来是一颗狼心狗肺的心呢? 她想了这么多年,总结了三点教训:坚决不养备胎;如果年少无知养了备胎,则必须拒绝转正;谢绝一切形式的跪舔。 周雅楠听她说后,觉得娄望舒能从如此惨烈的经历中走出来,保全自己人格的完整,还可以反思自己的错误,她自愧不如。 若她是娄望舒,早就被血仇蒙蔽了眼睛,成为只剩下暴虐本能的厉鬼。 她也因此知道,许多受人追捧的女孩子,往往是很喜欢养备胎的。像东田县主身边,就有好几家的公子蜂狂蝶乱似的围着她转。 养备胎,是一种证明自己女性魅力的手段。 周雅楠认为,真正的“女神”,是不需要养备胎的。 她不需要肃王屈尊纡贵,做她的备胎。 娄望舒的遭遇,很有可能是男人长期因为得不到她,欲望经压制后的报复行为。 就像一根弹簧,压制得愈厉害,反弹也愈可怕。 周雅楠干笑一声:“自然有好的女孩子做王爷的王妃,王爷又何必在周某身边。” “可是那些女孩子,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 周雅楠很感动。她不曾指望杨承宇会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心思。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被他的爱意打动。只是,她注定要辜负杨承宇的一片真心了。 她以更加诚恳的语气道:“王爷,你是这样的心意,我也是这样的。我喜欢别的人。” 所以,无论杨承宇长得好不好看,喜欢不喜欢她,会不会从一而终,都与周雅楠无关。 杨承宇坐在那里,半晌没有接话。他是那样寂寥,好像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再开口时,嗓子已经有些沙哑:“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吗?” 他倒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男孩子,撩动了周侍中的少女之心。 第三十章 追忆 周雅楠不由想起,小小的车厢,凌离穿着蓝灰色曲裾袍,布料的质感极好,可以隔着一层布料感受他的体温。她乖乖趴在他的胸膛上,如同一只慵懒的猫,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清香。周雅楠脖子上的肌肤经不起他呼气的撩拨,只觉得痒痒的。 周雅楠觉得,自己是欢喜他抱住自己的。 可那又如何。 虽然他离她这么近,看起来却很遥远。 周雅楠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忧伤,可她却故作轻松地对杨承宇笑:“说起来,我也不过是和你一样......” 她觉得自己和杨承宇同病相怜,隐隐约约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对杨承宇说的话也多起来。 “他从来都不曾正眼瞧过我,可能他只是戏耍于我,我却喜欢他喜欢得紧。” 她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摆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自嘲地笑:“这人你也认识,就是你方才提到的凌离。” 杨承宇脸上颇为动容。 他没等周雅楠仔细捉摸他表情的含义,便冲上来,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她,好像要将她揉碎在他的怀里似的。 周雅楠被人熊抱,很是淡定从容。她的头因为歪着,感觉脖子十分僵硬,不太舒服,只听见她幽幽叹息一句:“王爷,你这样是很失礼的……您还不赶紧放开?” 何止是失礼,简直就是耍流氓。 明明知道她心仪别的男孩子,却来招惹她。他的做法,跟那些信奉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可以直通心灵的直男癌又有何区别呢? 杨承宇的声音有些闷:“阿楠,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王爷可是和周某说笑来着?”周雅楠的笑容变得十分僵硬。肃王何止是耍流氓,简直就是强抢民女。她悄悄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手帕石灰粉,揣在手里。这是她特地给凌离准备的。她原以为凌离会趁机对她动手动脚,那么这石灰粉就正好排上用场。没想到,她第一次用,竟然是要用在肃王爷身上。 当然,她心疼凌离,也未必洒他石灰粉。 杨承宇面露古怪之色:“……其实,我就是凌离。” 他不过是假扮成肃王爷的样子,探探周雅楠的口风。他以为肃王爷和周雅楠颇为亲密。 周雅楠愣了好一会,才明白凌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尖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把凌离推开了。那包了石灰的手绢包儿掉在地上,洒了一地石灰。 她的尖叫惹得楦姐儿赶紧开门,把自己的小脑袋伸进来看个究竟。她刚才可是在光明正大地偷听那两个人说话呢!她劣性难改。杨承宇越是神神秘秘的,她越是想把真相弄个水落石出。 楦姐儿看见自己的姐姐被逼退到椅子上,她的嘴被一个男人的嘴封住了。她仿佛听到吮吸的声音。不过两人衣服倒是穿得整整齐齐的。 楦姐儿发出了一声更加响彻云霄的尖叫。 她连门都忘了关,急急忙忙逃走了。她身后的几个丫头关门也不是,任其开着也不是,鼻子上沁出汗珠,只拿着袖子拼命扇风。 尽管楦姐儿已经被荤素不忌的娄望舒和周雅楠带偏了不少,她对于男女之间的了解,仅限于一些后期加工后的诗词。 “红男绿女,浮花浪蕊,夜月花朝,巫云楚雨。”她忍不住从口里说了出来,说完便脸红。 娄望舒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狗尾巴草出现在她面前,戏谑道:“你这个年纪,不应该想这些有的没的。” 楦姐儿刚想反驳她,又听她说:“想有什么用啊?你有本事就来真的呀!”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楦姐儿啐了她一口。 她倒是心向往之啊,可她才六岁……六岁的小孩,闹腾着思春,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娄望舒又开启点评模式:“你姐姐的情绪太容易被凌离控制了。”她接着说了这样的坏处是什么,应该怎么做,说得楦姐儿听着觉得厌烦。 她多嘴问她:“望舒姐,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你很擅长把握人性,又为何……”自己阴沟洞里翻船,被自己的丈夫和小三合计弄死了,导致她现在根本不认可娄望舒说的话。 娄望舒的话戛然而止,只怔怔地看着她。楦姐儿原以为她在看她的嘴唇,后来发现她的眼神并没有聚焦。 “我以为,如果碰到对的那个人,是不需要套路的。” 和他在一起,并不因为他符合她的条件,而是因为经过仔细考察和相处后,发现那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伴侣。 她不是生来就懂得这些道理。也许有人天生便懂得如何在情场如鱼得水,但那毕竟是极少数的人。大多数人,也不过和她一样,只得在一场场恋爱实战中学会如何爱自己,如何爱别人,如何与自己的恋人相处。 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人们学习驾驶、穿衣和打扮,却是不知道如何处理亲密关系。 娄望舒阅尽千帆,对两性间的把戏已经看透了。她就是用脚趾头,也知道那些男人一举一动的言外之意,他们学的撩妹大法,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唯有她的先生,是年少轻狂认识的那些人里硕果仅存的一朵桃花。他认识的她是最初的她。娄望舒以为知根知底,可以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伙伴。 殊不知,当年作死,她的报应还是来了。 她觉得先生报复她是合乎逻辑的。那时候她不懂人情世故,端着高高在上的女神形象,将她那些追求者呼来喝去,矫情且圣母。 甚至是卑劣。男人为她争风吃醋,她以此为乐趣。 娄望舒经历了成长。她学会了情绪的掌控能力,不再喜怒无常。她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男朋友还是愿意哄自己的女朋友的,并且称之为闺房之乐。上了一定的年纪的男人,只乐意和让他们感到舒服的女人在一起。若是女人恼脾气,他们只觉得厌烦。 爱情不是他们生活的必需品,而是偶尔的调节剂。 她和先生在一起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张狂和棱角磨平了,安静地做一个好妻子。 她觉得,改变,在任何时候都来得及。 但是早年的一些事情还是在先生的心里留下了烙印。 他实施了残酷的报复。 一般人逆袭报复,最多是“当年你对我爱理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娄望舒的先生令人发指,他接受了娄望舒,并且跟她结婚。他打心底认为,“情史丰富”的娄望舒不配为她生孩子。 恋爱史丰富从来就不应该成为当代女性受到攻击的理由。 先生如果喜欢情史清白的女孩子,就不应该和娄望舒在一起。他背叛了她,杀害了她和她的孩子。他还以为自己除去“不正经”的女人,是替天行道。 娄望舒的先生在她生活的时代,是万里无一的奇葩,会被人喷死。 在周雅楠生活的这个时代,多的是这样“道德楷模”。 第三十一章 纠结 周雅楠和娄望舒差不多,都遇到了万里无一的男人。娄望舒的男人有着万里无一的封建思想,凌离则是万里无一的愚蠢。 第一个向周雅楠表白的男生,竟然会把自己假扮成别的男人。 凌离骗她,周雅楠却傻乎乎地把什么都招了。 她气得哭了。 凌离安慰女孩子的技能十分蹩脚,他只是松开手,眼睛直视怀里的女孩子。他的眼睛仿佛含着一汪春水,深不见底,瞧得人心也要软了,融化了:“阿楠啊……我从来不骗你的。刚才我说的,都是真的。” 说完便轻轻在周雅楠的眉间印下一个吻。他说自己不喜欢别的女孩子,只喜欢周雅楠确实是他内心所想。 他一向口齿伶俐,这些话却说得结结巴巴的。凌离低下头,试图吻去周雅楠脸上的泪水。他的睫毛很长,看起来,像是要扫到周雅楠的脸颊。 周雅楠越发觉得委屈。她躲开了,用手掩住脸。 凌离只好抱住她,用一只手把她的头靠向自己的肩膀。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周雅楠靠着的地方。 怀里的女孩子在抽泣。这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在他与周雅楠相拥之前,他从未想过女孩子的身子抱起来原来是软软的,不像父亲的胸膛。他不擅长诗歌辞赋,难以用言语准确表达这一种细腻的感觉,只觉得是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好像一使劲,就要揉碎了。 凌离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臂松了些,他的心不知被什么东西撼动了。整个人一阵颤抖。他想,原来这个女孩子,就是这辈子注定要和我在一起的人啊! 他在遇到周雅楠之前,从来没对女孩子有什么想法。他的老爹慎王爷视女人如粪土。凌离仍记得老爹第一次带他去觐见亲祖母德太妃。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包子,走路一蹦一跳的。丫头和宫女都很喜欢他这个娃娃。只可惜,老爹从来不允许女人接近他,就连凌离的亲妈也不例外。肃王府的侍女互相攀比着,看谁能见到小世子。每次凌离要到什么地方去,必有宫女寻了差事,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凌离从来没觉得男人女人有什么区别。那些鸳鸯蝴蝶之类的书,他从来不屑于看。 宫女们频频出现,猛刷存在感,他一开始也是恼的,还以为是宫里哪一位主子派了丫头盯梢他。当时还一一做了排查,却没查出什么来。后来,他也见怪不怪,却想了办法,把自己的好相貌掩住了,只以易容现身。久而久之,人们也渐渐忘了他原来的模样。 在他七、八岁的时候,京城有传言称,慎王爷的儿子小时候长得冰雪可爱,如今长残了。凌离听到这个传言之后,哭笑不得。 他也不愿意平白无故被人说越长越丑,便在自己的易容技术上下功夫,逐年降低扮丑的程度。过了些年,就再也没有这个说法了。 凌离十分得意。即使他已经想尽法子把自己往普通的相貌上打扮,他的容颜仍是一等的,谁也羡慕不来。 就是当年人们故意说他长丑了,很可能是因为他实在无敌可爱,招人嫉恨。无论是男是女,都对他的一副好皮囊羡慕嫉妒恨。 人们还用别的话来中伤他。因为他长得俊俏,所以他必然是极其风流的一个人,百花丛中过,片草不放过。 当然,如果这是一个女孩子,大家会给她贴上“水性杨花,天生不要脸”的标签。 至今,他好女色,擅泡妞的名声还没有洗掉。连周雅楠都对此深信不疑。 慎王爷以前跟他开玩笑,问他这段经历是不是堪称童年阴影。 他半真半假回答道:“七岁八岁狗都嫌,更何况是人呢?”不说在意,也不说不在意。 他老爹不再打趣他。他觉得男孩子在意不在意容貌都很正常,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慎王爷是少见的长辈。他一向对异己的行为和思想充满包容和理解。若凌离是别家的孩子,早就家法伺候,硬逼着他改成大多数人的样子。 凌离原以为,自己的老爹应当是全世界最正常的人了。别的小孩聊起他们的家人,都觉得自己的爹娘不可理喻。饶是不可理喻,还胁迫他们,必须改正,不然就是不孝。所谓的“改正”,即变成和他们一样,蛮横而不讲道理。“不孝”的结果,就是不如打死算数。因为孝居百行之先,你若是不孝,就是罪大恶极之人,比那些小偷小摸的人更加可恶,更加该死。 慎王爷自己是一个跳出这种怪圈的人,凌离很尊敬他。正是那次去看德妃让他发现,老爹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那时候的凌离是粉嫩粉嫩的一团,唇红齿白。他笑起来,眼睛是两个弯弯的月牙儿,眼神干净。就连太后宫里的人,也常常为了抢凌离跟前的差事而争吵。她们当然不敢对着慎王世子动手动脚,但是,每次凌离跟着老爹拜见太后,她们暌违的目光,让凌离这等没脸没皮的人都莫名紧张起来,只怕自己一不留神,便被一群饥渴的宫女吃抹干净。 凌离记得那是个菖莆花开的季节。 这花开得妖气十足,他想摘一朵回去,又怕别人说他。便想,若是真的喜欢,下次再来采好了。 他的亲祖母是一个很有气派的女人,看起来很厉害,是个当主子的料。 只可惜被一个周慧死死地压住了,她注定翻不过身来。 慎王从来不拿她当自己的亲身母亲来看,只是周慧一时圣母心发作,叫他去看看德妃,让他们母子团聚。 凌离因为事不关己,思考问题更加冷静。他觉得周慧明知德妃母子不和,是特地让他们父子俩过去添堵的。 当然,这是他后来揣摩出来的。 他和父亲离德妃远远的,好像她患了时疫一样。 凌离已经不记得她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或者是戴了什么首饰。他只记得德妃是一个精神矍铄的妇人,保养得当,神色颇为骄傲。 慎王和德妃说了什么,他没在心上。他满心想着菖莆花,到底要不要摘呢? 德妃让他上去,他乖乖走上去。德妃伸出手,想摸他的头。凌离还没觉得怎么样,他的老爹慎王却是暴走了。 他冲上去,把凌离护在怀里,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的亲娘。他把凌离抱到怀里,一言不发,就这样走了。 凌离难以忘记德妃的表情。 她当时的表情好像哭,又好像在笑。她的手指还伸在空中,微微颤抖,仿佛那已经不再是她的手指。 当然,凌离只是可怜她。他更加纠结的,是他最终还是没能把那朵菖蒲花掐下来。 第三十二章 内心戏 所以,当凌离确信自己喜欢周雅楠以后,他是绝不会轻易将她放走的。 他曾在一个夏日错过一朵菖蒲花,至今追悔莫及。 凌离不喜欢这种感觉。 人生没有遗憾是不现实的。正因为如此,更应该尽人事,然后听天命。 不必说,之所以没有和他(或她)在一起,是因为这个那个原因。 父母反对,八字不合,不想耽误人家,不合适…… 不过是因为爱得不够多而已。 他发现周雅楠跟肃王似乎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后,便问自己:倘若自己放任他们在一起,而不表达自己的心意,在许多年以后会不会后悔。 当然会后悔。 那就好,他不需要想太多,示爱就是了。 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别扭,还是出恶作剧的心态,他乔装打扮成杨承宇的样子。 显然,这个法子是有许多后患的。说实话,给半天时间,他也想不出十全十美的法子。 兵贵神速。越是简单粗暴的方法,就可能越是出其不意,效果拔群。 他对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只是…… 老张啊,你告诉我,怎么处理哭泣的女生啊?他在心里念叨。 他努力回想自己的老爹是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的。慎王爷非常忌讳女人哭。在以前,他会一脸不耐地走开;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女人“宠坏”了,他更加暴躁,只要听到哭声,不分青红皂白,也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叫人拉出去先打一顿。 凌离在王府里扮成下人走来走去。平日冷眼旁观,他见得最多的,就是父亲的女人在人迹罕至之处默默抽泣。寒鸦之类都不忍心听,飞到别的枝头去了。 然而即使哭得心碎,那些女人下一次拜见慎王时,仍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讨好似的笑着,一点也瞧不出来她们哭的时候的那种伤心。 他由此推出,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别人乐意让他看到的样子。绝不能相信一个女人表面做出的样子。 女人都是内心戏超多的生物,往往表面上毫无波澜。在她们面无表情看着你的时候,你可能在她心里已经被打了八百次。 周雅楠就是这样的。她又是羞,又是窃喜。但是,她不愿意让凌离轻易小瞧了她。为了她心里那一点小小的自尊心,她只能做出一副被人占了便宜的样子。 在这一点上,她不如凌离坦荡。 当然,他们所处的社会对男女的要求是不一样的。也不能说周雅楠这个人不好。实际上,凌离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坦荡。 他也不过是假作别人的样子,向周雅楠表白。 倘若周雅楠接受了他,他不会告诉她:其实我是凌离。 反正他觉得肃王对周雅楠肯定有意思。 当然,他也不会傻呵呵跑去告诉肃王:啊呀,我昨天假扮成你的样子,然后向周雅楠表白喽!她接受你了,恭喜恭喜。 凌离估计自己会被那两个联手暴打一顿。他相信自己打不过杨承宇。 还不如,让周雅楠误会那个臭男人。 她会以为,杨承宇跟她表白,是戏弄于她。 而杨承宇又没有机会给自己辩白。一旦周雅楠以为杨承宇戏耍她,她自然不会再给杨承宇跟她接触的机会了。 到时候,自己便可以乘虚而入。多么好的办法。 最多是眼下有一个不得不收拾的烂摊子。 凌离抱着周雅楠,好声好气道:“阿楠,我任你处罚,好不好?别哭啊……我会心疼的。” “你是我什么人,谁要你心疼!”女孩子赌气说道。 “好好好,凡是你说的都对。”凌离很巧妙地避开了一阵狂风暴雨。他可不指望气疯了的妹子能讲什么道理。与其接下来的时间跟她争吵自己跟她什么关系,还不如先服个软。 他心里安慰另一个不好相处的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哄妹子天经地义。” 周雅楠不擅争吵,也找不出什么茬,就使出吃奶的劲推在凌离身上。 她没觉得能推得动他。凌离却是应声倒地,躺倒在一地石灰粉上。他的袍子上沾了不少,倒像是被鸟屎之雨袭击了一样。 好在他的眼里倒没有沾上。 周雅楠没反应过来。在她恢复理智之前,自己的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冲了上去。她停在凌离身边,迟疑着。 她若是碰他,岂不是犯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大忌? 凌离苦笑一声,向她伸出手:“阿楠,快拉我一把。” 周雅楠一时鬼迷心窍,把他拎了起来。凌离便借力站直了。 其实,一般的鬼都怕极了周雅楠。又怎么能迷惑她的心智。 她也不相信凌离靠自己的力量站不起来。 “你以后,最好别叫我‘阿楠’。”周雅楠气乎乎地说道:“我的名字可不是你能叫的。” “那么,你喜欢我叫你什么呢?”凌离站起来后,他那袍子上的石灰便自行掉下来,看不出他摔过。那袭袍子,倒像是簇新的。 他重新把周雅楠抱住了,用自己的脸摩擦周雅楠的脖子,笑得极其暧昧:“我叫你亲亲?宝贝?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就叫你什么。” “你最好以后都别碰我。” “呃,这我不能保证。不过接下来确实如你所愿……我惹了张府和肃王府,皇上必然会把我送去漠北之地,以平息他们的怒火。可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见到你。当然不能碰你了。” 周雅楠乍听这句,一下子愣住了。 “张府必然恨我入骨……说不定,还会迁怒你。我给你的两个护卫,是最好的。你平时务必把他们带在身边。我还有十六个,也都给你。””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重新吻上周雅楠的额头。她能感受他的嘴唇柔软的触感。 凌离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周雅楠泪流满面。 楦姐儿房里,一大一小脑袋,正盯着梳妆台上的一枚石镜看。 那石镜周围,有一圈不知名的藤蔓样的花纹。镜子的两面触感滑腻,不似寻常石料。 此时,镜子上印着一男一女。 楦姐儿带着娄望舒偷窥她姐姐。 娄望舒问她:“你不怕我告诉你姐姐?” 楦姐儿头也不转一下回答:“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我这个黄色匣子里装了什么。” 她手一指,那鎏金匣子便自动弹开。娄望舒把自己的鬼头伸过去瞧。 “这是……黄豆?” “对啊,这是我给姐姐准备的。我中元节不能陪她去捉鬼,她若是碰到厉害角色,就只能靠这个来防身了。” 她笑得极其温柔:“我从未试过效果如何。不如,你来耍一耍?” 第三十三章 夏至不至 周雅楠再去上书房的时候,便对着凌离的空位子发呆。 凌离这个人啊,骚扰周雅楠时,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是讨厌他,还是应该感到高兴。如今,她确信他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同她见面了,又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她很烦恼。 夏至也很烦恼。 夏至最近被卜娥郡主缠得紧。 夏至如避蛇蝎。 卜娥越发变本加厉。她占了周雅楠的位置,同夏至说话。夏至不肯转身过来,她便拿了两寸多长的指甲戳夏至的背。一下不行,就戳两下。 夏至吃痛,终于转过来了。郡主很高兴。她没有注意到夏至很是不耐,不过即使她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他们这群不可一世的主子,只会给别人脸色看,哪里懂得看别人脸色呢? 她两眼发光,兴高采烈地对夏至说:“我上次听你妈妈说,你小的时候,喜欢偷吃丫头嘴上的胭脂,可是有这种事?” 被赶到别处坐下的周雅楠暴汗……这位郡主,就是想跟心仪的汉子搭讪,也不是这种搭法啊。你说什么不好,说这些童年窘事做什么? 她可以听到夏至对卜娥的好感度哗啦啦地掉。 夏至果然没有接话。 当然喽,她指望夏至跟她说什么呢? 真是个傻姑娘。 卜娥兴致极高,她继续愉快地没话找话说。 “我记得你妹妹好像刚满三周岁?她什么时候来这里念书?我可以教她绣花。” 夏至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就你?我看,你连线都穿不过去吧!你要是能绣一朵花出来,不说别的,我跟你姓。 当然,他不会轻易夸下海口,以免留下把柄。他脑子转得飞快,心生一计。 “卜姑娘,我缺一个装香的小荷包。你可愿意帮我做一个?” 卜娥这下是喜出望外。她忘了自己于绣活上是一只三脚猫,忙不迭答应了。 “你什么时候要?” 夏至眼神复杂:“你慢慢做就好。我不急着要。” 卜娥欢喜地像一个讨到了糖的小孩子。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对着桌子上的两三本书怔怔地发笑。伸手去拿茶碗时,似乎又触动了某种回忆,嘴角的笑痕更深了。她也不急着喝茶,只是对着茶碗微笑。 周雅楠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想道:“女人真是可怜!男人给了她几分好颜色看,就欢喜得这个样子!” 而夏至…..多半是暗暗窃喜自己三言两语,就把卜娥郡主打发走了吧。 大多数男人,都不太喜欢给自己添麻烦的女人吧! 夏至转头找周雅楠说话:“咦,你笑什么?” “我几时笑来着?”周雅楠吓了一跳,忙正了正脸色:“定是你哄我呢!” “明明在笑。” 他指了指杨承宇空着的位置:“你男人呢?怎么不见他?”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夏至笑嘻嘻道:“他护着你,说明你是他的女人。他可不是你的男人?” 周雅楠恨得拿毛笔的杆子使劲敲他的头。 夏至连连求饶:“好姑奶奶,我再也不敢了。” 不过杨承宇确实没有出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周雅楠不依不挠:“你说,你是不是嘴贱?” “好好好,我嘴贱,我嘴贱。我错了。” 卜娥郡主看他们有说有笑,觉得酸酸的,一个箭步冲上来,挤到周、夏两人之间,故意靠在夏至边上,大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儿?说给大家一起听呗?” 她这么一嚷嚷,引得众人都往这里看来。 有人偷偷指向卜娥:“瞧,醋坛子打翻喽。” “好浓的一股醋味!” 夏至有些恼了,他不喜欢被一屋子的人盯着。他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因为小小的自尊心作祟,觉得被女孩子喜欢是十分丢脸的事情。显然,卜娥害得他在众人面前没了面子。 他对女孩子一直都是十分客气的,这次却把脸板了:“我们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周雅楠不希望卜娥郡主误会她什么,便笑着把事情原委说给她听。 “我说嘛,你这张狗嘴里怎么吐得出象牙来呢?” 夏至不想同她拌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这便鼓励了卜娥继续说下去。 “只有嘴唇薄的人才会说话刻薄。你的嘴巴那么厚,怎么说话就那么难听呢?” 她把双肘撑在周雅楠的桌子上,拿小拇指的指甲剔自己的眉毛,可怜兮兮地看着夏至:“你是哑巴吗?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她以为夏至很喜欢她说他坏话。 卜娥的示弱并没有打动夏至,他仍是眯眼看卜娥,似笑非笑。 周雅楠看不下去,把卜娥拉到一边去说话。 “你喜欢夏至,怎么可以这么跟他说话呢?” 卜娥把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沉下来了:“谁说我喜欢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喜欢夏至啊。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长得那么丑!”卜娥激动地比划着双手。 这成功打断了周雅楠的思路。 她本来告诉她一些刷好感度的方法。结果发现这些方法,卜娥是用不上的。她甚至不肯承认自己喜欢夏至。这叫周雅楠怎么说服她听自己的呢? “我不管你这句话是真是假。反正,你要是喜欢一个人,最好不要说他坏话。” “但是,跟自己喜欢的人相处,不应该把真实的自己展现出来吗?”卜娥有一双水盈盈的吊梢眼,她笑或是嗔时,眼角直插到鬓发里去。 “最多人家不喜欢你呗!”周雅楠轻笑一声,别有深意地看着卜娥。 “我情愿他不喜欢我,也不要他喜欢不真实的我。” 周雅楠深吸一口气:“当然喽,这是你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能轻易评价谁是对的,谁是错的。你只要将来不会感到后悔就好。” 倘若他跟别的女孩子成双入对,不知道她有何想法。 “你也太小瞧我了。” “要是他喜欢的我不是真正的我,我才会后悔。” 周雅楠笑了笑,便回去了。 她能听到卜娥和别的女孩子说话时,爽朗的大笑。 卜娥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骄傲。 她把自己对爱情的信仰,看得比和夏至在一起更加重要一些。 这样的女孩子,无论是谁,都只会祝福她,可以找到那个一开始就对的人。 第三十四章 手谈 周雅楠回到位子上,看见夏至正和另几个熊孩子拿叶子牌玩炸金花。 他们拿一两银子作一局赌注,赢的人便大呼小叫,差点就要像大猩猩那样捶胸怒吼了。 夏至的手气却是很不顺,他输得眼睛都红了。 周雅楠轻轻咳了一声。 那些人知道自己做得过分,也不分辨,乖乖地把叶子牌交出来了。 开玩笑,督导不在,便行赌博之事,这如何说得过去? 至于他们的赌资,周雅楠却是不好没收,仍是按照各人赢的拿钱。 虽然赌具被周雅楠没收了,那些熊孩子回去的时候,仍不忘记奚落夏至:“夏赌神今天手气可真背。您今天赢过一盘吗?”往日,夏至有赌神的名号,十盘里总能赢个七八盘。那些熊孩子可是被他虐残了。如今,他虎落平阳,他们怎么可能不踩他。 另一个一拳捶在他的背上,笑嘻嘻道:“人家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嘛!是我,我也愿意沉浸在妹子的温柔乡里啊。” 夏至涨红了脸,粗着脖子分辩道:“我今天明明赢了一盘!”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一盘也没有赢过。 回答他的只有一串夸张的大笑。 夏至觉得都是卜娥惹出来的事情,恨恨地瞪了她的空座位一眼。 这时先生进来了。他今天特地打扮过,那衣服像是从箱子底里翻出来的,上面都有一些压痕。 她凑到夏至耳边,小声问他:“先生今天疯魔了不成?”她上次亲眼看见先生捉了两三次虱子,也不知道他几天没洗澡了。 夏至悄声说:“你也真是把我当作百事通了,这我如何知道呢?” “他是不是看上了哪一个小姑娘?” 夏至嗤之以鼻:“谁要是被他看上,才真是倒霉事呢!” 周雅楠很想说,谁要是看上你,那才是真的倒霉呢!她到底把这句不中听的话憋住了。 “不过,说实话,若是先生真的喜欢这里的女孩子。他若是不想死,最好把他的心思好好掩住了。” 这里女孩子背后的家族,随便出来一个,都可以用一百种以上的方法让他生不如死。 先生也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才子佳人的故事,在他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唉,那真是奇怪……”周雅楠没了八卦的心思,趴在桌子上,以手握拳,将下巴抵在拳头上。 她看着夏至拿出一张平时写大字的纸,折出几道痕来,拿起一支笔,竟是左手同右手玩起五子棋来。 若是黑子,便点一个墨点,若是白子,便打一个圈。 周雅楠无心听先生讲课,便专心看夏至下棋。 他下得飞快,往往她还没有想清楚某一步的用意时,便分出胜负了。 于是,她扯他的衣服:“麻烦你下得慢一点好吗?” 夏至没有答应她,反而邀请她同他对弈。 周雅楠感到不好意思:“我下得不好……”她觉得自己要是太早输掉,可不是辜负夏至辛辛苦苦折纸?这纸又不是很好,怕是把手尖磨破了。 回答她的是夏至恳求的眼神。她一向是一个心软的人,只好答应了。 第一局,才走了十几步,周雅楠便输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张纸上的大片留白,好像是一张狞笑的大脸,嘲笑着她的愚蠢。 接下来的十局也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实际上,夏至折纸用的时间可能要远远多于他们实际下棋的时间。 周雅楠输得昏天黑地。每次一局终了,夏至便像变戏法似的,抽出一张纸,迅速折成一个棋盘的样子,微笑着邀请周雅楠再来一局。 周雅楠是硬着头皮上阵。她又是一个不服输的主。哪怕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仍是和夏至对战。她不愿意在下棋速度上占夏至便宜,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 他赢得多了,逐渐又变回之前风淡云清,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只专心折纸,落笔,好像小小一张棋盘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刚才赌输被取笑的不快,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终于,当地上堆了厚厚一沓纸的时候,夏至丢下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斜睨周雅楠:“这样玩好没意思,你都没用心下。” 周雅楠欲哭无泪:“我……明明……很认真地在下棋。”有你这样说风凉话的嘛? 她烦恼地抓自己的头皮:“再来一盘!”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夏至笑眯眯道:“你的棋瘾倒是不小。” 他蛊惑道:“其实,我可以教你玩更好玩的东西。比如说,我们刚才玩的炸金花。” “你下棋输了,是因为你棋艺不如我,这是没有办法的,而炸金花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完全靠运气。你想不想赢我?” 周雅楠之前还犹豫,听到了最后一句,全身的鸡血都点燃了,干脆利落地说:“好!你教我。” 她也看出自己于棋艺上想胜过夏至,可能这辈子都别想了。 她把没收来的叶子牌拿了出来。夏至把一本书竖起来挡住先生的视线。用手分别摸三张牌,放在左边的算他的,右边的是周雅楠的牌。然后翻牌定胜负。 这回有输有赢。两人一直玩到先生讲课结束,先生向他们走过来为止。 夏至认为先生铁定是看到他们在玩牌,如今是秋后算账。 他自知理亏,便低了头,打算接受一顿狂风暴雨的洗礼。 然而先生却是越过他去,恭恭敬敬地向周雅楠行礼,问她:“小生今天的课上得可好?” 周雅楠感到十分尴尬,刚才先生讲课,她一个字未听好不好!她能作何评价?简直开玩笑。 她假作一副赞许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说:“啊,先生讲得极好,只是……课上气氛不太活跃。哈!哈!” 夏至简直笑到喷饭。气氛不太活跃,她是觉得应该让学生都去打牌,这样才能让气氛更活跃一些吗? 先生重新行礼:“小生受教。” 他自从知道周雅楠是他的上峰以后,只以为周雅楠时时刻刻要盯他的错,讲课根本不敢往她的方向看。自然不知道周侍中居然在玩炸金花。 周雅楠自然知道自己欺骗了这个老实人,心里到底觉得过意不去。不过她又想了想,觉得先生似乎多了一些圆滑的感觉,便让他走了。也不再在意这件事情。 夏至随意把纸棋盘丢在了纸篓子里。 他所不知道的是,当他离开后,从某一处阴影里慢慢走出一个人。 她走到他刚才站着的地方,弯腰在废纸堆里扒拉着什么,忽然找到了什么,喜滋滋地捧在怀里,如获至宝。 她是卜娥郡主。 第三十五章 机锋 周雅楠看见卉珍在走廊上立着,见到她,赶紧迎上来。虽然她脸上颇有焦急之色,规矩却是一丝不错。卉珍果然是个稳妥的丫头。 “侍中,怕是赶不上回家吃中饭了。那马早上还是好好的,谁知道车夫刚才去套车时,发现马拉稀了,站不起来,更别说拉车了。” “怎么现在才发现。”周雅楠听完便是把脸一沉。车夫也太惫懒了。这看车的活,就算不要求时时刻刻盯着马儿车儿,也得半个时辰照看一次。如今被人钻了空子! 幸亏这里是宫中,也算是她的大本营之一了,若是去别人府上做客,结果丢了车轮,或是惊了马,那还了得! 卉珍看见周雅楠脸色不好看,很有眼色地闭了嘴。 周雅楠也不好再说卉珍什么。毕竟车夫是周府的,并不是从宫里出来的。卉珍倒是有品级在身的宫女。 她冷冷说:“回启祥宫。” 她不知道使坏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人的意图是什么。比较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周雅楠不能愉快地回周府用午膳了。 可是他以为这样便能饿着周雅楠吗?太天真了,她可是在六宫中有自己宫殿的人!怎么会被轻易算计到。 卉珍便叫一个小太监吩咐启祥宫的宫人摆饭,自己扶了主子的手,慢慢在刚下了雨的青板路上走。 周雅楠拧着眉毛道:“这车夫也确实可恶。也不必问他话,直接打一顿,撵出去便是了。” 卉珍倒是叹了一口气:“侍中,您不能怪车夫。这宫里的诡计防不胜防,谁也不能次次躲了去。” “噢,若是中了别人的算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更何况,我也没有刻意要他的性命,只是将他撵出去而已。” “您这又是何苦呢?”卉珍还想再劝,看到周雅楠向她轻轻摆了摆手。她看见一大群人簇拥着升平公主,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罪魁祸首过来了。 升平公主倒是才看见周雅楠的样子,很亲切地对她说:“楠丫头,今天有空,来宫里走走?” 周雅楠很想说,谁会像你一样,把紫禁城当作自家的后花园,有空出来走一走? 再说,我和你有那么熟吗? 她一边翻白眼,一边向升平公主福了一福。 周雅楠根本不想假装和升平公主关系很好的样子。以她的权势与地位,已经不需要刻意讨好那些她不喜欢的人。 只有无能之辈才会在钻营取巧上下功夫。不需要在意人际关系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真才实学之辈,另一种是上位者。 当然喽,上位者自然不喜欢看到恃才傲物之人,也不喜欢他们的权威受到质疑。因此但凡惊才艳艳之人,多半会遭到恶意打压。 这也是通病了。 周雅楠厌恶张府,是因为她知道,张府和周府是皇上和太后特地拎出来对立的。要是他们两府人家抱成团,那他们才会夜不能寐。 因为两府的“深仇大恨”始终不能被化解,周雅楠完全没有必要友善对待升平公主。这跟锦衣夜行没有什么区别。 要是升平长公主顺着杆子往上爬,邀请她一起用午膳。那她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若是答应,那么长公主会在她喝的茶水里下一点料,让她中一种慢性隐毒,或者是这辈子再也生不了孩子。 若是不答应,众人便会说她乔张做致,虚伪成性。与其背上这样一个骂名,还不如一开始便撕破脸呢! “长公主,几天没见,您还是这么雍容大方。”周雅楠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我父亲最近说,他可想你了呢!” 升平长公主任是脸上功夫了得,嘴角也是不经意地抽了抽。 周雅楠不仅无中生有,说她和周仁有一腿,还诅咒她早点死掉。 “你这孩子,真是的……”升平长公主用些言语把尴尬敷衍过去,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果然邀请周雅楠去用膳。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还年轻,还想多活几年。”周雅楠老老实实地说道。 升平公主的脸完完全全沉了下来。 升平长公主不适合走纯良道路。实际上,她也就是在那天周氏姐妹带着香姨娘大闹公主府的时候,初试示弱,结果发现自己的丈夫这些天对自己温柔了许多,偶尔也说一些柔软的话。 她觉得这法子好。 可是她在周雅楠身上故技重施,便是愚蠢。 同为女人,周雅楠怎么可能看不穿她的小算计。 所有的温柔,所有好听的话都是有它不可告人的目的。若是周雅楠接受长公主的示好,那她才是傻瓜呢! 再说,长公主久居高位,平时都是别人捧她。她以为自己这样“屈尊纡贵”地同周雅楠说话,周雅楠就得念她的好处,感恩戴德,乖乖听她的,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乖乖奉上。 怎么可能! 真不知道应该说长公主偏执还是无知。 她现在是恼羞成怒,觉得周雅楠不识抬举。 对于不识抬举的人,她是没必要客气什么的。 周雅楠看见她果然露出了真面目,冷笑一声。 她就说嘛,装纯良的游戏,不是人人都能玩的。 因为你一但装,就得装到底,不然全功尽弃。但是忍耐两字,看似容易,做起来是极其困难的。 小心憋出内伤来。 更何况长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如何忍得周雅楠的冷嘲热讽? 她当即发作了。不过她还算机智,没有直接挑周雅楠的不是。 而是转向她的侍女卉珍。 “如今是你管着侍中的衣食住行?” 卉珍原在周雅楠身后跪着,听到升平长公主点她的名,膝行出来,深深伏下身子:“回公主的话,正是奴婢。” 升平长公主像是看脏东西一样盯着她。 “我听说,今天侍中的马生病了?你是怎么照料的?” 周雅楠觉得牙酸。贼喊捉贼是怎样的,她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升平公主,卉珍是本侍中的人。你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些?” 升平长公主慈爱地笑。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本公主是你的长辈,我替你教训奴才,那是疼你。来人,把这个眼里没主子的丫头拖下去打杀了!” 原来这才是重头戏。 周雅楠怒极反笑:“我看谁敢!” “谁敢过来,我便灭了谁九族!” 第三十六章 对峙 她这一句话放出来,就是长公主本人,也呆滞了一瞬。这死丫头,怎么比她更加盛气凌人呢? 长公主的人终于明白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 在他们看来,长公主拿周雅楠的丫头出气,叫嚣着要拉出去打杀了,已经是穷凶极恶。 如今,冒出来一个周雅楠,更加嚣张。不过动了她一个丫头,她便要把这件事情牵扯到的所有奴才株连九族。 还一副觉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虽然他们都不过是奴才,但是他们毕竟还是怕死的。有那些胆小的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却早有那些想讨好长公主的狗奴才跳上来拉扯卉珍。 “快打死着眼里没有主子的小蹄子!” 比起死,他们更害怕长公主。因此,连周雅楠的威胁之语也听不进去,只顾着巴结凌裕。 可是人都死了,纵有种种好处,又有什么用处呢? 若他们以为周雅楠不过是随便说说,那他们便是大错特错。 她说的可是株连,可不是把涉事之人处理了就好。 他们还以为自己一死,家里人就能享尽繁华富贵,真是太蠢了。 周雅楠情急之下,只好亲自将卉珍护在身后。她今天只带了两个人出来。 凌裕的大丫头红叶不动声色,早就把谁先出手,谁又在畏畏缩缩暗暗记了下来,打算回府以后论功行赏,顺便处罚那些不听话的。 她已经想好了,一会向长公主进言,只叫那些用不顺手的人膝盖下垫了碎瓷片,到太阳底下去跪着,也不必给他们茶饭吃。如此杀鸡儆猴,一定可以敲打那些素有异心的人。如此,长公主的话,便如圣旨一样,谁也不敢不听了。 她觉得长公主不过是投胎的时候差了一些,若是个男胎,现在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人,还不一定是凌恒呢!长公主和皇帝是差不多的,皇帝说的话是圣旨,那么长公主说的,也应该和圣旨差不多。 那些内心摇摆不定的人,猛然想起凌裕平时行事手段来,打了一个寒颤。 他们双腿不受控制地迈开,也冲上来帮忙拉扯卉珍。 他们真是太蠢了,居然会被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说的话吓到,差点就得罪了自己的主子。 论起阴毒,又有谁比得上他们的主子呢? 他们向护在卉珍身边的周雅楠告了一个不是,只低头说:“侍中大人,得罪了。”便去拉周雅楠的袖子。 早有七、八个人的手趁机伸到卉珍身上,想要把她按住。 卉珍拼命挣扎。 周雅楠觉得自己没带太多丫头来真是失策。 不过即使丫头再多,也可能没有什么用。长公主的人,倒有大半是有功夫在身的。 一片混乱中,连周雅楠身上都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手。 凌裕像是看猴戏一样看着,朗声对周雅楠说:“你父母去得早,姐姐又走了。不懂事也是难免的。我看你以前倒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只不过是被这些下人唆使坏了。所以这些存了坏心思的狗奴才,我得替你清理掉。你若是不乖,我也得教训你。” 她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顺带着讽刺周雅楠以前做出来听话乖巧的样子都是骗人的。 周雅楠不说话,也不争辩。她知道长公主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宫里动她,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今天注定要处在下风了。再放出什么狠话来,也没有什么用。 更何况,她从来不喜欢在言语上胜过别人。除了显出自己尖牙利齿之外,又有什么用呢? 又不能当饭吃。 可是卉珍啊……我今天真的救不了你了么? 卉珍照顾了她四年,也看着她从一个懦弱可欺的性子,变得内心强大的人。 她们共同成长,是主仆,更是战友。 亦也许只有她,还记得周雅楠最初的模样。 她帮助周雅楠抵挡了各处的明枪暗箭,而周雅楠则用自己的权势为卉珍提供庇护。 如今,就要护不住了么? 她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今,便只能用那一个法子了么?纵然后患无穷,也只得这样了。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卉珍被打死。 长公主便看见周雅楠退到一边去,小心地拿出一片叶子,恶狠狠地看着凌裕,将叶子撕成了两半,然后闭上了眼睛。 凌裕只觉得好笑。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如今是七月的天,忽然阴风怒号,黑云翻腾,隐隐听闻鬼哭之声。 她心里觉得不妙,嘴上却是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若是别的人,可能一身锐气早就去了几分。可是又怎么吓得到在紫禁城长大的凌裕。 相比起鬼,紫禁城的人还是更加害怕活着的人。 红叶却悄悄对凌裕说:“奴婢觉得有些不好。” 凌裕闻声瞪了她一眼。哪有这样长他人威风的! “公主做好万全的准备吧!一会有什么不对,奴婢马上带您离开这里。” 升平长公主没有出声,算是应允了。 她们看见周雅楠重新睁开眼睛,那眼珠子却有一些妖异。她的嘴唇在动,好像在和人说什么的样子。可是他们都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实际上,一个比周雅楠更小一号的漂亮女鬼,正蹲在半空中,和周雅楠讨价还价。 “完事以后,你必须马上送我入轮回,还得保留我的记忆。” “这怎么行?你上一世杀的都是至亲之人,按理来说,会招来天雷受到天谴的。我送你入轮回,还十分艰难,须得择一个特定的日子。若是保留了你的记忆,那还了得?” 别看她眉眼如画,像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小女孩。周雅楠可是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一个杀人如麻的煞星。 她做鬼的时候,把她们全家灭了门。 说起来,又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了。 周雅楠初见她,便看见天雷劈着这孩子。 她觉得可怜,就用生气化成一个巨大的网,引开天雷,将她救了下来。 当时,这孩子很高兴,就给她一片树叶子,说是周雅楠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过来。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义务劳动变成了有偿劳动。 周雅楠感到头疼。 第三十七章 对付 那个漂亮女孩子面露讥讽之色:“说得好像您是什么良善之辈一样。” 周雅楠整天和鬼打交道,本来就是逆天而行。就算她自诩没有利用鬼干什么坏事,也是离正道远远的。 周雅楠干笑一声:“你怎么突然赶着要投胎。” “我那些破事,你是知道的。”女孩子懒洋洋地说道:“如今,我那所谓的‘家人’投胎了,又成了一家人。我当然也是他们的‘家人’,为何不能和他们团聚。” “怪不得有人说,小孩都是讨债鬼呢。” “呵呵。我没时间和你耍嘴皮子。反正,若是你不答应我,我只好用别的法子。是什么法子,你是知道的。” 周雅楠若是拒绝帮她,她就强行占了那家人家小孩的肉身,那躯壳里原来的灵魂,便只好做一个孤魂野鬼。 说来也奇怪,这个小女孩有仇报仇,与她毫无关系的凡人,只要别人不冒犯于她,她是不会去招惹的。 所以,她应该是一只好鬼。 周雅楠叹了一口气。这家人家确实是欠了她的。她若是有心报仇,也说得上来。 小女孩面露癫狂:“所谓的天道,我是不在意的。要不然,为何他们还能聚在一起,幸福地做一家人,好像一切不曾发生一样。而我,却是沦落如此,在业火里孤独煎熬,永世不得超生?老天待我不公,我又何必在意那些有的没的?” “好吧,这是你们的事情。我答应你就是了。只不过你得记住一句话;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女孩子发出一声嗤笑,又道:“你要我做什么?” 此时卉珍已经被人七手八脚地拖了下去。周雅楠指指卉珍,对女孩子说:“把她救下来。” “这有何难?”女孩子两只手打出一阵灰雾,凡是中了灰雾的人,都面露惊恐之色,放下卉珍,慌慌张张地来回打转。 凌裕公主和红叶则好一些。她们只是站着,眼里却有一些迷惘之色。 周雅楠问女孩:“这便是鬼打墙?” “你们喜欢这么叫,那便是吧!总之,这个灰雾可以让人惊恐,又可以迷惑他们的心智。当他们人在雾中,眼前会产生幻像,引得他们不自觉地奔走。” 周雅楠把卉珍扶起来。她的衣服被扯破了,挨了好几个耳光,脸上都是肿的。 “你感觉怎么样?” 卉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没死便是好的。”她刚才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被活活打死了呢。 “对不起。” 卉珍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向心高气傲的主子,居然会向自己道歉? “这次是我的错。我以为进宫是安全的,所以没有把护卫带上,如今害得你吃了亏。” 女鬼冷笑道:“其实,你主子就是愚蠢。” 她是戾气冲天的鬼,可以在凡人面前自由显形。 卉珍早看见一个女孩子翘着二郎腿坐在空中,知道此非常人,却是面不改色:“您便是我的主人请过来救卉珍的吗?” 她跪下,规矩地磕了三个头。 女孩子安然接受卉珍的跪拜。卉珍的命本来就是她救的。 周雅楠觉得女孩子身上的蓝色业火似乎小了一些。 她杀戮过重,因此带了蓝色业火。比那些红的绿的业火更加灼心。 也许她多行善事,那业火就会自行消退吧! 女孩子对周雅楠说:“这紫禁城也真是一个邪门的地方,我觉得身上很暖和,很舒服,想睡觉。我得打起精神来,怕是睡着了就再也不能醒来了。”就好像幼时母亲的怀抱。多么美好,离她现在又多么遥远。 后来啊……就连母亲,也背叛了她。 她才不要回想那种感觉。 “我看,你身上的业火消退了一些,所以你才感觉很舒服。你啊,平时就应该多多积善积德。” “我就乐意业火继续在我身上!”女孩子又忽然重新发起脾气来:“我应该多杀人才对。” 她冲向长公主的人,周雅楠没能拦下她。她双手随意比划了几下,那些人便相互厮打起来。有抡着拳头追打的,有飞起脚踹的,也有抱在一处滚的。 女孩子咯咯笑起来,拍手称好:“好看,好看!” 周雅楠总算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她把这么一个任性任意的小东西请了来,说么说不得,打也打不得,还撵不走。果真是愚蠢。 卉珍苦劝女孩子:“您还是别玩了。等会我们主子怎么做人呢?” 女孩子笑嘻嘻道:“不行,我觉得好玩,才不要停下来。”她又嗔卉珍:“死丫头,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恩人的吗?你的恩人想要多玩一会,都不行吗?” 周雅楠无语。再玩一会,就要出人命了。已经有好几个趴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女孩子正快活地跳着,忽然感觉自己眼睛被一双冰凉的手遮住了。她听见一个女人说:“你想多玩一会?不如,你陪我玩,好不好?” 她尖叫一声,跳到别的地方去了。 周雅楠松了一口气。娄望舒终于赶到了。她原来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女孩子不堪一用,就让娄望舒上。 女孩子眼珠子转了转,知道自己一定打不过人高马大的娄望舒。便向周雅楠发火了:“好啊!一事不烦二主,你既然请了别人来,又何必把我叫过来呢?” “把我叫过来,是因为她知道小鬼难缠,就是怕你捅出什么篓子来。懂?”娄望舒优雅地看自己的手指甲,对女孩子说道。 她说完这话,便过去看那几个伤员了。这本是她的职业,如今做了鬼,仍是心痒痒的。 “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点道理都不懂么?”女孩子原来还想说些什么,看见娄望舒回头瞪着她,她又打不过娄望舒。只好识相地闭上嘴巴。 果然,恶鬼也只好由恶鬼收拾。 周雅楠正色道:“你要我办的事情,可想好了?” “那是自然。” “好吧!我可不能保证,能让你满意。” “什么意思?” “我只能把你带去忘川,至于接下来的路,就得你自己闯了。” “噢,原来你是说这件事啊。没事,本来就是我自己过去的。” “如果你发现自己缺胳膊少腿,也不能怪我啊!” 女孩子面露不耐之色:“好,我不怪你。别磨叽了,快送我上路。” 周雅楠便划开一道口子,把女孩子送了进去。 第三十八章 盖棺定论 女孩子在跨入阴界的一瞬间,身上蹿起乳白色的火焰,她忍不住闷哼出声,拼命拍打身上的火焰。 那火却是越烧越旺的样子。 就连离得远远的娄望舒,也感觉很是炽热,就连她额上,都冒出了汗。女孩子现在的情况,一定非常糟糕。 周雅楠大声问她:“喂!你还好吗?” 女孩子没有回话。 她身上的衣服燃烧殆尽,那本来就是她幻化出来的。如此看来,她的确是在艰难地同那可以轻易抹去她意识的火焰搏斗。 她赤脚走着,足尖每每踩地,便开出一朵朵无暇的莲花。那莲花原本是普普通通的颜色,被忘川两侧的彼岸花一映衬,便显得十分妖异。 女孩子在火红中,走出一条开遍白色荷花的路,她的身子微微发抖,越发显得与那个世界格格不入。 周雅楠看着她越走越远,那划开的裂缝慢慢变得窄了。在快要合上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甩了一朵粉花进去。 但愿她的粉花可以帮助她走得更远一些吧! 她可怜她。 娄望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问:“这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从不告诉我她叫什么。”周雅楠苦笑道。估计是女孩子厌恶她的家族,连带着厌恶她自己的名字。 娄望舒点点头,这倒也罢了。她欲言而止,遥遥指向一个脸色奇差无比的人说:“我刚才看过了……这个人脾脏出血,凭你们的医疗水平是救不了的。其他的人,最多伤筋动骨,死不了。” “为什么我觉得这几个都像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在周雅楠看来,这些人都挺凄惨的。他们仍是被那女孩子的术法迷惑了,倒还有着痛的感觉,躺在地上连连惨叫。 娄望舒懒得跟外行解释什么。 她重新认真地看自己的手指甲:“你现在,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去想,该怎么向凌裕和皇帝解释。” 她已经想办法驱散了那些迷人心智的雾。 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周雅楠正绞尽脑汁想着,忽然听到娄望舒自言自语:“选择留在世上的鬼,总是有原因的。” 她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也没有追问周雅楠女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自顾自走开了。 周雅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喂!我还需要你帮忙制造幻觉呢!这么没义气,怎么可以就这样走开了? 凌裕醒来时,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摇晃似的。她还以为是东田县主,嗔道:“东惠,你闹什么?” “公主可是年老智昏,连县主和本侍中都分不清了?” 升平长公主听闻,感觉自己的心肝颤了一颤。 “你对本公主做了什么?” 回答她的声音充满了讽刺:“呵……本侍中对你做什么?公主还真是擅长先发制人,连方才的事情都没有回想起来,就拿脏水往本侍中身上泼。” 刚才的事情?什么事情?我好像只记得刚才叫人去抓卉珍,怎么剩下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一定是周雅楠那个死丫头搞的鬼。 凌裕迅速环顾四周,想找到一些可以回顾的线索。她发现周围都不是自己的人,忽然惊叫道:“红叶呢?你把红叶弄到哪里去了?” 她的贴身侍女……一向寸步不离身边的红叶,竟然诡异地消失了。 她且惊且怒,失去了平日的分寸。 周雅楠冷冷道:“哼!你果然跟那个害人的丫头关系匪浅。” “周雅楠,我告诉你: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红叶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怎么可能做什么坏事?肯定是有人害她,或者是逼着她做害人的事情的。你若是血口喷人,我会让你后悔那么做的。” “呵……说得好像,若我说几句好听的,张府和周府便不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一样。” 凌裕被她的话噎住了,只好皮笑肉不笑道:“小孩子最好不要胡思乱想,当心活不长久。” 但凡随意放出威胁之语的人,大多外强中干,纸老虎罢了。周雅楠从不在意的。 “本侍中一向喜欢想得多,照样好好的活着呢!”周雅楠讥嘲道:“公主,本侍中奉劝你一句。不要妄想用几句话就把红叶和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文字游戏谁不会玩?无论红叶是什么口供,她都可以把锅丢给周雅楠。总之,红叶是清白的,升平公主也是无辜的。红叶若是干什么坏事,要么是周雅楠诬陷她,要么就是周雅楠逼着她做的。 她露出诡异的笑容:“你想知道,你的‘好’红叶做了什么吗?我带你去看,你便知道了。” 等凌裕看到满屋子躺着的,都是自己的人时,她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这么长时间,足以让她重新建立自己的脸部表情。 “这又能说明什么?你想说,红叶要害自己府里的人?你觉得说出去,别人会相信吗?”凌裕简直要冷笑出声。 她觉得周雅楠玩诬陷的手段实在不咋的。到底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就算她从娘胎起,便学着玩阴谋诡计,也玩不过她升平公主凌裕。 “总之啊,我也不清楚为什么,红叶突然发狂了。她驱使了你的下人,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不过比你先清醒过来一段时间,就赶紧回了皇帝和官巫大人。” “好好好。”凌裕怒极反笑,连连说了三个好字:“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躺在这里,只把红叶推出来顶锅,便完事了?” 周雅楠低下头,谦卑地说:“本侍中不才,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凌裕瞪着眼看她。 “至于红叶的事情,也不是本侍中随便说的,这是官巫大人的说法。据说,红叶死的时候,很像中了某一种上古邪术,故而有此发狂。” “本侍中原以为,红叶是公主驱使的。不过,看公主的表情,想必不是公主做的。本侍中也放心了。” 凌裕气得翻起白眼。好极了,原来这件事情已经完结了。就算她有心想闹上一场,对于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又有什么用呢? 她“醒”得还真是及时啊。红叶的事情,都不用跟她商量商量,直接告知了。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凌恒愿意相信什么,那么什么就是真的。 第三十九章 痛打 凌裕厉声向地上床上躺着哼哼的人说:“你们都躺尸不成,还不赶紧回府?” 她没法挑周雅楠的刺,只好把火气撒在别人身上。 周雅楠听了倒觉得好笑,这公主真是被气得不轻,粗俗之语像连发珠一样蹦出来。她这是指桑骂槐呢! 她拿小团扇子遮住半张脸,不慌不忙顶了一句:“公主,您把皇宫当什么了?您刚才是说躺——尸?” 这一局,她完胜凌裕。说一些风凉话也无伤大雅。 反正,她说什么,亦或是做什么都是对的。 升平长公主惊觉自己失言。 这里是紫禁城,规矩大得很呢!她到底是个公主,还得守着这里的规矩。 她心里暗恨,对凌恒偏袒周雅楠也有怨气。心里忽然大逆不道地想:假如……将这可恶的侄子皇帝取而代之呢? 张英泽那个老东西,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变着法子出去偷吃,肯定不能让他坐那个位置。要是他当了皇帝,恐怕第一个死的就是她吧!然后,他就可以愉快地往自己宫里纳女孩子喽!至于儿子…… 小时候倒是说一不二,自打娶了那个娇滴滴的媳妇之后,就有些差使不动他。唉,她才不要那个跟她面和心不和的儿媳妇当皇后。一只乌骨鸡,披上彩毛就想做凤凰?做梦吧! 她突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 儿子的儿子,未必是自己的儿子。谁知道那些女人在背后搞什么鬼呢? 女儿的孩子,倒一定是亲生的。这绝对错不了。 不如,传女不传男? 她皱眉沉思起来。 若是她做了皇帝,区区一个小小的周雅楠,根本不在话下。她现在又何必跟她拧巴呢? 如此大胆妄为的想法,也只有凌裕想得出来。 周雅楠见她不说话。她不是凌裕长公主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她在算计什么,总之不会是好事情就是了。 她用小团扇掩去了嘴角的冷笑。 亲爱的长公主,这可只是一个开始噢。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把欠了周府的,全部还回来。 但凡今天躺在这里的人,都会在几天之内,或是得了急病,或是倒霉地死去。 这会引起一定范围的恐慌,但是和周雅楠却是无关。反正官巫说了这是上古邪术。那上古邪术若是不邪门一些,怎么对得起它的名字呢?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截了当把他们弄死呢? 可别忘了,周雅楠刚才可是说的,凡是动了卉珍的人,都要株连九族。 她说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 这些人身上可是带了厉害的诅咒。他们回到家中后,这诅咒便开始发作了,对所有和他有亲缘关系的人都有用。 这是娄望舒干的。周雅楠也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个本事。 看来,娄望舒和她一样,都没有把自己的全部本事展示出来。 这样也好,两人势均力敌,可以合作,也可以以平等关系交流沟通,而不是从属关系。 她本来想问娄望舒,既然她本事这样大,为什么没有当时便报了仇呢?后来想想,娄望舒在当时应该是没这个本事。若有,早就报仇血恨了。 也是可惜。如今空有一身术法,昔日的仇人,早就化作尘与土。或许连渣渣也不剩了。 她想起娄望舒的一句“但凡是留在世上的鬼,总是有原因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好像选择留在忘川等待的灵魂。谁又喜欢受千年煎熬呢?还不是为了那个心头的人。 如果说,忘川之水大约是身体上的煎熬,那么在世界的尽头流浪,就可能是心灵上的折磨了。 娄望舒……她心里也一定很苦吧! 周雅楠正出神,忽然卉珍将她推到一边去。她原是不解卉珍此举何意,直到她看见卉珍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直跌坐在地上。 这一巴掌像是打在周雅楠心上。她看得真切。若不是卉珍眼疾手快,被凌裕扇耳光的人,便是她了。 周雅楠感到愧疚。她真是大意麻痹,怎么仇人还在身边,居然走神了! 她瞪着凌裕,不发一语。 凌裕似乎感到十分可惜,刚才出手没有伤到正主儿。要不然,周雅楠的锐气早就去了一半,如何能像现在这样嚣张! 她跃跃欲试,想再伺机在周雅楠身上来一下。 周雅楠这次真的发狠了。 她将手里的小团扇滴溜溜地掷过去,砸在凌裕身上,那小团扇却忽然变成一枚大大的圆环,没入凌裕的身子,将她禁住了。 凌裕手脚都不能动弹,高声呼喊着什么。只可惜,这个圆环自带静音效果,连周雅楠都没听见她说什么。 周雅楠转身对卉珍说:“人在这里,你随意打,只留一口气便是了。” 又对另一个宫女说:“去叫些别的人来,最好要身强力壮的那种。” 那宫女应了一声,去了。 周雅楠要叫几个人,轮流着打凌裕公主。 “你刚才这一招是新想出来的?”去而复返的娄望舒斜倚着门框,懒懒地笑。 周雅楠胡乱回答道:“是啊……你别这样站着,看起来显得不尊重。” 她最近学着楦姐儿的样子,在梦里练习巫术。这便是她新领悟出来的。 比较奇怪的是,她倒好像天生就懂得这些似的。她推算的时候,基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出来了。 楦姐儿算卦算得想吐。 她终于承认,自己在预测未来方面毫无天赋。 楦姐儿把她的龟壳和铜板藏在一个箱子里,修行别的去了。 她最近拿泥巴捏小人,研究那傀儡之术。据她所说,倒真的被她研究出来一些东西。 楦姐儿本来就会一点傀儡术的皮毛。当时,她偷听周雅楠和父亲说话,便是折了一只纸鹤,让那鹤去偷听。 那撒豆成兵的法子,她也会。 娄望舒看似随意地对周雅楠到:“你这玩意儿,对鬼也是有限的吧!” 周雅楠愣了一下,道:“没试过。” 她在想,娄望舒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以为自己研究这个是用来对付她的? 娄望舒淡淡地笑着,有些落寞。 她屈肘看自己的手指甲。 周雅楠便想,等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便北上给她找个躯壳来。 第四十章 傀儡 楦姐儿揣着一枚莫测高深的微笑,站在桌子前捏她的泥人。她抬起眼,问娄望舒:“她叫人群殴凌裕,然后呢?” 娄望舒坐在桌子上,二郎腿翘得高高的:“然后?我原以为,你姐姐叫人把凌裕狠狠地打一顿,便完了。谁料到,她每次等凌裕快咽气的时候,便喂她吃一粒生之气化成的药丸。”可怜那升平长公主,被折腾得死去又活过来。别人捱打,最多憋着一口气,打死也就算了。那长公主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板子,疼得叫也叫不出来。偏偏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又被救活过来。 她觉得生不如死。 特别是,娄望舒在旁边指挥着,专挑人神经最敏感的地方下手。 医生的心要是坏了,那可是最可怕的恶魔。殊不知,磁暴步兵杨永信?娄望舒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可是失眠了一整夜。她从未想过,人性可以如此之恶。 当然,她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比如,凌裕自然跟她无冤无仇,她却帮着周雅楠折磨升平长公主。 又有一回,娄望舒叫周雅楠在凌裕身上洒了一些痒痒粉。那公主笑到岔气,脸色苍白,涕泗横流,最后四肢乏力,胸痛无比。 她甚至觉得,一呼一吸都觉得痛。 娄望舒却是不紧不慢地向周雅楠示教:“喏!你们中医说的,大喜伤心。其实是有道理的。你若是大笑,时间一长,便会导致各种心律不齐,心绞痛之类的。心绞痛的痛,是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拧的一条手绢儿,同时伴有一种窒息感。若是心肌梗死,那么情况更加严重一些,会有一种濒死感。不过,我觉得这公主濒死的次数挺多的,应该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了。” 周雅楠觉得娄望舒异常可怕。 她找了一个借口,便出去了。她才不是娄望舒这样的心理变态。 娄望舒非常不认同周雅楠的做法。 你打人家一顿的目的是什么? 仅仅是出于惩罚的目的?那跟小孩打架,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有什么区别?你以为自己在过家家吗?真是太有空了。 娄望舒喜欢一击致命。 你若是出手了,便不要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不仅要在生理上征服敌人,还要在心理上,将敌人完全打趴下。 她现在做的,就是把凌裕生生折磨成一个废人,将她作为长公主的骄傲打得粉碎,叫她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无法鼓起勇气和他们作对。 她这一招是向磁暴步兵学的。 实际上,喂长公主吃生之气的主意,是娄望舒想出来的。 她说给楦姐儿听的时候,却把这事推到周雅楠头上。她这是算好了,周雅楠不会将这些腌臜的事情告诉自己的妹子。 殊不知,楦姐儿人小鬼大,可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纯净得像一块水晶的好孩子。 她眯起眼睛:“我姐要是想得出来这种法子,那她也不是我姐了。”娄望舒这个蠢货,居然敢向她撒谎。尽管,她的面部微表情控制得极好,可周雅楦从常理推断,也知道这么缺德的事情,绝不是周雅楠干得出来的。 周雅楠自小在宫中教养,没有哪一个女孩子,能比她更加大家闺秀了。怎么会有人教她那些腌臜的事情呢?周殷纵有心教她,可惜她死得早呀!她平时也要管理东宫事宜,自然有心无力。 “是吗?那是谁出的主意?难不成是卉珍?唉……真是看不出来呀!”娄望舒边说边摸自己的下巴。 “是不是我最近玩泥巴玩得太多,所以你忘了我之前是研究什么的了?”楦姐儿越说越觉得愤怒:“我承认我在占卜之道上毫无天赋……你竟然以为我连相面都不懂么?”娄望舒干了坏事,脸上自然会显出痕迹。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说破。 她非常生气。娄望舒这样鄙视她! 楦姐儿把自己手里的半成品向娄望舒丢了过去。那是一个三寸长的圆脸小女孩,楦姐儿还没有给她准备好衣裳。 人偶并没有如娄望舒所想的那样,掉在地上碎成几片土块儿,而是眨巴眨巴眼睛,在半空中悬浮着。也不知道楦姐儿是怎么做到的。 楦姐儿向她指指娄望舒。娄望舒看到那个小女孩像是点了点头,忽然暴起,钻到娄望舒的衣服里,对娄望舒又是掐,又是咬,速度奇快。 一瞬间,娄望舒以为至少有一千个小妖精在跟她打架。 她招架不住,卧倒在地上,从屋子的一边滚到另一边,想要摆脱这可恶的小人。 那女孩子直接坐在娄望舒的头上,像骑马似的拉着她的头发,向楦姐儿撒娇:“妈妈,红红要骑马马。” 娄望舒纵是躺在地上,尤还嘴硬:“妈妈?”楦姐儿一个毛孩子,想当妈妈想当疯了。真是可怕。 另外,这个小不点叫红红?天哪,这都是什么可怕的名字啊。 小人偶儿恶声恶语地对娄望舒说:“你,闭嘴。” 归功于周雅楦糟糕的捏泥巴技术,这个泥人儿可能是娄望舒见过的,最丑的小人了。 红红说话的时候,自带泰语效果,配合极其夸张的面部表情。娄望舒想起自己生前追泰剧时,那些一开口便让自己分分钟出戏的美艳泰国小哥。 她一本正经地对楦姐儿说:“你应该向我学一些基本的人体构造。” “比如说,红红的这里,应该是半球型的,而不是扁的。你不能因为自己还没有生长发育,就把这孩子的胸也做成平的,人家以后会恨你一辈子的。” 红红没听懂娄望舒在说什么,却知道她肯定没说什么好话。她气呼呼地抓起娄望舒的两撮头发,使劲一拎。 神奇的是,娄望舒自己没有用力,从地上站了起来。只不过站姿非常奇怪。 红红分出一份头发,抓着头发,朝自己的脸上擦去,好像试探着什么。 在外人看来,娄望舒正慢慢贴近自己的脸。若是红红速度快一些,就变成她自打耳光了。 楦姐儿及时喝住她:“红红,别闹了。” 娄望舒重新获得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惊讶道:“这真的只是用泥巴做的吗?好厉害!” “连人都是泥胎呢!”楦姐儿不以为然。 第四十一章 嫉妒 娄望舒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可不是人啊。 若是泥巴捏成的人偶可以攻击活着的人,那还说得过去。娄望舒可是没有实形的啊。她若是愿意,甚至可以将自己幻化成各种形态。 在这种情况下,红红是如何抓到她的头发的? 另外,红红为什么可以靠抓她的头发,控制她的身体? 红红是人偶,楦姐儿是怎么控制她的? 娄望舒的头上冒出一大串问号。 楦姐儿只是故作高深地笑:“你若愿意做我的试验品,我就把原理告诉你。” “……什么试验?” “你忘了我的黄豆了么?” “算了,我还是不要知道了。”娄望舒还想多蹦跶一会,才不要被楦姐儿这个小鬼头折腾。她情愿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楦姐儿满意地笑笑,把红红招回到自己手里。她往红红身上吹了一口气。红红便重新便成了四肢僵直的小泥人,不动了。 娄望舒跑过去,将红红抢过来,抓在手里。另取了些泥土,在红红身上抹了两下,红红便拥有了傲人的双峰。 楦姐儿抓狂:“你怎么这么猥琐!” 她拿了一块手绢儿,把红红的身上遮住了。 此时,娄望舒却别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我是在教你基本的解剖学知识。我看见红红,想到的是:乳房上界是第2或第3肋骨,下界是第6或第7肋骨,内界起自胸骨缘,外界止于腋前线。而你,只会觉得,那不就是个不可描述的器官嘛!” “正因为你这样不专业的态度,红红才会被你做得那么丑。鼻子不像鼻子,嘴巴不像嘴巴。” 楦姐儿恼火道:“你行你上呀!”她觉得娄望舒这么故作正经,倒好像她在耍小孩子脾气,娄望舒是教育她的大人。 “我可没法造出红红这样的小妖精。” “那不就得了!”楦姐儿得意道:“不管黑猫白猫,只要会捉老鼠的猫,就是好猫。你做出来的泥人,那是不会说话,不能动的小泥人。我做的泥人,可以把你痛打一顿。所以,就算她长得丑,也是比你做的强。” “小祖宗,你不会是女娲再世吧!” 楦姐儿羞涩地笑了笑:“我可没那么厉害,可以造一个人出来。” 娄望舒又问:“红红打人厉害吗?我说的是真正的人,不是像我这种。” “我不知道诶……我刚刚把她做好,没有试过。” 娄望舒心想,所以,我是正好撞在枪口上,做了试验品吗? 天哪,我真是倒霉。 她怂恿着楦姐儿拿周雅楠试试。不能让她一个人倒霉,好歹要拉一个垫背的。 楦姐儿怎么可能听她的。 倒不是因为她和周雅楠有什么深厚的姐妹感情,而是因为,她总觉得周雅楠深不可测。得罪了她,说不定就会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栽了跟头。 周雅楠可是会预言的。楦姐儿得罪谁,也不会去得罪她。 娄望舒显然不相信这个,所以她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招惹周雅楠。 她对楦姐儿更加友好一些。因为她认为楦姐儿有掌控她生死大权的能力。 楦姐儿只是冷眼看着,也不提点她。 周雅楠没办法直接让娄望舒在这世上消失,可她擅长的领域更加神秘。比如说,她说要让碰了卉珍的人灭门。就算娄望舒不出手,她的诅咒也是会生效的。 多么可怕。 娄望舒竟然还打算借她的手去惹姐姐周雅楠?这是找死行为。 她懒得和蠢货说话。便重新把红红叫起来,对她说:“来,给我捶捶背。” 那小人儿拿手绢儿做被子,把关键部位遮住了,瞪着娄望舒,眼中隐隐有威胁之意。 娄望舒只希望自己能立即消失,不要被那主仆两人注意到。 红红很听楦姐儿的话,她决定,先给妈妈捶背,再收拾这个可恶的女流氓。 她轻轻一拳头下去,楦姐儿闷哼一声。 红红慌了:“妈妈?” “谁在叫妈妈?”周雅楠端着一盘小月牙儿饼,兴冲冲走进来。听到小娃娃在叫妈妈,还以为楦姐儿练习腹语。 她看见一个小人儿浮在半空中,细看又不像鬼魂,饶是呆了片刻。 手里的盘子一歪,眼看那月牙儿饼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楦姐儿眼疾手快,将那盘子扶正了。顺手抓了两块,塞进嘴里。 “噢,我还以为这是月饼。没想到是绿豆糕。” “没错……我借了大师傅做月饼的模具,做了绿豆糕。” “挺好吃的。”虽然我不太能容忍你把绿豆糕做成月饼的样子。 红红看清楚了周雅楠的模样,且惊且喜:“啊……大人。” 她虔诚地跪下了。 周雅楠笑眯眯地对楦姐儿说:“你的小娃娃规矩不错。” 她有侍中官职,平时别人叫她一句大人,是很正常的。因此,她也没有觉得红红叫她一句,有何不妥。 楦姐儿却是眯起了眼睛。 她只能制作一个躯壳,不能做出人偶的灵魂。 这个娃娃的灵魂是哪里来的,她还没有搞明白。 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那么,红红为什么像是认得周雅楠的样子,还叫她大人呢? 有一种可能,就是红红是周雅楠当侍中后死掉的人;另一种可能,就是,周雅楠当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楦姐儿抬眼看周雅楠,皱眉。 姐姐也就是个稍微早熟一些的女孩子,甚至谈不上早慧。 楦姐儿自然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早早开窍的的孩子。 周雅楠是比不上她的。 那周雅楠会是什么大人物呢?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红红的表情。 只可惜,红红被她捏得太丑了。她修习的相面术,在红红身上可不好使。 她这才觉得娄望舒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唉,若是别的时候,别人指出她的错来,她才听不进去呢! 周雅楠捧着红红左看右看,很是赞叹了一番。 楦姐儿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明明,我比她聪明,比她勤奋,为什么她的成就,就是高我一等呢? 一个爹生出来的孩子,难道一定要分一个高下吗? 明明……明明,我的母亲还比她的母亲胜了一筹呢! 第四十二章 凌裕疯了 升平长公主趾高气扬地出府,却是被人抬着回府。同样倒下的,还有那一批她带去宫中的人。 张英泽吓了一跳。 升平长公主木偶似的,每天倒头呼呼大睡,根本想不到吃喝拉撒。别人伺候她吃东西,她便吃,别人给她掖好被子,她便睡。若是错了一点半点,按照她以前的脾气,一定会狠狠罚厨娘。如今,倒像是好了。 她现在害怕光,害怕声响,害怕别人的触碰。张英泽过去看她的时候,她便把自己整个藏在被子里,作死尸状。或者是大哭大闹,歇斯底里,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能够表达意思的话来。 张英泽一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毕竟男人家粗枝大叶)。他在凌裕回府那日,便请了太医院的人来看。他们说,凌裕身上并无大碍。并不像是伤筋动骨或者中了什么毒的样子。甚至可以说,非常健康,比活蹦乱跳的张英泽更加有希望活到一百岁。 这是废话,服用了几十粒生之气的凡人,就是有病也治好了。 可凌裕始终没法站起来,她疼得大声叫唤。张英泽硬了心肠,让两个胆大的婆子一左一右架着她走路,凌裕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张英泽拿指甲在她的人中上掐了一道血痕,凌裕仍是没有醒来。 张府上下皆慌了。又把刚送出去的太医重新请回来。 那太医也诊不出什么来。又是七月的天,他急得拿头上的瓜壳帽扇风。任是如此,油光满面。 张英泽决定让凌裕静养,叫人在屋子里点了安神的香。 又过几天,他越看越觉得不对。 张母道:“我看,她不是生病,倒像是失了魂魄似的。” “儿子也这样想。” 凌裕养病,张英泽自然把母亲重新迎到主屋住着。 张母仍是不喜欢凌裕。她这这些年修身养性,却是渐渐相信因果报应。她决定对凌裕好一点。不为别的,就当是积德了。 她觉得自己当年也有问题。仗着自己是张府的主母,对凌裕百般挑剔。后来,凌裕翻身,便以牙还牙,将她放逐到别园去。 说到底,她们两个争来争去,又没什么意思。她不过是心疼自己的儿子被媳妇欺压。如今,儿子似乎对媳妇很上心,那她也不再做恶人了。 若是张母和凌裕仍是针锋相对,张府会为此大伤元气。张母情愿向一个小辈低头,也不要因为自身引起的矛盾,让敌人趁虚而入。 “去把我箱子里的那一支人参拿出来,请官巫大人过来。” “这……”张英泽面露愧色。他知道这支人参是留着给张母吊命用的。凌裕嫁进来的时候,带了四支千年人参。用的用,送的送,如今只剩下张母箱子里的一支。 “横竖是一些死物罢了。”张母淡淡道:“活着的人要紧。” 张英泽不承想母亲这样有气量。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和母亲一向不和。还以为母亲恨不得凌裕死掉呢! 他还怕自己为难。谁知,母亲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开始想,等凌裕的身子好一些以后,他一定要尽到一个丈夫和一个儿子的责任,协调好母亲与妻子的关系。 婆媳不和,主要是丈夫的责任。 张母垂了眼睑:“如今,太后身后的周家,没有什么有出息的子孙,这是公认的。我们嘲笑周府,殊不知,咱们府上,跟周府不过半斤八两。” 张英泽冷汗哗啦啦地流。 张母已经多年不问世事,却仍是一针见血。 他在心里组织语言,如何编一个可以说服母亲的理由出来。 张母的目光如有实质一样投射过来,刺得张英泽的心一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怎么糊弄我。” 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她会不知道他想什么吗? “儿子不敢!”张英泽急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老太太从鼻孔里哼出冷气。 儿子小时候怕她,像老鼠怕猫似的,长大了,便怕媳妇。 她也不知道该怪谁。 “子孙不成器,已经够愧对祖宗了。如今,也不知道学了谁的样子,一个个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我记得前些天,东惠砸了慎王家小子开的铺子?” 张英泽没想到,母亲连这些事都知道。 那么,杜珺的事情闹得那样大,母亲也一定是知道的。 只不过,这把火还压着,没烧起来呢! 张英泽感觉自己跪着的身子在颤抖。 张母当作没看到:“所以啊,凌裕是不能死的。”她的眼中有悲哀之色:“她一倒下,张府便完了。” 升平长公主在,张府才有和周府斗的资本。 凌裕死了,皇帝自然会扶持别的家族,和周府相抗衡。 同理,若是周府灭门,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要皇帝还活着,斗争就不会停止。 张府要么被灭门,要么斗到只剩下张家一族,再无皇族在头上压着。 每一个家族都想做那个可以活到最后的。 凌裕必须好好活着。她看起来越是正常,对张府的好处更多。 所以张家母子不惜代价,想要找出她发病的原因。 官巫看过凌裕,对张英泽说:“这是心病。” “......”张英泽不相信,因为凌裕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像是那种悲春伤秋,心事重重的人。 官巫喝了侍女送上来的一碗茶,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情志病,可能因为受了什么刺激。” 他又喝了一口。 张英泽会意,叫人去取三斤那茶叶来,包好,递给官巫。 官巫却没有说如何调养的法子。 张英泽忍不住问。 “非药石之力能解决的。”官巫不紧不慢道:“养着,说不定就好起来了。” 张英泽送走官巫,回来时,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当年那个神仙妃子一样的女孩子啊……那样跋扈,飞扬的女孩子,竟是要终日卧床不起了么? 他踱着步子,去看凌裕。 张英泽却看见,几个丫头拿了四指宽的长布条,试图把凌裕的四肢绑在床的四根柱子上。 凌裕使劲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的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 张英泽气血上涌,赶上去将凌裕抱住了。也不顾挣脱出来的凌裕对他又是抓,又是咬,只是怒斥那几个丫头。 第四十三章 恋爱 那几个丫头也委屈。 公主不肯吃药,连连打翻了几个药碗。他们做下人的,担不起这个不是。丫头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说,吃药要紧。 所以,她们只好想办法制住凌裕,把她的手脚绑起来。 谁料到,老爷看到了,竟然会大为震怒呢? 不是相传老爷和夫人的感情不是不好吗?怎么会如此护着她呢?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当着老爷的面如此啊! 张英泽面沉似水。 他半晌没说话,将凌裕扶起来,给她身下垫了两个枕头。亲自拿了药碗,喂凌裕吃药。 也不知道是不是奇迹发生了,公主安静下来。她一勺接着一勺,喝着张英泽地过去的药。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张英泽,脸上带着些许困惑,又似乎对他充满了爱恋与痴迷。 就好像是小狗狗盯着主人的眼神。 张英泽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像轻抚小宝宝一样,拍她的后背,像是安慰她,又像是自我安慰,低喃道:“我会照顾好你的。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在以前,他厌恶过自己不想过的生活,厌恶承担自己不愿意承担的责任。 和杜珺的一段过往,虽然短暂,但是还是教会他,如何爱一个人,如何爱一个家。 杜珺不在了,他便将一腔苦恋和哀思移情到他的妻子和母亲身上。 成长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他的代价,是杜珺的生命。 成长永远包含着冒险、面对未知、尝试新经验、拓展个人的极限与改变。 张英泽把头埋在凌裕怀里,感受着她的心跳,好像那是她唯一在世界上存在的表示。他心里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总有一天,不会再有人逼着张府的人做他们不喜欢的事情……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这一幕,被一旁拄着拐杖的张母看得清清楚楚。 她身边的一等丫头仔细瞧她的眼色,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老太太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她觉得,儿子和媳妇和好,对她没什么不好的。她本来想关照儿子好好照看凌裕,眼看是不需要了。 丫头吃不准她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只得三步并两步地跟上去。 从此以后,便没有丫头敢阳奉阴违,欺负那得了失心疯的主子。 周雅楠这些日子,每日上午去上书房应卯。看夏至与卜娥郡主“打情骂俏”。当然喽,尽管闹得满城风雨,夏至本人是从来不承认卜娥郡主跟他有什么关系的。他和所有的女孩子都可以谈笑风生,惟独见了卜娥郡主,便把脸板了,说话也不客气了。 卜娥郡主仍是不厌其烦地找他说话。 一日,她小心翼翼的捧了一个皱巴巴的荷包,屁颠屁颠跑来找夏至。 那荷包没到夏至手里,便被几个年纪较大的男孩子抢了过去。其中一个大声哄笑说:“啊……这是什么?猪肚子!” “卜娥送了夏至一个猪肚子!”另一个赶着过去瞧了一眼,把荷包丢在桌子上。引得半个书房的人,都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掂着脚看那传说中的荷包。 “郡主不饿,所以赏了小夏子一个猪肚!这不是很正常嘛!” 卜娥郡主像是做错事的小狗狗,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夏至。她使劲绞自己的手指。 夏至很尴尬。 他从座位上猛地站起来。在周雅楠以为他要把那几个起哄的男生暴打一顿的时候,他大步走向卜娥郡主。 卜娥郡主惊喜交接地看着他。 夏至全身散发着冷空气。卜娥没注意到。她脸上隐隐有些娇羞,眼中有期待。 夏至扯了她的袖子,顺手抓了罪魁祸首猪肚荷包,把她带到外面去了。 上书房里一阵倒抽气声。连周雅楠也不是很懂他们的剧情走向。这夏至不是说他不喜欢郡主么?怎么还拉拉扯扯的?现在是直接去小树林的节奏么? 卜娥郡主以为自己就是戏本子里写的那些女主了。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幸福。男神牵着她的袖子诶!虽然不是手,只是袖子,但是,男神靠她靠得好近! 夏至双眼直视卜娥,毫不客气地打量她。他承认,这个女孩子长得好看。只可惜,他不喜欢她。凝望着她时,他的心底不曾泛起一丝波澜。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闹腾的女孩子……” 他还没说完,便被卜娥郡主截断了。 “谁要讨你喜欢了?”她现在已经处于炸毛状态。 夏至冷哼出声:“你不是给我做了一个丑死了的荷包吗?” “这个荷包是你叫我帮你做的!”回答他的是一串惊天动地的怒吼。 夏至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呢! 他装模做样地摸了摸鼻子:“我讨厌顶嘴的女孩子。你要是下次还顶嘴,就别和我说话。” “呵……说得好像谁要讨你喜欢一样。” 夏至扭头就走。 他才走了几步路,就听到卜娥郡主哀求他回来的声音。 夏至无动于衷,冷了一张脸,只装作没听到。 卜娥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夏至……你别走啊。” 夏至居高临下俯视卜娥,一语未发。 卜娥先服了软:“我听你的,你别走,好不好……”她试图抓住夏至的袖子,仿佛那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希望。 周雅楠看卜娥郡主出去的时候还是高高兴兴的,回来时,脸色略有些苍白,竭力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夏至的微表情,显示出他似乎经历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很是兴奋,似乎还有一丝窃喜。 看起来,就好像是犯了罪的人。 周雅楠对他们事情不是很感兴趣,她也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好奇心,也没有多问。 她不过是觉得两人的表情很奇怪。 卜娥郡主之后,就再没和别人说过话。她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频频看向夏至,看得夏至心惊肉跳。 下午,周雅楠便回周府。或是在张氏那里坐一会,或者找楦姐儿玩耍。 楦姐儿最近,仍是在努力地改造她的傀儡。也没空搭理周雅楠。 第四十四章 入梦 周雅楠每次都让红红给她捶背。 红红第一次不知轻重,差点把楦姐儿打出内伤来。 如今经过两位主子的耐心训练,终于好了许多。 周雅楠斜躺在红木嵌云石美人榻上,半阖眼睛,任凭娄望舒指挥红红捏着她的斜方肌。 她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就好像铲屎官给一只喵星人按摩身子,若是伺候妥当了,那位主子会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以示鼓励。 楦姐儿手里捏着另一个泥团。她这次别出心裁,打算捏一只小狐狸。可是,她的陶艺技术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那狐狸倒像是一只狗熊,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 她现在,正焦急地改造这只狗熊。努力把它修复成一只正常的狐狸。 卉珍在外头给他们望风。张氏上次撞见红红给周雅楠捶背,先是吃了一惊,又莫名其妙地向楦姐儿发了一通火。张氏说,她们还太年轻,不能随便按摩。 周雅楠没想明白,为何张氏有这种说法。 后来,她想了想,觉得张氏的话是有道理的。 《了凡四训》有一句:世间享千金之产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产者,定是百金人物;应饿死者,定是饿死人物;天不过因材而笃,几曾加纤毫意思。 张氏相信,一个人一生能享用的福分是有限的。情愿现在过得简薄一些,等长大以后,有心积善积德,和气慈爱,这样福分才能源源不断地来。小时候只懂得享福,而不知如何修福,那么福报便只出不进,总有一天会用完。 楦姐儿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她那天以为张氏只是随便说说,还回了一句嘴,张氏大发雷霆,差点就要把红红砸个稀巴烂。 这是周雅楠头一次看见张氏这么生气。 她便向楦姐儿努了努嘴,叫她不要说了。 两姐妹一起跪下。楦姐儿的眼里有泪珠子打转。她用余光迅速地瞟了一眼张氏手里的红红。楦姐儿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红红,怕会引起张氏的注意,反而使红红受无妄之灾。 红红倒乖巧,她只假装自己是手脚皆不能动的真泥娃娃。 张氏也是鼓声大雨点小,竟然就这样轻轻放下了。有可能是因为张氏本来就是一个宽仁性子的人,可能因为张氏一向溺爱楦姐儿,也有可能是因为周雅楠的预言起了作用。当时,她可是一直在心里默默喊:“红红不会有事。” 如她所期望的那样,红红果然没有重新变成一堆泥土。 张氏离开以后,红红放声大哭,委屈极了。 奇怪的是,尽管她是一个泥娃娃,她流出来的泪水,却不是泥浆,而是澄清的液体。 楦姐儿没有心思哄她。她刚才被骂惨了,现在仍是抓狂地拔自己额前的头发,眼看着额前的头发就要秃了。 周雅楠把红红放在手心里坐着,安慰这个哭惨了的小不点儿:“别哭啦!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再哭就要变成丑八怪啦!” 红红越发哭得哽咽难言。 “好啦!别哭啦!我给你变一个好玩的东西。” 周雅楠不擅长哄小孩,只好从外物下手。 她抓起红红的小手,鼓起腮帮,吹了一口气。红红的手心里,出现了一朵滴溜溜打转的粉色小花,娴静且温柔。 红红终于不哭了,她惊讶地看了周雅楠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小花戴在自己头上,倒仿佛迟了,便有人要同她抢似的,又盈盈下拜:“多谢……大人。” 周雅楠觉得这朵小小的粉花,倒像是天生用来配红红似的。 红红蹲在一枚打磨得发亮的铜镜前,左看右看,似乎很喜欢这朵花似的。她转了一圈,浑身上下好像变了样子似的。那朵粉花早已消失不见,红红变成了一个有着大眼睛,长头发,长腿蜂腰的美丽娃娃。 她欢呼一声,忽然跳到周雅楠的肩膀上,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眼中有一丝晦暗不明的思绪闪过。 周雅楠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似乎凭空多了一些什么,却又不是很清晰明了。她有意去想这些东西,结果发现自己又仿佛什么也不记得。 当天晚上,她梦见自己不施展遁术,便能浮在空中。她乘风而起,飞到某一处山崖上,采了一把虎耳草。她仔细一看,却不是虎耳草,而是结着很可爱的红果子的不知名的小草。再定睛一看,那红果子似乎也不可爱了,上面显出黑色的骷髅头。周雅楠吓得要将捡到的草丢掉。可她这时,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是温柔好听的男声,唱着缠绵动人的情歌。 她在这个时候便醒了。醒来时,没有温柔的男孩子在身边,只有打瞌睡的丫头。 她盯着粉彩小盆灯看,灯影幢幢。 她懒到一句话也不想说。 卉珍正养病。升平长公主的一巴掌,把她的鼻骨打断了,淤青红肿不说,还略微有些脑震荡的迹象。偶尔呕吐,经常头疼。 当然,这是娄望舒说的。太医的诊断可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孙作化特地关照过周府,那太医恭恭敬敬写了两大张纸,字体异常端正。可周雅楠还是看都不想看。倒是楦姐儿很高兴地将那纸抢了去,研究了半天。 她跑来,为了照顾周雅楠的理解能力,用通俗的语言将太医的诊断说了一遍。 楦姐儿觉得周雅楠真是蠢,连这么浅显的白话文都看不懂。 殊不知,周雅楠只是懒。再加上,楦姐儿很乐意为她效劳,她自然愿意将这个任务派给她。 得力的卉珍不在,另几个丫头,因平时不受周雅楠喜爱,又觉得跟着周雅楠没有前途,所以凡事都不太用心,似乎不太情愿伺候她。 以前,周雅楠身边一定有守夜的丫头的。如今都惫懒了,一个个睡去了。 杨承宇从梦中惊醒。 他忘记了梦境的大部分内容,只依稀记得一片温柔的林子。 杨承宇摸了一下脸颊,发现那是湿的。 若真是什么触动他的事情,为什么会忘记呢? 第四十五章 报仇 杨承宇愣了半天,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那已不是自己的手指一样。 他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并在一起,随意劈向一处。只见指尖冒出红色的未知气体。 杨承宇蹙起眉头。沉思片刻,忽然一掌对着自己的天灵盖劈下。若是这一掌被别的人看到了,肯定会以为杨承宇疯了。 还好,他这一掌并没有直接打在头上,只是隔空。因此,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那红气如附骨之疽钻进了他的头中。 杨承宇大叫一声,抱着脑袋,晕了过去。 尽管是闭着眼睛,还是可以看出他左边的脸冷若冰霜,右边的脸淡淡地带着笑意,看起来十分诡异。 像是有两个人格在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一时间,右边的脸似乎占了上风。左边冻结的眉毛舒展开来了,嘴角略略上扬,似乎马上就要笑起来的样子。 与此同时,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又折向西边赶路的淑尤先生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几块莫名其妙碎掉的铜镜。 他脸上露出坑爹之色:“还真是……祸不单行。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可怎么办呢?” 淑尤先生犹豫片刻,忽然往镜子里打了一道绿光。口中念念有词。 他仍是急着赶路。做完这个,便找出一块布手帕,包了镜子抓在手心里,继续急匆匆地往西边走。 他时不时拉开手帕看一眼,若觉得不妥,便再往里边打一道绿光。 淑尤先生需要补充绿光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他急得满头大汗,咬咬牙,将所有余下的绿光全部打进镜子里,将这枚镜子远远地丢下,全力施展遁术,逃了出去。 而在杨承宇这边,他几乎就要笑眯眯地睁开眼睛了。忽然眉毛上重新有了冻结的冰霜,也不笑了,他那嘴唇显得特别薄。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眼看他又要变成原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了。只听杨承宇哼了一声,他那板着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尽管他仍是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杨承宇的一只手忍不住按向自己的脸,似乎想要缓解他的痛苦。 杨承宇突然睁开眼睛,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好像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似的。 他的眼睛呈诡异的红色,在他眨巴一次眼睛之后,又恢复成原本的颜色。 又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杨承宇将手摊开,里面有一粒小米大小的绿色水珠。 他冷笑一声,将那水珠捏碎了(当然,水是不能直接被捏碎的,可能是直接在他手心里湮灭了)他凭空撕开一道裂缝,钻了进去。 他出现在淑尤先生面前,看到他又惊又恐地看着他。 杨承宇觉得淑尤实在是很搞笑。既然他怕他怕得死,为什么又平白无故地招惹他呢? 他懒得听淑尤解释什么,直接抬手就是一记红光。他不过是……失去了能力,淑尤就敢骑到他头上,还擅自把他的记忆封印了。 这个小人,就该死。 淑尤先生连这一击都不敢接,只随意择了一个方向,逃。 杨承宇又冷笑。他竟然以为自己的攻击是可以逃过的吗?果然是自己太久没有出山,大家都忘记了呢。 淑尤先生看见,尽管自己改变了方向,那一个小红点仍是呼啸着向自己飞来。 他咽了咽口水,一拍大腿,从他的胸口绽放一朵绿色巨花,巍颤颤地飘起来,浮在空中。 淑尤先生仍是逃。那朵花倒像是有灵性似的,飞快地转了起来,一时间,一团团绿雾被甩了出去,气势汹汹地向杨承宇扑来。 杨承宇的红点不怕这些绿雾,“嗖!”的一声,飞到淑尤先生近身之处。 淑尤先生的身子扭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轻而易举躲过了红点的袭击。 那红点悠闲自在地转了一个圈,继续向淑尤先生冲来。 淑尤先生苦着脸,敏捷地下腰,逃掉了。他原是文质彬彬的一个人,也不知道这样的身手是怎么练出来的。 红点似乎并不急于一击必杀,仿佛猫抓老鼠似的,继续逗着淑尤先生。 而绿雾飘到杨承宇面前的时候,他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一点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杨承宇忽然面露痛苦之色。 正当淑尤先生以为自己得手的时候。杨承宇吸了吸鼻子,打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喷嚏。 淑尤先生以为的剧毒的绿雾,在杨承宇看来,不过是花粉罢了。 而他这么一耽搁,红点轻而易举近了他的身,眼看就要穿胸而过。 忽然从淑尤先生身上浮起一个乳白光罩,虽然很微弱,却是将那红点反弹开了。 红点看见那光罩居然可以阻挡自己的攻击,惊呆了。它一时停在空中,没有再追打淑尤先生。 杨承宇也看见了那一个光罩。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淑尤先生面前,用手指弹了弹光罩,似是试探它的强度。 他冷冷地看着淑尤先生:“就是为了这个东西,你连兄弟也不要了。”两只手指轻轻一捏,那薄如蝉翼的光罩便化为碎片点点,消失在半空中。 杨承宇和淑尤先生,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那是杨承宇单方面以为的。可能淑尤先生从来便不觉得杨承宇是他的好朋友。所以,他在自己能够踩杨承宇的时候,狠狠踩了他一脚。 淑尤先生挺直了脖子:“我祝某今生从未做过不利于你的事情。如今,你要杀我,随意。” 杨承宇丢向他的眼神,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刀:“你明明知道……我最在意什么。”你却害得我再也没有机会…… “你自己和那位大人没有缘分,怪我喽?”淑尤先生觉得杨承宇无理取闹:“我算出你某年某月,你和那位大人的红鸾星入命宫……” 杨承宇喝住他:“闭嘴!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抹去我的记忆?” “你知道我的职责所在……并不是我不允许你保留自己的记忆,而是天道。你明白吗?” “我们这些存在,本来就是逆天行事。你觉得,你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淑尤先生在心里默默叹气。这里面有一个缘故,可他不能说。 说出来就是错。 第四十六章 失忆 杨承宇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嘴角噙了一丝冷笑,慢慢地推进淑尤先生的胸膛。 他根本不想动用新得到的力量。杨承宇只需要原本肉体的力量,就可以轻而易举杀死淑尤先生。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死了也罢! 淑尤先生安静地闭上眼睛,等着死亡的降临。 他仍是坚持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俩同时听到一声叹息。 杨承宇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看。他的匕首卡在半空中,再也无法刺进一毫一分。 忽然有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从淑尤先生的伤口里伸出来,紧紧抓住了杨承宇的匕首。 这下,杨承宇不仅不能再往下刺入,连抽回去都做不到了。 他发狠,用力拔那匕首,却是徒劳。 连淑尤先生都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睁开眼睛,笑容里满是苦涩。 杨承宇如临大敌,放弃拔那把匕首,暴起,以手为到,砍那莫名奇妙出现的手。 只听见金玉相击的一声。杨承宇退了一步,似乎并不关心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舔了舔自己显得干裂的嘴唇,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从淑尤先生身子里跨出来的洁白人形。 他刚才那一击,并没有对那只白手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只是稍稍抖了一下,那人仍如是闲庭漫步一般,走了出来。 人形光影浑身光芒流转,顿时又变了一个样子,露出极其妖孽的一张脸来,长发随意披在身上,如一匹上好的缎子,着一身玄色衣衫。 只不过在场的两个都是男子,心志还算坚定,并没有被他迷倒。 杨承宇向他拱手,那人随意地点了点头,倒显得有些轻慢。淑尤先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向那人拜了一拜。 杨承宇面带讽刺地看着淑尤先生:“呵呵,救星来了,你的面子还挺大的。” 然而淑尤先生也很迷惑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一位大人并不是用面子可以请得动的存在。 再加上,这位大人实际上,并没有欠他什么人情。 除非是那件事情。 淑尤先生如释重负。冤有头债有主,正主儿到了,他也不必夹在两人当中,左右为难。 这可能是因为三个人中,就数他的实力最差。因此,若是那两个人互相生气,他总是那个当出气筒的倒霉孩子。 明明是那个家伙抢了他的妹子,偏偏是自己倒霉,差点被打死。 淑尤先生下定决心,往后一定要离那两个疯子越远越好。出什么事情,他一概不负责任。 他才不想当缓冲带。 新出来的人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承宇,并不在意那正努力逃离事故现场的淑尤先生。 杨承宇毫无畏惧地向他对视。 那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不服?” 杨承宇很想说:“不服!”可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他没能说出口。 他低了头,神情委顿,与刚才的那种不可一世不能同日而语。 “请您,将我的前世记忆抹去吧!” 就连淑尤先生听见了,也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样? 光是用些言语,就可以将杨承宇吓退了? 这么容易? 他甚至对杨承宇有些不屑。 刚才威胁他,好像自己当真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如今遇到一个比自己本领更强的人,就怂了。 看似英雄好汉,其实也就是欺软怕硬的狗熊。 淑尤先生打不过杨承宇,因此杨承宇可以随意打他骂他。 杨承宇打不过那人。因此,就算那人大摇大摆占了他内定的小“妻子”,他就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淑尤先生从自己的两个鼻孔里哼出气来。 任是哪一位好性儿的女孩子,若是知道他曾因为一点可笑的理由,就将她轻易放弃了。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将他踢出自己裙下之臣的名单。 更何况,那一位大人,相传似乎特别傲娇。 那显然技高一等的人露出了一丝微笑,声音中有一分悲天悯人:“那么,如你所愿。” 他轻轻抚摸杨承宇的头。杨承宇闭上眼睛,两颗冰珠分别从他的两个眼角滑落。 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是谁心碎的声音。 那妖孽似的人满意地笑了笑。随意打了一个响指。他的身子又重新化为点点乳白色的碎片消失在半空中。 淑尤先生看见杨承宇跪着,头伏在地上,手指狠命扣着泥土。 他觉得失去前世记忆的杨承宇应该对他是没有威胁的,便慢慢挪过去。 杨承宇抬头,眼中有血。 淑尤先生忽然有些不忍,他幻化出一朵绿花,轻轻洗去他脸上的污垢。 他本是翩翩公子,又何曾沦落至此! 就连当年完成那巫堂的四十余个任务。至少那时候的杨承宇意气风发。 他们上一世是朋友,淑尤先生必须按规矩办事。他并没有故意为难杨承宇,也没有放水。只不过,后来出了一些情理之中的意外。 杨承宇没有看淑尤先生。 他哑声唤淑尤先生:“祝余。” “你若还把我当朋友,便将你能告诉我的事情,告诉我吧!” 他一脸恳求地看着淑尤先生。 淑尤先生悚然。 若杨承宇称他为祝余,说明大人的封印似乎并不是很成功。 他却不能逆了大人的意思,也不愿意欺瞒杨承宇。就把这一世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杨承宇说了。 他原以为,杨承宇会暴走,立刻杀向大人的老巢。 没想到,杨承宇像是听着不相关的人的往事。倒好像,这些事情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 他淡淡地说:“知道了。”便垂了头。 又忍不住说:“我已经将自己能做的事情,不能做的事情全部做了。”可见,她和他,到底是没有什么缘分的。 他放弃了。 相逢于绝好年华时, 相逢于春风得意时。 相逢于情深意浓时, 相逢于进退维谷时。 相逢于失魂落魄时, 相逢于撕心裂肺时。 不如,遇见在彼时。 他站起来,背手而立,留给淑尤先生一个潇洒的背影。 其实也不是很潇洒。大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了。整个人就像是因为欠钱被人毒打了一顿的嫖客。 淑尤先生悄悄离开了。 只是隐隐听到一声类似野兽的悲鸣声。 第四十七章 荒漠 周雅楠再次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她的意识还有一些模糊,盘腿坐在床上,使劲揉自己的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之前醒来,是在梦见自己醒来,还是真的醒来过。 周雅楠在丫头过来给她梳洗前,快速瞄了一眼小盆灯的位置。 啊噢,那里没有灯,真是太奇怪了。 她歪头打哈欠,走到梳妆台子前坐下来。一个丫头拿着篦子小心地给她打理头发。 一盏灯是不能代表什么的。亲眼所见尚有可能是虚假的,更别提那虚无缥缈的梦境了。 周雅楠并不打算和别人说,她做了一个相当压抑的梦。 她仿佛于寸草不生的沙漠中踽踽独行。 周雅楠很不习惯一个人走路。她一向喜欢带着大批仆从,大伙儿说说笑笑,赶再多的路,也不怕。 她也没有那么矫情。不过是不习惯罢了。 就好像一个人,自己觉得自己的嘴生得丑,习惯见人拿手绢儿掩了自己的嘴。若是有一日,见客或者去别人家做客,猛然发现一向不离身的手绢儿掉了,一时半会找不到遮挡嘴巴的物事,便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还好,也没有上街不穿衣服那样严重。 这个梦里,天地万物都是灰蒙蒙的。 这里本来也见不到小草或者是枯死的胡杨,只有灰色的沙子。偶尔可以看见黑色的石头。一路行来,可以听闻鬼哭狼嚎。想必是风从这些石头孔里穿过,发出的声音。 周雅楠本是不怕鬼的,她也不觉得这里会有狼存在。 她自信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是这些声音实在很诡异,呈一些特殊的音调。尽管周雅楠并不精通音律,却也发现,这些声音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难听,隐隐有些蛊惑的意思。 似乎想要诱拐周雅楠走到某一处去。 周雅楠不慌不忙,打算拿生之气幻化成五孔埙,与这是敌非友的声音对抗,以减弱风声对她的影响。 她发现,自己的巫术失效了。 周雅楠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慌。 她停了下来,把自己口袋里的东西一样样翻出来,看有什么可以用的。 她发现只有一条小小的手绢儿。上面应该是绣了一簇桃花,那么应当是粉色的。只可惜,看起来仍是灰不溜秋的颜色。 周雅楠拿手绢儿把自己的一只耳朵堵住了,又将腰带解下来,把另一只耳朵塞住。 反正,这荒漠中也没有什么人,不会看到她宽衣解带的样子。至于自己是不是仪容不当,她并不想考虑这些有的没的。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她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用舌尖抵住手指,轻轻一吹。 便有类似口哨声的尖利声音响了起来。 周雅楠轻轻调节手指的位置与角度,便可以随意改变吹出来声音的音调。 她松了一口气。 堵住耳朵还是有一些效果的,那风吹石声并没有邪门到可以无视布条,直接对周雅楠进行音波攻击的地步。而她吹自己的手指,也可以干扰风声产生的调子。 其实如果不用手指,她还可以捧手,在两拇指间留一小孔,往双手吹气,同样可以吹出声音。 她知道自己不能太依赖于乐器。比如,她带着五孔埙跟人打架,万一五孔埙被人抢走了呢? 周雅楠现在只想离这个鬼地方远远的。 她尽量逆着风声行走。 她看着周围的景色,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不知道为什么沙漠上空会有云,把太阳遮住了。那云自然也是灰色的。 周雅楠从来没有如此憎恶这一种颜色。 她的脚很快擦破了皮。当然,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何尝需要走那么远的路?一向都是坐车或者坐轿子的。 于是,她的步态便显得怪异。她觉得自己十个脚趾,都钻心似的疼。特别是右脚,简直没法迈开大步走。每走一步,必须向外侧打开。这种走路姿势自然是很难看的。可周雅楠恨不得翘起脚面,用自己的脚后跟走路。 她觉得自己的脚一定血肉模糊,还跟袜子黏在一起,须得用力扯开,才能分离两者。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想象着自己处理脚上伤口的样子。 会不会痛到大哭呢? 不过,这还是有好处的。至少疼痛可以帮助她保持清醒。在这个鬼地方若是睡了过去,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了。 周雅楠嘴里发干,上嘴唇黏在牙仁上,放不下来。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以及被可怕的“音乐”折磨得更加疲惫的心灵。 尽管,她现在不能使用生之气,她的体力消耗尚在一个可被接受的范围内。她觉得自己还能走。 终于,那诡异的声音不再响起。周雅楠扯下耳朵塞着的布料,发现确实消失殆尽了,四脚朝天倒在沙子里,闭上眼睛。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触到她的脸,痒痒的。 是一根红色的羽毛。 周雅楠简直要破口大骂。就不能让她好好休息一会么? 她极其勉强地坐起来,看见漫天飞舞的红色羽毛。 这时候,她才觉得古怪。按理来说,这里是没有除了黑白灰以外的颜色的。连她“发炎红肿”的脚趾头,都是灰色的。 这红色是哪来的? 再说,世界上,有什么动物是有红色羽毛的?羽毛的数量还如此惊人? 她皱起眉毛思考。那羽毛却越发像下雪一样,将她整个人掩住了。 周雅楠醒来的时候,还在想,一向将大雪形容成“鹅毛大雪”,从来不会把羽毛比作满天飘来飘去的雪花。 她的头胀得厉害。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想哭。 也许自己不经意间瞥见的,是世界毁灭以后的终极形态。荒芜,死寂,令人绝望。 没有引以为傲的巫术,其实是不要紧的。她所在意的,是她始终一个人。 我需要一个伴。 周雅楠如是对自己说道:其实我也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呢! 我希望自己可以遇到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陪在我身边的人。我为此,愿意献出我拥有的一切。 她诚心诚意,向着某个未知的存在祷告。 周雅楠拿起梳妆台边的五孔埙,吹了起来。 第四十八章 天命 她无意中吹响的,是梦里风吹过流沙和石头时发出的声音。她并没有太用力吐气,就是怕到时候出什么意外。 替她梳头的丫头,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她的手仍抓着周雅楠的头发,周雅楠的头皮吃痛,倒吸一口冷气。 她使劲将自己的头发拉出来,也顾不上心疼扯断的那几根头发,蹲在地上看那丫头。 自有别的丫头奔走去请了年长的嬷嬷来看。小丫头们不经事,见那丫头七窍流血,牙关紧闭,只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尖叫。饶是这样,仍是惊恐万分,一个个不是像木头似的僵在那里,就是瘫软在地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周雅楠觉得她们大惊小怪。 她捡了几根头发,放在丫头的鼻孔处。那几根头发因为受到丫头呼出气息的影响,微微颤抖。 唔,这就说明丫头呼吸还在。应该只是暂时晕了过去。至于她各处出血,也许是音乐的副作用。 她赶紧叫娄望舒过来。 娄望舒一边慢吞吞地飘过来,一边对周雅楠道:“你为什么不喂她一粒你自制的小药丸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雅楠假装自己从某一个密格中寻得一颗药丸。实际上,她使了一个障眼法。那药丸是一直捏在她手里的。 她赶紧掰开丫头的嘴巴,把生机之气化成的药丸丢了进去。 事实证明,周雅楠的生机之气效果拔群。没等娄望舒赶来,那丫头便幽幽醒转过来,也知道要喝水了。 “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那丫头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下了:“回小姐的话,奴婢有些饿。” 周雅楠一阵无语。 “呃……兴许刚才是饿晕了的缘故?可是,这七窍流血是怎么回事呢?”她猜测着。娄望舒已经进来了。 她很快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因为没吃早饭引起的低血糖吧!” 周雅楠只得说,自己吹出来的曲调可能有一些特殊的功效。 她将丫头们撵走,给娄望舒吹了一曲。 娄望舒只觉得气血上涌,仿佛五脏六腑都不再是自己的了。她变了脸色,连连摆手,让周雅楠不要吹了。 她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里面具体原理,我也不是很懂。刚才那个丫头出事,有可能是因为听了你吹的曲调,血压上升,血管内膜损伤,因此发生漏出性出血。也许,这曲子再邪门一些,可能丫头的每个毛孔都会渗出血来。嗯,感觉跟埃博拉病毒和出血热差不多诶。” 周雅楠觉得这真是太可怕了。 她并不喜欢血腥的物事……她决定以后若不是迫不得已,尽量不要吹响这首曲子。 娄望舒建议她将这首曲子命名为《黄泉引》。 周雅楠讨厌这个名字,阴森森的,带了几分鬼气。她瞥了一眼娄望舒,心想:难不成,我在她心里,其实是一个枯槁可怕的巫婆形象? 当然,她对娄望舒的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觉得她是一位因为情感出了问题而变得丧心病狂的夺命医生。 两人大眼瞪小眼,很有些相看两厌的意思,忽然听见楦姐儿大放悲声,一路冲了进来。本来周雅楠是不许丫头放人进来的,可这位小姐非常强横地闯了进来。 她一面哭,一面对周雅楠说:“姐姐,我觉得我活着好痛苦。” 周雅楠和娄望舒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娄望舒率先飘过去,轻轻地搂住楦姐儿(尽管她没有实体的身躯):“好好的,怎么这么想?” 周雅楠皱着眉头走过去,问她:“怎么回事?” “我觉得我活得真的很崩溃。”楦姐儿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学算卦学不好,谶纬一窍不通,连捏个泥狐狸都捏成了狗熊。 她并没有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那两位姐姐。因此,周雅楠和娄望舒都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楦姐儿只是在那里不停地念叨,自己多么痛苦,多么崩溃。 实际上,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倾诉。张氏有孕,自然不可能打扰她的安宁。而其他的丫头,楦姐儿觉得平时差使她们还可以,可她实在放不下主子的架子,和她们推心置腹地聊一会。她觉得自己和丫头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她万不得已,只好找这个自小就不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姐姐。 她觉得自己要是任凭自己胡思乱想,也许会做一些了不得的事情。比如,离家出走,或者是自残自杀之类的。出于一种自我保护意识,她放下了自矜和高傲,跑来找周、娄两人。 娄望舒跟周雅楠咬耳朵:“我觉得,她是提前进入了青少年忧郁期。很可能因为她并不认可自我,因而产生了一系列心境障碍。” 周雅楠很镇定地把趴在地上的楦姐儿捞起来:“我不怕你笑话我,我以前专门研究过命理。我知道你自己也学这个,不太在意这些说法。不过呢……” 楦姐儿惊奇地抬眼看她的姐姐。娄望舒则不赞成地摇头。她觉得周雅楠的做法有所不妥。如果她接下来说的话不能让楦姐儿心服口服,可不是对她造成了二次打击? 楦姐儿显然是把周雅楠要说的话,当作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万一…....楦姐儿岂不是更绝望。 “你以前有没有给自己算过?” 楦姐儿回答说是。 “那你应该知道,你的命格是有几分贵气的。而有福气的人,跟普通人看待世界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一般来说,是更加乐观,更加随性的。”周雅楦这样忧郁的情况是很少见的。 楦姐儿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过的是一种跟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儿家完全不同的生活。 她找不到朋友。她为此怀疑自己,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性格有缺陷,从而导致人际关系上的障碍。 可她又不知道如何才能改变这一切。 她开始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也许,她此生必须独自探寻那天地之道,至始至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的命运都是未知存在算计好的。她除了自尽,再也没有办法逆了天地之意。 如果是这样,她还不如不要活着。 第四十九章 天命(二) 周雅楠用虎口托住自己的下巴,淡淡道:“我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关键就在你刚才说的,感觉自己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你生活的圈子太过平庸。你是不是认为,身边的人都无法理解你的志向和你内心的一些真实想法?” 楦姐儿点头。 “这并不是你的错。”娄望舒插了嘴:“你觉得自己在人际交往上出了问题。可是,天生便在社交场合如鱼得水的人,毕竟是少数啊。大多数的人,都是嘴笨又迟钝,觉得自己一举一动蠢得要死。” “你对自己过于严苛了。你得原谅自己的不完美。” 我得……原谅自己么?楦姐儿认真思考娄望舒的话。她确实对一切与自己相关的生活事件有着太高的期望。比如,她期待所有女孩子都乐意和她交朋友。比如,她期待自己的母亲在她开口以前,准确猜出她的心事。 当这些期望不能得到满足时,楦姐儿就会沮丧,进而责备自己,觉得是自己不够好的缘故。 没有一个人能讨得所有人的喜欢。张氏也不可能是楦姐儿肚子里的蛔虫,除非她修习读心术,并且具备一定的洞察力。 她只是一位普通的母亲。她爱自己的孩子。 不能因为她做的事情不符合楦姐儿的期待,就下结论,说她不爱楦姐儿。 楦姐儿见过太多的励志口号。 “我拼命努力,只是不想和你一样过‘差不多’的人生。” “以大多数人的努力程度之低,根本轮不到拼天赋。” “你必须十分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你已经很拼了,你要试着原谅自己。 鸡汤是别人写的,心情却是自己给的。而生活,更是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周雅楠将虎口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垂了眼睑,对楦姐儿说:“你应该知道,活得开心或不开心,跟命格是有一定关系的。很少有人有十全十美的命格。大多数有福气的人,命格都是有缺憾的,只不过这些缺憾是他们不在意的方面。” 楦姐儿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自己就是研究这个的。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靠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故事?” “好像是一个叫袁了凡的人?” “没错。实际上,那篇《了凡四训》有大半是歌颂功德的文字,只有一小半可以看。大约是说,那阴阳气数拘得了凡人,却拘不住那至善或者至恶之人。‘命由我作,福自己求’。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楦姐儿默然不语。无论是娄望舒的说法,还是周雅楠的说法,她都觉得挺有道理。 “当然喽,我对于袁了凡积德行善以求得功名的行为十分不齿。我也不相信‘人欲地仙,当立三百善’这种明显忽悠世俗之人的鬼话。不过呢,我们占卜算卦,确实算得的结果是有限的。你没听说‘善易者不卜’这种说法吗?你想啊,《易经》开篇一句是什么?‘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这个‘积善’到底是怎么积的。你不用问我,也不必翻书去寻找答案。因为人家写出来的,要么是拥护自己认可的学说,要么是讲那些约定俗成的,没什么意思。你必须靠自己去悟,去思考。人生本来就是一种不断体验的历程,对不对?” 楦姐儿用双手托着下巴,一双小脚踢来踢去:“我不是很相信那些论命推运的说法。就比方说,有一个人,他注定就是很倒霉。那他为什么会经历这些呢?凭什么?” 周雅楠一时半会想不出说服楦姐儿的话。 而娄望舒也想到了自己的经历,楦姐儿的话像是一把尖利的刀,戳进了她的心窝。是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别的人,偏偏是我? 她那双因为看过太多生死而显得清冷的眸子泛起一丝迷惘。 有很多人拍着胸脯道,他们不相信命运一说。 可作为一名医生,她觉得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那里操控着各人的命运。 确实很讽刺,应当信奉自然科学的医生,居然也会相信那些唯心主义的东西。 扣一个脚真菌入血败血症会死。 挤一个痘痘海绵窦静脉炎会瞎掉。 很好的小伙子,刚考上体育大学,腿疼,查出股骨骨肉瘤,无法保肢。 花一样的少妇,才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娃,突然发现自己得了恶性黑色素瘤,两年生存率20%。 这些你都来不及哭。 人生到底能有多无常。 甚至,你会觉得,是不是老天爷在和你开玩笑。 噢…..没人在和你开玩笑。你不知道你的命在谁那儿,你说了不算,医生说了不算,谁都说了不算。 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 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周家的两个姐妹都不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身体健康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么?”楦姐儿问娄望舒。 “对。心理健康是包含在健康里面的。” 当然不能因为楦姐儿没有出现具体疾病体征,就认为她心情不好是无关紧要的。 娄望舒明白,对于楦姐儿这样本来就怀疑自我价值的人,绝对不可以冲上去对她说:你纠结个屁啊!除了生死,还有别的大事么?为了一点小事情就矫情成这个样子。古往今来,谁不是这样活的。 实际上,心理出了问题,也会有严重的后果。 楦姐儿道:“我刚才在想啊。我这一世若是没有投胎成为周府的小姐,而是投到丫头身上,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像那些蠢货一样,懵懵懂懂干一辈子的活。我想到这里就极其害怕。万一,我下一世是一个丫头,或者是连丫头都不如的人,那该怎么办呐。” 周雅楠和娄望舒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没想到楦姐儿会想到这一层。 楦姐儿又道:“后来,我又想。蠢货自然有蠢货的好处。你看,那些蠢丫头虽然整天干活,但是仍是乐呵呵的。也不会想到我这些奇怪的问题。” “所以啊,我觉得顺应天命,以不变应万变,大概是最好的。” “我想,这便是我追求的道了。”她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第五十章 追打 那天,周雅楠没有去上书房,陪楦姐儿说了一天的话。 周府有块巴掌大的小池子。虽然小,却是有桥有岛有亭子,五脏俱全。周雅楠便领了妹妹在桥上坐下。楦姐儿把鞋子脱了,赤脚去踢那绿油油的水。 池里原种了荷花。因现在过了开花的季节,张氏又嫌那些残荷惹人生厌,教婆子拔了去。周雅楠则坐在楦姐儿身边,手里拿了香喷喷的鱼食,逗那池里养的鱼。 蓝天高远,白云悠然,大片的乌浦花、百日草在岸边开成一片花海。 现在大约是京城难得的适合出行的日子。 周雅楠心里有些痒痒的,便将鱼食全部丢了进去,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须得出去玩耍,登高或者走马都好,才不至于辜负了这秋爽时节。 楦姐儿却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问周雅楠平日是怎么修行巫术的。 “呃,我真心觉得,驱鬼术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巫术。祈雨和降神才是巫应该干的事情,你应该好好学习那个。”她拍了拍楦姐儿的肩膀,希望她能听得懂自己的潜台词,不要再拿技术性的问题烦她。 楦姐儿“嗯”了一声,在周雅楠明显松了一口气后,又问她:“姐姐,你能告诉我,你平时怎么跟鬼打交道的?他们有什么习性?” 周雅楠翻了一个白眼:“这种事情,你不应该去问娄望舒么?”为什么放着一只千年女鬼不问,反而要问她呢? “啊呀,我就是要姐姐告诉我嘛!”楦姐儿开启卖萌打滚模式,亲昵地摇着周雅楠的胳膊。 只可惜这一招对周雅楠无效。她不仅没有缴械投降,乖乖听楦姐儿的话,反而皱紧了眉头:“天呐!周雅楦,你这是向谁学的啊?” 她才不信这是张氏教的。张氏绝对不会把这些“狐媚子的下流举止”教给楦姐儿。 楦姐儿在心里痛骂娄望舒:“喂!你不是说,给人提供情绪价值,就可以得到相应的好处么?” “怎么了?” “显然,我刚才又是卖萌又是撒娇,我亲娘都没这个待遇呢!结果,她不仅无动于衷,还把我骂了一顿。现在还在骂我!” “怎么了?” “……”娄望舒的装疯卖傻让楦姐儿彻底暴走了。她不顾周雅楠惊愕的眼神,提起鞋子冲出去,嘴里大喊:“红红,快出来。” 娄望舒鬼鬼祟祟地突然出现在周雅楠旁边,小声道:“借我坐一会。” 周雅楠仿佛看穿了一切:“你怎么招惹她了?” 娄望舒抿嘴,表示自己一句话也不会说。显然,说出来会被周氏姐妹合计暴打一顿。 周雅楠自顾自地将话题扯开了:“你似乎学会了瞬移?” 这很正常。“神出鬼没”这个成语本来就是用来形容神鬼行踪不定的。若是娄望舒只会傻呵呵地飘来飘去,那才是丢了做鬼的脸面。 娄望舒精神恍惚。她仍在感应楦姐儿的位置。然而,顺利探查到楦姐儿的行踪,而不被楦姐儿反探查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周雅楠趁机将头凑过去,问她:“情绪价值是啥?” 娄望舒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周雅楠:“你会……读心术?” 回答她的是周雅楠暧昧不明的笑容。 娄望舒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两个姐妹,一个擅长物理攻击,可以随时随地将她暴打一顿;另一个具备窥探她的心思的神秘能力,而且更加深不可测,似乎还有其他诡异的能力。 娄望舒觉得,还是楦姐儿更友善一点。 若是自己内心的秘密暴露在别人的眼光中……那跟在大街上裸奔有什么区别?相比之下,情愿被楦姐儿暴打一顿。 她撒腿跑向楦姐儿所在的地方。 周雅楠弯了弯嘴角,轻轻发出一声冷笑。 她当然不会读心术。只不过,她使了一点小伎俩……至于具体操作过程么,不可说,不可说。 娄望舒没跑几步,便见到带着红红折返回来的楦姐儿。 她刚才发出的一声尖叫出卖了她,暴露了她所在的位置。 楦姐儿一指娄望舒,红红骑着小狗熊(?)冲了过去。红红仍是老战术,飞到娄望舒身上,又是掐又是打。那只小狗熊直立起来,扬起高傲的头颅,开始唱:“哇怕怕怕怕炮!哇怕怕怕怕炮……哈踢哈踢哈踢猴!” 娄望舒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只小狗熊是一只狐狸,这倒罢了。居然还是擅长音波攻击,如此诡异。 周雅楠夸楦姐儿:“干得漂亮。”若是楦姐儿再做一只战斗性的傀儡,那就和红红重复,没什么特别大的意义。 娄望舒披头散发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咦?你的狐狸对她做了什么?” 那只狗熊拿爪子刨了刨地,特别神气。似乎在说:看,我是一只高贵的狐狸。我好厉害啊。 红红悻悻地走回来,不满地瞟了狐狸一眼。她还没“玩”够呢!目标便倒下了。臭狐狸怎么可以这样。 周雅楠指了狐狸,问楦姐儿:“你给它起了什么名字?” “赤火。” 然而……这明明是一只泥做的狐狸。颜色全靠脑补么? 她非常佩服楦姐儿的想象能力。 赤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这个举动让它看上去特别像一只狗熊),又凑到楦姐儿跟前,舔她的脚,谄媚道:“啊……至高无上的主人!” 周雅楠还是情愿它唱“哈踢哈踢哈踢猴”。 更何况,这狗熊,噢不,狐狸,刚拿爪子刨地,又用舔了刨地爪子的舌头舔楦姐儿。 她满脸嫌弃。见那狐狸又要凑到她身上来,连连后退。 楦姐儿嘲笑周雅楠:“它还不想舔你呢!”真是自作多情。 她正期待赤火跟她一个鼻孔出气,再讽刺周雅楠几句。忽然看见赤火逃似的,跳到草丛里去了。连一向得力的红红,都躲起来了。 周雅楠眼疾手快,捏了一个诀。楦姐儿的鞋子便自动穿在她的脚上。 说时迟那时快,张氏的身影出现在周氏姐妹眼前,笑吟吟问她们:“你们姐妹俩倒是躲在这里?”难怪她一个上午没找到她们。 楦姐儿怕晕倒的娄望舒冲撞了母亲,连忙扶住张氏,寻了一个借口,引她去别处游玩。 第五十一章 野猪大改造 周氏姐妹前脚刚走,娄望舒便诈尸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 原来她刚才是装死。偏偏楦姐儿没看出来。她并不能如周雅楠那般,将娄望舒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一般见到娄望舒的样子,大概就是白花花一团。无论娄望舒当天幻化出什么颜色的衣服,她看到的都是白色的。 周雅楠虽然是看出来了,却是故作糊涂,也就被娄望舒混过去了。 她知道,楦姐儿也就是少年心性,跟娄望舒闹着玩儿。娄望舒不会同楦姐儿计较什么。而她则已经过了可以随意开玩笑的年纪,必须一举一动都像小大人一样。若是她跟娄望舒打打闹闹,娄望舒能不能跟对待楦姐儿一样一笑置之,很难说。 其实,周雅楠就是在找借口洗白熊孩子妹妹楦姐儿。 可是,谁让她是她妹妹呢?难道还要“大义灭亲”,将她打一顿么? 娄望舒连连叫苦。她原来打好了算盘,以为两位煞星一走,她便可以重新自由活动。 只可惜,迎接她的是红红不怀好意的笑。原来,她说是藏起来躲张氏,其实一直在旁边“埋伏”着呢!就等着杀一个回马枪。 身材相貌和穿着都如美少女战士一般的红红伸出又白又长的腿,踢腿带风,轻喝一声,刚打算踢在倒霉的娄望舒身上...... 赤火非常及时地拦在娄望舒身前,硬生生挨了一脚。因为蹦得太快,又太过肥硕,身上的肥肉似是抖了一抖。这一系列动作消耗了他太多体力,他累得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赤火努力睁大自己的小眼睛,这是他刚从主人那里学来的卖萌大法。尽管他已经相当卖力,那眼睛仍是小小的两个点。 红红一脸狐疑地盯着赤火。就连娄望舒,都感到意外。赤火想干什么? 显然她们都没看出来,赤火只是想卖个萌。 只见他谄媚地笑,那双眼睛显得越发小了:“红红姐~这种粗活哪能麻烦您做呢?我来替您打她,怎么样?” “你想干吗?”若是被我发现,你故意捣乱,我可饶不了你! 赤火正色道:“我这不是刚被造出来嘛!哪像红红姐您身经百战呢?我需要多加练习,这样,主人以后需要我的时候,我才可以帮得上忙嘛!” 红红觉得赤火讲得在理。没想到,这个家伙虽然看起来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但是还是有一颗乐意为主人效劳的赤诚之心。唉……其实这便够了。 她到底是信任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小伙伴:“那好吧!你来教训这个总是惹主人生气的坏蛋。” 她厌恶地看了娄望舒一眼,双足点地,轻轻松松飞了起来。 “那么,我先回去了。你也不必耽搁太久。让我想想......练习她半个时辰便够啦!”她听人说,女孩子不能在太阳底下暴晒。就连泥偶也不例外。红红很爱惜自己来之不易的美貌,便打算回到没有太阳的屋子里去等。 娄望舒抖了一抖。这红红虽然肤白貌美,可是心狠手辣。就是让她听赤火唱半个时辰的歌,她也不肯啊!更何况,这“练习”,似乎是指,让赤火拿她当沙袋? 她却不能逃,逃也逃不掉。毕竟红红还在这里呢! 红红又盯着赤火看,嘴上仍带着微笑,一直看到它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为止:“好好干活,不许偷懒,要不然,我就把你引以为傲的尾巴拔掉。” 赤火委委屈屈地发出一声呜咽。这条尾巴可能是它身上唯一具有狐狸特征的部位。红红姐真是太让它伤心了,为了补偿它的精神损失,想必它这回偷懒一次不干活,也是不打紧的,就是闹到主人那里,他也是占理的。 他确认红红离开后,拿小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娄望舒看,只是不说话。 一般来说,谁先开口,谁便在气势上逊了一等。 娄望舒却笑了。她“活”了不知道几千年,难道会不知道他的小诡计么? 她偏偏要先下手为强。 她开口道:“你可知道,如何变得像你的红红姐那样漂亮吗?” 赤火炸毛。他脖子上的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娄望舒头一次确切观察到怒发冲冠的具体现象,觉得十分新奇。 “你是想说,高贵的赤火大人长得不——漂亮么?”赤火怒气冲冲道,背上的毛也竖了起来。 娄望舒的态度十分谦卑:“当然不是喽!亲爱的赤火大人——”她故意将“大人”说得特别响。 赤火觉得她很识相,满意地闭上了眼睛,这使得娄望舒找到了新笑点:原来美丽高贵的赤火大人睁眼闭眼是看不出什么区别的啊! 她强忍笑意,用一种更加诚恳的语气,对赤火道:“红红大人就属于那种长相并不是太惊艳,但是很会保养的类型。您要是好好调养调养,一定比她更好看。” 赤火压下去的怒火又上来了:“你说的没错。然而,我是一只泥偶。你倒是告诉我呀,泥偶怎么给自己调养?”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娄望舒只笑笑不说话。她终于知道赤火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了。大约是形容这只泥偶脾气暴躁。 赤火见娄望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反而心里纳闷:难道,她果真有办法? 它刚才想办法将红红支走,就是为了能够向娄望舒讨一点好处。 千年的女鬼,一定有不少好东西。 娄望舒果然很聪明,一张口便说中了他目前最在意的是什么。 他现在长得实在太丑啦。红红往他身边一站,每个人内心OS都是:天呐!美女与野兽。 赤火一直坚信自己是全世界最帅的一只狐狸,只不过是因为不会打扮的缘故,被红红姐比了下去。 他想,如果娄望舒真的可以帮他改一个造型,或者给他一个仙方儿调理调理,他以后一定会给娄望舒一些好处。 唉……以后教训娄望舒这种事情,还是全权交给他吧!他会好好放水的。比如像刚才一样,来一发“音波攻击”,将娄望舒弄晕。这样,她也不必再受那皮肉之苦。 他咳了一声,对娄望舒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什么好东西,赶紧交出来吧!” 第五十二章 交易 娄望舒是一只少见的、一穷二白、两袖清风、坦荡荡千年女鬼。 再二缺的鬼,经过这么多年,好歹也能攒一些黄白之物。那道行一般的,都有愚蠢的人类将其好好供奉起来,以起到消灾祈福的作用。 偏偏娄望舒,若是说她笨,其实也不笨。她知识渊博。基本上是什么都懂一点,只可惜在理财上缺了一根筋。她当年做人的时候,常年资产为负值。因为受够了月月被银行逼着还债,她剪碎了自己身上所有的信用卡,把它们丢到马桶里冲掉。 周雅楠初见到她的时候,便想在她身上捞一点油水,结果以失败告终。 这并不是因为娄望舒多么老奸巨猾,而是因为她实在是太穷了,穷到甚至失去了被压榨的资本。她现在差不多是以半打工的状态呆在周雅楠身边:她替周氏姐妹做一些鬼擅长做的事情,周雅楠则帮助她寻得一个可用的躯壳。 她觉得,如果娄望舒不介意的话……其实楦姐儿可以给她做一个泥塑的躯壳。防火防水还不容易死。若是被人打成一堆散沙也没关系,大不了给她重新再做一个便是了。 至于娄望舒复仇的事嘛……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天,周雅楠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她原来是热血青年一般,觉得理应当为娄望舒讨回公道。 对于渣男和小三,人人都有义务将他们追杀到天涯海角。更何况,他们还用了那种极端的手段,将娄望舒谋害了。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是占了妻子的位置。 可如今,周雅楠的态度变得暧昧不明。 一方面,是因为楦姐儿劝她不要同娄望舒走得太近了;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身为局外人,插手他们的事情是不对的。 她是否报仇,怎样报仇,是娄望舒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可以干涉他们的事情。 土狐狸赤火比周雅楠走运很多。因为娄望舒身上恰好有他需要的东西。 当然,是机缘巧合。 娄望舒上次暴打凌裕公主,在身上私藏了几颗周雅楠的生机之气小药丸。 她是把那药丸当作补药吃的,宝贝得很。每隔半个时辰轻轻啃去十分之一,慢慢地咀嚼着,仿佛真有什么味道似的。剩下的便拿幻化出来的手绢儿包起来,放在口袋里。 这回,她有事情要请赤火帮忙,纵使感到大为不舍,也不得不将一粒小药丸交出来。 红红“大变脸”,用的就是生机之气的力量。周雅楠送给红红的那朵花和大补小药丸有着类似的功效。 娄望舒觉得,自己吃了药丸,气色变得好多了。至少看起来不再像是缺氧而死的鬼。 她每次想到这里,都觉得实在是便宜了凌裕那个家伙。她为了不至于让她断气,竟像吃零嘴一样喂她吃神奇小药丸呢! 其实,娄望舒是想得太多了。生机之气的功效,以修复机体组织为主。“焕颜美容”只是其辅助功能。当时,凌裕伤势过重,差点就死了,小药丸根本来不及修复她身体那些坏死变性的组织,又怎么可能让她变得漂亮呢? 娄望舒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盒,轻轻扣在地上,发出“咔哒”一声。 赤火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玉盒子看,深深地嗅了几下,道:“这似乎是大人身上味道。” “大人?”娄望舒早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红红和赤火无意间唤周雅楠,都叫“大人”。她一直想问他们这个问题,却因为害怕红红将她暴打一顿而作罢 赤火只贪婪地向前走了几步,没有理会娄望舒的话。 看他那样子,竟是不打算回答娄望舒的这个问题,所以故作一副被玉盒里的东西吸引了的样子。 娄望舒伸出两根洁白如玉的手指,将那盒子按住了,似笑非笑地看着赤火。她的眼睛似是会说话:连交易的规矩都不懂么?难道,你想做空手套白狼的事情? 赤火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你要我做什么?说吧!”仿佛十分潇洒不羁。 娄望舒本来另打算让赤火干一件事情,见他欲言而止的样子,更加好奇周雅楠的来历。 她灵机一动,改口道:“你应该知道,这玉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吧!你告诉我,周雅楠究竟是什么人?” 赤火脸上没有太大意外之色,好像他早就知道娄望舒会这样问似的。 他长叹一口气,再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绿盒子,终于下定决心。他将眼光转回娄望舒身上,懒洋洋道:“很可惜啊……我不能告诉你。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竟是再也不看那绿盒子一眼。 娄望舒愈发心里痒痒的。她面不改色,随意翻了一翻手,便又出现了跟方才一模一样的盒子出来。她凭空弹指,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那两只盒子自动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弥散开来。只吸一口,便让人觉得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坦的。 尽管赤火是一只土做的狐狸,身上并没有毛孔,它闻了这股味道,也觉得自己似乎变得聪明了一些。脑中那些显得难以消化的记忆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娄望舒笑眯眯地看着赤火。 赤火艰难地吸了一下鼻子,又吸了一下鼻子。他的小眼神显得很忧郁。 他突然发怒,对娄望舒吼道:“看什么看!你不知道赤火大人是最最贫贱不移的一只狐狸么?” “啪!啪!……”赤火眼前又跳出来三枚盒子。 赤火感到自己喘不过气来。这让他很难再故作镇定。 那药丸子晶莹剔透,好像一块圆润的祖母绿,隐隐有碧波流转。 娄望舒何尝不知道,赤火故作动气,其实是欲盖弥彰。 她只是静悄悄地等着,以不变应万变。 半晌,赤火叹了一口气:“其实,这样的一颗,便够我用了。多余的,我也用不上。” 红红从歪瓜裂枣变成青春无敌美少女,也就用了小指指甲盖大小的一朵粉花。 娄望舒挑挑眉毛,心想,谁信啊! 赤火心不在焉地拿爪子刨地:“总之啊,我还是不能告诉你……”抓痕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迹。 “那好吧!”娄望舒叹了一口气,叫赤火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件事,又道:“这件事总可以吧!” 赤火含糊地应了一声,闪电般出手,将绿丸子抢在爪子里。 第五十三章 红红遇险 他又生怕娄望舒反悔似的,像吃糖丸一样,将生机之气小药丸一口吞下。 娄望舒见赤火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只在心中冷笑几声,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很快,赤火身上便有了些许变化,隐隐有金光从他“毛发”的间隙投射出来,让他看起来像一颗发光体。 他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声,蹦跶了几下。又好奇地闻闻身子,舔舔爪子。末了,赤火好不得意地看着娄望舒。 娄望舒目瞪口呆。 这便完了? 明明,他那副睁眼肖似闭眼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难道是小药丸出了问题? 赤火似乎看出娄望舒在想他为什么没有变化,脸上带了几分讥色道:“我若是变一个样子去见红红那个母夜叉,岂不是不打自招?” 娄望舒恍然大悟,觉得赤火相当精通犯罪心理,又好奇道:“那你变化一次,给我看看呗!” 回答他的是赤火傲娇的表情:“不给。” 若是被人知道了他变化后的样子,他还怎么出其不意,执行秘密任务呢? 娄望舒生气,用力打了一下赤火的屁股。 这下可是捅了蚂蜂窝。赤火顿时发狂,跳起来,试图咬她的脚踝。 娄望舒根本没想到,刚才还一口漂亮的官话,文质彬彬地跟她讨价还价的小动物说翻脸就翻脸。居然,还咬人。 她因为惊慌而大叫出声,第一反应是蹦起来,离地十尺高,恰巧躲过赤火的攻击。 娄望舒还试图跟赤火沟通:“喂!你怎么咬人?咬人是犯法的!” 沟通失败。赤火嘴里的哈喇子一滴滴流在地上,两眼因为兴奋而瞳孔放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娄望舒见他这个样子,莫名的有一种恐惧。她想到了前世那些患了狂犬病的动物。 还是走为上计吧! 娄望舒试图瞬移。令她有些绝望的是,无论她跑到什么地方,赤火总能下一秒钟准确无误地出现在她身边,误差不超过八尺。 论跑步速度,她跑不过赤火。论地形的熟悉程度,娄望舒比赤火更胜一筹。 而她这小小的优势,也即将失去了。赤火追上她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他神定气闲,每追上娄望舒一回,便装模做样地吹一下自己的爪子。 娄望舒想去找周雅楠寻求政治,可惜她正和张氏和楦姐儿呆在一起。若是冲撞了怀有身孕的张氏,又恰好被楦姐儿撞到,那可了不得。估计楦姐儿一怒之下,真的会将娄望舒的神智抹去。 她觉得,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走那一步。 赤火则将娄望舒当成了猎物,打算当作一整个下午的消遣。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周府的上空,红红悬空背手立在某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赤火和娄望舒。 她怕晒,因此召唤一片云,将自己的脸遮住了。她以为有云层挡着太阳,就可以不被晒黑了。 红红原是回去了。想想觉得不太对劲,毕竟赤火是一位新的小伙伴,她还不是很了解他的习性。 她便重新返回来,恰好听到赤火叫她母夜叉,气得脸色都变了,当场就要发作。 可是红红是一个很能忍辱负重的小东西,内心又仿佛有一个声音对她说:一定要逆着本能行事噢!千万不能随便发脾气!她便悄悄藏起来,偷听他们还会说什么。 结果,红红没能听到太多情报,便看见赤火开始追打娄望舒。 她嗤笑出声,忍不住说了一句:“狗咬狗。” 她很是享受此刻的视角。底下的人便如蝼蚁一般,庸庸碌碌地忙着毫无意义的事情。只有她,凌空而立,仿佛通晓一切过去现在未来之事,掌管世间万物的生杀大权。 她眼中隐隐有些慈悲……那是站在一定高度的人才有的。 她甚至觉得,此刻,她便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她多么希望吹向她的风能刮得更猛一些啊!她的头发被吹得十分凌乱,配上不羁的眼神,看起来像是一名真正的女王。 如果这一刻能变成永恒,该有多好啊! 她应该飞得更高一些…… 红红心里刚动了这个念头,忽然发现,自己似是动不了了。 好在,浮在空中还是没有问题的。不必担心自己会从高处摔成残废。 她的脖子是僵硬的,不能扭转,只看得见脚底下的场景。她忽然想到,若是注意脚下,势必不能注意到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而若是留神周围发生的事情,就很难做到同时再关心脚下发生的事情。 若是娄望舒在她身边,听见她的困扰,一定给她竖一个大拇指:“真是好孩子,你现在已经可以从矛盾的角度分析思考问题了。” 红红其实是一个不太怕死的家伙。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特别淡定。 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大大咧咧地坐下来。 她只听见一个女声在轻轻吟唱着什么,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又重新变成自己的了。她慢慢扭头,先是看见一个用黑色面具掩了半张脸的女子,穿一身材质极佳的黑色紧身衣,身材婀娜,似乎比红红的身材比例更逆天一些(实际上,红红已经够******了)。 刚才那吟唱的声音,似是出自这名女子。 可红红没有在意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女子身后的男子,一脸戒备。 他有一头银色的卷发,柔顺而敷贴地披在肩上,任是谁看见了,都移不开眼睛。这并不是他身上唯一的异于常人的地方:他的头上有着两根小巧的,似山羊的角,上面刻着黑色的神秘花纹,仔细一看,可以发现,其实并不是刻上去的,而是天然形成的纹路。 而真正吸引了红红的,却是他那一双夺人心魄的眼睛。 他有着一张俊俏的脸,可其他五官被他那双眼睛这样一衬,便觉得都被比下去了。 红红只觉得那双眼睛似是有魔力一般,又好像是一对漩涡,她的眼神深陷其中…… 她试图分心去联系楦姐儿,却发现无论如何也不能呼唤到她。 她终于沉沦了,失去了一切正常思考的能力。尽管知道这名男子一定不是好人,她却想忍不住想要靠近他,讨好他,令他欣然...... 第五十四章 她很漂亮 那黑衣女子眼神魅惑,向红红招招手:“好孩子,快到姐姐身边来。” 红红眼神很是呆滞,失去了往日的清明。她一步步向那女子走去。 黑衣姐姐张开手臂,笑嘻嘻地将红红搂在怀里,抱着她走到男子身后。 她干等着,迟迟不见男子有任何指示下来。她抱红红抱得久了,便觉得手臂有些发酸。可她不敢多说一个字,怕她的主人暴怒,而降罪于她。 只是,她的指甲掐痛了红红,红红几乎要尖叫。好在黑衣姐姐很快便意识到这一点,抢先将红红的嘴掩住了,这才让两人逃过一劫。 那男子仍是背对着她们,忽然开口,对着某处说:“阁下看了这半天,难道还要本座请你出来不成?”他说完,便从袖子里甩出一道黑光,化作一只一丈有余的大手,凭空狠狠抓下。 一个灰色身影踉跄一下,跌了出来。他脸上满是尴尬之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人识破。 此人正是不知道什么缘故来到这里的杨承宇。 银发男子满面嘲讽之色:“哟!刚恢复了力量,便又开始多管闲事了?自己的女人被人抢走了,你倒是撂挑子,不管那事了?” 杨承宇面上镇定,却是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他料想自己说不过银发男子,便道:“不如我们打一架呗?”我说不过你,但我可以把你打趴下,打你打到服气呀! “好大的口气!”银发男子凌空而立,环抱双臂,如同神明,吐字慢而清晰:“你是打算单挑我们一群人么?” 任是杨承宇本领通天,若是跟这些魔头车轮战,胜负还是五五之数。 杨承宇豪迈笑道:“我为何不敢?不过,若是在此地打起来,未免惊动了那些老家伙。我们不如去北郊练手?” 北郊有连绵不绝的荒山,闹鬼的林子和乱葬岗。一般人是不会在那里定居的。 “别装模做样的,你不就是怕误伤了你的小情人么?” 杨承宇的事迹已经成为本甲子最大的笑话。身为杨承宇的死对头之一,银发男子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讽他的机会。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笑得连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 杨承宇除了在心里暗暗骂祝余这个大嘴巴,别无他法。 “可惜了,你的小情人不会念你的情。她现在心心念念想着的,可是另一位噢!”银发男子满是戏谑之色。 回答他的是杨承宇使上了八成力的一击。 那一击比银发男子躲闪的速度更快,眼看银发男子便要硬生生挨上这一下了。忽然,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化作点点碎片,消失在空中,在另一个方向重新出现。他比杨承宇方才的模样狼狈多了。 看来,虽然杨承宇并没能打中银发男子,他仍是被伤到了。 银发男子破口大骂。那方才做了好长一段时间背景板的黑衣女子想凑过来看他的伤势,却被他喝退了。仍是被她抱着的红红可以看见她眼中打转的泪水,可是她一点也不同情这个女人。 杨承宇微微笑着,他觉得银发男子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这人和祝余肖似,表面如谪仙一般不染红尘,其实性子极差,满肚子坏水。 “燕庭,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杨承宇终于找到了奚落他的点。 燕庭险些气出内伤来。偏偏这一句他无力反驳,杨承宇说的是大实话。 杨承宇成功扳回一局,好不得意。 他忽然感到一丝杀气,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躲了过去。他再仔细看时,发现黑衣女子慢慢收回手上利爪,满脸惋惜之色,双眼仍是盯着杨承宇看。 杨承宇在心里夸了黑衣女子一句。她的速度已是极快,又很擅长利用光影错觉,倘若她能再快上三成,或许可以碰到杨承宇。只可惜……还是破不开他的防御,估计他的皮肤上,一点白痕都不会留下。 “蠢货,真是蠢货!”燕庭烦躁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杨承宇是最擅长速度的么?” 黑衣女子不回答他,只是伺机又向杨承宇攻击了一次。 红红飘在空中,看着黑衣女子完全放弃了防御,次次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然而,就是这样,她对杨承宇而言,大约是一只频频骚扰他的蚊子。他毫不在意地站在那里,根本懒得还击一下。 他觉得打女人是不应当的。 其他的手下因没有得到燕庭的命令,只是远远旁观,并不敢插手。 燕庭喊停:“别丢人现眼了!快回来!”他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语气中还是有一丝关切的。 红红若有所悟。她忽然对儿女情长有了新的体会——也可以说,这是她头一次对此有所感悟。 因为心爱的男子受了伤,因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跟那个伤了他的人拼命么? 这便是情情爱爱么? 好生无聊无趣啊!红红感慨道。她并没有心,因此无法理解这些人在想什么。 黑衣女子的身上忽然烧起橙色的火焰,她直直地向杨承宇冲了过去。 “不好!她点燃了自己的生命之火。”杨承宇脸色都变了。他打了一道红光过去,并不是为了攻击,也不是为了防御。只是为了保全一丝女子的灵魂,以免她魂飞魄散。 红红傻眼了。就连燕庭也呆滞了一瞬。他们都没想到,黑衣女子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的牺牲,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杨承宇打出的红光小心地托起那一团灵魂,想了想,又随手打了一道诀进去。光影流转,渐渐幻化出一只毛色黑棕白的猫咪,似是傲娇地叫了一声。然而,在场的人都没有听到它的声音。 杨承宇沉默良久,道:“她很漂亮。” 第五十五章 追查 周雅楠右手牵着楦姐儿,左手袖子轻轻一甩。大风起,大片大片云层像是受热融化的棉花糖一般被吹散开来,露出晴朗的天空。 楦姐儿觉得阳光刺眼得很,便拿手将太阳光挡住了,将自己的小嘴巴撅了起来,好不服气的样子。 她不愿意将这一切跟自己的姐姐联系起来,情愿相信这是风把云吹走了:周雅楠才不会有这种本事呢!至少,前些天对着张府那些人,也没见到周雅楠有这样强的战斗力。 实际上,周雅楠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新来的力量是哪来的。她本来就是一个将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人。 其实不仅父母会攀比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孩子自己也会和同龄人攀比。 楦姐儿便是将周雅楠作为自己的潜在对手。 她和周雅楠不同。周雅楠是天生奇才,她的本领是靠后天勤奋修习来的。 周雅楠一向是风淡云清,无所谓的样子。楦姐儿却往往会为了自己的法术出了一点点的偏差而烦恼不已。 姐妹俩内心的格局是不太一样的。 攀比与嫉妒,都是源于内心太狭窄,总是想要盖过别人、突出自己,不由自主就与他人形成对立。其实周雅楠心里根本没有存了和楦姐儿相较的念头。 周雅楠见自己并没有探查到什么,只是略有讶色。 楦姐儿皱着的眉头比周雅楠更深一些。 “嗯?”周雅楠仔细思考那些人可能藏在那里,忽然脆声道:“快出来罢!” 燕庭原是躲在杨承宇化成的保护罩里。他并不知道为什么杨承宇为何见了周雅楠如此紧张,甚至为了避免泄露行踪,还愿意将自己护住。 咦?他们俩以前不是一个鼻孔出气,以至于他见到任何一个,都只有逃得份么? 他看见杨承宇面如金纸,吐血半升,看起来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怎么又开始互相残杀了?这是什么狗血的戏码啊? 他忽然想到,自己应当趁着杨承宇重伤,干脆将这个大仇人弄死算了。 燕庭慢慢地朝杨承宇挪近了一点。见他似是闭了眼睛,手捂心口,似是忍受着极大的苦楚,便又挪近一点。那谁不是说了么?痛打落水狗。杨承宇便是那落水狗。 杨承宇忽然有所感应,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燕庭一眼。他那双眸子好似无波古井,看起来,竟像是不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 燕庭觉得杨承宇那目光投在他身上,有些灼人。一时间,他竟是不敢轻易妄动。 他暗暗骂自己愚蠢。显然,他这里跟杨承宇刚打起来,周雅楠便发现他们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让周雅楠看见的好。尽管,她现在理应当对他是没有印象的。 嗯,他们最好一面也不要见。 他又不能做到一击便能将杨承宇杀死,还必须保证不发出一丝声音。 杨承宇看着他的眼光颇为不善:“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以至于你情愿放弃杀掉我的机会,也不愿意让她瞧见了你?”其实,他更想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可是他问不出口。他已经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 他在心里向他传音道。 “啊……没什么事。”燕庭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好像要数出鞋面子上用了几种颜色的线似的。 他初见她的时候。她还不是周雅楠,他也不是燕庭。 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而她甚至连这辈子都过完了。留下他,苟存在这世上,孤独而寂寥…… 还能有什么事情? 两个男人都沉默了。只听见周雅楠仍是不甘地在那里唤:“出来!快出来!” 每喊一声,杨承宇便吐一口血。到后来,血已经不是咯出来的,而是呈喷射状。他那件灰色的衣衫已经浸透了血迹,杨承宇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承受这衣衫的重量,缓缓倒在一片说不出什么颜色的云朵上。 杨承宇是直接撕破空间,将燕庭等人一齐带了进去。他们不必担心会被周雅楠找到这里。因为未经空间的主人许可,周雅楠绝对无法进入这里,也无法将空间里的人带出去。 一切有因有果,周雅楠的预言之术完全施加于杨承宇一个人。他试图将其压制,却因为周雅楠的力量其实跟他不相上下,受到极其严重的反噬。周雅楠每念叨一句,就相当于杨承宇拿自己的拳头对五脏六腑的全力一击。而内脏正是他身上最柔软的所在。他怎么能不吐血? 燕庭很是焦虑。他很怕杨承宇支撑不住,最后还是被周雅楠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他踱步走来走去,拼命扯自己额前的头发。 哼!本来光明正大来见她,也是占理的。自己干嘛偷偷摸摸的,还躲了起来,倒好像做了贼一样。 他很是懊悔。而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幼稚的举动。 此时,楦姐儿的声音响起来了。于那两名男子而言,仿佛天籁:“姐姐,这里好晒,我们还是回去吧!”肯定是你知道自己错了,却死命钻牛角尖,一定要我给你找个台阶下,才不算掉了面子么? “可我明明感觉到这里有人诶!” 楦姐儿还想说什么。周雅楠惊喜道:“啊!这里有一只小猫。” 她赶过去,将那黑衣女子灵魂所化的那只猫搂在怀里。周雅楠自然有将灵魂实形化的本事。 那躲着的燕庭和杨承宇自是大吃一惊。燕庭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承宇,似是不信他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眼下,周雅楠只要再行一次占卜之术,便可以知道他们是何人。若是如此,他们躲在这里也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情了。 周雅楠得了猫,却是不管追查的事情,很快乐地抱着猫走了。 两个男人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杨承宇虽然虚弱,却挣扎着问燕庭:“你是来讨债的?” “不是。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来讨债的一样。” “我……自然不是。” 两个男人相视苦笑,杨承宇对他说:“眼下应当可以出去了罢!” “以她的性子,怕是还会折返回来。” “你倒是了解她!”杨承宇哼了一声。 第五十六章 过往 杨承宇说的话,显然刺激到了燕庭的某一根神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再也没有与对方多说一个字。 杨承宇并不是不好奇周雅楠到底跟燕庭有怎样的过往,这很可能是他与周雅楠青梅竹马多年而没有成为恋人的原因。 眼看真相就在面前,他纠结了无数个夜晚的真相……他却不再想知道了。 杨承宇又歇了一会,便划开一道空间裂缝,先跨一步出去了。 他才不害怕燕庭会攻击他的后背。 男子如瀑的一头银发无风自动。唉,反正他们生来便是敌人,也不差打这么一架……这次便放过他吧!好歹他还算帮了他的忙,没有让他瞧见那个谁。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将藏在袖子里的红红拿出来。方才黑衣女子抛下红红攻击杨承宇,他顺手将红红接住了。 此时的红红恢复了不能动的泥偶样子。乌发红唇,眼睛紧紧闭着,睫毛长且密,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泥巴能做出来的。 燕庭念了一句咒语,便有一个古怪的黑色印记凭空出现,飘到红红跟前,慢慢没入她的额间,消失不见。 红红猛然惊醒,似乎方才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看见披着银发的绝美男子燕庭,眼神里似乎有一些迷惘,又变得坚定起来,极其恭顺地行了一个礼。 燕庭嘴角便有了一丝微笑。 而咫尺之外,杨承宇刚跨步出来,便看见周雅楠一个人盘腿坐在一朵云上,怀里抱了她新得的猫。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周雅楠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将楦姐儿送回张氏身边,便重新又赶过来。 其实她刚才听楦姐儿的劝告,是因为她害怕有人使调虎离山之计,让张氏落单,从而加害于她。 她其实是根本不相信这里没有什么猫腻的。果然,她坐了没一会,便有人鬼鬼祟祟地出来了。 周雅楠便向杨承宇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杨承宇硬着头皮,召了一朵云来,走到周雅楠那片云上,挑了一个偏远的角落坐下。 他难得看见周雅楠披头散发的样子。 周雅楠却也不跟他讲话。她变戏法似的,也不知是从哪里掏出一个茶壶和三只杯子来。她顺手扯了一团云,丢到茶壶里,拿手在茶壶底下一抹,壶嘴里便冒出白汽来,水竟是开了。 她根本不讲究泡茶的流程,只随意往里面丢了几根肖似芹菜的香草。沏了两碗,将其中一杯丢给了杨承宇。 杨承宇用双手接过杯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有多久没喝上她泡的茶了? 有些莫名的苦楚与酸涩。 然而这些莫名的情绪也是很快便消失不见。他早就看见了周雅楠拿出来的另一只杯子,面有忧色。 周雅楠不动声色地喝茶。喝一碗,便往自己的茶碗里再倒一碗。倒像是喝酒似的在那里饮茶。 等到燕庭出来,看见喝茶的两人,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周雅楠冷着脸,对他说:“你来晚了,没你的茶喝。” 她倒了倒茶壶,果然一滴水也没有了。 燕庭只是愣了一下,便伸手抢了周雅楠的杯子,一饮而尽:“这里便有现成的。”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方才喝的位置,是湿润的,那是周雅楠嘴唇碰过的地方。 杨承宇猛地站了起来,看见周雅楠顺手给了燕庭一巴掌。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是抽着玩的。燕庭直接倒在她脚下的云上。 他顿时感到一阵从骨子里出来的寒冷:自己至始至终都是多余的那个人呢! 任何时候。 他本来就因为重伤在身而十分虚弱,又被周雅楠晾了一段时间,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再加上这莫大的刺激,顿时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楦姐儿正和张氏说笑着。张氏忽然问她:“你们刚才看过,真的没什么问题么?为何你姐姐又过去了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实际上,周雅楠是另找了一个借口出去的。可张氏是何等聪明的人!早就把真相揣测了一个八九不离十。她知道这对姐妹平时常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出来,甚至还隐隐猜到娄望舒的存在,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罢了! 楦姐儿心里不免埋怨自己的姐姐为何要多此一举,白白害得母亲担心。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卦上也没有显示出什么异常。她硬是要说周府上空有人。 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是不是溜到哪里去玩了? 她撒娇着对张氏说:“娘。您别想太多啦!可能姐姐跑到别处玩去了,也是有的。” 张氏为了不使自己的孩子担心,只好做出一副被她说服的样子。 楦姐儿便放心地回自己屋了。 张氏待她一走,便对自己的丫头说,周雅楠回来的时候,务必告诉她一声。 楦姐儿发现赤火和红红都不见了。 她便将对周雅楠的无名之火转移到赤火与红红身上。难不成,他们见她要陪张氏,便自顾自地跑去玩了?她定要好好教它们规矩! 她以为的顽劣的赤火倒是可以联系上。据说,他一直都在折腾娄望舒。 赤火回来后,对楦姐儿说,他并不知道红红去了哪里。 这更加出乎楦姐儿的意料。她一直以为红红是个听话的,没想到,她竟是个表里不一的。 她正在心里假设红红可能去了哪里,红红却是低着头,回来了。 红红说,她是被人抓走的。 她还把银发男人和灰袍男人的事情描述了一遍。而她趁周雅楠请两个男人喝茶,逃走了。 楦姐儿有些后悔,应当跟了周雅楠一道上去。 无论是什么人,好歹见识一些呗! 她的御空术又不如周雅楠这样好。周雅楠可以飞到云层上方,楦姐儿没这个本事。 她只好跑到屋子外头瞧天上,似是希望这样便能看到什么。 结果天公不作美,竟开始下雨了。 京城是极少下雨的,尤其是立秋以后,雨水更少了。 楦姐儿见自己无法在外面等,便跑到周雅楠的屋子里。她坚信,周雅楠一定会回到这里。她所要做的,便只是等。 第五十七章 意外 楦姐儿自然没想到,自己坐在小板凳上,竟然会睡了过去。 她自然没有看到周雅楠是怎么回来的。她醒来的时候,便看到娄望舒一脸严肃地看着床上的周雅楠。她感到自己的脚麻得很,像是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咬过了似的。 娄望舒张口便说:“我看见你姐姐从高处掉下来了,砸坏了一棵垂丝海棠。好在下人并没有注意到这里,不然早就起了乱子了。” 楦姐儿忙问:“你可还见到其他人?”比如说,一个头长双角的恶魔,还有一位身着灰色长袍的翩翩贵公子。 她很乐意听这种带了些奇幻传奇色彩的故事。 娄望舒很奇怪,为何楦姐儿没有第一时间问周雅楠的情况,反而问她别的事情。 “不曾见到什么人。”连个鬼影儿也没有。就是鬼见到天上莫名其妙掉下来一个摔不死的人,也会吓得魂飞魄散。 楦姐儿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外瞧了一眼,似乎才相信娄望舒并没有胡说八道。 噢,周雅楠想必是从云层上掉下来的。 “可有无大碍?” “大碍自然是没有的。显然,你也很清楚你姐姐逆天的体质。” 没错,周雅楠浑身上下皆有生机之气流转保护着,她是绝对不会摔死的。 楦姐儿静静地听娄望舒说的“但是”。 娄望舒果然咽了一下口水,似乎嫌自己说话太快,因此放慢了语速。这使得她听起来像是一位专业人士。楦姐儿有些焦躁的心绪也慢慢被抚平了。 “只不过,我也不知道她为何到现在还未醒来。她的呼吸和脉搏都很正常,却也不像是睡熟了的样子,因为我拍她的脸,她没有反应。如果是正常人睡着了,早该醒来了。”然后把我暴打一顿。 楦姐儿沉吟半晌,伸出手,将手掌竖起,轻轻拍了一下空气。那空气翻滚起来,似是不稳定的样子,忽然从中间破开,露出一片场景来。 她看见两名不省人事的男子,还有精神恍惚的周雅楠:她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跌跌撞撞地走着。她从云上掉下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然而,镜像到这里便结束了。楦姐儿惊觉自己已是大汗淋漓,想必是动用禁术受了极大的反噬。 她没法用站姿支撑自己的身体的重量,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她一边仔细回想她看到的每一处细节,并在心里分析对比红红告诉她的一部分,一边决定自己以后还是少用那种巫术,尽管那可以极大地满足她的好奇心。而若是周雅楦不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她便浑身难受。 她当然不知道,无论是她用巫术看到的,还是亲眼见到的,都只是别人希望她看到的东西。 而真相永远包含在假象中。 楦姐儿想着心事,并没有意识到周雅楠已经醒来了。她仍是躺在地上大口喘气,便听到周雅楠问她:“怎么好端端的在地上?” 她看见楦姐儿如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样跳起来。这过激的反应反而让周雅楠觉得莫名其妙。 她却也不说破,只是亲自将楦姐儿扶了起来。 楦姐儿问她:“方才那两个男人,你认识不成?” “什么男人?在我的屋子?” 楦姐儿坚持说,周雅楠带她飞到云层上,还见到了一个银发男人和一位灰袍男人。 “傻孩子,你莫不是在做梦?我们刚才一直都在我屋子里商量中元节的事情啊!而且……我根本没办法飞到云层那么高啊!” 这一切都让楦姐儿难以接受。 中元节的事情确实有商量,但那是昨日的事情了。难道说,周雅楠是失忆了? 楦姐儿不动声色,找了些话来试探她的姐姐,发现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在晚些时候,又把娄望舒叫过去咬耳朵:“喂!我问你啊!若是我姐姐从高处摔下来,会不会把脑子摔坏了?” “诶!脑细胞是比较娇贵的。摔坏还真有可能。”娄望舒跟她咬耳朵:“只不过,你说你姐姐失忆了嘛!引起失忆的原因有很多种。最常见的,应该是选择性失忆。可能是一些比较让人痛苦的过往。而机体出于一种自我防御的目的,会自行选择忘记这一段创伤经历。” 楦姐儿真希望娄望舒不曾跟她说起这一段。她现在心里痒痒的,直想着把周雅楠的这段见不得人的过往搞清楚了,早就不在意娄望舒在同她分析什么。 娄望舒一口气又说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结束了她的演讲:“我去教赤火做海鲜饭去。你们可以尝尝鲜。” 赤火和娄望舒签订的协议的其中一条,便是娄望舒必须教他做一百零八个可口菜肴。 “噢!”楦姐儿随意应了一声。这可不是她往日的风格。之前,周雅楠招呼她吃好吃的东西,她可高兴啦!娄望舒一眼便看出她今天的兴致不在吃喝上。 待娄望舒消失不见,楦姐儿重新将自己的占卜一套龙拿出来,打算问卦。 她这次胆子太大,竟在白天占卜(平时她都是在梦里占卜,或是叫丫头看门)没防住张氏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不由分说,便将她的工具没收了。 楦姐儿觉得委屈,扁了扁嘴要哭。 她不知道张氏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又不是偷看春宫之类,何必如此动气呢? 她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了。 张氏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并没有丝毫心软,冷冷道:“你看看,好人家的女儿哪一个是研究这个的?你怎么不向你姐姐学一学?你姐姐是怎样的,你又是怎样的!” 前半句,楦姐儿真的听进去了,可后半句实在是不中听。母亲单是说她也罢了,何必扯上别人,倒显得她不如人家似的! 楦姐儿把脸一沉,嘴撅得可以挂一个油瓶。 哼哼!她不过是不屑于做那搬弄是非之人。若是张氏知道周雅楠背着她做的那些事情,想必会后悔对自己的亲生女孩子大嚷大叫。 她学的巫道还在正统之中,周雅楠还和鬼打交道呢!什么歪门斜道的路子! 张氏却是忽然流下泪来:“好孩子,娘知道你喜欢这个。可是,那些算命的,泄露天机太过,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啊!” 楦姐儿大为震动。 第五十八章 母女不和 楦姐儿自然没想到,母亲不喜欢她修习巫术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感到心里有些酸酸的:母亲是怕她泄露天机太过,上天会降下责罚来。 她强颜欢笑,对张氏说:“母亲,你这是哪听来的啊?谁说好人家的女孩子就不能修行算卦之类了?您看白花娘娘,还是某一国的公主呢!以公主之尊修行巫术,这还不能证明巫术其实并不是旁门左道么?” 张氏满脸忧色:“那毕竟是少数啊。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小时候经常和我一道玩耍的郑国公家的三小姐?她就是笃信巫术,算命算得一双眼睛都瞎掉了,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嫁出去……” 楦姐儿没等她说完便啐了一口:“母亲,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说得好像郑三小姐嫁不出去,全因她学了巫术一样。再讲,嫁人有什么好的。难道一个女孩子活在这世上的唯一意义便是嫁到别的人家去受苦受难么?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不嫁的好。倒显得我们女孩子多么恨嫁似的。” 张氏被气得不清:“你看,她不仅自己嫁不出去,还连累得郑国公府衰退了。郑国公府这些年老一辈的纷纷离世,而小辈一个个都撑不起偌大的基业,我们平时都说,定是郑三小姐,触怒老天,所以才会降罪在他们身上。” “母亲,你千万别胡乱联系,自己吓自己便不好了。先别说郑国公府的衰退和郑三小姐学习巫术有什么因果联系。那郑国公府衰退,也未必是真的衰退。讲不定是他们看见最近趋势紧张,所以伪装成一副郑府已败的样子,及时抽身而退,反而可以保全自己的血脉呢?” 张氏见一向乖巧的楦姐儿竟是不再听她的话,一时气血上涌,发狠道:“我自然知道你有一套又一套的歪理,我不想同你争辩,也不想跟你说什么。我把话说在前头,只要再让我看见你玩这些见不得人的脏东西,我便不当你是我女儿。” 楦姐儿愣住了。 她自然没有想到,张氏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是如此坚决而强硬。 她很应该服个软,好声好气地对她的母亲说:“我往后再也不碰巫术。”之类的话。 她知道这是她应当做的事情。在她小时候,当她犯了什么错误,她一向都是这样的。 可是她不能同她的母亲撒谎……尽管,若她不撒谎,便会狠狠伤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前些天替张氏算了一卦,发现她此胎之凶险,还在她的预料之外。 她若是不能提高自己的力量,又怎么能帮助她的母亲挺过这次大劫呢? 所以啊,若她选择当自己母亲的乖乖女儿,她便不能保护她的母亲张氏;可若是她选择获得更多的力量……她跟母亲之间势必会有隔阂产生。 只是,在她心底,她一直都是张氏的好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们会经历什么事情。 楦姐儿眶里有泪水打转。她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张氏发现楦姐儿没有任何回应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揪住了似的疼。 她抬头看着楦姐儿,只看见她倔强地咬着嘴唇,眼神望着地上,一副死性不改的样子。 张氏忽然觉得心寒。原来,那样乖巧的女孩儿已经不再愿意听她的话了么? 那她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她嫁进张府,为了繁衍后代……她忍辱负重,逆来顺受,独自将楦姐儿拉扯大。不就是为了一种慰藉:那是自己的孩子。她永远不必防备她,她的一切都是她的……她将来会将自己所拥有的,掌握的一切都教给她。她会替她实现自己渴求的,但是最终没有得到的一些梦想。 比如说,楦姐儿的夫君,一定是天下最好的男人。绝不是她的丈夫那样,愚蠢而刚愎自用。 可是,楦姐儿居然执意要修习巫术。 那她岂不是断了自己婚姻的路么?除非有同道中人愿意娶她……可男巫,真是太少了。而且据说,大多性情古怪,绝非良配。 楦姐儿自然不会想到张氏的联想能力如此强悍。若她知道,也许会用另一种法子劝说她母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弄得极僵。 张氏万不该说这种狠话出来……而楦姐儿,也应该更贴心地领会她母亲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楦姐儿想不出宽慰母亲的话,张氏也觉得自己把可以跟楦姐儿讲的话,不该跟楦姐儿讲的话,全部说尽了。楦姐儿若是再不听她的话…… 张氏失望到极点。她走的时候,右手抚摸尚有些平坦的小腹,左手扶墙,似是不能自己支撑自己的质量,那墙和肚子里的小生命可能就是她余生唯一的依靠了。她掂着脚尖,眼神涣散。 周雅楠刚好跟她打了一个照面。她原来想找楦姐儿说话,见了张氏,便停下步子行礼,叫了一声:“母亲!” 张氏神智并不是很清楚。她恍惚听到有人在叫她,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其实,她根本没法分辨这声音是从哪里过来的。 她看也未看周雅楠一眼,仍是跌跌撞撞地走着。 周雅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折返回来,叫力气大的丫头一左一右扶了张氏走路。 张氏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慢慢软倒在地上。 她原是双脚都没有力气了,只觉得脚面都肿起来了。却凭一口气支撑到丫头来扶她。 倘若周雅楠是个粗心大意,张氏可能就要直接摔在地面上了。 张氏保持着用手抱住肚子的姿势,一语未发,先留泪下来。她好像还不太能认得人,显然没有认出周雅楠来。 周雅楠一想,便认定张氏可能跟楦姐儿起了冲突。 她朝张氏身后看去,果然楦姐儿咬着手绢儿,站在门口看着这面的光景,却是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 周雅楠向她招手,她只当作没看见。 不过,周雅楠猜想,楦姐儿一定是不会眼看着张氏出事的。若是方才周雅楠并没有看出张氏的问题,张氏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第五十九章 母女不和(二) 周雅楠觉得她们母女两个很不对劲。 她原是想将张氏送到楦姐儿房里去的。想了想,决定舍近求远,还是叫丫头去仓库里拿一顶软轿过来,将张氏抬到主屋去了。 张氏的精神仍是很不好。婆子劝她躺在床上静养,她一看见周雅楠过来看她,便吃力地抬起身子,把周雅楠的袖子扯住。周雅楠不得不坐在她的床沿,听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尽管,她过来只不过是替厨房问一句,张氏可想吃些什么。 张氏絮絮叨叨道,最近婆子丫头对她都不太尽心。她到夜间,便开始浮肿,行动不便。又因**时常压迫了膀胱,往往半夜常想去方便,结果叫不到伺候的人。她便只好睁着眼睛,在床上直挺挺地躺到天亮,一夜不曾好好休息—哟!那又是怎样一张可怕的床啊!多么硬! 那枕头也不合她的心意。先前用的那个,因为睡前感到燥热,所以往往入睡十分困难,如今给她换了石膏枕,又觉得太硬,像一块石头垫在自己的头下…… 今天送来的养生粥,怎么竟是温的?是不是厨房间的人偷懒,将上一次的重新热了拿过来?莫非她一日病倒了,这些人便无法无天了?他们眼里可还有这个主子在?若是她死了,这些人,可不是要上天了? 如今的张氏,总算有了一些烟火气。她严于律己,从来不会听到她说一些负能量满满的话,如今因为怀孕,情绪变得极不稳定,时常哭笑不定,也会将一些看不惯的地方直接说出来。若按照她以前的脾气,更愿意把这些小心思带到坟墓里去。 周雅楠还是觉得,她有这些情绪,说出来,比闷在心里更好一些。太过压抑自己的本性,是会生病的。 不过,周雅楠也知道。张氏一反往常,骂了身边的婆子,骂了洒扫的丫头,又骂了厨房里的人。几乎是将周府的下人都骂了一个遍,她心里真正想提到的人,其实是她的亲生女儿周雅楦。 是啊!再愚钝的人都看出不对了……为什么张氏不舒服,楦姐儿没有在她跟前伺候着呢? 明明以前张氏有一点头疼脑热,楦姐儿便整天呆在张氏的屋子里看着,亲自看人煎了药汁子,装在碗里,端给她母亲吃的。为什么,这次,连张氏那个便宜女儿周雅楠都懂得凑过去照看一二,亲生女儿反而不过去了? 谣言在下人里头不胫而走。他们提出了七、八种张氏生病原因的假说,其中有一条,便说,张氏动了胎气,全是被楦姐儿气的。 楦姐儿为了什么缘故跟她的母亲闹不愉快呢?到底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让一个二十四孝的好姑娘不惜忤逆自己的母亲呢?有人便赌咒道,楦姐儿看上了一个男人。 这条假说具体地描述了楦姐儿喜欢的那个男人,周雅楠想了一想那人的样子,倒像是京城四大少爷中的一位。难道那位少爷所在的家族也开始相帮着跟周府作对了? 周府这些钉子,真是拔也拔不干净呢! 当然,有些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有些则是那些人拿金钱拉拢过去的。毕竟,下人们贪财的居多。他们觉得,自己提供一些消息,传递一些消息,并没有什么妨碍的地方,不会被人发现,又能得到钱财,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却不知道娄望舒可以潜入他们的梦境,窥探他们最隐秘的想法。 娄望舒还得再帮忙找坏人出来才好,也只得辛苦她了。 周雅楠时常去张氏房里坐坐,陪她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或者宽慰她,到底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不要想太多了,生活可能是老天注定的,可心情是自己给的。 张氏不是在抱怨,就是拿了手绢儿垂泪。 或者说一些灰心丧气的话:“若我这次撒手去了,你一定要好好照看好楦姐儿。” 周雅楠则说:“娘,您别说这样的话,您一定长命百岁地活着。” 她说这句话,是撒了谎的。连她这个算卦的菜鸟,都能看出张氏似乎活不长久了。 身为一位生养出楦姐儿这样在巫道上天赋异禀的孩子的母亲,张氏自己也有一定的预测能力。 这种异能帮助她少走了许多弯路,使得她往往能够做出更符合她的长久利益的选择。而其中不太好的地方,就是忧虑过多。 正是因为,她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世,故而比之前怀着楦姐儿的时候更加焦躁。 楦姐儿躲着她的母亲,实际上,张氏也不想见她,也不派人叫她过来。 见了面,也只能徒增烦恼。 周雅楠偶尔去楦姐儿的屋子,看见楦姐儿穿了粗麻的衣衫,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听见周雅楠过来,用平稳的声音道:“二姐,我年幼时,常羡慕那些有着好多衣裳的女孩子。我也曾想过,若等母亲手头宽裕些,一定要缠着要她替我做几身衣裳。甚至,我见了你,第一反应是妒忌。为什么一个父亲养出来的孩子,你却有那么多款式各异,颜色鲜艳的衣裳穿。” 周雅楠已经将自己的一个膝盖放在地上,摸了楦姐儿的头道:“这并不是你的错。所有拥有的东西相对少的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你很不必为此感到羞耻,或者是有别的不好的想法。” “是啊!”楦姐儿抬头,她的眼神很亮:“我母亲教我,每一个人一生的福气是一定的,情愿小时候少享一些福气。我天生愚钝,从来没听进去,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 “你是不是想说,比如一个人忽然暴富后死去,按照命理的讲法,可能这个人的命里承受不了这样的富贵?没错,是有这种讲法。不过这不就是让我们积善积德,然后福报自来,可以享用这些好东西么?我觉得这种说法没那么靠谱啊。” “唉……我觉得啊,可能我们得到一些东西,就势必会失去一些东西,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她的眼神与周雅楠的交接在了一起。 第六十章 大讨论(一) 周雅楠认为这种说法是很正确的。 娄望舒以前跟她讨论过“事业和爱情不能两全”这个问题。她说,在她的那个时代,女孩子是可以出来工作的。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感情与事业是很难面面俱到的。她一直认为女孩子不必着急,为了把自己嫁出去而嫁出去。当然,周雅楠同代的女孩子,其人生唯一目标,便是嫁人生子。好在周雅楠不算普通的女孩子,娄望舒还是可以跟她讨论讨论的。 她举了当代作家协会主席作例子,说她一直到五十几岁才结婚。而她忙事业,并不是像大多数人那样,做的无用功。她的成就甚至超过了同时代的男人,她事业上的成功,使人们无视了她的婚姻状况。 周雅楠说,这在命理学中,就叫“克夫”。克夫当然不是通常意义中的,克死自己的丈夫。而是指在某个领域超过自己的丈夫,兼超过同时代的一些男人。 而大多数女孩子说自己忙事业,也不过是混混日子,并不能达到一个众人仰视的高度,因此,对于她们的婚姻绝不能说是加分项。反而白白蹉跎了岁月,真正一心想要嫁人的时候,高不成低不就,还说这是因为自己在忙事业造成的结果。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自己找借口偷懒。 娄望舒说,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那些事业有成,爱情又双丰收的人,是很少见的,也是真正有福气的人。 美好的皮囊相对较多,美好灵魂实在是太少了。 同龄的男孩子,大多过着一种无趣的生活。三餐外卖,整天看乱七八糟的新闻,考试便提前两周通宵熬个夜,恨不得大学四年呆在寝室永远也不要出门,平淡如一杯放凉又过夜的白开水。 女孩子们野心勃勃,忙社交,忙学习,计划着周游世界,享用天下美食。 她们其实也是不乐意为了跟一个男生在一起,将自己的精彩人生变成黑白画的。 为了爱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们挽起袖子,开始准备一日三餐,却得到抱怨:“你做的饭菜真难吃。” 她们会害怕,当她们跃跃欲试,想要发展某一项兴趣的时候,收获的只是男孩子“你怎么又开始折腾了”这样的指责。 若是单身的时候,想吃烤肉便吃烤肉,想涮串便涮串,自己弄一点清粥小菜也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啊。谁要在意你吃不吃得辣,放不放葱蒜,喜好忌口呢? 谁愿意给自己添堵啊? 当年她们医学院,有一半以上的女生读到博士毕业都没谈恋爱找过男朋友。很可能因为,她们觉得谈恋爱的成本实在是太大了。过程太琐碎,结局又不一定完美。 后来,有几个恨嫁而胆大的女孩子,想出“去酒吧钓一个男朋友回来”这种馊主意。 当然,她们酒吧自然没有去;尽管百般嫌弃自己院系的男生,好歹还是随机组合结婚生了子,整个过程就好像孟德尔那著名的豌豆实验,与感情无关,不过是为了生活。 娄望舒则是那种男孩子第一,跳舞第二,学习排在最后的女孩子。天天晚上跑出去约会或者跳舞,严重影响了室友的正常休息,同寝室的女孩子都恨死她,所以也没有人跟她说她的先生有什么不对劲。 她原以为自己是幸运儿,可以早早结婚,不必拖到三十几岁艰难生子,不需要查一大堆指标,在整个孕中期神经质般地担心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得唐氏综合症,或者为了年迈后可以顺利生子,在自己身上打几百管排卵保胎针。年纪大后,生一个孩子便是针针钱钱。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娄望舒觉得,比起放一个杀人犯与自己同床共枕,那还不如单身呢!至少还可以好好活着。 娄望舒给周雅楠的建议是这样的,若是女孩子一门心思学习怎样与爱人相处,更看重爱情,而在事业上少花些心思,那自然是可以的。像霓虹国的女孩子,真正的officelady是很少的。她们大多选择婚后做家庭主妇,而那些选择进入大公司的女孩子,真正目的可能只是选择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若是立志要在事业上下功夫,那就别在中途又起了别的心思,想做别的事情。于男情女爱上,更只得随缘了。 一段感情,需要花时间维系,更要花精力学习如何和爱人有效沟通,如何处理矛盾甚至是如何潜移默化地改造自己的恋人,使ta变成与自己相处更加愉快的类型。 很少有人是天生便懂得如何和自己的爱人相处的。 在爱情中,绝大多数人都需要经过磨练,才能变得更成熟。 很难想象,一个朝九晚五,忙得面膜都没时间敷的年轻女孩子会有闲情雅致与男孩子吃饭逛街培养感情。 娄望舒曾问周雅楠,为什么害了人的人,往往还能逍遥法外,舒舒服服地过自己的小日子。难道上天瞎了不成?难道真的没有公道么? 周雅楠跟她说,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天生夙敌。比如说,这个人的上一世杀死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其实是可以专门投胎去复仇的。 那些常见的重生复仇小说,其原理便是如此。 另一种可能,是这个人做了坏事后,开始走鸿运。当鸿运当头的时候,他做的坏事是很难被别的人发现的,执法人员可能一直捉不住他。 而当这个人开始走衰运时,他以前犯的罪过,便会一件件抖出来,逍遥法外的人会被抓住。他做的事情会以更加残酷的方式施加在自己身上。 比如说,占了别人钱财的人会反被别人占了钱财。那为了一己私利害得同僚丢了官的,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回家卖红薯去。 报应不爽。 当然,那种生前名声极好,死后才被人揭露了真面目的人,周雅楠说不上来这是因为什么原因。大金朝人以死者为大,本来就不太乐意议论死去的人。 周雅楠和楦姐儿天生便有通鬼神之能。老天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她们的本领愈大,相应付出的代价也愈大。 第六十一章 大讨论(二) 周雅楠“克”死了几乎所有跟她有亲缘关系的人:父亲,母亲,亲姐姐......按照周雅楠所学的知识来看,就是他们的命太薄。 像妹妹楦姐儿,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半个亲人凌恒,因为是天子,所以也相当滋润啊! 周雅楠和楦姐儿应当都属于贵子的范畴,这些人享受不到她们带来的福气,因此只好先行一步去了。 说来说去,又绕回“有些富贵命中注定不能享用”这种说法。 当然咯,那些借鬼神之力敛财,而不能替鬼神完成积德任务的,自然是活该家财散尽。因为本来不就是他们命里应得的财物。他们与鬼神交易,而不遵守规则,自然要接受鬼神的小小惩罚。小则破财大则血光之灾。 然而,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得到的财物还不至于累及自身。这种说法是极不靠谱的。 这样的话,大多是那些看别人得了一笔横财,眼红却不能占为己有,后来传出那得了财的人莫名身死,那些眼红的人便带了一丝酸气,说这个人命里不应当有这么多钱的。 更可能是出于一种妒忌心态。其言外之意是,谁让你当时得了钱,不分给我一点呢?死了活该!现在你就是有了这些钱,人都死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当初分给我一点呢! 他不过是眼红那些钱罢了。 说这话的人,如果再说的严重一些,可能就无端地造了口业。 人言可畏。 不仅是指那些无端指责的言语,还指那些在当事人犹豫不决时,“胡说八道”的吃瓜群众。 “他多看了你一眼?说明他喜欢你呀!快去表白!”于是表白死。他那天看你,当然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也许是因为他在看别人,也许因为你脸上有一块酱油渍。 “哪个男人不偷腥/家暴?忍字头上一把刀。你这个年纪离婚,也嫁不了什么好的男人,还不如继续跟他好好过日子呢!”你怎么不去跟他过日子呢?嘴上说说谁不会啊?反正又不是你的男人,你事不关己,拳头不是挨在你身上,生活也不是你过的,你只管张开嘴巴在那里哇哇地说,一边吐出一粒粒西瓜子,满地都是,反正不是你自己的家,不需要劳烦您亲自打扫。 周仁一类人死得极冤的。他们并不能选择自己的亲人。而周雅楠和楦姐儿的降世,则无端剥夺了他们的性命,而且还不能算作周氏姐妹直接杀死他。他这个冤是真正的冤,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不能怪别人。他也只能委委屈屈投一个别的皮囊,将自己上辈子没过完的事情过完了。方能正常投胎。 当然也是有好处的。讲不定,路上便可以遇见周雅楠的亲身母亲和周殷呢?周雅楠一直觉得他们三个人才像是一家人。而她自己大约是一个怪胎。像是布谷鸟下在别种鸟的巢里的蛋。 另外,周雅楠的“大哥”,如今大房的嗣子,很有可能,跟姐妹俩一样,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能力,或者是命极好。要不然,他早就像周殷一样,被周氏姐妹克死了。 周雅楠还是很期待与自己名义上的堂哥,亲缘关系上的亲哥哥的会面的。大约过了中元节,他们便会来到周府府上。也不知道这位哥哥脾气性格是怎样的,知道不知道自己是过继来的以及会不会喜欢她们姐妹俩。如果周氏姐妹跟大伯母起冲突,他会帮他的至亲妹妹,还是后天的亲人呢?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只有周雅楠在胡思乱想。周雅楦是根本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她整天念叨:戊戌太岁……我现在是危月限,戊土掩月…… 怎么算都是极其不详。 楦姐儿便起心动念,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老天要对张氏不利,她情愿以自身代替她。她双管齐下,一边希望自己可以扭转张氏的衰运,另一方面,希望老天将自己的寿命转移到张氏头上。 这些没有人知道。大家只道,楦姐儿最近越发不孝顺,连张氏特地唤她过去,她都可以装不知道。 周雅楠找她谈。楦姐儿原本心里有些懵懵懂懂的,见了周雅楠,周雅楠其实也没跟她说什么,便脑子忽然灵光了,也不再纠结什么 总得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完吧! 反而周雅楠啰啰嗦嗦,将她自己平时的感悟和娄望舒悟到的东西讲了一遍。 楦姐儿便问周雅楠:“你觉得,娄望舒应当不应当为自己报仇。” “妹妹啊,我总觉得,我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我不能站在道德的高度评价这个人做的事情是对是错。” “你告诉我呗!”楦姐儿缠着周雅楠,连连发问。 “不行,我不告诉你。” “那你就假设,如果你是娄望舒,你会怎么做好了。” “这样啊……如果我是她,显然我懂一些相面之术,这个人对我好,还是对我坏,我不是一眼便看出来了么?怎么会沦落到她那个地步呢?所以你的假设是不存在的呀!” 楦姐儿爬到周雅楠身上道:“那我们便假设,你之前不会相面,然后,这样一件倒霉的事情摊到你头上了。你怎么办?” “好,这个时候,我已经是鬼了。我遇到了一位可以让我有一个身躯的巫,那么问题来了。我要不要为自己报仇呢?” 楦姐儿欢快地拍了拍手,以示对姐姐的鼓励。 周雅楠顺竿子往上爬,嘟了嘟嘴,示意楦姐儿去给她倒杯茶来。 楦姐儿调皮捣蛋,拿周雅楠的裤子当作滑滑梯,顺着滑到地上,在周雅楠开始骂她不端庄前,嬉笑着跑开了,一蹦一跳地过去倒水。看起来,是真的对生和死的问题想明白了。 “我其实是不赞成报仇的。”周雅楠喝水润润喉咙说道:“第一,我没法判断她与我是不是有夙仇。第二,我不能脏了我自己的手。最好的办法,便是在我这里断了这一段孽缘。无论是你欠我,或者你找我寻前世的仇,我都不在意。我不向你寻仇,你也没有理由再来找我。我只希望以后万世千世不要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你最好不要在我身边出现——这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六十二章 大讨论(三) 楦姐儿听得愣住了。她原以为,周雅楠是一心想要替娄望舒报仇的,没想到,并不是这样的。 按照律法来讲,确实不建议人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血债血偿。 譬如,张三偷了李四家的羊,李四便偷了张三家的鸡。谁料到,那鸡是用来给张三的老娘补身子用的。张三老娘因没得鸡汤喝,兼发现自己的鸡被偷,竟是一命呜呼。 张三认为自己的老娘是李四害死的。于是,趁夜黑风高,把唱着山歌,独自从田里回来的李四打了一个半死。 李四半死不活地躺在自己破屋的床板上,庄稼人的手一向干枯而皱巴巴的,像鸡爪子一般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被子里。他望着满是污垢的天花板,觉得自己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李四本来就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张三偷他,他反过来偷他的便是了,这样互不相欠,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凡是养病的人,因为不需要干活,心事便多一些。李四一心认为,明明是张三先偷了他的羊,他偷鸡,甚至还是张三占了些便宜。何以张三居然将他打到丧失了自己的劳动能力。这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他若是死了,还不必费家里的口粮。如今不能下地干活,却还要靠自己的族亲养他,靠别人的良心过活。 于是,李四将自己的族兄族弟叫到跟前,把自己名下的五只鸡和房子送给他们,要求将张三一家全部杀掉。张三最看重他的家人,李四则偏偏要叫他亲眼看着,他的无辜的家人,是怎样被自己波及,并且丢了性命的。 李四自己悄悄地将自己饿死了。他的家人送了食物过来,他便一口不吃,全部藏在被子里,直到咽气后,他的家人才发现这一点。 李四的族人自然义愤填膺。因为瘫痪的李四并没有白吃太久的口粮,族人对他没有太大的怨气。他素日在家族里的人气也不错。几个小青年同情他的遭遇,带了满腔的热血兼复仇的狂热,将他的遗愿实现了。 这下张家的人也不干了。原来,张三并不是偷鸡摸狗之辈,也是一位好青年,不过是因为母亲病重且家徒四壁,故而偷了李四的羊,换鸡给母亲熬汤喝。李四偷了张三的救命鸡,张家的人已经是被张三拦住了,才没有去找李四的麻烦。谁料到,李家的人如此恶毒!断子绝孙的事情也是二话不说就做出来了! 张家的人效仿李家人的做法,将李四所在的一支族人都杀死了。 久而久之,张家与李家这两个家族便成为世敌。新降世的年轻人早已忘记最初是什么原因结下梁子的,可是仇杀永远没有停止。那些向往和平的人,只得背井离乡,离开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幻想可以到达某一处没有仇恨的净土。而他们所不知道的人,他们的仇家早已在他们出去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趁他们落单,把他们一个个杀掉。 年轻人自然是无辜的,可他身上先辈的血,是仇家的血。一个也逃不过。 当然,这个故事是很无聊的。大概因为缺了一点粉红色:若是当中的故事再添上爱情仇杀,多好啊! 那就是张密欧与李丽叶的故事了。 所以,律法是不赞成有仇报仇的,而道德却默许这一点。尤其当律法不足以让有罪者伏法的时候,便只得通过动用私刑,来起到惩罚恶人的效用了。 然而,娄望舒的案例比较特殊。 且不去讨论她的前世有没有狠狠得罪那两人,娄望舒的仇人早已作古。那,她应该找谁寻仇呢? 若是找他们再次投了胎的灵魂寻仇,恐怕不合适罢! 因为娄望舒遇害后,并没有向那两人寻仇。而公允的老天,自然不允许坏人白白害了人。 娄望舒并不知道,在她失去灵智的漫长而无尽的轮回中,老天是否已经代替她惩罚了那两位恶人。 而如果他们的罪过已经消除,那么,娄望舒若是找他们新投胎的灵魂复仇,那新的灵魂便重新有了向她寻仇的理由。 就好像张家和李家一样。闹到最后,只要世界上还存在张家或者李家的血脉,这场复仇、追杀与反追杀便永远不会停止。甚至还会拉扯更多的人。例如,若周氏姐妹出手帮助娄望舒,那么,被折磨的两人,就有理由向周氏姐妹这两个帮凶寻仇。娄望舒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找不到他们,也无法讨回公道的。 而周雅楠和楦姐儿下一世还能不能有这样特异的能力,很难说。讲不定,风水轮流转,她们的敌人变成了下辈子可以克制她们的人。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心塞吧! 楦姐儿这几天,不止一次想到,她情愿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乖巧听话,做母亲的小棉袄,若是原配所出的孩子欺负了自己的母亲,她便可以帮着自己的母亲跟异母姐姐们宅斗;她也会逆着自己的心意讨得父亲和长辈的宠爱,让母亲在家里的地位更加稳固。 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楦姐儿的命能好一些,可以嫁得一个人好的相公,而婆婆和小姑子也好相处。姑爷和她能白头到老,儿女双全,无疾而终。 而楦姐儿这辈子,早就没了嫁人的心思。 她喜欢自由自在,安全地活着。而不是整天提防着,万一丈夫像娄望舒的先生那样看重了某个女人,却因种种原因不能将她随意休弃,干脆想着法子谋害她。 她可受不了这个。 所以,母亲的心愿,可能是再也完不成了。她感到遗憾,可是无能为力。 而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的降世对她的家庭成员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所以,周雅楦很是不解她存在的意义。她为什么要被生出来呢?如果她能选择,她情愿不要被生出来。 难道老天爷让她成为人,便是为了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惨死么? 天呐,按照周雅楠的讲法,她上一世该是犯了什么可怕的罪过啊!原来她和周雅楠来这世上,是为了赎罪么? 第六十三章 张氏密闻 中元那日,张氏早早便叫门房上了锁,嘱咐那几个奶娘等太阳落山以后,千万记得别把孩子抱出去了。小孩子眼神干净,怕是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东西,又或是冲撞了什么,那该怎么办呢。 她又特地跑去跟周雅楠和楦姐儿说了一声。告诫她们好生待在屋子里,不要跑出去看热闹。 中元原是为了纪念亡者而设立的节日,可人们更加欢喜中元之夜附带的一些节目。比如,雕成莲花样子的西瓜、挖了心的莲蓬、插在莲叶上的星星灯……那些不知事的小孩子一入夜,手里拿了一盏盏灯,在土街上赤着脚跑来跑去,好像这是一个充满了欢乐的日子。 而周府的规矩大,小姐们娇气。平常人家无所谓的事情,周府的那些大人却是紧张得很。 不过,这些无忧无虑的小屁孩们也会被叮嘱不要跑到河边去。常有人在那里烧纸钱,一则乌烟瘴气,二则有失足落水的危险。京城这块地头上,小河小溪之类的极少。这些顽皮孩子们一向不识水性,黑灯瞎火的掉进去河里,这麻烦便大了。 他们再好奇,也只得远远地看着那河里飘着的灯。也许天上的银河也不过如此吧! 他们不是不好奇,这些灯是给谁用的。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神奇的效用。可是,他们若开口问大人这个问题,长辈们便板了一张脸,叫他们不许胡说八道。他们便想,自己长大以后,一定要到那河堤上去看一看才好呢!顺便可以亲手放一盏河灯。 可是当他们长大成人以后,带了放灯烧纸的任务去河边,再加上生活艰辛,早就忘了幼时远观那河的乐趣了。 张氏同乳娘可以直接下死命令,而对她周雅楠,便不得不用些商议的语气。不然,不仅继女会觉得她****霸道,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太厚道。 张氏小时候,因为大人只是简单粗暴地告知她,不许出去。她的小叛逆驱使她反着大人的意思来。 她待丫头们熟睡以后,便悄悄走出来。 很多年以后,张氏回想起这件事情,她也没料到自己年少时,竟如此胆大妄为。当然,她嫁进周府以后,敢逆了母族的意思,也足见她的叛逆可能是从骨子里头出来的。 张氏应该是被恶鬼抓取做替身的。 若是那鬼得逞了,就可以取张氏的肉身而代之,而张氏就得代替ta在世界上终日游荡,不得入轮回。 这样的办法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说,原身与鬼前世的因果就彻底乱了。若是老天要理清楚这些恩恩怨怨的东西,也是会郁闷到哭的。因此,在正常情况下,都是往坏的方向发展。 所以,那些穿越之人的事迹,之所以能被写出一部部小说流传下来,是因为本身穿越成功就已经是运气极好了。穿越后还能一路顺风顺水:天天斗恶人、收集美男、踩白莲花,最后得财得权得地位……这实在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啊。 要不然,怎么没见另一种故事被写成小说:一只鬼等了若干年终于找到了替身,结果ta做了人之后总是倒霉。 ta“上辈子”跟人接触太少(不然ta也不会那么多年才找到替身),而与人打交道的关系是很讲究缘分的。 例如,前世五百次回眸,方得今世一次擦肩而过。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所以说,你这辈子命定的爱人,极有可能是你上辈子的邻居大婶或者是某一个同村的人。 而有的时候不恰巧,你投胎的时候,邻居大婶可能要再等几十年才能变成人。那么,这样便很尴尬了。 有的人便注定孤独一生。 比如说,楦姐儿命定的夫君,可能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因为楦姐儿要当巫,巫是可以不必嫁人的。 倘若他的父母亲执意要他随意娶一个人,便会发现无论怎样精挑细选,总是因为阴差阳错;或者干脆是莫名其妙的原因,到手的儿媳妇就飞走了。 而说不定,楦姐儿命定的夫君,也有着同样通天之能——讲不定跟她是同行呢? 嘿!这可真难说。 所以啊,这刚成了人的鬼,前几世都是过得极不容易的。 唯有多行善事多积阴功阳德,ta的命才会慢慢好起来。当然,这鬼自己也要记得,没事情就得出来到街上溜达一圈。一面之缘也是好的。 由此开一个脑洞:那些被勒令二门不出的千金大小姐们,下一世的伴侣人选是相当理所当然的——不是这一生的夫君,便是丫头婆子们。毕竟她们平日里见到的,也就这一些人了。 这样一想,觉得她们还是挺可怜的。 张氏跑出去的时候,正是子时光景。 就是不在鬼气最盛的日子里,子时的寒气也够重了。身体差一些的根本承受不住。 张氏刚跑到院子里头,便看见自己的母亲独自蹲在地上拨弄着泥巴。 她不懂事,并没有想到即使是自己的亲娘,三更半夜出现在她的院子里,也是极其可疑的一件事情。 张氏其实也只是隐约看到一个穿着她母亲衣服的背影,她往后回想这事,也惊异于自己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就这样莽撞地将“那东西”当作了自己的母亲。 鬼能惑人心智,实在所言非虚。 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娘……” 母亲显然因为她没有听话,而很不高兴。她沉声道:“你给我过来!” 张氏一步步走过去,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她惊而转头,看见一个干瘪的老媪,满脸不高兴地看着她:“小孩子,半夜不要出来乱逛!” 张氏再回头看母亲的时候,发现母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大水缸。她若是再走过去,刚好够到水缸的位置,也许就直接栽进去了。 平日里,自然不会有人把水缸放在这个位置,可不知道那天是因为什么缘故,这水缸就是在院子当中摆着。 那夜当中的一切都透着一丝诡异。比如,这院子里的下人,张氏好歹也都是认识的。可她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可怖的老妇。 张氏想到平日隐约听到的一些传闻,忽然一身鸡皮疙瘩从头起到脚。 那老妇人极力用温和的语气对她说:“好孩子,快回去吧!” 张氏已经不记得那天她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的。 她迷迷糊糊中听到两个鬼似是在她的窗边交谈。 第六十四章 准备 其中一个年迈的声音嘴里骂骂咧咧道:“你说,天下竟然有这样倒霉的事情!” 另一个软糯的声音似是安慰她:“哎呀!这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嘛!您想啊,原来您理应是不必再被拘在这里的,偏偏那替身是未来巫主正经的生母。咱们动她不得。说到底,谁让我们跟那些大人们攀不上什么关系呢?” 那年迈的鬼大约是情绪有些崩溃,它发狂似的拍打张氏的窗。张氏若是留神去听时,便觉得仿佛又像是寻常风吹过门窗的样子。 当那鬼又开始嚎啕大哭时,张氏才确定,真的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在门外。 她越发不敢出声,只装作熟睡了的样子。她把被子角捏得紧紧的。尽管如此,还是觉得毛骨悚然——而这绝不会是因为受冻的缘故。 张氏便努力回想往日是如何辟邪的。桃木、清明节的大蒜、黄金打造的首饰、染成红色的狗骨头…… 她又忽然想起,母亲曾对她说过的。一般人的屋子里,都有门神把守,无论是神鬼都轻易进不来。可是,按理来说,张府选址的时候,肯定请人来看过,是否有什么不妥。何以这两只鬼可以随意出现在院子里呢?又听闻人的灵魂常在自己生前常待的地方逗留。那么,这两位的来历么…… 张氏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醒来时,早将那夜里见到、想到的事情忘了一个大半。 她却还记得去瞧那水缸子。张氏显然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蓄水用的水缸子会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水缸的用处,她是知道的。水缸里接了雨水,若是不慎走火,便可以排上用场。 张氏在白天并不忌讳什么,胆子极大,走到那缸旁边看。她比了比自己的身量,发现这水缸里的水,不多不少,刚好没过她的头顶。 显然,那两只鬼是精心算计好,让院子里的人全睡得同死猪似的——这样便听不到她的求救声与挣扎声。若她昨晚走到“母亲”身边,一定会栽进去溺死。而整个院子的人,肯定不会明白,为什么中元节的晚上,本应该在屋子里熟睡的小姐悄悄走出了屋子,把自己淹死在水缸子里。 配合如此诡异的时间,恐怕张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忌讳这件事情,而把她真正的死因隐瞒下来。 张氏后来回想这件事情的时候,方才感到有一丝后怕。 越懂事,越害怕。 她有意识地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说,肩膀是不能随便拍的。若是陌生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轻易回应。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中元节的晚上千万不要出门。 她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情跟自己的长辈提起过,后来也渐渐忘了一些细节。她将周氏姐妹叫过来,现身说法,告诫她们两个天黑以后乖乖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若有什么事情,叫丫头们带话便是了。 丫头们若是撞见了什么,当然是不妨碍的。张氏自然不觉得,中元节的鬼会乐意投到一个丫头的身上。 实际上,就算丫头身子里的灵魂被掉包了,也是不碍事的。不还是得干丫头的活么? 周雅楠对此的最大感想便是:张氏实在是太会讲故事啦!其中惊心动魄之处,若她不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也得连做十日的噩梦。 她跟楦姐儿都假作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周雅楠看见娄望舒远远地向她们做了一个鬼脸。 张氏不知道,她可是知情的。姐妹两个都是玩鬼的行家呢!岂会害怕这个。 她们看着张氏安心地离开了。 其实,张氏知道周雅楠自小在宫里长大,应当比周府里的人更讲究这些东西,所以,她对周雅楠很放心,相信她不会做一些犯了忌讳的事情出来。 而楦姐儿最近表现不佳,张氏就下意识地认为,楦姐儿极有可能不听话。因此,她将姐妹两个教育了一番。当然,以教育楦姐儿为主,周雅楠只是顺带着说一声。 张氏前脚刚走,楦姐儿便很勉强地对周雅楠笑了笑,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再见。祝你晚上玩得愉快。”很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诶,你真的不跟我一块去么?”周雅楠很奇怪,为什么楦姐儿看起来似乎很想跟她一起去,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却到底没提要去。 “对,这是说好的,我今天不打算出门了。” “来嘛,来嘛!可以看到好多有趣的鬼,你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 “我们两个人还是留一个在这里比较靠谱,万一母亲过来,发现我们不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问丫头都不知道。你说咋办?” “诶,娄望舒可以呆在这里看着嘛!她如果观察到张氏过来,可以通知我们。我们完全来得及赶回去,你不相信我的遁术么?”周雅楠还是希望楦姐儿能一起去。她觉得人多热闹干活不累。 “你好烦啊!”楦姐儿想不出反驳她的话,便装作一副生了气的样子,一甩袖子,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雅楠正纳闷呢!娄望舒悄悄地飘过来,向楦姐儿的背影指了指。 “怎么了?”周雅楠问她。 娄望舒欲言而止:“今天这位小姐可不太对劲儿。” 周雅楠听闻此言,拿手托了下巴作沉思状:好像……是有点不太对劲噢!楦姐儿不是一向温柔可爱么? 娄望舒内心OS:“我也只能提醒你到这里了。我可不能直接说,今天这位姐儿要干一件大事呢!” 她只眼望天边,作看风景状。 周雅楠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铜钱,嘴里命令道:“有字则吉,无字则凶!”周雅楠算卦的方式一向简单而粗暴。谁让她有预言术呢? 她将铜钱抛起来,丢在地上。跑过去看时,发现是有字的朝上。可是,她心里仍是觉得哪里不太妥当。她只得施展预言:一定不会有事的! 娄望舒也伸头过去,看见周雅楠脸色如常,似是松了一口气。 周雅楠的卦一向极准。除非是有人动了手脚。 而娄望舒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自然无法做什么手脚。 是吃货帮的忙。 第六十五章 故事“舒” 这便是娄望舒给赤火那枚生机之气化作的药丸后,赤火帮她干的一件事情。 周雅楠一向很相信自己的卦,也没做多想。取出白底粉花的绸带蒙了眼睛,直接变出一朵巨大的粉花来。娄望舒看着这花的样子,觉得倒好像是平日里常见到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品种。一般来说,总是小巧的东西比较可爱一些,若是放大数倍,便顿时觉得它变得粗笨而无趣。这花却是不同寻常,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这朵巨花是由无数片花瓣构成的。娄望舒忍不住想象这巨花的质感——坐上去该是有多么舒适啊! 尽管周雅楠蒙了眼睛,仿佛不会影响她的正常行路。只见她微移莲步,轻提裙摆,将花蕊拨到一边,优雅地坐在花上。那花颤了一颤,稳稳当当地升起来,载着周雅楠飞走了。 宛若天人。 娄望舒的眼中有惊艳。尽管,她从前也坐过飞机,乘过跑车,可是这种交通工具的颜值实在是太高了呀!她实在没法把眼睛从那巨花上移开。不仅好看,而且似乎颇为实用的样子。她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她也可以给自己弄这样一座代步工具来。 嗯,让我想一想……坐什么好呢?白莲花好了!我这辈子不糟蹋什么好花好草,专坐白莲花! 她心里恨恨地想道。 越是那洁白无暇的东西,越是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东西……很应该把它变得跟大多数的物事一样污浊不堪。 楦姐儿不知从哪里冒出头来,露出一张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她看了看娄望舒,手指纠缠在一起,不知所措地搓着,犹豫了好一会,轻声对她说:“那个……谢谢你。” 刚才的一些曲折风波,她都看在眼里。周雅楠要抛铜板占卜吉凶时,她紧张得呼吸都忘了。若是真算出什么来,她的计划便彻底泡汤了。周雅楠一番盘问下来,她绝不会允许她做那件事的……好在娄望舒替她瞒了下来。这会,她感到自己的心还在胸膛里咚咚跳个不停呢! 她只当是娄望舒使了什么障眼法。其实,即使是娄望舒要想在周雅楠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也是很难不被看穿的。楦姐儿没有亲自在周雅楠的卦上做手脚,是因为害怕因此而暴露,这样便得不偿失, 娄望舒忍不住睨了楦姐儿一眼。 这位小姐总算是取消了对她的追杀令么?关系破冰? 她忽然发现今晚月色很好,除开中秋时节,很难见到这样好看的月亮。即使有,她也不见得有这种闲情雅致去看那月亮。她本来就是在夜间活动的生物,月对她来说,就好比普通人与太阳。显然,很少有人会有心思欣赏阳光的。 楦姐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似是警告她不要轻飘飘的。娄望舒顿时便成严肃脸,仿佛在说,端庄,乖巧,我是好宝宝。 娄望舒在心里觉得极好笑。她在学生时代,见了班主任,也是如此,将自己的嬉皮笑脸收起来。没想到若干年以后,她在一个比她年纪小得多的孩子面前,还得用同样的把戏。 楦姐儿自然不会再同她说什么。有的人呢,给她一点颜色,就可以开染坊。 她打了一个响指便消失不见。 娄望舒见危机解除,便把赤火叫了出来:“好了,你主子已经走了。刚才那下真是干得漂亮!” “那当然了,伟大的赤火大人一出手,天地也要抖三抖!” 娄望舒仍是好脾气地笑着,却在心里觉得赤火实在是太嚣张了。恕不知,在一会之前,她也是惹人头疼的那个。 “对啦!既然主人大人已经离开了,你又可以给我讲故事了。” 娄望舒感到牙齿一阵酸。 她是怎样衰神附体,才会在赤火又一次“奉命追杀”她的时候,脑抽般的想到“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并在那电光火石般的一刻决定效仿之。 娄望舒讲完第一个故事,就后悔了。 天呐,她又不是中文系出身,如何叫她一日想一个不重样的故事出来,脑子还不会抽筋而影响她完成周氏姐妹布置的每日工作任务。 赤火倒是在被问想听关于什么内容的时候,每次都试图做出无辜眼的样子,卖萌道:“无所谓呀!你讲的故事,我都爱听。”娄望舒内心OS:谢谢你!很可惜,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给我提供一下灵感!你跟我说无所谓是几个意思?阿西吧!!! 然而,赤火在听完每日例行故事后,便若有所思地看着娄望舒,好像要看出什么花样子来。 娄望舒满心希望它赶紧滚回去,便在心里默默祷告,周雅楦或者红红中的某一只可以及时出现,将这消极怠工的赤火重新捉到楦姐儿的屋子里去。 她的祈祷从来没有用。再过一会,赤火便会扑闪扑闪它的小眼睛,或者是开展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小小尾巴似的跟在娄望舒后边,嗲声嗲气道:“舒姐姐,你讲的故事可好听啦!再给我讲一个嘛!”。 在大多数情况下,娄望舒都会被恶心到。 所以往往不得不屈从于赤火的非暴力不合作。 娄望舒一般会挑自己学生时代的故事讲。可今天,她决定恶心一下赤火,给他讲一个血腥暴力加限制级的故事。 “我今天给你讲一个做功能学实验的故事吧!” “你讲什么故事我都爱听的!”赤火的嘴仍是这样甜。娄望舒暗搓搓想道:哼,你现在高兴……一会就笑不出来啦! 她声情并茂地讲她们如何抢救一只敌敌畏中毒的兔子,又是注射阿托品又是打解磷定。 赤火好奇,什么都问。 “为什么兔子会中毒?不小心吃了毒草了么?” “呃……可以这样说。我们不是有毒药和解药么?敌敌畏就是毒药,阿托品和解磷定是敌敌畏的解药。” 赤火不以为然。 这不是很简单么,不就是喂兔子吃毒草,再喂它吃解毒的草么?有任何难度系数么? “那肯定救得回来喽!”赤火漫不经心道。 “噢,也有手脚太慢没救回来的。不过没关系,凡是实验动物,在实验结束以后都会被处死。” 她静静地等着赤火的反应。 回应她的是一声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啕大哭,她的耳朵险些炸掉:“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杀兔兔,你怎么可以杀兔兔?呜……” 第六十六章 燕窝风波 娄望舒冷漠地翻了一个白眼。 “据我所知,主子们今天用的晚膳里,似乎有兔肉吧!”怎么没见赤火拦着主子们用兔肉呢?再说了,兔子难道不是狐狸的食物么?赤火有什么好矫情的?真是一只奇怪的狐狸。 “兔兔用来吃自然是可以的。做实验就太残忍了!”赤火边说边不文雅地咂一下嘴。它最近养成了在主人用膳前先去“试毒”的好习惯。那道兔肉真是人间难得的美味啊!今晚的厨子很应该加鸡腿。 娄望舒向赤火展示占据眼眶五分之四的眼白。 “对了,你那个毒药是怎么制备的?” “你说敌敌畏啊?我不知道。”并不是娄望舒怀了藏私的念头。她是真的不知道这种剧毒的玩意儿怎么配出来的。 “你肯定是哄我玩吧!你们自己做‘实验’,会连怎么配毒药都不知道么?” “……这个我们不配的,不是我不告诉你。” “那你们做的什么狗屁‘实验’啊!” 反正,赤火是从来不知道,施毒的人试验解药,而这人竟然是不会配毒药的。 怎么可能。 肯定娄望舒存心不告诉他。 他看向娄望舒的眼神便有些阴沉。 娄望舒试图为自己辩解:“首先,我们学的并不是配毒药或解药,所以你问我,我肯定不知道;其次,我们的重点是救那只兔子。我们学的跟御医差不多,只不过是另一个体系。” 赤火还是觉得娄望舒就是存心不告诉它。 “很显然,你连搭脉都不会。”娄望舒吹什么牛皮。最基本的问诊办法都不会的人,居然会说自己会给人看病,也不怕笑掉赤火的大牙。 “信不信由你。”娄望舒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随意贬低她的医术。最好是大家都闭了嘴巴,哪怕一个字的评价也不要说。赤火转眼一想,隐约也记起来,楦姐儿确实有托了娄望舒替她照看自己怀孕的母亲。可见,娄望舒应当没有欺瞒他。 首先,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诽谤中伤一个人,在道义上就是不对的。情愿多夸奖人,也不要说别人的不是。其次,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有资格站在至高角度评价另一个人的。哪怕皇帝老子也不行。那家伙不过是投胎时走运一点罢了。而且其实也满悲惨的。生前纵有无上的权利,一朝驾崩,便得承受千朝万代的言论。或好或坏,都得捱着。若是换了朝代,那么他的日常生活乃至一些极其隐私的东西,都会曝光在无数人好奇窥探的眼光中,被人肆意议论,权作谈资,作为上好的下酒菜。 像寻常老百姓,死后倒没有人去说他的不是。 即使是那些极重规矩的大家闺秀,在日常集会中,也忍不住互相咬耳朵,悄声讨论着某某皇帝最爱的妃子是吃的什么,用的什么,而将自己的肌肤养得没有一点瑕疵。 就连张氏这样不怎么媚俗的人,最近手头宽裕一些,便马上开始一箱接着一箱地买燕窝。 周雅楠和楦姐儿也有一份。拿金边琉璃碗装着。是张氏一脸稀罕地叫丫头端上来的:“这可是一个好东西。不过,每天不能吃太多,只能吃这样半钱。”饶是半钱,也是膨涨开来,盛满了一碗。 楦姐儿真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跟周雅楠一起探头去看。 “噢!是这个东西啊!这可是个精贵玩意儿啊!”周雅楠在宫中见过张氏炖的这种白燕盏,自然也见过血燕。不过,她自听说燕窝的来历后,稍稍对它有一些反感。 但她也没有矫情到不吃这个东西,多半看在它的价钱份上。 楦姐儿吃了一口,大叫道:“这不是粉条么?” 张氏瞪了她一眼:“一两银子一盏呢!”哪里是粉条能比得上的?一个天一个地。 楦姐儿又重新舀一勺,细细地嚼,仍是觉得没跟粉条有什么区别。周雅楠则是心安理得地享用着燕窝。实际上,买燕窝的钱本来就是她给张氏的,权当是报她当年没有对她的身心造成虐待的恩情(一般的继母对于原配所出的孩子,一向都是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他们早点夭折,免得挡了自己孩子的前程)。要不然,周府还真没办法拿出这样一笔钱来。 张氏并没有不收这钱,这本是她应得的一份。她的人生哲学便是如此:孩子们给她送一些小玩意儿,她一向是照收不误的。她认为这样有助于培养小孩子多多孝敬她。若是拒绝他们,便打消了他们的积极性,下次再想叫他们送东西给自己,便难了。从有到无容易,从无到有,就很困难了。 她并没有昧下这笔钱,而是光明正大地叫账房来,在账本上写好某年某日,收到周雅楠多少钱。周雅楠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实际上,就是张氏藏作私房钱,或是挪作他用,她也不会在意。 楦姐儿问张氏:“母亲,您怎么忽然想到要吃这个?”张氏以前是从来不吃什么补品的? “噢,我听说有孕时,吃这个,生出来的孩子会比较白。”她看了看楦姐儿,面露古怪之色。 周雅楦受到一万点暴击。哪有母亲这样嫌弃自己的亲生女儿的?!岂有此理。 她顿时觉得眼前的“粉条”有些难以下咽。 “吃呀!”张氏睨了她一眼。那眼神的言外之意,似是想说,你都已经这么黑了,怎么还不吃一些帮助你变白的食物呢? 楦姐儿盯着琉璃碗上的金花纹发呆。 后来周雅楠安慰她:“女孩子小时候,皮肤黄点是很正常的。我到现在还被那群宫里的老人说是黄毛丫头呢!” 周雅楦呈冷漠.jpg。 “不过母亲说得也对,一排女孩子坐在一起参加聚会什么的,那皮肤黄黑的,往往就显得更黄更黑。所以,你早点开始吃些养颜的东西比较好。” 一旁的娄望舒插嘴道:“什么养颜的东西?说来听听呗!” 她也对这些古方很感兴趣。当然,她的兴致可能更在于赚钱上面。 “你们那时候可有燕窝这东西?” “怎么没有,又没有什么营养价值的东西,吃它作什么?” “咦?”周雅楠听说有办法可以免除她吃鸟类呕吐物的痛苦,可起劲了。 “唉,你们动脑子想一想啊。这东西难得,所以昂贵。那些效果之类,要么是人们的心理作用使然,要么就是别人吹出来的。” 第六十七章 禁术 周氏姐妹,想了想,觉得颇有一番道理。 周雅楠感慨道:“没想到,你说得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世间那样多的东西,多半以稀为贵。尽管有时候,有功效的东西还真得是那些稀少的东西。比如说,周雅楠神奇的生机之气小药丸。大多数时候,不过是愚蠢的世人相互吹捧的把戏罢了。 娄望舒得意极了:“那是当然的,也不看看我年长你们多少岁呢!” 论岁数阅历,在座的谁能比得上她呢?她早就练作一双火眼金睛。(尽管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实在是太讽刺了。她自己识人不清,到现在还没能投胎呢!) 尽管连赤火这样,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妖怪附身在周雅楦做出来的泥偶身上,也不是很懂娄望舒说的东西。 “喂,你虽然没有修成人形,可到底是一只会说话的狐狸吧!你好歹也修炼了几千年吧?你们妖怪都这样孤陋寡闻么?我并不认为,你会不知道几千年前最最基本的医学知识。” 赤火只嘿嘿笑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啊,你下次给我讲讲你这些最基本的‘医学常识’吧!虽然我是一只美丽而动人的狐狸,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狐狸并不擅长救人。” 那当然喽!若是哪天在路上看见一只乐善好施的狐狸才真是见了鬼呢! 不过,讲这些东西,总比整天绞尽脑汁想故事出来好一些。 娄望舒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不知道,没等她走远,一只狐狸便做出夸张大叫的动作(并没有声音),风风火火地过去找红红了。 “红红大姐!”赤火激动得脸都变了形:“您知道么?娄望舒她居然懂得禁……”他的嘴被一只冰冷的小手堵住了。绝美的红红一脸不赞许地摇摇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赤火一脸痴汉状看着他的红红姐姐,险些流下了口水。咦?怎么感觉红红看起来越来越像周雅楠了呢?红红是经周雅楠的生机之气改造过的。因此,她的气质肖似周雅楠。两人不在形似,而在于神似。 红红揪着赤火脖子上的皮毛,把他拎到自己幻化出的罩子里。 赤火内心OS:唉,若是红红姐能不那么暴力一些,那就真的无可挑剔了。 他讨好似的道:“唉,她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我还真没留神。后来,我觉得她说的有理有条,好像真有这样一套独立的知识体系存在似的。我便拿话试探她,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红红双臂环抱,仍是酷酷的样子:“你先别说,还跟以前一样,把她今天告诉你的东西全部写下来,省得你要忘记。” 赤火很想说:“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掉呢?”可是他不敢吭声。因为红红实在是太凶了。 它接过红红给它的泥板,用爪子在上面扒拉着。好好的一块泥板上顿时多了好些鬼画符——这大约是妖怪一族独有的文字。 红红抱了一只楦姐儿的毛笔,吃力地扭动身子,在一张纸上写字,试图把妖怪文字翻译成人类通用文字。打算一会拿去给周雅楦看。 她累得够呛,回头看了一眼在泥板上码字的赤火,恨恨道:“我应当教你如何写方块字。” “啊,这……还是免了!其实我特别蠢,之前只会写狐狸字,学妖族文字大约费了我几十年时间,我觉得您大概没这个耐心教我。” 它乖巧地向毛笔吹了一口气,那毛笔便有一些悬浮在空中的趋势。红红抱着它,只需要精准控制笔尖的方向以及落笔轻重,也没觉得有多么累了。 红红心想:唉,还说自己是一只蠢狐狸呢!她讲一句公道话:这狐狸还是挺聪明的。 当然,她是不知道这只狐狸存了私心,没有把娄望舒课堂完整版整理下来。不然,她肯定会说,情愿这只狐狸笨笨的,也不要它阴险过人,完全是打自己人的主意,无耻而无下限。 赤火的确看不上红红一副对楦姐儿掏心掏肺的样子。它是一只自由散漫的妖怪,并不喜欢伺候人……虽然因为奇怪的原因被周雅楦驱使,但是,这并不是它的本意。 赤火野心勃勃,想要成为所有狐狸中最好的大夫。然后,带着一群狐狸称霸妖界。 到时候,就有好多可爱的狐狸妹妹倒贴他,充实他的后宫。 赤火抓完泥板,便吹一口气,将自己爪子上的泥吹掉,刚才扒拉泥板,带了好多土上去。他有意无意问红红:“啊……那些事情,你知道多少啊?” “噢?你又知道些什么?” “要不要这样互相试探啊?”明明是你先试探我的好不好!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这次红红终于屈服了:“好吧!大概就是我们这里的神把别人家的守护神弄死了。那些其他文明的知识分子自然起来造反。你应该知道,那帮人的嘴毒啊!我们的神自然也不乐意咯!杀的杀,禁的禁,久而久之,也成为了禁术。” “我听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又加了谁谁谁喜欢谁谁谁。” “唉,这样的八卦多半是不靠谱的。不过,你以后还是想办法多向娄望舒套话。多学一点总是好的。” 赤火极讨厌红红苦口婆心地跟他说这些东西,倒显得他极其不懂事似的。他装可爱,撒娇卖萌,把自己幼稚的一面暴露出来,自然是他乐意为之。可红红这样故作老成地教训她,他还真的不太高兴。 可惜,他连这一点小情绪,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发泄出来。 红红只当他听进去了,拍了拍他的脑袋,将那译完的文字小心装在一个匣子里,又将那些土块销毁了。对赤火说:“你在外面看着,警觉些,仔细别人找来,也可以跟娄望舒一起在这里看着,我要先回去了!” 当然喽,我不过是比你晚做了几天。怎么就像差使牲口似的,什么累活都是我做呢? 赤火有些不甘地想。 第六十八章 四大鬼君 此时,一袭灰袍的凌离正在荒野上慢悠悠走着。这种非同寻常的时节,应当是没有人敢外出行走的。他却不是很在意,因为他自带乳白光环,寻常鬼怪都近不了他的身。只得在光圈外飘着干瞪眼。 光圈外的鬼魂越聚集越多。一只胆大包天的蓬头鬼试图用尖尖的爪子抓那光圈,看看能不能被打破。却忽然听到油煎肉的声音。那蓬头鬼愣了一下,它那隐隐泛着绿光的爪子上沾到的一个光点,就好像火星遇到了柴火,忽然整只鬼体上都蹿起乳白色的火焰。蓬头鬼未能发出一声惨叫,就被烧得渣也不剩了。 紧挨着它的几只倒霉鬼也受到了波及。那光焰的杀伤力实在太高,它们甚至没有碰到火焰,就直接化作灰烬。 假若鬼魂可以发出声音,可以想象,它们此刻一定张开血盆大口,倒吸一口冷气。 然而,也不知道此地究竟是怎样诡异的所在。这些对凌离来说,只不过是苍蝇的鬼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越聚越多。 鬼魂的逻辑很奇怪。它们不会想到猎物太大,自己消化不了。而且它们弄错了猎食者与被猎食者的关系:应当是凌离手撕它们,而不是它们分食凌离。它们满脑袋想的是,凌离是一块上好的,火候刚刚好的肉。 谁都想扑上来分一口的鲜肉。 很可惜的是,凌离这块肉实在太硬,它们的牙齿会被嗑到。而且,他是一块风干多年的老腊肉。 好在这些鬼里总算是内部进行了一番清洗。那些本领比较大的,便把那占了天时地利的鬼挤到后面去,或者干脆使用暴力威胁之——滚到后面去,不然我就要把你的灵智抹去。 弱一些的鬼,只好委委屈屈地往后面待着。 从西方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叫声。似鸟似鬼。 正在打群架的鬼愣了一下,作鸟兽散。没一会的时间,竟然全部跑得无影无踪。倒好像它们从未出现过似的。 感觉周围忽然安静下来的凌离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嗯?”看来是什么厉害的人物来了。 他刚放下自己的鼻子,从东面天空又传来一声呼号,似与西方的叫声隐隐相衬的样子。 凌离面前忽然出现一个身着灰袍的可爱女孩子,却是背手而立。口中自言自语:“唉,也就那两个蠢货中二病最严重。这有什么好叫的?”语气中似乎很是嫌弃的样子。 又有一名身披霞衣的冰雪美人缓缓踏云而来:“可不是。每次还是裴裴你第一个来的呢!那两个还要我们等呢!真是饭桶!” “啊,雪姨您真是越来越美丽动人了。”这看起来便是很不好相处的裴裴言行举止中,倒像是对着冰美人极为恭敬地样子。 “唉!说你是蠢丫头,你还不信呢!我们这叫作清场。要不然,你现在过来,还没地方落脚呢!”一位脸色苍白的青年跟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勾肩搭背地凌空走了过来。看起来好像兄弟俩的感情很好似的。 “你们俩又迟到!”灰袍女孩子很烦燥地说道,一边走过去,一脸不爽。她拎起拳头,似乎很想将他们暴打一顿的样子。 “女孩子不要这么暴力。”其中一位双生子嬉皮笑脸地说道。话音刚落,他的脸上便挨了一下。 凌离终于咳了一声。他发现自己被晾在这里很久了。而这四位虽然看似随意说笑,却恰巧不巧地挡住了他的四个方向。他诚心想绕过他们去,显然也不太可能。 他只好咳嗽一声,提示他们,不要忙着聊家常,这里还有一个是敌非友的自己在这里呢! 唉,难道这几个糊涂鬼,以为凭它们几个人就能将他留在这里,因此有恃无恐么? 太蠢,太蠢了! 灰袍女孩子向他望过来,眼神似是有寒霜。倒是雪姨更有人情味一些,她满不在乎地笑了:“啊,淑尤先生,您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呢?” 今天凌离扮作了淑尤先生的样子,难怪这些鬼怪会认错。 “我只是随意过来逛一逛。” “呵!谁不知道您跟我们不是一路的。您说您来逛一逛,你说,我们会信么?” 巫本来就是专门杀鬼的。 凌离淡淡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今天并没有什么恶意……想必四位便是传说中的四大鬼君吧!咦,这一位的年纪可真小啊!想必是新晋的南方鬼君裴裳?天赋还真的不差啊!”当然,比起他自己的妹子,就差多了。 他顺带着夸了夸裴裴。 可是裴裴显然不领他的好意,将一张巴掌小脸沉下来了,语气变得更加不耐烦:“第一,你还是没有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第二,你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慢吞吞举起了自己的拳头:“我并不能保证下一次不直接打你脸上。” 那双胞胎兄弟也受起嬉笑,站到裴裴跟前,似是护住了她的样子。一个说:“在下东方鬼君方青滟。” 另一个道:“在下西方鬼君方青泓。” 语言简洁,语气不卑不亢。 雪姨收尾,却是深深行了一个万福:“奴家是北方鬼君薛爽爽。” 她这奴家一出口,三位年轻人同时变了变脸色。 凌离却开始不爽了。 难道他的变装技术如此失败,以至于被人识破的概率几乎接近了百分之一百? 他还想耍他们玩呢!怎么就这样游戏结束了? “大人,这些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们计较。” 说得另外三个鬼君低了头。他们尚年轻气盛,并不懂得能伸能屈的道理。虽然,他们很信服雪姨,并没有当场跟她作对。可他们心里还是很不服气的。 凌离很不高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淑尤?” “大人,我掌管北方差不多三千年了,我认得您的气息。”薛爽看见凌离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却是大气也不敢喘,见他问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也许,这位大人一发脾气,这世界上便不会再有薛爽这号人物了。 凌离心里却是怨气冲天:唉!我怎么碰到这样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啊!真倒霉...... 他看薛爽越发不爽了。 第六十九章 鬼王桃树 裴裴是女孩子,自然观察更仔细一点。她注意到薛爽的身子正不自觉地发抖。倒是他们三个,大概更像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因此并没有觉得这灰袍人有什么神通广大之处。 那方青泓和方青滟俩兄弟,却开始咬耳朵来:“咦!这人居然不是上次被我们联手揍了一顿的缺心眼淑尤大巫么?” 另一个道:“我是没看出来。也不知道雪姨抽什么风,又是讨好,又是行礼的。” 裴裳瞪了他一眼,狠狠地在方青泓的腰上掐了一把。 好在方青泓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叫出声来,不然乐子可大了。即使凌离不跟他计较,薛爽估计会暴走,然后把他打一个半死。 方青滟倒是淡淡地笑,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却也没有像方青泓那样同裴裴如此亲昵。 “请问,大人过来是有什么事么?我们有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雪姨言语间甚至带了一些讨好。 “我此次用不上你们。不过,这里的鬼讨厌的很,你们最好把它们看好了。”说到这里时,语气甚至有一些森然。 薛爽打了一个寒噤,连忙拉着仍是一头雾水的三只萌新,一道说:“我们必将此事办得妥当。” 凌离笑了笑,也不同这些傻瓜孩子计较什么,便仍是像方才那样不紧不慢地走远了。 他的步子看起来跨得并不大,却是刚走了几步,便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世界尽头。 四大鬼君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大约罚站了半盏茶的时间。听见雪姨似是吁了一口气,另外三个就好像解禁了似的,又重新嬉皮笑脸起来。 雪姨却是一手逮住一个的耳朵,狠狠地揪了下去。 “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刚才在玩什么鬼把戏。”她气呼呼地看着裴裴。原以为这孩子是个稳重的,没想到,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她还在跟大人说话呢!居然随意嬉笑打闹!究竟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好在那一位气量大,又自持身份,不肯跟你们计较。要不然,你们就重新投胎做人去吧!” 裴裴撅起了嘴巴,轻蔑地笑了笑:“气量大?您一定是在逗我。”雪姨竟然为了一个不知名的臭小子又是揪她耳朵,又是骂她,还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是太过分了。 她护住了自己的宝贝耳朵,像泥鳅一样从雪姨的手中溜走了。 雪姨一时无话可说。也就裴裳这死丫头生了一张又尖又利的嘴,说出来的话就好像带了刀子。 也怪她自己胡说八道。那一位的确不是什么气量大的。可是,不能说出来呀!说实话可是会要人命的。这丫头聪明绝顶,就是阅历太少,年纪轻轻坐到鬼君的位置上,却这点基本常识都不懂。 薛爽想,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教教这丫头。要不然,不知道以后是怎么死的。 她默默为处在南方鬼君管辖范围内的诸多鬼怪点了一根蜡烛。 平日里跟着这样主子混,该有多心塞啊! 裴裴仍是不驯地扬着高傲的头。落在方氏双胞胎眼中,方青泓眼中便有一份惊艳。 显然,裴裴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越发妩媚地笑,一面拿手去撩自己两鬓被风吹得有些乱的碎发,恰到好处地露出自己如白天鹅一般修长而又保养极好,雪白雪白的脖子。 她知道,撩头发的动作很仙很女神,一般的男孩子都抵挡不住的。 果然方青泓便只盯着她看。 方青滟却有些不喜,微微皱了皱眉,也不便去说她。干脆眼不见为净,走到雪姨那里去了。 薛爽刚才正想心事呢!见了方青滟,便问:“奇怪了……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么?”这个时节,大人应当是没什么事的……何必巴巴地来这里跑一趟呢?若是调查什么事情,只要叫他那几个手下来一趟就行了呀! 噢!我明白了!关键就在于,大人是一个人来的。那便说明,他想做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若是如此,把鬼物赶走倒是在理了。唉,我们很应当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恐怕我们这样冒冒失失地过去责问一顿,大人一定是生气了。 不对……大人是假扮成淑尤大巫的样子过来的……若是如此,我们闹出的动静应当是越大越好。经这一层洗白以后,恐怕有心人只会以为淑尤大巫巡查四地,而不是大人在这里。 幸而自己歪打正着之下,没有得罪这脾气古怪的大人。似乎正中其怀的样子。 她那紧绷着的心刚松了一些,听到方青滟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对她说:“要说近几年有什么奇怪的事嘛!也就是我那块地方的老桃树忽然一个桃子也不结了。” 这是什么破事嘛!也值得说么? 薛姨刚想翻一个白眼,忽然呈惊讶状,嘴巴张得大大的,又觉得有所不雅,拿手掩住了自己的嘴:“不是吧!是那棵?” 桃木一向是可以辟邪。寻常鬼神是近不了树身的。可是每次这桃树结果时,那桃树之灵便大大方方驱散了平日缭绕的粉色迷雾,无论小鬼或者鬼君都可以过来摘桃子吃。 那桃子的数量是有限的,而桃子对鬼来说,又是大补之物,被鬼称为“鬼王桃”。那么,每次摘桃子都会导致一场大乱斗。 这让桃树之灵不堪其扰。它似乎又是圣母心很重的家伙,原想,桃树大约是鬼物的天敌。那么,它便每年给这些鬼一些好处补偿它们。 谁料到,它好心好意送大补桃子给诸位鬼物,因此而泯灭的鬼反而更多了。 于是,它修改了游戏规则。 凡是来此地的鬼,规规矩矩排队之后,每一只鬼都可以领到一只桃子。 只不过,这是普通的桃子,还是鬼王桃,便难说了。反正这两种桃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吃过以后,看食用后的效果,才能分辨。 没想到,这桃树之灵更加任性。以前是每年结一次果子,收成最少的时候,也是至少有二十几个。如今,居然说干就不干了!桃子也不发,那些鬼千里迢迢过来领桃子,却连颗叶子都没见着。 害得底下的鬼纷纷要造反。 第七十章 流言 那些胆子大一些的鬼,便附身在凡人身上,想办法走过去看一个究竟。粉色迷雾还在,说明这树并没有死掉。那是出了什么问题呢? 显然,鬼王桃树周围的粉色雾气并不是光用来防着鬼的,就是以人之肉身走进去,也会迷了方向。(不过,比鬼稍稍好那么一些。这粉雾对鬼来说,是一种剧毒之物,沾之,不死也丢了半条命。) 在更早的几个月里,鬼控制凡人的身体“误入迷雾”,还可以顺着原路返回。因此吸引了一大波“人”过去探路。如此激怒了那暗中操纵粉雾的家伙。这三个月里,凡是进入那雾气范围的人,都得挨上几天饿,才可以走出来。 如此,也算是对他们擅闯桃雾的警告。 因为这些鬼每年都来蹭一个桃子吃,大多也知道桃树之灵很是乖戾。因此,不敢造次,怕以后没得桃子吃了。而有些鬼却是好心,以为鬼王桃树生了病,或者是出了什么情况,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而他们听说竟有莽撞的鬼试图闯进去,内心十分惶恐。便把自己准备好的圣泉水之类的东西,以及更加稀奇的宝贝恭恭敬敬地放入迷雾中,自行离去。这群鬼是很感激鬼王桃树的,毕竟这么多年来,一直都给提供他们好吃又效果拔群的桃子。 那鬼王桃树倒是不客气,将这些照单全收。 桃子绝收直接导致鬼王桃在鬼市中飙升到一个不可想象的价位,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其影响之大,甚至还不仅限于鬼。那巫市上鬼王桃的价格,翻了三十倍。如今,也只有一棵三万年以上的老白参的参须,可能再加上传说的斩魔草的一片叶子,可以在价格上与一只鬼王桃争上一争。 就凌恒的老爹也隐约听说,近几年,鬼出了大乱子。他们相当依赖的鬼王桃居然没有啦!凌恒的老爹,还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硬是弄来这样一枚“鬼王桃”,一个人偷偷地把它吃掉了。 鬼王桃对活着的人也是有效果的,而那人变成鬼之后,这种效果也就是相当于鬼吃了这桃子的效果。(鬼王桃的命名由来,即吃了这桃子的鬼,可具有鬼王之力。当然,这其中有一些言过其实。要不然,一年出三十几个因为吃了桃子而变成鬼王的鬼,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凌恒的老爹,按理来说,吃了鬼王桃,不能说一定会长命百岁,可无疾而终不是什么问题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尚在中年就去了。 那些有心人,要是知道老皇帝吃过鬼王桃,一定会怀疑老皇帝的死因。 而老皇帝换鬼王桃的事情做得实在神不知鬼不觉,除了涉及交易的一干人。并没有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个把鬼王桃卖给老皇帝的家伙应该也不会猜到,他竟是凡人中的皇帝。 鬼王桃的买卖如此火爆,甚至还有一族快要没落的鬼族一下子拿出了珍藏的七、八只鬼王桃,然后重新又过上了土豪的生活。 当然,这并不是唯一的案例——转卖鬼王桃而一夜“致富”的鬼应该是相当不少的,但是也不会多到哪里去:鬼王桃只能放上五年而不腐坏,如今在市面上流通的,大多是五年内新得的桃子。 这也是鉴别鬼王桃和普通桃子之处。将蹭来的桃子拿回来,放三天以后,长绿毛的,肯定不是鬼王桃。 而那族鬼之所以藏了那么多桃子,是因为孙辈中最得宠爱的那个熊孩子极爱吃鬼王桃。这几个桃子是给他两百岁“诞辰”备下的:他点名要的生辰礼物。 显然,他这个生辰过得一点也不高兴,眼巴巴盼了一百年,居然一个桃子也没有吃到。 据说,他闹腾得厉害,弄的老太君——一只很老很老的女鬼好几天都愁得睡不着觉,仿佛那个熊孩子离了鬼王桃就没法活似的。那族鬼就祸水东移,联合了其他几个大家族,对东方鬼君方青滟施加压力。 第一,鬼王桃是每年都有的。为什么这几年没有?这一点,你方青滟是要负责的。 第二,为什么鬼王桃树不结果子了,你却不知道?你这个鬼君怎么当的? 第三,你怎么解决鬼王桃树不再结桃子的这个问题?我们给你三个选项。要么你给大家一族三只鬼王桃市价等值的东西作为补偿,要么你让那棵鬼王桃树重新结桃子,要么你这个鬼君不必当了。 方青滟被逗乐了。 他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如今见了一大波,感觉真是活久见识多了。 他都懒得理这群人。 再说了,鬼君的位置,他说了不算,这些大家族说了不算,具有监管之职的巫堂中人说了也不算。 目前对于鬼王桃绝收,一共有三种看法。 其一,那树进入修整期。就好像鸡并不能天天下蛋一样,桃树也不能年年结桃子——会死。 其二,鬼王桃树生病了。这树可能以后还会再结果子,也有可能,世间便再也没有鬼王桃了。 其三,鬼君派人对鬼王桃树说,鬼君可以代表全体鬼。因此,请鬼王桃树将桃子交给他们,让他们代行分发桃子的任务。桃树每年都要发桃子,确实感到极其厌烦,于是便把桃子给鬼君了。 鬼君合伙把鬼王桃私吞了。那些桃子树生病啊,修整啊,都是编出来骗那些相信鬼君的人的。 显然,第三种谣言传得最凶。 尽管,鬼君们一看,就知道那是巫堂的手笔。 若是鬼君再也不足以使诸鬼敷贴,那么巫堂的人便可以各个击破,将那些鬼一网打尽。 鬼君的存在,即统领四面八方的鬼,与巫堂呈对抗之势。 可是这些鬼并不是好打发的。方青滟并没有什么可以服众的阅历或者资本,因此,这些老牌家族的鬼,大多不把他放在眼里。 就好像这次凌离轻描淡写地让四位鬼君管好鬼,不要让他们出现在他眼前。 似乎很简单。 实际操作起来可难啦!凡是厉害一些的鬼,可傲气啦!谁会听你的话呢?凌离倒是说得他们像是在赶羊! 第七十一章 东西鬼君 四大鬼君,从字面来理解,好像是管辖四面八方鬼的至高所在。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方青滟觉得,他们很多时候更像是一个打工跑腿的……比他们更尊贵的存在有什么吩咐下来了,他们负责协调上面和下面的一群鬼。比如说,这次一个行踪极其可疑的人跑过来,对雪姨发布了一条莫名其妙的指令。他们硬着头皮,也得把这个奇怪的命令执行好。 然而,也就他们直接管理的四大鬼城中的“住民”肯听他们的话。像今日跑过来围观的这些鬼,都是恰好在这荒原上活动,因此只要吓吓他们,就能把他们撵走。 那人要提防的大概是那些厉害的大家伙。而今天是中元节,按照四大鬼君与巫堂的规定,鬼是可以自由行走的,那些大佬们甚至可以跑到人聚集的地方闲逛玩耍抢灯找替身去,巫也不会阻挡他们。 方青滟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雪姨,你能告诉我那人是谁么?”当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么?他的话果真这样重要么?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么? 他出声打断了正作沉思状的薛爽。 方青滟和方青泓,本来是在鲍家山修行的一对双胞胎鬼兄弟。 据说,他们应当是某个王朝皇族的嫡系。不过,很显然,皇室斗争失败了。一死还死了一双。 他们实在是厌倦你争我夺的日子,便寻了一座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下来,不害人,不问世事,也不去与别的鬼争斗,更没有心思报仇。 就这样过了好些年。忽然有一天,天地降下旨意来,两兄弟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东一西两鬼君。有侍女,有随从,有臣民,有钱拿。 他们原以为经过当年的失败,自己对权力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 然而,一朝又得了机会成为君王,他们才发现,他们骨子里的对权势的渴望是不会消失的。 他们入职的时候,万鬼来朝,一时间风光无限。 他们甚至以为,从此以后,自己便是鬼中的王者。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前任鬼君是双双辞职的——谁也不喜欢当吃力不讨好,还要被人狂喷,有名无实的鬼君。 那两个鬼君甚至跑到他们隐居之地不远的地方住了下来,两届鬼君成了邻居。很多时候,当兄弟俩碰到一些棘手问题,便会对他们恨得咬咬牙。 然而,前任鬼君对他们的态度一直很友好。甚至在他们刚搬过来的时候,给方青滟一棵鬼母草,又送了方青泓一只可以骑在上面探寻宝物的大鬼蛙。 显然,那时候,方青滟和方青泓并不知道他们新来的邻居就是之前的鬼君。 这也是在一次夜半小酌中,方青泓抱怨邱家的鬼实在是太难缠,其中一位邻居喝得太多,顺口说漏的。 “噢,你说的是邱家啊!天呐,那家鬼简直妈的智障。他们家二小姐邱霖看中了大魔王燕庭,跟人丢了,半夜跑过来把我从被窝里拎起来满城找他。讲道理,我动动手指就可以把她捏死了,可是如果我这样做,邱老鬼也会跑来动动手指把我捏死。天呐,我这过的是什么狗屁鬼君的日子!一个破落户的小姐也爬到我头上来拉屎撒尿,连狗都不如……呜呜呜呜——”他口齿有些不清,却说的飞快,说完就开始哭。 另一只前任东方鬼君目瞪口呆。 方青泓似乎没听明白他说什么,傻呵呵地笑着。把盘子里的花生米抓来,喂他的大青蛙。 方青滟原举杯欲喝,听完便轻轻地咳了一下,把手里的斗彩鸡冠杯掷到地上。 “哐!”碎成几片,酒洒了一地。 抽泣声戛然而止。 在座的四位酒都醒了几分。 方青泓的大青蛙见主人没有喂它,小心翼翼地弹出舌头,飞快地将盘子一粒粒花生卷进嘴里。又装作一副老实的样子,除了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出卖了它。 它以为没有被注意到。 前任西方鬼君精神恍惚。他有些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都怪娘子酿的酒太好喝,他贪杯多喝了几盅,就出事情了。 还是前东方鬼君叹了一口气。她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此刻微微红了脸,也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别的原因,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们说:“啊……可能你们猜出来了。我们俩就是之前的东西鬼君。” 方青滟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把他们两个当场掐死的冲动。 很好,他们两个解脱了,甚至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如今轮到方氏兄弟带上了鬼君的镣铐。 第二天,方青滟便去找雪姨。咨询她如何不做这个鬼君。 雪姨面露古怪之色:“这当然不行啊。” 方青滟整个人石化。 “什么鬼!!我明明记得以前如果想不干,是可以不干的啊!” 雪姨的眼神中,分明有同情:“噢,原来你见过前任鬼君啊!是这样的。之前可以辞职,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 “你知道的。老天爷要找一个合适的鬼君人选,是很烦的一件事情。上一次一走就走掉一双。大概老天爷很愤怒,所以这种事情,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唉,就是我,现在如果不想当鬼君,也不成了。”她不无遗憾地说道。好在当鬼君的日子还没有失去它应有的色彩。 薛爽挺享受的。 “……” “唉,你想开一点吧!其实当鬼君也挺好的呀!” “……才不好呢!不就是夹在中间到处受气嘛!”受气包有什么好做的? “诶,有些人想当鬼君,还做不成呢!你能做这个位置,说明你的运气比一般的鬼要好得多呢!” 方青滟忧郁道:“我情愿让别人代替我的位置。” “别这样啦!”。 方青滟又回想到雪姨之前安慰他的言语,觉得心里暖暖的。 北方鬼君是一位很好的人呢! 雪姨叹了一口气:“你不必知道他是谁。反正这种人一辈子也不会见到几个的。”她觉得,见到这些人,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她还是情愿自己再也不要见到这些人。 第七十二章 生生之镜 一身灰袍的凌离仍是不紧不慢地赶路。 如今再也没有不长眼睛的鬼跟着他了——他很满意。 这个季节的夜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一些凉意的。凌离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那好看的唇勾起了一个弧度。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古朴的镜子。镜子正面便显出一个女孩子,坐在一朵花上,就好像花中仙子。 凌离更加笑容满面。他用洁白而修长的手指在镜子背后擦了擦,那镜中的画面飞快地回退。忽然,他脸上有了些怒气。 显然,镜子里是一女二男对峙的场景。 他那另一只握着镜子的手便不自觉地抓得紧了一些。 便有一声尖叫声,从他手中的镜子里传出来。 “啊!你弄痛我啦!” 凌离见镜子里不再有女孩子,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便冷冷道:“再之前呢?你怎么不给我看了?” 那声音尖声尖气地回答道:“我只能给大人看到这里。另一位也是大人。若是以后发现我胆敢偷窥她,我肯定完蛋!” “说得好像你刚才的行为不算偷窥似的。” “我那是受大人您胁迫!那位大人会理解的!我可没有给你看不该看的东西!”镜子理直气壮。 凌离一阵无语。 他微微一笑,作撕镜子状:“那如果我胁迫到底呢?” 显然,那镜子里的东西知道凌离轻而易举便可以把它的本体撕成两半。 镜子里传来咽口水的声音:“我的灵体可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那位大人。想必那位大人是可以帮我重建一个躯壳的。” “是么?那我连你的灵体都毁掉呢?” 镜子沉默了一会。 “请大人随意吧!”它的声音很是疲惫:“我总觉得,我得坚持我的原则,哪怕是形神俱灭。要是我为了保命,而将大人的阴私透露给不相关的人,我活着也会感到难受。”镜子一向是被用来窥探天意的。名声自然不是很好。可这枚镜子却是个有个性的。 镜子里显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那一双眼睛奇大无比,似乎占了全脸的三分之一的大小。它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四周,好像这一切美好的东西,马上就再也看不到似的。显然,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荒野的晚上,根本看不到什么。 “这就是你的决定么?”凌离仿佛有些怒气。 “是的。” 它是一只正直的镜子,可不是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像大巫淑尤先生手里的那枚镜子,可能是天下最污的镜子了:名声狼藉。专门用来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它的镜子兄弟们都恨死它。认为就是它,败坏了天下所有好镜子的名声。 不过,什么人配什么样的镜子嘛! 它到凌离手里有些日子了。觉得这个人其实还不错。除了他现在要把自己抹去灵智,成为一枚普通镜子以外,并没有什么让它不满意的地方。 “呵呵。”凌离轻松地笑了笑:“我若把你放到她身边,你可愿意?” “什么?”镜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噢,我看你长得挺好看的,我把你送给你心心念念的大人,如何?” 镜子已经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它曾有一个名字,叫作生生之镜。 如果可以待在一个身怀生机之气的主人身边,对它的好处是很大的。 相对的,有生生之镜,便有亡灵之镜。 而淑尤先生手里的那枚,就是亡灵之镜。 显然,我们并不知道,名冠天下的大巫淑尤,为何手里拿着象征邪恶的亡灵之镜。也许只是一个偶然吧! 而凌离说的什么生生之镜长得好看……连镜子自己都不信。 它身上什么花纹也没有,颜色也是灰蒙蒙的,材质似木似石,摸起来不凉不暖。 生生之镜心中忐忑:唉,自己长得太抱歉,那位新主人会不会不喜欢自己?听说小姑娘都喜欢花俏的东西。 凌离似乎猜到生生之镜在想些什么。懒洋洋道:“你放心,我送她的东西,她一定会喜欢的。” “哟!”生生之境似乎心情极好:“我看未必呢!”它可是有窥探过去未来一切事情的能力的一枚镜子。只是,它觉得现在闭嘴更加明智一些。它似乎并没有看到凌离和那位大人未来会在一起。 凌离脸色有淡淡的嘲色:“你啊!装神弄鬼的本事倒是很大,看来平时跟那些算卦的家伙学的不少啊!可你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 “我相信自己。”生生之镜语气坚定。它可是用来测算吉凶的。若是它所看到的,尽是虚妄,那还得了? 那些占卜的人都不用活了。就算他们费劲心思看到一些预兆,也是假的。 凌离只是淡淡地笑。 他将手覆在生生之镜上,再拿开时,在镜子里便出现了两根红线。 “喏!你看好了啊!”他对生生之镜说道。用手轻轻一抓,那两根原是不会纠缠的绳子,便自动打了一个结。凌离嫌不够,又让他们打了一个结。 生生之镜目瞪口呆:“月老老人家会骂死您的。” “噢,他敢?” 正坐在花上兜风的周雅楠停了下来,疑惑地抓了一下脚跟。 刚才她分明感到那里紧了一紧。 她将覆在眼上的白绫扯掉,抬头,看见月儿似乎对她微笑。 周雅楠若有所思,忽然看见自己的右手背上长出了一粒小米大小的胭脂痣。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似乎某个人左手上,也有一颗比这颗痣大一号的。 要是她现在还没猜出发生了什么,那她才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周雅楠摸了摸脸,发现两颊果然绯红。 凌离在同一瞬间也下意识地试了试耳根的温度。嗯,有些发烫,不过不碍事的。想必那鬼精灵怪的生生之镜是不会发现的。就算它发现了,它又敢说什么呢? 生生之镜仍是处在惊叹当中:“我的天!你怎么做到的?还是我之前看错了?” “你自己看错了。” 生生之镜会意,喃喃道:“没错……是我看错了。” 镜子虽然可以清晰地反射现实中的物事,但是,这到底还是迷惑世人的假象。 第七十三章 城北 楦姐儿的身影在北郊的某一条河边出现。她满意地看了看周围——看来她最近的遁术越来越精妙了。 她是个有心的,之前早就派娄望舒出去考察地形,选择合适的小河。要不然,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还真不知道京城附近地形是怎样的。若是问丫头或者是府里的下人,未免会传到周府其他主子的耳朵里。那样,她麻烦便大了。 显然,这一切都是瞒着周雅楠的。 楦姐儿选了北郊。是因为这里人迹罕至,又有一大片闹鬼的林子。绝不会被人注意到。 正合她意。 楦姐儿下意识地将自己的面纱又往上扯了扯,可能因为感到些许凉意。 她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一件黑色的衣裳。这是为了与夜色融为一体。张氏一向不允许小孩子穿素的衣裳,必须大红大绿的才好。她自己穿衣服,倒是随着性子。想穿湖蓝便穿湖蓝,想穿银灰就穿银灰。 相传闹鬼的北郊的鬼魂数量实在是不少啊!甚至使得这天地间的气场变得混乱不堪。 按理来说,尽管已经立秋了,但是此时,应当不会让人感到寒冷的。 楦姐儿下意识地捏了捏左手心里抓着的一把豆子,这才觉得放心了一些。 她不知道北郊闹鬼是什么原因。也许这里是以前的乱葬岗,后来,植被慢慢爬过来,从死人的骸骨上汲取养分,逐渐茂密起来,长成一个林子,也可能因为这里是古战场之类的。 反正,就是相传闹鬼的真实故事,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连带着城北的居民,相比起其他三个方向的,都少了许多。 以上的两种说法,不过是编出来,忽悠那些凡人用的。 楦姐儿认为,这里很有可能是诸多鬼物定居的一处地方。但是,尚未形成气候。若是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鬼,那么巫堂的人不会坐视不管。而且,京城的磁场也会变得不对劲。 话说回来,这好像是她头一次一个人出去,又是晚上呢! 她绝不承认,其实自己是有一点点害怕的。 她尤其不喜欢风吹过林子的声音……听起来怪吓人的。也不知道这个林子里会不会有毒蛇、爬虫之类的东西。 噫……真是越想越觉得有点令人反胃呢!娄望舒那个家伙本体是只鬼,自然不会害怕这些虫子,她也不会替我留神有没有虫子…… 她越想越觉得不靠谱,那腿微微的有些发软。 听说河边的虫子,好像是极多的…… 我现在走在路上,会不会不小心踩了蛇窝,被蛇咬一口? 她以右手手掌为刀,轻轻一劈,便有一道隐隐泛着黄光的气流飞了出去。那河边的小灌木丛带出现了三尺宽的缺口,瞬时便有一些奇怪的东西,逃似的,分别从两边遁走。这些小东西的移动速度太快,看不见它们长什么样子,楦姐儿只听到它们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楦姐儿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她那小巧的鼻子根部显出浅浅的皱纹。 她重新又向两侧劈了两下,这才大着胆子,朝河边走去。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从地上冒出一个尖尖角。好像一只眼睛,拟人地从一只小洞里探出来。 楦姐儿走到第二步时,便有两根灰色的藤蔓闪电般跳出来,先是抓住了楦姐儿的两只脚丫子,又自下而上,将楦姐儿严严实实地捆得像一只粽子。 可是下一刻,这藤蔓就傻眼了。因为它绑住的女孩子忽然碎成片片黄纸,再被风一吹,居然散了。 这植物也是神智不低的生物。当即想到自己是被暗算了。它当即拼命地往下钻,想重新藏在土里。 早就有一股煞风迎面而来。大约十尺远的地方,楦姐儿悬空而立,脸色阴沉。她的右手仍是呈土黄色,正慢慢地收回。 刚才,她向那胆敢偷袭她的植物打了一掌。 饶是如此,她还是感到肉痛。 刚才代她被藤蔓捆住的是她的替身小纸人。她一共才做了三个出来,一只放在家里,另两只带在身上。居然这么快就报废了一只。 然而,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楦姐儿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落到这植物手里会怎样。 张氏又会怎样。 自己会被消化掉么?从此世上便再也没有楦姐儿这人? 唉,看来还是大意了呢…… 她再仔细去看那植物时,发现它竟是弃了被楦姐儿打到的部分,直接从地下跑掉了。 地上只余一碗口大小的洞。简直很难相信,那植物竟是从这里爬出来的。 断裂的灰色藤蔓。并没有什么特征性,楦姐儿不认得这是什么植物。 好只是虚惊一场。只不过,接下来可要小心了。 娄望舒提供的情报显然并没有这些东西。想必她应该也只是粗心大意地逛了一圈。而这些东西更可能把她看作自己的同类。故而不会攻击她。 楦姐儿用巫力幻化出一朵带着些淡淡黄色的莲花,待其凝聚成形,将那荷花慢慢放进水中。 便有无数黑影子,争先恐后地朝那莲花扑去。 楦姐儿只觉得自己身边有冰冷的东西掠过去了。时不时擦到她,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这些鬼都知道,这莲花是好东西。第一只将这只莲花弄沉的鬼,可以再次投胎。 他们隐隐约约感到这朵莲花上,有一种令他们感到舒服的气息。哪怕是触碰到它,也会有很多好处的吧! 然而,他们没能碰到,那花上,忽然浮出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们的爪子与花分隔开来。 那些鬼,便想方设法,想要打破那层屏障。 小小的水面上,挤不下那么多鬼。楦姐儿可以想象它们为了这东西你争我夺,自相残杀。 楦姐儿好像神祗一般立着,眼前的小河忽然又像是金戈铁马的沙场。她只是静静地看鬼群殴,一双早就了没有孩童般天真的眸子无喜无悲。 她拿出一只绣了花的布袋子,这布袋子自然也是经过特殊途径加工过的。她就以莲花为饵,趁这些鬼不留神,将它们一只一只抹去神智,装进袋子里。 第七十四章 闯祸 当楦姐儿将这些鬼捉了个十之一二。终于有那些警觉一些的鬼发现不对了。 按理来说,抢了这么些时间,那些没来得及过来的,也早该过来了。河边的鬼只会越挤越多,怎么反而觉得少了一些? 那些呼朋唤友过来的,更是发现和自己一起过来的那只不见了。 便有鬼开始寻找别的鬼。这种焦虑的情绪,就好像能传染似的,很快,所有结伴而来的鬼都开始寻找自己的小伙伴。 可那些单独过来的,便开始抢着抓那河灯。 一时间,场景变得十分混乱。那找鬼的像无头苍蝇一样,也不知道是真的丢了,还是跑到哪里去玩耍了。另外一些乘机捞好处的,也拼命往里头挤。站在前边的,无需用力,便可以被后面的人推着前进。 像挤掉了鞋子,踩脏了裤子的都是小事情。有一只凑热闹的断头鬼,原来是脖子和头的连接处尚带着一点点皮。如今完全掉了。那倒霉鬼只好吃力地弯下身子,在地上摸索着,寻找自己不慎掉了的脑袋。 楦姐儿正看着,忽然听到低沉的声音对她道:“阁下何人?”似乎带着点不太确定。 楦姐儿想都未想,扬手就是一把黄豆,丢了过去。 她并不知道那鬼如今在何处。她也无从判断,只得朝四面八方丢过去。 顿时有霹雳啪啦,如爆竹点燃的声音,又好像豆子下油锅。 楦姐儿看见空中某一处有淡淡的阴影。豆子一丢,那阴影的面积似乎缩水了至少大半似的。 那鬼忍不住骂了一句:“我X!老身好心好意问你,你居然一言不合便开打!真是不懂江湖规矩的愚蠢丫头!” 后面一句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看来楦姐儿的豆子很管用,对它造成了不少的伤害。 “噢!说得好像,阁下方才跟我说话的时候,没有使用摄心法似的!”若不是她有特殊的防御方法,说不定就真的中招了呢! 不过,出于一种礼尚往来的态度,楦姐儿说话时,也用了特定的吐字方法。平常人应当没什么感觉。可若是一只鬼听在耳中,就会觉得一阵阵气血上涌,就好像楦姐儿的言语推动其血液在血管里随意流动似的,非常不舒服。 果然,那鬼听了楦姐儿说的话,忍不住吐了一口不明物质出来——那应当不是血液。楦姐儿看见它的身影似乎又淡了一些,看起来元气大伤的样子。 楦姐儿觉得这老鬼真是神经病。她不懂它刚才为何没有偷袭,而是大胆地问她话:若是老鬼埋伏好,再忽然跳出来袭击她。她可能一时半会还真的没办法对付它。也许,只好再用自己的小纸人替身逃过一劫。 第一局,楦姐儿先手得利,老鬼反击失败,重伤。 可是老鬼却丝毫不害怕这个举手之间便可以要了她性命的女孩子。 它渐渐显出原形,不再是刚才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它跟别的鬼似乎有所不同:呈黯淡的蓝色,面容模糊,一簇白胡子辨识度很高,看起来是个老头。 楦姐儿忽然浑身震颤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感到冷,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可她面不改色。实际上,她脸上带着面纱,老鬼也没法看见她的表情。 那老头也没有管她。从口袋里拿出只风干蟾蜍做成的储物袋,又在袋子里找到一面奇怪的小鼓(看起来,很可能是用人皮做成的),用那蟾蜍的舌头在鼓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噢,什么也没发生。一切都很正常。 楦姐儿还想看那老头。却发现他似乎更加疲惫了。好像敲那么一下,耗尽了他的全部气血似的。 这下,由不得楦姐儿不惊疑不定起来。 于此同时,正在毫无淑女形象,大嚼大咽的薛爽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失手将箸子掉在桌上。 她慌慌张张地想将箸子拾起来,偏偏袖子碰倒了碗。小半碗酸笋汤便洒在她身上,碗也躺地上了。 薛爽弯腰到地上去拾碗时,另外三位鬼君像是约好了似的一齐冲了进来。 他们看见一向一丝不苟的雪姨,正钻在桌子底下拾一只碗,那姿势有多不雅观就有多不雅观。他们这才发现直接冲进来的行为太鲁莽了。裴裴连忙一手抓了一个汉子的手,把他们领出去了,省得雪姨心里觉得不舒坦——实际上,她肯定已经不太高兴了。 方青滟一到外头,便不动声色地将裴裴握着他的手抽出来。在另两人看不见的地方,拼命地在衣服上擦自己手上被握住的地方。 雪姨从地上站起来,感觉眼前发黑,整个人晕乎乎的。她只用手轻轻一拨,这些碗啊,桌子之类的东西,便不见了:本来鬼就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她把这些东西变出来,不过是过过嘴瘾。 她还是觉得,可能做人的时候,是她度过的漫长岁月中最舒坦的日子。 尽管现在做了鬼君。可是连吃个东西,都吃不成。只能在想象中,体会那一些美食的滋味。 她下意识地抹了抹嘴巴——自然,这上面也是不会有什么油腻的。再整理了一下仪表,另三只就乖巧地踱步进来了。 “你们都感觉到了喽!” 裴裴不再是一副傲娇脸,反而有些忧色:“会死人么?” “死人的事情是常有的。”雪姨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道:“甚至,按照以往的惯例,鬼君也可能死掉。” 另外三只鬼君都不说话了。 若是人死掉了,那还有一些概率可以变成鬼。若是鬼不再有意识了,那便是真的死去了。 显然,最感到忧郁的,应当是裴裳。 她做人的时间不长,当鬼君的时间更短了。 这一切,让她难以接受。 裴裳红了眼睛,恨恨道:“倘若被我找到是哪个……”我肯定饶不了他! 薛爽却是用手将她轻轻按住了:“罢了。” 裴裳不解地看向她。 “像这种事情,总会有人触发的。不是这个人,就是另一个人。你可怪不得他们。” “可是,愚蠢是不能被原谅的啊!” 树林中,老人对楦姐儿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 老头笑得更加灿烂了。 第七十五章 闯祸(二) 楦姐儿以为他仍是在故弄玄虚。而这老头看起来也像是要死掉了。她也不打算再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便当着他的面,拿了布袋子继续装鬼。 老头的眼睛可能瞎掉了,因此没看到楦姐儿在做什么,不然,他早就发作了。只听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此地为鬼林。丫头,你可知道这名字的来源?” 楦姐儿不知道这些,也没有兴趣听他胡扯。对这鬼地方的故事更是毫不在意。反正她也只来这么一趟,再也不会过来。等她收集到足够多的灵魂印记,便通过消化这些灵魂印记,使自己的灵魂变强大。说不定,就可以护住自己注定难逃一劫的母亲。 她出来前还给母亲算过一卦,似乎还是很不好的样子。 楦姐儿知道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是极伤阴德的:那些鬼好端端地在此地活动,没有害人,与她无仇无恨。可她却无缘无故地将他们的灵智生生抹去。那可是一生一世的记忆。这在鬼看来,跟杀人相比,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不得不这样做。 她要她的母亲活着。 她需要她的母亲。 “这里是古战场啊。不过不是人和人之间的战场,而是上古时巫鬼决斗的地方。” 楦姐儿原来无动于衷,听到“巫鬼”两字,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好像这地方她以前来过似的。 她只当作是老鬼的摄魂术对她起了作用,便使了小小的巫术,将自己的两只耳朵堵住了。这样,便再也听不到老鬼说什么。 不过,她多留了一个心眼。不再急着捉鬼,而是盘腿坐下,捏了一个诀,先开始消化灵魂印记。 她可以感觉自己的灵魂正逐步强大起来。对于周围鬼魂的感知也更加清晰了一些。她可以感受到,老鬼已经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了。 那老头临死前,可能是因为回光返照的缘故,似乎恢复了一些元气。他用自己有限的视力向楦姐儿看了一眼,怒斥道:“你……”颓然倒地。 他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引得无数鬼魂齐齐朝楦姐儿这里望来。 楦姐儿纵是在巫术上有一点天赋,刚才巫力又是大涨,可是身子毕竟太弱,比不得那些天材地宝,哪里受得了百鬼之凝视?她感觉自己浑身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上下牙齿开始打颤。 那些鬼毕竟是有灵性的。它们一眼便瞧出楦姐儿干了什么。 楦姐儿旁边还有不省人事的老鬼。 那些鬼呆了一瞬,忽然有反应快的,呼号着朝楦姐儿冲来。 那其他的鬼,也前仆后继赶了上来,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楦姐儿吓傻了。 这也是她刚改善了自己视鬼能力的副作用。要是在平时,她还真的不会看见这么一群面目狰狞的家伙向她扑来。最多看见白花花的影子罢了。 她先是扭头就跑。忽然想起自己还会遁术。她慌忙地掐了一个诀,早有那跑得快的鬼扑到了她身上。楦姐儿停止念诀,拿一颗秘制豆子狠狠砸了一个爆头,可是没等她得意自己的准度,马上有底下一只鬼紧接着扒到她身上。 楦姐儿一时陷入了鬼物的包围圈。似乎是插翅难飞。 她也顾不得随时抓向自己的鬼手,终于飞快地念完诀,暴起,远远地走到另一个方向,将大多数鬼甩到后面去了。 可仍是有那些阴魂不散跟着她的。它们既想把楦姐儿干掉,又垂涎她手中装满了灵魂印记的袋子。 这灵魂印记对鬼或人都是有很大好处的。每一只鬼都想独吞那一份,因此相互戒备,又很忌讳楦姐儿手中对他们有杀伤作用的黄豆,因此迟疑着,不敢妄动。 楦姐儿因此而有一些可以喘息的机会。可是她的日子也没有太好过。追她的鬼中,肯定有一只是擅长追踪之术的。无论她走到哪一个方向,都有鬼带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群鬼,不紧不慢地追赶上她。就好像猫捉老鼠,就像是戏弄于她。 忽然身后有白光闪耀,楦姐儿惊而转身,只见一方房屋大小的印从天而降。楦姐儿只以为是哪只厉害的鬼出的手。刚在心里叫苦:我命休矣!却发现这印并不是针对她的。那其他追赶她的鬼物,却像是被镇压了一般,动作停滞在半空,又瞬间灰飞烟灭。 这时,她便听到隐约有女子怒吼之声,由远及近。很快就飞到她头上,楦姐儿只见是一个身着白袍的女子,眼神锐利,淡淡地看了楦姐儿一眼,她便觉得自己的灵魂被看透了一般,令她毛骨悚然。 “你方才做了什么?”她盯着楦姐儿手里的袋子,从袖子里打出一道白光,直接将楦姐儿的布袋子打破了。便有灵魂印记堆成一座小山,在空中浮着,闪闪发光。 白袍女子怒极:“混账!”她刚想出手将那些灵魂印记销毁掉,忽然另有两道白光飞了过来,一前一后夹击白袍女子。女子躲避之下,身子便被定住了。 薛爽与另外三位鬼君从天而降,显然刚才是她与方青滟出的手。四个人全部穿了玄黑黄纹的袍子,发上并没有太多修饰。雪姨瞧了瞧周雅楦和身边的一堆灵魂印记,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乐:“人赃俱获。” 她向显然被气得不轻的白袍女子拱了拱手:“白花娘娘。”语气里却听不出有多少尊敬。 白花娘娘极其勉强地回了一个礼。 裴裴假装正经,其实是强忍笑意。 她们更早前就到了,甚至还围观了一下楦姐儿被诸鬼追杀的惨样。 薛爽让他们躲在一边,不要出声,等时机好了再出来。 果然,一出来便将他们的大对头气成这个样子,偏偏无力反驳。 巫鬼两族的停战协议就是在这鬼林签下的。如今,有人公然在鬼林屠戮鬼物,自然是对鬼族的宣战。 新一轮的巫鬼大战又要爆发了! “客套话,我便不说了。”薛爽微笑道,可是她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你还有什么话要讲的吗?我可以听你的辩解。”她笑眯眯,又做出一副坐等看戏的表情。 第七十六章 闯祸(三) “很明显,这小孩并不是巫。”白花娘娘指了指楦姐儿,一句话便说得薛爽脸色变了变。 “呵呵,就连秉公执法的白花娘娘也开始颠倒黑白了么?她连守林鬼都杀掉了。你可不要跟我说,守林鬼是凡人可以杀死的。” “噢,说不定守林鬼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老了。况且,你真的认为,一个换牙的小屁孩,可以把守林老鬼干掉吗?”白花娘娘编起借口脸不红心不跳。 薛爽在某一刻以为自己会吐血身亡。 好在,她顺利将这口气咽下了。 “现有的巫,我见过画像。这丫头不是你们巫堂的人。”裴裴忽然插嘴道:“但是她的确是一位巫。尽管这里的气息十分紊乱,但我还是可以分辨出两种巫力。一种是您的,一种是她的。” 裴裴说完,便向他们展示手中的两个光团,白的和淡黄的,像荔枝一样小小的,跳动着,像是有生命力似的。 她趁着两位大人在说话,便先去收集证据了。果然帮到了雪姨。要不然,巫堂主事的那什么劳什子的娘娘,就要硬生生赖掉了。 “就算老鬼的死因姑且存疑好了,这么多灵魂印记在这里,你当我们都是瞎的不成?” “噢,就算这样,也证明不了什么啊!你能说这么多鬼就是这个小孩猎捕的么?你亲眼看见了么?” “我们有证人!” 方青泓兄弟早已盘问了底下的鬼。如今押着一只因为遁术不佳而侥幸逃过一劫的鬼过来了:“这家伙可以把前因后果同我们说一说。” 只可惜,这只鬼的脑袋似乎不是很对。它咿咿呀呀说了半天,却总在发出一些无论是鬼或是巫都理解不了、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而且看它困惑的眼神,似乎并不是很能理解几位鬼君问他什么。它又轻轻地说了几个字节,便低下头,有些郁闷的样子。 原来这鬼竟是一只二愣子。 然而,旁边并没有别的鬼了。似乎被白花娘娘一网打尽。 “你在鬼林公然戮鬼,我们可是都看见的。单凭这一条,也可以证明,是你们巫先挑起战争的。” “噢,你怎么不说你们看见一群鬼追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呢?鬼在鬼林可以受到保护,这点没错。但这是建立在它们没有伤害人的基础上的。我希望你搞清楚这点,再来和我讲话。” 巫堂之主和四大鬼君之所以在这里争论不休,是因为按照以往惯例,先出手的那一方,若是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基本上都会输得十分凄惨。 因为据说,更高层次的神也会参加他们的战争。而他们一般随机挑选一方,大多帮着被欺负的那一方,基本看脸。 上一次是鬼先对巫出手的。他们因此而惨败。天下尽归巫管理。 然而,这次,鬼君们坚持说,这是巫的一方惹出来的祸事。 白花娘娘对此表示一脸茫然。 说实话,她也不相信一个小孩子,可以弄死那么多鬼。 她更相信这个袋子是楦姐儿捡来的。 楦姐儿打开这个袋子,自动吸取里面的灵魂印记。因此,误打误撞会了巫术。 而那些鬼自然是见财起意,追杀她,想要将袋子夺走。 如今,就看这死倒霉孩子自己是怎么说的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薛爽双目注视着楦姐儿,问道:“你是怎么来这片鬼林的?” 白花娘娘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若是这孩子答不上来,或者是说了什么破绽,那就惨了。 “我也有一个问题。”楦姐儿不慌不忙,看着薛爽的目光很是冰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 薛爽顿时噎住。 的确,她是百鬼之主,天下所有跟鬼有关的事情,她都可以管。 可是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还管不到这个可恶的小女孩头上。 更何况管得了那家伙的白花娘娘事不关己地走到一边,明摆着是不打算管这事了。 她显然是不会帮着敌人去要求楦姐儿做什么,说什么。 若是如此,那她才是傻子。 “鬼林是离京城最近的,鬼聚集的地方。鬼在这里逗留会十分安全。”雪姨冷冷道:“可是,现在发生了不正常的事情。许多鬼无缘无故就失踪了,而你又是唯一在场的。你说,我是不是该问你?” “你说得很有道理。”楦姐儿对她说:“可是你还是不能说服我…..你有问的自由,我有选择不说的自由。”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有杀掉你的自由喽?”裴裴漫不经心地玩自己的指甲,一边笑嘻嘻地对白花娘娘说:“你刚才当着我们的面,弄死了那么多鬼。那么,我现在出手杀掉一个小姑娘,也是不要紧的吧?” “不不不,亲爱的东方鬼君。我猜你搞错了一件事情:你们在上一次战争中是失败的一方,所以你并没有处置巫的权利。更何况,这孩子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你确定你要对凡人动手么?” “天呐!普通的小姑娘见到我们,早就被鬼气影响,不省人事了。你确定这个小白痴是你口中的‘凡人’?”裴裴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楦姐儿听到这句,很配合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只余裴裴在那里气得跳脚。 “喏!你看,这不是昏过去了么?” 白花娘娘有多淡定就有多淡定。 “再说,你怎么就确定这林子里就没有对这些鬼物造成威胁的东西了?” “显然,之前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难道,你想说,这些鬼是窝里斗么?这里的鬼大多是守规矩的。可不比你们这些不守诺言的人。” “唉,这只是一个孩子,并不是巫。所以不懂巫的规矩。这林子巫是不能进来的,可一个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呢?论理,她进来也不算错了规矩吧!” “我正要问她怎么进来的呢!你不是像护崽鸡一样护着她么?你倒是让她说个理由出来给我们听听,让我们心服口服呀!” “这……小孩子不高兴讲,你还能硬来么?” “所以呀!依我说的,要么说,要么死。” 第七十七章 惩戒 “是么?”楦姐儿抬起了下巴,脸上仍带了微笑,好像他们讨论的不是她的生死,而是今天晚膳用了什么一样。她轻蔑出声:“凭什么?” 方青泓觉得她有趣,也微微笑着,回了一句:“就因为你们两个打不过我们呀!” 白花娘娘虽然厉害,但是,要护住这个丫头,同时对付四位鬼君,还是不能办到的。 白花娘娘听闻此眼,扬了扬眉头,刚想接话,楦姐儿已经将手中剩下的黄豆全部掷向了方青泓。 又是霹雳啪啦的爆竹声。那几粒豆子,居然在楦姐儿胖乎乎的小手指点之下,结成一个罩子,将方青泓困在里边。 那罩子阻止方青泓的行动,使方青泓不能从里面出去。 楦姐儿跳起来,向方青泓连连劈了三掌。 方青泓外的罩子限制了他的行为,却不能为他提供应有的保护。眼看楦姐儿的掌风就要打到方青泓身上了,方青滟迅速朝那罩子踢了一脚,将弟弟稍稍踢开了一点。方青泓才堪堪逃过一劫。 就是如此,那掌风擦到一点他的头皮,他的头发齐根而断。像羽毛一样悠悠荡荡地跌在地上。在诸位在场的,无论是人或鬼的心上都激起一层波澜。 噢,原来这孩子这般厉害! 白花娘娘皱了皱她那好看的眉毛。雪姨则是眼前一亮,楦姐儿的攻击一出,她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个丫头便是宰割诸多鬼物的凶手了。 暴怒的方青泓用最强攻击撕开罩子,脱身出来(本来,这个罩子不过可以拖延一段时间,好让楦姐儿先手发动攻击之用)。他的一双眸子已经变成了血红色,冷冷地看着楦姐儿。 他召唤出自己的大鬼蛙,翻上骑了上去,手持黑色巨大镰刀,遥遥朝楦姐儿一指。 顿时,楦姐儿身边的草木无声无息褪色,化为灰烬。就连楦姐儿,也是被风一吹便散了。 当一人四鬼都以为楦姐儿死掉了之后,她的身影从白花娘娘身边出现。那四位鬼君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好看。裴裴甚至怀疑地看了方青泓一眼。那眼神中,有嗔怪,有责问。好像是方青泓对楦姐儿手下留情了似的。 楦姐儿的脸色很苍白。刚才,她又是用替身大法逃过了一劫。只是……她没有第三个小纸人替身了。如今,她已经没有后手了。楦姐儿真的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被鬼君在这里杀死了。 眼下,她只能赌白花娘娘一定不会眼看着鬼君在这里杀掉她。 至于白花娘娘会不会处置她,她现在根本顾不上想这个。 方青泓显然受不了裴裴怀疑的眼神。他无声无息地靠近了白花娘娘和楦姐儿,轻轻松松将一把一人高的镰刀朝两人挥了过来。 “够了!”一朵白花飞了过来,将那镰刀弹到一边去了。 白花娘娘十分愤怒。这并不是因为方青泓触犯了她的利益。实际上,每年有那么多鬼找了自己的替身,也没见着巫堂的人管这些事。 堂堂西方鬼君要杀掉一个凡人,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 但是要她看着他们杀人,就是另一种性质了。 更何况,这里还是当年巫鬼两方签定合平条约的地方,有一定的历史意义。 主要还是白花娘娘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质疑,因此炸毛。 “你已经当着我的面砍了她一刀,难道还想再砍一刀不成?”她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变得尖利。 方青泓听闻此声,忽然想起传言中白花娘娘的可怕起来。白花娘娘素日余威,以及他在潜意识里对白花娘娘的惧怕占了上风,把他急于报仇雪恨的念头镇住,一时半会没有再吭声。 “然而,这个人杀了那么多鬼,她应当死。”方青滟终于说话了。 “噢,说得好像你们不曾试图杀死她。不过是你们失败了。” “处死她是我们对她的判决。因此,我们要求的结果,是她死,而不是杀她。” “我仿佛记得,你们没有判决她的权力。” “但是,我们以为这是我们协商好的。要不然,我哪天也派一个手下去一趟京城,把那里的人全部杀死?然后对你说,你不可以杀死我的手下,因为你没有判决鬼的权力。” “不,亲爱的西方鬼君。你错了。”白花娘娘微微笑道:“我们是巫鬼大战的战胜方。而我,身为巫堂的实际掌权者,甚至可以对你们鬼君进行审判。你想说,我没有判决鬼的权力么?”她骄傲的样子像一只猫。仿佛等着看四位鬼君吃瘪的样子。 然而她等来的是裴裴莫测高深的微笑。 她模仿着白花娘娘看似温柔,实则含着锋芒的语音,对她说:“然而,很不巧的是……” 雪姨一开始还没想到用什么话反击白花娘娘,直到听到这个“不巧”。于是,也恍然大悟,带了暧昧的笑看着白花娘娘。 “新一轮的巫鬼大战又开始了呢!”显然,并没有进行到分出胜负的时候,因此,也不存在过失方或者是被惩戒的一方一说。 在场的四位鬼君,无一不觉得扬眉吐气,全身痛快的。其实他们心里是很想哭的。只不过碍着外人在场罢了。 鬼君的日子过得如狗一般。但凡大一点鬼族的族长,就可以随意差使他们。 就是因为上一轮巫鬼大战中,鬼君身为过错方,输了一场战争。 接下来的几任鬼君变得名不副实。甚至有一些族长直接投靠了巫堂。 巫堂管鬼君,鬼君管他们。那傻子才会继续跟着鬼君混呢!还不如混一个跟鬼君平级的位置当当。 白花娘娘显然傻眼了。她第一反应,便是狠狠地瞪了楦姐儿一眼。她显然低估了自己一时任性的影响力。 楦姐儿被她那一眼瞪得心惊肉跳,顿时觉得自己凶多吉少,而这白花娘娘看起来比四大鬼君更难缠的样子。这是因为楦姐儿天生克鬼,她随意打几拳,好歹可以伤害到鬼,而对于跟她一样的人……她真的没有什么把握。 她转眼间,便在脑中推算了几十个脱身的法子,可都被她否定了。 第一章 开战(一) “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情就应当重新定夺了,不是么?”方青泓恢复了正常的眸色,还将自己全身散发的杀气很好地隐藏起来,可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危险了,仿佛一把悬在头上,欲未出鞘而未出的宝刀。楦姐儿单单是对着它,便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噢!你倒是说说,怎么定夺?” “很简单啊......你们两人都得留在这里了。”方青泓说罢,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他那樱桃色的唇,这动作倒像是从他那只大鬼蛙那里学来的。 白花娘娘怒极反笑:“很好,很好。”她说了两个“很好”以后,凭空一抓,手里出现一根通体翠绿的竹杖,看起来是玉雕成的。白花娘娘只将那竹杖轻轻一点地,忽然天摇地动,电闪雷鸣。四位鬼的脸上都显出骇然之色。他们看见,以竹杖为中点方圆十里的区域内,已经没有直立的树木,全部扑倒在地上,这更像是一种跪拜的姿势。 “本巫倒是想看看,诸位有没有这个本事。”白花娘娘气闲神定地说道,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要对上四位鬼君。 噢,她自然不会把小屁孩的战斗力算进去。 楦姐儿松了一口气。 西方鬼君执意要将她跟白花娘娘绑定在一起,她就不用再担心白花娘娘会丢下她,单独逃跑。 要不是这样,她还能在巫堂混么?连一个小娃娃都护不住,自己逃了?这是多么丢脸的事情啊!既然要打仗了,那么鬼君一方一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涨士气的机会。 “白花娘娘受伤逃走”一定十分劲爆。 就算白花娘娘被他们弄死了,可以跟白花娘娘一起牺牲,也算是有福气了吧!楦姐儿自嘲地笑笑。 那些人每年拜祭白花娘娘的时候,一定会顺带着想到她的。她的名字估计也会被一起写在史书上。 唉,先让他们打一架吧!她只需要找一个地方坐着看好戏了。 对了,还要警惕那种古怪的藤蔓。尽管,楦姐儿觉得,白花娘娘那一击,很可能已经将那种植物在地下的所有根系全部捣毁了。不过,还是警觉一些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百里之外,忽然有一位面如金纸的少年,从地里冒出来。 这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无声无息地倒下,在地上跌出浅浅的一个坑,生死不明。 少年的情况很不好,手上皮开肉绽,露出来的身上有纵横的刀割伤痕,一块好肉都没有。他的衣服跟乞丐装差不多,早就被血浸透了,如今又沾了好些尘土。被风一吹,似乎还有黏在伤口上的趋势。 便有一些虫子爬过去。它们闻到了新鲜血肉的气息。这在鬼林是很难得的。 沙沙沙! 一只脸盆大的蝎子仗着自己体型巨大,挤开其他虫子,飞快地跑到少年跟前,那些被撞得七横八竖的虫子向它的背影张牙舞爪,发出无声的咆哮,似乎十分愤怒的样子。 大蝎子没注意到自己的一只脚上沾了一些猎物渗出来的血液。。 扑! 其他的虫子见大蝎子忽然不动了,只愣了一下,便仍是争先恐后地朝猎物奔去。 扑!扑!扑! 又回到鬼林的另一处:此刻,雪姨脸色凝重。 她跟白花娘娘算是同一时代的,彼此听着对方的名字长大,潜意识中,将对方作为假想敌。却因为“和平条约”的限制,从未交手。 白花娘娘的厉害,还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并不觉得方青泓莽撞。还有比此刻更好的时机么?白花娘娘落单,而她这里可是有四位鬼君呢! 若是不趁着战争刚刚开始,便把巫堂大boss干掉,那等大boss回到大本营,有诸多巫合力保护,他们就只能干瞪眼了。 而且,如果他们四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白花娘娘。那么巫鬼之战也别打了。 他们辛辛苦苦调兵遣将,拿下一个城池。白花娘娘只要将那城里的所有鬼杀死,便可以轻轻松松收复城池。 她只需要用她那一招“翻山大印”就行了。即刚才清洗鬼林的巫术。 这还只是白花娘娘本身的力量,她甚至还没有降神。 降神,即召唤出神灵,依附在自己身上。其肉体本身的力量并没有得到增强,但是对于巫力的领悟却是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如果说,白花娘娘就好像一位耍弄匕首的少女,那么神灵附身后的白花娘娘,便是一位精通匕首格斗技巧的少女。 跟降神后的白花娘娘打斗,他们还不如直接投降。 按理来说,鬼君头上也是有相应的鬼神的。 只不过,自上一次巫鬼大战以来,不知道什么缘故,鬼供奉的神纷纷陷入了沉睡。 这也是鬼没落到如今地步的原因。 实际上,跟他们处在相对阵营的巫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巫具有逆天之能,往往施法之后,会出现奇怪的反应,例如幻影,梦魇,甚至会招致阴灵。 而远古的巫,一般都是玄学世家出身。他们会修习一些代代相传的符咒与方法,防止遭受反噬。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巫族这一说了。 据说是因为某一只鬼神的诅咒,使得上一次巫鬼大战过后,巫族的后代开始生严重的病。 这些后代大约在三、四十岁的时候,出现不自主的舞蹈动作。一开始并没有得到重视,因为巫的职能之一,便是大唱大跳,以歌舞降神。其他人,便以为这是大约是神灵的旨意。 后来族里的长老才发现不太对劲。这些一言不合便跳舞的人,常有一种欣快的表情,且衣衫不整。更像是被恶魔附身的样子。 显然,这些人是不适合再当巫的了。 而这些人的后代,也同他们的父母一样,三、四十岁时开始被附身。甚至有一种年龄提前的趋势。 弄得一时间人心惶惶。 巫堂以强硬的态度下令处死了这些行为奇怪的人,又顺便除掉了许多有“异心”的巫。巫堂到这个时候,才奠定了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 从此,四面八方的巫真正像铁板一样拧在一起:这让鬼君们十分头疼啊……(未完待续。) 第二章 开战(二) 雪姨忧郁扶额,她知道自己眼角的皱纹一定又炸开了不少。 她看向裴裴,目光中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只有裴裴懂得这个眼神的含义。她回赠以怜悯的目光。 身为少女,她还不曾真正体会到韶华易逝是什么感觉。 方青泓十分茫然,他反复看南北鬼君的神色和表情,细细揣摩,发现自己到底是不能理解妹子的想法,很是惶恐。 方青滟早已出手,他的嘴唇轻轻说了几句什么,有一只土黄色的罩子凭空而降,将白花娘娘困在里面。 “啊?”楦姐儿惊呼出声。她跳起来,对方青滟说:“你怎么会我的巫术?” 其他一人三鬼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显然,他们都知道方青滟专偷别人的巫术。 实际上,白花娘娘第一次见到方青滟,看到他使出自己的大招“翻山大印”,也是吓了一跳。 她的第一反应,是要把这个臭小子杀死。 这臭小子硬是用偷来的巫术跟她耗上了,而且用的都是白花娘娘自己的巫术。 白花娘娘险些被气了个半死。她感觉自己像是在跟自己打架。 她杀不死方青滟,而方青滟也杀不死她。 后来,雪姨赶到,这才把方青滟救了下来。 按照和平条约,若是鬼君没有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白花娘娘是不可以随意诛杀他的。 虽然白花娘娘起了杀心,但是方青滟并没有因此而挂掉。雪姨只能将这件事情定性为,方青滟得罪了白花娘娘,白花娘娘教训了他一顿。 要说有什么深仇大恨。这里的四位鬼君中,只有方青滟确确实实跟白花娘娘有隙。 因为这个缘故,方青滟率先出手。 他没有一开始便攻击,是因为害怕白花娘娘逃跑。白花娘娘可能无法以一敌四,可是她带着小毛头逃走,还是很容易的。 白花娘娘站在罩子里,头发无风自起,双手交叉放在背后,脸上没有任何慌张。她的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你们现在要是立即收手,向本巫磕三个头,本巫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样赤裸裸的侮辱,连雪姨都听不下去了。巫与鬼本来就是平等的存在。什么时候,巫居然可以凌驾于鬼君之上了?让鬼君给她磕头……她莫不是以为自己是神?这是要天打雷劈的! “要是你现在向我们四个跪下磕头,我们也可以放你离开。”方青滟浅浅一笑。 白花娘娘怒极。 方青滟却是满不在乎地笑笑。白花娘娘根本不会放过他们。如今也只是故意说一些扰乱他们心志的言语。他自然也要反戈一击,这样才显得公平嘛! 看她被气得不轻的样子,一定又生出了好多皱纹吧! 其他三位鬼君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白花娘娘的攻心计。 方青泓抓起自己的镰刀,跃跃欲试。 他不是不想先把那个暗算了自己的小女孩杀掉。万一,自己为了一己私利,让白花娘娘逃掉了,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所以,他的镰刀毫不迟疑地砍向罩子里的白花娘娘。 方青滟的翻山大印紧接而来。这是白花娘娘的成名招。她在日复一日绞杀诸多鬼物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翻山印会打到自己头上吧! 裴裴飞到已经变得混沌不堪的罩子面前,手持玉尺,打算给逃出罩子的白花娘娘狠狠一击。 “不好!她逃掉了!”她花容失色,尖叫道。 正掐诀闭目的雪姨睁开眼睛,满是震惊:“不可能,我刚才一直盯着她呢!” 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施法锁定白花娘娘,居然被她逃掉了! 这好像打了她一巴掌!她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方青泓插嘴道:“那个丫头逃掉了。”一定不是自己走脱的。 他心心念念想揍那小屁孩。好不容易等到合适的时机,谁能料到,白花娘娘逃走的时候,居然带上了她! 裴裴一脚踢在这没眼色的家伙的膝盖窝处,方青泓痛得弯下身子,怨气冲天地回头一看,发现是裴裴,只得重新又做出和颜悦色的表情来。 裴裴踹了他一脚,看他疼得厉害,又开始觉得心疼,便扶了方青泓,软言安慰他。 方青泓顺势将自己大半个身子往裴裴身上靠。他仍是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心里不知道有多么舒坦呢! 人家是美人在怀,他是人在美人怀中。他还是觉得被妹子环抱更幸福一些。 唉,裴裴难得的温柔啊……就是挨了一脚,也值得了。 方青滟到白花娘娘最后出现的地方,小心翼翼伸出自己的右手,捻了一捻。 他对雪姨说:“一种是隔空取物的巫术,另一种是类似挪移的遁术,可以瞬间从一处逃到另一处。” 雪姨若有所思:“她既然还需费心去救那个女孩子,那么,我们的攻击还是有一定几率打到她的,是不是?” 方青滟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那是自然的。”吃他胞弟的一击,想必滋味不好受吧!那镰刀上可是有业火包裹的噢!若是沾到一点半点……那可是连鬼都受不了的东西噢! 白花娘娘在鬼林的另一处出现。她的胳膊下面架着楦姐儿。 白花娘娘刚落地,突然小腹一疼。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因为痛苦蜷曲成一只虾的样子,隐约想到,是不是那小屁孩在自己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楦姐儿使出用吃奶的力气,抬起膝盖,狠狠击打她的肚子。又闪到白花娘娘一侧,摆脱了她的禁锢,趁白花娘娘蹲在地上的时候,用肘部猛击她的背部,随后逃跑。 她的防身术确实一气呵成,但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白花娘娘若无其事地坐在地上,似乎并不打算搭理楦姐儿的小打小闹。她伸出两根玉葱般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划,那胳膊便齐根而断。 楦姐儿本来是没命似的逃跑,发现白花娘娘并没有追上来,边跑边往后看,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整个人都吓傻了。 莫非,白花娘娘的脑子坏掉了,开始自残了? 她觉得巫术高超的疯子更可怕一些。说不定,她就不管不顾地放火将整个鬼林或者是京城烧掉了。 楦姐儿逃得更快了。(未完待续。) 第三章 开战(三) 白花娘娘早在心里把方青泓的祖宗十八代轮流问候了一遍。 方青泓的镰刀上居然是带着业火的!简直就是智障啊! 她不得不把自己的一条胳膊斩断。要不然,这业火沾染到自己身上,就算强大如白花娘娘一样的存在,也会被活活烧死。 不过,她忘了一件事情:按理来说,历代的皇室血统总归跟巫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巫堂要扶持一个世俗统治者,肯定会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一些福利:他们便挑出一部分没有巫术天分的后辈,让他们当皇帝。 白花娘娘身为巫堂的大boss,如果当时有族谱流传下来,追根溯源,肯定也是方青泓的某一位老祖宗。 她骂完以后,才想到这茬,意识到自己骂了自己。 她愈发生气,直接骂出声来:“真是不肖子孙,我当时就应该把他们的祖宗掐死!” 楦姐儿听见她的说话声,越发急着要逃走,却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跌在地上,连额头都跌破了。 这成功吸引了白花娘娘的注意力,她露出阴测测的笑容。 白花娘娘现在太虚弱,方青泓是先出手没错,可是方青滟的翻版“翻山大印”却是先打在了她的身上。挨了自己一招的滋味,非常不好受。更何况,翻山大印的逆天速度,还是白花娘娘辛苦领悟千年才得以大成的法则。她现在只觉得自己要原地爆炸,吐血身亡。 相比之下,方青泓的镰刀也许攻击力不弱,但是速度垃圾,根本没能攻击到她,只有上面一点无形的业火蹿到她身上,直接导致她现在忍受着断臂的苦楚。 她还不能好好走路。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施展一次“隔空取物”之巫术。 此时楦姐儿已经哼哧哼哧跑出了两里之外。她这辈子别说跑了,就连走路,都不曾走过这么多路。 她已经是拼命了。 却是绝望地发现自己的身子仍是不听使唤,白花娘娘只需勾勾手指,便前功尽弃,重新回到了白花娘娘旁边。 “你逃什么?”白花娘娘的声音变得清冷,听她说话,令楦姐儿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要凝固了,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尽管她并不喜欢这样,倒好像怕了白花娘娘似的。 “我怕您杀我!”楦姐儿哆嗦着说道,她的上下牙齿不断打架。 “奇了怪了,我为什么要杀你?”白花娘娘似乎觉得她的话很有趣。这一句的语气也还算温和,可是下一句…… “除非你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因此害怕。” 楦姐儿听完便开始不停地打嗝,向白花娘娘摇头示意自己现在很难受,暂时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白花娘娘并不急着得到一个回答,只是暗暗打量她。 如今的巫,大多数是巫堂在特定的日子和特定的时辰里,去民间暗地考察一番,收一些特定八字的女孩子,把她们带回巫堂,好好培养。有天赋的自然成了巫,那些没有天赋的,多半都做了巫的侍女。 另一种,就是天生适合走修炼巫术的路子,却因机缘不巧,没有能接受巫堂的系统训练。往往在略有小成时,被巫堂的人发现,收拢过去。 像淑尤先生这位有名的大巫,也是走的野路子。当然,这是因为他是雄性,因此根本不在初选范围内,并不是因为他天赋不佳。 若要说到天赋的话,他连人都不是呢!他不过是一株修炼成人形的草,在外面四处行走,用他那绝好的皮囊欺骗世人。 据可靠消息称,真正的大巫大多都不是人。当然,白花娘娘肯定是人。 这两条路并没有优劣之分。实际上,大半成名的巫倒不是在巫堂长大的。 巫堂一贯制培养的巫和半路挖来的巫之间,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样子。这是因为无论是资源还是职务分配上面,都会产生矛盾。原本在巫堂的巫自然抱成团,新来的孤立无援,也只好跟新来的凑一块。 白花娘娘是资历最老的。她既不属于规范培养的那一批,也不属于后一批招的人(在她之前的巫大多老死了),因此两拨人往往让她做见证人,因为她跟任意一方都没有利益冲突。 久而久之,她的话越发具有威慑力,无论新人旧人只服她,再加上她本来也是一位聪明绝顶的女子。因此,成了巫堂说一不二的人物。 她也从一位比较通情达理的女子,变得骄纵起来。 例如,像今天楦姐儿的事情,她本应该将楦姐儿收到巫堂里去的。 楦姐儿的这个年纪,正好符合巫堂收人的标准。再加上她极有天赋,简直就是一进门,就可以当作重点对象培养,地位晋升指日可待。 白花娘娘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虽然这小屁孩嘴硬,始终没有承认自己与那些灵魂印记有关,但是白花娘娘认定这一切就是小屁孩干的。 她用不着算卦占卜——尽管她多年来都以歌舞降神预测凶吉,可她毕竟还没有丧失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楦姐儿所作所为引发了巫鬼大战。就算她并非有意为之,她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最有可能的,就是进入巫堂苦修,将功补过。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会是巫堂最好的刀。那些阴私肮脏见不得人的事情,就要交给她去做。 可是,白花娘娘却不这样想。 她一见楦姐儿,便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是自己宿命的敌人。 甚至对着那敌对阵营的四大鬼君,她都没有感到这种敌意。 白花娘娘自然不会觉得小屁孩有杀死自己的能力。那么这样的敌对关系,可能是其他方面的……比如说,权力之争,情感纠纷之类的。 她忍不住又朝楦姐儿看了一眼。 情感?白花娘娘自娘胎起便单身。旁人都道她对这个不感兴趣。殊不知,她一直在等一位各方面都比她优秀的男孩子——也许还在他妈妈的肚子里。 权力?呵呵,你小屁孩何德何能?要我把我坐稳了几千年的位置让给你? 我这两样东西,一样也不会让给你的! 白花娘娘又瞧了一眼楦姐儿,觉得她不像是古老的玄学世家出来的孩子。她现在天不怕地不怕,也就怕这些不出世的家族。而自从她领导巫堂,就再也没听说有古老家族的孩子在外面行走。 白花娘娘放了心。 她幻化出一只白色大手,朝楦姐儿头顶狠狠一抓。(未完待续。) 第四章 告状 “住手!!”周雅楠且惊且怒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只见一只粉色大手从侧面击打白色大手,竟硬生生将那白花娘娘幻化出的大手打散了。 白花娘娘受此重创,“哇!”一声,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她却顾不上这些,赶紧回头一看,只见周雅楠带着红红、赤火、娄望舒和一位少年赶到了。当然,在白花娘娘看来,只看见了一位男孩领着另一个女孩子,还有一只发出强大气息的鬼。 白花娘娘的脑子转不过弯来。她没想到两个孩子居然跟鬼混到了一起。 这世界真是太混乱了。先是有一个在鬼林大开杀戒的小妞,现在居然有不伤害小孩子的鬼。 她只当那只粉色大手是娄望舒干的。 红红和赤火早就一前一后,赶到楦姐儿面前。 红红眼睛一红,几乎要流下泪来:“主人……” “诶,我没事,你们来得正及时。”楦姐儿根本没有给红红宣泄情绪的机会。她可怕红红啦!红红一哭,那眼泪止也止不住。她的脑袋要炸掉了。 “可是你的头上……” “打住,赶紧打住!不许哭!”楦姐儿确实没什么大碍。她身上最严重的伤,也就是她自己摔的那一跤。只听她凶巴巴地问红红:“我姐是怎么找过来的?” 红红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抽泣,很识相地终止了哭泣,这让楦姐儿感觉一阵轻松:“是望舒姐说的。她说,她收到了您的求救信号。” 这倒罢了!其实楦姐儿自己也没有料到,她跟娄望舒居然有这种无视距离的感应能力。 她之前也就是在心里随意呼叫了几声“救命”,原以为,会是自己的两个泥偶听到。没想到,居然是她。 “所以,娄望舒带着你们出发,和我姐汇合,再一起来找我,是不是?” “对。” “你有没有把我的替身小纸人带出来?” “带了。”红红边说边将一样东西塞到楦姐儿手中,低声说:“主子已经睡下了。” 这么早?楦姐儿刚想问,忽然想到,这一定是娄望舒干的。便不再多问。 这里,周雅楠根本不给白花娘娘说话的机会。她向身后的少年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很有默契地闭上眼睛,一齐念动咒语。 楦姐儿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记得自己的姐姐似乎不会什么攻击性的巫术,都是辅助性的。直到她看见白花娘娘的身上疯狂抽出许多茎叶来,在白花娘娘的心脏处,有一只大袋子一样、长条状的东西,鼓鼓囊囊的。楦姐儿联想到白花娘娘身上的叶子,忽然脸色惨白:这应该是某一种植物的花苞吧。 白花娘娘早就晕了过去。这植物一定在疯狂汲取白花娘娘的生命,只见那花苞越鼓越大,好像要绽放的样子。白花娘娘的嘴唇已经变成了紫色。而按照这个抽取速度,没等那花开,白花娘娘就要死掉了。 楦姐儿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她从未想过,人的血肉之躯上居然会长出植物来。更何况让她亲眼目睹这一切,真是太考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她连连干呕。甚至在脑中重现那场景,都觉得肠胃中一阵翻江捣海。 忽然,在场的人或鬼都听闻一声幽幽的叹息。 楦姐儿脸色一变。她立即捏了一个防护罩的诀,连连弹向在场的诸人,那被她玉指弹到的,身上便显出带着淡淡黄光的一层。 漫天风雪接连而至。周雅楠在第一片雪花落到罩子上的时候,便睁开眼睛,挥手打出许多粉花,将自己周围的雪片全部驱散。 不过,这雪似乎并没有伤害人的意思。只是白花娘娘身上的那株花停止了生长,似乎是被冻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雅楠扬眉问鬼魅般出现在白花娘娘身边的人。那人罩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是男是女。 神秘人只是轻轻一笑,将自己的面罩取下。楦姐儿看清那人的面容,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人,居然跟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白花娘娘长得一模一样。 “白花娘娘”虽是笑着,眉眼间却含着煞气,似乎比刚才那位白花娘娘更厉害一分的样子。 她指了指地上的白花娘娘,反问周雅楠:“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您要问她。”周雅楠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我也不是很懂。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要杀我的妹妹。” 楦姐儿很配合地大哭起来。好像自己真是一个什么也不懂,因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而倍感委屈的小孩。 “你别装了。”“白花娘娘”轻松道:“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似乎是嘲笑楦姐儿耍心眼。 “那你问我又是几个意思?” “没别的意思。”“白花娘娘”饶有兴趣地看着周雅楠,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只在那里偷笑。 很显然她的关注点又跑偏了。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楦姐儿额头上的伤口看起来十分狰狞,红红正用干净的帕子给她细细擦拭,可她却忍不住要问白花娘娘。 难道她的仇人,竟是两个人么?若她侥幸杀死了这两个,会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冒出来? 她想想就觉得可怕。因此,一定要弄清白花娘娘的底细。 “白花娘娘”只装作没听到。不知道她是不想说,还是懒得搭理楦姐儿。 楦姐儿涨红了脸。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蔑视。 “这样吧!”显然,在场的人或者泥偶都没有想到“白花娘娘”居然会主动求和,明明她占了上风:“今天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吧!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妹妹的问题。” “诶,这不是很显然么?我们是双胞胎呀!”见这个问题不能回避,“白花娘娘”无可奈何道。 “您这话说的,好像我从没见过双胞胎似的。我就没听说可以互相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双胞胎。” “白花娘娘”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随便你。” 周雅楠心中隐隐有一种猜测,却不说破。 “可她试图杀我的妹妹。难道就这样算了?” “你不也试图杀她么?” “哼!谁让她先动手呢?” “你以为你的妹妹是个好东西啊!”“白花娘娘”脸上带了嘲弄的笑:“让我来告诉你罢!你的好妹妹究竟干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五章 双生子 “我并不需要需要知道这些。”周雅楠冷冷地打断了“白花娘娘”的话。她认为楦姐儿无论做什么,必有她的缘故。而她虽然是楦姐儿的姐姐,可这并不是她干涉妹妹做的事情的理由。 她甚至不想知道楦姐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花娘娘”眼里闪烁了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就乖乖闭上了嘴巴。 周氏姐妹很快就知道“白花娘娘”为何会如此“乖巧”了。 方才这里下了一场雪,楦姐儿忽然发现自己的巫术不能用了。 她现在连心语交流都做不到。红红和赤火早就重新变成了身体僵硬的泥偶,双双跌到雪地里,幸而没有砸到花花草草。 周雅楠脸色变了又变:“这雪可以破除巫术?你疯了不成?”此刻正好是百鬼夜行的时候,若此时被别的鬼发现了,岂不是一锅端么?连“白花娘娘”都要死。 “白花娘娘”带着一贯的优雅,没有回答周雅楠的问话。她翻手抄起一把小巧的匕首,打了一个响指,脸上仍是微微笑着,向姐妹两人走来。 不用巫术,她也可以轻易杀死这两个丫头。 娄望舒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不出手是不行的了。她飘过去,拦在两人前边,对“白花娘娘”说:“你不能杀她们。” “白花娘娘”终于注意到娄望舒。周雅楠觉得她看娄望舒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亮,像是看见了猎物。 楦姐儿总觉得“白花娘娘”精神上不太正常,有些神经兮兮的。 因此,相比起之前那位白花娘娘,她更害怕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 “白花娘娘”用赞许的语气夸娄望舒:“不错,你很强。”沾上她的雪花而没有直接湮灭的鬼,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存在了。 而娄望舒不仅没有死掉,似乎还有继续跟她战斗的能力。 尽管“白花娘娘”很好奇娄望舒到底有没有一战之力,她更希望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出了什么差错。 反正这里的人都要死的。既然你找死,那就先拿你开刀好了。 白花娘娘不是不忌讳周雅楠,可既然她并没有公开表示自己是某某大人,白花娘娘大可以装糊涂,若是日后大人责问,也只需说不知道。 当然,这里有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她鬼魅一般出手,那匕首直接插进娄望舒的胸口。 娄望舒闷哼一声,倒下了。 “白花娘娘”刚想用冷笑表达对娄望舒不自量力的嘲弄,忽然看见娄望舒身上一阵绿波流转。 她摇摇晃晃,重新站起来,看起来,竟像是毫发无损的样子。 “白花娘娘”心里连连叫苦。实际上,她并不在意娄望舒有没有死。她纠结的是:这绿光一出,她就再也不能装不知道了。 她费尽心思也要先禁了周氏姐妹的巫术,而不是用自己的巫术直接吊打她们,就是出于这个缘故。 “你身上的绿光是怎么来的?”“白花娘娘”收了匕首,装模作样地问。 然而,没等娄望舒回答她。天上又忽然下了一场雪。 娄望舒几乎就要怒斥“白花娘娘”使诈:装作求和的样子,实际上暗下杀手。可她看见“白花娘娘”也是一脸错愕。 顺着“白花娘娘”的目光,她看见四位同类,两男两女。而其中隐隐为首的那个年长一些的女鬼,眼中的惊讶一点也不比“白花娘娘”少。 “嗯?” “怎么回事?” 裴裴和方青泓同时惊叫出声。 薛爽想了一想,面容一阵变换,露出她真正的样子。 居然跟两位白花娘娘是同一张脸。 实际上,薛爽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只不过,她是鬼,可以随心变化自己的长相,再加上她出门在外时,从不以真面目示。因为这些原因,白花娘娘并不知道这个。 薛爽也曾无数次设想,自己跟白花娘娘会是什么关系。 只是,世上居然还有一位“白花娘娘”的存在,这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 从前有一对双胞胎,其中的一个,在母胎里的时候便杀死了另一个,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并且借用了自己同胞姐姐的身子。 因此,这世上便有两位白花娘娘。她们天赋不同,性情各异,却彼此共享记忆。 薛爽的天分总归是差了白花娘娘一点。她就是死去的孩子。 新来的那位白花娘娘,用的应当是薛爽的躯壳。因为天赋巫术都差不多。 薛爽很快就想到这一点。她看向昏迷不醒的白花娘娘的眼神中,有滔天恨意。 若是如此,我便毁了她的肉身,再将自己的身体夺回来,方能报此仇。 方青泓与方青滟对视一眼,同时想道:该不会也有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在世上吧!说不定会还在某个角落里偷偷观察我们呢!这样一想,忽然感觉心里发毛呢! 这却是不可能的事情。兄弟俩脑洞开太大了。 风云涌动,周围的温度猛然下降了几十度。薛爽面若寒霜,怒气皆凝在冻结的眉毛上。周雅楠和楦姐儿已经是冷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娄望舒趁大佬们没注意,将她们姐妹俩转移到没有被寒流波及到的地方,还将红红和赤火捡了起来,塞在楦姐儿怀里。 “白花娘娘”似乎服了软:“你别跟我打,我把地上这个躯壳还给你,如何?” “你怎么不把你现在的肉身给我呢?” “原来你要我现在这个肉身啊!早说啊!”“白花娘娘”一边埋怨,头顶忽然冒出一股白烟,只是慢吞吞附到了昏迷不醒的白花娘娘身上。那正说话的忽然倒地不醒了。 断臂的白花娘娘缓缓醒转。她先是看见自己胸口的一朵花,皱了皱眉头,只轻轻一掰,便毫不费力地将这花取下来了。又看见自己失了一只手臂,想了想,用自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捏那花苞。 花苞变软,逐渐显出一只手臂的形状来。白花娘娘将花化成的手臂装在自己的残肢上,那手居然可以活动自如,跟正常手臂,只有颜色上的区别。而白花娘娘一旦拉上袖子,便很难分辨两者间的区别。 显然,在场的鬼或人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未完待续。) 第六章 失能 楦姐儿问周雅楠:“我现在还不能使用巫术,为什么她可以?” “花上有我的生机之气。刚才娄望舒也试过了。生机之气在此地是可以用的。” 那你为什么不用? 楦姐儿刚想问她,忽然住了嘴:这可是周雅楠保命的底招了,不到逃命的时候,绝不会轻易动用。这就好像,她给自己也留了一只替身小纸人一样。 替身小纸人对于使用者并没有太大限制,普通人都可以使用的。 她便问:“刚才那个小哥哥呢?他到哪里去了?” “你不用担心。”周雅楠笑着说:“他的本事可大了,比我们还厉害。” 噢,可是那样的情况,他究竟是怎样逃掉的?应当是插翅难飞吧!除非他上天入地…… 想到这里,楦姐儿感觉自己脑中灵光一现。她想到试图抓住自己,却以失败告终,像是脚底溜油一般逃掉的那个古怪藤条。 应该没有那么巧。而且,白花娘娘应该早就将它杀死了。 再说了,若是修成人形的植物,自己又怎么可能逃的掉呢?那可是成精的老妖怪呢! 白花娘娘爽快地对薛爽说:“喏!还给你。如果你还觉得不公平,尽可以向我提条件。” 薛爽想也不想地说:“我要你的肉身。”其他三位鬼君听闻此言,全部大吃一惊。他们以为,北方鬼君真的要将白花娘娘轻易放走。那岂不是放虎归山,可是要酿成大过的。 薛爽暗地里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稍安毋躁。 她原以为白花娘娘会恼羞成怒,她甚至已经准备好接下白花娘娘可能的攻击。没想到,白花娘娘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说!” 她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身体让出来,又钻到自己胞姐的身体里去。 “白花娘娘”又开始活蹦乱跳。 薛爽看她用自己的身子(准确来说,是自己生前的身子)非常不爽,恨不得削了她。她觉得,即使自己收回自己的身子,估计也是不能再用的了。谁知道白花娘娘干了什么?万一她给那个躯壳下毒,那她岂不是刚成人,又要被杀死,重新变成鬼了? 白花娘娘也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在一群人面前表演“借尸还魂”的把戏。 她的目的很明确。 你们不是想干掉我么?在你们杀我之前,先想好了噢!我有两个躯壳,相当于要杀我两次噢!还有,我亲爱的姐姐啊!我知道你很想杀我。但是…..我会在你杀死我之前,把你的肉身毁掉。所以,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你可要想好了噢! “白花娘娘”得意洋洋。这些人或鬼,或聪明或嚣张,还不是任她拿捏?她笑得极其夸张。没料到方青泓骑着的大鬼蛙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一个哈欠,嘴里漏出一颗金豆子,好巧不巧地掉到白花娘娘本体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金豆子没入了白花娘娘的胸口。看样子,是将心脏打穿了。 这还没完。大鬼蛙怪叫一声,载着方青泓跳过去。用爪子疯狂扒拉那金豆子消失的地方,看它那样子,似乎是遗失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 这下,白花娘娘的胸膛彻底被抓了一个稀巴烂。 “白花娘娘”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不管不顾地扑过去。也忘了自己巫的身份,赤手空拳击打那只大鬼蛙。 周雅楠大吼一声:“走!”忽然从四面八方疯长出许多枝条来,更像是动物的触手。这些枝条托着两人,飞快前进,很快将鬼林远远甩在了后面。 无论是鬼君还是白花娘娘,都没空去管他们。可以说,走得正是时候。 “白花娘娘”和方青泓现在一定是打起来了吧!还有那只巨大无比的青蛙,真是好萌啊!也不知道白花娘娘的第二个身子有没有被真正毁掉。要不然,他们要对上的,就是两位白花娘娘喽! 楦姐儿看见周雅楠闭着眼睛,双手分别握着两根枝条,生机之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带她们跑路的植物里。 那消失不见的少年鬼魅般又出现了。他看向周雅楠的目光中,有关切:“你还好么?” 周雅楠勉强笑笑,仍是闭着眼睛:“还行……多谢你。” 少年露出了自己洁白的牙齿,周雅楠的夸赞似乎让他很高兴。 这时,刚从险境脱身,逐渐缓过来,又开始思想活跃的楦姐儿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她的声音带了惶恐,甚至有一些哭腔:“姐姐,我……我的遁术失灵了。” “正常的。”周雅楠的语气很平淡:“我也不能用我的遁术。”要不然,也不必这样麻烦,让植物带她们逃走。 “那怎么办?我以后不能再用巫术了么?难道我以后要做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么?”楦姐儿显然因为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说话变得语无伦次。 “你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周雅楠严肃道。她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的妹妹说话。 她看不见楦姐儿的表情。只听见她大叫一声,发泄心中的不满,而后耍无赖似的倒在一堆树枝里,半天没声音。 周雅楠知道,这对楦姐儿的打击很大。她很能理解楦姐儿的痛苦,因为,她自己需要面对同样的情况。 周雅楠不知道,当自己只能用生机之气时,自己还能干什么。 呵呵,种种花养养草倒是不错。她打算接下来便专职种植灵芝,抱紧皇帝和太后的大腿,想必朝廷的人也不会对她这个农民太过苛刻的。 尽管今天白捡了一位厉害的少年,可那家伙,并不能时时刻刻都跟在她身边呀!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甚至不适合再带着娄望舒了。 周雅楠决定回去以后,便跟娄望舒说一声,让她自行找个出处。 楦姐儿把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想心事。 她在捉摸白花娘娘的巫术。 论理来说,这种剥夺性的巫术应该是暂时的。要不然,是何等逆天:一招下去,所有的巫都失去了战斗力? 不可能的事情。 可究竟是为什么,她现在还是不能使用巫术呢? 楦姐儿只能将其归因为,北方鬼君和白花娘娘的招数相似,发生了神奇的反应。(未完待续。) 第七章 不欢而散 快到城门的时候,那植物便带着他们朝地下走。娄望舒负责在地上指路,反正无论是巡逻的还是守城的都看不见她。一路上撞倒了无数的鬼,一行人很快便回到了周府。 张氏正呼呼大睡。侍奉周雅楠和楦姐儿的丫头婆子也睡得很香,看起来娄望舒的术法还是很厉害的嘛! 周雅楠一头钻进自己的屋子,一句话也没有对楦姐儿讲。 楦姐儿原准备了一套说辞。她以为周雅楠就算不直接拿出竹板子打她,至少会把她骂得狗血喷头。没想到周雅楠根本没打算问她什么,似乎是要放弃她的样子。楦姐儿失望之下,只得抱着自己的泥偶,委委屈屈地回去了。 周雅楠坐到自己的美人榻上,累得够呛,也不打算找火石点灯,直接拿自己的生机之气照明。她看见旁边的小桌子上有一只壶,寻得自己的茶碗,倒了一碗茶,也不顾凉茶伤身,直接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她渴得厉害,又喝得太急,顿时呛咳起来。好不容易等她呼吸平静下来,只是用指腹摩擦茶碗上面凹凸不平的花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觉那上面依稀是一只鸟的模样。 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太鬼畜了。 原本,周雅楠只是想出去找可以跟她交易的鬼。她先是在一条小河边,从一只女鬼那里讨来了某一失传的琴谱埋着的地方。周雅楠只需按图索骥,去那地方将琴谱挖出来便是了。为此,她送那女鬼重入轮回。此时正是中元节的时候,她做这种事情,可以比平日省力好几分。 周雅楠猜想这女子可能是身份比较高贵的人物。她说话很好听,举止也很文雅,不说话的时候,身上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威严。 就是不知道为何没能及时投胎,而沦落至此。 她还记得,女子的一双赤足上,有黑色的业火。看起来,竟是罪孽深重的样子。 周雅楠等那女子走去忘川以后,猛地将传说中的某一公主跟那女鬼联系起来,顿时一阵心惊肉跳。 那应该是比杀人放火更不能得到世人谅解的事情。连荤素不忌的周雅楠都觉得难以接受。 可她看起来实在是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啊…… 周雅楠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坐在花上,飞到城北传说中闹鬼的树林子上空,却一只鬼都没看见。 大概是因为那时鬼林已经被白花娘娘和楦姐儿清扫了一遍。 吸引了周雅楠注意力的,是虫子尸体堆成的一座小山。 周雅楠仗着自己遁术了得,飞过去看一个究竟。 她还想到另一件事情:这么多虫子的尸体,倒是可以收集起来,总归有用处的。 周雅楠用生机之气化作一只粉红色的巨手,向那堆虫子尸体一捞。 虫子小山便被一把抓起。周雅楠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虫子小山越来越小,缩小成巴掌大小的迷你山丘。周雅楠将那山丘装到自己贴身口袋放好。 也就是这时,她看见一位少年趴在地上,露出他的半张脸来,眉眼如画,一点半点血污根本不能影响他精致的面容。 要是这男孩子长得不好看,周雅楠也就当作没看见。反正在她心里,路人肯定没有手里的虫子有用。一位路人的死活,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死了便死了。若是路上看见昏迷的虫子,也要去救那虫子么?难道人还比虫子高贵不成? 周雅楠蹲在地上,将少年翻过来,扯了一根头发,放在少年的鼻孔处,仔细观察那头发有没有摆动的痕迹。 噢,看起来还有气。并不是一个死人。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有救。 她给少年喂了一点生机之气,少年便醒来了。 两人一见如故。 如果不是娄望舒用千里传音之术告诉周雅楠,楦姐儿出事了。也许两人会当即义结金兰,以兄妹互称。 周雅楠怎么也没想到,楦姐儿这丫头居然偷偷跑了出去。 也许这丫头提前进入叛逆期了吧! 周雅楠对此十分无语,却又无计可施。 她在榻上歇了一歇,觉得自己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将娄望舒叫了进来。 娄望舒心怀鬼胎,不敢与她对视。 “好啦!我没打算问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跟你说的是另一件事情。”周雅楠非常不喜欢娄望舒畏畏缩缩的样子,她的语气变得很不耐烦。 倒好像她要欺负她似的。娄望舒做出这一副样子是给谁看呢? “那是?”娄望舒不但没有觉得宽慰一些,反而越发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周雅楠看不顺眼了。 “诶,我跟你说啊……你也知道,我们姐妹两个都没有办法使用巫力了。所以,我们可能没有办法帮你报仇了。你看,你是不是可以去找别的巫帮你?” 周雅楠刚说完,便觉得很是惭愧。这明明是她答应娄望舒的事情,可她却是食言了。 她也没有忘记,刚才白花娘娘要杀她们俩的时候,娄望舒本可以自行离去,可是她并没有。 如果娄望舒没有“昧下”自己的生机之气小药丸,恐怕现在世上便没有娄望舒这只鬼了。 可她自己却是一副小人嘴脸…… 周雅楠想到这里,便将一大把生机之气小药丸塞到娄望舒手里。 这些东西对娄望舒有用。实际上,她也只有这些东西拿得出手了。 娄望舒将拳头捏得紧紧的,不肯收周雅楠的小药丸。她虎着脸,额上的筋绷得紧紧的,声音低沉:“你这是不相信我。”说完,她身上又开始冒出寒气来,周雅楠的屋子各处插满了丁零当啷掉下来的冰棱。 “不是的。”周雅楠下意识地想反驳,忽然想到,娄望舒说得也没错。 现在的周氏姐妹已经没有了制约娄望舒的能力。娄“恶鬼”自然成为她们身边的一个极不稳定因素。尽管,周雅楠没有真的这么想,可她潜意识中,为了自身安全考虑,早就将娄望舒排出“自己人”的范畴。 “我们现在没有办法保护你,也不能帮你报仇。如果你想留下,自然也是可以的。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为了赶你走。” 然而,娄望舒已经怨气冲天。 “我想,我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娄望舒冷冷地说完,便冲了出去,带起的寒风让周雅楠打了一个喷嚏。 “天呐!这都是什么事啊!”周雅楠默默想,拿手握成拳头,拼命地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是想缓解自己的头疼。(未完待续。) 第八章 报应(一) 少年从地上钻出来,看见周雅楠脸色仍是坐着生闷气,就没事找了些话来说。 “下次你渡给我生机之气的时候,不必那样快的。”现在他身上裸露出的肌肤上,还可以看见隐隐的绿光流转。而这已经是他方才在地下“消化”生机之气的结果了。 周雅楠看他出现,脸色缓和了一些,问他:“我记得刚才你说到你为什么晕倒在那片林子里?”正是说到这里的时候,娄望舒用秘术传音给周雅楠,叫她去救她妹妹,因此,少年到底也没有跟她说这是为什么。 “刚才那位巫用了无差别攻击。我侥幸逃了出来。”刚才若是没有周雅楠源源不断的生机之气相助,他根本没办法从一巫和四鬼君的手里逃脱。 而白花娘娘先是逗薛爽和另外几位鬼君玩,因此并不着急将他们几个先杀掉:这很可能是因为有恃无恐,知道他们肯定逃不掉。 当然,这是白花娘娘太自大妄为。她观察到鬼林有动静,没有等待巫堂的人集合便先行去了。若是她谨慎一些,带着大部队来,那么现在可能是另一种局面了。 “那你之前应该是看到我妹妹了喽?”周雅楠说完便伸手去抓茶壶倒水喝。 听起来好像是挺随意的一句问话。 少年原打算脱口而出:“没有啊。”谁知道,他这个念头一出,自己立马打了一个哆嗦。好在自己这边光线极暗,他这种小动作不会被周雅楠注意到。 植物对于凶吉福祸一向有自己特定的预知能力,而少年更是极相信那些随机出现的时间有一定预警作用。也就是这个时候,少年忽然发觉如果此刻说谎,会使自己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实际上,周雅楠现在虽然弱小,但是自己恰好可以被她克制,搞不好就要被她秒杀。 万一她有那种可以知道过去未来之事的能力呢?就算周雅楠只是略通一点皮毛,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于是他迅速改口道:“我……看见她了。” 周雅楠听见便扬了扬眉毛。 少年又顿了顿,咽了一口口水,补充道:“不仅看到了。还跟她打了一架。”说出来后,那种笼罩着自己的无形压力顿时消失了。 只见周雅楠似笑非笑道:“恐怕不是打了一架那么简单吧!”她已经将手里的茶碗放下了。 少年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拒绝直接回答周雅楠的问题,只将楦姐儿供了出去,说她怎么收集灵魂印记。而他也只是一时见财起意,才想要去攻击楦姐儿。 显然,周雅楠在刚听说楦姐儿收集灵魂印记的时候,便已是暴怒。 上天有好生之德。看起来那些鬼都是被驱逐出轮回的存在,但这并不是说,上天就抛弃这些鬼了。 这些鬼还是可以通过刷阴德、抢河灯、或是找替身等种种方式重新给自己攒一个人身。 甚至那厉害一些的靠自己修炼,有了鬼神之身,直接成神,不需再受那因果轮回之苦了。 而楦姐儿一下子,就将这些鬼全部“清理”干净。 这是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楦姐儿要欠了多少因果啊?她得攒多少福报,做多少好事?几十辈子也不一定还得完吧! 周雅楠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少年讲完了,神色冷峻:“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她没有跟少年计较他险些绞杀了楦姐儿的事情。楦姐儿好端端地被追杀,只能说明她造孽太多,以至于上天不能容她,直接开始走衰运。她做的事情,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改了命运。 就算少年克制自己的冲动,没有追打楦姐儿,也会有别的存在去杀她的。 少年长长呼出一口气,边走边捶自己的胸膛。 周雅楠虽然看起来比他小,可是隐隐露出的那一种气势,使他感到害怕。 她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他正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走着,一面想心事。冷不丁前面又冒出一只鬼。他定睛一看,发现是那只待在周雅楠身边的女鬼,好像叫娄望舒的。 少年毕竟在鬼林生活了许多年,自然是不害怕鬼的。心大如他,还向娄望舒招了招手,便直接跟她擦肩而过。 娄望舒森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转身将自己的一双细长柔美的手臂搭在少年的肩上。 少年觉得有什么冰冷刺骨的东西放到了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扭了一下身子,想要躲开。 可是他居然挣不开娄望舒的钳制。 少年张大了眼睛,看见是那女鬼,吃惊道:“作甚?” 只听见娄望舒轻轻地笑了一声。 楦姐儿却是坐在沙地里发呆,此处是她的梦境,她终于可以放心去检查自己的身体—果然,刚才将自己折磨到几乎开不了口的,是一种无色的业火。 她一头扎进水中,去缓解这一种痛苦,可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灼人。那水忽然翻滚起来,似乎是某种神秘的力量使它沸腾了。 楦姐儿觉得自己的衣服粘在身上,很是难受。便一件件脱去,却瞥见水中的背影,差点吓哭了:她的背上出现了硕大无比的一只鬼脸。那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嘴里倒是伸出一对獠牙。 她忘了此刻忍受的疼痛,用一双颤抖的手,去摸自己的背。似乎想看看,那鬼脸是印上去的,还是真的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 楦姐儿刚碰到鬼脸的獠牙,心里有一种绝望的情绪弥漫开来:这肯定是真的牙齿! 说时迟那时快,鬼脸忽然睁眼,朝呆呆望着自己水中倒影的楦姐儿吐了一下舌头,表情狰狞。 它……它居然有三条舌头! 楦姐儿大叫一声,倒在浅浅的水里,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楦姐儿看见娄望舒盘腿坐在她身边,就着一只大锅煮着某种绿色的液体。 看太阳的方向,时间似乎还没有过去太久。 因为在梦境里面不知时间流逝的速度,楦姐儿便幻化出太阳给自己限定时间,免得自己睡太久,露出破绽。 也只有娄望舒可以随意穿入我的梦境了。嗯,她人真的不错。我能轻易醒过来,一定是她私藏的生机之气小药丸发挥了作用吧!(未完待续。) 第九章 报应(二) “你知不知道,若你在梦境中死去,那你就真的死去了?”娄望舒一边拿大铲子搅动那锅子里的汤汤水水,恨不得在锅子上刮出一个洞来,一手叉腰,将一头黑油油的好头发扎得杀气腾腾,没好气地数落楦姐儿。 还是她发现楦姐儿的呼吸很急促,故而闯进楦姐儿的梦里。一看便吓一跳:这熊孩子脸朝下,倒在浅浅的水里,几乎就要没了气息。 “要是我真的死掉了,那也是很不错的。” 楦姐儿继续躺在地上呈死尸状。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天空了,哪怕心里知道这蓝天白云都是虚假的。她仍记得,在几个月前,张氏还常常抱了她,坐在庭院里看那天上的云,想象自己哪天可以腾云驾雾,到天上去走一走。 谁知道,周雅楠真的带她上去以后,她没有心情去欣赏那些景致,满心都在想为什么姐姐可以飞得极高,自己却不能。 后来,她自己也学会了…… 可是那些美好的白云上嬉戏玩耍的梦,她是再也记不得了。 楦姐儿很累。显然,她之前高估了自己,以为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可以毫不在意地扛过去。 就好像自己的姐姐那样,不管经历什么事情都可以云淡风轻,满不在乎。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周雅楠那样厉害呢? 唉,自己还是没用啊…… 娄望舒直接将手中的铲子倒过来敲楦姐儿的脑袋:“乌鸦嘴!” “啊,痛痛痛……”楦姐儿抱头,夸张地叫。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气里带了一些撒娇。 可是娄望舒却以自己敏锐的洞察力观察到了这一点,她若有所思。 “你干嘛呢?”等楦姐儿又重新安静下来以后,娄望舒正色问她。 “我只是觉得自己一点用处也没有。这样无用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死了。” “可是每一个人,甚至是每一只仓鼠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啊。” “意义什么的,最无聊了……不管怎样,仓鼠还是仓鼠啊。” “它们也可以做一只仓鼠精。”娄望舒一脸严肃地说着俏皮的话。楦姐儿被逗乐了。她的笑容刚到嘴角便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苦涩。她抬眼望天,轻轻叹息道:“那该是一只多么幸运的仓鼠啊!” “你说到点子上了。幸运!”娄望舒大声说道:“我问你,平时你们常说的‘人品’是怎么回事?” “呵呵……人品那不就是一门玄学么?总之啊,不管我做什么,或者是不做什么,总有人比我更厉害,运气更好,‘人品’更好。就好像我生出来就是为了给他们铺路的。” “……很显然,‘人品’是靠自己积攒起来的。” “鬼才信呢!”楦姐儿轻蔑地翻了一个白眼:“比如说,我姐姐那一身巫术,是天生就有的,谁也羡慕不来。像我们这种人,就只好老老实实去看书,自行领悟。而且,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她天赋异禀。”所以,她连白花娘娘的一招都接不下来,周雅楠却可以轻轻松松打飞白花娘娘的攻击。 楦姐儿被白花娘娘追杀的时候,倒没有觉得怎么样。她看清救了她的人是周雅楠的那一刻,才是让她真正感到绝望的时候。 白花娘娘伸出一只手指便可以碾压她,她大可以说,这是因为白花娘娘修炼的时间远远比她长的缘故。倘若自己这次侥幸不死,按照自己的修行速度,总有一天可以将她甩在后面,然后她可以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可是周雅楠明明就是自己的姐姐……她凭什么? 倘若周雅楠在此,一定会把白眼翻回去:再见,谁跟你说我的巫术是天生就有的? 就是长袖善舞的娄望舒,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有一个问题我很想问你……你今天晚上为什么要去那个闹鬼的林子呢?” “我也是听说汲取灵魂印记可以使自己的灵魂更加强大……我记得这好像是你说的。” 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以后,必然会招来天谴,以后你在巫术上便寸步难进了么? 娄望舒很想骂醒她,可是到底木已成舟。她再做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于是改口道:“我原以为,你一直都立志成为一名强大的巫。” “以前是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我的母亲活着更重要一些。我可以出事,我的母亲绝对不能出事。” “哪怕是不惜一切代价?” “嗯,好像是的呢。” 娄望舒缩了缩身子,整个人忽然变小。在楦姐儿的目瞪口呆中,“娄望舒”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她盯着楦姐儿看。 “姐……”楦姐儿结结巴巴道。说完便开始迅速回想自己刚才说了啥。嗯,好像她确实没有说姐姐的坏话,可是这跟坏话也没什么区别了。 顿时好像有一股冷水从她的天灵盖浇到了脚上。 楦姐儿慌了。 “你把衣服脱了,转过来。”周雅楠淡淡道,没有跟楦姐儿计较她之前发生的事情。 “不行。”楦姐儿看起来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语气凶狠。 “转过来。” “不行!”楦姐儿双手环胸,满脸戒备地看着周雅楠。 “你以为,你这个样子可以瞒过母亲么?” “大不了,我以后不让丫头伺候我洗澡好了。” “那如果母亲以后提出要跟你一起洗澡,你怎么拒绝她?” 楦姐儿恨恨地看着周雅楠。终于意识到自己应当面对现实了。她悻悻解了上衣,背对周雅楠。 周雅楠伸出两只手指,轻轻地触碰那鬼脸:“痛不痛?” “不痛。” 周雅楠试着将生机之气缓缓注入楦姐儿背上的图案。忽然那鬼脸一口咬住了周雅楠的指头,眼睛却只是闭着。周雅楠自然被下了一大跳。她试图回抽自己的手指,发现怎么也挣不开来,那生机之气仍是源源不断地灌了进去。 楦姐儿却是感觉自己身上业火的烧灼缓和了许多。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候,楦姐儿身上的鬼脸终于送开周雅楠的手指,满意地舔了舔嘴唇,好像吃得很饱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十章 报应(三) 周雅楠虽然是被莫名其妙地咬了一口,却是镇定了下来,她整了整头上因为出汗而粘在前额的碎发问楦姐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雅楦将自己身上的业火聚集到自己的手上,抬高手臂道:“你看见了么?” 有一层无形的火焰。 “这是……业火?” 楦姐儿凉薄一笑。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寻常人身上沾到一点业火,不早就死去了么?”就连白花娘娘那种巫也是拿业火没有办法的,像白花娘娘上次不得不斩断手臂逃脱。 “也许是我的身体构造跟别人不太一样,所以没有当场死去。”楦姐儿自嘲地笑了笑:“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根蜡烛。这业火总有燃尽的一天。那时候我便死去了。”她猜想老天爷把业火安在她身上,是想要她死的。 结果没死成:死了倒罢了,如今楦姐儿有些生不如死。 周雅楠把虎口按在自己的嘴唇上,似乎很享受那一种绵柔的质感。 她思考了半晌道:“倘若我喂它很多生机之气呢?”周雅楠猜想业火之所以可以轻易取人性命,可能因为它会燃烧人们的生命。因此,周雅楠认为跟生命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生机之气一定也是业火很好的燃料。若是她的想法不错,楦姐儿便有救了。 “你又不可能无时不刻地给我提供生机之气。” “可是,我相信你身上可以承载的生机之气是有极限的,当生机之气趋于饱和时,必然会将你身上的业火赶走。我们不妨试一试。” “噢,说不定在你赶走业火之前,我便被你的生机之气害得丢了性命。”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周雅楠显然是又好气又好笑。 “唉,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生机之气可以救人没错,可是杀伤力也不小吧!” “根据我现在对生机之气的了解,它是没有什么副作用的。要不然,我早就变成老妖怪了。” 显然,唯有“妖怪”两字才能跟周雅楠的逆天天赋相配。楦姐儿默默在心里想道。 “是不是老妖怪,我并不知道。反正,你别想拿我做实验品就是了。”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周雅楠脸上显出讶色。她不是圣人,更不是圣母。刚才楦姐儿说她“运气好”、“人品佳”显然是刺激到了她某一根敏感的神经。不过是生生忍住,没有当场翻脸而已。 而现在,周雅楠回想起这件事情,分分钟就要暴走。 楦姐儿无言以对,本来就是她趁别人不在,因此胡说八道。她也不好意思再躺在沙地里耍无赖。 楦姐儿站了起来,这会语气却很诚恳:“我没别的意思。你比我厉害,我羡慕你,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倘若你不厉害,我的心态也不至于失了分寸。” 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我跟你一样,甚至是不如你,你才愿意真正把我当作你的姐妹喽! 周雅楠没有跟楦姐儿说什么,越发气乎乎地搅拌锅里的东西。她越搅越急,带起一大片汤水来。楦姐儿的背上被溅到了一些。 那鬼脸受到了惊吓,睁开眼睛瞪了周雅楠一眼。 它只有眼白,因此这个动作跟翻白眼差不多。 周雅楠却是灵机一动,双手做出向前推的动作,顿时有一道碗口大的生机之气打向楦姐儿的背脊。 鬼脸发出无声的咆哮,吐出阵阵黑气来,去抵挡那道生机之气。 可这便如以卵击石。生机之气很轻易地破开黑气的攻击,打进了鬼脸眉心处的某一点。 周雅楠露出一丝微笑,正想看看具体的攻击效果,鬼脸却忽然诡异一笑,从楦姐儿的背上消失了。 显然,鬼脸并没有被消灭,要不然它方才会惨叫着消失,而不是露出那样奇怪的笑容。 周雅楠原以为鬼脸会对楦姐儿不利,结果发展楦姐儿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没有出现被鬼脸的灵魂附身的情况。现在,她比较好奇周雅楠为什么会知道生机之气可以改善她现在的处境,甚至暂时将她背上寄生的那只鬼脸赶走。 “你煮的是什么?”楦姐儿从刚醒来的那刻,便开始好奇这些墨绿色的液体的具体成分了。她现在意识到关键点在哪里了。 “生机之气。这是满满一锅的生机之气。” 自己差点忘了,在梦境里面,自然是应有尽有的。周雅楠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生机之气来,并不是大手笔。 “噢,对了。在这里,你的巫术还能用么?” “并不能。”周雅楠边说边皱起了眉头。楦姐儿怎么一句不离巫术呢?这孩子总想着要强过别人去。还每每都把自己作为她的假想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她们前世便是夙敌,然后老天为了满足自己的圣母心,安排两人做了姐妹? 也不怕东窗事发被暴打一顿,胆子真够大的。 “你觉得找白花娘娘解决这件事情会有用么?” “第一,你身上的业火要是解决不掉,你随时随地都会死去。第二,白花娘娘是死是活,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第三,就算白花娘娘活着,我们也找不到她。” “要是白花娘娘死去,我们岂不是再也没机会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再能使用巫术了呢?” “理论来说是的呢!” “那我的母亲怎么办?”楦姐儿激动地嚷嚷起来,恨不得撸起袖子跟周雅楠打一架。 “说实话,我原先觉得母亲还是有一点希望的,结果你这样折腾,最后一点的希望便也没有了。”楦姐儿真是发神经了。现在的局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她一手造成的。可是她对此没有任何想法,反而死死盯住她的姐姐。 话音刚落,楦姐儿便扑到她身上,又是抓,又是咬。周雅楠的话很显然激怒了楦姐儿。 “你相信或者不相信都可以。”周雅楠冷冷道:“你自己是学这个的,我不跟你说,你也是明白的。” “不,我显然不明白。”楦姐儿放弃了在周雅楠身上宣泄情绪,发狂似的扯自己的头发。(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后计 “真是个疯子。”周雅楠心中对楦姐儿有怨气,却是走过去拍了拍楦姐儿的肩膀,对她说:“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 “那我还能怎样?”楦姐儿抬起头,一双剪秋水的眸子里满是绝望,一只手使劲拽着挂在腰上的玉佩,玉环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周老太近日便要上京,你也听得娄望舒说过了,那是一个极难缠的主儿,软硬不吃,蛮不讲理。到时候,单凭你我两人,肯定护不住母亲。” “你不是朝廷亲封的侍中么?”楦姐儿嘲讽道:“堂堂二品侍中,还搞不定一个小小的周府?你平日里是怎么给皇帝看家的?” 这也是京城中大多数权贵家的人对周雅楠这个侍中的看法。看起来像是两品大员,其实不过是六宫的大管事。周雅楠不敢上朝,不就是怕被正儿八经的大臣戳脊梁骨么? 表面上,他们给了周雅楠极大的体面,谁见了她都要叫一声“侍中大人”。毕竟是跟皇宫沾了边的人。哪怕是皇上的猫猫狗狗跑到底下来撒野,也得好好供着呢! 可他们背后看周雅楠的目光,就好像看一只圈养的猫或者是一条狗。每看一下,就暗暗叹息一次:真是鸡犬升天啊!区区一个丫头也敢爬到他们这些国家栋梁头上。 他们都在心中腹诽:这新登基的皇帝脑子里进的水,比京城今年下的雨更多。 那自诩清高之士,更是相继做了好些影射的诗文戏曲,在京中传唱。 周雅楠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就招来这样的非议。 实际上,周雅楠没有上朝是有原因的。而因为同样的原因,若是周老太在周府撒泼,她不仅不能拿她怎么样,还得把她好好地供起来,不然就要被人戳脊梁骨。 而楦姐儿就更加不能理解周雅楠为何如此“懦弱”。 依她看,周仁去世,自己的母亲自然是周府说一不二的主人。那上京来的周老太呢,母亲对她好,那是她的福气;若是她是一个为老不尊的,便撵出去,永不许再进府。再进来,便打断她的狗腿,用一辆板车装了,送回老家。 周雅楠听楦姐儿比手画脚地说了一通,自然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回头细想这件事情,又觉得纳闷。绵羊一样性格的楦姐儿,为何几天就变得如此凶残? 难道是受自己影响?不会吧!我有那么变态么? 那便是楦姐儿自己身上的原因了。 周雅楠认为,楦姐儿长期受周仁压制,因此没有机会表现出她性格中阴暗的一部分。再加上,她背后的鬼脸,虽然目前没看出来它控制了楦姐儿的思维和想法,可或多或少会对她的性格有一些影响。 说来也有趣,周雅楠和她的两个姐妹,没有一个是她们这个年代规规矩矩的女孩子,全部都是一路跑偏的。 “你知道么?就是皇上的祖母哭闹撒泼,他也没本事打断她的腿送回老家。更何况是咱们家呢?” 楦姐儿不解道:“为什么?那这样的皇帝当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楦姐儿显然很天真地以为皇帝不高兴的时候,是什么人都可以杀掉的。 “诶,我的意思是,就是皇帝也没法正大光明地跟自己的祖母叫板。所以他只能用一些别的手段。比如说,下一些慢性隐毒之类的。”反正皇帝在宫中一手遮天,神不知鬼不觉。 “噢,那我们也给周老太一些‘额外照顾’不就得了?不需要致她于死地,只需要让她在周府的几天可以安安静静地待着便行了。”楦姐儿自以为,在娄望舒的帮助下,设计让周老太呼呼大睡还是没有任何难度的。 “你以为周府的其他亲戚都是傻子不成?活蹦乱跳的老太太,进了京城便开始嗜睡?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纳闷呢!到时候还不是弄得我们府上鸡犬不宁。” 楦姐儿眯了眼睛看周雅楠,好像是今天才刚刚看清楚自己姐姐的样子:“我之前还纳闷呢!你什么时候变白莲花了。唉,看来我不必担忧什么,你还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只不过变成刀子心豆腐嘴了。” 周雅楠红了脸,伸手去拧楦姐儿的嘴:“什么白莲花?刀子心豆腐嘴?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不会是别人,定是娄望舒那个怪胎。” 楦姐儿自觉说漏了嘴,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嘴巴捂住了。 “咦?”周雅楠以超乎常人的敏锐注意到楦姐儿的小动作。她嘴唇微微上扬,心里想道:还真是一个不打自招的孩子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 显然,我所有的事情都是瞒着你的。楦姐儿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她还是很感激周雅楠没有逼问她今天晚上的事情,出于一种回馈(反正也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情),她就勉为其难地把这件事情告诉周雅楠好了。 “我正让赤火和红红打听娄望舒那个时代的事情。我每天都会翻看他们的笔记。” “所以,娄望舒并不知道这事情是你在背后捣鬼?” “应该是的。” “好,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周氏姐妹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周雅楠觉得这个主意很赞。她以前也曾问娄望舒这些事情,可娄望舒总是轻描淡写地一句“不记得了”,永远拒绝正面回答。 没想到,赤火出面跟她交流效果拔群。 “唉。”周雅楠终于忍不住开口跟楦姐儿谈起晚上的事情来:“你今天……” “你不用说。”楦姐儿没等她问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这件事情不可以做,可我就是做了。现在木已成舟,你再打我骂我,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省了这些口舌,去好好想想怎么把周老太搞定。” 周雅楠一开始也未必想“教育”楦姐儿。她还未开口,楦姐儿便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急且快,像吵架似的。 “好吧,随便你。”周雅楠显然放弃跟楦姐儿说什么:“我已经决定,今夜便北上,去给娄望舒取一个躯壳来,争取在周老太上京前回来。若母亲问起,你便说是宫里有要紧的事情需要我处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植物小哥 当天夜深的时候,周雅楠果然悄悄地离开了周府。 她只带了娄望舒、神秘少年和凌离送她的两名保镖,轻装简行,争取快去快回。 娄望舒是必去的,少年是脚夫,而侍卫则是大采办,专门用采购食品铺盖,以及解决一些在城里可能遇到的麻烦。 神秘少年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跟娄望舒保持了一段距离。周雅楠显然不知道神秘少年之前还跟娄望舒干了一架,吃了一个小亏。她并不足够细心,没能注意到,每次娄望舒待在她身边的时候,男孩便远远地走到另一边去了。两人仿佛私底下有什么约定,一个跟周雅楠说话,另一个就避嫌似地赶紧走开。 在周雅楠的要求下,男孩子捏了一个诀,召唤出自己的本体——那是一种美丽而危险的藤本植物,枝条上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两位护卫都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心理素质却是相当不错,并没有表现出太大惊讶的神色,周雅楠一声令下,两人皆翻身徒手爬了上去。爬藤蔓对他们来说,似乎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情。在某些艰险处,他们用一根手指轻轻扎进藤条的间隙,便以手指为支点,轻轻翻身上去,落到上头。 周雅楠却是坐在一根枝条上,由着那枝条将她扛了上去。 在藤蔓最密集的地方,有一朵巨大的花。神秘少年很大方地邀请周雅楠坐在淡黄色的花蕊上面,周雅楠感受到腿下柔软的触感,若不是闻到扑鼻的清香,几乎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坐到了一团云上面。 那两个护卫很有眼色地站到了远一点的地方。周雅楠遥遥示意他们坐下无妨,他们方才盘腿坐下。一个人端坐养神,另一人密切注意周围的情况,如此轮换。 周雅楠在心里暗暗给他们比了一个大拇指。凌离训练出来的护卫,在各方面的素质均是不赖。待她干完这件事情以后,要请这两位护卫再训练出一批人来,在关键时刻可以排上用场。 娄望舒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男孩子折了两片管状物体,将一管递给周雅楠,另一管自己嚼着吃了,嘴里别有一种清甜风味。 “这是……花蜜?” “对,挺好吃的。” “可是,这都没有被蜜蜂加工处理过,怎么能吃呢?”周雅楠拿着手中甘蔗一样粗细的花丝,感觉难以下口。 她看见男孩子愈发大嚼起来,忍不住问道:“你这样,难道不是吃自己的身体么?你不会感到痛?” “怎么会呢?”少年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组织好语言,对周雅楠说:“这就好比……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好了:你们人类的头发。吃一根头发,显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周雅楠越发厌恶地皱起眉头:“你好恶心噢!”她的联想能力一向十分高超,顿时想到花上这个器官是干什么用的,由此又想到人身上的这个功能的器官是哪一个,几乎就要干呕。 少年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然肯定要暴走了。他直接将周雅楠手中的花丝夺走了:“你不吃就算了。”三口两口便把另一根花丝也吃掉了,饶是如此,他还用鼻子仔细嗅别的花丝,似乎是想看其他的是不是熟了。 “我猜你的本体并不常开花。”周雅楠等他吃完,便向少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嗯,一旦开花,我就会死去。不过,今天自然是例外。” “你是雌雄同体么?” “……很显然,这些花都只有雄蕊。”少年没好气地说,他自从修得人体之后,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他人妖。若不是周雅楠,而是别的什么人,他早就将ta绞杀了。 “那,你得等上很久,才能等到你命中注定的那位姑娘修成人形吧!” “不会有。”少年打断了她的话。 在周雅楠的惊愕中,他注视着周雅楠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已经把我的那些同类全部杀死了。” 周雅楠冷不定打了一个寒颤。 为什么?是因为不想自己有一天,不得不为了繁衍后代失去自己的生命,所以干脆将所有的可能性全部斩断么? “如果你不开花,可以活得更久一些么?” “嗯,可是太久不开花还是会死。不过,那是遇到你之前的事情。”少年微微笑着,右手催动一缕生机之气,就好像绿色丝线一样绕在他指头上:“有这个好东西,我就可以避免死亡了。” 周雅楠开始觉得自己碰上的家伙都是疯疯傻傻的。 娄望舒是大疯子,楦姐儿次之,如今,新认识的小哥也有一点…….难以描述。 那两位充当了背景板的小哥,趁着老板在跟人聊天,便偷偷说起话来。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过去看看么?” “然后被这位植物小哥怒而摔死?” “凭我们的身手,应该暂时摔不死的。你想啊,万一那小子忽然非礼主子呢?” 阿诺觉得阿贵说得合情合理。 这臭小子,靠主子那么近,一定对主子有所企图。主子年纪还小,自然不懂得人心之龌龊。他们做奴才的,自然要好好把关了,免得让这臭小子占了便宜。 阿诺和阿贵的想法,自然带了浓浓的一股直男癌的味道。他们只从自身角度考虑问题,根本不会想到,植物小哥只不过是一个贪图周雅楠的生机之气的家伙罢了。更何况,植物小哥跟周雅楠,谁占了谁的便宜,还真是不好说。 两人便攀上去,走到周雅楠跟前,一前一后地站着,总算是将周雅楠跟男孩子分开来了。 阿贵甚至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植物小哥。 周雅楠很喜欢这两个护卫(极有可能是因为这是凌离给她的)见到他们,便叫他们坐下来说话,甚至将神秘少年冷落了。 “阿诺,你可去过北方?”倘若他们两个有经验,那便对此次北上更有利了。 “回主人的话,阿诺正是出生于北方。” 周雅楠果然更加高兴:“北方是什么样子的?” 阿贵接口道:“荒山、针叶林和熊。”(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驱虫人 “熊啊……我们到时候可以骑熊玩么?” 阿贵和阿诺对视一眼,显然都想不出怎么接话。那熊瞎子要是知道周雅楠想骑在它们伸手,肯定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她的头上。 植物小哥替他们解了围:“一般的熊都是野性未驯的。也是你说起这个,我才想起来,昔日我曾见到一位异人,身怀驱兽之术,在我的本体旁边歇了一晚。” “你没有将他绑起来大吃一顿么?”却是去而复返的娄望舒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植物小哥。 “开玩笑,我当时怎么可能打得过他。要是惹了人家,他只需要召来一群山羊,就可以把我的本体踩个稀巴烂。” 周雅楠却是对少年口中的“异人”很感兴趣:“他长什么样子?”她很好奇,既然有自己这样天生驱鬼之人,那是不是也会有天生会驭兽和驱虫的人呢?周雅楠觉得自己有机会一定要见见这些天生异能的人。 “嗯,那大概是几百年前的事情。我猜那人已经死掉了。”植物小哥毫不犹豫地向她泼了冷水。 “哦。”周雅楠呈冷漠脸,心想,你还不如不说呢! “某年某月我在某地见到了某个人。植物人,你编故事的本领很不错,可以去写一部小说。”娄望舒嘲讽道。 “多谢夸奖,说不定我哪天真的会去写小说。另外,我自有自己的名字,请不要叫我植物人,谢谢。” 周雅楠问他:“你叫什么?这原是我唐突了,到现在都没有问你的名字。” “雨泽平。” “姓雨?”娄望舒却是惊愕出声。 “有何不妥么?” “不不不……只是想起一个故人,都是些不相关的事情。” 娄望舒显然没有说实话,她低垂着眼睫毛,阴影落在眼眶下,倒像是因睡眠不足产生的黑眼圈。 周雅楠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桩事情。她决定去好好查那些姓雨的氏族。说不定可以加深自己对娄望舒的了解。 雨泽平见娄望舒在这里,很自然地溜到一边去了。 周雅楠心痒痒的,总想再打听一些娄望舒的事情,那可是没有史料记载的年代啊。 她又仔细看看娄望舒,觉得她最近真是愈发像人了,忍不住便说出了口。 娄望舒翻了一个白眼:“我本来就是人。”她并不是植物或者是动物变成的精怪,也并未经历一个从非人到人的阶段,周雅楠何出此言呢? “这回你有了躯壳,便可以重新做人了。” 不知为何,娄望舒表现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似乎不觉得自己变成人会有多好。 她轻轻叹息道:“说不定,我当鬼当惯了,变成人,反而觉得不习惯。” “不如你把你那个时候的事情说一说呗!” “我一向都是告诉赤火的。你问它便是了。再不济,他们在楦姐儿屋子里的那个大匣子里藏了好些访谈记录。你去找过来看便说了,我并不想再说一遍。” 周雅楠发现自己的目的被人轻易揭穿,却仗着自己脸皮超厚,一点也不在意。 “可我们现在很无聊啊。” “你可以继续跟植物人说熊的故事。我显然并没有兴趣给你讲故事。”娄望舒冷冷地说了一声,便重新找她的小伙伴玩耍了。她是绝对不可以错过百鬼夜行的,以及,她也并不想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全部交代给周雅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喂!你怎么这样!”周雅楠很气愤地朝娄望舒大叫。 “噢,我就是这样子。”娄望舒遥遥地向周雅楠回应道。 于是周雅楠又开始盯上雨泽平了:“泽平啊泽平,你来给我讲故事呗!” “你要听什么故事?”雨泽平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什么样的都行。”这都得怪娄望舒,谁让她激起了自己听故事的兴趣,又跑了。 “你知道的,我没有什么好玩的故事。最多就是站在林子里接受风晒雨淋。” “你怕不怕闪电?” “理论来说,我是挺怕的。不过,我一向觉得自己不会英年早逝。哈哈哈哈哈哈!”雨泽平说这个的时候,还是一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样子。 “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这个问题,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拒绝回答。”雨泽平仍是笑着,笑容凝结在脸上,整个人呈大写的尴尬。 周雅楠将前因后果回想了一遍,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这个家伙,该不会是为了逃避生育后代的责任,也可能是出于对于可能来临的死亡的恐惧,将自己喜欢的那姑娘杀死了吧! 她便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雨泽平,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实际上,今天确实是她第一次见到雨泽平。 “我就是这样的利己主义者。我就是怕死。”雨泽平懒懒道。 “诶……谁都怕死。”周雅楠总算是表明了自己对于这种事情的立场。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厉害,可以站在某一个至高无上的角度评判另一个个体。 当然,她自己不会因为生存受到威胁,而把自己的同伴和爱人杀死。 周雅楠很自觉地将这个问题跳过了,追着问驱兽人的事情。 “你上次见到那位驱兽的家伙,是什么时候?” “我显然不记得具体的事件了。” “他厉害不厉害?他一次可以驱使多少动物?” “天呐,你问我这个,我怎么记得?” 周雅楠很是失望:“你仔细回想回想呗!” 雨泽平本来只想随意说几句敷衍过去,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来:“经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怎么讲?” “这个驱兽者,似乎是受伤了的样子。而且,还招来了许多虫子。要不是我们这种植物的体质比较特殊,早就被虫子啃咬掉了。” 周雅楠回想起来,她见到雨泽平的时候,确实看见他身边有一堆死虫子和蛇之类的东西。一定是想咬他,反而被毒死的倒霉蛇虫。 “你的意思是,可能有一位驱虫者的存在?” “实际上,这种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雨泽平摊手道:“最近一次是三年前,因此我推测,应当还有一位驱虫者在世。”(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兴风作浪 今日对紫禁城的人们来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了。 凌恒刚醒来,仍拿手拼命地揉自己的眼睛,便有一位叫夏太监的,将嘴伸到他耳朵旁边,道:“皇上,周二小姐不见了。” 他睁开眼睛:“什么?”一个翻身,顿时坐了起来,整个人变得十分清醒。 只见那太监苦着脸道:“昨天晚上守着的人全部睡着了……”他话还未说完,便看见凌恒朝某一个方向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那个角落里蹲守的一个黑色影子悄悄地离开了。 夏太监却是很不幸,刚好瞥到了这一切。他方才说的话顿时噎在喉咙眼里,下不来也上不去。 凌恒却是慢慢地从另一个太监手里拿来衣服,自己穿上了。 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来养心殿并不是过来游玩的或者发呆的,而是伺候皇帝穿衣的——可他刚才被凌恒身上的那一股杀气彻底吓到,完全忘了这一茬。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利索地穿好了衣裳。 夏太监诚惶诚恐地跪下,双膝兀自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奴才……奴才……”他自己一定是惫懒到命都不要了,才会当着皇帝的面走神,这下,丢了差事是小事,没了性命才真是倒霉呢! 凌恒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招了招手,自有其他人捂住夏太监的嘴巴,将他拖了下去。虽然并不至于世界上再也没有夏太监这个人,但是至少他是再也不会出现在凌恒的眼前了。至于他到底是被丢出宫外,亦或者是被罚去做最辛苦的劳役,谁知道呢?也并没有人关心这个。 在同一时间,周府也似乎不很太平的样子。一向好脾气的张氏正发火呢!周雅楠的屋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丫头和婆子,地上还有碗盏摔碎的痕迹,楦姐儿满脸泪痕,正苦劝着什么。张氏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身边婆子扶的扶,抱的抱,一时间手忙脚乱。也不知有人偷偷来窥探周府的情况,又偷偷地离开了。 待凌恒慢吞吞下朝回宫的时候,问那去而复返的影子:“都问清楚了么?” “是。他们在子时前睡了过去,卯时三刻方才醒转过来,当时周小姐已经不见了。” “周府的其他人都没事?只她不见了?” “是。我过去的时候,她的继母还在发火。” 可这里面又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专门做出来给他看的呢?凌恒的脸上满是困倦,他闭了眼睛,靠在轿壁上,深深地叹息,又问:“鬼三人呢?”声音无喜无悲。 “属下在此。”回答他的话的,是一名脸上带了些沧桑的中年人,神情很是羞愧。 凌恒拿手指揉自己的太阳穴,也不看他一眼:“我问你,你昨晚在何处?” 鬼三低头:“狮子洞,我找老五喝酒。” 自周雅楠搬出宫住以后,凌恒一向派“鬼”字护卫轮流保护周雅楠。是的,鬼三一向觉得,这件事情明明就是凌恒大惊小怪,区区一个丫头,哪里会有什么厉害的仇家呢?普通的侍卫看着她,就已经是她天大的福气了。 因此,轮到鬼三照看周雅楠时,他往往就溜到别处去,自说自话地给自己放一整天的假。 这种事情干得多了,懒散惯了,自这个月开始,一次也没有去周雅楠那里。 谁知道,这回居然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哦。”凌恒淡淡地看了鬼三一眼,道:“你把人弄丢了,便去找罢!” “哈?”鬼三傻眼了。 鬼二(即那个影子)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鬼三这才反应过来,干脆利落地回答一声:“是。” 他的内心自然是酸气冲天,却是无可奈何:本来就是他不对,把那个不省心的丫头弄丢了,那么找人的差事自然只能落在他头上了。真是烦死了!而且听凌恒的意思,应当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天啊!他上哪里去找呀? 鬼三赌气似的,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忽然听见凌恒对他说:“等等,你先去一趟巫堂,央求白花娘娘出手帮忙。往后给巫堂的供奉再加一成便是了。” 鬼三的脚步为之顿了顿,又重新变得轻且快。 显然,他们都懂得凌恒说的,每年供奉多一成究竟是什么含义。 “鬼三这家伙,等他回来,就让他去天字组吧!不必待在鬼字组了。” 鬼二听闻这个决定,只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 诚然,他知道鬼三为了能够成为鬼字组的一员,私底下究竟下了多少功夫。 他也知道,“鬼”字对于他们兄弟几个的重要性。 可是他一点也不同情鬼三。做错了事情,自然就是要接受惩罚。 他的身子悄悄地隐入了凌恒坐着的轿子的影子里去。 待凌恒在谢柔妃那里用膳时,谢柔妃替凌恒吹凉一勺鸭子汤,小心翼翼地问:“皇上今天是不高兴么?” 显然凌恒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神色,反问道:“何以见得?” “听说,夏公公今天惹皇上不高兴了。皇上,您别跟这些下人计较什么,可别生气啊,生气对人可不好啦!”谢柔妃原本准备了一车的话要说,毕竟心里没底,越说越轻,最后没了声音。 “哦。”凌恒不慌不忙地同一块鹅脯搏斗。他不喜欢吃皮,用牙齿将鹅皮和鹅肉分离开来。 “可是肉烧得太老了?”谢柔妃脸上带着笑容,可是她的声音却是刺得人耳朵疼:“来人,把今天负责这道鹅脯的太监叫过来!” 凌恒只冷眼看她如何乔张做致,一边往自己的嘴里塞食物。 “你可是存心将鹅脯烧得这样老?”谢柔妃劈头便问那倒霉太监:“你是何居心?” 那太监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回答的话,只连连磕头。 “如今奴才真是越发没了王法了!”谢柔妃大声抱怨道:“可见周侍中也是一个糊涂人,连奴才都管教不好。” 并没有什么人回应她的抱怨。那下人自然不敢接口,可凌恒只顾着啃他那块鹅脯。 好不容易吃完,伺候的人替他擦嘴。凌恒缓缓道:“我爱吃烧得老的鹅脯。”(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谢秦轶事 他说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谢柔妃虽然每一个字都听见了,组合在一块,却不是很能理解凌恒说的话。 她只得唤了一声:“皇上……”语气柔软,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限眷恋。 凌恒感觉得到,可他却是再也不看她一眼。谢柔妃无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唇,一不留神,便在自己嫣红的唇上留了一个牙印子。 不过是那个死鬼的妹妹罢了……皇上,皇上竟这样护着她!那我又算什么呢?皇上的妃子……哼!怎么过得连个一无所有的丑丫头都不如。 待凌恒离开后,谢柔妃猛地站起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呲牙咧嘴,做鬼脸、吐舌头。 谢柔妃的贴身侍女悯月吓坏了,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鬼上了她主子的身。又想想,这件事情还真有可能:中元刚过,她的主子怎么看都像是中了邪的样子。 悯月捏了捏贴身带着的护身符,心下大定。 谢柔妃在镜子里看见了悯月的小动作,心想:你还真以为我疯了不成?不,绝不是我疯了,而是凌恒疯了。你们都疯了。天啊,这是一个怎样癫狂的世界。夫君不像夫君,侍女不像侍女,连她自己也开始变得不像她自己了。 谢柔妃整个人被愤怒的情绪支配,一拳砸在镜子上。说时迟那时快,悯月迅速出手,将符包里的一点符灰倒在了谢柔妃的头上。 她看见自己的主子尖叫一声,从地上蹦起来,原本心里的那一丝不安也踏实了。主子“病”得可厉害了。她若是再不下狠手,岂不是帮着那鬼物一起谋害她的主子了么?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早有外面的苏嬷嬷探头进来问:“什么事?” 悯月便扬手打在另一个小宫女的脸上,啐道:“没规矩的东西!”她很快便组织好语言,告诉苏嬷嬷,刚才那声尖叫声正是这个宫女发出来的。 那受了无妄之灾的宫女捂着脸跪下了,哭得哽咽难言,却是一声不敢申辩,尽管她完全就是替罪羊。 她现在只怨自己为何一心想讨柔妃娘娘的喜欢,为了使柔妃娘娘吩咐人做事情时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将今日当值的另一位宫女青儿挤到一边去了。如今这可恨的小蹄子恍恍惚惚地站在一边,好像明眼人不知道她替她挡了一劫似的。 她自然不会觉得这是她自己的错。若在平日,青儿离主子近了,她便怨青儿跟她争宠;而现在,她又是怨天怨地怨青儿,只觉得青儿当时就应该主动站出来背锅才好。 青儿不替她背锅,那就是青儿的错。 苏嬷嬷听罢皱了皱眉头:“这样眼里没主子的东西,拉出去打死便是了,何必跟她多费口舌?你没看见娘娘在这里么?冲撞了娘娘,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悯月只得诺诺道:“嬷嬷教训得是。” 谢柔妃和悯月心里都明白,这位嬷嬷就是最近凌恒专门派下来“监视”她们的。因此,尽管苏嬷嬷说话的语气与内容大有对柔妃娘娘不敬之处,她们并不敢跟她抬杠,反而得像伺候太后一样伺候这位来头不小的苏嬷嬷,处处顺她的意思。 也就是前天,谢柔妃实在看不惯苏嬷嬷在她的宫里指手画脚,便狠狠地跟嬷嬷吵了一架。按照谢柔妃的意思,她原来是打算叫其他的小太监们将这刁奴拖下去暴打一顿,可是这老嬷嬷运气极好。那些太监还没来得及动手,凌恒便过来了。那么柔妃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只得把这件事情轻轻放下了。 柔妃娘娘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她并不觉得她欲惩戒苏嬷嬷会跟凌恒来她的宫殿有什么联系。也就是后来,她才隐约想到另一种可能:凌恒似乎有大半年没有来她这里了吧……这次过来既不是用膳也不是来睡觉,那还有别的原因么? 谢柔妃当时便觉得神智有些不太清楚。她很勉强地将悯月叫过来,让她好好看着苏嬷嬷。她的意思是,不要让苏嬷嬷乱跑乱动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悯月能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也许是苏嬷嬷给谢柔妃的刺激太大,悯月发现被鬼上身的主子并没有痴痴傻傻的让人家看出了破绽,而是将身段放软了:“多谢嬷嬷替本宫教训这几个奴婢。” 苏嬷嬷用她那种可爱的态度,向柔妃娘娘屈了屈膝盖,退出去了。 临走的时候,不忘记叫人将那背锅宫女拉了下去。 柔妃娘娘气得倒在椅子上,只是发抖。她恢复过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门关上了,回头用她那一只保养得当的手狠狠扇悯月的脸。 她在第一瞬间便抑制住自己的冲动,当然,这是因为她害怕无处不在的苏嬷嬷在某处偷听。可她又忽然想起当年离家的时候,母亲对她说的话。 “倘若你碰到一些难以决定的事情,那便尽量逆着你的本能罢!你以后自然会明白这里的好处。” 年幼的谢秦很听母亲的话。她看见跟凌恒恩爱的周殷,便觉得一阵翻江倒海:竟有这样不识廉耻的女人。吃个饭居然还要牵手?相互喂饭?怎么没人把她抓去浸猪笼呢? 在古代,周殷这个样子可是要被杀头的! 她特别看不惯周殷每每同凌恒说话时,总要将嘴俯到凌恒的耳边。周围人只听见她清脆的笑声,而听不清她同凌恒讲了什么。 若是她们听得见太子与太子妃的对话内容,那还有可能插上一句两句嘴。先不管凌恒会不会因此记得自己,给周殷添添堵总归是好的。 实际上,周殷也很烦她们这些女人,她巴不得她们不要在她面前出现。 周殷还想清净地同自己心爱的凌恒用一顿膳呢!谁要她们在旁边伺候?不过是因为规矩摆在那里,她才不得不允许侍妾旁观他们吃东西。 对谢秦来说,她虽然跟其他人一样,很看不上周殷这种狐媚子的手段(她们认为正室做这种事情是不应当的)可她到底记得母亲对她说的话,从不参与旁人对周殷的攻击,也从不把这种厌恶表现出来。 因此,她并没有被周殷疯狂报复。 而她近年来,渐渐地将母亲说过的话忘记了。(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绝望 谢柔妃既然全部极了起来,她决定这次还是听母亲的话,便收了手,不?32??跟悯月杠上。 最大的好处,便是悯月不再以为自己的主子被鬼物操控了。要是谢柔妃不管不顾地赏她一巴掌,或者是拧她的手臂,估计主仆两个会当场掐起来。到时候苏嬷嬷又有很好的理由闯进来了。 悯月更害怕苏嬷嬷会看见主子魔障了的样子……到时候,巫堂便有理由插手驱魔除邪,而她身为贴身侍奉柔妃娘娘的宫女,说不定连她都要被活活烧死。 谢柔妃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位贴身侍女内心戏如此丰富,要是她知道,一定后悔方才没有掐死她。 只听她对悯月没好气道:“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悯月顾不上回答,喜极而泣,在她那愚钝的脑子看来,还以为自己护身符中的符灰真的将附在主子身上的恶鬼赶跑了。她的双膝狠狠地撞在地上,持一种虔诚的跪姿,双手合十祝祷着什么。 谢柔妃自然懒得去跟她解释什么,她很看不惯悯月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悯月以为自己发了疯,那便随她怎样想。反正她已经折了一个宫女在苏嬷嬷手中了,要是再折腾,也折腾不动了:柔妃娘娘宫里的人虽然并不都能得柔妃娘娘的偏爱,但都是特地挑出来的、身世清白的人家出来的孩子。 如今的时节,想要再收几个忠心耿耿的孩子,那可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先不说,内务府的人并不把自己这位柔妃娘娘看在眼里,绝不允许她挑三拣四的;就是她们家里的人想直接塞几个人在她身边,也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情。 说到底,无非是柔妃娘娘不得圣宠,所以没有那么多的特权。 像先皇后周殷从未当上皇后,还不是想带谁回宫就带谁回宫么?凌恒不仅不会说她什么,反而帮着在老皇帝那里遮掩呢! 柔妃娘娘终于开始变得“聪明”——跟苏嬷嬷或者是悯月计较些什么,根本就是舍本逐末,皇上才是关键。最要紧的还是圣宠。只要得了圣宠,想要什么自然就有什么。到时候,想要什么宫女,内务府的人还不得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过来? 她显然把周雅楠之前敲打六宫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周雅楠之前跟她们都已经说好了,圣宠什么的都是浮云,龙胎才是极要紧的。 可是柔妃娘娘觉得,龙胎自然是重要的,圣宠也是重要的。她贪心,两个都想要。 若是凌恒一个女人也不喜欢,那也倒罢了,谢秦还可以自我麻醉,说凌恒本来就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偏偏谢秦是见过凌恒与周殷相处的光景的,端得是蜜里调油,花好月圆,除了她们这些碍眼的人以外,几乎就是完美。 要不是身为太子,有诸多无奈之处,凌恒完全可以将自己宫里的女人全部遣散。而现有的这些女人,倒也不是凌恒自己喜欢的,多半是以前他老爹塞给他的。凌恒的老爹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每次偏爱某种类型的女人,都会将他那种审美趣味强行加在凌恒头上,自己搜刮的同时,不忘记给凌恒宫里也送上几个。 他一定以为凌恒必然也会喜欢他挑中的女人。 然而老皇帝的口味年年都在变化,久而久之,凌恒的宫里便塞满了莺莺燕燕春春。东宫每年都要花费一大笔钱,将那些被强行“掠”入宫中,而不得宠幸的女子送回去,免得东宫里头充满了怨气。 同样是女人,周殷可以做到的事情,她当然也能做到。 要不然,等周雅楠上位,得了宠爱,说不定凌恒真的可以为了她,将后宫的女人全部赶出来,只留她一位正宫娘娘。而天下哪里又有比紫禁城更好的去处呢? 柔妃娘娘摩拳擦掌,决定大展身手,在凌恒那里展示自己身为女人的魅力,哪怕因此粉身碎骨,也要试上一试。 她已经想好了,她从来就是无路可走:既然进了紫禁城,那便再也不会离开这里。她就是死,也要死在紫禁城。既然凌恒已经几个月没有再找她,那她为什么不能主动去找他呢? 谢秦从未想过自己会踏出主动的第一步。一直以来,她就是被周殷死死地压在头上,不敢轻易妄动。那些试图邀宠的,周殷不知道也罢了,若是被她知道了,往往会受到一些非人的折磨而郁郁离世。比如说,寒冬腊月不给碳和热水,那可真会冻死人的。 论手段,柔妃娘娘自然不会想到比周殷更加心狠手辣的女人。 嘴上“妹妹”、“妹妹”亲热地叫,脚上却使绊子,那是常有的事情。 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无论周殷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凌恒就是固执地认为周殷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女人,天王老子都劝不动。 这可能是东宫的女人厌恶周殷的最大原因。无论她们玩什么阴谋诡计,凌恒总是坚定地跟周殷站在一块。她们说实话,凌恒一句也不信,根本不能动摇他对周殷的看法。 试问,她们怎么跟周殷争? 于是,一个个都有些心灰意冷。这些女人觉得自己生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给周殷当陪衬之用,好显出她的尊贵、她的不凡以及凌恒对她的一往情深。除此之外,她们一无是处。 这个情况一直到周殷死去才有所缓和,而周殷的妹妹周雅楠试图像周殷一样管教她们。 谢秦以为她这是痴心妄想。 她当即盛装打扮,去找凌恒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在这个时辰应当在养心殿看折子。 柔妃娘娘见一层层通报的人并没有拦下她的意思,反而顺利地见到了凌恒,那颗原本惴惴的心放下了,隐隐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早就应当来找凌恒了,说不定还可以早些诞下龙胎呢? 当然,柔妃娘娘的思维一向如此,具有一种近神的跳跃感。 凌恒静静地看着她。谢秦觉得自己的心又是酸涩,又是有些微微地疼。这便是她自年少便依恋的人了……她的君上,亦是……她的夫。 她向来都只能远远地用一种仰慕的眼神看着他。亦也许,他只将她看作是一样用于取悦的玩意儿……可这有什么关系,她乐意的……她愿意给他快乐。 在柔妃娘娘有限的记忆中,凌恒是从来不会正眼瞧她的…… 谢秦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比较快。她以为两人之间会出现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也许,他也会爱上我的。谢秦呼吸更加急促了。 可是凌恒接下来说的话,亦有可能是他说这话时,他那种厌恶的神情,让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在艳阳天掉进了冰窟窿。 “你身上穿的是什么玩意儿?周殷的妹妹不见了,你还有心思过来争宠?”(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反杀 谢秦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咸福宫。 她好不容易恢复过来,32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凉,还有些手脚麻木的样子。悯月悲戚地趴在地上,用自己长长的指甲狠狠地掐她的人中:她很明显是哭过,一串清亮的鼻涕几乎就要挂到她的脸上,偶尔会发出一声半声抽泣。 “你作死啊!” 柔妃娘娘看见了抢眼的鼻涕,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她猛地坐起来,没好气地对悯月骂了一句。就是不说别的,光是她拿指甲掐她一事,她便可以好好责罚她一顿了。 悯月却是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刚才吓死奴婢了!” 谢秦也似乎想起来自己确实有一段失态兼失忆的阶段。她将悯月拉住了,紧张兮兮道:“刚才,我是怎么回来的?我完全不记得了。”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关系到自己以后的荣辱晋升,她一定得问清楚了。 “皇上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娘娘便呆呆地走了,没有跟皇上请辞,皇上见娘娘离开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叫我好生看着你。” 也就是说,凌恒大约是看出我神经错乱了。柔妃娘娘暗叹一声,重新躺倒在地上:既然他以为自己是疯子,那就疯子吧……她拿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上方,仔细研究看屋顶的花纹,她似乎从来没有机会看那上面绘着的是什么,均是抽象的线条与完全随机的颜色,可能是某一种花,亦可能是某一种草,总之不是什么特别讲究的花纹。反正这里是咸福宫,又不是周雅楠的启祥宫。内务府的人哪有闲情雅致去设计咸福宫的天花板呢?呵呵。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反正,她天生就是周氏姐妹的垫脚石。谢秦先周殷而入宫,周殷却是踩在她的头上,爬到比她更高的位置去了。甚至周雅楠这种一无是处的黄口小儿,都可以沾了她姐姐的光,轻轻松松地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荣光。周殷和她同是凌恒的女人,勉勉强强还说得去。周雅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她何德何能当侍中管教皇上的女人呢? 谢秦恨自己。自己为什么要被生出来?难道她生出来,就是为了体会这种被轻松碾压而毫无反抗之力的感觉么?她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要论这种生不逢时与身不由己,显然不应当是谢秦在这里委委屈屈。论历朝历代那些当不上皇上的皇子,哪一个不比谢秦憋屈?也许他们只是投错了娘胎,亦有可能是生错了时辰,便与那皇位无缘了。 谢秦觉得自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皇上帮着周雅楠,太后是周家出身的,明显偏向周雅楠。想想她们这些人,以后便得在周雅楠的手下过日子,甚至是被赶出宫外,她就觉得十分委屈。 “娘娘,您怎么哭了?” 柔妃娘娘哭的时候很安静,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若不是悯月看见她脸颊上的泪水,她还真的没法察觉出主子的委屈。 谢秦将自己的眼睛彻底掩住了,以此表示她拒绝悯月的决心。 悯月只得膝行向前。她怕自己的主子睡在地上着凉,便跑去取来自己的一袭被子,盖在谢秦的身上。 等等。方才皇上的原话是怎么说呢?周雅楠不见了? 她不见了?哈哈!真是老天有眼……周雅楠不见才好呢! 她几乎要大笑三声。 像周雅楠这样身无长处又只会浪费皇宫食粮的人,就不应当让她活在这世界上。 谢秦掀起被子,跳了起来。浑身上下又重新充满了活力。她拍拍悯月的肩膀:“悯月,我们又有事情可以做了。” “什么?”悯月有些警惕地看着柔妃娘娘。她还有一些怀疑,是不是方才附身的鬼又回来了。何以柔妃娘娘变脸像变天似的呢?就算她叫出了她的名字,悯月觉得自己也不能轻易相信这位就是自己平日侍奉的主子。谁知道不是那鬼物在一边偷听呢? “你还记得皇上说的话么?” 悯月摇头。皇上说了太多话,她根本记不得。更要命的是,多半是责骂谢柔妃的。要是悯月真的学舌学出来,那她不被自己的主子骂死才怪呢! “如今,周雅楠不见了,生死不明,那是她活该。我们为什么不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干脆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这样,凌恒再怎么想找她,也是找不到的。 悯月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经过,确认无误后小声道:“奴婢觉得这个法子不妥。” “为何?”柔妃娘娘并不喜欢自己的提议被否定。她的脸上露出很是不悦的表情。悯月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可她还是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势单力薄,若是想做什么事情,必然会留下一些痕迹。我们现在还不至于只手遮天,将所有的人全部灭口。因此,还不如不动。以免皇上查出什么之后,以为周侍中被掠走一事是我们做的。若是如此,便真正是引火上身了。” “怕什么?”谢秦翻了一个白眼,一边想,到底:“周殷得罪的人太多,想办法浑水摸鱼的肯定不止我们这一家。到时候,把这口锅推到别人身上不就行了?” “噢,我很高兴你是这样想的。” 在谢秦与悯月惊恐的目光中,凌恒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们面前。他看着她们的眼神,就好像是看着两个死人。 柔妃娘娘怎么也没有想到,凌恒居然会偷听她们说话。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呆在御书房么?正是因为很肯定凌恒不会找过来,主仆两人才会有恃无恐在这里密谋偷偷杀掉周雅楠的事情。 凌恒露出一个凉薄的微笑,指了指悯月,便不知从哪边冒出两位宫人,将她带下去了。 “这个人可以直接杀掉……这个人呢!你问她那些人想对周殷不利,问清楚以后,再杀掉。”凌恒嘱咐某个影子。 “我绝对不会开口的!”谢柔妃发出了不甘的怒吼。她的双手被人扭住,只能挣扎。 可她所见到的,只有凌恒的背影。他自然走远了……不再看她。(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大鬼藤与鸟 在咸福宫的主仆两人落得凄惨下场的时候,周雅楠一不留神踩在了一块?33??头上,几乎跌了一跤。 她好不容易重新站稳了,又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感觉自己仿佛生吃大蒜,有一股强烈的气息重到了她的鼻腔里。 周雅楠发现自己并没有带上手绢,只好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骂了一句:“……这鬼地方,真TM邪门。”害得她在众人面前出了洋相。 自某一处起,雨泽平的本体就不能再钻进地下。如此,这些人就不能再坐在他身上赶路,一行四人都改为步行。 说是步行,周雅楠根本就是鞋子不沾地的,她走不动路,并且,若她下地走路,一个十岁孩童的脚程又有多快呢?只会延长行程。 因此,阿贵、阿诺和雨泽平轮流背她。 而这也只是暂时的。雨泽平身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些症状,他喘气、呼吸急促、偶尔会翻白眼直接晕过去。那么周雅楠自然不可以交给他背喽!可是他越发变本加厉,从不能长时间背周雅楠,逐渐演变到自己走路都十分困难。假如周雅楠不接济他一点生机之气,他甚至没法站起来。 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不得不走回头路,将雨泽平丢在据他所说,最先开始出现问题的地方。 这是因为,周雅楠推测,越是深入的地区,雨泽平的能力退化应当更加严重一些。因此,他们绝不能带着雨泽平继续走下去。万一,从某一处起,就是周雅楠的生机之气也不足以支撑他的生存了呢?那他便只好死去了。周雅楠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直接将他丢下,也是不行的。此刻的雨泽平失去了土遁的能力,无力逃生,甚至比常人还要虚弱一些。若是他碰到猛兽,大概就只能做它们的食物了。 植物被动物吃,那其实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情。也就是雨泽平这种逆天的植物,才会打破这种客观规律,反而以动物为生。 显然,周雅楠和她的保镖们都不知道,当他们消失在天边时,原本奄奄一息的雨泽平忽然跳起来......看起来生龙活虎,根本不像是“水土不服”的样子。 他对着某一处空气,语气还有些许怀疑:“你当真没骗我?” 若是仔细去瞧,可以看见雨泽平的正前方有一只骄傲的小小鸟飞快地扑闪翅膀,因为它实在太小,又加上扇动翅膀的速度太快,几乎看不见它的身影。可它却是真实存在的。 只听它用极不耐烦的语气,对雨泽平说:“你这只大鬼藤还真是有意思。什么叫我当真没骗你?我骗你有什么意思?我之前指点你的一些事情,有让你吃亏么?” 雨泽平想了想,觉得小小鸟说得很有道理。其实,他只是觉得非常惶恐,因为小小鸟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而且,他还不知道小小鸟的消息来源是何处。若是小小鸟天生便知道一切,那也太可怕了一些。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这小小鸟吩咐雨泽平在中元那天晚上,潜伏在某一处,迎击某一个性别不明的小孩。 说实话,雨泽平当时觉得自己不可能见到什么小孩。这里可是鬼林,而不是什么小树林,再加上是中元节的晚上,哪家的熊孩子会跑到这里来玩耍?真的不怕被鬼捉去么? 当雨泽平见到小屁孩的时候,他目瞪口呆。 雨泽平觉得,小小鸟原来是希望他直接将那个小孩吃掉的。只不过自己太弱,反而被暴打。见此计不成,小小鸟当机立断,叫雨泽平跑去某处装死,顺便将雨泽平“重伤”的锅甩给了白花娘娘。(白花娘娘内心OS:虽然本巫狠毒且无耻且无下限但是雨泽平真的不是本巫打的,本巫表示很委屈) 在小小鸟的谋划下,雨泽平很顺利地被强大的周雅楠收为手下。植物加上生机之气,那可是绝好的搭配,对于雨泽平的实力提升迅速。要不然,那天周雅楠的妹妹也不会认不出他来了,两者实力差别实在是太大了。经生机之气锻造后的雨泽平,可以轻松带着姐妹俩从四大鬼君以及白花娘娘出逃跑;而在此之前,雨泽平连从小屁孩手里逃掉,都十分勉强。 “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小鸟的眼珠迅速转过一丝拟人的不屑,似乎在说:哦,真是愚蠢不堪的生物啊。为什么你会相信我会把这些告诉你呢?真是太搞笑了。 它并不打算回答雨泽平。 “为什么你不让我跟着周雅楠进去?”既然直接提问无法打听小鸟的消息源,那便只得从别处下手了。 “那里的土质本来就不适合植物生长。” “你骗谁呢?怎么可能是这个原因?” “呵......”果然还是激将法对小小鸟最有用,它用尖尖的声音叫道:“你懂得什么?那块地方不仅植物长不了,连动物也活不了的。” “那,周雅楠和她的护卫进去,岂不也是死定了?” “愚蠢啊愚蠢。”小鸟大声叫道:“那个女人身上有生机之气......你忘了不成?所以,别人九死一生,她可以没事人一样。” “是么?”雨泽平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小鸟:“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明明没事,反而要装成一副情况不妙的样子。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回答他的是一记白眼:“若你不相信我,现在你还来得及追上他们。你大可以试一试会有怎样的后果。” “是么?”雨泽平眼中忽然发出一道绿光,直接照到那只倒霉的小小鸟。 小小鸟呈昏厥状,两眼有漩涡,直接从空中掉了下来。 雨泽平将它拾了起来,轻轻道:“对不住了......我必须知道这一切。” 他注视小小鸟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为什么我不能过去?” “因为会被杀死。”小小鸟眼神呆滞道。 “被谁杀死?为什么会被杀死?” “嗯,大人会杀死你。” “为什么?” “大人会杀死你。”小小鸟重复道。 之后雨泽平再问小小鸟,都只能得到“大人会杀死你”这句答复。 雨泽平发狂似的,不停地问同一个问题。 终于,他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开口了:“好了,你别为难这可怜的鸟了。若不如此,我便杀了你。” 雨泽平不敢再轻易妄动。(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神秘人 一瞬间有无数个念头从雨泽平的脑中闪过。 这个神秘的声音跟小小鸟是什么关系? 小小鸟之所以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东西,都是因为这个人么? 那么,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小小鸟阻止自己跟周雅楠一起过去,与这个人有关系么?是不是这个人下的指示? 甚至,如果要追溯这个声音的来源......他真的是人么?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鬼怪,成精的动物...... 雨泽平越想越觉得害怕,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了:“你又是谁?” 小小鸟却是彻底闭上了眼睛。雨泽平试图用自己的手指戳那只鸟,只见它一动不动,像是僵了。 最后,还是对自己性命的担忧占了上风。雨泽平还真的担心那个陌生的声音会嫌他太聒噪,轻轻松松将他弄死。 对于一位可以随意附身在小动物身上说话的强大存在,甚至不用亲自过来一趟,动动手指便可以轻易将他灭杀。 雨泽平想了想,慢慢提起衣服,把自己的头藏在衣服里面,忽然又重新变回了一棵植物。气温太冷,他的根部没法入地,都露在外边,被风一刮,几乎就要齐根折断。 雨泽平一开始也吓了一跳,后来发现自己并无大碍,便在心里默默想,我惹不起你,躲着你便是了。 在不为人知的某处,某一神秘男子正缓缓收回自己的手。那手上的指甲是精心修剪过的,看起来并不尖锐,但总给人一种淡淡的压迫感,好像下一个瞬间便可以轻易割断人的脖子似的,想躲都躲不掉。 他的面前是一面墙,这墙上有十二个排列整齐的,比猪头略大一些的洞,是用一种特殊的砌墙方法砌成的,而不是在墙面上直接凿洞。其中右下角那个洞里显示出雨泽平的模样,正是一棵皱巴巴、叶子发黄的植物。 按理来说,雨泽平如此示弱,神秘男子应当宽恕了他才是。可神秘人似乎还有一些不爽。因为,他觉得刚才雨泽平其实是在试探他的底线。似乎想看看,他能做到的恰好激怒神秘人的界限在何处。如果当真被他试出来,往后他一定会踩高压线做事情。 神秘男子并不喜欢小心思太多的人。尤其是雨泽平这种一定要将界限分明的人。 半晌,他终于放弃出手,心想:若不是看你有用......虽然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也要改得及时。你最好聪明一些,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情。本尊并不介意将你杀掉。现在,不过是留着你一条狗命罢了! 他转头去看正中间的洞,那里的画面显示出,阿贵正背着周雅楠在荒石滩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 他们推断,在最初的时候,那里应当有一条宽广的河流经过,如今,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这条河流是彻底干涸了,只留下当初被河流冲击的石头,如今,因为气温极低而被冻住了,一不留神还会跌一上跤,然后摔进某个深不见底的裂缝里。 周雅楠的神情很是萎靡,她凄凄惨惨地将下巴搁在阿贵的肩膀上,小眼睛有点无神,眉头皱紧,在很偶尔的情况下才会朝远处张望。她似乎不太能够适应这种冷且干燥的天气。 她身上倒是穿了一件不合身的熊皮大衣,那是阿诺在今天早些时候,溜进一个极北的边塞小镇--北极镇,替她置办的。说实话,这件衣服对她来说有些大了,可是也没有办法。周雅楠还顺便发现,阿贵与阿诺似乎对这里的极端天气丝毫不感到意外。 她觉得自己应当试探一下他们俩。 走出了危险的冰河带之后,只听见周雅闷闷地发出声音:“阿贵啊,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看见熊?”她的语气可怜巴巴的。 阿诺向阿贵使了一个颜色,相视而笑。那阿贵便笑道:“在北方,一般情况下是有熊的。可是,此地是不会有熊的,这是因为此地有一种神奇力量,据说可以阻断生命在此地繁衍。您没注意到么?我们走了这些路,不要说熊瞎子,连一棵植物都没影呢!” “可见你又在哄我了!”周雅楠很是不高兴:“当年就有一只熊皮鬼告诉我,这里有某一样天材地宝。不然,我为何要过来?我问你啊,既然此地没有动物,那熊皮鬼又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棵老白参的?” 阿贵和阿诺面面相觑,他们很显然搞错了周雅楠过来的原因。 周雅楠以为他们不说话是心虚,越发得意。 阿贵沉吟片刻,问:“披了熊皮的鬼,大概不一定会是熊瞎子?说不定是猎杀了熊瞎子的人呢?那他也有可能是从别处听来的。” “你一定是在逗我。”周雅楠冷笑出声:“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此地没有熊瞎子的呢?可别跟我说,你们也是听来的。” 两位护卫看见周雅楠发怒了,都不敢吭声。 神秘人看到这里,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他从现在开始,发现周雅楠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家伙。很显然,那两个蠢货试图说一些半真半假的话,却是被轻而易举地识破了。 所以他当即命令他们不许再多嘴,免得他们不但无法说服周雅楠,反而被她猜出一些什么来,那就不太好收场了。 唉......这孩子火气也太大了一点。神秘人这样想着,一边朝墙上的洞点了一点。 顿时气温变得适宜起来,虽然不至于温暖如春,但是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过分。周雅楠不再觉得自己呼气与吸气受到限制,并且喉咙的地方也不再觉得不舒服。 娄望舒在此刻很及时地赶到现场,顺便帮两位护卫承担了周雅楠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的怒火。 “你可是在周围仔细看过了?”周雅楠深深吸气,好平息自己的火气。 “此地是真正的不毛之地,没有植物动物生长,连虫子都没见一只。” “这真是太奇怪了.......”周雅楠摸了摸下巴,下意识地开始盘算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闯阵 莫非是那两人并没有向我撒谎?要么,就是那熊皮鬼耍花招了……太过分了,要是此地没有万年白参,那我该怎么收场?岂不是白跑一趟么?那她又怎么向等着躯壳用的娄望舒交代呢? 周雅楠有些抓狂似地抓自己的头发,顺便朝阿贵和阿诺瞥了一眼。只见他们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周雅楠有些吃不准两个消息来源的准确性。可她已经走到这里了,也不便再打退堂鼓。而且此地颇为古怪,说不定真有一些神奇之处。 而且仿佛有天人相助,真正走到核心圈的时候,气温反而没有方才那样夸张,周雅楠甚至还可以从熊皮里冒头出来,认真看一看周围的景致。 此地的石头以宣石为主,看起来,就好像是石头上落了一层皑皑白雪。可按照这里的干燥程度来说,应当是不会有什么雪的。 这些石头看似随意堆积,实际上,却是组成了一种神秘的阵法。尽管周雅楠对阵法完全一窍不通,可她的潜意识告诉她,此处绝非善地。 阳光照下来,每一块石头都是杀气腾腾。风声呼啸,便有一种古朴的感觉从在场的三人一鬼的心中弥漫开来。娄望舒心中震惊实在是难以言表。因为一向都是鬼物迷惑人类,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蛊惑。 那么她们将面对的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存在啊! 周雅楠清咳一声,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你们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进去就好。”如果注定要送死,那么一个人足矣,不必拉上别的人。 “这……”阿诺还未开口便被周雅楠打断:“这是命令。” 阿诺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被阿贵在背后拉了一把。只见阿贵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又对周雅楠道:“那么小的就在此地恭迎主人回来。” “不,你们等我十二个时辰,若是时辰过了,而我还没有回来,那你们就直接启程上路,不要再回头找我。” 周雅楠自然以为,阿贵的意思是:您不让我们跟着进去,我们便不进去,在外面等着。可是要是您没能出来,那我们等到死便是了。 她想了想,掏出一只小小的、装了鸭蛋香粉的漆盒出来,将里面凝成一只蛋的形状的粉倒出来,把手里一把生机之气小药丸丢了进去,递给了阿诺:“这里的生机之气足够你们走出去了。另外,别忘了把雨泽平带上。” 原来,阿诺和阿贵虽然比常人更能耐寒一些,若是没有周雅楠的生机之气,也是走不到这里的。 他们倒觉得周雅楠像是在交待后事似的。 周雅楠还在絮絮叨叨:“但凡天机都有定数,若是我这次回不去了,说明周府是注定要衰败下去了。到时候,你们重新回到你们主子身边吧!” 她觉得没有自己,单凭张氏和年幼的楦姐儿是撑不起周府的门面的。她觉得连自己作为周府的“顶梁柱”,拿着二品的头衔,还仗了凌恒的宠爱应付外头那些腌臜的事情,都感觉有一些困难。更何况是没有母族支撑,又还要被周府旁支拖累的楦姐儿呢? 更何况,周府也确实风光太久了。也不知道凌恒驾崩后,下一任的皇帝会不会对周府这个“后族”有什么想法。 呸呸呸!周雅楠想到这里便啐了一口,骂自己乌鸦嘴,心想:如今凌恒吃得香,睡得香,好端端的,自己为什么要诅咒自己的大靠山呢?唉……这种念头真是要不得,要是被别人知道了,那可是杀头株连九族的大罪过啊! 周雅楠忽然想到另一个解决方案。假如下一任皇帝有着周氏血脉,能不能保住周府呢? 然而谁去当凌恒的皇后呢?自己是不愿意的,楦姐儿似乎也对男女之事并不感兴趣。那么…… 周雅楠想到了香姨娘生下的那个小女娃。 此办法还是有些欠妥。那香姨娘是张府的血脉,谁知道张府会不会乘机分一杯羹。或者是有那些下作的小人乘机兴风作浪,拿此事大做文章,亦或者是挑拨离间…… 再加上,这小娃娃跟凌恒的岁数相差也太大了一些。尽管周雅楠对这个娃娃真的一点也没有感情,可她好歹还是有良心的! 周雅楠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在一处危险的乱石坑里走神是非常不妥的一件事情。她当即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乱石坑里,问女鬼娄望舒:“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娄望舒摇了摇头:“没发现。” “是真的没有,还是你没有发现?” 娄望舒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很显然,我们一路上都十分安全。”娄望舒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不应当这样说话。 她做急诊医生的时候,一直相信所谓“上班魔咒”。即在上班的时候,绝不能说“闲”或者“不忙”,如果说了,即使现在不忙,下一瞬间就很可能遇到收病人或者抢救的活。 现在的情况也是很类似的。她不应该说出“安全”这种话,讲不定马上就要碰到危险了。 娄望舒心中懊悔,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周雅楠显然也是很讲究这种忌口的,她嘴上没有说娄望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就在她的视线飘到娄望舒身上的那一刻,周雅楠一脚踩空,用一种极其优美的姿势崴了脚。 周雅楠摔得灰头灰脸,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不过,她并不惧怕受伤这种事情。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三颗生机之气小药丸,像吃糖一样吃了起来,很快就迅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娄望舒十分心疼地看着周雅楠。显然,她并不是在心疼周雅楠,而是心疼周雅楠大嚼的生机之气小药丸。 而此刻,一只萌萌的土地公狠狠地拍在另一只的头上:“谁让你使障眼法的?” 那一只被打的有些呆呆的,一看就是头脑不太灵光的那种:“大人不是叫我们管理此地阵法,不要轻易让人过去么?” 蠢货,真是蠢货。萌萌的土地公在心里腹诽,可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对另一只说:“可是,大人现在已经到达此地了。也就是说,现在过来的人,是他愿意见的。你说,你绊了大人的客人,该怎么办呢?” “我错了。”呆呆的土地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闯了祸,很是惶恐。 “好了,这件事情,我帮你兜着,以后一定要听命令再行动,知道了么?” 萌萌土地公的内心也是崩溃的。他原是看那呆子实在太笨,就让他管理最外层的阵法。谁知道,就是这样,也出了不小的差错!(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觉得若是自己对这个蠢东西说,这个女孩子很可能是未来大人的夫人,万一大人是一位护妻狂魔,回过头怪罪起来,连他这个主事的也得被狠狠罚一顿。想必那呆子根本听不懂。 要是他呆了片刻,等自己以为他已经消化了自己说的话以后,反过来问他:“夫人是什么?”那他才会吐血三升,活活气死。 主事的土地公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他直接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编成合情合理的谎话,跟那一位小傻瓜说了。 好在,小傻瓜还是了解“客人”的含义的。主事的没有多费口舌,只不过还是觉得略微有一些心塞。若不是知根知底,再加上一时半会找不到愿意守阵的土地公,他还真的不希望自己再管这个笨蛋! 凌离并没有告诉他的手下,周雅楠是他的谁谁谁。只是从凌离的贴身护卫那里传出一些流言。这些专门替人跑腿讨主子欢心的,一个个都是人精,别的不说,阿贵和阿诺还是认得的。这不就是跟盛传已久的流言对上了么? 主事的土地公猜想,周雅楠很可能就是流言的女主角。 因此,他自作主张,将阵法关闭了。周雅楠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他并不知道凌离知不知道他的妹子过来了。不过想必大人本领通天,一定是知道的。 就算那个女孩子并没有如他们所猜想的,是凌离的准妹子,单凭土地公们也可以轻轻松松收拾他们。不就是一只鬼、两位凡人和一个小姑娘么? 主事的有恃无恐,只等着主人赶过去跟他们碰面。若是认错了人,也没有关系,他还不至于丢了差事。 殊不知,这主事的公公本是好意,却是被周雅楠和娄望舒误解了。 “这里不对劲。”周雅楠和娄望舒同时开口。 “你说。” “你先说。”两人又异口同声道。 “这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周雅楠没有再客气,率先开口道:“我走过来的时候,便猜想这里会有一个厉害的阵法,可是我们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还是没有碰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管事的公公显然听到了这一句,气得胡子直颤,当即就要破口大骂,又因为怕影响不好,硬生生忍住了。他心想:那是因为我把所有的机关关掉了......智障! 若在平时,没有阿诺和阿贵的带领,你能走到这里来么?就算你身怀绝技(比如,逆天的、跟主人的法力不相上下的占卜之术),可以找到这里,首先你会被幻术所惑,根本看不到大阵所在的位置。当你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你已经身在阵中,无法脱身。当然,你能不受幻术的影响而感觉不对劲,已经是相当厉害了。可这一点也没用,因为你接下来还需接下一百零八轮物理攻击、精神攻击还有两者精妙地混合在一起的攻击……总之,寻常人是不可能走到中心位置的。 管事的土地公很是得意。他自五千年前掌管此处阵法,从没让一只苍蝇飞进去。能到达中心地区的人,完全就是主人默许的或者是认可的。要不然,他怎么可能放他们进去? 哪像前任主管阵法的土地公……哼哼!居然把不相关的人放了进来,简直就是废物啊!活该被大人炒了鱿鱼。 主事公公好不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同时又对周雅楠略微有些生气,因为她不仅将他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居然还侮辱他的智商! 不过呢,看在大人的份上,自己还是宽恕这个丫头吧!他相信主人的眼光。实际上……要不是他对大人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崇拜,他几乎也要怀疑眼前的周雅楠究竟是不是命定的、可以走在大人身边、与大人并肩的女人——在他看来,活脱脱的就是一脸稚气的黄毛丫头。 而现在,黄毛丫头居然自作聪明,这让他恨不得撸起袖子把她好好揍一顿,看看她可怜的小脑袋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整天捉摸阴谋论,世界明明很和平。 嗯,应当不是脑子在想东西,只有浆糊在思考。 阿贵跟阿诺脱口而出:“路是对的。没走错。” 两个女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大致得出自己猜想无误的结论时,周雅楠扬了眉毛,语气中有一种威胁:“你们好像来过这里?”不然没有理由知道得这样清楚。 她已经决定,若是阿贵与阿诺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时,她掉头就走,根本不好奇那里头到底是什么。 熊皮鬼、凌离、阿贵、阿诺、漠北之地……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将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凑在一起。周雅楠总觉得这些事情应当是有人操控的。而矛头隐隐指向……那个男人。 周雅楠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真希望真相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脸上显出焦急之色。 而主事的土地公公正在盘算,自己是不是要给那傻姑娘特地“安排”一场“危险”,重新激发她对破阵的兴趣。 唉,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呢?这小姑娘本来就很怀疑我的动机,如果贸然行动,会不会适得其反?设置危险的难度也很难诶……尽管我有一百零八种选项,但是每一项都好像轻轻松松就可以置他们于死地诶。再加上,我根本不清楚他们的实力。对手太弱,想要恰好装作势均力敌,而不被发现实在是太难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一只已经修成人形的胖鹅叫来,对它说:“你,化作你的本体,去吓吓那小姑娘,大叫几声,但记得不要真的咬她身上啊!” 胖鹅哭丧着脸:“我觉得我的毛会被她拔掉。” “还不快去?” 胖鹅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他只有翅膀而没有胳膊,只得委委屈屈地去了。 阿贵正在脑中组织着语言,为自己的言行开脱时。全然没有看见周雅楠已经彻底冷下了脸,她扬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正想再说那两人几句,忽然呆住了。 阿贵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一只凶神恶煞的大白鹅,昂着头,冲了过来。 他很好奇周雅楠为什么没有躲开,却在更远的地方看到一个灰色的人影,负手而立,远远地看向这里。 他也愣住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相遇 周雅楠之前观察阿贵和阿诺的反应,隐隐猜到这个阵法可能跟凌离有关系,可她并没有猜到,凌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她从未想过,她这次出来,会见到凌离。 阿贵和阿诺对视一眼,忽然身体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走了几步,居然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对这里的阵法十分熟悉,因此可以视其为无物。他们自然觉得自己再在这里站着,未免有妨碍两人独自相处的嫌疑。 至于周雅楠会不会嫌弃他们俩临阵脱逃,暂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周雅楠果然没来得及管那两人,气乎乎地朝凌离走了过去,连遁术也顾不上用了(很可能因为她在此地根本用不上巫力)。 她人小,步子更小,却硬是带出风来,袖子鼓了起来。幸而这里是外头,而不是在宫里,不然是会被教习嬷嬷责骂的。教习嬷嬷有老皇帝撑腰,一向对周雅楠并不友好,她会责骂周雅楠走路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弄不好,就得罚她重新在太阳底下走上一个时辰的路,就是没有中暑也得脱一层皮。 凌离见她这幅急冲冲的样子,微微笑着,慢吞吞朝周雅楠走了过来。 他的步法又是不同寻常,慢中有快,似是蕴含某一种玄妙的速度奥义。他的行动看起来很慢,其实走了几步,就已经到了周雅楠的面前。他还未开口,便见周雅楠冷着脸,眼也未抬一下,朝他的膝盖狠狠踢了一脚。 还没等凌离想好应对措施,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迅速朝左闪去,试图用手肘猛击周雅楠因为侧踢腿而暴露出来的柔软腹部。 好在他的神智还算清楚,迅速将那只手收了回去。也忽然想通了周雅楠这样做的缘故:她一定以为自己还身在大阵中,故而以为“凌离”是幻象,所以才会向他发出攻击。 凌离没有成功打到周雅楠,可是周雅楠却准确无误地踢到了他的膝盖。当然,她那一点力气,是完全伤不到凌离的。她能踹到凌离,还是用了小小的伎俩:在踢腿的时候,心中默念一声,我一定可以踢到他!在预言术的加持下,才可以触碰到凌离。 要不然,还真的被凌离躲过去了。而周雅楠指不定会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这底下可是石头啊!还真是有可能摔出问题来的。比如,骨折、破相之类的。 围观的吃瓜群众,例如土地公公和阿诺、阿贵之流已经吃惊得掉了下巴。 在他们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可以近得他们大人的身,并且成功击中他们大人的人。 这小姑娘……不,现在得改口称夫人的女孩子未免太厉害了一些!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厉害! 主事的土地公公好容易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噢,必然是大人让着她!夫人么,自然不能磕着碰着。打个架,让着夫人也是很正常的。” 各位土地公公和诸位护卫不由自主地长吁一口气。 大人是不可战胜的,唯有在他心爱的女子面前,他才会退让几步。 在场的各位瞬间脑补各种言情小说中才有的玛丽苏的情节,脸上开始带了莫测高深的微笑。纷纷想:唉!大人这样的人,也有铁汉柔情的一天啊!啧啧啧! 然而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了。瞬间打断了他们的幻想。 “根本没有让,你们想啊……”呆呆的土地公沉思片刻,没头没脑地吐出一句。忽然看见诸多土地公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心里也有些发怵,就住口不说了。 主事的土地公公恨铁不成钢地朝他头上打了一下。 呆呆的土地公叫了声痛,拿手捂着头上的包,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无辜又挨了打。难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天呐,这是什么可怕的世界! 这时,娄望舒小声提醒已经做出防御姿势,处于警戒状态的周雅楠:“这个应当不是幻象,是真的人吧!” “啥?” “我的意思就是,这位就应该是你的小情人吧!可不是大阵造出来的虚拟形象。”娄望舒小心道。 她在周雅楠的梦里见过凌离,故而知道凌离跟她有一腿。 周雅楠听了娄望舒的话,却不是很肯定。她全身的肌肉并没有因此而松弛下来,揉了揉眼睛,像是想仔细看清楚凌离的样子。 只听她对娄望舒轻轻抱怨道:“你一定是在逗我。凌离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呢?”况且,他不是去了军营么?要是他跑到别处去了,那么告状的折子早就被快马带着,递到凌恒的书桌上了。 反正张府的人怨恨凌离烧了他们的宅子,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尽管就算凌离不招惹他们,张家也不见得会对凌离太友好。索性大家撕破脸,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世界和平。 娄望舒自然想不出其他的、证明凌离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办法。不过,这种事情,只好交给凌离自己喽!她还有一点点空闲时间可以思考一下,为什么凌离会出现在这片荒漠中;她这次到底能不能成功地得到那具万年老白参的躯壳;还有凌离跟他们目前所经历的一切之间是否有关联?他究竟是什么人?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似乎可以舒舒服服地开一个脑洞,好好玩玩阴谋论,顺便烧一烧太久因为闲置而没有派上用场的脑细胞。 而凌离却是苦笑着,将手放到周雅楠的后脑上,拍了拍她的头:“你火气怎么那么大?” 尚未见周雅楠有什么表示,凌离护卫团的人和公公,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自己浑身都冒出粉红色的桃心,少女心受到了撞击:“天呐!居然一上来就是摸头杀!” “大人真是太厉害了!” 一时赞赏之声不绝于耳。一群自娘胎起便单身至今的人猥琐地笑了起来。 他们无非是仗着大人现在无心分神去管他们,故而在这里得意洋洋。 周雅楠狠狠地瞪了凌离一眼。这倒让凌离觉得好生有趣。他从来没有见过周雅楠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柔妃之死 凌恒这夜睡得极不安稳,一翻身,头下菊花叶子置成的枕头便哗啦哗啦地响,仿佛是大风吹过梧桐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却又好像轰雷一般。别的不说,那外头值夜的小太监便醒了,虽然十分困顿,却也不敢怠慢,怕凌恒一时要茶吃,便睁了眼睛躺在床上,仔细听屋里的动静。 他害怕自己会犯困睡去,一时天马行空地想心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老皇帝出事前,那夜恰好是他当班,凌恒似乎也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因为凌恒一向不会出现失眠的症状,他便记住了,倒也没有跟别的人说:他原想着,若太子下一夜还是会不好,他便回了太医院的人,叫他们开一些安神的药。后来事情多,一时忙,他便忘了大半,直到今天才想起这茬。 小太监将前因后果思考了一遍,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像是从天灵盖浇下冰凉的水下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侍中莫名其妙不见的事情,也就他们几个贴身的太监知道,其他知道的人,早就死了。如果说,皇上今晚睡得不好,是在担心周雅楠,那么老皇帝出事前,凌恒彻夜未眠又是几个意思呢?难道他早就知道老皇帝会在第二天驾崩么? 他还知道,紫禁城里的太监和宫女,早就被清洗了一批。如今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也就是原先东宫的这些人。不然,怎么可能轮得到他在皇上身边贴身伺候呢。宫里有资历的老人多着呢! 凌恒不喜欢太多人在身边伺候,他只要自己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一定有问题。 小太监觉得,还是稀里糊涂的人比较幸福一些。而那些真正聪明的人,碰到今天他纠结的这些事情,一定可以轻轻松松搞定。说不定,脸上还波澜不惊。绝不会像他这样,小聪明是有一些,却没有大智慧,平时伺候凌恒还凑合,甚至可以讨个巧,领到一些小小的赏赐。比如凌恒没用完的早膳(连周雅楠都很期待的食物);或者是吃到各宫娘娘给凌恒做的小点心。凌恒戒心一向很重,从来不会吃别的女人做的食物。 当然,可能是他戒心重,也可能是因为……他只愿意吃周殷做的食物。可是这一切,不相关的人绝不会知道的。 倘若小太监将他在老皇帝驾崩前夕看到的和猜测的事情告诉别的人,就算他并非有意。恐怕他早就不知道被拖去哪个地方埋起来了。 凌恒忽然翻身坐了起来。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认定自己今天晚上是睡不着了,打算起来看书,好散散心。他心烦气躁,便叫人端茶来。 叫了第二声还不见人过来,凌恒心里打了一个哆嗦,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悄悄弯腰,躲到床下去了。 在确保自己目前的状态比较安全之后,他这才试着把影子护卫叫了进来。 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 诸人自然巴不得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呢!守夜太监睡着了,总归比外头的人被莫名其妙地干掉好一些。 小太监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呢!忽然被人在头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一个影子护卫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怒气,对他说:“起来,倒茶。” 向太监发火这种事情,这还是次要的。反正他们还不至于跟一个太监过不去,实际上,他们也不屑于跟一个太监讲道理。还是皇上赶紧喝到热茶要紧。 “啊?”小太监的神智还不是特别清楚,他脸上带了做梦似的神色。这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伺候人的家伙,倒像是大醉初醒的诗人。 回答他的是另一下拍在脑袋上的一巴掌。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似的跳下床,顾不上穿鞋子,直接跑去拿茶叶拿茶壶,一时间什么阴谋和猜测全部丢到爪洼国去了。他每次要做要紧的事情的时候,或者是要去见凌恒的时候,头脑瞬间放空,只凭直觉行事。如果这时候,凌恒说了什么,他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好在他一向相信自己还入不得皇上的法眼。就算皇上说了什么,也绝不会是对着自己说的。 他这次端了茶盘进去的时候,凌恒坐了起来,闭着眼睛养神。 小太监是不敢直视凌恒的,他也不敢打搅凌恒的沉思,更不敢窥探他脸上的表情,直接把茶盘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弯着腰退下去了。 影子护卫一直在仔细瞧凌恒的脸色,若有什么不对,他的腿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将那倒霉的太监抓回来。 可是凌恒并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拿那碗茶,手却是不停地颤抖,一时间泼了些滚烫的茶水在自己身上。 那影子护卫看得触目惊心,却是不敢说破凌恒的心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凌恒将那碗茶重新放了回去,若无其事地抖了一抖衣裳。 那可是开水啊,不是什么普通的水。就是厚如猪皮,那些猪在烫毛的时候,也会哼哼几声啊! 影子护卫绝没有嘲讽凌恒皮厚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凌恒非常不对劲。 “谢氏现在如何?”影子护卫没料到凌恒开口就问谢柔妃的事情。 这是什么意思?是皇上后悔了?还是仅仅是随便问问?他到底该怎么回答呢?这样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 “啊,她什么都招了,写了好些人的名字呢!” “唉,是我糊涂了。”凌恒揉了揉额头,神情有些忧郁。影子护卫直到他说出下一句话来,才算是搞清楚他的想法。 “她又知道些什么呢?就算写下来了,也不会是真的。”凌恒的神情很麻木,说得很轻,更像自说自话。谢秦她自己也就是一枚棋子罢了,当然不会知道一些机密的东西。她进宫里,不过是为了钱和权。死了并不可惜。 “那?直接这样?”影子护卫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心里却想着:恐怕不需要我们动手,她便自己吓死自己了。 其实他们并没有对谢柔妃用刑,只带她参观了一下他们的刑具,便成功将她吓哭。接着,便是问什么就说什么。 凌恒有些厌恶似的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弱者 话说那夜周雅楠在雨泽平的帮助下,带着楦姐儿成功逃走之后,只留下四大鬼君跟白花娘娘对诀。以四打一,鬼君一方心里非常愉快。那成功击杀了白花娘娘一大化身的薛爽好不得意,一时甚至忘了继续追击她前世今世最大的对手——白花娘娘。 见周氏姐妹逃走,四大鬼君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今日白花娘娘才是他们最大的目标。而白花娘娘则彻底从化身被毁掉的癫狂中清醒过来。她可不觉得楦姐儿逃出她的手掌心以后,日后不会寻她报仇。 尽管现在楦姐儿弱小得可怜。 她看了薛爽一眼,眼里是满满的怨毒。她原本是不打算跟四位鬼君起正面冲突的。如今,倒是不得不带走一个了, 白花娘娘却并未直接找鬼君算账,而是双手化为利爪,指甲瞬间变长,朝他们逃走的方向比划了一下,楦姐儿身上顿时出现一只大手,狠狠地朝她一抓。 她同时对周雅楠也发动了同样的攻击,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攻击失效了。不仅失效,还直接反弹在她自己身上。 白花娘娘顾不上防御自己的攻击(她觉得自己一定被气得法令纹都要加深了,是不是流年不利,所以每次都被自己的招数吊打?简直要吐血),更让她惧怕的是脑海中忽然出现的一个声音。只听一个男声淡淡地说了几句,白花娘娘的脸色又变了变,便低下头去。 再抬起头时,可以看见她整个身子有一些微不可见的颤抖。 可是周氏姐妹却不知道这些,这是连四位鬼君都没有发现的。 楦姐儿最后一个小纸人终于派上用处。白花娘娘的攻击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白花娘娘的爪子只是抓破了楦姐儿的小纸人,只见黄色的纸屑飞扬,她并无大碍,除了一些正常的应激反应:楦姐儿的心跳得略有些快,一时半会也喘不上气来,若是呼吸太过用力,便觉得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若不是有雨泽平的枝条护着,几乎要晕倒,然后摔个半死。 显而易见的是,那四大鬼君将白花娘娘在被他们围攻之时,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却是去追打一个小女孩的行为感到十分愤怒。 他们觉得自己遭到了无视,鬼也是有尊严的,更何况是鬼君呢?于是不约而同地发动了最强攻击。 白花娘娘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两颗冰棱,狠狠刺入她的眼睛,那是薛爽的杰作,若白花娘娘试图侧移身子,躲开冰棱的直接攻击,无论她朝哪个方向走,两边的太阳穴会被埋伏好的冰棱刺入。而方青泓则高高举起镰刀,上面有无形业火翻滚,用比鬼魅更快的速度朝白花娘娘四面八方都砍了下去。他胯下的大鬼蛙很适时地怪叫一声。而这声音也具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功效,白花娘娘忽然。方青滟闭上眼睛,周围又开始掉下鹅毛大雪。而裴裳则是一拳打向白花娘娘薄弱的背部——击出的瞬间,似乎还可以看到无数道空间裂缝,足以证明这一击的不同寻常。 且不论白花娘娘该怎么应对四大鬼王的攻击,四大鬼王出手对周氏姐妹来说,是一件好事情。她们再也不必担心白花娘娘会分心追赶她们,或者是攻击她们。(实际上,这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因素的作用,已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雨泽平有一些愧疚。他觉得自己跑得不够快,或者是防御能力太差,才会使楦姐儿遭受到攻击。好在周雅楠并没有拿这件事情责怪他。他也是个稀里糊涂的家伙,一会便忘了。 可楦姐儿心里对白花娘娘简直就是火冒三丈。谁知道这个活了几千岁的老女人今天为什么要来林子里找她,一见面就没什么好话,还试图杀死她。她一没有杀她父母,二没有抢她男人。白花娘娘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若非她命不该绝,早就把小命交代在了这里。 白花娘娘是么?呵呵,听民间传闻,还以为她是一个多么圣洁的女人啊!好像是一位全年无休,不分昼夜都在为老百姓祈雨祈雪的称职的巫,据说在民间的地位已经接近于所谓的神。其实啊......白花娘娘满腹的男盗女娼,连自己的双胞胎姐妹都敢下手呢!今天她可是听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八卦呢!还是白花娘娘亲口说的。那可信度不会低到哪里去吧! 尽管想到这里的时候,楦姐儿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和姐姐周雅楠是一对双胞胎,她会不会做同样的事情。 我会杀死她吗?还是不会? 其实是会的吧……谁希望自己永远都有一个对手呢?即使那个对手的能力远不如自己,她也容不得她吧!谁知道她哪天不会一飞冲天,比如捡到绝世高人的武功秘籍,又比如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然后超过自己。 还是将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比较好一些。 唉,为什么要将自己陷入这样双难的选择题呢?楦姐儿将自己的念头强行压了下去。尽管她对自己内心的邪恶还是感到略微有些……不安。不过,这种事情,习惯了就好。 她有一种预感,这种事情,不但会变成事实,在往后只会变得越来越多,而不会减少。 楦姐儿出于一种机体防御的心理,将这种不太好的情绪和想法深深埋葬了。 反正啊,白花娘娘这个女人该死。 楦姐儿在心里默默想道:哪天我有能力,一定杀了她,好出我心中的这口恶气! 那些鬼物看起来人多势众,实际上,为了维持某一种平衡,白花娘娘今日是不会死的。 她方才起了一卦,心中有数。 楦姐儿原本是不甘心的。那样一个恶人,上天偏偏还容得她活着。 后来想了一想,说不定上天让白花娘娘继续活蹦乱跳,就是为了让她来收拾呢? 楦姐儿只是振奋了一瞬间,又颓废了下去。 她现在巫力已失,若是白花娘娘寻她报仇,她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若是白花娘娘迁怒周府诸人,她也是无可奈何。 她太弱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最初的温暖 待周雅楠离开后,楦姐儿和衣盖上被子,也不顾自己的衣服脏不脏,在自己的床上躺了大约半盏茶的时候,再起来做别的事情。 这是为了确保周雅楠不会忘了要紧的东西,折返回来,然后恰好撞见她在做什么。到时候又要费一番口舌来说服她自己并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楦姐儿并非有心提防周雅楠,也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无非她自己偷窥人家阴私的事情干得多了,因此经常会注意自己的隐私的保护。再加上,她今晚本来就偷偷出去闯了祸,她觉得自己若是周雅楠,一定会杀一个漂亮的回马枪,看看她那个闯祸妹子是不是真的乖乖睡着了。 可是周雅楠赶时间呢,因此楦姐儿是想得太多了。 她竖起耳朵,听得周围没有异常的声音以后,慢慢爬起来。 楦姐儿不敢掌灯,只是伸手往床底下,摸出一块用布包好的物事,小心地展开,那是一块在夜里发着美丽荧光的石头……碎片。 楦姐儿自小便知道,这是她的姐姐周雅楠送给她的月光石。 原来是一大块,她很勉强才能用一只小手抓住。后来,她的父亲听说了,一日吃醉了回家,便要拿那月光石去买钱,好给别的女人买胭脂水粉。尽管楦姐儿对自己的两位姐姐完全没有印象。她却是非常很喜欢这块月光石,当然不肯就这样交给自己看来就像恶魔一般的父亲。周仁看出了她神情中的抗拒,楦姐儿脸上便挨了狠狠一巴掌。 周仁打人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打的是一个人,而不是猫狗这类畜牲。楦姐儿受力,整个人像装满土豆的袋子一样飞到床边,重重掉在地上,月光石从手里脱出来,撞在床脚上,碎成了三瓣。 周仁的内心在滴血。他当然不是心疼摔残的女儿,而是心疼自己到手的银子飞了。一块大的、完整的月光石,显然比三颗小的、残破的月光石的价格贵上一倍不止。而这个愚蠢而且不孝的丫头手一抖,便将这银子抖出去了。 他气得当即要将楦姐儿打死。 在他下狠手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不想做这么晦气的事情,大不了先打一顿出一口恶气,再交给人贩子卖掉,省得自己在家里看了不顺眼。 当时周仁的女儿一共三位,他大概只当大女儿是女儿,另外两位,在家里的地位跟别的人家小妾与人偷情生下的孩子差不多,恰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为快。 如果可以,他希望将张氏也卖到窑子里去。 楦姐儿的房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张氏红了眼睛,一语未发,她不觉得跟周仁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只见她手里抄了一块砖头,狠命朝周仁的头上拍去。 府里的下人多半是帮着老爷的,他们一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主,早就看穿张氏在府里没有地位,更兼没有强势的外家。本来,张氏理应当被人拦着,没法闯进楦姐儿的屋子,可是因为财政紧张,府里并没有足够多的下人。并没有多少人帮着拉扯张氏,好阻止她的疯狂行为。 张氏手中的板砖掉了下去(可能是因为她力气太小,一时没拿稳的缘故)正好砸在周仁头上,成功地使他晕了过去。 而周仁醒转以后,居然将张氏砸了他的事情忘记了。 他只是叫人取走了楦姐儿的月光石。当时也惊讶传说中完整的一块月光石居然摔成了三瓣。 既然已经风平浪静,下人一时也不想再让老爷生气,便扯谎说是本来就被楦姐儿摔坏的。 周仁便把张氏叫过来骂了几句,叫她教育楦姐儿,要爱惜物事,不要随意糟蹋东西。 可以想象当时张氏内心戏一定很足。她必然在脑中抑制了无数次将周仁活活掐死的冲动。 实际上,楦姐儿除了月光石,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她糟蹋了呢! 另外,周仁自己又是什么道德楷模了?他三天两头换一身行头的时候多着呢!像本朝皇帝十分注意大臣的仪容仪表,每次按季节赐衣服、口脂、碧鏤牙筩盛之类的东西的时候,周仁也都会按时更新,绝不会因为所谓“勤俭节约”而降低自己的服饰水平。 话说回来,好像位列二品的几位大人中,穿着最讲究的人,就应该是周仁了。 很可能因为他实在很闲。 而本朝有无聊的才子,专门编了一本《周仁服饰考》,收录了周仁自而立之年以后每日更换的衣服,以此提高本朝士大夫的审美与穿衣水平。 据说,这本书年年都要加印,饶是如此,还供不应求。 周仁刚知道有这本书的存在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以才气得名,而是靠自己的穿衣打扮被别人知晓。 他也很好奇这本书的消息源是那里。据他所知,有一些他在家里的装束,被写了上去。甚至去宫里穿的衣服,也在上面。 于是,他隐隐猜想这可能是周殷的手笔。谁知道她这个鬼丫头在折腾什么呢? 周仁一向疼爱周殷,只以为周殷在宫里缺钱用,因此想出这样一个副业赚雇佣奶妈的钱,还将自己十二个月的俸禄给了周殷。而周殷心想,自己的父亲得了钱也不过是花在别人身上,不是养她的继母和继母的孩子们,就是周仁那些红颜知己,还不如留给自己呢!反正谁也不会嫌钱多的,于是便将钱收下了。 殊不知,周殷编写《周仁服饰考》不过是因为嫌弃当时男人穿的衣服实在太丑了。她想想自己的父亲穿衣服很讲究,便以父亲为模板,叫人做成画册,以供别的男人参考。 她希望普天之下,再无丑男。 而周仁误解了周殷的意思,以为她在宫中的处境不太好,以至于不得不向娘家求助。 一时间,白了半个头。 可是对于他的另一个女儿,他不仅不给她应有的父亲的疼爱,还夺走了她最爱的月光石,只因为他觉得那个丫头不配拥有这样的宝物。 楦姐儿躺在床上,朝那暖暖的荧光看。 每次,她若是觉得心塞,找出这月光石,就会觉得安心。 无论她选择做什么,变成什么样的人,世界是不会抛弃她的。 张氏算一个,周雅楠算一个。(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大开脑洞 楦姐儿这样鬼鬼祟祟,其实她并不打算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只不过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软弱的一面。 正当楦姐儿合衣倒在床上,右手拿着月光石的碎片,双目紧闭,似乎还有一些清澈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流出来的同一时刻。 极北之地,某一古老的石阵之中。 凌离看向周雅楠的眼睛。那眼神中,有一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 北风呼啸而至,娄望舒冻得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凌离身上就好像有一种神奇的结界似的。寒气无一不倒飞而去,周雅楠只觉得凌离身边温暖如春。 “原来是你啊……”他搂紧了周雅楠,将脸贴在她的耳朵旁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她说。 “嗯?”周雅楠显然没有听清凌离在说什么。她的一双迷人的眼睛蒙上了一丝不解。 凌离却是将她抱得紧了一些,将脸埋在她的脖子里,感受那一种肌肤相亲的悸动。 周雅楠是一个没情趣的家伙。她觉得凌离有事情瞒着她,并不打算柔顺地倒在凌离的怀里,而是一把将他推开了。 她现在像一只领地受到侵犯的小动物,用了戒备且冰冷的语气,对凌离说:“你最好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她只顾着打探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全然不顾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冰凉,连气温也降了几度。 娄望舒早在两人黏在一起,如一对连体婴儿的时候,便远远躲开了。 她虽然做鬼做了许多年,偶尔会碰到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场景,按理来说是个老司机了。但她还是保留了做人时的行为准则,即在看到一对情侣亲热时,十分适时地捂眼逃开,免得当电灯泡。 她走了几步,再远远往回看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那两人站立的位置太远了,完全不像是亲密的情侣之间的距离。 难道这出现的汉子竟是一个以假乱真,甚至可以瞒过鬼的眼睛的幻象么? 若是如此,那么周雅楠就有危险了。 娄望舒脑子一热,脚下生风,冲向那两人。尽管她的理智告诉她,自己对上这样一个厉害的幻象,毫无胜算,可不知不觉中,保护周雅楠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也许是因为她本来就有守护这种属性。 也可能是因为周雅楠本身的性格魅力。 她在离那两人还有一丈距离的时候,硬生生止了脚步,尖叫着跑开了。 原来,凌离重新捉住了周雅楠,将自己的嘴唇按在了周雅楠的嘴上。 那可怜的姑娘被吓傻了。她脑子彻底放空,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姓什么名什么,甚至是连自己现在在作甚以及可能的后果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凌离用一种带了压迫的眼神看着周雅楠,她才反应过来。 禽兽!这个男人是禽兽! 周雅楠飞快地后退一步,以保持安全的距离,这才恨恨地看着凌离。 她听娄望舒科普过她所在的那个年代“恋童”的定义。她自以为自己十岁,尚属于孩童的范畴。此次被凌离一番轻薄,她不仅觉得他是个登徒子,更是一个对幼女下手的变态。 其实周雅楠是搞错了。她这个年代,平民家的女孩子十岁出嫁毫不稀奇,周雅楠之所以现在还养在家里,是因为他们家并不缺吃穿,并不急着将她撵到婆家去。凌离最多只能说是唐突了她,不能说他心理变态。 凌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吻周雅楠。就好像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对他造成威胁的人,而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她居然是他心爱的妹子。 他情不自禁,便亲吻了她。 在凌离看来,这是顺其自然的一件事情。可周雅楠并不这么想。 她深吸一口气,很想立刻从这里逃开,可是她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她双手环胸,一脸冷漠地看着凌离,问他:“我听说这里有一棵万年白参,你知道它在哪么?” 周雅楠有一个猜想。不过,她还是希望这不是真的。她心中,隐隐希望凌离不过是这里的原住民,而不是别的什么...... “我就是。”凌离的声音让人吃不准他现在的情绪。他看见了周雅楠的肢体动作,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故而有些受伤。 娄望舒听到这句,倒吸了一口冷气。没等周雅楠开口,她便跳出来当和事老了。 “是这样的......其实是小楠要替我寻一个躯壳,她恰好听说这里有一个,便过来了。您千万不要怪她。”如果害得周雅楠的心上人误解了周雅楠,便不好了。 周雅楠低了头,一言未发,只是用手指抓自己耳边的碎发。 凌离早就知道会有人过来取走他的躯壳,却不知道,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周雅楠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女孩,竟然可以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试探周雅楠,这是一件十分明智的事情。周雅楠身怀生机之气,是一切植物的克星。若是单单让她取走凌离的躯壳,而不是一定要跟凌离拼一个生死,那可是相当容易的一件事情。 “如果不用万年白参,用别的躯壳,可以么?”凌离的语气软了下来,这已经是在跟周雅楠商量了。 尽管周雅楠不可能为了一个娄望舒,把凌离的躯壳交出去。 “等一下。”周雅楠的声音依然清冷:“你最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更想知道的是,凌离......他究竟是不是人。 凌离轻笑一声,忽然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再露出脸时,便显出一张对周雅楠来说并不太陌生的脸。 那便是某一夜她去寻凌离,在他房中见到的,妖孽般的男子。 周雅楠见到凌离变了一张脸,却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 她早就猜到了。 只不过,她也比较好奇。如果说,凌离原本模样只是他在世上用的一个躯壳,那么,周雅楠现在用的身体,是不是也只是一个躯壳呢? 她究竟是什么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陌生男人 娄望舒到底是没有用上万年白参的躯壳。 她主动提出不要的,可能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福气,怕折寿。这到底有一些阿Q精神在里头了。事实就是,就算她坚持要用凌离的本体,除了同时得罪那两位以外,并不会有任何好处落在她头上。相反,她主动放弃,反而会让周雅楠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持愧疚,反而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实际上,她所料想的好处比她所期望的更早一点落在她头上。凌离将本体的一片叶子扯了下来,放在某一石槽中,使用了某一种秘法,使那片巴掌大的叶子化作一个人形物体。目前颜色还是白色的,据凌离所说,还在变化当中,再过大约一个时辰,就算是稳定了。 娄望舒听闻,紧张兮兮地盯着那团不断蠕动的东西。毕竟这关系到她以后绝大多数时间的出现形态,她不可能不紧张。 周雅楠注意到她似乎密切观察某一个部位。 娄望舒反复搓自己的手,不安地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凌离:“诶,你该不会给我做一个男儿身出来吧!”她绝对不想变成一个男的啊…… 回答她的是凌离的一个白眼,他手上仍是掐着诀,没好气道:“怎么可能?” 想想也是噢,凌离这样小肚鸡肠的男人,怎么可能放一个汉子在自己的妹子身边呢?娄望舒暗搓搓地想。 周雅楠却是扬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周雅楠大概是有一种恐怖的洞察力,只不过有的时候灵,有的时候不灵。娄望舒想罢,却丝毫不害怕那两位,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她促狭地笑道:“那么,凌公子啊。你告诉我,你自己是个大老爷,又怎么知道女孩子的身体构造的呢?莫非……你见过?” 她看见周雅楠的脸一下子便黑了。 娄望舒见自己的目的达成,便得意地笑,忽然感觉不对,笑容一下子凝固在嘴上,自己这是挖坑将自己栽了进去。万一这可恶的凌公子顺势说自己不会做女身,然后将自己的躯壳弄得乱七八糟,那该怎么办呢? 凌离心中暗骂娄望舒是个愚蠢的女人,脸色露出讥笑:“你难道不知道,做躯壳的时候都是有模板的么?”要不然做出来的躯壳千奇百怪,怎么能用呢?她眼睛莫非是长到天上去了?没看见那个石槽? “这样啊。”娄望舒嚷起来:“那怎么行?如果别人也用了同样的模板,那岂不是有人会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小哥,你做事情也太不靠谱了吧!”她很明显没有抓住凌离话中的重点。 “你用的时候,自己可以做一些微调的。”凌离不耐烦道:“三天以后才真正定形,到时候再想改也改不了了。” 周雅楠便问她:“望舒姐,你会用前世的那个样子么?” “用啊,为什么不用?”娄望舒眯了眼睛,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眸中的杀意,正色道:“他们自然什么都记不得,可是我记得。” 距离她无辜惨死已经过去了无数个甲子,也就是今日,她复仇的道路才终于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在漫长的岁月中,她的意识早已湮灭。若不是周雅楠一时无聊,施予援手,她现在或许还在荒野游荡。 任何时候复仇都不算太晚。 周雅楠觉得,尽管娄望舒大多数时候都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她始终没有忘记报仇。周雅楠原本觉得娄望舒应该无条件地谅解她的仇人。后来她想,没有能力报仇,嘴上嚷着“宽恕”的人,自然是懦夫;而那些有能力报仇雪恨,而选择原谅自己仇人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勇士。 现在娄望舒并没有以牙还牙的能力。如果她借口所谓“饶恕”,周雅楠瞧不起她。 好在,娄望舒从来没有放弃。至少她还是有血性的。她不是一只遇到危险,只会将头藏在沙地里的鸵鸟。 极北之地荒漠时间十分紊乱。周雅楠以为自己从周府出发至石阵大约走了三天的路,其实只过去了一个时辰。而两人一鬼在等待躯壳凝固完成时,极北之地的时间又开始变慢。他们等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外头却已经过去了一昼夜。 凌离作为极北之地的王者,调控此地时间流速自然不在话下。这很显然是他的锅。 夜幕降临,正当楦姐儿想要入睡的时候,忽然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敲了三下。 她咬了咬牙,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便躲在被子里,假装自己的屋子里没有人。 房门无风而自动开了。白花娘娘带了一点闲适的笑意,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仿佛这是她自己的寝宫。 “我听说你的姐姐溜出去玩了,留你这在家看着房子,怪可怜的。我把你带去见她,如何?”白花娘娘朝楦姐儿藏身处的被子指了一指,那被子遥遥飞走了。楦姐儿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她并不认为白花娘娘来周府是做客的……恐怕是讨债的。 “躲在那里做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当时你不怕我,现在反而怕了?” 楦姐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这里是周府,你凭什么进我的屋子?” 白花娘娘好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她一时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原来你在纠结这个啊。难道你不知道,除了皇宫,巫堂的人可以任意进出他们想去的地方么?” “我不知道。”楦姐儿的语气咄咄逼人,如一把淬了毒的刀:“反正啊,你闯入了我的屋子,我就有权利将你杀掉。” 白花娘娘轻笑出声:“是么?我猜你现在巫力尽失了才对。你怎么杀掉我呢?噢,莫非你以为自己引爆你手中的一小袋灵魂印记,可以让我跟你一样灰飞烟灭么?” 她说的方法,即楦姐儿同时汲取大量灵魂印记,超出身体所能容纳的范围,然后发生大爆炸。 这种损己不损人的办法,白花娘娘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应付。到时候,死去的只有一个周雅楦。 她朝楦姐儿又走近了几步,笑得温柔而甜蜜:“你说,你怎么杀我?” “她不可以,但我可以啊!” 白花娘娘惊而回头,看见某一陌生男人满面风尘之色,倚在门框上,淡淡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故人 “你是谁?”在屋子里的两个女人同时惊呼出声。 白花娘娘第一反应便是劫持楦姐儿,好让那新出现的青年投鼠忌器,可是楦姐儿的反应比她更快。毕竟她不久前在鬼林已经体验过一次小命在别人手中的滋味,再也不想被白花娘娘抓住第二次。 也不知道巫力尽失的楦姐儿是怎么办到的。她如同一只脚底抹了油的老鼠,“嗖!”的一声,跑到屋子的另一个角落去了。由此,三人隐隐成掎角之势,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她确定青年的身份之前,她还是离那两人都远一些比较合适。 青年很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他用一种酸酸的语气对楦姐儿说:“我又不是坏人,你离我这么远干什么?” 楦姐儿一边逃,一边还有闲暇功夫回答那青年的话:“我觉得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尽管这青年一上来就要帮忙杀死白花娘娘,楦姐儿还是觉得他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很可疑,使她不得不怀疑这名青年的动机。 是什么人才会在晚上擅闯女孩子的闺房? 尽管青年一片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他并未动怒,而是咧嘴一笑:“我是你的哥哥啊。如果我不是好东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开什么玩笑?” “你觉得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么?”青年正色道,他不再嬉皮笑脸了。 “我显然只有姐姐,并没有哥哥。”楦姐儿并不会因为此人又改作了一副正经的样子,就轻易相信他说的话,她疑惑道:“莫非,你是我的大堂兄?” 青年又笑了:“让我自己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周映玄,是你们的哥哥。当然喽,你的母亲自然不是我的母亲。”他见楦姐儿作出一副不信的样子,嘲讽道:“显然,前几日你们让那只傻鬼探查的时候,早就应该见过我了。你作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又是给谁看呢?这里又没有人是瞎子。” 楦姐儿自然没有想到,她派娄望舒去当间谍的事情,会被当事人戳穿,这让她十分尴尬。她刚想说,我们是让娄望舒去观察老家的状况,可她没有把你的样子画下来啊。我哪里知道。白花娘娘早就极不耐烦:“你们兄妹两个叙旧叙好了没有?若是说完了,跟我说一声,我正好送你们一齐上路,岂不美哉?” 她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便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根锈迹斑斑的长钉穿过了她的腹部,将白花娘娘钉在了地上。白花娘娘对此毫无反应,一直到她说完了威胁兄妹两个的话,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不能动了,若是动弹,便有可能损伤极其重要的脏器,引起大出血。 她又是惊,又是怒,再也顾不上耍嘴皮子,赶紧查看自己是不是可以将那钉子拔出来。 楦姐儿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她的哥哥。她现在对他们的亲缘关系已是深信不疑。可以轻轻松松让白花娘娘这个老巫婆吃一个大亏的人,再不可能是别人,肯定是她的亲哥哥。 周映玄非常享受楦姐儿的星星眼,他懒懒道:“这婆子聒噪,其实我更想把她的舌头钉在地上,她的嘴巴真是太讨人厌了。” 他迎来了又一波星星眼。楦姐儿觉得,周映玄简直就是说出了她心中所想。她也很想将老巫婆的舌头钉在地上。 白花娘娘此刻终于搞明白禁锢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她怒极反笑:“阁下厉害,居然用定北神钉暗算老身。阁下还真是看得起老身。”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定北神钉可是近乎神器的东西,常人是不可能有缘见其真面目的,要不是摸出上面的四个大字,白花娘娘还真不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定北神钉”。可是既然唤作定北神钉,这玩意儿不见了,那么北方岂不是大乱?如今又是什么人在那里镇守呢? “不敢不敢。白花娘娘可是几千年以来最有天赋的巫了。这定北神钉若是不用在您身上,我也想不出还能用在谁身上了。” “定北神钉被你取来了,那么北边岂不是大乱?”白花娘娘的眼珠子鼓溜溜地转,一看就是在算计什么。她其实有些不太高兴。早些时候,巫堂的人告诉她,皇帝需要他们帮忙寻找周雅楠,她便想着,可以趁这个机会摸到周府,将落单的周雅楦带走,或者干脆将她杀死。 只可惜,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天知道这个冒出来的男人是谁。据青年所说,他是周家的人。可是白花娘娘一点也不相信他说的话。 “呵……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周映玄嗤笑出声:“您还真把自己当作心系天下苍生的人了。是不是因为在巫堂的位置上坐太久了?野心也大了,胆子也大了?这是您应该关心的事情么?” 白花娘娘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只得冷笑一声:“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周映玄摸摸自己的下巴,不说话。 他觉得白花娘娘实在是太蠢了些。见到定北神钉,居然还没有将前因后果想个明白,还在这里死鸭子嘴硬。 这对她没什么好处。实际上,无论是谁,嘴皮子厉害,除了虚张声势并且引起敌人更大的报复,没有任何用处。 与人处事也是一样。周映玄最恨的,便是养母(即他的大伯母)对他说的一句“某某某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她的心意是好的,只不过说的话难听了一点”。 而对周映玄来说,从来没有刀子嘴豆腐心,只有刀子嘴刀子心。他才没心思知道你的本意是什么,只要表达形式让他不舒服了,他就绝对不会听进什么。 像现在楦姐儿这样,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周映玄。她根本不需要说别的话,周映玄就非常乐意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尽管严格来说,只是同父异母的妹子,可是周映玄还是很喜欢看她笑的样子。似乎男人就不太在意嫡亲不嫡亲的问题。(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请留步 “呵呵……”白花娘娘的笑声令人发怵。这让周氏兄妹愣了一下。不过,那两人都觉得白花娘娘是故弄玄虚。至于周映玄,他更加不会对一位中年妇女有什么想法。他平时就已经受够了自己养母的歇斯底里。 大房老爷完全就是二房和三房害死的。 这是大房的主母洪氏整天在嘴里念叨的。周老太一开始还会责骂她,后来见自己的大媳妇变得疯疯癫癫的,也只得随她去了。而经过长达二十年的心理暗示,就是假的事情,也要被说成是真的了。而周府年轻一辈的下人更是将洪氏的话当作一件客观事实。“我们的大老爷是被二老爷和三老爷一齐害死的。”这种话张口就来。 因此,周映玄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别人害死的。 可以想象他后来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养母口中敌人时,心中的郁闷。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啊。您怎么不说大老爷内心太脆弱呢?他本来就跟本朝的其他男子一样,愚孝,懦弱且无能。而洪氏,则只会将事情推到别人身上,从来没有勇气开启一段新的生活,而将大把光阴浪费恶意揣测自己的族人上。 要不然,为何周氏三房自从搬去京城住以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老宅一步?就连难得回来小住,也不住大房的宅子,而是将就着寄居在其他亲朋好友的屋子里甚至是客栈里? 这一切的反常,都是有原因的。 只不过,以前周映玄从来就不会在意这些小小的差别。他原以为,所有的客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呢!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大房主母洪氏。她硬生生地将周映玄和他血缘所系的家庭割离开来了,幸而他们之间的关联,还可以在他们的名字上有所体现。 所以他再也不听洪氏的话了。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他此次前来,便是依洪氏所言,现行过来“探路”。免得老家的人一时到了京城,吃得不好,用得也不好。尽管周映玄完全觉得没必要,洪氏此举倒显得小家子气,好像是他们上京去,周府三房会亏待他们似的。 周映玄应当是明日才正式来周府的。只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当夜便来瞧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然后刚好将她从白花娘娘手里救下了。 若是说,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受人指点,那么说出来谁也不会信的。 白花娘娘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要不然,平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这几天追捕周雅楦,忽然就开始不顺起来,频频出一些情况? 巫者总是对这种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事情看得极重,白花娘娘发现不对,这才觉得有些后悔。 可是,定北神钉已经扎在她身上了,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难道正如这臭小子所说的这样,自己野心大了,因此逐渐变得狂妄自大,而选择性无视了一些关键所在么…… 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办法。 白花娘娘如是安慰自己。 “你们不会以为,这个定北神钉真的可以将我钉在此地吧!”白花娘娘眼中波光流动,忽然发出桀桀怪笑。 “并不。”周映玄从方才的脑洞中回到现实,老实回答道:“实际上,我从未想过,您被定北神钉固定住以后,会真的像这样无法脱身。您演戏演得太夸张,所以一看就看出来了。” 楦姐儿迷惑地看看自己的哥哥,又看看白花娘娘。她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他们说话的进度,无法消化他们说的话。 难道白花娘娘被打趴在地上是假的不成? “咳!”白花娘娘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其实也没有你所说的不堪,什么装出来之类的……这定北神钉确实厉害,只不过只有一根,自然效果大打折扣。”她说完,便将那根灌入体内的长钉轻轻拔了出来,丢到一边。那钉子却好像有灵性一般,体积慢慢变小,竟是慢慢飞到周映玄手里去了。白花娘娘低头看见她的胸口上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一时间血如泉涌。 周映玄显然很不习惯看到一些血污的东西。他没有直接抓住那钉子,而是使了一个清洁的小法术,确认那钉子变干净以后,方才伸手抓住了。待那钉子没入他的手心,再也不见,他皱了皱眉头,轻轻道:“若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做。你这个伤口的血一时半会是止不住的。” 白花娘娘重重咳了一下,又问周映玄:“想必这是镇北子母钉中的子钉?” 定北神钉是一套的,母钉自然是一根最大的,谁也不知道一共有几根。周映玄出来,也只是带了其中最小的一根钉子。 楦姐儿已是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哥哥居然也会一点巫术。(她之前看周映玄使出定北神钉,却没当一回事,是因为她记得定北神钉的子钉应该是凡人也可以使用的) 不,已经不能用“一点”来描述了。从那清洁术的熟练程度来看,周映玄的巫术只会在楦姐儿之上。 这还比较容易理解,毕竟周映玄的年龄在那里。可是周映玄,他为什么也有巫术天赋? 楦姐儿原以为,自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天才了。谁知道,她会有一个精通驱鬼之术的姐姐。 如果说周雅楠擅长驱鬼是小概率事件,那么,自己忽然冒出来一位会巫术的哥哥又是闹哪样? 她觉得自己简直要翻白眼,然后窒息身亡。 这是一个怎样鬼畜的世界啊…… 周映玄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对白花娘娘说:“你……很强。” 白花娘娘翻了一个白眼。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还用得着说出来么? 她也看着周映玄,似乎在思考,被定北神钉击伤的自己对上他,究竟有几分胜算。 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若在平常,楦姐儿也好,周映玄也好,她还不放在眼里。白花娘娘并不觉得周映玄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可是加上楦姐儿这个极不稳定因素,便难说了。 周映玄也注意到了白花娘娘这个眼神的含义。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道:“你走吧!” 白花娘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而坐在角落里的楦姐儿惊而抬头,似是难以置信。 “慢着!” 她发话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因果 按理来说,楦姐儿是这三个人里面最弱小的一个。她理应是没什么话语权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弱小的孩子,居然将大boss白花娘娘叫住了,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 就连周映玄,他也没有把握将白花娘娘留在这里,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尽管白花娘娘疑似重伤。 因此,两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楦姐儿。 周映玄是觉得自己这个妹子简直秀逗了,而白花娘娘则很好奇她叫住自己,除了找死,还有没有别的缘故。 楦姐儿被两位这样看着,若是说,她对此毫无畏惧,那很显然是不诚实的。她的小命随时都会被夺走。对于那些精通巫术的人来说,杀死一个人,并且重新做出一个傀儡出来代替这个人生活,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便能办到了。因此,这些巫从来不担心自己杀死一个举足轻重的人以后,需要承担的一系列后果。 再做一个出来不就行了么? 如果说巫堂中的人会设立相关条款惩罚那些滥杀无辜的巫,眼前的这个,可是巫堂大老板呢!她指鹿为马,哪里会有不识相的跳出来反驳她呢? 而楦姐儿甚至都不是什么有影响力的人物,根本不值得巫堂那些多年不问世事的老怪物出面跟白花娘娘交涉。 可是她脑中忽然想起周雅楠在她上次去张府兴师问罪的时候,对她说的话。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这句话。 “上位者是永远不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出来的。” 楦姐儿仍记得当时周雅楠欲言而止的样子。 她后来捉摸,为什么周雅楠要跟她强调“上位者”这三个字呢?想必周雅楠早就将她看透了吧……在楦姐儿纯良的外表下,有一颗野心正蠢蠢欲动。 诶,周雅楠到底是在皇宫混口饭吃的女人呢! 其实楦姐儿并不是故意要做出一副一脸稚气的样子。她只是不想被当作异类,到时候,先不论其他人,说不定连张氏都要用审视的目光来看她,那楦姐儿可受不了这个。 如今楦姐儿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得稍微有一些自己的主意,张氏都咋咋呼呼,整天忧心忡忡,好像她自己生了一个怪物似的。 若是楦姐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表现出来,那张氏岂不是要原地爆炸么? 说起来,楦姐儿还是很欣赏白花娘娘这个女人的。尽管她好几次都想要她的小命。 可能因为白花娘娘拥有的东西,正是楦姐儿缺少的东西。而她这种缺憾,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办法弥补过来。 当然,欣赏白花娘娘,并不代表,楦姐儿往后会放过白花娘娘。毕竟是她屡次要杀楦姐儿,而楦姐儿并没有主动招惹她。那鬼林子又不是白花娘娘家的,就算楦姐儿跑进去,消灭了一些鬼物,又怎么了? “我有事情要跟您说说。”楦姐儿叫住了白花娘娘,努力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实际上,若不是她的左手紧紧捏住了衣服带子,她的脸部表情会十分狰狞。若是如此,那么白花娘娘便可以将她心中的不满尽收眼底。 白花娘娘挑眉:“什么事?” 楦姐儿强笑着道:“能不能请哥哥先回避一下?” 这一下子勾起了周映玄的好奇心。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脸尴尬的楦姐儿,思索着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楦姐儿这样说话吞吞吐吐。 不过他倒也很爽快,大步走了出去。顺便抓了一把桌子上剥好皮的核桃仁,一边走出去,一边大口嚼那核桃仁,发出啮齿类动物吃东西的声音。在场的人几乎以为这里闹耗子了。 楦姐儿松了一口气。有周映玄在外头看着,她倒也不担心白花娘娘会伤害她,那么自己就可以跟白花娘娘讨价还价了。 “说吧!”白花娘娘待周映玄离开屋子后,说话便变得极不客气,也不能楦姐儿招呼她,直接坐在屋子的主位上。她对周映玄比较友好,也只是看在定北神钉的份上。倒不如说……是看在借定北神钉给周映玄那人的面子上。 楦姐儿是站在角落里,她的脸上有一块阴影遮住了,白花娘娘看不见她的表情。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白花娘娘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白花娘娘坐着的地方,连楦姐儿自己也不会坐上去的。那是属于张氏的位置。 楦姐儿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花娘娘久久没有听见楦姐儿回答她,变得极不耐烦:“若是没什么事情,那我就走了。” “不,有事情。”楦姐儿若无其事地咳了一下,将一切情绪掩盖过去了:“娘娘应该知道,我是会一点巫术的。可是自从娘娘降下一场雪以后,我便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使用巫力了。请教一下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这种雪对非巫堂出身的巫都有效。” 周雅楦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小心地开口了:“您的意思是?我如果想要恢复巫力,必须去巫堂干活么?” “自然是。”白花娘娘露出诡计得逞的微笑:“你的天赋不错,进巫堂自然绰绰有余,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楦姐儿思索着,不会是让她在周雅楠的食物里下毒吧!她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不不不,我自然不是要你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白花娘娘微微笑道:“我只有一个条件。你得拜我为师。” 楦姐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她自然知道,若是白花娘娘当了她的师父,那么,她往后对白花娘娘下手的时候,可是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背负得起弑师的罪过。 可是如果她不这样做,可能她这辈子都别想恢复实力了。若是如此,她连白花娘娘的衣角都碰不到。 白花娘娘折磨周雅楦的法子好生厉害。她明明知道周雅楦恨她入骨,恨不得杀之为快,却是假惺惺地要当她的师父。甚至不肯费心思杀死她。这是因为白花娘娘害怕带上因果。 这样,周雅楦就得永远带着对白花娘娘的仇恨生活,而永远不得解脱。(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冒牌货 周雅楠正跟凌离说着悄悄话呢,见他忽然皱了皱眉头,没有接她的话。周雅楠自然是心细如发的女孩子,很快便察觉他的不对劲。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凌离便微微笑了笑,拍了拍周雅楠的肩膀:“走吧,我们的老朋友来了。” 正当周雅楠在纠结那个“我们”的时候,凌离已经牵了她的手,走去见那所谓的老朋友了。 一路上,周雅楠在思考,莫非是凌离的红颜知己之类,消息灵通,知道了自己的存在,然后过来刷一波存在感? 她一边想,心中到底十分气恼,一只小手已经悄悄地伸到凌离的腰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凌离吃痛,知道她现在看起来好像很平静,实际上心里早就炸毛了。他借助身高优势,摸了摸周雅楠的头,语气坚定:“胡说八道。” 女孩子顿时被撩得心神荡漾,心里像是有一只小猫仔喵喵地叫。 她自然想不出什么回嘴的话。 半晌,才说:“可见你是极擅长跟女孩子打交道的。要不然,怎么一句话就把你那红颜知己的事情搞定了?” 唉,这个逻辑啊……凌离只得腹诽几声,嘴上一句话也不敢啃声。他知道自己如果继续说下去,那么,他们两个人便会无止尽地争吵下去。 如果要让争吵停止下去,只得一个人先闭嘴。 他就做那个先闭嘴的人好了。自己的妹子,让一下又何妨。 可是周雅楠却不跟他一样想。她只觉得凌离不吭声,是因为心虚。说不定是因为凌离真的跟那个女人有什么呢?在她看来,若是自己被人误解,自然是气得炸毛,决不会像凌离这样平静的。 她原本也只是说说而已,如今是真的生气了,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沉了下来。 因此,当她看见白花娘娘带着楦姐儿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傻眼了。 嗯?怎么会是白花娘娘?她想象中的情敌呢?总不可能是白花娘娘吧…… 凌离回头,微微笑着看她。 他早就知道她是这样误解了他的。而当时他若是为自己分辩,只会越说越糟,倒不如让周雅楠自己用眼睛看,这样更好一些。 周雅楠很显然没有领他的好意,反而将凌离拉到一边,很严肃地对他说:“你这样是不对的,知道么?”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成功避免了一场可能的争吵,甚至感觉沾沾自喜?” 凌离惊愕地看着她,没有想到年纪比他小的周雅楠竟有别的见地。 “怎么说?” “我跟你讲,你不能存心让我误会你。”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你完全可以解释清楚,可是你却选择不解释。你故意让我误会你,不过是为了满足你那一点虚荣心罢了。”周雅楠冷冷道:“你以为,当我误解你做错一件事情的时候,你默认。等我以后自己发觉的时候,你便可以狠狠打我的脸。我反正不能理解你在想什么,也许你的脑回路跟常人不太一样。” 她见凌离不吭声,本来想再说几句酸话讽刺他几句。例如“我的脸,你打得开心不开心啊?”之类的。可她到底有些害怕凌离,便止了口。 两人沉默了很久。 话说回来,若是白花娘娘知道自己让周雅楠和凌离小小地吵了一架,一定会大笑出声。 眼下,她们正焦急地等在原地。白花娘娘脸上淡定,其实后背上已经沁出细细的一层汗水。尤其是负责招待她的土地公闲闲地看她一眼时,她便觉得一阵心惊肉跳,莫名有一种危险感。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楦姐儿,心里怨气横生,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使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是狰狞。白花娘娘本来是打算直接带楦姐儿回巫堂,进行一场正式的拜师仪式的。可是楦姐儿却要求见她的姐姐,给出的理由成功说服了白花娘娘:若是周雅楠回去以后发现自己的妹子神秘失踪,头一时间便会联想到巫堂。而她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什么楦姐儿拜白花娘娘为师的鬼话。 除非他们亲自过来,将具体情况告知周雅楠。 白花娘娘觉得这种事情还是有必要的。她的卦象显示,周雅楠有贵人相助,今昔非彼,已经不是当年吴下阿蒙了。 她身后的那个人,连天不怕地不怕如白花娘娘的存在,都不愿意招惹的。白花娘娘的内心是拒绝的。可是她权衡半天,感觉自己来一趟比不来好一些。万一那位大人怪罪起来,她那一个小小的巫堂,根本不够他闹的。 如今,她到了大boss的地盘,不免战战兢兢,连水也不敢喝一口。 可是这丫头却不慌不忙地坐在那里大嚼油炸雪团子,丝毫没有受这里诡异气场的影响。 白花娘娘对此十分无语,却只能将其视为年青人常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心理。 她倒是很乐意看见楦姐儿在那里大嚼。再做一些触怒大人的事情,若是连累得自己的姐姐也受牵连,那就再好不过了。 若非周雅楠找到了一个大靠山,使得楦姐儿的命格发生了改变,白花娘娘未必愿意放过楦姐儿,更别提做她师父了。 所以,白花娘娘看见周雅楠跟凌离走在一起的时候,吃惊得连下巴都掉了。 跟大人并肩而行,她怎么敢…… 周雅楠先开口了:“娘娘,您见到我,好像很不开心呢?” “不不不,怎么会呢?”白花娘娘的语气已是极软了:“我带姐儿过来说跟你说一声,我要收她为徒弟。” 楦姐儿听见了白花娘娘说的话,却没有跟她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了楦姐儿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小声说:“你疯了不成?”拜自己的仇人为师?这种事情居然会在楦姐儿身上发生?开玩笑吧!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楦姐儿原本的灵魂已经被取代了,如今占着她的身子的是不知名的野鬼。 想到这里,她便十分警觉的后退一步,离楦姐儿远了一些。 楦姐儿苦笑,对周雅楠说:“姐,别闹了,我可不是什么冒牌货。” 周雅楠更加警觉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终结者 楦姐儿自然知道无论如何,周雅楠都不会相信她确实没有被鬼附上身。 若是她拿出某些信物,周雅楠自然会认为,那是一些死物,并不能证明什么。即使楦姐儿说出一些两人相处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确实是周雅楦,也是无济于事。那些厉害的鬼物,自然有一种摄心的本领。可以在夺舍某个躯壳以前,将原身生前的记忆全部读取了,甚至连言行举止都跟原身无异,以此来避免被非常亲近的人发现。周雅楠跟鬼混得熟了,自然对他们的某些行为十分了解。 而周雅楠其实跟楦姐儿并不是生活在一起的。她的这个妹妹到底是什么习性,她说不上来,更无从判断。 好在凌离给楦姐儿解了围,他对周雅楠说:“嗯,这孩子真是你妹妹。”这倒是让楦姐儿大吃一惊。她可不会想到,居然会是凌离帮她解围。 可是周雅楠一开始并没有相信凌离,而是在一瞬间便脑补出更加可怕的一种可能性:也许这凌离也是假的,他们跟白花娘娘一起串通好了,来骗自己。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否定掉了。也许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可是没必要啊! 他们根本不需要这样费尽周折,周雅楠自以为,以自己的重要性还不至于让这些包括了白花娘娘的大佬们顾及她的感受。 所以,她决定给凌离这个面子,就算自己心中有疑云,也绝不能在凌离面前表现出来。 她只是调侃了一句:“我分明记得你没有见过我妹妹,又怎么知道她是真的那个?” 当然喽,凌离何许人也,自然有一些特别的途径知道这些他想知道的东西。周雅楠也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期待一个能够让她满意的答案。 “啊……”凌离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当然,更可能是因为周雅楠就类似的事情刚刚骂了他一顿,他才愿意多说几句的:“很简单啊,我见过你妹妹。” 竟然是这样?可是我怎么不知道? 周雅楠一脚踩在凌离的鞋子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居然偷看女孩子。”她开始怀疑凌离的人品,她不觉得一个偷窥自己妹妹的男人会是一个好男人。 周雅楠的思维跳转得很快,几乎是立即想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跟凌离一刀两断。 若是凌离知道周雅楠心里想的是什么,便不会故意说这些让人误解的话。 当然,现在占了凌离大部分的注意力的,是他的脚。也不知道周雅楠用了多大的力道,就好像一根钉子扎进了他的脚背。 周雅楠见他呲牙咧嘴,还以为他装模做样,以逃避她的指责,越发生气了,又踩了凌离的另一只脚。也就是在她落脚之后,她才发现凌离的样子有些不对劲,连声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凌离黑着脸回答:“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心里好气。他没想到周雅楠会是这样的人,对他做了不好的事情,居然还装不知道的样子。 他看见周雅楠一头雾水的样子,又才想起,周雅楠现在是没有巫力的,就是踩了他,按照凌离皮糙肉厚的程度,也不可能真的对他造成什么伤害。那么暗中下黑手的,肯定是楦姐儿和白花娘娘中的一个人。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那里一本正经坐着的两个人。白花娘娘紧张得茶碗都端不稳,楦姐儿倒是在那里不慌不忙地嚼着雪团子。那盘子里装的是四人份,可是楦姐儿一个人便消灭了大半。她看起来,是一副沉溺于美食无法自拔又不问世事的傻白甜形象。 所以,还是白花娘娘的嫌疑更大一些。 也许她以为楦姐儿作为她的徒弟,理应当帮她背锅,于是无所畏惧。 凌离自然是个腹黑的。他也不说破,只是暗暗在心里记下来了。只要在自己的职权范围中,他一定也要白花娘娘也吃一个暗亏。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这次白花娘娘对凌离的畏惧还真不是装出来的。她又怎么敢下黑手呢? 楦姐儿大吃大喝,借机掩盖自己的真实表情。老辣如凌离,也被骗过去了。 她就是要借机踩一下白花娘娘。白花娘娘让她吃了那么多苦,甚至还试图继续给她施加精神伤害,她怎么可能放过她。 而距离自己报仇雪恨的日子还太过遥远,若是不借凌离的东风,好好教训一下白花娘娘,她又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为此,楦姐儿并不介意借刀杀人,尽管那是极其卑劣,而懦弱无能的人才可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在心里阴狠地笑。坐在这里的几个人啊,现在都比她强,所以相处之中,隐隐有些把楦姐儿当作小孩子的趋势。 可是这显然不是楦姐儿想要的。她愤愤不平地想,一样都是孩子,为什么周雅楠就被当作大人,还以她为首的样子。 让你们瞧不起我!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都踩在脚底下!谁让你们目中无人,有眼无珠! 可是她所怨恨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要不然,他们随意动动手指,就可以将楦姐儿捏死了。 只有娄望舒跟她心意相同,知道她心里的一肚子坏水。 “你不会把你知道的这些事情告诉我姐姐吧?”楦姐儿的声音忽然在娄望舒脑中响起。 娄望舒已经习惯了楦姐儿冷不丁就要跟她密语几句的相处模式,并不会因为听见楦姐儿的声音而感到害怕。她真正担忧的是楦姐儿的心理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 她却是不敢逆了楦姐儿的意思,迟疑了好一会,才说:“自然不会。” 她可以想象楦姐儿现在的得意洋洋。 实际是,若是娄望舒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她心里反而要犯嘀咕。 好在,娄望舒做出了楦姐儿看来,十分正确的选择。 毕竟周雅楠不过是帮她找了一个躯壳,若是复仇,还得楦姐儿出手。 她要是胆敢泄密,那她永远也别想报仇雪恨了。楦姐儿发誓,若是娄望舒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娄望舒别想再复仇。(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白头 娄望舒很清楚周雅楦的阴狠,楦姐儿平日里的心理活动,她基本上都听在耳朵里,因此不敢跟她作对。 而且,就算她跟周雅楠说什么,周雅楠难道还会相信她,而怀疑自己的妹妹么? 娄望舒觉得自己还是当一个沉默的鬼好了。多说多错,一句话也不说,反而没有什么负担。 白花娘娘对着凌离的时候,全然没有在鬼林时的神气。 楦姐儿有一种错觉。就好像,白花娘娘在凌离面前,看起来并不是巫堂说一不二的主子,倒像是一个小女孩,拘谨得很,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差错,被大人责骂。 她又想起她要求白花娘娘带她去见姐姐的时候,那一种很不情愿的样子,就好像是大冷天将马赶出它们温暖的,干草充足而且温暖的马厩,让它们在冰天雪地里赶路。 而且她分明记得周雅楠是去替娄望舒寻找躯壳,以她那种仗义的性子,必然不会将自己的差事丢掉,半路跑去干别的事情。 现在,周雅楠又跟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似乎认识。难道他跟娄望舒的肉身有关系么? 再加上白花娘娘骨子里的那种惧怕……可以推导出,这个男人的身份一定很不一般。 楦姐儿眯起了眼睛。她开始好奇周雅楠何德何能,跟眼前的男人扯上了关系。她并不觉得在她们姐妹两个十分有限的社交圈里,能够结识这样的男子。 他的气质很是清奇,光看相貌,就知道他非凡人。可能是命迁线或者是光明线有贵人星。当楦姐儿还想仔细看他的脸时,忽然觉得不对。她得出的结果竟然是互相矛盾的。 这在楦姐儿以往的算卦中,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楦姐儿自然是大吃一惊,她又重新推算了一遍,发现推算的过程很容易,只是结果……竟然跟刚才又不一样了。 楦姐儿抓了抓头发,顿时生了三分气,牛脾气又上来了。她发誓自己今天一定要算出一个结果来。 只是,让她十分泄气的是,她在心里重新起卦,整整算了五次,没有一个结果是一样的。 有一卦上说,这人注定孤独一生,又有一卦说,这个人一共有十二房老婆。显然,就是胡说八道。 楦姐儿心里想这些的时候,只是装出一副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她脑子里转得飞快,嘴上也一刻不停。不知不觉,将土地公准备的食物全部吃完了。 “好了,你别算了。”白花娘娘的声音忽然在楦姐儿心里想起。 显然,楦姐儿不太明白为什么白花娘娘会知道她在做什么。她的反应略有一些迟疑,白花娘娘的嘲讽便接踵而至:“别装模做样了,我知道你在算大人的命格。我劝你一句,你还是别算了,你现在道行根本不够看的,你还不如当心一下反噬。” “反噬?为什么?” “很显然,大人的命格就好像天意。天意怎么可以随便窥探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楦姐儿很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这是因为她实在是太惊讶了。周雅楠便问她:“妹妹,你可是吃多了不太舒服?”她当然看见了楦姐儿吃掉的东西,有一些担心她的身体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而凌离却是在她们都看不见的地方,从鼻孔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倒好像有些轻蔑的样子。 他自然不是傻子,楦姐儿屡次妄想算得他的命数,他全部看在眼里。而楦姐儿此举,无疑是蚍蜉撼树。若是天意是可以被探知的,那也不是什么天意了。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在看这个?”楦姐儿对周雅楠的关心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她更紧张白花娘娘的话,莫非白花娘娘有某种摄心的能力?那么,自己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是不是也会被她知道?亦可能是,白花娘娘本来就知道,只不过有恃无恐,完全不将楦姐儿的小心思放在眼里。 想杀白花娘娘的人太多了。楦姐儿不会是第一个,亦不会是最后一个。 白花娘娘相信宿命的说法。如果自己注定要有一劫,那么,楦姐儿杀她,或者是被别的什么人杀死,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次白花娘娘是真的不会什么摄心术。若是她会,那才有鬼呢! “我确实不能算大人,但是我可以算你的命数啊!”白花娘娘的话里带了一丝戏谑,仿佛料到楦姐儿会有此一问似的。 楦姐儿对此确实很无语。她刚想再说一些什么,忽然听见周雅楠大叫:“啊呀,楦姐儿,你的头发!”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楦姐儿身上。 楦姐儿一边觉得姐姐未免有些大惊小怪,一边看向自己的头。这一看不要紧,连她自己都开始感觉一颗心灰了大半。她原来留了过肩的头发,虽说这个年纪正好是黄毛丫头的岁数,可是她的头发是养得极好的。如今用着新买的桂花油,看起来就像一段上好的绸子。 可是现在,却是有大半的头发开始迅速变白,那是不是一种纯粹的白色,是而一种斑驳的颜色,介于灰黄与黄白之间。 楦姐儿大吃一惊,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头。那头发一抓就掉,像是无根的柳絮,附在她的头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周雅楠已经像吃糖一样,往她的嘴里塞了好些生机之气小药丸。好缓解那一种反噬的力量。 饶是如此,也过了好一会,楦姐儿头发的变化才停止下来,却没有变回原来的样子。 土地公公们集体发出了一声叹息。 就是白花娘娘,偶尔看着楦姐儿的目光,也有怜悯。 她其实也不是太坏的人呢! 看着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变成这样半人不鬼的样子,也是稍微有一些心疼的。 白花娘娘身为巫堂之主,本来就是守护人类的,虽然会有一些私心,但是关键时刻还是不含糊的。 好在,巫堂自然有法子,给她做一个幻象出来。这样,别的人看见她的样子,不会被吓坏。 可是她的头发却不能变回原来的颜色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姐妹 周雅楠还在大惊小怪:“妹妹,你到底怎么了?”她忽然想到某一种可能性,顿时将矛头对准了白花娘娘,怒斥道:“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她严重怀疑,是白花娘娘在楦姐儿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反正白花娘娘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 白花娘娘却是一脸无辜,这无疑让周雅楠更加愤怒了。 可是还没等她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轻笑一声。 在这个节骨眼上敢笑出来的,自然不会是别人,自然是凌离。 周雅楠且惊且怒的转过头去,用眼神示意他:“你笑什么?”她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笑的地方。而且,她极其厌恶行为举止浮夸的浪荡公子。真希望凌离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 凌离摆了摆手,表示并没有什么事情。周雅楠这才很不满地回头,她觉得凌离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在一边看清两人所有互动的白花娘娘瞬间推断结论,凌离早就将楦姐儿的小动作全部看了进去,因此才发笑。 她连忙悄悄地给楦姐儿传音:“我早就说了,不要妄想算出这位大人的命格。你看,你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是知道的。大人的本事可大了……”楦姐儿自动忽略了白花娘娘接下来说的一系列对凌离的溢美之词。 她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是因为自己遭到反噬,几乎毁容而感到又惊又怒;另一方面,则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愧。 算了那么多遍,居然连眼前汉子的命格都算不出来! 她骨子里的那一丝好强被激发出来了,跃跃欲试,只想着要强过凌离。 楦姐儿相信人定胜天。只要人的本事大,自然可以逆天而行。她最崇拜的是远古时候的大巫,根据史实记载,相传他们个个有开天辟地之能,差不多就是接近于神的存在,凛然而不可侵犯,哪里会像白花娘娘这样,在大能之士面前,完全没有巫的尊严。 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可她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可能更加丢人。 没有什么比干坏事被当场抓包更羞耻的,除了被抓包的时候,坏事都没能干成。 楦姐儿并不知道,任何事物的学习都需要经历一个过程。从来没有人一口吃成胖子。她现在算不出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感到挫败,也是很正常的。她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楦姐儿应当学会包容自己,宽恕那个不太完美的自己。 可是楦姐儿现在的情绪有些失控,她猛地站起来,将自己枯草一样的头发轻轻拉下,一把甩开,顿时漫天飞舞的头发。凌离见她这个样子,顿时将脸沉了下来,他不说话的时候,特别可怕。 “你什么意思?”楦姐儿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叫嚣着问凌离。她的身材太过矮小,气势上便不如人家,只好用大喊大叫的方式虚张声势。 “你倒是什么意思?”凌离皱了皱眉头,神情淡漠。他没有想到周雅楠的妹妹是这样撒泼的人,也不知道她的母亲是怎么教她的。 “我试图算你的命格,你有必要让我的头发全部变白么?而且你现在还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坐在那里看好戏是不是?你什么意思啊你?” 白花娘娘在楦姐儿刚开始暴走的时候,已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失控的场面,只好悄悄服用随身携带的假死药,假装自己受不了这种刺激。 场面很混乱,也没有人管她。 周雅楠结结巴巴,一时连话也讲不清楚:“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她现在连小孩的话都理解无能?莫非她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她不知道,捏柿子也要挑软的捏。周雅楠在楦姐儿眼里,就是一只软柿子。 于是,当楦姐儿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很可能将那位神秘男子里里外外都得罪了的时候,马上对着撞上枪口的周雅楠一阵炮轰:“你不明白?那我就好好告诉你吧!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你的谁,会不会比我这个妹妹对你来说更亲一些。我也不求你做主。反正啊,我不过是想看他的面相算他的命格,你看,他就把我的头发弄成这个样子。”她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比划。 “可是,你未经别人允许,擅自看别人的面相,是不对的啊!” 楦姐儿炸了。 “你不就是偏帮你的男人么?”她从鼻孔呼哧呼哧地喘气,在众人以为她要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时候,楦姐儿倒也控制了自己的脾气,只是气乎乎地说了一句,竟是不再搭理自己的姐姐,而是坐在那里生闷气。 “你在说什么啊?”周雅楠反而被逗乐了,她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你的男人”上,也没发现自己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 凌离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人间的真话本来不多,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长话。 他本来也不会真的跟楦姐儿计较什么。她这样说凌离是周雅楠的男人,顿时让凌离对楦姐儿的好感度唰唰唰往上涨。 真是一个说大实话的好孩子。 他眯起了眼睛。 显然,楦姐儿说什么,都得在心里推算好多遍,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得罪在场的任何一位大佬。 至于周雅楠,自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根本不害怕得罪自己的姐姐。 而周雅楠自然不知道她是这样想的。若是知道,可能会少疼楦姐儿一些——本来她们俩就不怎么亲近,可能周雅楠很想弥补这种疏离,然而,楦姐儿并不卖她的账。 只不过是周雅楠一厢情愿罢了。好在她也不要求什么。她拥有的足够多,不需要问别人要什么东西。她愿意做一些事情,并不是为了求得什么回报。 如果楦姐儿乐意当一个好妹妹,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不能,那么也不能强求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有定数的。 亦有前世的冤家披了好姐妹的皮囊,今世悄悄地潜伏在你身边,乘机向你讨债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暗中斗法 任是周雅楠皮糙肉厚,听楦姐儿这样一说,也觉得恼了。 她们家已经算是没脸没皮的了。对于那些讲规矩的人家来说,嫡房的太太和小姐们是永远出不得后院的,就连娘家来人,也只得住在外头的院子里,由仆妇回话。 她们就像畜牲一样,被圈养在家里,连自己家的后花园也不许去。戏文《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不就是偷偷跑去游园的么? 那些太太,唯有做了奶奶辈的人,才被允许坐车出门烧香看景。不管大小老婆,一律锁在屋子里头,院门紧锁,唯一联通内外的是院墙上的“石流”,墙外仆妇把水倒进去,墙内的丫环接水供女主人们使用。内外看不到人。深闺小姐住的绣房,楼梯是活动的,定时接上,让小姐下来活动一下,多数是见女性亲眷,其它时间楼梯都是搬走的,小姐根本下不来。 这些都是周殷说的。当时周雅楠便问她,小姐一直呆在楼上,也不出去溜达,那不会胖死么? 周雅楠记得周殷当时脸上莫测高深的微笑。好像是在耻笑周雅楠的无知。 “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将女红看得很重。那《红楼梦》里史湘云,不就是在家做针线熬到半夜么?那才是女儿家的常态啊!怎么可能像书上写的贾府姑娘,天天看书写诗,不用干针线活。”周殷意有所指道。似乎是想说,楠姐儿,你的女红,要是拿到大户人家去,是嫁不出去的。人家根本不会要你的。 周雅楠当时不以为然,说得好像周殷的女红可以让她嫁出去似的。 她回了句:“袭人不也在背后说林黛玉不做针线活么?” 周殷狂笑:“哈哈哈!林黛玉做针线活,画面太美。”这实在是她为数不多的开怀大笑之一,因此周雅楠记得很清楚。 周雅楠又问:“可是,她们为什么日夜纺纱织布,裁缝衣裳呢?又不是穷得没饭吃。纺织衣服又能值几个钱呢?不可能靠这个接济家人吧!” 周殷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当然,她的火气并不是针对楦姐儿的。只听她冷冷道:“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女人就得像牲口一样,养在家里,而不能出去呢? 凭什么呢? 周雅楠期待自己的姐姐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而周殷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周雅楠也忘了,一直到今天,才想起来。 却是楦姐儿取笑自己帮凌离不帮妹妹的时候,她才想到这些事情。 她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女孩子。“你的男人”、“她的男人”这种说法是十分失礼的。 可她没有想过,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女孩子这样说,就是轻佻的行为,而男孩子开玩笑或不开玩笑地说:“你是我的女人、他的女人……”却不会被指责。 这个世界为什么对女孩子这样苛刻。 是因为本来世界本来就是由男人主导的么? 如此想来的话,还真是令人悲哀呢! 凌离很敏锐地注意到,周二小姐情绪不佳。 他便软言安慰她:“怎么了?不高兴么?” 难道是楦姐儿说的话,恼了她姐姐不成? 可是尽管楦姐儿的话经常很不中听,可她这次并没有说话不妥当呀! 他实在不明白,周雅楠为什么会不高兴。 是的。就是没脸没皮的周雅楠,都觉得楦姐儿的话很难听。 偏偏凌离从一个男性的视角来看,觉得没什么不妥。 周雅楠觉得用自己所期待伴侣的样子要求凌离,对他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情。 不过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候好好调教。争取将他脑子里一些不合适的东西及时掰回来,神不知鬼不觉,最好周雅楠自己都不要意识到。 她认为,如果自己所要求的是一个各方面都契合她的心意的男孩子,那么必然会有更加糟心的事情出现。例如自己并不是这个男孩子最初喜爱的女孩子…… 像凌离这种老怪物,恐怕自己心爱的妹子在几千年前就死去了,而当他遇见周雅楠的时候,谁知道他到底经历了几个妹子。估计有一打以上。 她想到这里,咬了咬牙,用手在凌离的小蛮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她感觉自己活像抱了小老婆的地主,猥琐而下流。 凌离自然不知道周雅楠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略带了丝惊讶看着周雅楠。那表情好像会说话:你智障么? 如果周雅楠会读心术,一定会被气个半死。凌离的内心OS:你抽什么风? 周雅楠见他不驯服,又用指甲掐他的腰。她暗暗用生机之气滋养自己的指甲,顿时小指上长出一寸来长的护甲。周雅楠轻轻一划,将凌离衣服划了一道口子。她顺势伸手进去,用手指拧他的肉。 土地公们见到他们俩这个样子,用手捂住了嘴巴,强行忍住,只是不敢任性妄为地笑出来,怕凌离日后责怪,秋后算账。当然,如果凌离胆敢分心识别自己的手下哪个笑了,哪个没有笑,估计他会被周雅楠分分钟打死。 正谈论火烧眉毛的事情呢,你怎么敢干别的事情! 周雅楠自然不能忍。 好在凌离只是心里想想,并不敢干这种事情。 他自然知道妹子是极小气的。而周雅楠可能是小气妹子的典范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并不需要一位贤淑的大房太太。若是如此,他早就有太太了。 若不是自己坚信要一个极好的…… 其实,周雅楠肯定也不会是十全十美的人。 她的身上有着周氏女子一贯的狂妄自大,行为处事尚不成熟,还有一种急躁的脾气,甚至不会是凌离这么多年认识得女子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可是,在凌离眼中,她就是最好的女孩子。 一切都刚刚好。 如果她掐他的时候,力度能小上一些,就好了。 这样,更像是在给他做推拿。 周雅楠很受挫地发现……就算她用生机之气,将自己的指甲重新打磨过了,她还是对凌离无法造成任何伤害。(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报复 她恨恨地瞪了凌离一眼:就不能装出一个被自己击败的样子么?好气噢。 周雅楠刚这么想,忽然看见凌离的腰像是一块豆腐,被她的手指甲轻而易举地戳出两个血洞,将手抽回时,那血喷出来。周雅楠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一些温热的液体,还有一种血腥气。 她第一次想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嗅觉废掉,胃里一阵翻滚。好在她最近几个时辰都没吃什么东西,只呕出了一些清水。 她好不容易调整过来,忽然想到,自己应该检查一下凌离的身体状况。(是不是真的流血不止然后不治身亡了)却看见所有人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 再仔细看凌离,忽然发现他看起来好好的。理应当受伤的腰部,毫发无损。 她猛然想起,凌离是极喜欢开玩笑的,上一次周雅楠见到她,不就是改装成书店老板的样子么?只不过他正经了好一段时间,让周雅楠差点忘了他还有这种癖好。 他这次同样故态复萌。 倒惹得其他几个人以为周雅楠发疯。 周雅楠气得一句指责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连忙追着打凌离。 于是诸位土地公公还有其他几位都十分有幸,看到了女孩子追男孩子的戏码。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主事土地公公预备拿来添补桌上甜点的炸雪团子拿去吃了。 那主事公公也是看得起劲,直到他发现手上空空如也,托盘上面精心准备的食物,早被拿了个一干二净。 他怪叫一声,当即发作了。 周雅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公公的怪叫,居然一时失去了重心,摔了一跤。 而她也没有真的摔在极北冰冷的地上,而是跌在了凌离的怀里。 楦姐儿安静地坐在那里只两眼望天,假装没看到。她身边“假死”的白花娘娘似乎是探测到周围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正慢慢醒转过来。楦姐儿看她要装出这种样子,自己都觉得累。 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比如,若是凌离会占卜之术,那么他预测到的,究竟是周雅楠倒在他的怀里,还是周雅楠摔倒了呢? 真是很有趣啊。假如是周雅楠摔倒了,那么他去扶,岂不是反而证明自己的卦象出了问题么?可是若是测算出周雅楠倒在他的怀里……那么,他只要躲开,不就也破了自己的卦象么? 而且,如果要避免反噬,又该怎么做呢? 听说巫族都有代代相传的秘法,可以避免因为窥探天机而导致的反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巫堂这样强大,是不是说明,巫堂也有这样避免反噬的法子呢? 若是如此,她选择拜白花娘娘为师,还真是明智的选择。 她恢复巫力以后,第一件要紧的事情,便是赶着问白花娘娘要着防止反噬的法子。 若是白花娘娘如她所想的那样,具有读心之术,一定在心里冷笑。 连一身巫力都没有恢复,竟敢妄想防止反噬之术,真是痴心妄想。 而且,反噬不反噬的东西,白花娘娘若不给她,难道她还能要么?看谁敢给她!? 殊不知,巫堂几乎没有拜师这一说。只有那顶尖的弟子,才有可能被巫堂的诸位长老收在门下。 普通弟子人人有一份学习资源,而那拜了师的弟子,自然有师父的资源,不再享受普通弟子的福利。 也就是说,若是白花娘娘什么也不教给楦姐儿,那么,楦姐儿便什么也学不到。 而普通弟子是不敢私传功法的。一旦被查出,轻则被逐出巫堂,重则丢了性命。 其实这是很奇怪的。既然普通弟子共享资源,每人都会的东西,为什么还不可以相互传阅? 也许这是某一个不知名的长老设置的,专门用来坑自己弟子的规矩。说不定,跟白花娘娘收弟子的缘故差不多。 而反噬说来玄乎,其实就是窥探天机以后,身体出现的各种不适。 比如说,呕吐、头痛、脏器穿孔之类的。 而且,这种毛病一般的医生还治不好。 需得寻了巫医来看。 而周雅楠的“生机之气”就应当属于巫医一派的。只不过,她的生机之气实在是太弱了,甚至无法缓解在楦姐儿身上的反噬。楦姐儿根本不指望周雅楠能帮她搞定反噬的事情。 当然,她不知道。周雅楠的生机之气搞不定的事情,也就那几个绝不轻易出山的老怪物能搞定了。 她也不想想,自己无亲无故,凭什么将这些老怪物请动呢?这绝不是耍耍嘴皮子便能办到的事情。 楦姐儿想了半天,跟试图睁眼查看情况的白花娘娘恰好对视一眼。 两人眼中似有火光闪过,楦姐儿微微低下头,很好地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掩盖住了。 她自然以为自己是很会装乖巧的人。要不然,又怎么能瞒了周府上下那么多年呢? 只可惜,她眼前的,是一只比她奸诈百倍的老狐狸。 白花娘娘怎么可能不看透她的小心思呢?楦姐儿也真是狂妄自大,殊不知玲珑心肠的人啊,白花娘娘见得多了。他们都没办法在白花娘娘那里讨得什么便宜,更别提楦姐儿了。 说到底,她才几岁啊。 虽然说熊孩子人小鬼大,可是楦姐儿还真不是熊孩子里面的高手,怕是她见到了那些熊孩子,被虐得哇哇大哭的反而是她。 当然,这得是在楦姐儿还未恢复巫力的时候。 如果楦姐儿有红红和赤火保驾护卫,自然不惧怕任何威胁,也许对上白花娘娘,也有逃跑的余地,不至于被虐得体无完肤。 不管怎么说,她都有替身小黄人呀!白花娘娘一路砍杀,她一路躲开不就好了。 周雅楠终于放弃“惩罚”凌离,去看自己的妹子去了。 她一脸担忧,对楦姐儿道:“妹妹,你还好么?” 楦姐儿心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想,你说的不是废话么?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很好么? 可却是不敢造次,只用一种礼貌却疏离的语气说:“我还好。不过是一些头发罢了,不碍事的。” 周雅楠却忽然想起,自己身边不就是一个大腿么?连忙问凌离:“诶,你这里可有补品之类,可以给我妹子用的么?”(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谁之过 正当周雅楠撒娇撒痴,要凌离给她妹子一些好处的时候。 在某一处遥远的地方,一个刚到大人胸口大的女孩子当着大人的面,朝碗橱打了一拳。 她的父亲没有责骂她的意思,而是心疼地握住了女儿的手,问她:“流血了么?” 女孩子看着自己的父亲不说话,眼神复杂,也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去。 可笑,不应该先去关心那些互相撞击而碎了的碗么? 她的母亲远远地站在角落,一句话也不吭声。 倒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里是瞿家。 不是跟张府有一腿的两浙盐运司使的那个瞿家。而是很普通的一个小村庄,那里大部分人都姓瞿。 当然,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是不知道这个姓氏怎样写的,外乡人初来这里,还会念错。 “听说这里有个翟家村?” “翟家?没有翟家啊,倒是有一个瞿家。” 外乡人再多想一想,就明白自己是怎么一会事了。 女孩子的家算是瞿家村条件很好的了。她的爸爸瞿铭念过书,还中了童生,只不过后来没有考上秀才。女孩子的母亲娘家,姚家是开麻油铺的,颇有一些财力。 可是有财力又如何? 瞿家得了麻油铺的陪嫁之后,便又开始嫌弃麻油铺的出身不好了。 噢,你若是嫌弃麻油铺腌臜出身,当初为什么要贪图那些钱财呢?姚氏的陪嫁大半给丈夫供了书费,零碎的也嚼用完了。 姚氏只生了一个孩子,还是个丫头。 那么,这就很尴尬了。 雪上加霜的是,女孩子的父亲是四代单传…… 于是,当姚氏还在坐月子的时候,女孩子的奶奶买了两个妾,用的当然还是姚氏的钱,然后押着女孩子的爸爸去妾的房里睡。 她还很“贴心”地抛弃安慰姚氏,买来的妾室不打紧的,地位低下,不可能威胁到她的地位。到时候,生了儿子,自己抱过来便是了。 也不知道姚氏是怎么应付这一切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感受到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她没能再生下孩子,同样的,瞿铭的其他妾室都没能如愿生下儿子,连女儿都没有一个。 当被愤怒的情绪支配的瞿老太太,挽起袖子,张罗着要给瞿铭再买两个妾的时候,瞿铭忍不住对自己的母亲说,自己没有儿子,那可能是自己福薄,怪不得别人,他也不想再害别的女子了。 瞿老太太一拐杖打在自己儿子的鼻子上,嘴里骂:“孽障!这种话也是你可以说的?” 她虽然已经有了“老太太”的尊称,其实并不老,不过四十余岁罢了,又是常下地干活的,力气极大。 当即将自己的儿子的鼻子打破了。 瞿老太太呆了一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打自己的儿子是不对的。儿子虽然不听话,欠揍,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是打他,自己也是会疼的。可是瞿老太太可机智啦!她找到了新的愤怒宣泄口。 “我儿子至今没有儿子,全部都是你这妖妇害的!” 瞿老太太冲进姚氏呆的屋子,见她头上戴了一只银钗子,又勾起了心里的一股无名之火。 姚氏见瞿老太太脸色很差,连忙站起来陪笑:“母亲过来了。” 瞿老太太斜着眼看她,一边呼哧呼哧喘气。 姚氏是知道瞿老太太是很不喜欢看她舒坦的。她一个月里,总有几天会来找茬骂她几句。姚氏早就习惯了。她知道自己挨骂的时候,最好一句话也不要吭声。待瞿老太太骂人的性致过去了,那么自己又安全了。 话说回来,瞿老太太也就骂人的时候凶了一点,对人还是很不错的。而且自己要求把那些生不出儿子的侍妾卖掉,瞿老太太也没说什么。 瞿老太太很快刷新了姚氏对她的想法,让她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回想起这件事情,都觉得自己异常愚蠢。 我怎么会觉得瞿老太太是一位和善的老太太呢? 瞿老太太没跟姚氏任何反应的时间,一巴掌直接朝姚氏的脸上挥过去了。 姚氏捧了脸,一脸的不可思议:“妈,您……怎么打我。” “我打不得你么?”瞿老太太对自己的身手很是得意,一下子便把那根碍眼的钗子打掉了。 姚氏还在那里发愣,一边迅速回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惹得瞿老太太发怒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昨天给招娣吃了一个鸡蛋? 这个女孩子的名字便叫瞿招娣。这个名字包含了父母的殷切希望。 瞿老太太见她居然还敢发呆,更加生气了。 她弯腰拾起钗子,拿尖端狠命往姚氏的头上捅,竟是有不把她脸捅烂,誓不罢休的趋势。 瞿老太太一面施暴,嘴里念叨:“你也配戴首饰、你也配……也不撒把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 姚氏一边躲,一边抽泣:“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打我?” “因为你晦气,自己生不出儿子,还连累我儿子也生不出儿子。你这个搅家精!你就是专门来克我们家的!”老太太气乎乎地挥舞着手中的钗子。 她心里越发得意了。因为她看见自己的儿子站在门口,可是一句话也不敢吭声。可见儿子也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 这样才对嘛!哪有娶了老婆忘了娘的。 以前瞿铭护着姚氏,老太太还不乐意呢! 老太太看见了瞿铭站在门口,姚氏自然也看见了。 她原以为,自己受了多年的嘲讽,自然是不会在意什么的。 原来,自己还是在意的啊……被羞辱成生不出蛋的母鸡,她也习惯了。大家都这样说,她又怎么能要求瞿铭不这样想呢? 若是她自己的儿媳妇生不出儿子,估计自己也是会这样吧…… 所以她无话可说,谁让她自己生出来的不是一个儿子呢? 当然,大人们撕起来的时候,瞿招娣早就躲了起来。 她的奶奶怨恨她的母亲,而她的母亲……怨恨她。 可她又能去怨恨谁呢?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往后无论她做什么,都逃不过一个错字。(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风波(一) 瞿招娣恨她的族人。她出生以来,接受的便是来自族人无尽的羞辱。 祖母骂母亲的那些话,还算是客气的,大约是因为她的祖母并不擅长骂人的缘故。那些同村的人的奚落,比这个更厉害十倍百倍! 她那自诩清高的父亲,自然是不屑于管这些事情的。他是知道姚氏和自己的母亲有着不克调和的矛盾的。可他就是作壁上观。倒好像在一起撕的不是自己的母亲与妻子,而是不相关的人。 他没有能力解决问题,也没有意愿解决问题。他认为,什么也不做,是他目前能做的唯一事情——可能也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瞿铭便冷眼旁观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吵吵嚷嚷,两面都很想得到他的支持,可他好像看戏似的,摇摆不定,竭力维持她们旗鼓相当的状态。这样,他就可以腾出手,不管这些事情;可能本来就不是他想管的事情。 瞿铭已经很久没有读书了。自然是瞿老太太认为生儿育女要紧,因此,便不许他用功读书。瞿铭虽然不好女色,可是乐得清闲,自己也没有再主动要重新将荒废多年的功课温补起来。 从瞿招娣很小的时候,同村的几个孩子,从来不乐意跟她一起玩。倒好像她身上有传染病似的,旁人一沾上她,便连带着沾上晦气,连累的那家人家也断子绝孙。小孩子又懂得什么,从来都是大人在背后讨论,于是一知半解地听得一些。那些蠢不可及的小孩子们,便自以为瞿招娣与他们不同。又有哪几个小孩子是天生宽厚的呢?再加上瞿招娣长得寒碜,干瘪瘪的一个丫头片子。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很乐意欺负她。 当然,并不是瞿招娣不受人待见。瞿铭一家都像是被诅咒的。村里办喜事的人家,都不乐意请他们家的人过去。 姚氏哥哥的儿子娶了媳妇,姚氏听说这件事情,自顾自地在屋子里扳了扳手指,对瞿招娣说:“你出嫁的时候,你爹爹的亲戚应当是一个也不会来的。”语气不太热忱,却也不冰冷刺耳。 姚氏在瞿招娣年幼时盼着再生下一个儿子,后来发现自己的肚子实在不争气,再也生不出来以后,就开始埋怨瞿招娣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子,每天都要念叨。 有一段时间,瞿招娣和姚氏的关系十分糟糕。姚氏继承了婆婆的脾气,生气时,旁边捞上什么就打,有时候是扫帚柄,有时候是捣衣服的棍子,如果什么也没有,就将鞋子脱下来,用鞋底狠狠地抽。她打人的时候,又狠又快,好像打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猫啊狗啊之类的东西。而据说讲究一些的人家,连猫儿狗儿都不会轻易伤害呢! 书上说“君子远庖厨”,并不是说君子就不应该做饭,而是说,君子应当始终保持一颗仁爱之心,特别是,对生命有一种敬畏之心。 瞿家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家,按理来说,家暴是不应当出现的。像姚氏虽然生不出孩子,可是瞿铭并不曾因为这个在她身上弹过一指甲。为此,瞿老太太还很是不满。她觉得,姚氏这样下作的女人,就应当时不时打一顿,说不定就能下蛋了。 让母鸡不抱窝,安心生蛋,还得拴了它的脚丢在地上呢! 当然,这可能是因为瞿招娣长得实在是不讨喜。如果她是一个好看的女孩子,估计自己的亲人还不会对她那么恶劣。 当然,若是如此,她担心的可能就会是另一件事情了。比如,自己的父母亲会不会为了一些有形或者无形的钱财,把自己卖给好色的老头做妾之类的。 姚氏挨打的时候,会哭着问老太太为什么打她。瞿招娣挨揍的时候,也会这样问她的母亲:“娘,你为什么打我?”有时候会沉了脸,看着她的母亲。 姚氏每次都气乎乎地对她说:“我十月怀胎生你出来,我打死你都是可以的!我是你亲娘,你做出这样一副样子给谁看?说得好像我是你婆婆似的。真是不孝东西。” 偶尔说:“我不必对你太好,反正你以后嫁到别人家里,你的婆婆也会打你的,还不如少疼你一点。等你婆婆打你的时候,你也习惯了。” 瞿招娣一开始觉得,姚氏是在为自己不疼瞿招娣找借口。 后来,她才慢慢咀嚼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出来。 她同情她的母亲,同时憎恶她的奶奶。 那天,瞿老太太将姚氏狠狠打了一顿,很是出了一口气。 那些邻居很是识相,自然是等她打姚氏打得差不多之后,才过来,装模做样地“劝架”。 瞿老太太顿时戏子附体,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 哭那死去的瞿老爷子,即瞿铭的老爹。 瞿老太太寡居十余年了。她是一位能干而好强的母亲。瞿铭老爹死后,瞿铭不仅没有为此娶不上老婆,甚至还能继续读书。 由此可见瞿老太太的厉害。 可是能干总是有限的。瞿老太太号称是一名精明的老太太,可她给自己儿子挑媳妇的时候,不就看走了眼么? 千算万算,看中了一只不会下蛋的。 那些家境一般,娶的媳妇也不算太好的人家,反而早早就抱上了孙子。每次那些老人抱着自己的孙子出来排排坐着晒太阳时,瞿老太太觉得他们就是故意炫耀自己有孙子。 这如何不能让瞿老太太感到异常恼火,她觉得是姚氏欺骗了她。 她在撒泼的时候,新仇旧恨一起上来。那叫哭得一个伤心啊! 瞿老太太原本坐在地上,如今挣扎着跪了下去,给姚氏磕头。 她没有说话,表达的意思却比言语厉害百倍:求求你,别再祸害我们家瞿铭了,他已经被你害得生不出儿子了,你是要害得他家破人亡才罢休么? 姚氏自然是呆住了。她如何见过这种局面,根本就应付不来。 她只觉得自己的命脉被人死死地掐住了,害得她喘不过起来。 瞿铭见乡亲们都看着,也知道自己若是再不作声,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他不情不愿地站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风波(二) 瞿铭其实是一个很注意家庭氛围的人。 在他老爹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从来不曾红过脸(瞿铭还有一个妹妹,当然,大家都很自觉的将瞿铭的妹妹从“瞿家人”的称呼中剔除了,大家只说瞿家是四代单传) 瞿铭一开始,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妻子嫁进来之后,会产生什么问题。他自然以为,姚氏会很好地跟他们相处。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之间,是存在矛盾冲突的。这个时候,理应当由瞿铭进行调节,可是由于之前的家庭经历太过一帆风顺,以至于瞿铭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他甚至有一些小纠结:为什么以前从来不会有问题的,偏偏姚氏嫁进来,就开始有各种矛盾了? 难道是姚氏有问题?可是不对啊,如果追溯到矛盾的根源,姚氏生不出儿子,难道不是自己的错么? 是的,一开始,瞿铭也以为,那是姚氏的问题。可是,当他一个接着一个往家里放女人后,他逐渐变得十分焦虑:莫非是自己的问题? 对于子嗣的事情,他原来认为母亲的操作办法是可行的。理论来说,任何一个女人在自己无法为家庭生下儿子以后,都应当主动提出给丈夫纳妾的事情。 姚氏自己默认这件事情没有发生,反倒是瞿老太操心这些事情,已经是姚氏做得不够对了。 而随着瞿铭的女人越来越多,他逐渐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没有儿子,可能与他个人体质有关,其实跟姚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说不定,她若是跟别的男人成了亲,指不定也会生下儿子的。 瞿老太后来丧心病狂地到处打听会生养的妇女,对他来说,反而是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这难道不是昭告天下,瞿铭是没有办法生下儿子的么? 大家表面会帮着骂姚氏不好,不能生养。可是背地里,肯定戳瞿家人的脊梁骨:白白地糟蹋了这么多好闺女,还不就是没有儿子?这一定是平时做孽太多,所以男娃娃不肯投胎投到你们家里来。 在这些偏远地区,因为经历了更加严酷的性别选择,那些得以长大的女性更像是一种战略资源。 大家默认一个男性配对一个女性,这是因为女孩子实在是太少了。 而瞿家这样,仗着自己家里有一些薄产,将一个个女孩子抬进来,就是很不地道的一件事情。 当地人对此已经略有微词。 但实际上,瞿家最后五亩薄田,已经被瞿老太当掉,用来买妾了。她自然是认为,银子是可以赚回来的,可是孙子当然得趁自己的儿子尚年轻力壮的时候生。 现在瞿家落得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没有银子,也没有孙子。仅有的资产,就那三进三出的祖宅,并且早就应当修缮了,不过因为没有钱财,而拖延至今。 瞿老太绝对不会认为这是瞿铭的问题。她认为其他侍妾生不出孩子,也是被姚氏克的。因此,她希望自己能寻了姚氏的不是,将她赶走。 然而,瞿铭为了自己的女儿着想,他是不乐意的。 瞿老太只好退而求其次。她现在也不再张罗着找黄花大闺女,而是专门打听那些生了许多儿子的,贫苦人家的规矩媳妇。想出几个钱典下来,生儿子典三年,生不出就典五年。 这实在是伤了瞿铭的自尊。他不敢相信,五年……若是五年之后他还是没有子嗣,若是如此,也不知道嘴碎的人家该怎么说他呢! 他不想赌什么。那村里的老庙祝也说他注定是无子送终的,他觉得自己不应当再期待什么。 更何况,跟已经生养的妇女交合……实在是让这个读书人十分难堪。而他又不能光明正大地说他的问题,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老庙祝还说,他沾染了这么多女孩子,不管有无感情,其中欠下的情债,总是应在招娣身上的。她往后的婚姻,总不会顺利到哪里去。 瞿铭一开始因招娣是一个女孩子,对她也没有太多的疼爱,不能说嫌弃,只能说是完全无感。 后来,因为膝下无子,这才渐渐地将一些应该是对儿子的期盼转移到她的身上。 可是瞿招娣是一个不识相的丫头。瞿铭对她不管不问的时候,也没见她怨恨瞿铭,当瞿铭鼓起勇气面对现实,决定培养自己的女儿的时候,她当然对这个父亲的让步与牺牲没有任何反应。 瞿铭当然期待她感恩涕零,做一些煽情的事情,可以让他自我陶醉。 殊不知瞿招娣本质就是一个冷心冷面的家伙,她根本不愿意为了得到一些东西,做一些有违她的心意的事情。 噢,不,也许她在很久以前,也曾期待能够得到来自奶奶和父亲发自内心的疼爱。 只不过,他们从来不屑于给她这个女孩子。 因此,她也不要了。 瞿招娣早就习惯了,被当作空气的日子。 这就是她的宿命。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真心待她的亲人。她所拥有的,只有无尽的孤独与禁锢。她总得在世人的嘲讽中默默走完自己的人生。她的母亲生不出儿子,那么看得上她的人家自然就绝迹了。谁都不愿意娶一个可能生不出儿子的女孩子回家。因此,瞿招娣知道自己不可能通过嫁人跳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母亲并不像是人,更应当像一种生育机器。就好像母鸡,生不出蛋,就会被别人杀掉。 可是,瞿招娣每次在河边洗衣服,看见自己的模样,总觉得自己的一生是不可能平凡的。 她有一种中二少女的气质。她只等着一个让自己脱离瞿家村的机会。她不想再忍受母亲与奶奶无尽的争吵。生儿子的矛盾永远都在,根本不可能有休战的那一天。就好像自己的呆瓜父亲一直期待的那样。他找瞿招娣谈心的时候,偶尔会说,自己相信这件事情总有一天会被解决掉的,到时候自己的母亲就不会再为难她的妻子了。 瞿招娣每次都很想说,醒醒吧!只要你没有儿子,我的奶奶还是会打我妈妈的! 可是她知道,自己就算说出来,也不过是讨一顿打,还不如憋着,尽管难受。 而改变瞿招娣命运的那天,总算是到来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风波(三) 七月十六是晴天,瞿家村仅有的一条通向外头的小路上,忽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瞿家人是没见过世面。若是他们对外界的联系更加热络一些,便会发现其中一个时不时低头哈腰,语气中隐隐有些谄媚的胖老头,正是他们的徐知县。 当瞿招娣抱了一只比她的身形还大一号的木桶去洗衣服的时候,正好跟那两人打了一个照面。 她对官服之类没有任何研究,只凭一种直觉,便猜想这两位一定是有身份的人。他们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是极好的,看上去又轻又凉快,正是这个时节应当穿的衣服。瞿招娣用一种惊讶而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走过。她觉得这种料子,她若是能摸上一摸,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瞿招娣和她这个年纪的其他小姑娘一样喜欢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尽管瞿招娣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她目前还未失却对好衣服的渴望——实际上,她若是能到集市上买几根彩线回来,就已经很满足了。 瞿招娣从来没有新衣服。姚氏主张要少疼一些孩子(很可能她的说法中少了一个“女”字);而瞿老太太,就说穿百家衣长大的孩子更有福气一些。她做主,问族里要一些女孩子穿的衣服,随意改改,给瞿招娣穿。 因此,寻常人很难理解瞿招娣对色彩的渴望……旧衣服,自然大多是经过无数次的浆洗而略有些发白的,用来当作抹布倒还合适,若是作为衣服穿,那就真的是乞丐装了。 瞿招娣胡乱地猜想这两个人过来是做什么,脸上飞起一点红晕。 也许是某个有权势人家的少爷随意来乡下散心,最好是能被他一眼看中,然后带到府里,自己就可以过上好日子,而母亲脸上也有光,不必被人指着骂生不出儿子了。 瞿招娣的脑中充满了少女特有的幻想,她很可能是看戏看太多了。 全然不管大少爷的家门是不是好进的,大少爷的娘子和娘亲是不是好相处的,而自己又有没有本事在那种家里生存下来。 那比徐知县更有主子样子的人停了下来,看着瞿招娣直皱眉头。 徐知县对于那位大人的计划,其实是一头雾水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朝廷的人这次点名要去那些最最偏远而贫穷的地方。明明平时巡查,都是欢天喜地,走到地方上大吃一顿,然后在折子上写百姓全部能吃饱,能穿暖云云。 他一开始,当然不相信朝廷的人是真的要去最落后的地方,只是挑了一个比最好的庄子稍差一些的村庄。直到那位大人不动声色地提了某一个因为长期饥饿,肿得下不了地的人,丢在他的面前,兼警告他,自己每个村庄都会去,再看见他耍心眼,问问他头上的乌纱帽还要不要。这徐县令方才慌了神,连夜请人布置好一条统筹线路,亲自带他去瞧。 这位大人,是凌离身边排行第八的护卫,一般被唤作“初八”,他这次奉凌离的指令,来这个县收集女孩子。 他觉得,那些穷人家的女孩子更具有可得性,可能要的钱更少一些,兼又有一种偷奸耍滑的心态,懒得跑太多路,就直奔困难村。 瞿家村是他计划跑的最后一个村庄。他跟其他几个护卫已经商量好了,大家就按照各县的具体情况,随意收几千几百个女孩子。最好是大家完成的情况都差不多,这样也不会被怪罪了。 他们也不知道凌离要女孩子何用。不过,当他们听说,这主意是周雅楠想出来的时候,顿时就只想着偷懒。 这也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周雅楠不是他们正经主子呢? 话说回来,初八肯亲自去走一趟,考察实际情况,而不是从人牙子那里直接买女孩子,已经很地道了。 他自然以为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不过,他还是被瞿招娣的衣服震惊到了。 说得难听一点,他在县城看到的叫花子都比她体面一些。 瞿招娣注意到大人在观察她。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本来就长得难看,如今被他们衬托得更加寒碜了。可是如果自己出生在不那么重男轻女的家里,说不定也会有开花的日子。 至少,她得抹些胭脂水粉啊!不像现在,又土又黄。 瞿招娣的内心,是自大与自卑兼而有之。这让她成为一个十分不好相处的人。 她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式,捂着脸逃走了。这才让她恢复了女孩子应当有的矜持。 初八觉得,这个女孩子过得未免太惨了一些,可是也就是这样想想而已,他并不算做一些什么来改善她的处境。说到底,他这个身份的人,看一般的人,总感觉自己好像神祗一样,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嗯,不过,如果把她招进来,似乎可以帮到她呢!初八如是想道。 尽管他并不清楚凌离要这些女孩子是派什么用场的,可是总不会有什么坏处,那么她总算是有一个好归宿了。 大约一盏茶后,初八正向村长打听有没有养不起的闺女。 那村长只以为诈他,老奸巨猾道:“没有,我们这里是不兴拐卖女孩子的。” 那知县重重地咳了一声。 村长会意,又重新咳了一下,用一种快到听不清楚的语速说:“我们瞿家村,一共一千一百三十七个人……然后合适的女孩子大约有五十七个。” “把她们全部带过来,连同她们的家里人。” “我们这里真的不兴贩卖人口的!”村长还是不相信初八,便故意这样说。 眼看初八大人面露不悦之色,徐知县急得直冒冷汗,将自己的西瓜帽脱下来直扇风:“你怎么这样不识好歹?这些女孩子到时候自然有一个好去处的。” 村长仍是不肯松口:“也行,可需得这些女孩子家里人同意。” “好说。”知县真的不希望村长如此滴水不漏。他已经对他有一些不太好的看法了。 “噢,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穿得很破烂的女孩子,你把那个女孩子叫过来吧!” 他们原以为,村长不会拒绝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担米养仇人的故事 只见这个满眼都是算计的老头轻轻地摆了摆手:“那个女孩子是童生家的,又是独生女儿。读书人规矩最大。俺虽然是村长,又是族长,可是还做不了这个主。”最好是知县大人亲自来跟那个破落户的说,这样他也不必再担什么不是,好乐得清闲,做一个甩手掌柜。 知县看见初八大人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连忙跳出来打圆场:“原来是瞿童生的女儿啊,我记得他是十五岁的时候考中的童生,当时还拿了第一名,轰动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考上秀才,我替他补一个名额好了。这样,你好歹把瞿童生叫过来问问。”你小子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么?竟敢算计到我头上,也不想想,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好多。 瞿村长无可奈何,只好跑去找瞿铭。这样热的天,他急于赶路,脑门子上都是汗。 然而,此刻瞿童生并不在家中。这几日,因为家里频频闹得乌烟瘴气的,他便躲到亲戚家里去了。而姚氏是不能出门的,于是就由瞿老太出面与知县沟通。 “哟!俺道是谁,原来是俺们的瞿大村长啊!”瞿老太跟村长颇不对头,也不跟他客气什么,直接开启吵架模式:“请问,瞿大村长来俺这个寡妇家,又是来干什么呢?” 村长假装没有听见瞿老太言语中的讽刺之意。他料想瞿老太这里是绝对讨不到一碗水喝的,也没时间跟她吵架,便说:“有个厉害的大人,看中了你们家招娣妹子,让我来问一声。若是你们同意,他就将人带走了。” 瞿老太只是不信:“村长,这青天白日的,您说什么瞎话啊?俺招娣模样长得不好,怎么可能有贵人看上她呢!而且这穷乡僻壤的,哪里来的贵人!俺没见过世面,什么也不懂。您最好别骗俺,免得遭天谴。” 村长便只好将这件事情细细地说了。 瞿老太原来是不希望放走瞿招娣的,哪里能找得到这样一个不要钱的使唤丫头呢?可是她听村长说,知县有意给瞿童生补一个秀才的名额,便动了心。 她对村长说:“俺这就过去。”说罢,便听见里屋有东西摔碎的声音。 瞿老太一下子黑了脸,抡起拳头,冲进里屋,过了好一会才出来,头发略有些散乱。 村长已经等得不耐烦,瞪着眼对她说:“这样磨叽!仔细大人责怪!” “您少拿贵人说事!”瞿老太皮笑肉不笑道:“到时候俺只管说不乐意,俺看您怎么跟贵人交代!到时候,俺拼着一死,也要拉你做垫背。” 村长只得心里大骂晦气,心想,为什么破落户家的女儿,居然会被贵人瞧上。不应该呀!难道贵人喜欢黑黄黑黄的? 瞿寡妇家离村长家大约有百步。徐知县亲自将这件事情跟瞿老太说了,只不过,他的声音更稳健一些,听起来很有说服力。 她还想再得到一些好处,便用尖利的嗓子,双手叉腰说:“我们家瞿铭是四代单传,一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我们是要将她留在家里,给她找个女婿的。怎么可以让你们随便带走呢?”她的声音扁扁的,刮得叫人耳朵生疼。 村长很不高兴,他觉得瞿老太实在是不识好歹,让他在知县大人面前丢了脸,便冷冷道:“说得好像你没有给瞿铭张罗着买小老婆似的。” 那婆子涨红了脸,强辩道:“话是这样说,可是招婿的女孩子总没有男孙金贵啊。要是您的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孩儿,您可不急红了眼,指不定还会扒灰呢!好歹传宗接代是不是?” 瞿老太原本只不过是随便说说,没想到,村长确实是有一块心病的。如今被她说中了,如何不恼!早就变了脸色,大大的耳刮子就要抡上来。可是瞿老太身手敏捷地躲开了。 她干脆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说村长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当年瞿铭他爹没了,俺当时二十八岁,瞿铭才八岁。你们瞿家的人跑出来说俺肯定改嫁。你们瞿家规矩大,只有夫妻合葬墓才能进祖坟。而俺改嫁之后,瞿铭他爹不可能有合葬墓,所以不许进祖坟,只能葬到别的地方。瞿铭的爹清清白白的人,为什么不能进祖坟?分明就是想逼死俺们。” “俺发誓绝不改嫁,你们都不相信俺。所以俺就说,若是瞿铭他爹不能进族坟,俺当场自杀,瞿铭给你们养。你们这才放过我们。” “你们一个个都是披着人皮的东西,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动个祖坟齐刷刷冒出来挥舞族规,等到商量养孤儿的事情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没影了。你们无非就是想用祖坟的事情要挟俺守节。” 那村长气得当即要发作,可是看见知县的眼神,忽然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这不是刚立秋么!可是怎么会这样冷! 徐知县仔细看初八的脸色,用商量的语气道:“这件事情是下官监察不利……下官挑一个好日子,会把瞿铭他娘的牌坊送过去的。下官记得,这瞿老太虽然过了好些苦命日子,又时常被族中欺负,她还收养了族里四个失去父母的孤儿孤女,养大他们为其婚嫁。其中一个给知府做小老婆,如今生养了一个儿子。” 尽管这样得意,还是不会来看望生养自己的养母喽!诶,这世上的人啊,大多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初八对于瞿老太的印象已经大大改善,他一开始只以为那是个因为重男轻女而虐待自己孙女的老货。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对知县话中的知府小老婆颇为鄙夷。不过担米养仇人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从来就不必圣母心,一味地对别人好。人家过上了好日子,未必再想见那些吃不饱饭的日子里,陪伴自己度过艰难岁月的人。 总有人不愿意回顾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尽管那是真实存在的。总不可能因为他们拒绝承认,而有任何改变。 也不知道瞿老太太发现自己的养子养母纷纷离开她的身边,而没有任何眷恋,会不会有任何失落感。 亦或者是她有可能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自己在与养子养女相处的时候,那种因为以恩人自居而自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使得她的养子与养女不愿意再回来看她。(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前因后果 不过,这些也足以证明,瞿老太不是真的将钱看得太重的人。只不过,她对她的儿媳妇姚氏实在是太恶劣了一些。 这也是人之常态了。差不多情况的婆婆,直接将没有生儿子的媳妇休回娘家,都是有的呢!像瞿老太打骂儿媳妇的行为,那就更正常了。谁家的儿媳妇没被打骂过?那生了儿子的都有挨打的呢!更何况姚氏是没有生育儿子的。 若是单独拎出来看,瞿老太折辱姚氏确实有所不妥;可是放在大环境下,又是很正常的。至少打骂归打骂,可是饭一口也没给她少吃啊!若是歹毒一些的婆婆,叫媳妇做了饭菜,却不让她上桌,须得等家里人吃完,才能躲在厨房吃一些残羹剩菜,还须得包办洗碗。 大约是前年的冬季,瞿村长的第二个孙媳妇做完饭,盛在盘子里送过去之后,往锅里倒了一点水,便在那里喝那洗锅子水——因那日来了客,所以起了油锅,炒了两个菜。可是正好被婆婆看见了,因此吵嚷起来,说看见她把好的菜藏起来,在厨房里偷吃。 那个可怜的媳妇儿挨了一顿打,两个月的身孕也没能保住,后来不知道是婆家人疏于照顾,还是心中又愧又气,没熬到开春就去了。瞿家的人自然不让媳妇进他们的祖坟,可是媳妇的娘家也不肯要,怕折了风水,于是便草草在村外的野地点了一个穴,好歹没有让她曝尸荒野。 现在,瞿村长的第二个孙子又娶了新的媳妇儿,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一家人生活得十分幸福,全然没有那个死鬼存在的痕迹。 因此,在瞿家村,女孩子的命是不值几个钱的。即使在娘家没有受到轻视,嫁到人家家里以后,还不是被这样作践。 这也可能是瞿招娣的母亲和奶奶始终对她淡淡的缘故。与其以后为这个孩子心疼,倒不如现在就少疼她一些呢! 那些媳妇熬成婆的女人,自然不会想到好好疼惜她们的儿媳妇。她们因为遭受了长期身心折磨,心理变得畸形:即我当年吃的那些苦头,你一点也不能少吃!我当年端屎端尿地伺候婆婆,哪一个新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偏偏你就娇贵了不成?你是千金大小姐?就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也没有不伺候婆婆的!没有哪家有这样的规矩。 而瞿老太当年费心照顾那几个孤儿,不过是将心比心。若是自己又出了什么意外,瞿铭也免不了寄人篱下的命运。因此,她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她的内心有任何崇高的理想与信念,而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积德。 古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瞿老太自以为自己这些年做了很多善事,可是什么狗屁福德都没等上。瞿家这一支居然还绝后了。 她的儿子至今没有儿子。而那些胡作非为的人家,倒是儿子一个又生了一个。就好像在狠狠打她的脸。 这让瞿老太如何能不咬牙切齿,腹诽这种行善积德之说都是胡说八道,除了费了她不少的钱财和精力,毫无用处。 所以,她这些年逐渐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重新变回了那个刻薄的婆子,对人说话也不客气了。 瞿老太不知道,大多数情况下,积德都是修的来世的福分。亦可能早早消除了今世的业果,而不被人所察觉。 比如瞿铭很可能在成年以前,就被狼叼走了。 亦可能瞿铭根本读不上书。 其实瞿老太是无力供瞿铭念书的。只不过,一日瞿铭路过一个私塾,恰好听得先生在那里教书,他听了一遍,便将那篇文章背了下来。 先生出来,看见那是寡妇的儿子,心生不忍,便把他叫进来,让他将方才背诵的那篇文章认了一遍字,就打发他走了。 他在自己所属的那个文人圈子里说了这件事情,便有同乡的两位读书人凑钱给瞿铭买了书,让他跟着那位先生去读书了。 因此瞿铭可以考中童生。当时还颇为轰动,瞿老太得意了好些年,逢人就夸赞自己的儿子有出息,直到瞿铭考秀才屡考不中。 瞿老太的脾气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变坏了。 可瞿老太是一个有慧根的人。她原来还是怨天怨地的,一直到她看见了初八,忽然心中若有所悟。 她觉得这几年一直盼着要一个孙子,因此眼界渐渐变窄了。没有去想,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即瞿家的福报,很可能就应在她平日最不看好的瞿招娣上。 瞿老太心里是不甘心的。她就是想要一个贵孙,为何偏偏上天不让她如愿以偿,反而将福气全部给了一个终究要嫁出去的女孩子。 可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若要怪罪,也只能怪自己没有真的走心吧! 瞿老太想开以后,像是重新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决心,自己一定要继续做一些善事,瞿铭迟早会生下儿子的。 就算依然绝后,招娣好歹还是她的后代,她做的好事总会应在她头上的。 瞿老太的眼睛里有了光彩,这一发现,让初八很是惊讶。 他原以为,瞿老太是在算计他。可是瞿老太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他大吃一惊:“俺们家招娣就拜托您了。”说罢深深地行了一个万福。 徐知县都愣住了。他原以为,瞿老太就是那种死认理的人,不承望她居然松口了。 他张着嘴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只手颤抖着伸进一个布口袋。那里,是兑好的银子,专门用来买女孩子的。现场交易,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婆子用言语制止了他的行为,她将腰弯得更深了:“大人,招娣不是卖给你们的。而是托给你们,让她长长见识。老是在村子里熬着,也没有什么指望。” 躲在一边偷听的瞿招娣对自己奶奶的厌恶更加深了一层:呵,自己是有多么掉价,因此奶奶急着要将她脱手,一分钱也不要呢! 她蹲的时间太久,兼现在又是夏天,她裸露的肌肤上早就被咬了不知道几个蚊子块,只觉得奇痒无比。 不过,她倒是可以再听听这些人是要做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晕厥 初八大人深深地看了瞿老太一眼,慢慢开口了:“其实,我们那里还缺教书的先生。丫头的父亲可识得字?可以过来做个教书先生。”听徐知县的意思,似乎这丫头的爹爹还颇有一些才能的样子。那么就把他招进来吧! 他看见了瞿老太一脸惊讶之色,又继续说下去:“甚至,你若是愿意,也可以一家子全部搬过来。你可以做做针线,管一管那些女孩子……” 初八除了下去收买一些女孩子,凌离还给她安排了别的任务。即找一些得力的婆子,用来照顾那些女孩子。 初八实在很懒,便直接招了几位女孩子的家人,把他们一起带走了。 他听说瞿铭还是一位童生,便动了动心思,心想,是不是可以让瞿铭给那些女孩子启蒙。 凌离说,周雅楠要开一处女子用来念书的地方。而启蒙先生自然是不需要请太好的老师的。 按照他的想法,那些女孩子,也不一定个个都要深造的。先一起启蒙,若是有天赋的,那么便请了名师,好好教习。若是在读书一道上毫无天赋,那也没关系。周雅楠自然会让她们学别的事物,例如算术、缝纫、历法之类。她相信,每个人都有其天赋所在,若是能找到独有的特长,因材施教,效果一定很好。 而她要做的,便是让每一个姑娘都得到受教育的机会。让她们除了当男人的生育工具,还有别的可以用来生存的手段。 可是瞿招娣听不下去了。 她气愤地端起竹盆就走。心想,自己还是不免被这一群名义上的亲戚拖累。 她对初八也有气。把自己带走也罢了,为何还要拉上不相关的人。 而且她一辈子都得被这群人拖累。他们若是丢脸了,连她也落得没脸呢! 也不知道初八是吃什么长大的。还真以为自己的奶奶是什么善良的好人了。 瞿招娣只认一点:愈是穷山恶水的地方,怪人怪事越多。许多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总是在瞿家村发生。 身在其中的人,并不能察觉到其中荒唐之处。只有局外人才可以。 瞿招娣从小就认为自己绝不会在瞿家村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的。她从五岁起,便开始计划如何从瞿家村出发,安全地走到县城里,如何让自己在那里生存下来,而不被饿死,也不被瞿家人重新找回来。 可这是毫无办法的一件事情。 以她现在的脚程,还没走到别的村去,就要饿死。 而她又哪里能攒得到干粮呢?她连现在都吃不饱。 瞿老太可没想到,眼前的这个贵人居然会邀请她一起出村,这可是意想不到的一件事情。 难道瞿家就要就此发达了不成? 瞿老太已经可以看见瞿家无比荣光的未来了。她第一次觉得,女孩子若是养在家里,也是不错的。 最多招婿嘛,呆在家里多好啊。 唉,这个孩子虽然丑了点,可是她有福气啊。 她感激地看了初八一眼:“大人真是宅心仁厚。” 初八却未看他一眼,而是朝瞿招娣藏身之处看了一眼。 她这样顽皮,那么他略微惩戒一下,也是可以的。 反正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偏帮谁。这样帮了这个乞丐装的女孩子,再提拔一下她明显不喜欢的奶奶,这也不算过分吧! 初八看起来好像是瞿招娣的救命恩人,其实啊……满肚子坏水。他巴不得两个人能当场撕起来呢! 不愧是凌离的手下,脾气性格跟他都差不多…… 初八对瞿招娣的奶奶还是有一些失望的,因为她眼神中,居然还有一些疼爱。并不是像他所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冷酷而无情的老东西。 那么她们两个今天撕起来是不可能的了。 唉,这样真糟糕,他还想看好戏呢! 凌离轻轻地笑了一下。 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其实他并不觉得满意。 毕竟他的目的并没有得逞。 可是他很快便看见一个身影飞快地奔过来了。 那是姚氏。她以为自己的女儿要被瞿老太卖掉了,急得像什么似的,连忙找过来。 她出来前,是被瞿老太打了一顿的。又被上了栓,锁在屋子里头。 可是姚氏救女心切,她逃出来了。可她又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得朝村外的那条路找去。她果然机智过人,一会就找到了。 只见瞿老太还在跟那些人交涉,她只当自己的招娣已经被人带走了。 姚氏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披头散发的她像是一头女鬼。她厉声对瞿老太说:“我的招娣呢?你把我的招娣弄到哪里去了?” 村长早就避嫌走开了。他若留在这里,那么两边丢了脸都不好看。 瞿老太很看不惯她的那副样子。招娣是去享福的,又不是去吃苦头的。再说了,女孩子吃点苦头又怎么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娘的本来就不应该太溺爱孩子,若是太溺爱他们了,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害了他们。 这姚氏以前还算通情达理,怎么今天像个疯婆子一样?莫不是自己今天打她打得轻了一些,因此上梁揭瓦。 殊不知,姚氏一片慈母之心,一向都是藏起来的。她害怕瞿老太发现自己疼爱招娣,会将仇恨转移到招娣身上。若是如此,那才真的是害了这孩子。 因此,招娣有难,她便一下子跳出来了。并且有一种要跟瞿老太拼命的架势。 瞿老太皱了眉头,问她:“你瞅啥瞅?”难道还真的敢对她动手不成? “招娣呢?” “不是去洗衣服了么?你自己呆在家里好吃懒做,招娣不过是替你干活。” 姚氏听了这话,气得肝疼。 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不是瞿家规矩大,瞿家的媳妇都不准出去抛头露脸么? 她怎么可能忍心让孩子出去干活呢? 说得好像她有多么惫懒似的。 瞿老太轻轻一泼,就将脏水全部倒到姚氏身上了。 而且还颇为合理的样子。 可是招娣到底没有大事,这让姚氏松了一口气。 她精神一放松,顿时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脆弱 瞿老太太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她总算是知道了,说是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可不一定是这样子的。福气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 瞿招娣有了好的归宿,而姚氏居然又怀了一胎。 瞿老太太高兴坏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口微微的疼,可能是因为太过兴奋了。 她已经盼了下一个孩子的降世盼了十几年。但愿这个孩子是一个男孩子,可以为瞿家传宗接代。 她原本对瞿招娣抱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如今又丢开了。姚氏肚子里的那个才是她真正重视的孩子。 不过,瞿招娣自然乐得如此。若是她知道自己的祖母对她那种幻想,一定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 开什么玩笑,您不是只要一个带把的么?难道不是您不把女娃放在眼里么?如今又搞什么。 姚氏醒来的时候,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并没有像瞿老太那样,有太多喜悦之情。 姚氏原本是一心想要生一个儿子的。可她受了那样多的摧残,便将这种心思渐渐淡了。 即使生了一个儿子又如何。若是生了一个儿子,那么过不了多久,瞿老太太还是会要求姚氏再生一个的。并且,这一次的要求会更加蛮横无理一些。因为瞿铭确实是有生育儿子的能力的,并不是他生不出来。那么,如果生不出来,还是姚氏的锅。 姚氏心中有怨气,她甚至想,如果大夫是误诊,那么瞿老太的脸色该有多么好看。 也许会像一只烂掉的茄子。 姚氏还是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生出儿子来,她讨厌所有的瞿家人。她根本不想为瞿家生儿育女。 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跟瞿家毫无关系。她走她的阳关道,瞿家人自有瞿家人的独木桥。 因此,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其他瞿家人的喜悦。 瞿老太的心理有些复杂。 她绝对没有想到,事隔多年,姚氏还能再一次怀上孩子。 瞿老太一直都将姚氏往死里作践,如今看见终于如愿以偿,反倒觉得不自在起来。 似乎隐隐有一种,姚氏即将翻身做主人,然后取她而带之的威胁感。 她又重新生气起来。现在不过还是肚子里的一块肉罢了,谁能保证生出来的不是一个癞蛤蟆呢!若是姚氏胆敢乔张做致,万一她生不出儿子来。哼!有得她好看。 瞿老太重新把脸绷得紧紧的。她又忽然想起来,她早上出来前,是寻了一个不是,将姚氏狠狠打了一顿的。会不会伤着她的宝贝孙子呢? 瞿老太着急,可是问不出口。怎么都像是姚氏在这场婆媳战争中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 姚氏有儿子了呀!瞿铭有后了呀!这下,整个瞿铭家在族里都跟着提高了地位。 要不然,几十年以后,这一支彻底绝后,瞿铭家再无什么香火。那么,生前稍微“亏待”他们家,也是没有关系的。 无后本来就是他们的罪过,至于寻常人家做事情前掂量的因果报应……一个没有后代的人家自然没有资格要求什么,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瞿村长一直到这个时候,他对瞿老太说话时,才真正客气了一些。 “姚氏如今怀了孕,本来是想让你们全家一齐搬去城里的。如今,自然不会方便。要不,就让招娣一个人跟大人走吧!”村长斟酌了话语,慢慢说道。他将心比心,觉得初八和知县在这里等了多时,一定十分不耐烦。尽管他们并没有表达出来,可是村长“贴心”地替他们想到了,于是说了这样一堆话。 知县顿时觉得这个村长很得他的心意。他确实在这里站了半天,口干舌燥,又不肯屈尊喝这家人家的水——估计他也害怕关于瞿铭一家的流言,担心自己从此便没有儿子了(尽管他早就有了九个儿子,最小的那个才刚断奶,软绵绵地叫爹爹时,他的心都要萌化了) 只不过,连那位钦差大人都没说什么,他又能怎么办呢? 眼下怕是还要再跑几个村子呢! 知县大人心烦意乱,将村长叫过来耳语几句:“这么着,你赶紧去把合适的姑娘全部找来。大人赶时间呢!在这一家便磨蹭了这样多的时间!唉呀,真是的……” 村长应了一声,便去了。 瞿老太觉得村长的建议还是很可行的。她想要远离瞿家村,是因为他们没有孙儿,在瞿家村根本抬不起头。而此刻姚氏有孕,说明事情出现了转机。这个孩子可能就是瞿铭家的独苗,耽误不起,自然是照顾姚氏的孩子更要紧一些。 她满怀感激地答应了。 话说,那瞿招娣没看见姚氏昏厥过去,便悄悄离去了。 要不然,她现在心里也不会有那么恨。 多少年了,终于有人来解救她了!她的……她希望是一个弟弟! 她不必再纠结自己的出生是不是一个错误,她终于解放了,可是,为什么她还是十分怨念? 不对啊,明明自己即将开始新的生活。她再也不必被一个小小的瞿家村所禁锢,她有机会斩断生来就跟她紧密相连的一切好的、坏的联系,然后拥抱崭新的生活。 为什么……自己会流泪…… 这是对过去生活的怀念么?怎么可能,屈辱的日子还不够么?我不犯贱,我就是讨厌在家的日子。 那是什么? 瞿招娣用力地吸了吸鼻涕,她讨厌自己如此软弱的样子,就像一个女孩子。 是的,因为家里如此期盼一个男孩,瞿招娣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男孩子,以此来逃避内心的愧疚与不安。 她讨厌自己的性别,不认可自己的性别。她总是在半夜哭着醒来,不过因为她梦见自己原是一个男孩子,不知道什么缘故变成了女孩子。然后她就会在梦里大哭,直到在现实中也哭醒。 瞿招娣很快就克服了自己懦弱的情绪,她像一个男人一样站起来,走到了姚氏旁边。她伸手想给自己的母亲一个拥抱,作为离别的礼物。 母亲啊,我就要离开你了。我希望,可以再抱抱你。我记得你很早之前就没有抱过我了。 可是姚氏惊惶地看了她一眼,闪过去了。 瞿老太数落瞿招娣:“你母亲现在有孕在身,你怎么还这样顽皮!”一边说,一边将她从姚氏身边推开了。 只有初八瞧见了瞿招娣一瞬间失望至极的表情,尽管她很快就假装若无其事,就好像她真的不在乎。(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缘起 不知道为什么,初八忽然感到有一些心疼。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久违了的一种感受。大概自从他嫡亲的妹子让他背锅之后,他就对女孩子彻底无感了。 初八曾经很疼爱她的妹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妹控,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给妹妹。 可是,妹妹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初八很遗憾地发现,自己不过是妹妹用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罢了。她对他有所要求的时候,就会哥哥长、哥哥短,亲昵地叫个不停。当初八帮她完成心愿以后,她对自己的亲哥哥态度十分恶劣,连普通人都不如。 她会试图在不相关的人面前留一个好印象,可是对初八就毫无顾忌了。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自视甚高,又被宠坏的女孩子罢了。 可她到底是让初八寒了心。 其实初八没图她什么,也不要求她给他回馈。可是,你让哥哥承担你犯下的罪过啊! 初八的妹妹跟小伙伴胖丫起了口角,用大石头把胖丫的小妹妹——一个小婴儿杀死了。 大人怀疑到她的身上时,初八妹妹就说那是初八干的。 其实,胖丫家也不会在意是谁干的。反正两家人家都结仇了(虽然初八妹妹可能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毕竟她以后是要出嫁的) 初八的妹妹扑闪着清澈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她看见初八偷偷溜进了那家人家的屋子,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石头,而且看起来十分慌张。她看得清清楚楚。 初八本能地否认了。 他虽然疼他的妹妹,可到底比妹妹大一些,明白事理,知道杀人是什么性质的罪过。 初八绝不会承认自己是个杀人犯,也决不允许妹妹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可是大人都只会相信那个明显更小一号的孩子。因为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而长大一些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大多顽劣不堪。 初八的父母却是不信,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这样毁掉,语气带了些怀疑,问初八妹妹:“可是,难道不是你跟胖丫吵架了么?跟你哥哥有什么关系啊?” 初八妹妹吓得哭了起来,在旁观的人看来,倒好像是一个被父母逼迫着承认自己杀人的可怜女孩:“我……我不知道啊。”一面拼命地往墙角里钻。 围观的人便开始肆意辱骂初八父母不要脸,自己的儿子犯了错,为了保住儿子,硬是逼迫他们的亲生女儿说假话。简直不要脸。 “我知道了!”胖丫愤怒道:“我跟你吵了一架,你跑去告诉你哥哥。然后你哥哥就把我妹妹杀掉泄愤,是不是?你好狠毒啊!” 她边说边走到初八的面前,用自己结实的小拳头使劲往初八身上挥了几下。虽然不疼,但是初八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有一种世界末日降临的错觉。什么至亲的家人啊,慈爱的邻居啊,一瞬间都化为鬼怪,扑到他的身上,恨不得生啖其肉。 等他回神过来的时候,现场已是血流成河。 有一不知名的男子悬浮在空中,背手而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初八发出了一声悲嚎,就好像猛兽受伤时发出的声音。他发现,自己的家人和邻居全部倒在血泊中。初八红了眼睛,将拳头绷得紧紧的,怒视那出现在屋子里的人。很明显,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不不不,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这些人不是我杀的。”男子的声音带了一丝慵懒,还有一些媚惑的感觉,即使是男子,也感觉骨头都要融化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不是你杀的,难道是我杀的不成?” “呵……有的时候,真相会让人难以接受。可它就是真相……难道不是么?” “不,你骗人!”初八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他稍微有些惧怕那浮在空中的男子,不敢造次。同时,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小声提示他,这个怪人说的可能是真的。 他看见了自己手上的鲜血。 看那些人死去的样子,似乎是被人用脖子拧断了。 怪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笑的。 他并没有费太多力气,便说服他做了凌离的护卫。实际上,初八除了投奔某一个强大的主子,他也没有别的去处。除非他想做一辈子的通缉犯。 初八原来以为出现的那人,便是自己以后的主人。后来才发现自己的主人另有其人。 他跟了凌离一段时间,有一回,凌离便对他说:”你的心中,住了一只魔鬼。” 除了这句,凌离也没有再跟他说过什么。可是初八已经够警惕的了。甚至,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远远逃开这里,不想呆在这个看穿了自己本质的可怕男人。 连初八自己,都没有太懂自己的内心呢! 他唯一选择的,便是选择性遗忘。将一切糟糕的往事全部抛开。 直到他今天看见了瞿招娣,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一下子又回来了。 他可以遗忘,可是机体还是可以识别某些特定的感受,并且在某一时间打开记忆的阀门,让一切又重新回来了。 瞿招娣敏锐地发现初八身上的气息不太对,散发出一些危险的气息,这让她感觉不是很安全。她抬起眼睛,跟他的眼神恰好碰在一起。 两人皆觉得心神荡漾,好像是吃醉了酒。 啊,我可不能再屠一次村了。初八努力使自己放轻松,尽量避免神经绷紧。 瞿招娣却在初八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那是一片翻滚的血海。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可她就是看到了。 这让她判定,那个人是极其危险的男人。如果可以,尽量不要靠近他。 但是叛逆如瞿招娣,经常会出现脑子发昏的时候。有时候,她就会故意接近这些美丽而危险的事物——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现在,她还没有被这样的情绪支配,因此感到头皮发麻。到底还是小孩子,双腿微微的打颤。 她掐了一下手心,努力使自己更加镇定一点。可一想到自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跟这个男人一起度过,便觉得牙齿一阵阵发酸。(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焚书 她只在心中祈祷,最好这个男人只是一个略有实力的小头头——瞿招娣自然不相信招人的大人会亲自下来走一趟。按理来说,这种事情都是小喽啰做的。 不过看着这位来者的神气,感觉似乎那些能拿主意的人,地位权势一定非同一般。瞿招娣开始对接下来的生活有所期待。一切,只需要眼前这位身上散发着令她厌恶的气息的人远远离开她,就会变好。 她本能的讨厌初八。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一种本能。 招娣与自己家人离别的时候太过匆忙。她满脸喜色,生怕人不知道她离开家十分快活一样。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姚氏的泪目。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母亲不疼爱她的。因此离开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难过。 瞿招娣觉得全家人都不喜欢讨,因此也不在意他们的感受。 至于父亲瞿铭,他根本没有赶上送走自己的大女儿。瞿招娣只是装模做样地等了等,便离开了。 就是这样作秀,也是在她综合考虑了一下,等父亲和不等父亲分别有什么样的后果之后,做出的选择。 瞿老太派人去请瞿铭的时候,他灌了二两白酒,醉得不省人事,又吐了一地,像一滩烂肉。两个壮汉都没法把他架起来。 所以,当他听说自己的妻子重新有孕的时候,他因为宿醉未醒,并没有反应过来。只当是自己在做梦,又重新在那家人家睡下了。好在他的呕吐物已经被人清理过了,因此他睡着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屋子里的气味有什么不妥。 瞿老太几次三番请他,都没把人请回来。瞿招娣早就走了,就像是初次离巢的小鸟。瞿老太也怒了,她亲自出马,走得飞快,揪着瞿铭的耳朵回来了。 瞿铭回家以后,才听说瞿招娣被人带走了。 他急得像什么似的,也顾不上妻子老母,冲出去找她了。 瞿铭天黑的时候回到家,一无所获。像一条狗一样躺在地上直喘气。他原本就是读书人,没什么气力的。叫他捉一只鸡都不敢,这次让他走了这样多的路,自然是为难他了。 屋子里是黑乎乎的,自然是瞿老太因瞿铭未到家的理由,不准瞿家的女人点蜡烛。瞿铭四脚朝天,看着黑漆漆的屋顶,他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悲哀。 他想起,年少时参加考试,当即考了第一名,那是多么风光啊!整个瞿家村的人都巴结他,觉得他很有可能成为从瞿家村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他那几年,从村民那里吃到的鸡蛋,可不少啊。当时人们都各种巴结他们家,无论是十分明显的,亦或者是不着痕迹的。 可是,他的事业便止步于此了。他的母亲和年幼的养子样女艰难地接下了养家的重担。他就是一个吃闲饭的。结果连秀才都没能考上。 最初的时候,他每次去考试,村里还当作一个节日来庆祝。他的族亲会给他准备好干粮,当时他还感动得痛苦流涕——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族亲对他这样好。 三年过去了,又一个三年……十年过去了。 当时的天才孩童泯然众人矣。而那些在瞿铭身上抱以各种物质或精神支持的族亲们,一个个变了脸,成为瞿铭的债主。他年少时享受到的种种特权,如今变成了他的噩梦,给了他的族亲尽情嘲讽他的理由。 “我当年给你吃的鸡蛋,都到茅坑里去了么?怎么连秀才都考不上?” “烂泥巴扶不上墙,说的就是你们家这种人。” 即使他们不说,瞿铭心中也很难受。甚至,他觉得无声的责备更可怕一些。如果让他们以语言或者拳头的形式发泄出来,那么,瞿铭心里还好受一点。 他背负了太多,无论是来自家庭的期望,还是来自整个瞿家村的期盼。 而他考运不佳,偏偏于子嗣上也有限。要不然,他就可以教他的儿子,然后把自己未能完成的任务,交给儿子去完成。 也可能因为他这种愿望实在太过强烈,因此没有什么人愿意投胎当他的儿子吧……一出生,就得跟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斗智斗勇,还生生承受数年寒窗之苦。而且也不一定能考中,这样真是太令人忧郁了。哪个小孩想投在瞿铭家啊! 当然,瞿铭一家因此受到的嘲讽,那就更多了。 毕竟,如果一家人没什么出息,那还不会怎么样。可是如果那一家人居然绝后,那问题可大了。这家人家会被所有有后代的人家恶意嘲讽。 举业、子嗣也许还有姚氏和自己母亲之间的矛盾……这些就像大山一样压在瞿铭的头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就没有无忧无虑的时候。他无时不刻不在为这些事情操心。 如今,招娣长大了,虽然并不是很好看。但是他还是记得自己最初接过襁褓的那种触动。他没有想过婴儿的身体是这样柔软的。他将招娣抱在怀里,心想,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尽管他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可是第一个孩子,总是不同的。 那时候的姚氏,脸上带了一些圣洁的光芒。让人感觉凛然不可侵犯。瞿铭最喜欢看瞿招娣酣睡的样子,她的睫毛长,随着呼吸一摇一摆,就好像是蝴蝶在扑动翅膀。 有一天,他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翻一本字典,一心想给自己的女儿取一个美丽的名字。瞿老太太闯进来,生气地将他的字典丢掉了。 这是瞿铭的母亲第一次闯进他的书屋。 她冷冷道:“读书不好好读,尽是看这种东西。” 童年时,被瞿老太变态的控制欲支配的恐惧一下子又回来了。 瞿铭不敢说得太大声:“可我的女儿还没有名字。” “女儿家,有什么名字?她需要一个弟弟,就叫招娣好了。”瞿老太面无表情地说道,直接把招娣的名字定下来了。 她看见瞿铭还试图捡那本字典,便又将字典夺了过来。她力气大,瞿铭又不可能真的跟自己的母亲打起来,她成功抢到字典。这次学乖了一点,疾跑出去,直接将字典丢在火里。(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瞿家旧事(一) 火舌缓缓爬上了书的一角,发出霹雳啪啦的声音。瞿铭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些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他忘了当时的情景,似乎他仍是想从灶火中抢救他的那本书,结果被自己的母亲拦腰抱住。他具体忘记了自己究竟做到了哪一步:是已经摸到书了,还是没有碰到。只记得瞿老太开始哭天抹地,他顿时失去了所有勇气,颓然地放下了手。 还能怎样呢……母亲已经为自己赔上了一辈子的幸福,他还能再伤害她么? 自然是不可以的。 他平时,常劝姚氏要谦让他的母亲。 他每次看见姚氏欲言而止的样子,心里的负罪感又加了一层。 是啊,这是你的母亲。你欠她的,不是我欠她的。我没欠你们瞿家什么,偏偏瞿家亏欠我许多。我为什么要背负你的罪过,让着你的母亲?不觉得很荒唐么! 姚氏比较识相。她知道自己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什么。也许,还会引发新一轮世界大战——指不定瞿老太就偷偷地蹲在窗外偷听自己有没有向瞿铭告状呢! 因此,姚氏永远用一声绵长的叹息回答瞿铭。那是一种无言语的抗议。总是让瞿铭忍不住打一个寒战。 瞿铭倒在地上,感受身下土地冰凉的质感,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瞿老太焚书的下午。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深且长,很像姚氏那一声声长长的叹息。 姚氏现在在做什么呢?她对自己早就失望了……可是他又能做什么?瞿铭甚至不敢承认问题存在与否,他又如何能有意愿和能力去解决问题呢! 瞿铭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 瞿铭年轻的时候,还乐意逗招娣玩。会趁瞿老太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把她抱到书房里教她识字。若是被瞿老太发现了,自然讨一顿骂,说他不务正业。 所以,瞿招娣像一棵长歪的小树。若是她不识字,也就安于现在的处境,并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毕竟整个瞿家村都是这种重男轻女的模式。偏偏她爱看书。最大的好处,便是她的语言技能突飞猛进,超越了村子里的所有顽童,可以跟同龄的孩子对骂,不带脏字且丝毫不落下风。到五、六岁的时候,便能将瞿老太辩得哑口无言,只得脱了鞋子,拿鞋底抽她:”叫你顶嘴!”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她试图用武力解决一切冲突。 瞿招娣便放声大哭。而更多的时候,她像一头骡子一样倔:“你打呀!” “你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瞿老太撸起袖子,好让自己使上劲,一双大脚走得飞快,鞋底子抽得又急又快,每只都直接往瞿招娣的头上脸上招呼,好像真的跟瞿招娣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瞿招娣自然不会白白让她打。瞿老太十分节俭,那鞋子穿了不知道几年,腌臜得很。挨上一下,首先是痛,其次是恶心。 瞿招娣身子虽然小,却很灵活。从屋子里跑出去了。 瞿老太因为还要干活,也不便追出去,只是停下来,气喘吁吁道:“兔崽子,有本事你别跑。” “那我还能站着让您白白打不成!”这时候,瞿招娣早就跑远了,她大叫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瞿老太听闻就像追出去,可大概还想着做饭的事情,硬生生停住了。 当她回来的时候,往往天都黑了,家里的大人从来都不会去找她的,那时候早就睡下了。一切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偶尔,她在灶灰里,还有可能找到一只小小的,烤熟了的番薯。瞿铭除了抢书的那次,从来都不会进厨房的。而瞿老太也不可能给她留饭。这自然是姚氏做的事情。 瞿招娣悄悄地钻进厨房角落一个稻草铺成的窝,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煨番薯。 有时候,她会觉得,只要自己的手里有一只番薯,她便觉得毫无畏惧,即使全世界的人与她为敌。 在外面的时候,她会挑一棵树,爬上去躺着。有时候,她会看见狼拖着尾巴,在树下打转,好像是希望猎物能从树上掉下来。那种绿莹莹的眼睛,曾经无数次出现在瞿招娣的梦境中,让她从梦里惊叫着醒来,一身冷汗。 可是大人是不在意这种事情的。瞿招娣猜想,恐怕她的亲人巴不得她被狼叼走吧!男娃娃可不一样的。他们邻居家的小儿子走失的时候,动员了整个村子的人去寻找他。当然没有找到。 瞿招娣后来总觉得那小儿子的娘,用一种令人恐惧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想说,为什么我的儿子被狼叼走了,你一个天天在外面野的丫头却没事?我儿子是不是替了你的? 用另一句话来说,瞿招娣又丑又倔,唯一的优点便是命硬。 从树上摔下来没摔残或摔破脑袋,好几次烧火的时候差点点着她睡的稻草窝,她却是毫发未损,甚至还从瞿老太的手下撑过了好几回毒打,并没有出现肝脾破裂、盆骨骨折之类的并发症。 这些让瞿招娣变得自大起来。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本来就中二,如今,更是觉得自己便是命中注定要做大事的人。有时候,她的脾气就很好。瞿老太拿她出气,她也就笑眯眯的,心想,自己以后要做大人物的,现在还不屑于跟你们这种小角色争吵什么。 反正到时候可以用主角光环碾压一切的。 瞿老太出了气,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尽管瞿招娣一直都是脾气古怪的一个孩子,要是正好碰到她为什么事情生气的时候,两人就直接撕起来了。 瞿老太更希望瞿招娣是一个易燃的爆竹。这样,她就有理由活动一下筋骨,而不会被自己的儿子拐弯抹角地说上一顿。瞿招娣若是一声不吭,她反而没有办法进行后续计划。偏偏这孩子天生讨打,脾气上来的时候,绝不会因为免除一顿毒打而改变自己的“原则”。 姚氏是一个更奇怪的人。有一段时间,瞿老太恰好更年期,每次看到瞿招娣,不由分说就打一顿。没有任何理由。 瞿招娣适应性强,也就习惯了天天挨打的日子。(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瞿家旧事(二) 而更加戏剧性的是,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礼拜,被姚氏亲手终结了。 每次瞿老太得了闲,手痒痒的,想打瞿招娣一顿的时候,便看见姚氏要么在拿针戳瞿招娣,要么扇她耳光子,也是又狠又快。姚氏打完以后,便很镇定地对瞿老太说,刚才瞿招娣干了什么什么错事,她已经管教过招娣了。以前招娣年纪小,有很多事情都做得不对,是她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她,害得母亲不能颐养天年,还要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如今她会亲自管教这个皮孩子,如果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管跟她说,她会考虑好好揍招娣一顿的。 瞿老太目瞪口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剥夺了管教招娣的权利。再加上,自己如果再打招娣,瞿铭可能会不愿意,这才悻悻离开了。 待瞿老太走了,瞿招娣憋着的一眶眼泪才敢流出来:“娘,您为什么打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姚氏低了头,她说话的时候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我打了你,你奶奶就不会打你了。” “……”饶是瞿招娣有一张油嘴,也对自己的母亲无言以对。 她实在觉得姚氏说的话毫无逻辑。 万一今天瞿老太并不想打她呢?那她岂不是白白挨打…… 可是姚氏抬头,她的眼神自然有一种威慑力,逼迫瞿招娣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离开了。 结论就是,女孩子就是用来出气的。自己是个女孩子,所以不配得到爱。永远都不会。 瞿招娣小的时候,跟瞿铭的关系很不错。 瞿铭会把自己的困惑全部告诉她。他以为女儿听不懂,其实,瞿招娣过早地成熟,雀跃着,想要替自己的父亲分担一些无奈和痛苦。她会因为自己可以缓解父亲的难受,而感受到自己村子的价值。 所以,她也就知道了。看起来母亲跟奶奶的关系不错的样子,其实啊……她们只是为了同一个男人,尽量不撕破脸罢了。最可笑的是,她们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实际上,瞿铭早就看穿了这一切。而她们还一边为自己演技爆表而沾沾自喜,一边更加嫌弃另一个女人。 后来,她发现,原来自己才是矛盾根源。 瞿招娣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还沾沾自喜,以为可以缓解父亲的压力。其实啊,这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锅好么! 瞿招娣用脑袋撞墙。 她开始觉得父亲其实也是想要一个儿子的。比如,他看着别人家的小奶娃,那种羡慕的眼神,好像他以为整个世界的人都是瞎子,不知道他想要一个儿子似的。 瞿招娣会注意到,父亲会对着她叹气。于是她的一颗稚嫩的心灵冒出了无名之火:我不是男孩子,你很失望不成? 这种情况,以前也是有的。只不过瞿招娣当时不会对号入座,只以为父亲是在为母亲和奶奶的事情忧虑。她当时,就像一条陪伴在主人身边的小狗,忠诚地陪在父亲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她自然以为这是最好的安慰了。 瞿招娣被催化成一个成熟的孩子,而那又是多么不堪回首的过往啊!瞿招娣每次回想起这些,都恨不得把自己掐死。自己为什么可以那么愚蠢,看不出事情的本质。 她开始对父亲有一种淡淡的敌意,下一次瞿铭找她倾诉的时候,她皱了眉头听他说话。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嗤笑声。她觉得自己的父亲根本不值得同情。 在瞿招娣看来,父亲……大约是自找的。 这个大约跟性格无关,跟能力有关系。 他就是无能,懦弱的男人。因此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左右受气。 瞿铭总在思考,是做一个好人,还是做一个坏人。殊不知,这根本不是他理应考虑的东西:首先,他应该学会如何做个好丈夫,其次是一个好父亲,最后才是一个好儿子。 瞿招娣早熟,就是瞿铭干的好事。 她还是一个小孩子,无论是婆媳啊,还是父母之间的矛盾,本来就不是她这个年龄应当接触的东西。也不是她可以干涉的事情。 可是瞿招娣却参与了这种阴私事情。 这是瞿铭失职的地方。 当然,瞿铭失职的地方太多了,也不差亏欠瞿招娣的这一波。 瞿招娣离家以后,跟其他的女孩子汇合在一起。 那些女孩子没日没夜地哭泣,不思茶饭。初八被气炸,可是无可奈何。据说她们是想家。 瞿招娣不哭,她对家里是毫无留恋之情的。只有她兴高采烈,觉得离开家是很快活的一件事。那同行的女孩子,不免咬耳朵,说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那些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告诉了她,瞿招娣不认为这是说她坏话,反而很得意。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 噢,另外,相比起这些女孩子,瞿招娣算是机智的一个。有的女孩子,连马都不认得。看见山,便说那是大墙。 这让瞿招娣大开眼界。她以为自己从小地方出来,算是一个粗鄙之人。没想到,这些女孩子的见识,比她这个村野乡妇都不如。 瞿招娣的自我开始小小的膨胀起来。 实际上,那个时代的大家闺秀就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初八如何本事通天,将这种条件极好的女孩子搜刮过来。据说,他拿出了自己跟宫里有关系的证据,谎称这批女子是要秘密训练,给皇上充实后宫之用的。 瞿招娣很烦这几个小姐作派的人。可能因为她们行为举止表现出一种学不来的气度,也可能因为她们矫情而爱哭。 不过,因为不想家,不哭的缘故。瞿招娣很顺利地成为她们那一小分队的头头。她还以为这是自己能力出众的缘故。其实并不是的。 这些漂亮的女孩子,总爱攀比。虽然不至于到勾心斗角的地步,可是也略有些不愉快,谁也不服谁。竟是已经分好帮派了。 无论是谁当了小总管,都不是另一方乐意看到的。 于是她们便觉得,瞿招娣因为反应慢半拍尚未站队,自然各不偏帮。是极其公平的。 更关键的是,她生得丑,即使当了头头,也不会越过了她们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小公主” 瞿招娣自此开始了自己当“官”的生活。 其实这种滋味是很酸爽的。四十几个女孩子同一时间张嘴,不管你的声音是不是如同黄鹂一般悦耳,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整个林子的麻雀把人从睡梦中吵醒的感觉。 女孩子见到什么都觉得好玩。绢花是每人都要一朵的,插在头发上。水粉也是每人得一枚“鸭蛋粉”并一盒胭脂。瞿招娣得从初八那里费尽口舌拿到钱,去买这些东西。水粉倒还好说,都是一样精选的米粉摄了玫瑰花儿和桂花的清香,粉质细腻,芬芳可爱。除了那些刚拿到手,就不慎将“鸭蛋”的倒霉家伙不免要叽咕水粉质量差。大多数姑娘都是极欢喜的。每个人每天早起,将自己的脸擦得粉白粉白的。 等到分配胭脂的时候,就有问题了。 铺子里有好几款胭脂,先不论价格差别,这胭脂的颜色是不同的。 瞿招娣当时脑子发昏,每样都买了几个,各种颜色都有。 她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后悔自己为何这样想不开,给自己添堵。 她将胭脂买回来以后,亲自给她们送过去。那早早送过去的,将自己喜欢的颜色挑走了。那后面送过去的,就不高兴了。 这些女孩子其实早就知道瞿招娣要送胭脂过来,并不多说一个字,可是纷纷在心里想,等到瞿招娣来了,要好好闹上一闹,杀杀她的威风。这样以后碰到类似的事情时,她不敢不把好东西先孝敬她们。 毕竟,她们选瞿招娣当这批人的小头头,可不是选来让她管教自己的。那瞿招娣总得给自己一些好处吧! 瞿招娣拿着一小包胭脂,到了某一个小姑娘住的屋子。她觉得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并不高兴的样子。瞿招娣还以为这姑娘跟别的女孩子吵了一架,所以不开心——她肯定不会对号入座,认为她是因为自己才不高兴的。 她笑眯眯道:“你可以挑一种款式的胭脂。” 回答她的是女孩子的白眼。若是要练就这样的白眼,没一两个月是练不成的。寻常人只稍微转转眼球,就觉得头晕目眩,而女孩子却是随手拈来。看起来,她一定经常翻人白眼。 瞿招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就仍是笑着站在哪里,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 嗯,我是一个瞎子,我什么都没看到。这种事情,若是多问一句,就很有可能涉及到站队问题。瞿招娣并不闲得无聊,她满心想着以后出人头地报复那些有眼无珠的族人,才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你是瞎子不成,没看见我在生气么?”那女孩绷了半天的脸,终于绷不下去了。她气急败坏地对瞿招娣吼着。 瞿招娣没有想到,女孩子的火气是朝自己发的。 她在心里迅速地回忆了一下,感觉自己这几天绝对没有做什么得罪了她的事情。那么,就是小姑娘单纯地撒泼了。 单纯撒泼,她是不怕的。那撒泼且年长的瞿老太,不一样在她嘴下没讨到好么?一个小姑娘,她还不放在眼里。 “噢……关我什么事?”瞿招娣的口气明明很平常,可是那个女孩子就是听出了一丝嘲弄的味道。她其实有一些恼羞成怒,因为瞿招娣的回话出乎她的意料。这个剧本本来不应该是这样写的。 她说她生气了。瞿招娣不应该用一种讨好的语气,问她哪里生气了么? 其实,这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天真地以为自己说了一句:“我生气了!”全世界的人都得哄着她,让着她。 这种小小的骄傲居然在瞿招娣那里受了挫……这让她如何不怒! 女孩子也不打算按照剧本走了:“我生气,当然是因为你啦!” “是么?”瞿招娣对这些娇蛮的“小公主”十分无语。可是“公主”越来越生气,一心以为瞿招娣怠慢了她:“我要告诉大人,你欺负我!” 嗯,说不过就要告状么?瞿招娣默默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跟着“小公主”去找初八了。 “小公主”见了初八,未语泪先流,说话也说不清楚了,眼里有一汪泪水,欲落未落,看起来怪可怜的。 瞿招娣继续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就是隔了一层夜色,她也看见了初八脸上写的不耐烦。小公主居然还在哭哭啼啼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关键是她嚎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瞿招娣只得在初八的屋子里哈欠连天,一边默默翻白眼。 当她在某一次翻白眼的时候,看见了初八的脸色时,顿时老实了,也不翻白眼了。 初八终于开口,对那抽泣的女孩子说:“你也别哭了。你看,那得罪你的人,不要太舒服啊。又是打哈欠,又是翻白眼的。有多开心就有多开心。你越是哭,越是让那种女人看你笑话。” “小公主”的抽泣戛然而止。有可能是因为她把初八的话听进去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本来就哭累了,顺着这个台阶就下来了。虽然是个蠢丫头,可是眼色还是看得懂的,总算不是太蠢,还是有点培养价值的。 初八心里想着,本来将把“小公主”丢下的念头,也就消失不见了。到底这种事情做了以后,是损阴私的。 而且,这种事情要是处理不好,流传出去,对主子的名声也是有好处的。要不然,他才不会多看这个惨哭的小娃娃一眼。 若他是主事的,早就把“小公主”拉出去了,哪里会容她在这里闹个不停。 而现在小公主不哭了,只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初八。 初八被看得莫名其妙:自己的脸上有花么? 瞿招娣冷笑一声,觉得这也没有她的事情,径直走了。 她听到“小公主”不甘心地问:“就这样?”为什么瞿招娣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这好像跟剧本走向又不一样啊。 初八用眼神逼得她闭上了眼睛。“小公主”终于款款离开了。 “什么东西!”她刚出门就愤愤不平地叫了起来,殊不知初八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小公主越想越觉得委屈:“一个个都爬到我头上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完胜 “垃圾!”那“小公主”兀自发出愤愤不平的咒骂。她不知道,没有公主命就不要有公主病。那两位主事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初八觉得自己是没必要跟一个妞计较,省得自己失了体面。而瞿招娣本来就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而且她平生顶恨人叫她垃圾。 嗯,这是族长说的:“在我瞿家村,但凡生错了性别的人,都是垃圾。” 当时,村里的顽童将洗衣服的瞿招娣从河里推了下去。瞿招娣一时没防备,就沉下去了。若不是别的女人刚路过,将她捞了起来。恐怕现在就没有瞿招娣这个人了。 瞿铭带了湿漉漉的瞿招娣,找到族长理论。 族长自然让他们自己处理。那群顽童的家长们自然不乐意承认自己的小孩子是“凶手”,那一些熊孩子异口同声,都说瞿招娣是自己掉下去的。为了避免挨骂(那个时候,将衣服弄湿了是会挨一顿打的),她就只说是被别人推下去的。 而瞿招娣因为洗衣服,是面对河边的。因此不能将推她进水的臭小子指认出来。 瞿铭无法,只能骂那些混蛋小子“垃圾”。 族长自然听不得他这样说,当场说了这样一句。 瞿招娣仍记得自己父亲当时发抖的脊梁骨。 那个时候,她对父亲还有一种莫名的依恋。自然不能忍村长这样说,也不能忍村长害她父亲如此愤怒。她便用一种杀人似的目光看着那嘴贱的族长。 可是族长又岂会将她这一个女娃娃放在眼里。而且瞿招娣的头发披下来,使得族长看不见她内心的仇恨。要不然,也不会放任她顺利长大。他一向不喜欢养虎为患,给自己添堵的。 而如今又听闻“垃圾”两字,这叫瞿招娣将新仇旧恨一起回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放过这个“小公主”了,尽管她打心里清楚自己这不过是迁怒于她而已。 她那时候还小,只以为村长说了让父亲伤心的话。她后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嗯,原来村长是说自己因为是一个女的,所以就是垃圾。 得罪了她的人确实不少,可她没有一个是打算不放过的。 瞿招娣知道,自己就是一阴险小人。她不介意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小人,然后讨回自己所应得的那部分。 既然那可恶的老村长离自己十万八千里,那么就从身边的人开始吧。 瞿招娣露出一个邪魅的笑。不过因为她长得太丑的缘故,实在是看起来不太美观,并不像那些迷人的反派角色那样讨喜。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嘴里还叽叽咕咕的“小公主”吃了一惊。 可是她自然不害怕瞿招娣这个丑八怪,看她的样子,似乎还想再骂她几句的样子。 瞿招娣脱了鞋子,对准了“小公主”的脸,狠狠地掷过去了。一边还觉得可惜,自己没有把那双穿烂了底的鞋子带在身边,要是带出来,可以让“小公主”的心理阴影面积更大一些。 哈哈,叫化子穿过的鞋子,也不过如此了。如今自以为是的女孩子受了这样的折辱,还不知道该怎么闹呢! 瞿招娣只是在心中冷笑。 她原以为小公主的本事能再大一些,可以躲过去的。 然而这傻孩子,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以为自己会像戏曲里的女主一样,被旁边路过的男主角救下来,避免被臭鞋子击中的厄运。 瞿招娣一阵无语。趁小公主还没反应过来,一跳一跳的过去将自己的鞋子拾起来,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她听见那可怜的姑娘嚎:“瞿招娣!你给本小姐过来!”扬了扬眉毛,满不在乎地离开了。 脚步轻盈。 她随后又听到有什么东西被丢出去的声音,猜想可能是初八大人觉得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太吵,因此把她扔出去了。 瞿招娣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 感觉自己还是被人看轻啊。不知道做到初八位置的时候,现在这帮女人该怎样看自己呢! 瞿招娣闭了眼睛,想象自己被万人簇拥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朝一日权在手…… 她很快停止了自己的幻想,重新作出一副傻大姐的样子,又去分发胭脂了。 不过这次,并没有不长眼的妹子提出异议。 这也多亏小公主在那里大呼小叫,因此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瞿招娣过去的时候,她们只乖乖地坐在屋子里,连脸都没红一下。那和颜悦色的样子,好像瞿招娣是她们的金主似的。 嗯,不过瞿招娣现在扮演的确实是金主的角色,她可是掌管这些女孩子的首饰头面啊!若是她们得罪了她,多不好啊,也只有那个小公主,会傻乎乎地跟她硬杠,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挑唆,反正啊,看着她这个出头鸟受了措,别的女孩子也就没有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瞿招娣回到自己的屋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头一次开始感激自己的爹妈没有把自己宠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小姐。如果是小公主这样的,若是碰上刁钻而有背景的主子,早就有千百种办法把她往死里整了吧! 她拿起眉笔,往桌子上比划了两个字“活着”。 她小的时候,曾想过去死。 瞿招娣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受苦受难的。她不要这样的人生,不想再被人嫌弃,也不想被人抛弃。 这可能是因为她的家庭背景使然,也可能因为那个年纪的小朋友情绪的确不太稳定,容易想些有的没的。 她为了避免奶奶的责打逃到野外没被狼叼走;被顽童推进水里没被淹死;也被瞿老太打死……经历了这样一系列事情以后,她反而觉得,自己的命,确实跟别人不一样呢! 是不是因为她是成大事的人,因此上天才会降下这样多的苦难? 那么,现在她的命运是不是会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瞿招娣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即将步入一条康庄大道。她带了一丝心满意足,沉沉睡去了。 当然,没过多久,她便会发现…… 其实啊,自己即使过得好,也不过是给人做陪衬用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岔气 周雅楠一脸纠结地看着有了新的躯壳的娄望舒。 她看起来,跟做鬼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女鬼形态娄望舒的眼神还没有那样清冷。而娄望舒的眼睛……可能因为做人的时候看透了太多生死,因此,周雅楠竟隐隐有些不能与其对视的样子。娄望舒的气场太强大了。 她应该也是相当厉害的存在了。当人的时候,就跟死神抢人头。当鬼的时侯,力量得到加强。现在又不同了。 这让周雅楠感到很不愉快。她会更喜欢那个有些痞气,又很仗义的女鬼娄望舒。毕竟那个家伙才是自己的朋友……至于眼前这个,那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啊! 凌离站了起来,走到娄望舒面前问她:“怎样?这个躯壳可满意么!” 他不动声色地将周雅楠护在身后,而没有让绝大多数人发现这件事情。以及……如果娄望舒胆敢说一个“不”字,让他和周雅楠都不愉快的话……他并不介意当场把她击杀。 娄望舒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可以。我刚才是太激动了。我根本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机会重新做人。”她拿到躯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测试自己手指的灵活力——那可能是出于一种急诊医生的本能。而她很高兴能看到……凌离给她准备的躯壳,甚至还有一种韧性。 站得远一些的楦姐儿在心里发出一声嗤笑:“我会信,就有鬼了。” 娄望舒悄悄回答她:“别闹。”谁知道那个凌离有没有修炼邪术,可以偷听她们在心里想什么。 “咦,你现在怎么还能听到我对你说了啥?”楦姐儿猛地听见娄望舒像往常一样跟自己“传音”,自然吃了一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自然忽略了娄望舒的言外之意。 回答她的是娄望舒一串阴恻恻的笑。 楦姐儿又想起来,娄望舒应该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她可以随意进出那个凌离替她做好的躯壳,而普通人自然没有这个本事。 可是,如果我是娄望舒,我才不会使用别人给自己做的躯壳呢!再好也不会用!万一他们在背后阴了你一把,比如做点手脚,让你无法从这个躯壳离开,然后再给你下一种剧毒。 即使是本领通天的鬼,也得吃一个大亏,从此只好在这个死去的躯体里待着,再也没法在外头自有自在生活了。 周雅楠兴奋地对娄望舒说:“诶,阿舒,你从这个躯壳里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我想看诶!” 只见娄望舒二话不说,翻了一个白眼。她的脸上忽然没有血色,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呼吸微弱。而有一团光团从她的胸口钻了出来,恰好化作娄望舒的样子。她看起来又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怎么样?” “效果拔群!你以后可以专门用这个躯壳碰瓷!日进万金啊!只要人家动你一个指头,你就趴下装死,一定可以骗到好些人。” 凌离听闻此言,忍不住抽了抽眼角。他觉得周雅楠尽管绝大多数时候,言行举止都像一个大人,可是偶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唉,她本来就是一个孩子啊…….凌离叹了一口气,心情更加好了。他自作多情地想,周雅楠在他面前表现出孩子的样子,是不是说明她对他是十分信赖的呢! 假如周雅楠此刻使用读心术了解凌离的内心想法,一定嗤笑出声:“做梦吧!” 周家是什么人家啊!人家是后族。越是这些靠着某一个男人的喜好吃饭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子,越是不会轻易相信一个男人。也可以说,她们永远都不会真正爱上一个男人。 凌离以为自己用一些小伎俩,就可以轻轻松松俘获美人心,真是想法太天真了。哪像是一个活了几万年的老怪物。 周雅楠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微笑着对凌离说:“可不可以,让他们去别的地方玩耍?我有一些私密的事情想问问你。” 这件事情憋在她心里好多天了。周雅楠自以为自己是一个耿直的女孩子,不喜欢存心事,或者将误会放大,于是直接开口问凌离。 “什么事情?”土地公公、楦姐儿、白花娘娘和刚得了躯壳的娄望舒都十分识相地离开了。凌离趁机问周雅楠是什么事情。他以为,周雅楠应当是想商量他们未来的事情。 可是周雅楠不愧是一个气氛杀手:“有些事情,当了一干人的面,我觉得你未必肯告诉我。所以我现在问你:你现在这个躯壳,跟我在京城见到的躯壳,是不是并不是同一个躯壳?别跟我说,这是你易容的结果。” 凌离绷了嘴,不说话。 “所以,我想知道,哪一个才是你的本体?你们两个人可以同时出现在外面的么?” 之前凌离是直接换脸的。两者差别太大,周雅楠实在不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噢……原来你是纠结这件事情啊!”凌离恰到好处地掩饰了自己眼中的失望,对周雅楠说:“万一这些都不是我的本体呢?” 周雅楠再一次感觉自己的智商遭到了碾压。她怎么会忘记凌离是一棵万年白参,而这些乱七八糟的躯壳之类,不过是他无数个化身中的一个罢了。 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恼意,朝凌离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是不是此刻,若是有其他的女孩子打你一下,你也会感到疼呢?”当凌离呈委屈状,捂着某处被踢到地方,可怜兮兮地看着周雅楠时,周雅楠毫无怜惜之情地说道。 她一想到凌离有无穷无尽个化身,随心所欲,想跟几个妹子发生亲密关系,就跟几个妹子发生亲密关系,就气得两肋生疼。 大概是大动肝气的原因。她觉得自己肋下疼得很,而她一时还在气头上,又忘服用生机之气小药丸,便一下子岔了气,感觉站不起来了。 她却是很倔,不肯叫凌离近她的身子,将她扶起。她的身体呈一种扭曲的状态,慢慢蹲到了地上。(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治疗 等到凌离发现周雅楠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软软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她的脸并不如平日那样如凝脂一般,反而很是晦暗。请白花娘娘和娄望舒来看时,娄望舒面有难色道:“可是吃了太多荤腥?” 凌离心想,什么荤腥啊!周雅楠好像一昼夜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吧!她一路过来,都是荒芜人烟的地方,没有可以购置食物的地方。而她到了凌离的寝宫以后,又因为凌离一时大意,忘了给她备下正餐,而周雅楠又着急看娄望舒的躯壳是不是妥当了,没有将土地公公提供的点心吃掉。因此就耽误了正餐。 娄望舒惊叫:“噢,那就是了!快叫人备些糖水来!”那么八成就是低血糖了。 白花娘娘跟着叫:“去抓两钱钩藤来,煎得浓浓的,端上来。”说罢,瞥了娄望舒一眼,似乎没有把她的医术放在眼里的样子。 本来,娄望舒所接受的医学,跟白花娘娘的巫医是两个不同的体系。白花娘娘能瞧得上娄望舒的“小伎俩”,那才是怪事呢!她带了一丝优胜者的微笑,挑衅地看着娄望舒。似乎想说,江湖医术,也敢在巫医面前露脸?唉,真是给脸还不要脸呢! 楦姐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觉得两个人,一个都看不惯。周雅楠何曾几时变成他们敌对的工具了?要是为了争个高低,用自己姐姐做试验。周雅楠自然是金贵的一个人,如何能让她们糟蹋了身子? 她冲出去,展示手里的一枚生机之气小药丸,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药丸子塞进了姐姐的嘴里,同时,用一种愤怒的眼神看着那两位发表见解的“医生”。 凌离低垂了眼睛。可是楦姐儿知道他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的。 而娄望舒和白花娘娘仍在探讨巫医跟西医到底哪一个更靠谱一些,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打起来。其实楦姐儿是很乐意见识一下,是谁更厉害一些的。可是,她们却没有能够满足楦姐儿的愿望。 周雅楠幽幽醒转过来,楦姐儿方才长长叹了气,对她说:“所以说,医者不能自医啊……” 凌离知道周雅楠故意不肯自己喂自己生机之气小药丸,就是为了让自己难受。 可是,他总不可能对楦姐儿说,其实周雅楠是完全可以避免昏过去的。如果他这样说,就会被楦姐儿指着鼻子骂。 “我姐姐现在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你就这样对她?” “你的心肠是用什么做的?你这样是用最大的恶意揣摩你最亲近的人,你知道么?” 其实,凌离并不在意自己被楦姐儿指着鼻子骂,更不会在意楦姐儿的看法。他只害怕周雅楠知道了这些会不理他。 所以,他还是乖乖闭上嘴巴好了。 实际上,楦姐儿也不是什么对姐姐热心的人。她不过是做出来,演戏似的,给某些人看罢了。现在某些人看到了,她也就可以不装了。 她重新缩成一团,有一种阴郁的气场笼罩了她,让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楦姐儿重新开始算计一些事情了。 楦姐儿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利益最大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什么人都可以出卖的。 不过,现在她应当不会做什么傻事,因为凌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她的大腿。 因此,她在自己的影响力超过凌离之前,是不会做出让凌离和周雅楠不爽的事情的——假定周雅楠还跟凌离有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 若是凌离不再爱慕周雅楠,那就拉倒,她做什么事情,还没有必要考虑她的感受。 接下来,楦姐儿要跟着白花娘娘修习巫术。如果说,白花娘娘收楦姐儿为徒,是受了楦姐儿的哥哥周映玄的胁迫。那么,当她看见凌离的时候,她应该更识相一些,真正将楦姐儿当作自己的徒弟那样教诲。否则的话……楦姐儿并不介意狐假虎威一次。假托是凌离的要求。 楦姐儿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微笑。周雅楠看见了便问:“是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来大家都乐一乐呗!” 楦姐儿吓了一跳,连忙回答道:“啊……姐,你知道不知道,你有一个嫡亲的兄弟?” 娄望舒插嘴道:“诶,我确实在周家老宅见过一个跟你爹爹长得差不多的男孩子。已经确定了么?”她转而对楦姐儿说:“你是怎么知道那是你们哥哥的?” “我过来的时候,他刚好来我们家里。”楦姐儿虽然是笑着,可是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她指了指南边道:“幸亏来的人是咱们哥哥。”又冷笑一声道:“那边防着咱们,竟像是防着贼呢!” “唉,妹妹,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了。”周雅楠劝道:“我们拥有的东西更多一些,因此不会太在意钱啊、房产、铺子之类的东西。那么,他们就不一样了。所以,各人的眼界和看法就是不一样的。一个人经受的家庭教育,还有他的经历,就会影响他们对同一间事情的看法。” 显然,楦姐儿是不会将周雅楠掏心肠的话听进去的。她只在心里想:诶……我姐姐也真是太有趣了。她自己当然属于拥有很多的人啦!什么小情人喽,权力喽,钱之类的东西,她想要什么没有……可是为什么要把我算进去呢?我不过是一个没落周家三房的破落户小姐。我的出身跟周雅楠相比又是少了一大段——我的娘亲见她娘亲的牌位,那是要执妾礼的。两个人天差地别,如何能放在一起比较……真是不经人事的小姐说出来的话,学舌给外人听,也不怕别人笑话! 其实,周雅楠的重点完全不是:她跟楦姐儿是一个阶级出来的小姐,还是出身不一样的小姐。她只是想告诉自己的妹妹,奇葩年年有。殊不知,周雅楠也是一只大奇葩。 她又开始问起周映玄德其他细节来。楦姐儿不是很记得的一些地方,就由娄望舒代为补充。(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风与月 周雅楠还真没料到自己头上会有一个哥哥。 她原来感觉自己肩膀上压了重重的担子,如今又觉得轻松愉快了:周府既然有男丁,那很应该由这个男同志担起“复兴周府”(倒不如说,是保全周府一府人的性命)的任务。 若不是凌恒偏爱周雅楠,周府早就在周雅楠父亲上西天后不久,就被迫放弃一干资源,像落水狗一样逃回周家老宅。 周家老宅主事的周老太,到时候肯定将张氏一干人当作流民一类,将她们一道赶出去。她才容不得三房的寡母孤女呢!白白添了许多嚼用,可是屁都没用。 周老太本来就不喜欢周雅楠的生母,跟张氏更是没有任何来往。她在心里早就将张氏恨上了,因为周老太一心以为,是张氏唆使周仁不回老家孝敬她的。 她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明明是自己时常叫周仁帮衬他的四弟,一回来就得给他擦屁股。其实,他就是见自己的哥哥回来,加倍的折腾。恨不得天下大乱。更可能是像一个恶意的孩子,试图试探周仁的底线在哪里。 因此,周仁越是大过年的,敲开一家家地头蛇的家门,摆平事情,四老爷转眼又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把个疼爱幼弟的周仁终于整得心灰意冷,将老宅的一切都丢开了,安安心心地在京城扎根过日子。 本来,对周仁来说,他的小日子过得是极好的。再也不必为自己弟弟闯下的祸事头疼。自己家里的银钱全部都是他自己掌管。只是偶尔拿出十几两给张氏补贴家用。他高兴的时候,便去喝花酒,捧那几个唱戏的;不高兴的时候,便在家里打骂奴仆,摔碗摔盆。把一个好好的周府弄得乌烟瘴气的——然后他便满意地去别馆了。 说起别馆……其实周雅楠也想过,会不会某一天,有一位妇人牵了一个孩子过来,谎称这是周仁的骨肉? 唉,这种事情的发生概率还是很大的。 特别是,这个孩子如果是个儿子……那么周雅楠好不容易保住的周府,就归他了。 周雅楠想到这里,便气呼呼的抓自己的头发。 凌离摸了摸她的头,哄她道:“别折腾自己的头发啦……要是掉光了,变成一头秃驴,那多不好看啊!” 周雅楠拍掉了他那只手,不忿道:“到底是谁秃,还没定数呢!”说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娄望舒在一边接腔道:“啊,秃头确实是一种偏性遗传病。而且发病年龄偏晚。按照你们的平均成亲年龄来看呢,你嫁了人以后,得过个十几年才知道他是不是秃头。”不过,那个时候,可能就是夫妻两个相互憎恶的时候了。一个人老珠黄,一个呈“地中海发型”。理应绝配,可是各自想着对方年轻时才子佳人的模样,自然不可避免地走向相互嫌弃。 这个时候,自以为还是翩翩美男子的那方就跑去讨好新的美人了。 毕竟年轻、温柔而美好的女孩子在任何时候都不缺的,别馆一抓就有一大把。 不过,娄望舒再一次被无视了。这些人都没有听懂她说的“遗传”是什么鬼,干脆自动忽略了她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好在娄望舒已经习惯被无视了,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 周雅楠便作沉思状。她听周府下人说过,周仁此人是超级花心的。他会花好些时日讨好某一位姑娘,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可是没过多久,就看见他出现在另一位姑娘的床上了。 其中有一位叫作郑月儿的小寡妇,是在丈夫死去以后,被自己的婆婆公公联手卖掉的。巧的是,她第一次便跟周仁厮混的。 周仁听惯了娼家人千篇一律的故事,什么父母双亡喽,六亲失散之类的……觉得郑月儿还怪可怜的——她的额角还有新撞出来的一个伤口。那是郑月儿听鸨儿让她出来接客,往桌角上撞的。当时用了两把香灰都止不住血。 鸨儿花银子买了人,结果竟是一个不服管教的,自然发了狠。她找人没日没夜教郑月儿弹唱,学不会就不给吃饭,或者干脆打一顿。 打她是没必要的。郑月儿自从撞桌角被救起来之后,便认了命,也不喊着要死要活的了。 这可能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可以过上吃饱肚子的生活,故而也没有那么绝望了。 周仁宠她宠了一年多。郑月儿肤白而细腻,温柔腼腆,是一个绝好的人儿。 当然,周仁喜欢她,也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体比较“干净”。相比其那些阅人无数的女孩子。 在所有人,包括郑月儿自己都以为周仁要将郑月儿抬进周府当姨娘的时候,周仁却是再也不上门看她了。 派人去请时,发现周仁在巷子后头的李家睡着。 因为郑月儿被周仁包了许多时候,自以为终身有靠,她对鸨母说话也不客气了,鸨儿自然是记恨在心,不过因为她依然有金主傍身,还算是院子里不倒的一棵摇钱树,故而不去跟她一般见识。 如今看见郑月儿失了宠,前几日还送饭送汤,后来连饭菜也不送了。郑月儿躺着起不来,鸨儿扯了她的头发,将她拖起来,恶狠狠道:“起来干活!我这里是不养闲人的!躺尸作什么?” 郑月儿有气无力道:“周官人每月出四十两银子包了我的,这个月的银子又不是没交。您何苦为难我呢!若是周官人明儿来,见我包了别的客人,那又怎么说呢?” 那鸨儿见郑月儿说得在理,恼羞成怒,不由分说便打了两个大大的耳刮子:“呸!你这个克夫精,败家鬼!我白白养着你不要钱的?如今有贩绸绢的苏相公拿十两银子请你,你若是不接,你这三天就没饭吃!” 没过几天,郑月儿便不见了。 有人说她是跟了苏相公跑了的,也有人说周仁悄悄地将她接了出去,养在外院。反正鸨儿也没有对这件事情发表任何看法。 在周雅楠看来,父亲的几段露水情缘,也就这段最可疑,极有可能留下子嗣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管教 一想到这里,周雅楠便觉得有些不爽。 眼下,娄望舒也得了一个身体,除了楦姐儿要跟着白花娘娘以外,也没有别的事情了。 可是,周雅楠是不放心楦姐儿跟白花娘娘走的。 开玩笑,白花娘娘可是有名的巫,本事逆天,又不像好人。万一她将楦姐儿的灵魂处死了,换别的灵魂进去,周雅楠觉得自己是看不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她绝不允许白花娘娘带周雅楦离开。 楦姐儿自然对周雅楠很无语。 这是她的选择,周雅楠为什么要干涉她的事情呢?她心里是想跟着白花娘娘去巫堂,将自己的一身巫力恢复了,要不然,自己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小女孩子,即使被人欺负,也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她和张氏、张氏肚子里的孩子就成了刀俎上的鱼肉。她是不相信周雅楠有能力或者有意愿保护她们。在她们最艰难的时候,周雅楠正跟着自己的姐姐周殷在宫中享乐,根本想不到她们母女两个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见楦姐儿倔得像一头驴一样,周雅楠也怒了。她冷冷地问白花娘娘:“我妹妹是一定要去你们巫堂才能恢复力量么?” 白花娘娘不敢接这个话茬,毕竟凌离在旁边看着。万一被他听出自己在扯谎,那就完蛋了。相比周雅楠和凌离是不会放过她的。 白花娘娘眼珠子朝右瞟,半真半假道:“不回巫堂恢复巫力的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 周雅楠不耐烦道:“只是什么?你莫不是想说,不回巫堂可以,只不过要付出很大代价,恐怕得不偿失,是吧!” 见白花娘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周雅楠发狠道:“若是如此,那么,我们便一齐去巫堂走一趟。”我倒要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白花娘娘只得硬着头皮道:“巫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楦小姐那是我的徒弟,所以才能进去。并不是我不让你们进去,要是被那些长老知道了,是不依的。那些老不死的家伙们,一个个本事通天,偏偏又不服我的管理。您也不要太为难我了。” “这哪里有为难你的地方呢?横竖我也认你当师父好了。反正我的巫力也不能使用。您若是觉得不妥,那我就拜楦姐儿为师,好歹也是一脉出来,自然可以自由进出巫堂。如此,岂不美哉?” 白花娘娘汗水都要流下来了。她没料到周雅楠如此软硬不吃,居然想出这样的歪主意,而且还不容她拒绝。 她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算了……你们都是稀客,想必那些老家伙也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 周雅楠嗤笑出声:“由此可见,你刚才拿你们巫堂的规矩说事,是在哄我们呢!”她说罢,朝自己的杯子里添了一点水,自饮一杯。 凌离抬了抬眼,那土地公的头头就狠狠推了那看茶的家伙一把:“杵在这里作什么?木头似的……你没看见主子渴了要添水么?”一巴掌拍在了看茶家伙的脑袋上。 那家伙提了一个水晶壶去添茶的时候,头头嘴里还骂:“愚蠢东西。” 白花娘娘根本不敢接周雅楠的这句指责。 她只得拿别的话题去问凌离:“大人,在你这里侍奉的,似乎都是男子?” 白花娘娘看见一位笨拙的小仙差点撞到某人的茶杯,故而有此一问。 “噢,娘娘有何见地?”因周家的两位姐妹都直呼“白花娘娘”,凌离也跟着她们叫一句,显得客气。 可是白花娘娘冷汗都掉下来了。大人叫了自己一句“娘娘”,让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可能就全部用完了…… “大人还是叫妾身本名‘白兰’吧!”白花娘娘脸上有一丝尴尬,可是很快又正色道:“男子虽好,可是未免笨手笨脚的。巫堂有很多养大的女孩子,又干净又伶俐,我改天送来给大人可好?” 凌离只不作声。实际上,周雅楠早就一脚踩在凌离的脚上,还用力碾了碾。 那个倒霉的小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女人,脸早就红了。他看见周雅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其实楦姐儿是想推算他的面相),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倒了,连壶带人摔了一跤。好在壶中的茶水已经倒完,并没有洒出来伤到什么人。 只是凌离脸上未免不好看。他掐了一个诀,那茶水、碎瓷片便消失不见。那位小仙很勉强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甚至不敢看凌离的脸色。 楦姐儿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她发现,伺候茶水的,居然是一位三千年前便成地仙的人物。 她再也不淡定了。 这时候,她才真正密切地观察了一下主人的表情。凌离和周雅楠自然是风淡云清(不过,她打心眼里觉得周雅楠是因为知道得少,所以毫无反应);白花娘娘不停地换自己的坐姿,好像她怎么坐都坐不舒服似的;娄望舒则很少说话,只是猛灌茶水,偶尔眼中带有一丝阴狠之色。楦姐儿认为她是在谋划自己报仇的事情。 看起来,凌离还真的是很厉害的人物呢!楦姐儿心里自然酸溜溜的,周雅楠这个傻得可爱的姑娘,怎么就攀上了高枝,认识了这样厉害的男人呢?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呢?还是自己时运不济,让周雅楠硬生生把好男人都抢走了呢? 楦姐儿的心里有怨气。她觉得自己被格局所限制,故而不能认识那些优秀青年。 往后,我可要给自己争取出门的权利。 她在心里默默想道。 此外,若是周雅楠有资源,她并不介意跟在周雅楠身边,打扮成一个丫头。这样,就有可能认识更多的人了。 她开始捉摸,怎么让周雅楠离不开她,每次出门都带她。 如果周雅楠需要的是一个乖巧的妹妹,她不介意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楦姐儿愿意为此而改变自己。 不过,她又想,其实周雅楠是不会拒绝带她出去的。好像自从她回周府以来,她有意无意,好像是想管教妹妹似的,一有机会,就会将楦姐儿带着,好让她长一点见识。 那么……从今以后,周雅楠认识厉害的人,我也可以认识了。我一定要做一些事情,鼓励姐姐带我出去。 比如说,给她一些良好反馈就很不错。(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千年单身 反正那几位大佬都闲得很。因此,周雅楠便顺利争取到跟白花娘娘一起回巫堂的权利。 其实白花娘娘的内心是拒绝的。连巫堂的选址都是极机密的所在。万一,哪天周雅楠跟白花娘娘翻了脸,那她就可以直接找人攻进巫堂总部了。 若是如此,“泄密”的白花娘娘便会成为巫堂的千古罪人,而被人唾弃。 可是,当凌离冷冷地看了白花娘娘一眼以后,她便一句多的话也不敢说了。 实际上,凌离的宫殿也算是十分机密的所在……若不是这次白花娘娘十分客气,先是找到土地公公通报了一下,凌离同意她们进来,她才能跟周雅楦来这极北之地最强大的存在的宫殿玩耍。 凌离可是用好吃的好喝的招待她的。若是白花娘娘坚持不让凌离大人参观巫堂总部,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白花娘娘“晕”过去的时候,甚至体验了一下极北宫殿的床,这绝对是福利好不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享受的。 话说回来,就连周雅楠都没有睡过极北宫殿的床哩! 当然,这可能是因为她忌讳“床上之事”的缘故。她并不是很信赖眼前的凌离。有可能是因为他换了一副相貌的缘故;也可能因为她担心,万一凌离像白花娘娘一样,是双生子,那就很尴尬了。 话说回来,白花娘娘这次似乎没有带两个躯壳在身边,可能因为在她与四大鬼君的一战中,被毁掉了一个。北方鬼君薛爽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属于自己的躯壳被她这样糟蹋,情愿放虎归山,也得将自己的身体毁掉。 她那时候想明白了,她已是鬼神之身,所以躯壳什么的,已经不是很重要了。若是自己投鼠忌器,反而会得不偿失,说不定,白花娘娘也伤不着,身子也抢不到。 所以,当大智若愚的大鬼蛙将蛙珠吐到白花娘娘的某个身体上时,她也没有太想不开。 如此,周雅楠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白花娘娘有一个替身,那么必须连续杀她两次才能将她杀死……还必须迎接白花娘娘的复仇。她和她所关心的亲人,都有可能在白花娘娘的怒火中丧生。 白花娘娘虽然有逆天之能,可她到底还是人。人是会受到肉身的限制的。 比如说,娄望舒可以有很多躯壳,心情好的话,可以任意切换,想用哪一个,就用哪一个。 可是白花娘娘就不行了。 她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或者是跟她血缘相近的双胞胎姐妹的身体。 就是双胞胎姐妹,也有不太匹配的地方。娄望舒说,这是因为x染色体失活之类的,说了一大通让人听了不知所云的机理。 正因为如此,薛爽跟白花娘娘的天赋是不相同的。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白花娘娘居然认下楦姐儿当徒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根本没安什么好心喽! 讲不定,只是将楦姐儿当作人质,好要挟周雅楠她们。 周雅楠想到这里,未免对妹妹有些恼意。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她自己给自己挖坑,自己跳了下去。别的人拦都拦不住。 感觉就好像,周雅楦这个人,在这世界上孤苦无依,所以无所顾忌。想什么就干什么。 而完全不顾那些关心她的人的感受。 这让那些真正关心她的人情何以堪。 她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些多余的关怀。 谁要你们来可怜我呢?楦姐儿在内心冷笑。 对周雅楦来说,“怜悯”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情感,是一种从高处往下俯视的情感,越是身处高位,越是容易怜悯。 楦姐儿是不需要别人同情她的。只有她居高临下同情别人的份,哪有别人反过来给她一些小恩小惠的? 真是岂有此理…… 她自以为自己还不至于那么廉价。 所以,她不喜欢周雅楠关心她。对她来说,周雅楠有一种优越感,好像是为了体现自己高人一等并且十分有爱心,才会做出种种关心楦姐儿的样子来。 其实,这不过是楦姐儿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别人罢了,得出来的结论自然是有偏差的。 她觉得,周雅楠不许白花娘娘单独带她回巫堂,而是要插一脚进去,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种可怕的控制欲。 周雅楠可能没把自己当作她的妹妹,而是某一种附属物。为了避免自己的附属物不再听自己的话,所以才妄想一同前去巫堂。 白花娘娘也是一个怂包。她当时在四大鬼君前是多么嚣张啊……结果在凌离面前,乖得不能再乖,好像巫堂是凌离家开的一样…… 她多么希望白花娘娘能够态度强硬一些,将自己姐姐的要求一口回绝啊!她才不要这样一个可恶而麻烦的女人跟在自己身后……倒好像是跟踪她一样。 可是白花娘娘就是没办法,只好按照周雅楠所说的,请她们一行人去巫堂坐坐。 凌离恰好得空,也跟着去了。 不过,楦姐儿是不会信的。因为她明显看到凌离有些迟疑,似乎他那段时间颇为忙碌的样子。按照他的原意,他是不想去的…… 只是,周雅楠撒娇撒痴,硬是拉着他过去了。 这样好极了,周雅楠自然可以狐假虎威,在巫堂撒泼。而她正好看好戏。 楦姐儿想着,将眼前的茶一饮而尽,拿出一帕手绢儿摸了摸嘴,又做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道:“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呢?我好想早点恢复巫力啊……最近什么事情也不能做,真是太无趣了。” 白花娘娘没回答,只拿眼睛瞟周雅楠。 周雅楠会意,走过去一掌拍在凌离的背上,嗔他:“诶,你磨叽什么啊……怎么还没好。” 凌离吃痛:“谋杀亲夫啊?” “你说什么?”周雅楠的声音徒然提高了八度。她的手没轻没重的,往凌离身上就拧。 旁边围观的土地公公再次为周雅楠的所作所为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按照他们的性子,早就一巴掌打回去了。简直就是一日不打,上梁揭瓦。 可是凌离却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很顺从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准备离开。 土地公公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千年单身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巫堂探秘(一) 凌离变幻出一块巨大无比的粉色爱心云朵——看起来是向周雅楠示爱的样子。可是别人才不会管他们是不是秀恩爱,纷纷视而不见。除了楦姐儿有一点妒忌周雅楠走了好运,一行人攀着坐上去,周雅楠这才想起被自己遗忘在极北荒原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的雨泽平。 她感到过意不去,而此时离三日之约恰好还有几个时辰,想必雨泽平还会在那里等他们回去。周雅楠便央求凌离绕道去寻了他来,别的人纵有不满,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因为凌离若是没什么意见,这里就是周雅楠做主。 不满的情绪肯定是有的,毕竟周雅楠浪费的是大家的时间。 好在凌离送给周雅楠的那几个护卫是认得路的,此次去巫堂也顺带着将他们带上了(因为凌离还是需要那几个家伙帮忙保护周雅楠),所以没有费吹灰之力就把雨泽平寻到了。 他看起来情况并不是很好,长袍变得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有一道道深深的血痕,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推到地上,磨出来的伤疤。 周雅楠看见了,不免惊叫:“咦,这极北荒原上面不是没有其他生物么?你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雨泽平苦笑道:“哎呦,我的姐姐!这里是没有飞禽走兽之类,可是这里有风呀!” 周雅楠一想,便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他身上的伤,可能是大风将他吹倒,在沙石中滚出来的痕迹。亦有可能,是风直接在他身上刻出来的。毕竟这里是极北荒原,什么稀奇古怪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雨泽平嘴里咕咕囔囔道:“前几天,我们走过来的时候,也没有风啊…...大概是因为您吉人天相的缘故,您走了没多少时候,便起风了。”他甚至感觉那风存了故意捉弄他的恶意,他每次摔倒,好不容易适应了风的方向和强度,试图站起来的时候,就会被另一个方向的风重新吹倒在地上。如果他试图跟风耍赖皮,例如在地上滚着行进。那么,妖风就会吹着他一路前进,直到他重重撞上一个沙丘,把自己的整个身子全部埋在里面。 雨泽平满嘴满眼都是沙子。 好在他不是一个寻常人。呼吸道的梗阻对他来说,不会造成生命危险。 可是他还是觉得很委屈。 最坑人的是,雨泽平身为一棵优秀的大鬼藤,他的本体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毫无办法。他不能靠变回本体来解除那种憋屈的状态。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这种沙土,大鬼藤的根系扎根其中,会被冻伤。所以他根本不敢碰那沙土。对于根不能扎太深的植物,还不就是被大风肆意蹂躏…… 正听着雨泽平哭诉的凌离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那是因为你太弱了……” 雨泽平下意识地想反驳,终于闭了口,j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气息强大的男人。 他瞬间就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遭受这样非人待遇了。 一定是这个男人捣的鬼。 他该不会是把自己当作周雅楠的追求者了吧……雨泽平在心里默默画了一个圈,他这次遭受的,可当真是无妄之灾。 他明明对那个女人没有任何不轨之心……为什么还遭受了这样的无差别攻击。 难道那个男人醋意超大,什么人的醋都要尝一尝么? 他笑嘻嘻地向周雅楠又走进了几步,故意做出扇风的动作,怪嗔道:“咦,这里怎么有一股怪味……莫不是醋坛子打翻了?” 周雅楠没正眼看他,只当他在拿人作怪,懒懒道:“想必是你的鼻子坏掉了。我并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 “哈哈……您真是会开玩笑。”雨泽平刚说完,又怪叫道:“你对我的鼻子使了什么妖术?为什么我现在闻到了酸溜溜的味道?” “嗯,想必是我的预言术起作用了吧!”周雅楠使阴招坑了雨泽平,却假装什么事也没有。 如果她不解除这种诅咒,那么倒霉的雨泽平会一直受到醋酸味的困扰……即使在他伤风感冒的时候,也不例外。 周雅楠的预言术应该是直接作用在他脑子嗅区,而跟他的鼻黏膜没什么关系。换句话来说,即使雨泽平没有鼻子或者变回本体大鬼藤,他还是会闻到酸臭味。 一行人最终还是到了巫堂总部所在,那是京城外某一个不起眼的,塌了一半的土地庙。周雅楠一眼看穿这里用的是障眼法。她是那帮人里渣渣中的渣渣,她都能看出来,更别提别的人了。 楦姐儿忍不住说:“师父,你这里也太破了吧……” “哦,你开始后悔啦?最好你后悔,我也不用带这么多人过去了。”白花娘娘面无表情地拦下这群人,只等着楦姐儿拒绝她。 周雅楠当即用吃人的眼神瞪着楦姐儿。似乎有一种,楦姐儿不答应就要把她打一顿的架势。 楦姐儿本来也是想去看看的,自然不肯临阵退缩。她已经想好了,即使巫堂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所在,她也认了。反正她也不是过去享乐的,而是正儿八经过去学习巫术的。 巫术要紧,其他的,她也不在意了。 白花娘娘目光中似有赞许之意,可是楦姐儿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发现那不过是一种心不在焉的眼神。 想必白花娘娘是不在意楦姐儿志向如何,天赋如何的。 她只是随意走到那塌了一半的土地庙跟前,不知从哪找到一根法杖——楦姐儿敏锐地注意到,那正是之前白花娘娘与四大鬼王斗法时用的那根,只不过光芒稍微黯淡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性受损的缘故。 她手持法杖,往地上轻轻一点。 忽然便有一道强光出现,照得一干人都睁不开眼睛。 楦姐儿也明白了,白花娘娘又使了小伎俩,用强光掩饰她的一系列动作。 可她这种欲盖弥彰的动作,反而让人猜出她的动机。 像周雅楠这种身体构造明显有异于常人的女人,直接将那强光滤过了,看清了地上有一个巨大的传送法阵。(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巫堂探秘(二) 不过,她那异于常人的视力,也只是让她勉强看见地上大概有玉石以及各色宝石镶嵌其上,隐隐成犄角之势,成一种奇怪的排列组合(更像是某一组星宿的排列)。也就是一闪而过,再反映过来时,那些人感觉自己的位置分明没有变动过,可是景致却变了一茬。由一个破败的土地庙的内景转变为某一山清水秀之地。而他们一干人,正漂浮在某一个巨大的泡泡里,那泡泡是悬空的。 周雅楠其实暗暗捏了一把汗。因为自己出现的位置实在太过突兀,以至于任何一个明眼人都会瞧见。那么,如果他们这次不是作为巫堂的来宾进入这里,而是入侵者。恐怕他们出现在泡泡里的下一瞬间,就会被瞬间射成刺猬。 底下的山林,看似一切都很正常,可是周雅楠总觉得自己看见了锐器反光的亮斑。她又想起某一个传说,即相传那些在黑暗中潜行的刺客,都会选择把自己的匕首涂成黑色,这样不至于被警觉的敌人发现。 她下定决心,自己若是搞一个类似的堡垒,要把弓箭全部涂成黑色。 接下来要建的女子学院就相当不错,可以拿来试手。 如果按照周雅楠的脾气,她会希望自己干脆将巫堂的地盘抢下来算了……只不过,巫堂的实力不可以小觑了去。就连凌离到了此地以后,都开始收起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呢! 所以还是算了,今天可能抢不走巫堂大本营了。 若是白花娘娘知道周雅楠心中所想,一定大呼自己识人不清,故而引狼入室。 她察觉到楦姐儿有一些紧张,殷切道:“无妨的,那片林子的人都是我们的守卫,我已经跟他们报备过了。” 楦姐儿不免心里一咯噔。她跟白花娘娘一道行走,竟是没看出来她如何传递的信息。那么若是自己哪日生擒白花娘娘,那么巫堂的人是不是也会知道呢? 巫堂果然深不可测。 她暗暗给自己提了醒,即在发觉白花娘娘跟巫堂的人神秘的交换信息的技能之前,绝不轻易拿她开刀。 周雅楠却好像没听见白花娘娘说的话似的。她踮起脚,环顾四周。那种想要将巫堂占为己有的愿望更加强烈了。 即使是周雅楠这种对风水一窍不通的女人,也可以看出巫堂的风水是极好的。前有江水蜿蜒流过,后靠大山,一左一右又分别有两座山作护法,一定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福地了。 难怪巫堂这几十年发展得极好。 她拿自己的想法对凌离说了,得到的回复是他的不以为然。 “一看就知道,你对风水是完全没什么研究的。” 周雅楠自然不服,不免要问他缘故:“不是说,前水后山是极好的风水格局么?” “这句话是没错,可是太笼统了。有一句话叫‘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有没有听说过?” 周雅楠点了点头。她对这句话隐约有一些印象,那大约是娄望舒跟她说的。 她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分心去想,为什么娄望舒跟凌离知道同一句话。她只是着急问凌离:“然后呢?然后呢?” “你从我这个视角再看看。”凌离边说边用双手扶住了周雅楠的肩膀,把她轻轻摆到某一个位置,看起来好像他拥住了她似的。周雅楠并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凌离用耳语道:“你看,这靠山如何?” 周雅楠实在想不出他的点在哪里,只得求助似地看着他,道:“我看不出来。” “你看,这山上是不是有许多大石头?一般来说,靠山应以圆润俊秀为宜,有这么多石头就很怪。‘瘌痢头山多做怪’,里边的人,碰到不利的年份,就会有各种怪人怪事。” “是哦,确实像狗啃过了一番。”周雅楠嘴上称奇,心里却在捉摸。那么今年对白花娘娘来说,是不是某个不利的年份呢?自己和楦姐儿想必也是怪人了…… “还有,你看这山上的主体建筑,有没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听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有一点。”虽然这很有可能是你的心理暗示吧……不过不管了。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么?” “是离山体太近了么?” 这一点,周雅楠还是可以答出来的。就好像层高太低给住在宅子里人的感受一样,靠山太近,就有一种压迫感,山体的凸面会如同反弓一般顶着建筑。无缘无故就要受到高山冲击,怎么会使人不感到压力重重呢? “没错。还有啊,你看巫堂的靠山,偏尖耸,就好像一突起的龙头。若靠龙头,则龙气不能前行,一定会遭受龙气冲击。” 周雅楠沉默了一会,道:“所以,对屋宅有利的,是龙身喽!”凌离不知道的是,他的一番话成功打消了周雅楠打结巫堂的想法。 她原本想,其实可以将怪石头炸掉,巫堂主体建筑不予保留,全部毁掉,重新迁到“龙身”蜿蜒的地方。可是她又觉得这个法子不可行。 还不如自己重新选一处风水宝地,在那里大兴土木呢! 这里到底是巫堂的大本营,万一巫堂前几辈有一位精通建筑的老怪物,将巫堂的地质结构改了一改,比如说,挖空了巫堂地下的坚硬石头,若是在特定的位置击打一下,整个巫堂会沉入地底…… 实际上,都不需要设置奇怪的机关。周雅楠认为,即使他们仅仅在地下埋了几颗不小不大的炸弹,也够她喝一壶的了。 凌离见她脸色阴沉,只当她是在思考自己提出的种种风水问题。便摸了摸她的头:“唉,你不懂这些,也是很正常的。我以后教你,你也就会了。” 周雅楠凶凶地拍掉他那只作怪的手,嗔道:“什么叫,我不懂这些也是很正常的?你解释解释?” 凌离陪笑,忽然看见一群人满脸鄙夷地看着他们。 最为不满的是楦姐儿,她摆出了护食的架势,冲过去,将那一对小情人隔开了。她只管虎着脸对凌离吼:“青天白日,你居然轻薄我的姐姐!” 凌离听了,没有辩解,也没有恼,反而笑着对周雅楠道:“你这妹妹,还真是一个老古董。”(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巫堂探秘(三) “登徒子!”楦姐儿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娄望舒和白花娘娘只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纷纷把头别了过去。 接下来的好一段时候,凌离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当然,楦姐儿也没有发声。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尴尬,连周雅楠这样没脸没皮的女子,都觉得此刻不宜发声。 那大气泡载着众人,不紧不慢地飘到巫堂的主体建筑跟前。 白花娘娘充当了导游的角色,带领众人到了某一个像是会客厅的地方。 其实,周雅楠希望她好好讲一讲,各个建筑是派什么用处的。可是后来她自己想明白了。有些关键的地方,可能是巫堂机密所在。他们能进来这里,已经是白花娘娘很客气了。若是再得寸进尺,吵着嚷着,让白花娘娘带他们去各处逛,那就未免太不礼貌了。 周雅楠将这个想法抛弃了,还可能因为,她认为自己迟早可以从楦姐儿嘴里听到这些的。 反正楦姐儿做了白花娘娘的徒弟,即使这段时候不在巫堂住着,以后总有去那里进修的机会的。 楦姐儿这孩子也很识相,她见白花娘娘并没有介绍巫堂建筑的意思,便自己跑过去,缠住白花娘娘问东问西。那白花娘娘看在凌离的面子上,也不敢敷衍她,只好强打起精神,应付几句。 他们正说着,眼前又冒出某一灰袍男子,正是淑尤先生。 他一来就拱手,谦逊地说:“在下未能远迎……”之类的话。 周氏姐妹是从来没有见过淑尤先生的。一时间,竟不知道此人是何人,又怕自己错了礼数。楦姐儿看向白花娘娘,而周雅楠则看凌离。 她看见楦姐儿跪下来,向那灰袍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正迟疑着,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跪下(虽然她觉得自己需要跪的人实在不多,以至于她现在有些不习惯跪拜这一套)。凌离早就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肩头,阻止了一切朝下的动作,轻轻对她说:“你不必那样的。”他指的是楦姐儿跪淑尤先生的事情。 周雅楠又想起淑尤先生语气中的谦卑,忽然觉得,凌离应该是比那位陌生男子更强大的存在。要不然,这样一位谪仙一般的男子,又何必这样…… 她下意识地挺胸,收腹,站如松。那表情有多骄傲就有多骄傲。尽管她心里明白,自己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站在这里,而是借了别人的光。若是此刻凌离不在她身边,那么她也得跟楦姐儿一样跪在地上。 周雅楠顿时觉得自己强迫凌离过来走一趟,真是太机智了。 等楦姐儿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需要行跪拜之礼的人,脸上顿时不好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这里地位最低下的人。她原以为,无论其他人如何逆天,周雅楠总是跟她一样的。如果她要跪,那么周雅楠也肯定是要跪的。若是有人跟她共担,她也不会觉得这种礼数有何不妥。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是受了折辱,有一股无名之火在内心熊熊燃烧。 楦姐儿拿指甲掐自己的手心,一边安慰自己,这种情况总归是暂时的。她现在站得越低,是为了有一天……她会站在比这些人更高的位置上。到时候,一切风高云淡,她忆苦思甜,而其他的人,只得用仰视的眼神看着她,而永远不能再超越她。 好在接下来并没有出现这样尴尬的场景,白花娘娘宣称巫堂的长老们要么在闭生死关,要么不在此地。因此,也没有出现辈分大到需要楦姐儿磕头的家伙。可是后来周雅楠对楦姐儿说,巫堂的任何一个长老,见了凌离都只能站着说话,而不能坐下来。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不愿意折了自己的面子,又让巫堂蒙受委屈,因此干脆假装自己修炼很忙,没空见客。 周雅楠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自然一阵无语。她把这些告诉楦姐儿,也只当作一些好玩的事情——她自己是一万个不信的。可是楦姐儿,却认定周雅楠在炫耀。好像周雅楠找了一个超级厉害的男人,从此天天给她喂狗粮,夸大她享受的特权,以此衬出楦姐儿的穷困人生。 本来两个姐妹就不是在一起长大,自然会有一些疏离,而如今又渐渐离了心——主要还是因为楦姐儿小心眼儿,想太多了。周雅楠却好像没事人似的,傻呵呵的,一点不在意楦姐儿的几次臭脸,只把楦姐儿当自己的好妹妹。 而让楦姐儿舒了一口气的是,白花娘娘很快就提出要带她去解除身上的禁术。她终于可以离开聒噪的周雅楠了。这让她万分庆幸。 可是周雅楠讨厌的声音又在他们身后响起了:“诶,我身上也有禁术诶!娘娘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也带我去解除禁术呢?” 楦姐儿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心想:大姐姐,您当着你那金龙快婿的面这么说,不就是不容白花娘娘拒绝么? 她看见白花娘娘明显有一点迟疑,终于松口了:“那……好吧!” 她原来朝某一个方向走的,又折去另一个方向,脸上堆起笑道:“跟我来。” 周雅楠这才大大方方地挽了楦姐儿的手,向她使了一个脸色。 楦姐儿深思极恐。 她注意到白花娘娘的迟疑,这才猛然发现,周雅楠若是不跟着过来,她很显然又被白花娘娘摆了一谱。 鬼知道她刚才领她去那个方向是想做什么。 楦姐儿体质虚弱,即使仲夏也是手脚冰凉,如今被周雅楠的手握住,忽然有一些复杂的感觉。 她悄悄地把方才一些对周雅楠的怀疑和恶意揣测去了几分,她不该这样怀疑自己的亲姐姐的。 周雅楠可是为了她,不惜以身试险的。 她本是不需要跟着白花娘娘的。 可是,为了这一个不听话也不体贴的妹妹,她可以做到这个地步,这无论如何,都让楦姐儿大为感动。 她的那颗千年冰封的心似乎化了一点。 可是,她很快又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白花娘娘身上了。 这个老巫婆,居然还敢耍她! 她若是不报此仇,她就不信周! “登徒子!”楦姐儿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娄望舒和白花娘娘只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纷纷把头别了过去。 接下来的好一段时候,凌离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当然,楦姐儿也没有发声。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尴尬,连周雅楠这样没脸没皮的女子,都觉得此刻不宜发声。 那大气泡载着众人,不紧不慢地飘到巫堂的主体建筑跟前。 白花娘娘充当了导游的角色,带领众人到了某一个像是会客厅的地方。 其实,周雅楠希望她好好讲一讲,各个建筑是派什么用处的。可是后来她自己想明白了。有些关键的地方,可能是巫堂机密所在。他们能进来这里,已经是白花娘娘很客气了。若是再得寸进尺,吵着嚷着,让白花娘娘带他们去各处逛,那就未免太不礼貌了。 周雅楠将这个想法抛弃了,还可能因为,她认为自己迟早可以从楦姐儿嘴里听到这些的。 反正楦姐儿做了白花娘娘的徒弟,即使这段时候不在巫堂住着,以后总有去那里进修的机会的。 楦姐儿这孩子也很识相,她见白花娘娘并没有介绍巫堂建筑的意思,便自己跑过去,缠住白花娘娘问东问西。那白花娘娘看在凌离的面子上,也不敢敷衍她,只好强打起精神,应付几句。 他们正说着,眼前又冒出某一灰袍男子,正是淑尤先生。 他一来就拱手,谦逊地说:“在下未能远迎……”之类的话。 周氏姐妹是从来没有见过淑尤先生的。一时间,竟不知道此人是何人,又怕自己错了礼数。楦姐儿看向白花娘娘,而周雅楠则看凌离。 她看见楦姐儿跪下来,向那灰袍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正迟疑着,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跪下(虽然她觉得自己需要跪的人实在不多,以至于她现在有些不习惯跪拜这一套)。凌离早就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肩头,阻止了一切朝下的动作,轻轻对她说:“你不必那样的。”他指的是楦姐儿跪淑尤先生的事情。 周雅楠又想起淑尤先生语气中的谦卑,忽然觉得,凌离应该是比那位陌生男子更强大的存在。要不然,这样一位谪仙一般的男子,又何必这样…… 她下意识地挺胸,收腹,站如松。那表情有多骄傲就有多骄傲。尽管她心里明白,自己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站在这里,而是借了别人的光。若是此刻凌离不在她身边,那么她也得跟楦姐儿一样跪在地上。 周雅楠顿时觉得自己强迫凌离过来走一趟,真是太机智了。 等楦姐儿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需要行跪拜之礼的人,脸上顿时不好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这里地位最低下的人。她原以为,无论其他人如何逆天,周雅楠总是跟她一样的。如果她要跪,那么周雅楠也肯定是要跪的。若是有人跟她共担,她也不会觉得这种礼数有何不妥。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是受了折辱,有一股无名之火在内心熊熊燃烧。 楦姐儿拿指甲掐自己的手心,一边安慰自己,这种情况总归是暂时的。她现在站得越低,是为了有一天……她会站在比这些人更高的位置上。到时候,一切风高云淡,她忆苦思甜,而其他的人,只得用仰视的眼神看着她,而永远不能再超越她。 好在接下来并没有出现这样尴尬的场景,白花娘娘宣称巫堂的长老们要么在闭生死关,要么不在此地。因此,也没有出现辈分大到需要楦姐儿磕头的家伙。可是后来周雅楠对楦姐儿说,巫堂的任何一个长老,见了凌离都只能站着说话,而不能坐下来。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不愿意折了自己的面子,又让巫堂蒙受委屈,因此干脆假装自己修炼很忙,没空见客。 周雅楠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自然一阵无语。她把这些告诉楦姐儿,也只当作一些好玩的事情——她自己是一万个不信的。可是楦姐儿,却认定周雅楠在炫耀。好像周雅楠找了一个超级厉害的男人,从此天天给她喂狗粮,夸大她享受的特权,以此衬出楦姐儿的穷困人生。 本来两个姐妹就不是在一起长大,自然会有一些疏离,而如今又渐渐离了心——主要还是因为楦姐儿小心眼儿,想太多了。周雅楠却好像没事人似的,傻呵呵的,一点不在意楦姐儿的几次臭脸,只把楦姐儿当自己的好妹妹。 而让楦姐儿舒了一口气的是,白花娘娘很快就提出要带她去解除身上的禁术。她终于可以离开聒噪的周雅楠了。这让她万分庆幸。 可是周雅楠讨厌的声音又在他们身后响起了:“诶,我身上也有禁术诶!娘娘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也带我去解除禁术呢?” 楦姐儿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心想:大姐姐,您当着你那金龙快婿的面这么说,不就是不容白花娘娘拒绝么? 她看见白花娘娘明显有一点迟疑,终于松口了:“那……好吧!” 她原来朝某一个方向走的,又折去另一个方向,脸上堆起笑道:“跟我来。” 周雅楠这才大大方方地挽了楦姐儿的手,向她使了一个脸色。 楦姐儿深思极恐。 她注意到白花娘娘的迟疑,这才猛然发现,周雅楠若是不跟着过来,她很显然又被白花娘娘摆了一谱。 鬼知道她刚才领她去那个方向是想做什么。 楦姐儿体质虚弱,即使仲夏也是手脚冰凉,如今被周雅楠的手握住,忽然有一些复杂的感觉。 她悄悄地把方才一些对周雅楠的怀疑和恶意揣测去了几分,她不该这样怀疑自己的亲姐姐的。 周雅楠可是为了她,不惜以身试险的。 她本是不需要跟着白花娘娘的。 可是,为了这一个不听话也不体贴的妹妹,她可以做到这个地步,这无论如何,都让楦姐儿大为感动。 她的那颗千年冰封的心似乎化了一点。 可是,她很快又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白花娘娘身上了。 这个老巫婆,居然还敢耍她! 她若是不报此仇,她就不信周! 好吧!她承认自己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姓氏。(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返童 而楦姐儿这种人呢,虽然行为角色似乎跟他们不一样,可是本质是一样的。 就是为了解除自己身上的禁术,而拜白花娘娘为师。 尽管白花娘娘收她为徒弟,本身也没有怀任何好意,然而世俗对于徒弟和师父的评价标准是不一样的…… 这也好比,老子打死儿子,虽然应当受到谴责,可是大家只会认为这是他们的家务事,总比儿子打死老子受到的批判要好得多了。 儿子打死老子,那是跟整个社会的道德体系叫板。所有人都得出来站队,大肆议论这件事情是不好的,然后把这件事情的影响尽量压下去。 要不然,人人都会效仿之,人人都打死自己的老子。那么这个世界就乱套了。 对于始作俑者的惩罚强度,必须达到后来的所有人都不敢再犯类似的毛病,方才可以避免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可以想象,如果东窗事发,楦姐儿本人会受到巫堂怎样的处罚。 白花娘娘看穿了这一切,可是她就是不说,且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看着楦姐儿,就好像一只蜘蛛冷眼看一只撞在蛛网上的、可怜的、挣扎的虫子。 她相信周雅楠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她自然会偏帮自己的妹妹。不过这也没有关系。楦姐儿不听师命,已经是很严重的错误。她往后有的是小鞋给她穿。而且有了这件事情以后,她可以保证巫堂里没有人愿意跟楦姐儿说话。 任何一个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都不会愿意跟一个道德有失的人在一起,免得别人说他们同流合污。 那么,楦姐儿在巫堂便是彻底被孤立的存在,这样的结果,白花娘娘很满意。 可是周雅楠作为楦姐儿的姐姐,她总是会站在自己的妹子这边的。 她果然帮腔了:“啊……的确如此。这几天赶路赶得累,楦姐儿还是小孩子,一时贪睡也是有的。娘娘,您甭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当白花娘娘是一个半大不大的少女的时候,她最讨厌的一句话,便是“甭跟小孩子计较”。 因为这世界上的熊孩子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每一个熊孩子,都有一个熊家长,各种狗血剧情简直防不胜防。 比如说被小半天的表妹之类抢走首饰和未婚夫之类啦……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而且每次都有大人苦口婆心地对她说:“某某比你小,你得让着她云云。”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白花娘娘一定会狠狠把鞋子脱下来,丢在那些胡说八道的大人脸上。 还小孩子呢!装嫩也没有这么装的。小孩子懂得耍心眼算计别人?若不是她从小自行学会一些巫术,恐怕她早就被整死了。 白花娘娘甚至想,虽然她心狠手辣,甚至于杀死自己的同胞姐妹,可她本质还是一个善良的女孩。是她那些坏心眼的表姐表妹“教”会她算计之类。当一个人被人算计算太多次的时候,再怎么纯良的少女也变成老司机了。 事隔多年以后,当白花娘娘又听到“甭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她一下子失去了理智。 白花娘娘脱下了鞋子,狠狠地丢到了周雅楠的脸上:“傻X!” 说完这句以后,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很早以前就想象自己在那些傻瓜似的大人说出“别跟小孩计较”的时候,把鞋子丢在他们脸上。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而距离她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甲子。 她隐隐有一些委屈。即使自己已经贵为巫堂之主,可是当她回想起那些年的苦楚,还是会觉得很伤心。(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小仇得报 如今白花娘娘恐吓楦姐儿,周雅楠自然是不依的。 她直接威胁白花娘娘:“娘娘,我相信,您于巫药一道完全不通,想必是用不上‘药人’的吧!” 白花娘娘虽然对周雅楠很客气,可是到底是看在凌离的份上。她自然不喜欢被人威胁。脸色冷了下来,表情也不好看了:“这可就难说了。” 说时迟那时快,周雅楠掐了一个精妙无比的手势,白花娘娘脚底下的植物忽然发疯似的生长起来。在白花娘娘反应过来之前,便把她一整个人包裹其中。尽管那种植物看起来很是无害—其实,那是巫堂种植的某一种观赏花类,柔柔弱弱的花枝轻轻用手一扯便能扯断,可是白花娘娘身上爬过成千上万根“纤细”的枝条,像是包粽子一样,将白花娘娘整个人包了起来。使她完全透不过气来了。 不过白花娘娘自然有龟息之法,捆粽子大法伤及不了她的根本,只不过让她难受一些罢了。 这龟息大法自然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只不过,白花娘娘屏气的时间,足够让她破开粽子逃出来了。 当然,若是周雅楠跟白花娘娘打斗,自然不会只设一层机关那样简单。 白花娘娘脱身出来的时间,也足够让周雅楠把“大粽子”丢进水里了。 如今白花娘娘是不能开口说话的,可是周雅楠和楦姐儿的耳边同时响起白花娘娘冷冰冰的声音:“你们在巫堂攻击我,是不是找死?”她这是用了巫法中的传音大法。 “当然不是了。”周雅楠抢先用无辜的语气说道:“我们自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我想,我们最好还是把这件事情当作一场友好的切磋活动比较好。” “要不然呢?你别以为你有人帮你,我就不敢动你。”白花娘娘虽然不能说话,可是语气强硬,可是她这样强调,反而显得她心虚。要不然,她就应该用事实说话:直接把巫堂的人叫来,好好治周氏姐妹的罪。 或者直截了当下令把他们杀死。 “这里是巫堂。只可惜,我啊,还未必把一个小小的巫堂放在眼里……不过呢……” 白花娘娘的怒吼直接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不过是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告诉你,我对你客气,完全看在那位大人的份上。要不然,你这种人,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周雅楠不跟她废话,直接从袖子里拿出一小段荆棘,用手搓了几下。很神奇的是,那荆棘忽然灵活地摆动起来,看起来活像一条绿色的小蛇,不紧不慢地穿过粽子屏障,进去了。 一时间,没有什么反应。 当楦姐儿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的时候,忽然包裹白花娘娘的那个人形粽子剧烈地晃动起来。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楦姐儿忽然心生恐惧,她用探寻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姐姐,周雅楠会意,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只不过是迷你版的荆棘钻到她的腹腔里面去罢了。” 看见楦姐儿硬生生打了一个寒战,补充了一句:“干嘛?又不是虫子。” 楦姐儿想象了一下那种可怖的场景,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她又忽然想到,既然虫子那样可怕,为什么她不改行去练虫子呢? 想象一下,自己一手驱使成千上万的虫子,一时间就好像乌云一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敌人闻风丧胆…… 还是算了,因为她自己也很讨厌虫子。 不过,如果有机会认识雨泽平所说的那一位驱虫前辈,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 她现在觉得周雅楠越来越令她看不懂了。 先是露了一手不俗的驱鬼用鬼之术,让她这个钻研巫术的家伙都为之感到惊艳,如今,她又表现出驱使植物的不凡力量。 这女人太可怕了。 她开始相信,周雅楠能够站在那样强大的男人身边,这本身便是对她实力的一种肯定。 其实用常理想想,也知道那种男人并不像是会被皮相轻易迷惑的那种……为什么自己以前总觉得自己姐姐使了媚术,才能得到这样的男人呢? 大概,是因为妒忌吧! 唉,这真是一种不好的情绪啊!这蒙蔽了周雅楦的眼睛,使她变成目光短浅而又惹人生厌的女子…… 好在她及时发现了错误,并且下定决心要改正。 白花娘娘挣扎了好一会,才停了下来。 楦姐儿又一次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周雅楠,只见她无辜地摇了摇头。 想必,按照周雅楠的性子,绝对不会是她心软,让虫子停下来的。 而是白花娘娘昏过去了。 楦姐儿跳起来,朝周雅楠比划了一下抹脖子的动作。眼前正是把白花娘娘干掉的好时机。 “唉,这样是不行的。”周雅楠悄声对楦姐儿说:“其实如果我们把鬼物形态的娄望舒带在身边,她便可以夺舍这女人的躯壳。虽然那样也有很多弊端……反正,我们在巫堂光明正大地杀他们名义上的之子,是绝对不太明智的事情。” 楦姐儿下意识地想到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 是啊,即使他们这些人得以全身而退,巫堂的势力无孔不入,一定会追杀她的亲朋好友。到时候,张氏就别想再过一天安定的日子了。 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既然不能把白花娘娘干掉,那就只好把她赶紧救起来了。 楦姐儿的情绪并没有太沮丧。实际上,如果白花娘娘是窒息而死的死法,虽然会让楦姐儿感觉心中出了一口恶气,可是到底不是她自己亲手报仇。 如果今天放过白花娘娘,那么她就有亲自动手的机会了。 这样也好。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纳闷。因为周雅楠实在不像心狠手辣的人,她为什么今天会发狠呢? 她晚些时候问周雅楠的时候,她给出了一个十分玄学的答案:“唉,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对她特别憎恨。当我踏进巫堂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更加强烈,好像她占有了属于我的东西一样。” 楦姐儿便把这件事情暗暗记在心里,决定晚上入梦好好算一算,周雅楠的前世跟白花娘娘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大梦归 不过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因为当她踏入自己梦境的那刻,忽然看见凌离背手而立,出现在她梦境的沙滩上。 楦姐儿当即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双脚齐跳了起来。 她很勉强地将自己嘴里的一句惊呼咽了下去。 喉咙里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好像被呛到似的。 “您过来是做什么?”楦姐儿故作镇定道:“似乎对我姐姐不是很有利嘛……姐夫跟小姨子单独呆在一起?又是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您也不怕别人嚼舌么?” 她说的这句话,很明显就是胡说八道。毕竟这里并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楦姐儿的梦境中。一般人是不可能进入她的梦境的——除非是鬼或巫。 那么,她这句话未免显得言不由衷了。 凌离只回以轻蔑一笑:“我怕别人嚼舌?谁敢说我什么?” “我姐姐要是知道您对我意图不轨,恐怕会伤心的。” “什么鬼。谁要对你‘意图不轨’了。真会开玩笑。”凌离用一种审视的眼神冷冷地将楦姐儿从头扫到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拜托,你还未入得了我的眼睛呢!” 其实凌离说这句话,不过是表达一种嗤之以鼻。可是楦姐儿听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心高气傲的缘故,根本由不得人这样说。她的内心分分钟就要燃起熊熊大火。 她失去了理智,几乎是下一刻就要在心里下定决心:哼!你这个臭男人居然说看不中我……若有哪一天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之下……可有得你受了。 若是其他人知道楦姐儿心中所想,一定会坚信她这个孩子是彻底魔障了。 人家不过平白无故说她一句,她便要做出种种让世人不齿的事情,居然还打算勾引自己姐姐的男人。 楦姐儿只扯开自己的衣服,冷漠道:“大不了,我就告诉姐姐,你非礼我。” 凌离简直不想跟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多费什么口舌:“你不要忘记了,这里是你的梦境。你作为……她的妹妹,你在梦里梦见了我对你做那些无礼之事。我想你理应当明白这对你意味着什么。” 他一面说着,看见楦姐儿的脸色愈发苍白了。是啊,这完全就是难以启齿之事。即使凌离在她的梦里对她做了什么,吵嚷到周雅楠那里,也分明讨不了任何好处。 人家只会说,你这个小姨子做了关于姐夫的春梦。 实际上,即使现实生活中,楦姐儿遭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人家也只会说,这是因为这个女人天生便勾引男人,因此有此不测。 世俗的眼光,对于女人来说,实在不太友好。 楦姐儿现在还没有足够的魄力与能力无视世俗那些怀着恶意的目光。 因此,她开始慌了。 不过,她相信凌离找她,绝对不会是为了吃她豆腐的。像他这样要什么有什么的男人,又如何做如此没脸之事呢? 楦姐儿的双膝已经开始发抖,可她仍是直了脖子,问凌离:“那么大人,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要紧倒是不要紧,只不过,我依稀记得你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我过来只是警告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妄想揣测某些你不应当知道的事情。”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楦姐儿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她很勉强地为自己辩白。心里却好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天哪,难道说,凌离居然是知道自己试图算他的命运的事情么?简直太可怕了一些。 她心怀鬼胎,因此不敢与凌离正视。只敢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可是凌离甚至都懒得看她一眼。他刚才多说了几句,又觉得自己都嫌自己话多了:跟一个黄毛丫头,又有什么可以说的呢?反而显得自己自降身价。于是,他转身离开。 凌离点了点半空,楦姐儿的梦境顿时被撕开一个大洞。他正探身进去,忽然感觉自己头上被砸了一下。那方向自然不会是楦姐儿所在的地方,他看清那“凶器”是一只苹果,惊而转头,忽然看见周雅楠钻在一颗树上,朝他勾了勾手指。 楦姐儿这下感到十分难堪,她不知道姐姐方才听进了多少东西……若是姐姐看清了她是怎样的人以后,或许就再也不愿意宠着她了。 想到这里时,楦姐儿有些莫名的难过。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跟周雅楠有任何姐妹之情,而是她贪恋这一种温暖。那种被人关心,被人保护的感觉。 而这跟张氏的母爱是不一样的。也是很难被取代的一种感情。 可能是因为楦姐儿很少有出门的机会,几乎没有同龄朋友的缘故。 也许那就是一种最初形态的友情吧…… 她有一些不好意思,本身可以说明,楦姐儿还没有到一种无可救药的地步,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周雅楠从树上跳了下来,这是她难得的英姿飒爽的时候。凌离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周雅楠这种样子。以前去东宫的时候偷看这个小姑娘,总是看见太子妃周殷一本正经地教她一些什么,小脸绷得紧紧的,好像是有什么严肃的事情发生了一样。如果是再大一些的孩子,那么凌离还要认为那是这孩子教养的好。可是这个小毛头这样严肃,反而引人发笑。 当然,当他后来看见楦姐儿那张老夫子式的脸以后,才知道,跟楦姐儿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当然,凌离没有花痴太久,就被迫打断了。周雅楠毫不客气,跳起来,一掌拍在他的鼻子上。凌离捂着鼻子,脸上忽然显出委屈之色:“啊,你为什么打我?” 周雅楠和楦姐儿都一副见了鬼似的看着凌离。 这还是她们那个不可一世的王者么?怎么给周雅楠的感觉,让她想起了旺仔偷翻垃圾堆,被臭骂时的表情。 愣了好一会,周雅楠才很勉强说:“有的时候,我感觉你简直像是两个人。” 这下轮到凌离沉默了。他过了好一会才回答:“我猜你也一样。” 楦姐儿站在两人边上,不知所措。 这两人吵架也好,拌嘴也罢……可以不要在这里么?这是她的梦境……神圣的梦境是不容侵犯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商定 周雅楠拿苹果砸凌离,本来也不为什么事情,不过是平白无故地砸一下,拿他出气罢了。 她找楦姐儿,自然是有要事的。 只不过,恰好过来的时候,偷听到了一些东西罢了。 楦姐儿脸色未免有些讪讪的。 她其实是不在意自己做不道德的事情的。只是,若是干了坏事,而被人当场抓包,那就是另一码事情了。 她现在感觉自己头皮发麻,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很难保持镇定。 周雅楠也没有跟她说话,直接跟凌离说悄悄话去了。任是楦姐儿如何努力踮脚偷听他们在说什么,都是徒劳。 楦姐儿干脆就不再胡思乱想,努力地使自己的表情恢复成应当呈现的那种样子。 等到周雅楠跟凌离说完悄悄话,凌离离开的时候,周雅楠转过来。楦姐儿已经表情自如。 她跟周雅楠也是很好解释的,直接推说自己胡说八道不就行了?比较好的是,楦姐儿可以拿自己年纪小的事情说事,而脸不红心不跳。 她说的也算是事实,她的年纪确实比这些人小一些。 至于她胡乱栽赃到底是不是因为年纪小嘛……那就很难说啦! “来,我跟你商量一下那位娘娘的事情。” 楦姐儿听说周雅楠找她是这件事情,便顿时把嬉皮笑脸全部收起来了。 这的确是有些棘手的。 白天的时候,周雅楠把白花娘娘教训了一顿后,因为白花娘娘昏了过去,周雅楠便将一切还原到原来的模样。当白花娘娘醒转过来的时候,周雅楠骗她刚才是昏了过去。 姐妹两个演技爆表,都表现得如同一朵缓缓盛开的圣洁白莲花。 这大概是楦姐儿第一次发现,其实周雅楠也是很会装的。而且白莲花的角色十分适合她。感觉她平时就是一副白莲花的样子,要不是她今日看见了周雅楠这样腹黑的一面,想必还被蒙在鼓里呢! 用植物的枝叶捆人这种法子,就连楦姐儿也觉得有些过于残忍了一些。 很可能因为,她没有见识过当朝的刑具,所以才会有如此见地。对于周雅楠来说,她比如今的楦姐儿更小一点的时候,就被姐姐周殷时常带去“参观”。 周殷自然没有那样心理变态,想要观察一个孩童被吓到时的表情与反应。周雅楠当时被吓得够呛,即使被人抱出去以后,还不住尖叫,好像周殷是一个恶魔。 周殷只是把下人遣散了,冷冷道:“这样就被吓到了?我告诉你,若是我们斗不过那些人,我们落得那种下场,还算是好的。”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周雅楠在原地仔细思考她说的每一个字。 周殷的一片苦心果然没有白费,她的妹妹也到底是她亲生的妹妹——很快就成长起来,变成一个内心成熟的孩子,只不过,披了迷惑人的天真外表。 因此,周殷很乐意提携她的妹妹。 如今,周雅楠看见楦姐儿一副吃了蛤蟆的模样,忽然有一种把同样的话复述给她的冲动,就好像周殷对她做的那样。 不过,她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她觉得,周殷对她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她并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也可能因为,她的潜意识告诉她,楦姐儿并不是一个值得她信赖的人。甚至,比凌离还要不靠谱一些。 啊,周雅楠自然是不可能相信一个男人的。 她认为,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永不变心的男人。 她大概是不会相信凌离不会爱上别的女人……或者男人的。 “唉,你今天有没有练习白花娘娘教给你的功法?” “呃,其实我还没有呢!”楦姐儿原打算在自己的梦境里练习功法的。她现在住在巫堂提供的房子里,若是练功时有什么不妥当,岂不走火入魔? 这也是她昨天没有练习白花娘娘所提供巫法的另一部分原因。每日每夜赶路,连睡觉都是在凌离化成的那朵大云上解决的。这让楦姐儿如何忍得了当着一大群人的面练功。 所以,她没有听白花娘娘的也纯属正常。 可是,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楦姐儿都得练习白花娘娘教她的那一套心法。这样,明天才能去那个神秘的地方解除自己身上的禁术。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楦姐儿今天也不是不可以进去。只不过得跟周雅楠一样蒙上眼睛。 那么,她们姐妹两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 开玩笑,那么两人进去,不就变成了活靶子么?如果白花娘娘想干什么,比如说又搞她那一套移花接木之术,还真是防不胜防。 周雅楠放心蒙眼进去,是因为楦姐儿是睁着眼睛的。若是白花娘娘脑子抽风,欲对她有所不利,那么楦姐儿总是可以及时提醒她的。 周雅楠艺高人胆大,认为自己即使闭了眼睛,也还是有能力自保的。再不济,还有凌离呢!只要凌大人还在这里住着,只要巫堂的人不想跟凌离翻脸,他们就得保持表面上的和平。 听起来,巫堂的人似乎很可怜的样子。 可是,规则便是如此。谁让凌离可以轻松吊打巫堂的人呢?除非那几个传说中的老家伙出马,要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而且,过了这么些年,这些老家伙连是不是在世,白花娘娘都不是很清楚。 所以,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巫堂的人还是决定将尾巴夹起来,尽量不要去招惹凌离和周雅楠这两颗煞星。 白花娘娘心里是这样想的。若是巫堂的老家伙还记得巫堂,那么为了巫堂的荣耀,必然有一个江湖地位与凌离对等的人赶过来给巫堂撑场子。 如果老家伙们都默认没这件事情么……那就说明,巫堂在他们心中,已经是不那么重要的存在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次巫堂可真的被落了很大的面子。 白花娘娘嘴上不会说什么,可心里的怨气,可是连周氏姐妹这些外人都能感觉到。 两姐妹商定好了。白花娘娘明日再请他们去时,便按照原计划进行。假装没有暴打白花娘娘这件事情。(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亮点 可惜,第二日,当姐妹两个穿戴整洁,去找白花娘娘的时候,却被巫堂的人告知,今日并不能被带去巫堂。 楦姐儿感觉自己像是被耍了一回。当然,昨天的时候,白花娘娘估计也是这样认为的。 当姐妹两个出去询问白花娘娘的时候,白花娘娘假装自己是一个瞎子,似乎没看见姐妹两个难看的脸色。 “师父,为什么今天不能领我去巫堂解除巫术?” 白花娘娘手头正忙着做事,听楦姐儿这样一问,就毫不留情地翻了一个白眼:“你以为那个地方是什么时候都能进去的?” 楦姐儿顿时惊呆:“难道,我要在此地呆上十天半个月不成?”她很显然是抓狂了。 想想也是,若是自己不能尽快回周府,那么周老太上京的时候,张氏便彻底失去了保护。到时候,做祖母的想要拿捏她,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楦姐儿绝对不可以在此地呆太久的。 白花娘娘本来想尽量延迟一下他们住在此地的日子的。不为别的,主要是,看见楦姐儿气恼的样子,她心情愉快。 然而,她觉得这样,未免不好交代。 只得用更加缓和的语气道:“呃……其实一年里有几天是大凶之日,那里的机关会稍微出一点问题。本巫并不能保证你们俩的人身安全。而我若是无法保全你们,那么想必那一位,是会把整个巫堂全部拆掉的。为了巫堂中的人的安全考虑,我还是劝你们,过了这几天再进去吧!” 周雅楠犹孤疑道:“真的有这种事情么?怎么这样巧……”她本能地认为白花娘娘是在说谎。她本来有一种秘术可以用来探查白花娘娘是不是在说实话。然而,她并不能肯定,当她探查白花娘娘的时候,会不会被她发现。为了避免这样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选择什么也看好了。因为绝大多数人,特别是上位者,非常不喜欢旁人窥探他们的心思。 像凌恒,即现在的皇帝,虽然是一介凡人,可他身上带了特殊的、阻断精神力的法器。可以防止旁人或者弱一点的、试图猜出他心中所想的巫。那种法器对周雅楠自然是无效的,若是她愿意,自然可以看穿凌恒的心思。只不过,当法器的屏障被打破时,法器也会随之碎裂开来,那样就会被凌恒发现。到时候就麻烦了。 周雅楠觉得,如果她的身份,不是周殷的傻白甜妹妹,而是一个随时有能力杀死他的巫,想必凌恒会换一个处理她的方式。 其实周雅楠会猜想,既然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大多有做巫的天赋,既然凌离是凌恒的……侄子。那么,凌恒会不会也有第二个身份呢? 啊,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不过,即使凌恒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凌离也是不知道的。 周雅楠猜想,凌离在京城的时候,确实是像一个普通的世子那样生活,只有很偶然的几次,才会变回他的本体。是不是因为京城有某一种屏障,禁止这种强大的妖怪进出,因此,他只能使用化身? 周雅楠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有逻辑,非常有说服力。 白花娘娘却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愿意怎么想,那就怎么想呗!” 周雅楠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跟白花娘娘做任何口舌之争。她知道自己今天无论说什么,白花娘娘是铁了心肠,不肯带他们去解除巫术。 谁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楦姐儿很是气愤,觉得白花娘娘就是故意跟他们作对,不放他们回家,不过她很快便消了气。白花娘娘放任他们在这里,那么她就要彻底解放自我,放飞自己的熊孩子天性,最好是把巫堂拆到不能住为止,好让白花娘娘后悔。 她说到做到。当巫堂里的孩子们像以往一样安静地坐在一处,等待开饭的时候。 平时的饭菜都是已经准备好的。那些孩子,只需派桌长去取饭分菜即可享用美食。 可是今日似乎不同寻常。 一个时辰过去了。 巫堂的孩子还算守规矩的,没有当即闹起来。只是……厨房管事的嬷嬷一脸尴尬地跑了过来,对那些孩子们说:“对不住……今日的饭烧糊了。诸位只能服用辟谷丹了。” 其实,巫堂那些修习良久的人,大多是辟谷的。可这些小孩子,自然无法耐受那种辟谷之苦。而且其实对他们的生长发育也是大为不利。因此,最小的那一批弟子是可以吃饭的。他们这些修行之人,好歹还有一些烟火气。 谁料到,今天居然没有饭吃。 那些小孩子心中焦躁,可是嘴里一声也不吭。他们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全都得符合规矩。因为暗中有人会把他们的日常起居报告给特定的人,若是以后选拔之类的,很可能参考自己的起居记录。 因此,他们绝不能为了眼前的一顿饭,而把自己的大好前途断送了。 所以,楦姐儿原来以为,自己闹了一趟厨房,会让这些吃不到饭的孩子起来造反,可那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了。 不过,具有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嬷嬷刚说完这句,厨房所在的方向忽然发出一声爆炸。顿时有无数遁光往那里去了。 像是算好的一样,当所有巫堂的人,都紧张兮兮地围成一圈,察看厨房的损害情况时,忽然又是一场比刚才更加壮观的爆炸。 楦姐儿猫身躲在草墩里,笑得肚子疼。 跟她在一起的,正是重新变成鬼物形态的娄望舒。 “真是大快人心!”楦姐儿激动道:“老娄啊!你是怎么知道,往厨房里狂撒面粉会爆炸的?” “我天生就知道。”娄望舒傲娇道,她也很得意。因为她生前,也只是在书上看见粉类有一定爆炸浓度极限。如今,看见厨房的墙都裂了开来,自然觉得自己机智过人。 楦姐儿还在感慨娄望舒的机智,忽然感觉周围有些不对劲。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自己似乎有麻烦了。便本能地往旁边一躲,顺便将娄望舒也推开了。 “咦?”半空中传来诧异声。 可是楦姐儿却看不见人影。她之前只看见一团巨大的黑影一略而过。 空中有云,她看不清什么东西。 除了一个奇异的亮点。(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小小切磋 在某一瞬间,楦姐儿以为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 不过,她确实没有看错,的确是两个亮点,而不是一个。 如果是一对,那么很可能就是某种生物的眼睛。不过,一般是什么东西有这样大的眼睛呢? 楦姐儿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传说中的某一种腾云驾雾的生物。 龙! 果然,凌离也是以极快的速度赶过来,凌空而立,很是闲适地将自己的手臂环抱,挡在了楦姐儿和娄望舒的身前,总算是用一种对人说话的语气道:“北海龙君。” 不知道怎么的,楦姐儿总觉得凌离平时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感觉,可能对凌离来说,他们就真的只是蝼蚁罢!譬如某一个夏天的午后,你被一只蚊子叮咬了,你会有兴趣知道那只蚊子叫甚名甚么? 显然是不会的。 而那新来的、可怕的生物,一定就是有能力跟凌离平起平坐的家伙。 楦姐儿瞬间得出结论。怪不得白花娘娘有意要拖延时日,原来是把救兵搬过来了。要不然,这次巫堂就真的颜面无存了。 楦姐儿对白花娘娘又恼了几分。还有什么比解除自己身上的禁术更重要的事情么?真是吃饱了没事情做,整出这些幺蛾子来。 那龙眼眨了眨眼睛,瞬间变小,从云后走出一位穿了黄金战甲的年轻人,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本体。 其实,无论是娄望舒还是周雅楠,都是对龙的样子很感兴趣。因此,他们便开始寻找,这位年轻人身上,是不是有具有龙的特征。令他们失望的是,除了一对金黄色的眼眸暗示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不同寻常以外,他们并没有发现别的典型特征。 那年轻人一路打着哈欠,从云上走下来了。他把手缩在袖子里,对凌离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 在场的其他人,都盯紧了他那两只袖子,猜测着,会不会是一对龙的爪子。 不过,年轻人的眸下隐隐发青,再加上他的精神状态实在是萎靡不振,联系到龙的某些恶趣味,总难免让人恶意揣测,这位跑出来的龙大人,是不是被从美人温柔乡里拉出来的。 凌离冲出来,是因为他以为周雅楠和楦姐儿在一起,害怕周雅楠遭受危险。如今看见周雅楠好好的站在一边,便从楦姐儿和娄望舒身边离开,跑到自己心仪的小姑娘那边去了。 他自然不会在意自己心仪人的朋友和妹妹的。就好像落水题只能救一个一样,周雅楠的优先级自然比她的姐妹高。 可是他这样一跑,楦姐儿和娄望舒就瞬间遭殃了。 龙大人无时不刻向周围散发龙威。这是一种强者自有的压迫感,让两个人几乎有一种冲动,要向北海龙君跪拜。 好在两人都不是平凡之辈,并没有当场出丑。可是楦姐儿站得十分勉强,她感觉自己的后背沁出了大滴汗水,跟自己的衣裳黏在一起,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而反观周雅楠,从北海龙君出现的那一刻起到凌离冲过去,替她挡下北海龙君的威压为止,她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北海龙君是怎样的人物!哪些人是暗暗抵挡才能勉强站立,哪些人是完全不受影响的,他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闷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罢了。 他之前对楦姐儿有一定预警能力表示十分好奇,现在,他又对那个丝毫不受龙威影响的女子感兴趣了。而且凌离又这样护着她,这怎能不让他感到又惊又奇。 于是,众人便看见新来的龙君大人直勾勾地看着周雅楠。 白花娘娘那是万分焦急。龙君大人不是说好了来给巫堂压阵的么?这大人,怎么这样不着调。怎么感觉来的不是一位好队友,而是一个爆竹,随时都可以让巫堂全体爆炸。 噢,爆竹已经有了。周雅楦那个小蹄子啊……就是一个祸害。等她的姐姐不在她身边以后,看我怎样治她! 白花娘娘恨恨想道。 周雅楠被这样看着,自然也是感到很是不适。 在那种目光下,她仿佛感觉自己没穿衣服似的,就这样暴露在那人的目光之下。 这让她如何能忍。 她暴起,手指点处,有一团淡绿色的光团直奔北海龙君的金色大眼珠而去。 那目力过人之人,自然看得出,那绿色的光团变幻成一枚令箭的样子,若是北海龙君闪躲不及时,那就变成独眼龙了。 白花娘娘自然是惊呼出声。她当然不是关心北海龙君如何,只是,若那两帮人起了矛盾,无论如何都会在巫堂所在之地打起来。那么整个总部就会被拆得干干净净,而她,白花娘娘就会成为巫堂的千古罪人。 好在北海龙君只是一凝神,目光凝聚成形,忽然有一枚小小的金色小剑从他的瞳孔处飞了出来,迎上绿色令箭,几乎将它扎得倒飞而回。可是绿色令箭十分灵活,它忽然又变幻起来,从箭羽处抽出绿芽,形成一只笼状物事,将金剑包在笼中,任它怎样挣扎都不松开。 其实,众人也只看到两个光点撞在一起,而互相吞噬,最后湮灭。 周雅楠倒是看见两股力量似乎势均力敌,谁也没讨得好处来,不免有些忿忿。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专门修炼自己的眼神。书上常说,某某眼神犀利似剑,没想到真的有这种事情。 实在让她大开眼界。 北海龙君却没有什么恼意。 当然,这可能因为,一对一的情况,他尚可以应付几百个回合。凌离虽然厉害,可是近战能力到底比不上得天独厚的龙族。若是再加上一个周雅楠,那自己便必须惨败。 实际上,不要说凌离,任何一个植物修炼成人形的妖怪跟周雅楠做搭档,自己一定会被打趴下。 是的,北海龙君通过方才一系列推算和实战经验,已经猜出了周雅楠的身份。 “唉,你的眼光不错。”龙君大人不由分说,不顾凌离杀人似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语之间,似乎有一些酸溜溜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断袖 凌离丢了一个眼刀过去。他很看不惯北海龙君动不动就拉拉扯扯的样子。若不是北海龙君素有好色的名声,他几乎要以为这龙是一个断袖。 如果是这样,他一定会把拍他肩膀的那只爪子给捏断了。 可是,他为什么感觉,北海龙君用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量,捏他的肉呢? 总觉得,北海龙君似乎是在调戏他的样子…… 凌离呈冷漠脸,轻轻扭了一下肩膀,便从北海龙君的魔爪下逃离了。 这虽然看起来轻而易举,却是让北海龙君大吃一惊。 他一掌拍下,实际上是锁定了凌离接下来所有可以移动的方向。没想到,凌离根本没当一件事情,直接躲开了。 北海龙君很是受挫。 他好歹也是某一水域的王者。平素是谁都不放在眼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觉得人生没有什么更加惬意的事情了。 结果,他发现,论女人,自己被凌离一下子比下去了。 不能说周雅楠有多么好看,实际上,她也绝对不是花瓶类的女人。她现在还小,也看不出她以后长什么样子。 可是这不能阻止凌离对她一见钟情呀。 这当然是因为,凌离通晓过去未来之事,知道她未来那种妖孽的样子。 他也是见过周雅楠的姐姐周殷的。周殷生得好看,这样才能让太子凌恒留恋不已。若是没有这样的硬件条件,纵使周殷再有心计、再有手段,也是徒劳的。 凌恒自然是浅薄的世俗之人,他是会看脸的。若是周殷长得不入他的眼,他是绝对不可能将周殷的话,当作圣旨一般。 他们感情好的时候,凌恒在某一个惬意的下午,带了周殷,逃离了他们厌恶的京城,来到了某一处野地泛舟。 那时候,天地大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殷笑得像一只慵懒的猫,不肯出力划桨,只想在凌恒的怀里睡去。 凌恒当时还担心会不会碰到土龙(鳄鱼)之类的东西,可是并没有。划了几个时辰,小舟进水了,周殷睡着了,天也黑下来了。凌恒心里有些许柔软的情绪,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看漫天星空。很想写一首诗,大意是指,漫天的星星坠下了,化作情人眼睛的火焰…… 可是他当时太感动,没法把这些组织成一首诗的语言,送给他心爱的女子。 于是他便想,回去再写也是一样的。 回去的时候,他们被周慧皇后臭骂了一顿。这是因为她比较害怕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力。 比如说,凌恒这个太子被自己的老爹炒鱿鱼之类的。 诗自然是没做成,后来,也没有机会再吟诗了。 凌离是懒得去看叔叔婶婶做过的不可描述的事情的。只知道自己这一世肉身的叔叔和婶婶似乎感情挺好的样子。 至于,他看中了婶婶的妹妹当作自己的心中人算不算***他自然是不介意的。 那也只是周雅楠此世的肉胎而已。他心里知道周雅楠是什么人,自然不会在意那种细节。 北海龙君又重新打量着周雅楠,似乎她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唉,你的眼光真是不错……”北海龙君说来说去,便是这几句。 周雅楠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可是我明明记得,她一个性子极好的人,大约是五湖四海最温柔的女孩子了。为什么跟了你之后,便开始变得暴力的呢?难道是因为你不能保护她,所以只能自己动手?” 对,北海龙君羡慕凌离的第二个点,便是那一位大人实在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典范。 不过今日看来,似乎并不像传言所说,是个傻白甜。 哪有傻白甜会竖起两只眼睛瞪人的! 凌离的脸当即便黑了下来。再没有这样当他的面挑拨关系的。 可是周雅楠的表现极好。 她不耐烦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最讨厌那种随意贴标签,规定女子必须怎样的男人了。 凌离便觉得她说得妙极。这比他费劲口舌去跟北海龙君解释,自己确实给周雅楠安排了若干护卫云云的强多了。 北海龙君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听见周雅楠这样说,便打住不说了。 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的样子。 他转过头去,很随意地对白花娘娘道:“诶,你那个小娃娃挺有趣的。” 什么挺有趣的……白花娘娘听了简直要两眼一翻昏过去了。这哪里是有趣?把巫堂的房子炸掉的孩子,当真要用这样的形容词么? 当然,白花娘娘那是白目了。没看见周雅楠和凌离站在那里么?难道要北海龙君狠批楦姐儿一顿么? 若是如此,以周雅楠的爆炸体质,肯定跟他们翻脸。 这下,巫堂就彻底完蛋了。 楦姐儿看了北海龙君一眼,眼神阴狠。 那个家伙,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方才抓向自己的利爪,可不见它有任何停滞啊。 似乎没有任何余地,就是想把自己抓个稀巴烂的那种。 只可惜,她现在在这里,人微言轻。即使说出什么,也不会被人重视的。反而显得自己没脸。 所以,楦姐儿只得保持沉默。她现在还没有能争取到自己的话语权。 不过,她悄悄对自己说:“对不住了。今日,你受了委屈,却不能讨回公道。是因为我太弱了。” “不过,你姑且忍一忍罢!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强大起来。你就可以跟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有权力过问他们的事情。” 凡事都要忆苦思甜,那才是比较好的。 像那种年轻轻轻便一帆风顺,坐到高高的位置上的人。若是没有本事把这个位置坐稳,到时候摔下来的时候,那可是当初坐到高高的位置上时,那种春风得意的情绪不能弥补得了的。 她还是情愿慢一点,到底稳妥,也容易适应。 若是像一个人忽然中了头彩,那种过度的自我膨胀,反而不太好。(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备战 楦姐儿是很识相的孩子。她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都不做,才是对的。 那北海龙君自然被巫堂的人请去喝茶了。这大约是楦姐儿见到的,白花娘娘脸上笑容最多的一天。 从来都没有看见白花娘娘这样卖力地笑。想必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社交上的需要,而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她当时权高位重,自然是爱怎么来就怎么来。巫堂那些最普通长老都不敢看她的表情,所以,自然是有些时候没有这样假笑了。 一时间,白花娘娘也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年轻时候那样紧绷的苹果肌了。眼尾也不免有皱纹之类……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老态横生……她虽然有通鬼神之能,可是于养颜美体一道上有限。这千余年的岁月到底在她脸上留下了属于它们的痕迹。 她已决定,还是要向周雅楠讨一颗生机之气小药丸。 当然,凌离和北海龙君自然不能理解白花娘娘这种心思……他们都已是无限接近神的存在。万余年的岁月,也只能让他们眸中的目光更坚毅一些,而不能剥夺其中的生机。 白花娘娘虽然也是近神的存在,可跟凌离和北海龙君相比,到底有着一小步差距。 两者之间的差距尽管很小,看起来似乎只需要轻轻迈出一步,就能与他们并肩。可是白花娘娘心里很清楚,在她余下的寿命中,是再也不可能达到他们的高度了。 更何况,她当时跟四大鬼君打了一场,已是元气大伤。原先无限的寿命,已经是可以计数的了。 尽管留给她的日子,相比起常人,还是多很多的。 白花娘娘还是对四大鬼君感到深深的憎恶。 其实,那天白花娘娘身躯被毁之后,她使了金蝉脱壳之术,从四大鬼君手里逃走了。 因薛爽急着要取她的另一个躯壳,因此中计。 当然,这也是白花娘娘一番攻心后的结果。 她是知道,薛爽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将自己的身体夺回来的机会的。尽管薛爽现在已是鬼君之身,根本用不到人的躯壳。 再加上,薛爽为了一己私利,放跑了白花娘娘,那么其余几个人,即使嘴上不说,心中也是会有所不满的。 白花娘娘更相信,薛爽跟她的性子相似,一定是极霸道的。若是那几个人心里不太痛快,当时不会说什么,可是矛盾日积月累,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到时候,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四大鬼君就不会是铁板一块。而他们又没有特殊的、维系相互关系的途径。如此,巫堂的人就好收拾他们了。 白花娘娘也曾后悔过,她当时应当做得更干净一些,最好是拘了薛爽的灵魂,不让她投胎再来害自己,也不要让她做鬼。 不过,她当时也确实没有让薛爽的灵魂消散的法子。 所以,即使她有心除掉薛爽,也没有这个能力。 白花娘娘具有极强的自我调节能力。她觉得这件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没有必要跟自己过意不去。心里有气,对自己也不好对不对。 她把北海龙君请到了某一个隐蔽的地方,开始商量正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半神之战 “然而神灵是不会管这种事情的。”北海龙君心烦意乱地剥自己下唇上的死皮,剥得唇上鲜血淋漓:“所以,鬼族这次该有的加成还是会有的。唉……这真是烦死了。” 神灵一旦偏向鬼族,那么巫堂就势必会出现伤亡之类。若是如此,像北海龙君这些近神的存在,就必须站队了。 因为巫堂的势力强大,打得鬼族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因此,当鬼族先行挑衅时,这些近神的存在,就乐得鬼族被碾压,在旁边看着就好,根本不必插手的。 若是鬼族得到神灵的庇佑,那么胜负就很难说了。 而为了此次和平至下一次巫鬼大战的供奉,这些近神的家伙不得不做出选择。 是帮助鬼族,还是帮助巫堂。 因为,按照惯例来说,中立派是不会得到任何供奉的。 而巫鬼大战中,战死的近神存在太多了。无论是巫堂一方,还是鬼族一方的,都存在伤亡。 可他们又不可能近万年没有供奉。 供奉这种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若是强者修炼时没有一些必要的资源,总难免被人比了下去。 有的人是天赋异禀,有的人是一路靠天才地宝强行提高能力。而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而仅仅因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供奉没有了,因此被那些天赋不如自己的人赶超。这是令那些强者很难接受的。 那些巫堂和鬼族的人,在招贤纳士的时候便直接拉横幅:“你的仇家得到了一份供奉。” 逼迫那些近神的存在仔细考虑这件事情。 而此刻,北海龙君就对这件事情十分抓狂。多年的安逸,使他忘记了,有一天,他可能不得不在自己的小命和前途之间做出选择。 很早以前,对于阵亡之说,是有一个“十分之一”传言的。 如果是近神的存在参战,大约有十分之一的概率被真正投放到战场上去。而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应当是吉祥物一类的存在。即使属于敌对阵营的人,也有可能聚集在一起,悠闲地喝茶。而旁边便是厮杀的巫与鬼。 而那直接上战场的人,大约有十分之一会去那些真正需要他们战斗的地方。 战斗的那批人,因为大多小打小闹,所以,大约有十分之一的概率受伤,再十分之一的概率重伤,再加上十分之一的概率死亡。 听起来好像有概率死去,其实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么多近神的存在吧!所以,每一位半神都相信,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实际上,很久以前,半神从来就没有出现伤亡。 然而十余万年前的巫鬼大战,死了好些半神。 大约是因为,神灵看见半神大多懒散不堪,因此,让第一个因心理变态杀死同伴的半神直接晋升为神,赐了神格。 那位恶魔得了神格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与自己交恶的所有半神全部杀死。而那些人,在他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因为神,是可以用一个念头杀死低等生物的。 在这个过程中,神灵根本没有管那个使得生灵涂炭的恶魔。 而这个情报终于从已经成为神的恶魔嘴里传到了各位半神的耳朵里。 于是大批的厮杀开始了。 而那次,恶魔是出身鬼族的。 所以巫族当时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这相当于他们那方的守护神几乎全部被人打死了。 再也没有第二个因为杀死同伴,而晋升为神的人出现。 不过,神灵赐予了他们每个人不能拒绝的东西。 因此,屠杀并没有因此有所收敛。 然而,最后巫堂还是赢得了那场战争的胜利。 因为,尽管鬼族有一位神灵撑腰,可是巫族同样也有啊。 他们有一位神灵级别的太上长老,平时从来不帮着出手的。可是那一次,他却破例将那些打到巫堂本部的鬼物悉数杀死。 那些其他的神灵,也没有办法责怪他。因为他并未做错什么。 按理来说,巫鬼大战是神灵的游戏,他们只是闲着无聊,所以看一群蝼蚁斗来斗去,感觉很有趣。 既然这次另一方有一位神灵加入,那就打破了战争的平衡。那另一位神灵同样加入战争,也是说得过去的。 不过,之后就开始禁止神灵参赛。不过,如果不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他们是不愿意屈尊去帮一群蚂蚁打死另一群蚂蚁的。 说不定,那位太上长老便是巫堂的创始人。 不过谁知道呢?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在上一任巫堂掌权者的手迹上有提到。 不过白花娘娘一直都将其当作一件笑话来看。因为其中描述种种,都十分荒谬可笑。 可是,北海龙君那种不自然的表现,让白花娘娘的小心脏漏跳了一拍。 如果那本手迹写的是真的话,她就低估了巫鬼大战对巫堂的影响力了。 唉,这种事情,还真的会死人啊…… 她紧张兮兮地对北海龙君说:“大人,您这次会站在我们这一方么?” “不了。”北海龙君似乎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白花娘娘。 “古长老不是……” 白花娘娘嘴中的古长老,便是与北海龙君交好的那一位长老。 北海龙君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是冷冷地看着白花娘娘,看得她直接低头低了下去。 是啊,她能要求一位半神做什么呢?北海龙君肯看在古长老的面子上,为他们巫堂撑腰,而不惜得罪同阶级的另一位半神,已经仁义至尽。她还能再得寸进尺么? 自然是不能的。 可是到底不甘心啊。 白花娘娘闭嘴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又忍不住开口道:“大人,我仿佛记得中立派是拿不到供奉的?” “你仿佛在威胁我?” 白花娘娘终于把嘴巴闭上了。她没法再要求北海龙君为他们巫堂再做什么。毕竟不是巫堂的人。 楦姐儿只是很安静地听他们说些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 不过,她觉得自己被叫到这里来,自然是因为这件事情,与自己有关。 而白花娘娘跟北海龙君的沟通并不愉快。没多久,龙君便拂袖而去。面上看不出喜怒。 那么楦姐儿未免感到奇怪了。说好的撑场子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抱大腿失败 白花娘娘明显心绪不宁。她几乎不能够做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为了避免自己的情绪失去控制,对楦姐儿做出不好的事情,给巫堂带来更大的麻烦,她当机立断将楦姐儿赶走了。 楦姐儿回去以后,便把这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自己的姐姐和凌离,没有隐瞒的意思。这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姐姐有办法知道她的心事。假若周雅楠看出她有所隐瞒,那就失去了周雅楠的信任。周雅楠很可能就不再像以往那样对她好。 她原本是想从凌离那里打听得一些有用的消息,结果失败了。 凌离沉默,并没有就这件事情发表过多的个人看法。 不过,楦姐儿感觉,他可能因为自己和姐姐还没有能力接触到那个力量层次的人,因此干脆连相关的常识都不予告诉。 虽然很气,可楦姐儿还是拿凌离毫无办法。 如果她自己是周雅楠,她会缠着凌离,一直缠他,直到自己得到满意的答案为止。 可是,她只不过是周雅楠的妹妹,到底亲疏有别。且如果凌离被她气跑,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所以她还是将那个疑问藏在了自己心里。自己很识相地离开了。 她相信自己若是总在周雅楠面前刷存在感,不仅凌离要嫌她没眼色,说不定周雅楠也要嫌弃她聒噪。不过,她相信周雅楠不可能压下自己的好奇心,而不去问凌离相关事宜。 而等楦姐儿离开以后,就轮到周雅楠问凌离这个问题了。 “你会选择哪个阵营?鬼还是巫?” 其实无论哪一方,都不太好。 如果凌离选择了巫堂,那么巫堂就有可能把他们当作弃子去送死。 可是鬼族又是异族。尽管他们一向很有钱财,周雅楠很乐意跟他们做买卖。可周雅楠可不想看见,鬼族占领了京城,弄得到处乌烟瘴气的,然后普通百姓被赶到荒山野林去住。 若是如此,这生活水平就大幅降低,降低到令人生无可恋的地步。 凌离眨了眨眼睛,有一丝狡诈的光芒一闪而过:“我现在是个普通人啊。” 周雅楠顿时觉得凌离太机智了。 可是凌离并不认为自己哪里机智了。这种浑水摸鱼的法子还是周雅楠的本尊想出来的。虽然周雅楠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并不知道这些,可他还是不打算班门弄斧了。 对于不想丢了自己的供奉,也不想死的半神来说,除了参战和中立派,还有一种法子,就是干脆重入轮回。反复轮回,直到巫鬼大战结束以后,才重新回到半神之位,可因为半神受了轮回之苦(而且是散尽全部功力,重新修回原来的境界),因此会当作新的半神来对待,同样享受一份供奉。 周雅楠之前就是用的这种法子。而这种法子因为知道的人少,且实施难度略大,非心志坚强之人是不可能完成的。因此经了这些年,竟是慢慢失传了。 凌离也是在某一次侥幸知道了这法子,当时还不敢轻易动用。只是在数年之前,偶尔算出自己将有一场大劫,因此果断舍了本体,去投了一个肉胎去了。 待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些年。 当他重新回到极北平原寻他那本体时,因为本体到底是底蕴深厚。即使失了多年的濡养,也没有湮灭。只不过还需得一段时间才能养回来。 而对于他这个层次的半神来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凌离若有所悟。据他所知,尽管近几千年并没有什么巫鬼大战,可是周雅楠的本体,却是不断轮回。 他知道,是因为他某天修回半神之体,又收到神灵的告知,自己不必参加下一次巫鬼大战以后,他去周雅楠本体所在之地拜谢时,发现人家又去轮回了。 而每几年,他想过去致谢的时候,都被告知,周雅楠正在轮回。 于是,他只好也下了轮回,去找周雅楠轮回的肉胎去了。 理论来说,他跟周雅楠本没有任何缘分,即使他有心去寻找,也是找不到的。只不过周雅楠一时贪吃起念,要将他的本体挖走吃掉。顺着那若有若无的杀意,凌离终于将周雅楠找到了。 而他的本意并不是想跟周雅楠建立一场恋爱关系。他跟周雅楠现在的亲密关系,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只不过,两人因为未知原因产生了某一种奇特的化学反应。凌离以为,这是因为周雅楠经过无尽的轮回,心境早已圆满。按理来说,并不会爱上他的。若是两人有这样奇妙的反应,说不定两人还有其他未解的缘分。只不过他不知道罢了。可是他不记得,并不能说明不存在。 那只能等周雅楠恢复了记忆再说了。 所以,周雅楠夸他聪明的时候,他不敢露出任何自满的情绪,以免周雅楠恢复记忆以后,对他进行嘲讽。 其实他是想法太多了。 “唉,我还以为自己流年不利,总是碰到一些怪人怪事,原来是半神全部重入轮回修炼啊!”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足以见得那一份供奉对寻常半神的吸引力了。 因为没有供奉,修炼停滞不前,会被其他半神杀死。 而站队什么的,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其实所有的半神只要商量好,去站在同一个阵营就行了。又总有一些人想要多得一些供奉,甚至是神灵的奖品。那种理想状态是不可能实现的。 实际上,既然是神灵发明的游戏,神灵自然不会坐看一方碾压另一方。 所以,怎么选,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除了北海龙君这种身家特别丰厚,又本身实力出众的人。从来不会在意供奉这种事情。 另外有一个奇怪的事情。就是每次需要半神出战的巫鬼大战中,死去的往往不是那些当作炮灰的长老,偏偏是那极强的半神,莫名其妙出了差错,死去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 所以,北海龙君那一层次聪明一点的半神,都不愿意参加巫鬼大战。 这也是他拒绝了白花娘娘的真正理由。 可是白花娘娘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龙君大人情愿不要供奉。 第六十九章 失窃 换作是她,一定会帮助大有打赢巫鬼之战可能性的巫堂啊。 那也好过无尽的没有供奉的岁月。 谁知道下一次巫堂先挑起的巫鬼大战是什么时候。 因为对于鬼族先行挑衅的巫鬼大战来说,巫堂的人可以轻松打赢他们,而不需要半神的帮助。在那种战争以后,一切供奉的安排仍是按照原来的标准发放。 这次有楦姐儿这个惹是生非的熊孩子,这才给了鬼族一个重新改变局面的机会。 白花娘娘的一个化身都被毁掉了。不可谓不损失惨重。她一想起这件事情,便对楦姐儿恨得咬牙切齿。首先这熊孩子招惹了这样一场祸事,惹得自己受了无妄之灾。这简直就是出师不利。如果可以,她更情愿自己的化身可以在别的地方被毁掉。比如说攻到鬼族殿堂所在之地,把那里贮存的一些天材地宝炸个稀巴烂之类的。 白花娘娘并不是不想将那些宝物占为己有。只不过,那是鬼族在无尽的岁月中积累下来的宝物。没有一个人不想得到这些东西。而白花娘娘若是携宝出逃,未免集中了所有半神的仇恨。再加上,她不可能将这些宝物交出来。即使她全部交出,那些人只会以为她偷偷地将其他宝物藏了起来。近而在其他地方下黑手。自然有千百种办法让她说出他们想知道的东西。白花娘娘很可能落得一个形神俱灭,生不如死的下场。 因此,唯有她将那些宝物全部毁掉,而且是当着那些半神的面毁掉,他们才不会说什么。 白花娘娘显然不清楚自己还在胡思乱想什么。她所骄傲的第二化身,早就被那四位鬼君毁掉了。因此即使再有什么算计,也是无济于事的了。 她内心气极。可是她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向凌离重新讨一个躯壳来。虽然她最近眼睁睁看见凌离给一只倒霉的鬼做出了第二个化身。而且看起来颇为实用的样子。 白花娘娘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 而且她也不可能去跟周雅楠提这件事情,请她让凌离送给她一个躯壳。她若是这样做了,那么凌离一定会将前因后果全部问上一遍。周雅楠为了自己妹妹的未来着想,才没有告诉凌离自己曾遭到白花娘娘的追杀。若是凌离问起,那不就是前功尽弃了么? 白花娘娘敢打包票。以周雅楠现在在凌离心中的受宠程度,他可能不会在意自己追杀楦姐儿,可若是自己追杀周雅楠,那么那一位煞星,可能就直接要了自己的小命。 虽然他们这个层面的人物,因为一举一动关系到千万苍生的命运而经常束手束脚,但是凌离若是以自己的爱人的性命受到了威胁为理由,将白花娘娘囚禁(还不一定要将她杀死),那么巫堂的大佬除了换一个新的管事来管理巫堂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忽然,白花娘娘一阵心惊肉跳,这让她感到十分害怕。她上一次有这种预兆的时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因此她内心感到惶惶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降临在自己头上。 很快,她所在密室的门响起了淑尤先生的声音,那应当是某一种传音之术。只听他说话间十分焦急,全然没有平时彬彬有礼的样子,隐隐中,似乎有些气急败坏。 “你在干什么?” 白花娘娘很奇怪,因为淑尤先生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他有此一问,说不定是因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她方才凝神思考东西,顺便取出一些占卜用具来给自己卜了一卦。谁料到,淑尤先生的传音之术直接就过来了。白花娘娘的这个密室一向是禁音的。淑尤先生一说话,未免让白花娘娘吓了一跳。她手中那些占卜用具撒了一地,淑尤先生就听到有什么东西似乎掉了一地。 白花娘娘正慌乱捡东西。她之所以慌乱,是因为她看见地上的卦象,隐隐组成一个对自己颇为不利的结果。就听到淑尤先生很不耐烦地将自己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他显然搞不懂白花娘娘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听到自己的呼唤,还在做别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么?”白花娘娘回了一句,语气已经非常不友好。因为本来这里就是她的密室,她做什么,还轮不到他来管。 她听见淑尤先生似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好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终于说了:“天字第一号密库被盗。” 白花娘娘双脚直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才。”淑尤先生本来想劈头盖脸地骂一顿白花娘娘为何治理巫堂无方。后来硬生生忍住了。因为他确实也看见白花娘娘一路过来,有多么不容易。尽管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跟她一起扛下来好了,就先不责备她好了。 白花娘娘拿起自己的外衣,一边穿,一边打开密室的门,对淑尤先生传音:“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密库入口,快过来。” 白花娘娘第一时间,以为这是楦姐儿干的。再不济也是楦姐儿串通了凌离干的。 毕竟这个孩子跟她有仇,又不知轻重,在巫堂的几天干了不知道多少坏事。一定是她! 白花娘娘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英明。 可是淑尤先生给她泼了冷水。 “你认为这是自己收的新徒弟干的?我劝你不要打这个主意。方才出事的时候,我跟他们三个人在喝茶。如果你说他们有问题,那就是跟我过不去。” 白花娘娘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她就是不相信楦姐儿!这样狡诈的周氏姐妹,一定是仿造了不在场的证据,这才大大方方地过去行窃的! 可是淑尤先生就是愚蠢如猪,居然相信他们真的是在和他喝茶。 愚蠢啊愚蠢。 白花娘娘向淑尤先生摇了摇头,仿佛想说他方才说的话有多么不可理喻,便想离开密库,去找楦姐儿算账。可是淑尤先生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拦下来了。 “其实我有另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你还记得刚才谁来拜访我们巫堂么?” 白花娘娘忽然想起北海龙君方才回绝她时候的斩钉截铁。顿时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第七十章 面粉和水 她早该知道了,这一条手脚不是很干净的老龙,之所以有恃无恐,拒绝了她参战邀请,是因为他自然有潜入巫堂的密库,行盗窃之事的能力。 她怎么会那么蠢。明明知道龙族一类喜欢收集财物,并且往往不择手段。她偏偏把这样一位请了过来,给巫堂涨脸。 结果坐镇的时候,连屁股都没有捂热呢!居然卷了东西,一溜烟跑掉了。 而跟他交往甚密的那一位巫堂的长老,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潜入巫堂,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知道巫堂的密库在哪里。如今,肯定带着北海龙君一起离开了。以免自己受他“牵连”。 若是如此,秋后算账时,白花娘娘就得对这一件事情负责。 而密库里的东西,都是不能用钱财衡量的所在,白花娘娘倾家荡产也赔不起的。 她虽然是巫堂的大boss,可是在半神之中,也不过是中等的所在。她尽管近些年各种搜刮,可是她那可怜的财产,跟偌大的巫堂宝库相比,还是不够看的。 而且即使如此,她那个小金库,多半也要充公,将这个窟窿填上了。 那可是她多年的积蓄啊……一步之差,居然让自己一朝又回到了赤贫的时候! 所以白花娘娘一时急怒攻心,昏了过去。 见白花娘娘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反而没有出息地倒下了,淑尤先生皱了皱眉头。 这女人平时雷厉风行,有多强悍就有多强悍,谁知道,到了要紧的时候,又出这样的幺蛾子。现在难道不应该早点追出去,说不定北海龙君还没有离开太久呢! 即使追不到,也得将这次巫堂损伤的物事和人手清点完毕,跟那些长老报备一声。然后偷偷摸摸地,将那些可能流通到市场上去的物资追回来。 一言不合就晕倒是几个意思呢? 而且,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装晕,以逃避责任。 淑尤先生查看周围。按理来说,密库旁边应当是警卫森严的,现在他们来了这里这样久,也不见警卫来盘问,大约是北海龙君将他们全部杀死了才对。 若不是某一个监察秘库的人,发现密库的机关被人开启了,他还继续被蒙在鼓里。 饶是有人透风报信,当他赶到密库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 就连淑尤先生,也不禁为北海龙君的手段叫绝。他好生厉害,不声不响弄死了看守密库的警卫,还没有被他和白花娘娘发现。不过,既然他有同谋,那同谋又是巫堂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那么这件事情,还算说得过去。 毕竟,若非有巫堂另一位长老的引荐,就是给白花娘娘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随随便便把一位毫无关系的半神请过来,以免引狼入室。 而且,北海龙君这次将巫堂得罪了一个彻底。往后,如果再有站队的情况,巫堂那些又臭又硬的长老是绝对不会容忍一位盗窃过巫堂密库的人,重新享受巫堂的供奉的。 即使巫堂有心原谅北海龙君,那位也不可能再有胆子再来巫堂。毕竟做贼又心虚,他八成是因为不能肯定自己没有性命之忧,故而干脆与巫堂老死不相往来。 反正北海龙君偷盗的那些宝物,即使需要分赃,那也是足够他在漫长的岁月中修炼的。 当淑尤先生一面想着前因后果,一面丢了晕倒的白花娘娘,冲出去看巫堂与外界那个唯一进出的通道时,他刚好看见人模人样的北海龙君和另一位长者安静地站在充当运输工具的泡泡里,见他出来,便朝他挥手致意。 那泡泡却是一刻不停地飞走了,很快就变作一个光点从天边消失。 淑尤先生无可奈何,即使他有心想做什么,也没有办法以一己之力拦下两位实力超过自己的半神……而他又不想为了一个巫堂,把自己的小命交代了。 反正他这次过来确认偷窃的人就好。至于其他的,那是难免的失误。谁让白花娘娘晕过去了呢?若是她还保留一定的战斗力,说不定还能逼停他们那个硕大的运输泡泡。 现在却是无法了。 而且,虽然有另外一位半神凌离在巫堂待着,淑尤先生是不可能请他帮忙的。一则,这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让凌离出手捉住北海龙君;二则因为引狼入室的蠢事,白花娘娘已经干过了。并且让巫堂吃了一个大亏。那么淑尤先生无论如何,也不可让巫堂再次蒙羞。 这无论对巫堂还是对他自己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偏偏这种耻辱,可能再也没有办法消除了。 他现在只能祈祷,北海龙君可以贪婪一些,将那些东西全部占为己有,不要把那些东西拿给别人交换,或者将这个消息流传开来……要不然,巫堂这次里子面子都丢了一个精光。如果他往后不想遭到巫堂的报复,最好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白花娘娘醒转过来的时候,感到十分虚弱。这是她多年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毫不中用。白花娘娘一向是个争强好胜,又精力旺盛的女人。她认为,待自己目前手头忙的那些事情处理好之后,也许她需要给自己放一个长长的假期。 “快……去追啊。”她对自己床前的淑尤先生如是说道。 不过,她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自己晕了好些时候,若是北海龙君不是一个傻子,那么他这次很有可能就已经跑回了自己的老家。那里好歹也有虾兵蟹将无数,即使巫堂倾巢而出,也拿不下来。 且淑尤先生又不是傻子,若是他能将他们追到。也早就追到了。他还在这里,说明一无所获。 那么她这句话,即使说了也是白说,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淑尤先生看了她一眼,没有责备她。 虽然他很想把这个女人的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面粉和水。 为了争一个面子,丢了一个宝库。 他仍记得当时他陪着凌离那些人,当督察过来报告,天字宝库失窃的时候,别的人还好,凌离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很显然,白花娘娘这些小心思,他全部看在眼里。 第七十一章 逆天改命(一) 可是像凌离这样傲气的人,即使他知道白花娘娘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也是不会把它们随意说出来的。 而现在巫堂似是出了大乱子。他们心中都有数,只是不说破罢了。 在淑尤先生心里,还是很感激周雅楠对待他们,与平日一般,脸上并无多余的情绪,既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 要不然,他就真的恨不得钻一个地洞下去,将自己的脸埋在里面。 白花娘娘仍是躺在床上,她的全身都在发抖:“我……我该怎么跟那群巫堂的长老交代?” “唉……如实交代吧!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对吧!”淑尤先生慢吞吞道。他认为,与其往后被人揭穿,或者是不得以才去告诉他们,一定会惹得那些长老大为不快。还不如早点自首呢!这样,说不定白花娘娘还能少受一些责罚。 白花娘娘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看起来像一位受了委屈的少妇(可她自然是从来都没有嫁过人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这一种常人不及的风情):“我怎么说?你教我吧!”她说话激动之处,双臂一下子缠上了淑尤先生胳膊。 淑尤先生一时有一些恍然。 他修习命理,自然知道白花娘娘的八字非同小可。 白花娘娘命里多桃花,壬水旺。按道理来说,是一个风流的人。 可是,她打心眼里厌恶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白花娘娘也知道,自己若是将一颗真心托付给别的男人,无论是谁,都不会得到好结果。 可能因为,她命中缺夫妻缘分。她是没有这个福分。即使勉强去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也会出各种各样的情况。 像夫妻感情不和睦,那还算是小事情。因为就算夫妻感情不好,那也是通过后天努力改变的。可像白花娘娘这样的人,一旦结婚生子,若是严重一些,那便家破人亡。 像数个朝代前,有一位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公主,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望门寡”。 望门到什么程度呢?第一位准驸马,在大婚前,好端端地骑马游玩,谁料到坠马死去了。 她的父皇和母后很疼爱她,自然又替她择了一位佳偶。结果那一位也是暴病身亡。 后面的几位驸马,都没有逃过类似的命运。 一时间,京城里养育公子的人家纷纷惴惴不安,害怕皇命难违,让他们好端端的少年被公主克死了。 那公主也是心里十分焦急。一来,她年纪也不小了,再这样拖下去,不仅对自己极为不利,还连累了后面的几个妹妹都不能嫁出去。那一干小妹妹们,嘴上不会直接说出他们的焦急,只不过不住地问她可有心仪的男人罢了,倒显得她听不出她们语气中的焦躁罢了。 那些重要的皇室成员,是有直接找到巫堂中人的渠道的。于是她便找了白花娘娘。 白花娘娘记得,她的八字跟自己是很相似的。原本她是不管这种事情的,可是因为深有同感,因此便插手了。 “你这个样子,是必须要改命才可以。” 那公主并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就料到白花娘娘会这样说一样:“改命?那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白花娘娘跟她说了古代某一个巫术家族的小女儿的故事。她因为爱上了一个不会爱她的男孩子,便去某一处至邪之地,找了某一位尊者——他修习的术法体系,似乎跟巫族任何一个分支都不太类似。 那位尊者就付出了一些代价,施法让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女孩子家里很快就出事了。他们家原来是专门制作巫术用的器械的。谁知道,那几个月里,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被几个竞争对手联手吃掉了不少份额。 当她的父母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她跟那个男孩子在一起,虽然很快乐,可是长期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 再接下来,她的母亲出了事。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一只小指头被别人砍掉了。 那女孩子凭着自己因为出身巫族而天生具有的一种敏锐感,发现这些事情必然是有原因的。 她不敢将自己擅自做出的事情告诉自己的父母,就直接跟白花娘娘说了这事,请她一起去那尊者所在之地,说服尊者把命再改回去。 当她们到达那个至邪之地的时候,他们发现那一位古怪的尊者也不行了。 他生了一种怪病,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样子。 因为改命者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在,在白花娘娘的帮助下,尊者与白花娘娘一起努力将那可怕的改命大法重新改回去了。 白花娘娘将这个事情告诉小公主,目的就是为了告诉她。改命之法是有的,只不过要付出代价罢了。 那一位巫族女孩的祖上,不知道积了多少辈的福气,传到女孩子这里,这才有一份不菲的家产。 可是改命没改了几个月,就将他们祖上的福分挥霍一空。人财两空,她的母亲的身体甚至出了状况,不再是一个完整无缺的人了。 幸而她悬崖勒马。很难想象,如果她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会有怎样的后果。 那位可爱的公主在听到这个故事以后,也只是叹息。 她身为皇嗣,生来便是寻常人所不能及的。她享受种种特权,且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可她知道世界上,总有比她更加随心所欲的存在。在她看来,白花娘娘便是其中一位。因为她并不需要受到皇命约束。 可是她没有想到,即使是巫族之人,也是有他们不能达成的愿望的。 也许,她是没有听白花娘娘说过她的故事。 但是公主不愿意孤独终老。 “若是不能改命,那你也早就回绝了我。又何必这样说一大串话呢?” 潜意识告诉公主,这件事情有门。 白花娘娘长叹了一口气:“公主真是冰雪聪明。” 她看着公主的眼神,有些惋惜。 一开始,公主以为,白花娘娘是为她所要付出的代价而叹息。 她甚至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肢体可能缺损的现实。 只可惜,公主原以为,那种代价是一过性的。 完全不是这样的。 第七十二章 逆天改命(二) 白花娘娘替公主改了命。 可是那位公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首先,她不能找一位手脚健全的人做她的驸马。必须是一位后天残疾且大难不死的汉子,八字必须够硬才可以。 其次,她甚至不能与她的夫君结亲。不能以夫妻相称,不能拜堂。白花娘娘的行为并不谈得上是改命。而是将她的夫妻宫对应的那个人,转到了别的宫位。这样,便可以避免被公主刑克。 后来,在皇帝的默许下,那位公主悄悄地嫁了人。皇家丢不起这个人,只是对外宣称公主已经因故去世。再也没有这个人了。因此公主再有什么事情,皇室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帮助她的。 公主所嫁之人,童年生过病,双足一高一低,倒也不影响走路。也算是白手起家,挣得一份家产的人。却因为暴发户出身,且身体残疾,被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家里嫌弃。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他也没有将就娶次一点的。因此拖延至今,也没有娶亲。 那位公主也半大不小了,心中焦躁。因此也就下嫁了。 她嫁的人,对她是很好的。大概因为从未得到过,因此珍惜。 只不过,没几个月,那人的产业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一败涂地,人也是中了恶风,竟是半瘫了。 这时候,公主展现出过人的智慧与勇气。她以弱女子之身,接过了家里的财政大权,将产业重新打理起来。同时,在操劳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悉心照顾她的丈夫。 他们夫妇俩的产业一日好似一日,而丈夫也逐渐好转起来。在公主二十八岁那年——那当然在他们的年代算是高龄产妇了,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倒是身体健康,没有什么大碍。 大约那位公主倒霉算是倒霉,可是也不算太倒霉。至少只克自己的夫君,并没有克自己的父母双亲和孩子。 当然,若是公主克父,那么皇帝未必会为了自己的爱女之心而让步,而不把这位刑克自己的人除掉。 公主有了孩子,皇帝和皇后都是很高兴的。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白花娘娘也没有继续跟进那一家的情况。 不过她略微看过他们的运道。按照她的改命法,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白花娘娘虽然是替公主改了命运,但是似乎没有遭到什么反噬。 严格意义来说,这不算改命。毕竟公主刑克夫君的命运没有改变。只不过是用那移花接木之法,将老太爷欺瞒过去罢了。 白花娘娘知道,自己的命运更不堪一些。 她的命格,放在娄望舒那个时代的人来看,是“集邮女”的命格。 即在她的一生中,会和各种各样的男性发生亲密关系。那青楼里的姑娘,也不过如此罢了。 因此,白花娘娘在年轻的时候,就立下毒誓,绝不允许自己破了戒,到那要紧关头,情愿了断自己的性命。否则,若是她破了戒,不仅此生落不得一个好下场,以后生生世世都会不断遭遇烂桃花。 像那淑尤先生,似乎也曾对白花娘娘动过心思。 只不过整个巫堂的人,都知道白花娘娘的这个誓言。因此,他对白花娘娘并没有什么后续想法。 而现在,当年那些像头发丝那样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些念头又回来了。 这很有可能引文,在白花娘娘表现强势的那几千年,淑尤先生自然对她毫无想法。 可是看见她表现出柔弱后,他便对她抱了些许同情。 淑尤先生自然不是那一种随时随地都对弱者抱有同情的人。 他也是半神之体,经历的事情也足够多。对于那些动不动就梨花带雨、用眼泪武装自己的女孩子已经免疫了。 可偏偏一向好强的白花娘娘这样沮丧,这让他内心的荷尔蒙再次蠢蠢欲动。恨不得站出来替白花娘娘顶锅。 在他几乎要站出来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枚清丽无双的笑容。 那是属于周雅楠的。 他的双眸猛然恢复了清明。周雅楠站出来,轻移莲步走过去,笑语盈盈地对白花娘娘道:“白花娘娘的媚术好生厉害,我见尤怜啊!” 白花娘娘并没有来得及与周雅楠对视,便猛得撞入另一双痛苦不堪的眸子。 淑尤先生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似乎他刚才生吞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 实际上,他感觉眼前的女人,就好像蛇蝎,蛊惑着凡人,为她赴汤蹈火。 他差一点就中计了!被这女人的软刀子所伤。他知道无论他之前有多么不堪,可是那一刻,他对白花娘娘是有真心的。 他是真心想要帮助她走出困境。两个人一齐把这件事情扛下来。 谁想到,白花娘娘给他挖了一个巨坑。 可是白花娘娘并没有像淑尤先生所想的那样,脸上有任何愧疚之色。 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天经地义的。纵然淑尤先生在前一刻愿意为她把事情担下来,可他也并非像他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无私。 即使不求回报,他也享受了来自白花娘娘的感激呀。 那是一种强者对弱者的施舍,不是么? 所以,白花娘娘绝不会因为淑尤先生试图帮她背锅,就感谢他。 她更不能理解淑尤先生为什么做出一副古怪的样子,好像她欠了他什么似的。就好像黄盖与周瑜,一个愿挨,一个愿打。本来谁也不欠谁的,偏偏搞得好像她欠他债似的。 简直莫名其妙。 淑尤先生终于叹了一口气。他从来就不相信,他能跟白花娘娘进行任何精神上的沟通。 白花娘娘总是近乎固执地相信她的人生信条,除非她自己有所领悟,否则绝不改变自己。 眼下,她看周雅楠,就有一些嫌弃。 白花娘娘自然怪周雅楠坏了她的好事。 显然,其他人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周雅楠这次招惹白花娘娘。 她绝不是一个喜欢挑事的人。 可是,周雅楠却是毫无退缩之意,嘴角揣了一丝胜利的微笑,看白花娘娘。 白花娘娘怒极反笑。反正周雅楠也不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她还不就是仗着自己的男人厉害,在这里得意。这种女人,她见得多了。多半也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凌离看着周雅楠,若有所思。 第七十三章 转世轮回 第六感告诉凌离,周雅楠的第二个人格开始萌芽了。 是不是说明周雅楠快要恢复她半神的力量了呢? 想想就很令人期待呀! 他为了报答恩情,所以前来寻她。其实报答什么的还在其次。因为他们这个层次的人,也不大会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他们的眼。而且,凌离一开始,就想看看完整形态的她是怎样的。如果有必要,他也会再次像周雅楠那样,散尽巫力,重新再来。 凌离推算,周雅楠擅长驱鬼和驱使植物,偶尔也有一定的预言能力。那种预言能力,大约是她自身带的,而其他两样,就可能是她后来重新入轮回后,才学会的本领。 她下一次入轮回的时候,之前掌握的本领会变成她的天赋,而在轮回过程中重新掌握大成是很快的一件事情。 凌离这次跑去轮回的时候,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去修习他很有天赋的东西。 而是努力修炼另外一项技能。 当他修炼大成时,他在自己特别有天赋的那项技能上多加训练,结果很快就达到了圆满的境界。 因此,凌离以为,若是不怕艰苦,轮回时故意不去修习自己原本就掌握的那些巫术,可以增加自己的技能点。 而若是一项巫术已经大成,再去修炼那些自己天赋较次的技能,就好比蜀道之难。 这也是很好理解的。若是他在半神之体有能力把其他的技能修炼至大成,他也不至于这样委屈自己,让自己重入轮回,受那些苦楚。 因为,在一世中没有达到半神的境界,就必须重新轮回。而若是因为天赋所限,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导致自己无法再回到半神的境界,那就得生生世世受那轮回之苦。 当然,跟普通人还是不一样的。 凌离猜想,很多未卜先知的大能之士很可能预测到巫鬼之战的发生。因此早早便入轮回藏起来,免得战争起时,自己的敌人下手让自己魂飞魄散,那时候连轮回的资格也无了。 而在某一些特定的区域——例如京城,自然有一些厉害的老家伙坐镇。寻常半神若是没有正常的理由,是不可以对凡人下手的。若是他们犯了忌讳,就会被收拾。 不仅凡人如此,在某些地方,例如鬼林一类的地方。半神也是不可以对普通鬼物下手的。 按理来说,那些半神也多半是心高气傲的家伙,又如何会被传说中的老家伙吓到呢? 可是有小道消息宣称,那些老家伙很有可能就是神灵在此界的某一个投影(神灵自然是不会出现在此界的)。即使是传闻,也是有很多半神相信这个说法。谁也不想去当这个出头鸟 这些半神活了这么多年,一般都是养尊处优,在某一块地界上说一不二的王者,如何愿意为了一两个小人物,把自己的性命断送了。 所以,他们会通常做一些别的手脚。比如说,诅咒那个小家伙,让他倒霉之类的。 这样,神灵是不会怪罪的。半神的这点自由还是有的。若是当了半神,却还是束手束脚的,那也不会有很多人愿意当半神了。 但也会出一些意外。比如说,被暗中作法的那人恰好是某一位同样重入轮回的半神,那这梁子就结得大了。 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凡事都有因有果。人与人之间也自然有一份因缘。像周雅楠这样将自己的转世大法传授给别人。对于凌离来说,算是半个师父。他很乐意为周雅楠做一些什么,有心去把欠周雅楠的人情换掉。 所以他就打算在暗中保护周雅楠,免得她在轮回的时候出了意外。 对周雅楠来说,更多的磨难,对她更有好处。 这样才能让她更好更快地成长起来。就好像楦姐儿。她在一次次被诸位各种碾压以后,心态发生了一次又一次蜕变。一颗修道之心更加坚毅了一些。 而周雅楠因为总是有人护着——先是她的姐姐,又是姐夫,凌离之类的。她的成长速度就欸有楦姐儿那样逆天了。 凌离记得,他自己跑去轮回的时候,可是没有这么多人为他保驾护航的。周雅楠贵人众多,可能是因为像他这样承了周雅楠的情的半神也很多。因此,大家都希望她不至于在轮回中早早死去。那样就太可惜了。 如果周雅楠知道这些居然做这样的事情,一定会气得破口大骂。 因为这完全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思。原来她可以在轮回中得到历练的,结果这些人好心做成了坏事。 不过,她应当会“感激”白花娘娘,因为她的针锋相对,给了她莫大的成长动力。 周雅楠很容易就让自己跟白花娘娘对立起来,一个劲地跟她作对。 当周雅楠戳穿她的媚术时,白花娘娘可恼了。 这两位周氏姐妹是不是跟她有丑,怎么几次三番都坏她好事。 而周雅楠做了坏事,又做出端庄乖巧样,假装方才破坏白花娘娘媚术的人不是她。 话说回来,她也不是存心要坏白花娘娘的好事。只不过,她看到这种行媚术的人,就感到从骨子里的厌恶,仿佛她在什么时候被类似的事情狠狠坑过,可又完全没有印象。她大概是出于冲动,所以那句话下意识地就说出口了。 说完之后,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周雅楠感觉,白花娘娘对她的滔天恨意,似乎比起始作俑者北海龙君更甚一些。 当然,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周雅楠把凌离拉过来做保镖。白花娘娘为了给巫堂撑场子,这才会找到北海龙君。 不然,她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是不会犯傻做出引贼入室的事情的。 那北海龙君虽然跟巫堂的某一位长老交好,可是毕竟不是巫堂出来的人。 而实际上,即使巫堂出身的人,白花娘娘也会多一个心眼。 可偏偏这次大量人马都被用来监视凌离了…… 因为毕竟北海龙君是认识的,而凌离才是巫堂真正的敌人。偏偏当天周雅楦又大闹厨房,当然要防着他们。 北海龙君正是利用这一点,轻松盗窃。 第七十四章 恢复巫力 然而白花娘娘的抗挫折能力还是一流的。没几天,又看见她重新振作起来,安排楦姐儿正式行了拜师礼。 那外来的几个人,原本期待自己可以在她的脸上观察到一点半点沮丧的样子,结果发现是徒劳。 白花娘娘笑语嫣然,好像花儿一样。除了淑尤先生对她有些冷漠之外,并没有看出天字密库失窃这件事情给她造成了任何影响。 好像她自然有办法轻而易举地化解这场意外。 其他人便猜想,白花娘娘是不是找了另一位倒霉的巫,来替她背锅。 白花娘娘的这种手段是惯用的。即使淑尤先生没有中计,还有别人呢! 可能淑尤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因此他偶尔看向白花娘娘的眼神中,有一种愤怒。而光是自己被白花娘娘摆了一道这件事情,还不至于让他这样愤慨。因为,他自己也得承认,他心里确实是有这样一个念头,这样才被白花娘娘乘虚而入。 而不是白花娘娘凭空在他脑中植入了一个想法。 这可能是因为淑尤先生的精神力还算是厉害,白花娘娘不可能凭空放入一个想法,只能让某一个想法放大数倍,而使其实现。 而别人……不知道她搞了什么鬼呢! 这样下去,巫堂的大半倒台的长老,可能都是被白花娘娘迷了心窍,替她背锅而下台的。 白花娘娘这是利用人们心中的善良。只要别人动了一个念头,她就有本事把这个念头实现。 而偏偏,那些下台的人,已经没有机会再提醒后继者,无论如何也不要对白花娘娘抱以同情,这样只会让自己陷入一个无比悲惨的境地,然后被人踩在脊梁骨上,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害得白花娘娘不愉快了。 所以白花娘娘上台数年,那些跟她不太对头的人首先悄然无声,不见了。 当时,凌离还以为白花娘娘行大运,所向无敌,将那些命不太硬的家伙打倒了。 其次,温和的中立派也被打倒了。 大概剩下来的人,就是像淑尤先生这样,拼命给自己洗脑,搞得自己也相信白花娘娘那一套的人了。 淑尤先生在某一段时间内,是白花娘娘狂热的粉丝,也是她手里的一把利刃。白花娘娘手指一指,他便冲出去一阵砍砍杀杀。 后来,当他逐渐发育到,连白花娘娘对他动个手,也要掂量掂量的时候。 他那无限长的反射弧,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些年,为白花娘娘做了一些什么。而通过这些事情,白花娘娘得到了什么。 淑尤先生在白花娘娘手下干活干了多年,自然知道自己怎样做才会符合白花娘娘的心意。也总结出一套十分精妙的、反白花娘娘控制的办法。竟是没有被白花娘娘发现,自己居然对她有了异心。 不过现在,也不可能再回到白花娘娘对他无比信赖的那段时日了。毕竟,当白花娘娘要淑尤先生替她背锅,而淑尤先生拒绝,就意味着这两人之间的联盟土崩瓦解。 看白花娘娘这样丝毫不意外的样子,淑尤先生有理由相信,白花娘娘早就对他起了疑心,甚至他早就应该想到,楦姐儿很可能就是她新培养的打手。而他与白花娘娘两个人,不过是尔虞我诈,大概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楦姐儿的拜师礼进行得异常顺利,没有半路再出什么幺蛾子。 周雅楠用白绫蒙了眼睛,前去捧场。 可是,那些人都不敢造次。这些人都知道,尽管周雅楠蒙了眼睛,可是她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凌离听说周雅楠为了陪楦姐儿一起进那巫堂机密所在,必须将自己的眼睛蒙上,当即炸了。 这不就是把自己当作活靶子,送给别人打么? 他不敢想象,周雅楠居然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她竟然以为她那妹妹跟她是一心的么? 真是......不知道应该说她是天真,还是无知。 凌离没空向周雅楠揭示楦姐儿的真面目。即使他乐意这么干,也不过会被周雅楠认为是挑拨离间。他直接给周雅楠教了一个法子,即利用生机之气来看清事物。所用的原理,即植物平时观察外界的基本方法。虽然看起来跟眼睛看出来的不太一样,但是总比当一个瞎子好一些。 讲道理,白花娘娘提出如此刁钻的条件,不过是希望周雅楠不要看穿巫堂的种种机关所在。就算她有加害于周雅楠的心,也没有这个胆子。毕竟凌离大人在这里,谁敢放肆...... 谁料到,她连一番保密的苦心都泡汤了。就这样被凌离轻而易举地化解。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凌离恰好有这样的秘术,并且慷慨解囊,传授给周雅楠。 当周雅楠像一个观光客一样参观巫堂成立以来最神秘的所在之地时,白花娘娘感觉巫堂仿佛一丝不挂地展露在外人的面前。 “那是什么?”最吸引周雅楠的目光的,是中央一块巨大的水晶。那样大小的水晶,按理来说,早就可以修炼成人形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缘故,这样一样大自然造化之物,居然深埋在巫堂总部的地下,这实在得让她慨叹一声无奈。 白花娘娘没有回答她,只是让楦姐儿伸出手指,朝那水晶上点了一点,似乎有一些无形的东西被迅速吸收进去。可是当事人楦姐儿,却是一点异样也未感觉到。 白花娘娘示意周雅楠赶紧过去。 当周雅楠迟疑地朝那水晶跨出一步以后,忽然从那水晶里喷出似雾非雾的成分,周雅楠以为有诈,几乎尖叫一声想要逃开,忽然发现自己的巫力又可以使用了。 她那逃跑的方式,不就是许久未能用的遁术么? 不光是周雅楠,连楦姐儿都觉得很是神奇。 白花娘娘脸上带了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道:“这便是巫堂的至尊水晶了。所有巫堂的人,都会让这水晶取走自己的一点印记的。” 周雅楠发出由衷的赞美:“这水晶真是太美了......不过,它的厉害之处,应该不止这些吧!” “自然,若是巫堂灭门,所有在水晶上留下印记的人,都要死。”白花娘娘若无其事道,一边瞟了楦姐儿一眼。 第七十五章 互相残杀 似乎她知道周雅楠会想办法在至尊水晶上打主意——她大概很想挖一块这样的水晶回家。她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收集这些乱七八糟的天材地宝,。她之前很欢喜自己的那一块月光石,不就是把自己最爱的那一块石头,给了自己的妹妹。 虽然楦姐儿没有保管好,让周仁把月光石给摔了。 这样,一样天材地宝就这样被毁掉了。据那一只给了周雅楠这块石头的鬼物说,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块月光石。剩下的,要么在那人迹罕见之处,要么就没有了。 譬如,那月光石被凌离这样的存在拿去装饰自己的宫殿了,那么其余的人,即使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将那月光石偷走,除非他想死。 周雅楠见了至尊水晶,脚就像生根了似的。即使楦姐儿的拜师仪式已经结束,仍是在那里瞧着。恨不得自己将它打包带走,打造成一张床,天天在上边睡觉,一定连做梦也会笑。 谁料到白花娘娘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她的一片痴心妄想打破了。 哼,别说是睡觉。若是周雅楠碰了这块水晶,她要么也被迫成为巫堂的成员,要么她就直接连累楦姐儿一起被那水晶炸了一个粉碎。 这叫她怎么办? 这就是一个碰不得的炸弹。 她脸上带了悻悻地神色,唤出自己的粉色大花坐了上去,一刻不停地飞走了。 反正她熟悉那些机关所在的位置。 白花娘娘看在眼里,也只得罢了……若是周雅楠真的想做什么,还是看一看楦姐儿的小命能不能被保住吧。 她脸上带了一丝微笑,向楦姐儿招了招手。忽然觉得自己把周雅楠的妹妹抓在自己的手里,还真是明智的选择。 就好像是把握了周雅楠的命门。接下来,周雅楠想做什么,就得束手束脚。 她如何不能好好教导自己的好徒弟? 现在,她怎么看楦姐儿,都觉得顺眼。 楦姐儿敛眉收色,听好白花娘娘的每一句话。 在某一处,北海龙君谨慎地捏了一个诀,做出一个隔音且隐身的罩子。对着半空中的某一处,朗声道:“此地无人,你可以出来了。” 便有身影流转,一位光头赤足男子凭空出现……脸上有一丝痞气,对北海龙君说:“当真辛苦龙君走一趟了。”他认为,北海龙君小偷小摸的事情应当做得很多,可是像这样光明正大在巫堂行窃的事情,恐怕还是他第一次做。 “哪里,哪里……”北海龙君嘴上犹自客气道:“若不是您带路,我还未必能摸到巫堂机密所在呢!” 他边说,一边从一个大袋子里面掏出物事来,一边看,一边道:“那么,就按照之前说好的,对半分好了。此地无人,正好分东西。” 正当北海龙君抚摸那些好东西,脸上一阵肉疼——因为他明白,自己得分出一半的东西给巫堂的光头长老。 谁料到,那光头男子却是冷笑一声:“此地无人?那你可以去死了。”话音刚落,北海龙君这才意识到某一样利器贯胸而过。他低下头,看见金黄色的血液从自己的胸膛里缓缓流出,再抬起头看那光头男子时,露出了一张难以置信的脸,随即倒下,溅起一片尘埃。 那光头男子得手,似乎摇了摇头,似在嘲笑北海龙君对他不设防,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情。便缓缓向前,去看那些两人偷出来的财物。 忽然,他的头颅轻轻掉在了地上。一个淡黄色的人影在空中冷漠道:“想算计本座?你还没有这个本事。”正是不知道为什么安然躲过光头男子致命一击的北海龙君,随意地挥了挥自己的爪子,便把光头男子的头颅拍掉了。 本来就是肉体之躯,如何能跟龙这种天地自然造物结晶的生物相比。 “是么?”却是一声低沉的声音。 北海龙君脸上露出极其惊恐的表情。他看见倒在地上的光头男子的头颅的嘴巴,忽然上下蠕动起来,倒好像在同他说话的样子。 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听清他在说什么了。 在北海龙君引以为傲的隔音罩里,一只烧得看不出形态的尸体,正缓缓变成一滩金色的液体。 那光头长老站在隔音罩外,只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待一切能燃烧的东西都烧完之后,那隔音罩因为失去了巫力输入,轻而易举地破了。 光头男子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似的,捏出一个手诀,便有轻风起,看似人畜无害,却将那些残骸之类全部吹走了。 露出了巫堂的珍宝。这些好东西是不会被烧坏的。其实也有可能有那些不经燃的,可是光头长老以为,那些被大火烧掉的,多半不是一些好东西,因此也不觉得心疼。 光头男子却不像北海龙君那样小心翼翼。他只是大大咧咧地将那些好东西揣在手里,很随意地离开了。 看起来,好像饭后散步。 好像这完全不是他埋伏巫堂千年余的胜利果实。 在光头男子看来,这是巫堂欠他的。毕竟他为巫堂也算是工作了千年有余了,自然谈不上什么愧疚。 当然,他可以有很久时间不受任何一个组织的驱使。可以安心修炼,看看自己是不是能摸到那半神的极限所在,晋升为神灵。 相传,巫堂天字密库的好东西,都是神灵传下来的呢! 巫堂矗立万年有余而不倒,在他所得出的调查原因中,就是因为巫堂本是神灵所建,而那些最初的长老,也可能是神灵的后代。 对于他这种没有自行成为半神的人来说,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好在千余年的算计,并没有落空。 他缓缓行走,却是直奔一个方向。那里,正是极北之地。 因为白花娘娘要教楦姐儿一些东西,所以姐妹俩又耽搁了两天。 到第三天的时候,原本很淡定的凌离,却是说什么都要她们姐妹俩离开巫堂了。 这让周雅楠觉得很奇怪,可是凌离是什么也不会主动开口说的。 周雅楠认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又不像楦姐儿那样喜欢窥探人的阴私,因此就不问了。 那一干人便启程。 第七十六章 说法(一) 凌离那些人前脚才走,白花娘娘好不容易回自己的密室歇一会。忽然天摇地动,她那屏障简直像是鸡蛋被一群石头砸到,直接就崩了。白花娘娘一开始以为是凌离和周雅楠去而复返,顺便砸了她的老巢,气得跳脚。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宣泄自己的情绪,她那个密室里,有大片大片石头脱离,下雨似的。 白花娘娘不得不仓皇逃出,一边将周雅楠的祖宗十八代诅咒了一遍。 那不知道多少里以外的未知地域内,一棵看起来生了病的大树无风自动,一片叶子掉了下来,忽然穿过迷雾,落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中。 这让在一边候着的人或鬼物一阵紧张。 这鬼王桃树是怎么了?好些年都没有结果,结果又搞了这样一出?相传这鬼王桃树兼有占卜的功能,只不过没有什么人敢随意进入鬼王桃树的领地,去折一根树枝,行那占卜之术罢了。 那里看守的小头头,很谨慎地朝那片叶子走去,小心翼翼地施法,让那片叶子重新飞起来。众人再仔细看时,发现那叶子上,有几个古怪的花纹,而联系在一起,看起来又是一朵花的样子。 然而,无论是鬼,还是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上面表达的是什么含义。跟鬼王桃树再次结果,又有什么联系。 当然,那些看出了花样子是什么东西的人,自然不敢把他们心中猜测说出来。只是那日之后,隐隐有一个传闻,针对了那坐镇巫堂总部的至高无上的存在。说是鬼王桃树可能因为跟那一位起了矛盾,因此不再为鬼物提供美味的鬼王桃。 这种说法的具体细节是,白花娘娘对鬼王桃树十分不满,因为她给鬼物提供了可以增进鬼物力量的鬼王桃。鬼王桃树不肯依从白花娘娘,于是被打了一顿,大伤元气,至今不能产出桃子。 这种说法被添油加醋,又重新变成了好几个版本。有鬼眉飞色舞比划,亲眼看见某日那桃子君被一个穿白衣服的打得吐血的--那鬼自然是上辈子说了谎,被拔去了舌头的存在。 也有人说,桃子君软硬不吃,结果经不住那老妖婆色诱失了身,如今还在巫堂,过着被圈养的生活。 也不知道鬼王桃树的本体听到此种传言,会做出什么表情。 那些义愤填膺的鬼物,自然找到了渠道,想要冲去巫堂,为那倒霉的桃子君报仇的。 可是那些真正有本事潜入巫堂的鬼物,却是回来悄悄对他们说,这几日巫堂颇不宁静。 听说,巫堂连续几月犯了太岁,几乎被拆了。如今,再也不是印象里阴森戒备的巫堂,而是显得有些颓样了。 这要从白花娘娘的密室无端被砸的那日说起。 这可不是凌离的锅。那时候,他早就跟周雅楠返回京城之中。只是用了重现之术,即当年淑尤先生偷窥他们俩的术法,来看巫堂的状况。 白花娘娘看见天上翻滚的乌云、磨石一样粗的闪电,便知道这次并非凌离所为。 可是她实在想不起来,巫堂究竟还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白花娘娘别无他法,用手中绿色法杖重重点地,厉声喝道:“是哪位大人驾临此地,白花不曾远迎。”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道白花娘娘如何做到的,顿时云开雾释,露出了巫堂原本晴朗的天空来。 那些四处逃蹿的巫堂众人,这才心中稍定。 白花娘娘却是大吃一惊。 此惊非同小可,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处在巫堂总部所在之地,即使动用巫堂储存的一些力量,也有些隐隐不能跟那些作法之人抗拒的样子。 这让她有些慌张。如果她不能以绝对优势碾压这些外来入侵者,那今天很难赢得漂亮。如果很难赢得漂亮,那么巫堂的名声就彻底掉到泥淖里去了,再也洗不干净。 像巫堂这样的组织,完全是靠名声吃饭的。若是名声不好了,那些自诩风雅的人们,谁会来找巫堂办事?若是无人找巫堂办事,那么,巫堂就没有进账,就养不起那一干长老之类的人。也无法维系最基本的开销。 因此,白花娘娘执掌巫堂以来,一直都试图营造出一种高冷感。那种凛然不可侵犯,至高无上的感觉。 尽管跟她一个层次的人根本不卖巫堂的账,可是那种皇室之类的存在,若是碰到一些不能解决的事情,还是很乐意向巫堂寻求帮助的。 像前朝的小公主以为自己被下了什么法术,导致自己的未婚夫一而再、再而三地死亡,她就找到白花娘娘帮助她。 有皇室的人这样带头,那么其他普通老百姓就更乐意找他们心目中“神”一样的存在,解决心中的疑问了。 因为种种原因,白花娘娘觉得这一次,无论来者是敌是友(虽然不用多说,看那架势就知道,来人肯定是巫堂的敌人了),她都必须摆出巫堂的强硬态度来,要把他们狠狠打趴下,而且速战速决,赢得漂亮,赢得光彩。 可是她一看到出现的人,就傻眼了。 眼前正是三条化作龙身的半神,北海龙君的三位兄弟,分别是镇守东、西、南三方的龙君。 这三条龙给她的威压太大,以至于,若不是她强行用法杖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恐怕早就倒在地上,丢了巫堂的脸面。 “你们是……” “怎么,看到我们很奇怪么?我怎么觉得你不应该感到奇怪呢?”一头看上去就比较暴躁的龙开始咆哮,那是西海龙君。 白花娘娘搞不清楚情况,她不会给自己任何钻进他们的语言陷阱的可能性,便道:“三位龙君大人,请问你们前来是为何事呢?北海龙君大人在四日以前就离开这里了呀!” “哼!”西海龙君用爪子拍了拍眼前的地面。好在巫堂的地足够结实,并没有被他像切豆腐一样切开来。 “是这样的,我那位兄弟是五天前出发,来巫堂总部这里的。可是,他的本命灵牌居然碎了。请问,你能不能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南海龙说话很是缓慢,看起来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可是白花娘娘看见他,却感到了骨子里的恐惧。 第七十七章 说法(二) “本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花娘娘说这话的时候,她的上下牙齿打着颤儿,可她对自己的声音的把控能力一向很强。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平稳的,音色也很好听。 当然,在场的任何人,包括白花娘娘自己,是不会欣赏这种东西的。 他们隐隐成一种对峙之势,似乎以南海龙君为首的半神找来巫堂,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会,三位龙君大人听了白花娘娘的说法,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了“不信”两个大字。 那没有开过口的东海龙君,竟是直接离开那两兄弟,踱步看巫堂的布置。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将巫堂的房子一块一块拆掉。 而南海龙君目光平静地看着白花娘娘。他大概在盘算,一会打起来的时候,如何轻轻松松将白花娘娘大卸八块。 呵……居然还敢当面撒谎,是真的欺负他们来巫堂问责,而没有别的依仗么? 白花娘娘一开始,更倾向于认为,那三条老龙是搞错了。 也许北海龙君只是害怕事情败露,而被轻而易举地找到龙的老巢所在,所以在外出逃。 如果是那样,那是很可以理解的。毕竟龙都是好面子的生物。北海龙君是不会害怕被巫堂的人报复的。可是他害怕自己的名声坏了。虽然巫堂不会张扬此事,可能他还会觉得自己去一个别人都不熟悉的地方比较好一些。 直到南海龙君面无表情地摊开自己的爪子,里面是一块碎成两半的灵牌。 他们兄弟几个,虽然不是亲生兄弟,但是也是一块长大的好哥们。大家一齐扶持,各自坐到了顶尖的位置上,一时也能呼风唤雨,好不快活。 这设置灵牌的法子,还是北海龙君提出来的。 本命灵牌其实是摄取了他们的一小丝魂魄。如果主魂遇到艰险时,那灵牌便会嗡嗡作响。平日里有一些随从专门维护这些灵牌,若是有问题,便会报告自己的主人。那么其他的龙君,便可以施法查探他们兄弟的遇险之地,然后赶过去救场。 可是,北海龙君出事的时候,他的那块灵牌是直接裂开来的。 那看守灵牌的小童吓得够呛,以为其他几位龙君要惩戒他没有好好干活(而实际上,他干活干得可认真了,除了睡了一个时辰。再起来的时候,当他还揉着眼睛,哈欠连天的时候,眼睁睁地看见那块灵牌碎成了两片) 其他三位龙君大人赶到那处,掐指卜算一下,就知道小童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可是他们还是很气。因为,当他们试图在灵牌上作法感应北海龙君出事的地点时,发现不知道什么缘故,那感应出来的结果被人修改过了。 结果显示是在他们老巢里。那怎么可能。 难道说,北海龙君是在他们这里出事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肯定有哪一位高人,将结果故意隐瞒了。 会是谁跟他们不对头呢? 本来他们是没有怀疑到巫堂头上的。毕竟巫堂素来跟他们交好。特别是那一位跟北海龙君交好的巫堂长老。真的是好到一定程度,甚至把他们都比下去了。 可是,像这样把占卜的结果取而代之的方法,却只有巫堂的人,有这样的本事。 所以就很尴尬了。 南海龙君便提议,先过去闹上一通,看白花娘娘是怎样的说法,最好是想办法让她也帮忙寻找一通。 所以,便有了刚才的一幕先声夺人。最好是狠狠闹上一会,越大越好。这样,白花娘娘就得顾了巫堂的面子,替他们占上一卜。这样他们过去寻人,也有一个方向。 尽管另外两位龙君认为,巫堂的人很可能将北海龙君谋害了。而过去了这么多天,他们早就把一些打斗痕迹洗得干干净净,就是再让北海龙君死上一次,也是没有办法的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北海龙君前去劝架。听说巫堂的总部来了一位强劲的敌人。巫堂请他过去,就是为了镇守巫堂之用。 所以也可能是北海龙君被那位大人物弄死了。 若是这个原因,他们兄弟几个向巫堂要一些赔偿,也不算是过分。毕竟人在那里死了,巫堂总得给一些表示。听北海龙君昔日说起过……巫堂有几个密库,那是放了几万年以来,巫堂收集的一些天材地宝…… 龙的本性是一样的,谁能不动心?自然跃跃欲试。对于白花娘娘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弱女子,吼起来更起劲了。 只是他们演戏演得太过逼真,那一种悲怆的声音,连他们自己也要以为,自己是真的在为死去的兄弟感到悲伤了。 实际上,他们出来的时候,三个人已经悄悄地将属于北海龙君的那一份宝藏偷偷瓜分了。 可怜那北海龙君自然不会想到,他为了自己能有接近神灵境界的那一天,不惜潜入巫堂,行那盗窃之事,结果身死异处。兄弟几个没有想着要给收尸,反而分了他的财宝,连他收集的那几十个妹子都被按照人头平均分到各位龙君府里了。 当然,他背着自己的兄弟,跟外面的人算计,吃独食。他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也算是情有可原。尽管他的那几个兄弟,未必不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在他的背上狠狠插上一刀。 所以才耽误到现在。若是他们几个愿意寻找他们的兄弟,早就出发了。哪里还会拖到今天才到巫堂。 而正当他们在巫堂闹腾的时候,同一时间,极北之地。 那巫堂的光头男子,正将手中的物事交给凌离,一脸谦卑的样子。 当他戴上假发的时候,周雅楠定睛一看,正是她的护卫阿诺。 她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还在发愣。 凌离在她的眼前挥了挥手:“回神了,小祖宗。” “那是你们干的?”她说话结结巴巴的。 “自然。这水啊,要搅得越浑越好。” 周雅楠终于明白,为何凌离大半夜吵醒了她,唤她起来直奔极北之地了。 原来是为了分赃。 她低头沉思起来。越浑浊越好么?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一章 忆苦思甜 所以,那潜入巫堂数千年之久的长老,不仅是凌离的人,居然还被派到周雅楠的身边,做了一名护卫。 这件事情从侧面可以证明一点,那就是凌离对周雅楠是与众不同的,给她配备的护卫,居然也是半神一类的存在。 可是阿诺在京城里,因为受到了京城上空笼罩的那一层禁制的作用,不能发挥他半神的力量,只能作为一名普通护卫的存在,待在周雅楠的身边。当他出城以后,再经过一系列易容,就可以完美变幻成一位半神级别的存在。 周雅楠不禁想起,她上次向凌离讨要护卫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据说是派了别的用处。 她只要往这里面稍微拓展一下,便可以发现…….假设凌离把他的全部护卫派去“执行”阿诺执行的任务,那么,这下可真是天下大乱。 估计所有的组织里面,都有凌离派遣的奸细吧! 而阿诺能在巫堂里混了数千年,而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被巫堂的人抓到。想必,他的背后怕是有高人在后面替他保驾护航。 那么这一位在巫堂里潜伏的高级棋子,又会是谁呢?讲不定,连白花娘娘都有可能被凌离策反噢。 凌离一定不会轻而易举将自己的一枚棋子废掉。他这次派阿诺反出巫堂,一定有一些深层次的原因。 按照周雅楠目前所掌握的情报来看,凌离让阿诺带了巫堂的宝物出逃,首先是发了一笔横财,其次是瓦解了巫堂和龙君们的联盟——尽管这种联盟不过是表面上的,如果真的碰到什么事情,他们两方在得到足够的利益保障之前,是绝对不会去援助另一方的。联想到即将进行的巫鬼大战,凌离很可能是在努力破坏各种势力之间的平衡。原本维持了千余年的和平局面即将被打破,而这一切的开端,并不是误打误撞在巫堂屠杀一干鬼物的楦姐儿,而是死得憋屈的北海龙君。 周雅楠开始好奇,凌离想从这种混乱中得到什么。 他是半神级别的存在,世上也很难再有可以入得了他的眼的东西。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角色,才会因为世界秩序的混乱而得利呢? 凭周雅楠现在的知识储备,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 她决定回去便去请教娄望舒。这只老鬼能力一般,情商也差,可她就是见多识广,毕竟是活了千余年的老怪物。 如果她不问凌离,他是不会透露任何信息的。凌离做事情,只要是他自己觉得没问题的,从来不会告知周雅楠,而不管这件事情是不是与周雅楠有关。很多时候,周雅楠跟其他跟凌离仅仅是萍水相逢交情的人们一样,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才告之一声。 凌离有凌离的考虑。他认为自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女人,让她待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里面,而没有任何外物可以干扰到她。他会替她想办法拦下所有明着来的、或者暗着来的危险。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相信自己可以把周雅楠保护好,让她像一朵温室中的花朵一样长大,然后只供他一个人观赏。 可是,周雅楠是绝对不会领他这个情。 正如她平时经常说的那样,你能护得了我一时,难道还真能护我一世么?冷箭难防,暗枪难躲。难道凌离还可以无时不刻地跟在周雅楠的身边么?如果有一天,被人钻了空子,那该怎么办呢? 再加上,一生一世这种事情,周雅楠是从来不会相信的。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凌离可能从她身边离开,她也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这个男人的。 当然不是因为她不信任凌离与她的爱情——如果那也算的话。也许她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对一切都懵懵懂懂的少女。她现在不过十岁,且不说她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人生要走。而这世界上能把一对恋人拆开的物事实在是太多了,她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一大串来。 更有可能的是,凌离还有近乎无尽的岁月,而周雅楠,虽然现在还年轻,可如果她没有能力在有生之年达到半神的境界,她就会经历一个正常人一定会经历的过程,什么生老病死…… 她还没有勇气,跟一位没有这种烦恼的人度过这一切。想必凌离是不会对此感同身受的。 而没有谁是不可代替的。她死去以后,凌离自然会将她遗忘,同时在某一天,爱上了另一位跟她现在这样活泼可爱,嫩得简直像是要掐出汁来的姑娘。 仅仅这样一想,就让周雅楠感到难以接受。 而她对凌离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也许只是她作为一个正常的少女应有的反应。也许正如娄望舒对她所说的那样,这种微妙的感情,很有可能就是这种激素那种激素综合起来的反应。 诶,大概就是一种生理反应吧! 周雅楠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自己也就丢开了。在她那种有限的成长经历来看,她从来就是被人保护得很好的。之前有姐姐周殷护着她,什么也不怕。若不是周殷之前就有心让她自己解决一些问题,同时她自己也很争气,身怀异能。恐怕她在周殷太子妃难产死去后没几天,就被东宫那群女人吃得渣渣也不剩了。 周殷去世,到老皇帝驾崩,可能是周雅楠出生到现在,最艰难的一段时日。 以前在周府的时候,父亲尽管就是天下渣男的典范,可是好歹还不会有人费尽心思去害自己。 其实也是很难让人理解的。周殷已经去世,预示着周府即将失势。即使她留下一个妹子,又能成什么气候呢?偏偏那些女人,把周雅楠当作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想尽办法害周雅楠。 周雅楠在紫禁城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情报系统。让那些鬼物替她监视那些妃子,这才让她躲过了一次次毒害。 现在想起来,她们应该是妒忌周雅楠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地位吧。 也是这一段特殊时期的特殊经历,使得周雅楠彻底放弃了抱大腿的想法。她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在这险恶的世界上艰难生存。 当然,有大树替她遮风挡雨,她还是很乐意的。 也许,她潜意识中觉得凌离也可以替她遮风挡雨,所以才亲近他。 毕竟,凌恒是搞不定江湖上的事情的。可是凌离可以。 第二章 正道 待周雅楠回到周府的时候,还在思考这件事情。 她的手臂上戴了一只镯子,那也是赃物之一,从巫堂的宝库里找到的。 出于一种礼貌的缘故,周雅楠没有去盘问凌离,他从巫堂那里寻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凌离对她没有什么隐瞒,她差不多看到了所有巫堂失窃的东西,不过她见识浅薄,根本就认不得那些东西的出处。 大部分是一些极品宝石并一些武器之类。这只镯子是那一小堆东西里唯一的首饰。而身为一只镯子,居然被巫堂郑重地收在一堆无价之宝之中,由此便可推出,这镯子绝非凡品。 凌离是显然认识这只镯子的。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就把这只价值连城的镯子塞给了周雅楠。 周雅楠实在不知道如何描述这只镯子。 它有一种特殊的质地,非玉非石的存在。上面当然也有很多古怪的,没有辨识度的花纹。 周雅楠一开始是嫌弃它的。谁知道这镯子之前被多少人戴过呢!就这样直接戴在她的手臂上,那也太过分了。 周雅楠是这样幻想的。这镯子大约是巫堂某位长老的爱人的遗物。佳人已逝,那长老虽有通天之能,可是对生老病死无可奈何。于是,悲痛交接之下,把镯子放进了巫堂的最机密所在。 然后在数千年以后被一群窃贼误打误撞,闯进了此地,拿走了镯子。 所以,在周雅楠看来,这镯子大概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她一向坦率,就把自己的猜测跟凌离说了。 凌离哈哈大笑。周雅楠从来没有看见他笑成这样,连泪水都流出来了。 这让周雅楠很是诧异。 凌离的举止,可以说,是失态了。 而他那种层次的人,大概已经可以做到喜怒哀乐不显于色。周雅楠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会流出眼泪。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她的疑心病又开始犯了。 好在凌离很快就给她一番解释。 “这镯子不是寻常人都可以戴得的。” 他对周雅楠很有耐心道:“你也戴了这些时间。你说说,这镯子跟寻常戴的镯子有什么不同?” 周雅楠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脸色大变:“我感觉它在吸取我身上的生机之气!” 这镯子好像一个黑洞,吞噬着她身上的生机之气。那一种贪婪的感觉,让周雅楠差点就要以为,她身上的生机之气全部要被取走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那镯子取下来,惊恐中发现,这镯子像是生了根似的,黏在她的手臂上取不下来了。 周雅楠的心中一阵警铃大作。莫非,凌离是想害她不成?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她是一只十分神奇的存在,对于凌离这样由植物修炼成人形的精怪来说,就是大补之物。 可是她却不能当即跟凌离撕破脸皮。她害怕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是凌离本没有这个意思,被自己当面指出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做成一道三伏补品,那就糟糕透顶。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会主动去说什么的。 这镯子眼看就要将她的生命力也要汲取完了。周雅楠正在思考,究竟为什么,自己会陷入这样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的时候,忽然如释重负。 那可怕的镯子终于不再汲取她的法力了。 她抬起头,眼神中有着迷惑。恰好撞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让我戴这个镯子。” 周雅楠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一句。毕竟这只邪门的东西差点就要了她的小命。 可是凌离好像完全没有听出周雅楠语气中的焦虑之意似的。 他抓住周雅楠的手腕。仔细看她那胳膊上一只镯子,越发显得她冰肌玉骨。在这盛夏时候,居然莫名其妙沁出了一丝凉意。 周雅楠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是黑人问号脸。 凌离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反问周雅楠:“你现在感觉如何?” “好得……好得很呢!”周雅楠从牙齿里憋出这样一句来。默默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暗暗想道:好就有鬼了。 不过他们那个世界上是存在鬼的。所以…...周雅楠说了也是白说。 “这镯子可是难得的可以储存巫力的镯子,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忘了。所以你可不能这样一脸嫌弃地看着它。”凌离似乎猜出了周雅楠所想。他若是想求证一些事情,自然有他的途径得到他想知道的事情。 “啊?!”周雅楠发出一声尖叫。 世界上居然有这种逆天存在,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在对战的时候,一般都是身上有多少储备的巫力,就释放多少巫力,用完即止。 那巫力深厚一些的,往往得利。 从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从来就没听人说,有人可以越过这个规矩去的。 可是居然有储存巫力的法器……这真是刷新了周雅楠的三观。 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再忍受那种巫力灌注给手镯的痛苦,若是她手臂上戴了一打镯子,即使是单枪匹马闯巫堂,也不害怕了。 反正巫堂的人拿她无可奈何。有周雅楠的生机之气在,她是死不了的。 重伤后即刻可治愈。 “唉,这个东西应该是孤品。”凌离接下来说的话,就好像一盆冷水,将周雅楠的热情浇灭了。 他伏下身子,低声对周雅楠说:“你想啊,若是一个半神身怀这样的宝物,那么就很可能威胁到神灵那一层次的存在。这种事情是不允许发生的。所以神灵不会在世间留下太多的储灵镯,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周雅楠又陷入了沉思。巫堂居然有这样的能耐,有这样的东西?看来她之前还真的是小瞧了巫堂。 而凌离看着周雅楠小脸认真的样子,也开始想心事。 他原本也是忽然领悟到一些东西。即周雅楠的本体不断进入轮回,不断重新修炼成神。是不是跟携带无数种储灵镯的原理是一样的? 神灵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低劣的存在,变得跟他们一样? 如果周雅楠迟迟没有受到真正意义上的天罚,那是不是说,神灵是默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呢? 是不是,这本来就是成神的正常途径?只不过他们之前都走了歪路?而周雅楠自行探索的这条路才是对的? 第三章 激将 与此同时,楦姐儿也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想着心事。 如果说,她这次擅自跟着白花娘娘出去走了一趟,得到了什么收获的话…… 那就是自己即使恢复了巫力,跟此界的其他存在相比,还是太渺小了。 就好像大千世界里的一颗尘土。 尽管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巫力算得上什么,可是她跟那些半神的差距还是太大了。 是的,楦姐儿也曾感觉自己能跟白花娘娘一战,而顺利逃开,足够说明自己的实力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白花娘娘这样的存在,大概也是九牛一毛。比她厉害的人多着呢! 她感到深深的无力。似乎自己生来就是要被这些人碾压的。 她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走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然后享受众人敬慕的目光,就好像巫堂中的人对白花娘娘做的那样。 白花娘娘是不住在周府的。巫堂在京城自然有自己的办事处,她是不可能屈就自己,去住在一个徒弟的家里的。 而且,这让凌离他们怎么想?她连皇宫里头都不会轻易去的。 为了避免各种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跟以往一样,悄悄地在京城的某一处住下,且不要惊动任何大人物好了。 她本可以乔装打扮成不相关的人,假装是周府的某个亲戚。可是首先,白花娘娘是不愿意委屈自己做周府的亲戚的。其次,周府难免有各种眼线,万一将自己的画像传了出去,又报告给上面的人。知道白花娘娘长相的人可多啦,未免会惹一些麻烦。 虽然她并不介意给周府添一些麻烦。凌恒愿意宠着周雅楠,是因为她现在孤苦无依,完全依仗他这个皇帝的力量。当皇帝凌恒发现,人间至尊的白花娘娘,居然住在周府里。那么即使凌恒再喜欢自己的亡妻周殷,不免要对周雅楠有一些别的想法。 他也未必愿意继续让周府被自己这样保护着。 由此,当周府的诸多政敌发现皇帝对周府的态度开始暧昧不明的时候,他们就会对周府下手。白花娘娘自然不会承认楦姐儿是她的徒弟。到时候,周府还不是任人拿捏。 她可是听说,那四大豪门之一的张家,可是对周府很不服气的。 白花娘娘认为自己这招借刀杀人是极好的。 她是久居上位的人物,自然知道这些上位者们忌讳的是什么东西。因此,论揣测凌恒的心思,谁也比不上她。 她几乎就是一猜一个准。 然而,她虽然这样盘算好了,可到底没有这样做。 并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没有算计周府。 而是因为她自己也是惹了天大的麻烦。 还记得那三条来势汹汹的老龙么? 他们充分发挥了以多欺少的优良传统,逼得白花娘娘跟他们一起去寻找北海龙君的那一位敌人。顺便还顺手拿走了巫堂的不少好东西。美其名曰,抵押。 白花娘娘没有别的帮手。这是因为几天前,因为一些众所皆知的事情,白花娘娘与她昔日的小伙伴,淑尤先生相看两厌。淑尤先生没有向白花娘娘辞行。这大概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白花娘娘甚至是通过其他途径才得知这件事情。 她可能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最后一个人。 可是白花娘娘是从来不会在意别的男人怎样的。 她我行我素惯了的,自然不会在意淑尤先生的想法,也不会在意他去哪里。 即使被其他几位龙君杀上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后悔的意思。在她看来,这些事情从来就是需要自己面对的。即使这次侥幸淑尤先生替她分担了一些。那么若有一日,淑尤先生跑掉了,或者被人打死了。那么还是不中用的。 所以,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些想笑。只是心疼那些被抢走的好东西。 如果说这些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再也不还回来了,倒还不如说,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再拿回来了。 经了龙爪的东西,还能再要回来,那才是有鬼。 至于那些蠢龙提出的其他条件。例如找到杀死北海龙君的真凶之类……白花娘娘只想说,对于这个机会,她求之不得。 她当即发了毒誓,说自己一定会协助其他几位龙君,找到真正的凶手。 她说完,便请其他几位龙君也发誓言。 那其他几位龙君在这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被坑了一把。 说实在,他们过来一趟,不过是为了求一些钱财。论起帮北海龙君报仇之类的事情,他们是一点也不想干的。 他们本来胁迫白花娘娘发这个誓言,本意并不是要白花娘娘真的找到那个凶手,而是趁机再向白花娘娘坑一把。 因为他们料定,白花娘娘是不会帮助一个曾在巫堂行窃的北海龙君的。毕竟那凶手敢在巫堂行凶,并且可以逃出巫堂的势力范围,不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说明他是有一定背景的。说不定背后的势力,还比巫堂更甚一筹的样子。 不然,巫堂也不会这样忍气吞声。早就将这个冒犯巫堂的人找出来了。 若是白花娘娘要帮忙找到真凶,那么势必得罪那一位背后的势力。要知道,她代表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整个巫堂中人的身家性命。 可是白花娘娘二话不说,就发了毒誓。随后就用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看着那几位。 尽管白花娘娘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几位龙君都感觉自己的脸上仿佛火辣辣的。 他们若是再不说什么,那就实在是丢了他们龙君的脸面了。 连一位跟北海龙君非亲非故的巫堂掌权人,都乐意发这样的毒誓。 若是他们几个再没有什么表示,说出去是会被笑话的。 白花娘娘现在就好像在嘲讽他们几位。 这让这群好面子的龙君怎么受得了。 他们当即一个个指天发誓,说得比白花娘娘诅咒自己的下场更加恶毒百倍。 白花娘娘这才满意地笑了一笑。 她的确是好手段。只凭一种激将之法,就让一群桀骜不驯的龙君乖乖为她寻找盗走巫堂宝物的人。 大概天地下,有这样手段的人也没有几个。 而这些龙君,恐怕也不会承认自己被人算计。再不情愿,也只好一个个捏了鼻子应下此事。 第四章 博弈 因此,白花娘娘平白无故多得了好几位半神层次的帮手,替她找到在巫堂撒野的凶手。 可是,谁都知道,这些老龙并不是心甘情愿为白花娘娘办事的。他们只是被逼无奈,因此许下毒誓。 搞不好,他们为了避免受到天地法则的制裁,会把白花娘娘偷偷干掉。 虽然说,京城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屏障,限制了半神的活动。可是龙族又是一个十分神奇的种族。 他们几乎是生出来,便有半神之力。而如果发育正常,便可晋升为神。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这些龙的修炼速度,就好像龟爬一般。不仅比不上那些天地造化之气凝聚的生物(就比如巫堂的那块水晶可能转变成的东西),甚至连那些天赋更差、肉体更加弱小以至于根本无法接受过多天地之气洗礼的人类还慢一些。 尽管龙族在修炼这道上,似乎有着种种挫折,可还是不能排除他们是一个神奇的种族。 搞不好,他们就有能力混进京城,把白花娘娘悄悄杀掉。 这里不是巫堂总部,因此白花娘娘的力量并不会得到加强。而对于龙君来说,这便是一个极好的,将白花娘娘干掉的机会。 他们认为,京城不能使用强大的力量。可是没关系啊,龙族有着无比强大的肉体。光是这一项,就足以将白花娘娘碾压了。 白花娘娘也知道,这就是她与三位智慧种族之间的博弈。 到底是龙君被白花娘娘驱使,还是白花娘娘算计他们不成,反而丢了性命的区别。 毕竟他们人数较多,因此付出的代价也不尽相同。白花娘娘若是输掉,那就小命也赔在那里了。 而龙君若是失败,只是丢了一点面子而已。而他们也是很容易给自己找到台阶下:毕竟北海龙君是他们兄弟嘛……他们帮兄弟找到仇人,也是一件可以说得过去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丢脸的地方。 因为这些缘故,白花娘娘自进了京城以后,就小心行事,捏着鼻子做人。 连她那些素来得力的手下,竟然都不知道白花娘娘来了京城。 白花娘娘是不喜欢相信人的。她从来都不信任人心,再加上这个时节十分关键,她不能冒任何将自己暴露在敌人视线里的危险。 谁知道她那些手下里,没有别人的眼线呢? 白花娘娘相信,像奸细什么的,素来不会是传递信息。而是在最要紧关头的时候,狠狠捅你一刀的存在。 然后世界上就很有可能不会再有白花娘娘这个人了。 这次白花娘娘做得十分机智。她不知道的是,龙君也就是差了一天到了巫堂某一办事处,并且用了一些手段,悄悄地说动了她的某个部下。可是那部下当然是一问三不知。 而因为白花娘娘在暗,龙君在明。这件事情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没多久,龙君便发现,他们好不容易说动的人,竟然被拔除了。 巫堂的人不是那么好收买的。哪一个不是各方势力花了好些年的功夫才培养出来的奸细。甚至一开始就被派过去做卧底的。龙君们之前在巫堂没有任何措施——因为他们与那位长老交好。行事方便,不需要钉子。 实际上,他们是为了表现出他们对那位长老的信赖,因此没有塞人进去。 所以,临时找到一个,短时间内将其说服,还真是一件难度不小的事情。 他们是用了一种下作的手段的。 白花娘娘却还有闲情雅致,将巫堂所有手脚不干净的人都去除了。以至于一时间人心惶惶。都说是巫堂总部派了厉害的人物,专门前来将那些钉子去掉的。 一些一向忠心的人倒还没什么,可是那些有别样心思的,未免害怕自己泄露的手脚。 白花娘娘是什么人,他们越是做贼心虚,她越是一抓一个准。 对于西、东、南三方水域的主宰来说,他们说什么也不相信这是白花娘娘所为,因为他们近乎天真地相信白花娘娘的那个手下。只当作淑尤先生在这里替白花娘娘主事。如果淑尤先生知道这件事情,那么白花娘娘一定也会很快赶到这里,那么他们就很难讨到好处。相比起他们以三敌一时,轻松克制白花娘娘来说。 因此三条龙灰溜溜地离开了。 可是谁知道他们不是杀一个回马枪呢?譬如白花娘娘放松警惕,又把淑尤先生派去做别的事情了呢?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若是白花娘娘想要派遣杀手去追杀一个人,也会在那人放松警惕的时候,一击致命。 所以她最近真是无时不刻不小心翼翼。害怕哪天她喝下去的一杯水被人下了药,失了巫力。不得不什么事情都亲自做。 本来她是可以用楦姐儿这个便宜徒弟帮她做事情的。只不过,周雅楠肯放楦姐儿去她那里,那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娄望舒在周府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即周雅楠的大管事。跟在她身边,替她做一些事情——大多是是周雅楠现在这个年龄段不适合做的事情。 周雅楠不需要对张氏解释太多,只说是凌恒赐下来保护她的就成了。 娄望舒毕竟在周府呆过一段时间,甚至屡次潜入张氏的梦境。对于张氏喜好之类,恐怕比周雅楠更清楚一些。 再加上娄望舒本来就很能跟人沟通,也有一种敏锐的洞察力,张氏心里想的是什么,担忧的是什么,她都能明若洞察。 最可贵的是,她总能用一种完美的办法,把问题解决了。 因此很快就讨得张氏的喜爱。张氏对她非常好,什么事情都想着她。就连新作秋衣什么的,也有娄望舒的一份。这对张氏来说,实在是了不得了。这是因为她穷了许多时候。虽然现在好不容易能吃饱了……雁过拔毛还说不上,但是也够小气的了。 就好像那些从饥荒幸存下来的人们。总难免会有一种贮存食物的习惯。这是因为他们实在是饿怕了。害怕今年的收成不好,没得东西吃,饿着肚子。 张氏总叹息,娄望舒这样的人,若是愿意跟着楦姐儿就好了。 第五章 打听洪氏 她觉得楦姐儿这孩子,现在的行为举止总是透着一种古怪。张氏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张氏小时候,可能因为有长辈约束,十分清心寡欲,一心只学些女红之类,哪里会像楦姐儿那样,整些奇怪的东西出来。 这孩子真是太古怪了。好在现在周雅楠在周府,还算愿意管着她。周雅楠自然是一个好孩子,那么楦姐儿纵然不成器,她跟着自己的姐姐,说不定有周府的老祖宗保佑,这孩子改邪归正,说不定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她因为厌恶周仁的缘故,打心眼里讨厌周府,但是周府老祖宗的荫蔽还是要受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楦姐儿身上,流的还是周府老祖宗的血啊。 话说,楦姐儿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跟周府名义上的长子长孙,周映玄进行了一次不正式的会面。 其实这是很失礼的一件事情。周家三房的继室跟大房出身的长子长孙会面……而没有别的长辈在场。 张氏起初,也是对周映玄提出的这个要求感到十分困惑。 可是当她见到周映玄本人的时候,这些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 周映玄长得活脱脱就像年轻时候的老爷。 这让张氏吓得站起来,差点把手中的茶碗丢在地上。 她一开始是想岔了……还以为是周仁还阳来找她了。不过,既然那是白日,正是正气足的时候,张氏很快就想到,周府是不会出现鬼物之类的……而来者又重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张氏这才款款坐下。 她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这样一惊一乍,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 于是,脸便微微红了一红。 周映玄起身,为自己冒昧前来,对张氏倒了一声歉。 张氏只拧着绢子不说话。周映玄因张氏到底是一个外人,没有跟她说起自己的身世。 可是,这些事情,不用他说,张氏也是懂得的。 张氏问起周府那里的饮食起居如何,乘机向周映玄打听周老太太的喜好之类。 自然被周映玄不着痕迹地将这个问题推开了。 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告诉张氏,而是因为,他实在不了解…… 周老太自然在内宅活动,而周映玄在外宅。因为内宅有女眷之类,往来不太方便。因此,也就是过节请安的时候远远见上一面,根本谈不上熟悉的。 张氏再问大房太太洪氏的时候,语气间已是带了一些,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恳求了。 没办法,周家老宅的人,她从未见过,平时也未留心打听一些什么。因此从心底感到害怕。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老宅出来的人,她自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弄一个明白了。 周映玄便跟她说了:“我母亲性子极好,就是不爱说话。其实是无妨的。” 张氏听得胆颤心惊。 简单三句话,感觉这洪氏就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周映玄自然是说得很含蓄了。 可他话中有话,每一个字都好像在说,嗯,普通人是很难跟洪氏相处的。 张氏就觉得自己头皮上的毛一根根竖了起来,简直就要炸裂了。 她以前隐隐听闻,洪氏因为自己夫君早逝的事情,迁怒二房和三房。 本来就已经是提心吊胆,如今再听周映玄这样一说,自然是更加忧郁。 这叫她怎么办啊! 而且按照那种趋势,周府老家的那些人,似乎就想在京城定居下来了。 至于费用之类的,一定是让在京城的周家垫的。很有可能,就是住到吃穷周府为止。 周映玄说,周老太这次与洪氏达成一致。既然周府的人,就是从庄稼地里走出来的。那么,自然能够走回庄稼地去。 所以,身外之物是最不要紧的。 因此,周府现有的权势与财富,全部不要,也是可以的。 既然周府老宅因为这些钱财,弄得好好的大公子都没有了,说明这些东西,都是不义之财。证明周家是没有资本驾驭这些东西的。 所以,还不如让这件事情的受害者们(自然是以她为首的,周家的其他人)将这些东西散尽,何乐而不为呢? 张氏这才知道,原来周老太是这样盘算的。 同时,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周映玄要在这个当口,过来跟他们说一声了。 毕竟周雅楠和楦姐儿,是他的妹妹啊……虽然他不是三房的人,但是对于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到底还是疼爱的。什么事情都会想到她们,急急忙忙跑过来,就是怕她们被周老太欺负到措手不及。 这大概就是所谓血脉的力量。 可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周老太是楦姐儿的亲祖母,两人之间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为什么,周老太不疼她们呢? 首先,周老太就是偏疼长子和幺子, 其次,三房出的都是丫头。 周老太认为这些丫头,特别是周殷,把周家的福气用得差不多了。她觉得,若是周家的几个女孩子少用一些嫁人的运气,那么,现在周家的几位男丁的运气理应当更好一些。 周殷可是差点就要一步登天,做到皇后的位置的人。 若是这些运气,给她那几个儿子,那么现在四房估计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 那么她的大儿子也不会过早就郁郁离世,甚至没有留下孩子。 周老太近乎顽固地认定,周家三房的这些女孩子,她们是欠周家的。 最好她们接下来,可以被送去家庙。这样,也不会妨碍到周家人的发展,周家人可以使用她们的运气。 这样,老家的人,才可以时来运转,而不是给这几个天生就不是他们家的人将好运气用掉。 其实,最可恨的是,周殷发达的时候,顾不上自己老家的人,甚至连自己的父亲没有提拔上去。 真是太可恶了。 这丫头就是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 至于周殷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或者是她的死,是不是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阴谋导致,则并不在周老太的思考范围内。 她就是这样一位自私而无用的老太。 第六章 开启战斗形态的周老太 周老太进京的时候,正是一个飘雨的午后。 这种天气在京城是极少见的。倒像是江南地区的气候。 周雅楠没有下过江南,她是不知道京城气候与别的地方的差别的。可是娄望舒应当是南方人。她看着这绵绵细雨,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某一处发呆。这让周雅楠想到凌恒库中收藏的某一幅画。 娄望舒现在的相貌,据她所说,就是她原本的样子。那不能算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美女,却也是极耐看。跟周殷的那种明艳动人的美又有所不同。周雅楠对娄望舒的感觉是很复杂的,感觉像是姐姐,又像是朋友。 似乎是弥补了她失去姐姐的那一种缺憾。 周雅楠更倾向于认为,周殷已逝,她把自己对周殷的感情转移到了娄望舒的身上。 尽管两人的性子实在很不一样。周殷成稳而狠辣,娄望舒……总觉得她很容易将别人逗乐。可是,真正跟她交过心的人,都知道她有深仇大恨要报。 而且,最近娄望舒得了躯壳以后,总不免有时出神,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 周雅楠以前问她:“如果,你的仇人转世,是我的某个亲近的人,那我应该是帮你,还是帮他们呢?” 娄望舒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道:“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啊……比如,那人这世是我的某个亲朋好友,你会看在我的份上放过他么?” “你怎么不直接说,万一我的仇人是你,我会不会对你实施报复呢?” “嗯……这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不过假设有这种事情,那我也没有办法,只好跟你打一架了。我猜你是不会放过我的。” 娄望舒不再跟她谈起这个话题。既然周雅楠如此有自知之明,知道即使是她,娄望舒也没有不报仇的理由。那么其他人,便更加不用说了。 百分之一百会报复回去的。 唉,周雅楠也没法说娄望舒的不是。本来就是欠债还钱,报应不爽。今日种种,不过是因果轮回罢了。 连天地都认可的法则,周雅楠怎么可能用一己之力与这法则相抗。那么世界上所有被负了心的人,都要跳起来找周雅楠算账了。 难道你一个人说算了,就算了么? 可是,这样的事情,还在这里的各个地方发生。 甚至就在周雅楠的眼皮子底下。 周老太过来的时候,只有张氏在前厅迎接他们。一则姑娘们本来也是轻易不见客的,二则,这是张氏对姑娘们的一种保护。万一周老太存心要给张氏一个下马威,那么最起码孩子们不会受委屈。 果然,周老太看见张氏的第一眼,就将她恨上了。这种嫉恨是无缘无故的,就是一种无名之火。可是无辜受累的人,也真的无妄之灾。 周老太嘴里没有闲着,从周府的大门口摆的两只看不出是什么形状的动物雕像起,将周府的宅子、下人、摆设什么的说了一个遍。 她看起来似乎忘记了这次来是干什么的。她大概只记得自己应当数落张氏,为难张氏,而忘记了自己的儿子尸骨未寒。而她无论以前的恩怨如何,都应该对自己新寡的儿媳妇说话客气一些。 更何况,张氏原本跟他无冤无仇。若是要说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也只是她卷入了周氏家族的权力斗争。 本来就是跟她毫无关系的事情。无论是大老爷的死,四老爷的堕落或者是周老太的怨念。 周老太说了一车子的话,说得口干舌燥,又不见人拿茶来,自然越发焦躁。便开始怼张氏的几个孩子:“怎么不看见那几个小杂种?都死了不成?” 张氏是见不得自己的孩子被喷的。她顿时火冒三丈,对周老太说:“您说那几个孩子是杂种,那么您又是什么东西?老杂种么?” “嘭!”周老太的一个茶碗掉到了地上。张氏却饶有兴趣想,周家的人,果然是一贯喜欢摔茶碗的奇葩存在。 像上次周仁,也是摔了一个茶碗。 周老太发现张氏明显走神,不由分说,赏了她一巴掌。 张氏被打得有些发懵。 实际上,周仁对她拳打脚踢,可是不会打她的头。毕竟那是下人能看到的地方,说出去是不妥的。 被当面扇脸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在张氏的身上发生。 而坐着的大夫人和四夫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冷笑。仿佛周老太打的不是人,而是一只不听话的猫儿狗儿之类的东西。 他们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而她们喜爱从别人痛苦中获取快乐,大概是因为在他们乏味无趣的世界中,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感到有趣的事情了。 张氏一句也不说,就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 她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知道自己的妯娌根本就是在看好戏。也许他们也曾这样挨过打,可是,当他们看见别的、比他们更可怜的人受到折磨的时候,他们的内心不仅没有同情,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的心里,大概都是长了毛的橘子,恶臭无比、毛骨悚然的……泛着隐隐的绿光。 很可能就是恶魔的心。 周老太很不满意张氏为什么没有谦让她,难道她不应该是这个屋子的主人么? 洪氏也是冷笑。真是好一个富贵气派的人家。就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忘了。老祖宗过来,小辈们不出来迎接也罢了。如今,一个三房的媳妇也敢坐在主位上,这是当她们都死了不成? 可是,她现在还用不着发作,自然有老祖宗收拾她。 话说,这三房的媳妇,因老祖宗不在身边,得意了好些时候。她想一想,就觉得恨啊。 最好让她也尝一尝,自己受的罪过! 这样才不枉他们来京城一趟! 周老太先深吸一口气,接了一碗热茶,一饮而尽。因为她实在是渴得很了,刚才是有一碗茶,只不过她连茶带碗丢到了地上,早知道就应该往那个不孝的媳妇身上泼了! 然后她发作了。 第七章 张氏大战周老太(一) 包括洪氏以内的主子,都认为,周老太一定会大吵大闹。 谁料到,她没有这样。 似乎是郎中跟她说的,她这个年纪的人不适宜吵吵嚷嚷的话起了作用。 周老太仍是站着,对张氏道:“长辈在这里站着,有你坐着的份么?” 站在张氏旁边的一个丫头,便笑着对周老太道:“老太太,您不知道。咱们太太有孕在身,是经不得劳累的。” 这句话刚说出口,其余的人脸色变了变。 并不是因为张氏有孕的事情使他们感到惊讶,而是这个张氏身边出来的一个丫头都不将周老太放在眼里。 这也太狂妄自大了一些吧!难道京城周家的人,仗着自己跟宫里的人沾得上一些关系,就不顾祖宗王法了不成? 老祖宗还没坐下呢!这张氏就大大咧咧坐下了,好像她肚子里怀着的那个是多么金贵的东西似的。而且,张氏对老祖宗出言不逊,连她身边的丫头,都一个个伶牙俐齿的,眼看就是要让老祖宗颜面扫地了。 周老太抿着嘴,对张氏道:“你信不信,我今天就可以给你一封休书,让你回了娘家?”她就不相信,张氏能对她这个威胁无动于衷。 听说,张氏跟娘家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哦。听说她嫁进来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张府的人过来看望她。 如果张氏回了娘家,想必在一群小辈手下讨生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如今,张氏的荣辱就捏在自己的手里,还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然后,让周老太很失望的是,张氏仍是坐在原属于自己的那张椅子上,连屁股都没移一下。 “我家太太如今有孕在身。奴婢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跟老夫人说话。可是奴婢拼着一死,也要问一句老夫人:莫非周家三房的血脉,老夫人是不稀罕不成?若是不稀罕,那也说一声。我们家太太自然会带着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和小少爷回娘家。” 就好像胸口有一口气在那里堵着,周老太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可怕的指控。倒好像是周老太容不下张氏,要把她和她喜爱的孩子们全部赶出去。 虽然周老太内心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她老谋深算,是绝对不会落人口舌的。 当张氏身边的小丫头无情地戳穿了她的真面目。 她显然是炸毛了。 可是又不能显露出来。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让一个小丫头这么说,是不是。 旁边的几位夫人,见老夫人这样子,连忙给她拍背顺气。 老夫人就着洪夫人的手喝了一杯茶,方才对张氏道:“你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对主子说话的不成?”还是专门给她一个下马威,那丫头才这样嚣张? 她的语气中,已经有一丝警告的意味。如果张氏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她会直接发飚,将张氏赶出府外。 “老夫人,您真是多心了。”那丫头笑语嫣然,对周老太道:“奴婢叫卉珍。是皇上指过来伺候周侍中的。想必,老夫人是不会介意我见你不跪的。” 原来,这伶牙俐齿的丫头,正是周雅楠的大宫女,卉珍是也。 她原来是挨了一巴掌,大约是得了脑震荡之类,如今又养好了 如果她跟周雅楠的关系更亲近一些,也许周雅楠会给她用生机之气小药丸。 只可惜,她是宫中出来的人。 周雅楠只得给她请最好的郎中,好歹现在将身子养好了。 第八章 周雅萱出手了 周老太带了一丝谨慎的目光,重新审视眼前的丫头。 对于张氏,周老太一向认为她不过是蝼蚁罢了,有的是办法寻个差错把她撵出去——只消拿“贞节”两字作文章即可。她大可以说张氏腹中的孩子来路不明。更何况,她早就摸清楚情况,张氏母家的人从来不与周府往来,自然也不会替她说项。这天地之大,是没有张氏容身之处的。 然而涉及到宫女,那就不一样了。 天家的东西,连只阿猫阿狗都是金贵的。譬如某日皇家中人赐了御用之物,更是要焚香沐浴斋戒,将那物事好好供起来,不得随意亵玩。 更何况是宫里出来的人?那一个个都是有品级在身的。卉珍的出身,未必比周府这样的人家差到哪里去。宫女听起来好像是伺候人的,其实未必是这样。能够跟在周雅楠身边的,更像是女官一类的人物,可不是任人随意打骂的人。 周老太垂了眼,很快就意识到,她是杠不过这忽然跳出来的小小宫女的。可是她先前却是看走了眼!周府中丫头一贯是穿半新不旧的衣衫,连这叫卉珍的也不例外。 她这是被三房的人算计了。 可是她又转而惊疑不定起来。周老太想着,故去的太子妃进宫早,周雅楠又是一个早年失母的倒霉孩子,想必张氏是不会提点她什么的。若是京城周府并不是铁板一块,那么,他们才有机会夺了周府的权。谁能料到,周雅楠这孩子,居然算到周老太心中所想,这就让周老太冷汗直流了。 初见的时候,只觉得是个温柔腼腆的大家小姐。谁能想到一下子便让周老太险些颜面扫地呢? 她心想,这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虽然不忿,却也不能拿周雅楠怎么办。眼下,她虽然失了父亲,但是她看出来了,整个皇宫在给她撑腰呢。 寻常人家的小姐,如何能够使唤宫中的人! 周老太原本想着一鼓作气,拿到周府的管家之权的算盘,算是落空了。 眼下,她也无计可施。只能慢慢谋划。好在她有的是时间。 周雅楠心机再深,那么她总归是要长大嫁人的。 等周雅楠嫁出去,那么周府,还不是周老太的囊中之物。 周老太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也不再想着把三房的丫头全部送到家庙祈福了。 开玩笑,她没有这个胆子。 不仅周雅楠她不能动,周雅萱看来也不能动了。 而且出来前,洪氏劝她说,此事不宜过急。总得慢慢跟京城中人熟络以后,甚至借着周雅楠跟皇家中人攀上一些关系以后,才能名正言顺地接管周府。 那么,既然周雅楠目前来说还有一点利用价值,姑且留着她吧。 周老太现在想知道刚才自己有没有神色失态。听说居于上位者,总是不会轻易表露出自己的表情的。为了避免让底下的人小看了自己,周老太又喝了一口茶,假装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却清清楚楚地看见底下周雅萱的嘴边露出了一丝冷笑。又瞬间转为恭敬而柔顺的样子。 周老太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觉得萱姐儿邪门得很,将头转了过去,尽量不去看萱姐儿。 真是小妇养的东西!这样上不了台面。 她情愿跟周雅楠斗智斗勇,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萱姐儿。 洪氏看着老太太的样子不是很好,连忙扶住了,怪声怪气道:“老太太赶了这些路,你们还这样让老太太生气。真是一群没良心的王八羔子,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先克死了大伯,克死了娘,克死了爹,现在还要克老太太……娘啊,您说这是造的什么孽。”到最后悲从中来,哭得哽咽难言。 周老太不知道是想到了早夭的大儿子,还是别的什么,也跟着哭起来。底下人哭声一片。 这才有了一点周府正在做白事的氛围。 周雅楠实在是给自家大哥周映玄面子,才生生按下了把洪氏的嘴巴塞住的冲动。 不过她也不想跟一个精神失常的寡妇计较什么。这还是她最近看着张氏觉得可怜,因此对一干寡妇都多了几分同情。 若是别人如此,她给她按上一个冒犯故去太子妃的罪名,也不是不可以。 也许她周雅楠是克母,可是克大伯这项罪名,她可万万担不起。 那时候她还没出生呢! 至于周老太,周雅楠就当她是疯掉了。自从她见识了天谴之后,更加畏惧轮回,不愿意主动再去做什么恶毒的事情,生怕某天报应不爽。 可是周雅萱到底是小孩心性,行事没有分寸。周雅楠一时没有叮嘱自家的妹子,因此酿成大祸。 周雅楠那日见过了老太太,早早用过晚膳便睡了。自从她的能力丧失以后,便与普通人无异,每日照常睡觉,甚至还较正常人渴睡。 等到卉珍叫她起来的时候,还不到三更。 “怎么了?”周雅楠一边起身穿衣,一边问卉珍。心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太太没了。” 周雅楠心里猛地一沉,迅速穿上衣裳,只叫卉珍挽了一个寻常的发饰,急急走出来。 白天见到周老太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拿小辈撒气的时候中气十足,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此处必有蹊跷。 正当周雅楠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见到娄望舒把嘴含在手里,从走廊的另一头慢慢飘到周雅楠旁边,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张氏流产了。” “你说什么?”周雅楠只听出张氏两字,而且她似乎不太明白娄望舒接着说的几个字是什么。 “噢,是我说错了。是小产,我刚才说张氏小产了。”娄望舒发现自己还没有习惯这里的惯用语。她看到周雅楠似乎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便重复说了一遍。 娄望舒是鬼,因此看得很清楚,周雅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 这就让她想到一些前尘往事,似乎她生前当医生的时候,也时常会遇到家属的脸上,有这样的神色。 她看见周雅楠顾不得仪容,飞快地朝相反方向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