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赐婚 接到赐婚的圣旨后,宫府家主宫丘河,立马召集各处幕僚,到府中议事,一议便是三五个时辰,眼下,这才差了丫鬟,去请大小姐宫小鹊前来说话。 “大小姐正疲得要紧,还得等着喝了小厨房做的乌梅汁儿才好,你去回了老爷,叫他等着吧。” 说话的名叫巧嘴,不过是这院子里的三等丫鬟,但昂着脑袋,一副眼睛长在下巴上的模样,更像是一个恶毒的嬷嬷,直叫立在对面的小丫鬟二妞,越发的小心翼翼了。 二妞年纪虽小,却也已在府里当差两年了,自然清楚大小姐素来“傲慢无礼”的秉性,除了夫人,就算是天王老子的账,也是说不买就不买的,连带着一院子的丫鬟家奴们,也被养出了同样的爆脾气。 可这倒是让二妞觉得很是羡慕的,如果她真能进大小姐的院子,看往后谁还敢欺负了她。 “嘿,我说你怎么还傻杵在这儿呢?”巧嘴见二妞楞在原地,便故意提高音量,吓唬了一句。 “姐姐就莫要凶我了,像我这样的小丫鬟,哪里敢真的就这般去回老爷的话。”二妞被吓得一个激灵,回了神儿,又忙的挤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脸,还从荷包里取出了一个小香囊,硬塞进了巧嘴的手里,“姐姐就让我傻杵在这儿,等着大小姐一同去见老爷吧,反正也是不急的,不急的。” “你这小丫鬟,倒还有几分机灵。”巧嘴颠了颠手中的小香囊,荷叶瓣剌了边儿,上面绣了一对剪刀尾的燕子,做功还算精致,也没做多想,收了下来,“那你便在这儿杵着吧。” 屋内,萦绕着一阵阵浓郁却又不会引人发腻的果橙香味。 巧嘴绕过绣着仕女荷塘的屏风,转一个小弯,穿过了垂珠小门,便看见大小姐宫小鹊,已经换好了一身水蓝色的罗素婉裙,正侧坐在铜镜旁,由着丫鬟巧手替自己梳着髻儿,虽是合着眼睑,满脸淡然的,却偏又是那般的好看。 “大小姐,外面的小丫鬟已经打发住了。”巧嘴上前规矩的俯了俯身,“这往日里,老爷哪次不是差遣那些个三大五粗的恶嬷嬷来,就像是想借此压我们一头似的,谁料这次,竟是差了个小丫鬟,这倒是新鲜得很。” 宫小鹊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珠极其的乌黑,却又深邃得没有光亮,“嘴儿,你瞧着那小丫鬟,可还机灵?” “嗯,是个机灵的。”巧嘴暗暗捏了捏荷包里的小香囊,一时间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便是了……手儿,这翡翠簪子太老气了些,换上那支猫眼蓝的百步摇吧。”宫小鹊吩咐了一句,又继续对巧嘴说道,“你可知那小丫鬟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又在何处、何时、做何种差事?” 巧嘴被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只知道那小丫鬟名叫二妞,旁的,便不大清楚了……” “二妞的身家倒也是干净的,父母都是府里的长工,只不过,就在前不久,他二人却是被突然调去了庄子。”说到这里,宫小鹊能明显感到,正替自己插着百步摇的巧手,动作突然间顿了一顿,想必是已经想通了这话里的曲折,只可惜对面的巧嘴,偏偏还是一脸的茫然,“至年前,巧身出嫁过后,我这院子里四个丫鬟的配额,就一直都没有填上,如今,父亲又一改往常,差了个乖巧伶俐的小丫鬟来,嘴儿,你说这是几个意思?” “老爷……老爷这是想把二妞安插在我们院子里!再拿她的父母做威胁,让她替自己办事!”巧嘴不觉提高了音量,一阵恍然大悟,暗暗拽死了方才收到的小香囊,恨不得直接撕成破布渣子,“姑奶奶的!果然是个乖巧伶俐的,竟敢算计到我头上来了!小蹄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若非有人指引,她一个小丫鬟,哪里能想到这一层来。”相比之下,宫小鹊淡定多了,“只不过,父亲向来愚笨,对这院子里的事更是一窍不通,就不知这样的主意,会是谁出的呢?” “哼,除了叶姨娘,还能有谁!”提起这位叶姨娘,巧嘴更是气不打一处出了,“上次给她的教训还嫌不够吗,这才没消停半个月呢,竟又起了这般歹毒的心思!大小姐,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轻饶了她!” “好好好,我们嘴儿说怎么做,那便怎么做。”说话间,宫小鹊已经梳妆好了,对着铜镜抿嘴一笑,淡淡的胭脂,却是透着满骨子的魅惑。 “大小姐,瞧您这话说得……”巧嘴深知自己失了礼数,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可终时又忙得添上了一句,“那我们该怎么做?” 宫小鹊被逗得噗嗤笑出了声,又寻思了一会儿,道,“那便将二妞留下来吧。” “啊?大小姐,您这是……” “巧嘴,哪有你这般同大小姐说话的,没规没矩!”插话的是丫鬟巧心,眼下刚走进屋子,手里奉着一个桐木做的食盘,上面摆放着一个青花瓷的双耳小盅。“大小姐,这是小厨房熬的新鲜乌梅汁儿,要趁热喝了才好。” “辛苦了。”宫小鹊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酸溜溜的,的确醒神不少。“这里也没什么外人,说吧。” “是。”巧心正了正脸色,说道,“今晨,圣上一共下了三道旨意,其一,圣上退位,还带着九千岁,一同离开了皇城,并勒令不许派人寻找他们的下落,说是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宫小鹊觉得一阵奇怪,圣上厌倦了朝政,想要撂摊子不干,倒是情有可原的,可向来视权力为一切的九千岁,竟也弃了他那颠覆朝野的势力,说走就走了,委实让人觉得妙哉。 “其二,这天子之位,圣上并没有传给太子,或者说,并没有传给任何一个皇子,而是传给了皇弟,康亲王。” 康亲王?那个出了名的青倌儿王爷?宫小鹊开始有些不解了。 “这其三,便是……便是大小姐与昌明侯云泽的婚事了,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七……”巧心越说越小声,因为她实在摸不清楚,大小姐对这桩婚事,到底是持怎样的态度,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而此时,宫小鹊的眉头,却早已经紧紧的拧作一团。 前两道圣旨,均是能左右国运的重大决定,相比之下,这第三道则是意外的无足轻重,可现如今,却是被相提并论了。 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三者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系。 可,又会是什么呢? 宫小鹊不停的思索着,却找不到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突破口,直到终时,方才在唇齿间淡淡的挤出了两个字:“云泽……” 002.宫族 昌明侯云泽,尚在襁褓之时,就以九千岁义子的身份,进了千岁府。 十二岁便随军出征,战场的洗礼,令他迅速成长,同时,也为他打下了赫赫的战功与雷霆的威望,成年后,便被嘉封侯位。 有圣上的器重,九千岁的宠溺,再加上他生来一副玉面堂冠、英气袭人的容貌,照理来说,想要攀附的门楣,或者可供选择的富家小姐,应该数不胜数才对,但被赐婚的,为何偏偏是她宫小鹊? 宫小鹊想不明白,只得暂且作罢。“还探到些什么?” 巧心回答,“宫里的探子传来消息,说圣上除了这三道圣旨之外,还秘密拟定了三个锦囊,分别交到了三位大学士手中,吩咐说,国难之时,方可打开,可解燃眉之急,而关于这一点,老爷那边,似乎并不知晓。” “寻个机会,透给父亲的人,只用说有三个锦囊,但绝不能说出具体的去处。”宫小鹊吩咐道,“母亲那边,可有传什么话?” “这……”巧心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闪烁,“夫人……夫人在琉侍郎那里,谁也未见,也未曾有过什么吩咐……” 是呐,能同时拥有丈夫与侍郎的女子,的确是让人有些羞于启齿的。 “罢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便去见见父亲吧。”宫小鹊低头理了理裙摆,起身迈开了莲步,高挑的身段,满是高傲与淡漠。 会客堂中,数十位幕僚分左右而坐。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胖有瘦,有满面侠气的江湖人士,有满面油光的商贾之人,还有一些被大人带出来见见世面的小年轻。 坐在正上位的,自然是宫府家主宫丘河了,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身边竟然还坐着叶姨娘,以及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的面上,无一不是暗藏着一股愠怒。 “父亲,您找我?”宫小鹊还算客气的俯了俯身,也不等宫丘河应话,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放肆!”这么急冲冲的想要点燃第一把火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叶姨娘了。“当着这么多贵客的面,你怎可这般的没规没矩、没皮没臊!你应该知道,今日之事,尤为重要,关乎整个宫府,更甚是整个宫族,可你竟敢让老爷、让众位贵客,干等了这么久,还不快快行礼赔罪!” 说到宫族,确切来说,是曾经的宫国。 那时的宫国,虽然仅仅只有五座城池,十万人口,却因坐落在富饶的金脉之上,享受着数百年的安定与财富。 它日益强大着、富裕着、同时也傲慢着,直到与之为邻的四个国朝,再也无法容忍之时,终于齐齐举兵,发动了围攻。 军队败退、城池沦陷、民不聊生、国之将亡,宫国皇族痛心疾首的同时,不得不作出了一个决定——他们挟仅存的两座城池,与四万民众,举国投降于尚未发动实质性进攻的云国。 有“金脉位置”作为交换,云国很快就转变了立场,最大程度的将宫国幸存的子民,护送到了云国境内,所有食用,一应俱全,只不过,待人们安定过后,宫国皇族却食言了。 “所有的金脉位置,就装在我的脑子里,有本事的话,便将我的脑袋打开,自己看个究竟,若不然,就继续好吃好喝的小心伺候着,说不定某天我心情大好了,还是愿意分给你们一碗甜羹的。” 云国怒不可揭,偏又无所作为,因为他们渴望着金脉。 直到数十年后的现在,宫国沦为了宫族,岁月让他们渐渐同化、分流,而曾经的宫国皇族,也委身在了这座小小的宫府之中,最为讽刺的是,他们还享用着云国提供的亲王待遇。 不过,始终有那么一群人,还做着“光复宫国”的春秋大梦,就比如在场的各位。 听着叶姨娘这般底气十足的训话,搞得好像所有人都会支持她似的,可宫小鹊却懒得费神去多瞥上一眼。“父亲,您向来最是注重身份与血统,可您怎么能就这般让一个外族人进了会客厅,难道,就不怕是别国遣来的探子么?” “荒唐!”叶姨娘笑了起来,“虽然我的确是云国人,但我三岁时便进了宫府,我对宫府的忠诚,绝不比任何人差!” “听叶姨娘这么一说,那还真真是我失礼了。”明明是一句道歉的话,却被宫小鹊说得满是讥讽,“是呐,叶姨娘三岁便进了宫府,从一个外院端洗脚水的小丫鬟,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上,论起日子,倒是比我都还长上许多,哪里轮得到我起疑心。” “宫小鹊,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儿!我……我是东郊渔利叶商贾的义女,是宫府正门迎进来的姨娘,早已不是什么丫鬟!”叶姨娘被这么一激,直是气得浑身发抖。 可是,在曾经的“丫鬟身份”面前,她实在是心虚得要紧,就算如今她已经认了个干爹,抬平了身份,还有了姓氏,却依旧觉得这脸打得火辣辣的疼。 真蠢啊,她干嘛要提自己三岁进府的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也怪不得我心中生疑的。”宫小鹊未作理会,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宫府里的下人中,有八成人也并非是我族人,但是,就算是我最最信任的近身丫鬟,亦或是对父亲最最忠心的李大管事,像这样的议事,也是让他们在外面候着的,外面的人想要打探我族的内部消息,除非是在座有人恶意叛变,旁的招儿,几乎是行不通的。可现如今,叶姨娘竟是这般正大光明的进来了,这让我不得不寻思着,像使美人计这种小伎俩,说不定也算得上是一个打入宫族内部的突破口,毕竟,像‘丫鬟爬床’这等不知羞耻之事,若非有何大义或苦衷的话,又有何人肯做?” “你!”叶姨娘几乎快要尖叫了起来,可心中的盛怒到了嗓子眼上时,却又偏偏变不成任何一个清晰明朗的字眼,只得硬生生的吞下。 她深作了一个呼吸,垂下杏花水眸,故作可怜的看向宫丘河,至少她知道,夫君是疼她的,断舍不得她忍受这般屈辱。 003.演技 像今日这般的议事,宫丘河早就能够处理得游刃有余了,无论是穿衣举止,还是神色态度,都很有自己的一套,给人一种沉稳、睿智、威严、而又不失礼数的大家风范。 所谓的门面功夫,大概就指的这样。 叶姨娘投来的那一抹小秋波,宫丘河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心疼固然也是有的,可他却是一个自私的人。 当初叶姨娘爬床的事儿,作为当事人,他自然最是清楚不过,再加上这么些年来,叶姨娘也的确深得他心,还为他诞下了一儿一女,将内院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若说是别国派来使美人计的探子,他是一百万个不相信。 可偏偏这般胡诌的说辞,还就真的就引起在场不少幕僚生了疑色,这便是一百万个不妙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听了叶姨娘那番什么“当儿子的,应该早早参与这类的议事,在一旁好好看看,好好学学,也好让他早些成长为像您这样的男人”的说法,就这般冒然的带着他们娘俩进了会客厅。 然而,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办,难道要将叶姨娘赶出去不成,那岂不是正好落了她宫小鹊的下怀!可不这么做,他又该如何打消幕僚们的疑虑? 哎,真是麻烦。 宫丘河在这边百转千肠,叶姨娘在那边也是看得真真的。 “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关键时候,根本就靠不住!”她在心底暗暗咒骂道。 可她亦是知道,眼下,无论她有再多的怨气,再多的委屈,都是万万不能发作胡来的。其一,总不能当着这么多外宾,驳了夫君的颜面不是,这二嘛,适当的示弱,并不代表她从此便输给了宫小鹊,说不定,她还能因此得到更多。 一番思量,叶姨娘面上竟是划过了两道泪痕,一双杏花眼忽闪忽闪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无意的沾在了浓密的睫毛上,配上饱满的脸庞,真真是好一番韵味。 “小鹊,你是姨娘看着长大的,姨娘自然知道你是一个心善姑娘,也是一个聪慧的姑娘,是断不会恶意揣测,或者恶言相向的,只是……小鹊呀,你是个直肠子,而姨娘又是一个心急的,这三言两语的,难免会起一些不必要的冲突与误会,姨娘就在这里先给你赔不是了。” 唉,又演上了。 “仔细想想,若是站在宫族的大业上,小鹊方才所说的,也并不无道理。的确,我是云国人,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也是无法改变的,因此,像这样的议事,的确是我不得轻易接触的。但请诸位相信我,倘若我做出半分不利于宫族之事,我便不得好死!” 叶姨娘这话说得,每一个字都带足了力道,却又不失女子受人误会的那抹小委屈、小无奈。 “今日失了规矩,进了这会客厅,只不过是一个做母亲的,寻思着能带上小儿前来开开眼界,瞻仰瞻仰前辈们的处事作风,对他的成长有好处,却不想倒让诸位见笑了。”叶姨娘勉强的挤出了一抹苦笑,她又慈母般的看向她的宝贝儿子,拉着儿子的手,站起了身。“诸位还有要事商议,我与我儿便先行告退了。” “叶儿……”宫丘河轻声唤道,心里是满满的心疼。 “还请夫君以大事为重。”叶姨娘含笑着规矩的行了礼,转身离开了会客厅。 眼下,恐怕不单单是宫丘河了,在场的许多幕僚,都彻底转变了态度,更甚是暗暗称赞,而那竟能惹得这般人儿落眼泪的宫小鹊,无疑被当作了娇蛮无礼、目无尊长的代表。 宫丘河收回了依依不舍的目光,心中却暗暗松下一口气,也幸好叶儿是一个能体恤自己的。“小鹊,那好歹是你的姨娘,是你的长辈,你纵使心有怀疑,也不该同她这般说话。” 受到了训斥,宫小鹊却并没有恼怒,反倒觉得有些吃惊,父亲这是在她面前摆家长威风么?“只要她那般的人儿,别总在我眼前晃荡,那么连话都不用说上几句,更谈不上该用怎样的态度了。” “哪般的人?叶夫人是我等见过,最是识大体的奇女子了。”座中竟还真有人,跳着为叶姨娘鸣起了不平。“大小姐纵使娇贵,可一言一行,均应符合人伦常理才是。” 瞧瞧这些可怜人被叶姨娘给糊弄的。 “识大体?那不如我同各位叨叨,前些日子,叶姨娘去偷看……” “住嘴!”宫丘河不觉提高了音量,喝止宫小鹊继续说下去,那件事,他实在是不想再提了。“咳咳,小鹊,今日叫你来,想必你也应该清楚是为了何事吧。” “倒是知道的。”宫小鹊抿下一口茶,早这么直接不就成了。 “那昌明侯云泽,你可认识?” 认识? 噢,原来,这一屋子的人,也正纳闷着圣上为何会选择将她宫小鹊赐婚给昌明侯,可这商讨来商讨去的,竟是得了这么一个结果——认为她宫小鹊不知廉耻,背地里同男儿交好,私相授受,好在那男儿是个负责的,便主动向圣上请求赐婚了。 宫小鹊一阵无语,哪有做父亲的,合着外人,一同败坏自家女儿的名声? “昌明侯云泽,名声远扬,自然是知晓的。” “不是知晓,我的意思是,是否认识,认识?” “哦,只听丫鬟家仆们像说书似的议论过,这不算认识吧?” “你确定?” “我确定。” “这便奇了怪了。”宫丘河喃喃道,连带着一屋子的幕僚,也开始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了起来。 “府主,暂且不论这云国圣上为何会作出这样的决定,眼下我们更为重要的,是应该如何利用好这一契机,为我宫族大业,搭桥铺路。”坐在最前方的幕僚拱手说道,议论声也随之平复了下来。 不难看出,此人不但深受宫丘河重用,而且在所有的幕僚之中,还树立了一定的威信,是个角色。 004.大业 宫清流,约莫有六十的年纪,但精神头却是极好的。 既然姓“宫”,那么与宫府、或者说曾经的宫国皇族,多少都是沾着亲、带着故的,论起辈份,宫小鹊还得管他叫一声四爷爷,只不过老一辈就出在了旁支,早早的便被划了出去。 据说,他一直对外隐藏着身份,混进了云国的国学馆任教,其下门徒,还肯有几个高举入仕的,他的名声,也随之扬了出去。 而宫小鹊对此人的评价,也就三个字:老狐狸。 “对对对,四叔说得在理儿,那便有劳四叔废一番口舌了。”宫丘河附和道。 宫清流应声而起,缓步走到了宫小鹊跟前,逼着她不得不以一个晚辈的姿态,起身行礼,站着受训。“大小姐,我宫族向来不缺聪慧、能谋大事的女子,不知大小姐对今日云国圣上所下的三道圣旨,有何看法?” “四爷爷这是在考我?”宫小鹊不耐烦的吐了一口气,这做先生的,就爱动不动考别人的功课政论。“众所周知,康亲王是一个闲散王爷,无心朝政,也毫无治国之才,可圣上偏偏让他登了大统之位,这第一个跳出来表示不爽的,当数东宫太子一党,而旁的皇子中,也不乏有赤子野心的,思量着让康亲王大笔一挥,改了这东宫里的主人,也不是不可,用不了多久,整个朝野便会风云搅动,只可惜,唯一有实力能稳定局势的九千岁,也随着圣上一同撂摊子不干了,内廷不稳,必招外患,云国危矣。” “嗯,大小姐果然睿智。”宫清流还算满意的捋须点头道,“只不过,大小姐方才所言的,只是针对前两道圣旨罢了,却不知对这第三道圣旨,有何看法?” 对此,宫小鹊有点儿语塞,“这……我便不知了。” “我亦是不知。”即便宫小鹊已经矢口否认,与昌明侯早有来往,但宫清流对此依旧持臆测态度。“不过,这第三道圣旨,却是与我宫族大业,百利而无一害的。” “哦?”终于肯进入正题了。 宫清流继续道,“请大小姐试想一下,九千岁这么一走,他那权可侵野的势力,会由何人承担?” “他的义子,昌明侯?” “正是。” 宫小鹊摇了摇头,“昌明侯出于战场,而九千岁的势力则是在朝堂,一个未曾涉足党政的青年后辈,即便是硬着头皮承担了,那些爪牙,恐怕,也不见得会臣服吧。” “要得正是他们无心臣服,却又迫于九千岁过往的威望,不得不与之保持往来。”宫清流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激动了,“有我等在后方出谋划策,再加上大小姐的聪慧,大小姐便可凭借侯爷夫人的身份,与九千岁的旧势有所接触,打探情报,利用他们,挑拨他们,更甚是杀了他们,为云国大乱,推波助澜!那么,我宫族光复之日,更是指日可待!” “噗嗤——”宫小鹊笑了,笑得都快挤出了泪花儿。 这叫几个意思,让她一个小女子去冲锋陷阵,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却是在后方坐享其成?这买卖还真挺划算的,只可惜受益方又不是她宫小鹊,她犯得着嘛。 “抱歉抱歉,一时没能忍住。”宫小鹊掩了掩薄唇,“主要是瞧着四爷爷您说话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前些日子,我院子里的巧手,捉到的一只快没了生气的老山鸡,某天早晨,竟是突然打起了鸣儿来,吹胡子瞪眼的,就好像这日头是它给叫亮的一样,可下一刻您猜怎么了,巧心跳出来了,说这种回光返照的老山鸡最是有营养了,能把它的魂儿给一同吃下去,结果就成了那么小小的一盅,骨头渣子的,塞牙缝都嫌不够呢。” 听似一句逗乐的玩笑话,可不止是宫清流,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刷上了一层酱紫。“大小姐何出此言?是想说我宫清流是一只快没了生气的老山鸡?还是说我宫国大业,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我不过是开了一会儿小差,万不敢有这般大不逆的意思。”宫小鹊笑着回答道,“四爷爷的意思,我大概是懂了,可唯有一点还不是很明白。” “讲!” “从客观的立场上来讲,四爷爷觉得,云国圣上是治国安邦的明君,还是随性而为的昏君?”宫小鹊提问道。 宫清流扁了扁嘴,似乎很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就凭他在位这数十年里,云国国泰富强来看,是一代明君无疑。”宫小鹊替他回答道,“可既然是明君,为何会突然下了这三道看似极其荒诞的圣旨呢?难道,他就这么盼着自己守护了一辈子的江山社稷,就这般毁了去?还是说,这一切的背后,实际上还有他的另一番盘算?” 宫清流埋下了头,依旧没有回答。 “什么都没能弄清楚,便这般贸然行动,四爷爷,您说这样做,真的好吗?”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宫清流忽的拔高了语调,“这是我族等待已久的机会!错过了,又不知要等到何时!哪怕是陷阱,也必须往里跳!” “跳陷阱?抱歉,我可不乐意。”宫小鹊轻巧的这么一说,转身坐回了位置上,也不管旁人是什么脸色,自个儿喝茶去。 整个会客厅突然安静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了宫小鹊的身上,神色复杂且难看。 宫清流示意众人少安毋躁,继续试探道,“为何?” 宫小鹊一面摸着茶盏杯沿,一面说道,“我可听说了,昌明侯云泽,杀戮之气过盛,能御阴兵,控小鬼,就连举手投足之间,都散着一股子血腥之味,莫说一般的女子了,哪怕是手头上拽了好几条人命的江湖人士,也轻易不敢接近分毫,更何况是嫁给他,还要行亲密之举?我是个福薄的,我可承受不起。” “宫小鹊!”一直强忍着一肚子火气的宫丘河,终还是忍不住了,“你姓宫!你是宫族人,更是正统的宫国皇族后裔!光复宫族大业,是不容你拒绝与推卸的责任!这件事,你办得办,不办也得办!” “逼我?”宫小鹊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轻的嗑在了茶几上,发出一道清脆的撞击声。 她,生气了。 005.偏心 宫小鹊生气了,确切的说来,从她走进会客厅,看到叶姨娘堂而皇之的坐在正位之上的那一刻,便开始生气了。 而现在,宫丘河作为自己的父亲,根本就不在乎女儿是否满意于这桩婚事,也不管那被赐婚的男儿是否是一介良人,只一心于他那毫无盼头的宫族大业,不管是换了谁,哪能不生气的道理。 可兴许是因为还连着至亲血脉的缘故,无论宫丘河做出多么过分的事,宫小鹊始终没有对他彻底死心,彻底绝望,亦或是彻底厌恶。 比如说现在,内心深处那一丢丢侥幸心理,让她还想试一试。 “父亲这话说得,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光复宫族大业,向来只是在座诸位在折腾罢了,于我一个享乐派有何干系?”宫小鹊挑声说道,“可我瞧着诸位这比吃了苍蝇还难看的脸色,还有这般凶神恶煞的阵势,怎么觉得,若是我不肯答应的话,就没法活着走出去一样?” 众人相视不语,但要表达的意思,却是足足的。 宫小鹊抬眸看向宫丘河,乌黑的眸子深不可测。“好吧好吧,不如我们各自退让一步,寻一个折中的法子,如何?” 而此时的宫丘河,则是深深的压下了一口气。 他了解宫小鹊,知道她宫小鹊是真的无心于宫族大业,而且,依着她的脾气秉性,越是这般逼迫于她,结果越是在给自己找难堪。 所以,一开始宫清流提出这一建议时,他是极力反对的,至少得让他先寻个机会,私下里探探口风,或者是拿到什么能让她宫小鹊不得不服从的把柄,亦或是能提出什么让其满意的条件才行。 可偏偏旁人不了解呀,还以为她不过是安于现状,不敢犯险罢了,必定会碍于这么多长辈的威逼,而听命行事,至于自己,也因着一句“您是她的父亲,难道她还敢驳了您的意思不成”,而选择了硬着头皮上。 那现在该怎么办?继续威逼,还是软下态度卖笑恳求?那还不如听她宫小鹊是几个意思,再作打算。 “嗯,说吧。” 宫小鹊缓声说道:“你们想要做的,不过是安插一个探子罢了。但是呢,这个探子最好是拥有显赫的身份,这样便能从旁侧搅动风云,给云国朝政制造一些麻烦,如今,这样的契机还真的从天而降了,只是好死不死的,偏偏落在了我宫小鹊的头上。倘若我不肯配合你们的意思,又占了这契机,会不会有一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感觉?” 宫丘河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让宫小鹊注意一下,别再用太过粗俗的措辞了。 宫小鹊未作理会,继续道:“不过碰巧的是,我对嫁给昌明候、做侯爷夫人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所以呢,很是愿意将这个难得的契机,让给会为你们肝脑涂地的完成宫族大业的女子。” 这样的提议,立马就引起在座诸位的热烈讨论。“让?怎么个让法?有圣旨在上面压着,岂是你想换人,便能换人的?” 宫小鹊回答道:“便对外说,我身染恶疾,无法应旨出嫁,不就行了。‘替嫁’这种事儿,普遍得连女儿家所看的小册子,最近都不大爱写了呢。” “嗯,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宫丘河点头道,“可关键是,应该由谁来替嫁,即不会遭人怀疑,又得足够聪慧,能完成我等所交代之事?”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二妹妹咯。” “不行!绝对不行!”这一次,竟是宫丘河与宫清流,异口同声的吼道。 “怎么就不行了!”宫小鹊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对质。“第一,如果我无法应旨出嫁,按理来说,本来就该由我的直系姐妹替嫁,如今宫府之中,年纪适当的,也便只有二妹妹了。第二,二妹妹从小便在四爷爷身边受教,在才俊如云的国学馆中,也早有美名,论起才情与聪慧程度,想要深入朝堂,搅动风云,根本就不在话下。第三,也是最最重要的,二妹妹向来孝敬父亲,尊重四爷爷,断不会拒绝你们的安排,更何况,她对光复宫族大业,不是也挺上心的吗?” “不行!你二妹妹年纪尚小,不能做如此危险的事!”宫丘河依旧厉声拒绝道。 “原来,父亲您是知道此事危险啊?”宫小鹊不由的冷笑了起来,“算起来,我也就比二妹妹大了一百天不到,怎的,这么危险的事儿,若是换作了我,便可这般无所谓了不成?父亲,她是您的女儿,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宫丘河顿时就楞住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确是有些偏心于二女儿。可一边是体贴温顺的叶姨娘,另一边是成日里与侍郎玩乐的夫人,一边是乖巧孝顺的二女儿,另一边是向来傲慢无礼的宫小鹊,不管换作是谁,偏心一点也在情理之中吧。 昌明候,他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可不是什么善主。 此人心思慎重、面容穆然,一张脸冰得像冰雕的一样,更是隐隐透着一股子的邪气,犹如来自炼狱的罗刹鬼面。狂妄的行事作风,早已将朝堂上的、江湖中的,都给得罪了个精光,仇敌之多,总有一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又怎舍得让自己的宝贝二女儿,遭这般罪受? 至于宫小鹊,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这么多。 可是他能承认这一点吗? “为父断没有这般意思,为父……。”宫丘河有些支支吾吾的否认道,却是连说谎都不会。 宫小鹊心下越发的盛怒了,她想,有些事情,还是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多提醒一下父亲才好。“您许是忘了吧,我的婚姻大事,应该遵循宫国礼制,从陈氏一支中,挑选一位男儿才对,就像当初您嫁进宫府一样?” 006.反击 “陈氏一支”,如同一击当空雷鸣,霎时震破了宫丘河的耳膜,巨大的声音继续往脑袋里钻去,剧烈的嗡嗡作响,搅得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除了一些不明所以的小年轻,还一脸的茫然外,其他稍微上了一点年岁的,统统都铁青了一张脸,就像是自己重重的扇了自己一巴掌似的,疼,却又不肯承认。 “宫国,可一直都是由女人做君主的。”宫小鹊埋头理了理裙摆,好似漫不经心的说着,可这话中的每一个字,却像是一个个尖锐的锥子一般,砸得人生疼。“为了光复宫国,在座的各位,不最是以遵循宫国礼制为本的吗?那么,我便想问问了,若是依照宫国礼制,现在,你们应该臣服于谁?” 宫小鹊抬眸看去,那些幕僚们一个个都像鹌鹑一样,缩紧了肩膀,搭拉着脑袋,脸色很是不好。 “自然是夫人了。”眼下,还能勉强应对此事的,恐怕也只有宫清流了。“不过,夫人生性浪漫,比起宫族大业,更倾心于那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的日子。而依照宫国礼制,夫王亦是可以代之处理政务,我等臣服于府主,自然也在情理之中,礼法之内。” “夫王?”宫小鹊冷笑了一声,“我只知道宫国的女君,若是看上了旁的男儿,是可以有‘侍郎’这么一说的,却从未没听说过,那嫁给女君、冠了国姓的夫王,还能娶二房的!” “宫小鹊,你给我闭嘴!”宫丘河近乎咆哮道。 他气极了,一只手死死的抓着椅臂,就像是掐住了宫小鹊的细脖子,恨不得直接断成两截。 没错,如果按照宫国礼制,作为夫王,只可一心一意的辅佐女君、伺候女君,哪怕女君成日里流连在其他的侍郎那里,他也不得心生它意,更何况是与旁的女子有染这种株连九族的重罪。 可是,这都是几十年前,宫国鼎盛时期的规矩罢了。 宫丘河出生在云国,也在这里慢慢的成长,尽管从小就被父辈们不停的念叨着“你是宫族人,你是未来的夫王,你的责任是光复宫国”这类的教育,可是他依旧免不了受到云国风气的影响。 他渐渐发现,云国的女子,大多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闭月羞花之中,又平添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神秘,她们会因一次无意的四目交汇,而羞红了脸,她们会因一次短暂的离别,而哭红了眼睛,但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她们“以夫为天”的忠贞,这些与宫族女子的强势与淡漠,统统都是截然相反的。 不得不承认,他更倾心于前一种女子。 可是,为何父辈们偏偏要叫他去同一个早已被捧得高高在上的女人成婚?为何他要被迫冠上夫人的姓氏?为何他就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人,往家里带着一个又一个的侍郎? 而夫人看自己的眼神,为何又是这般的淡漠? 他将这样的情绪,死死的压抑在了心底,转而开始全心致力于“光复宫国”的大业之中。 很快,他赢得了许多尊重,建立了自己的幕僚,收服了许多从宫国起便留下来的名门望族,还在云国朝政内部安插人手,伺机行动。 他握紧了双手,他手中的权力,早已超过了他的夫人,他真想看看,夫人在得知自己轻轻松松便能篡个位什么的,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可是,他错了,他的夫人看他的眼神,依旧是那么的淡漠,就像是看着一条泥泞里拼死挣扎的泥鳅一般,和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那晚,他斥退了所有随从,独自坐在一处无名小院里,他喝了很多酒,却无法抑制住他内心的怒火、压抑、悲鸣、痛苦。 也就是这时,一个年芳二八的丫鬟碰巧路过了这里,再后来,便成了叶姨娘。 “事已至此,别再说了……”从往昔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宫丘河竟成了一个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疲惫了许多。 他抬头看向宫小鹊,她拥有一双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漆黑如若一弯墨潭,却又从未闪烁过一线荧光,就好像连光都照不透一般。 她就这般直直的、高傲的、而又淡漠的看着你,而这样的眼神,正是他已经逃避了半辈子的“心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有不继续的道理。”宫小鹊挑了挑语气说道,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怨恨浸泡过的一般,透着摄人心魂的寒意。“父亲,自从您与叶姨娘有了苟合之事开始,你便已经失去了做夫王的资格。四爷爷,我想请教一下,若是遵循宫国礼制,遇到这般情况,应该如何处理为好?” 宫清流被这一问,显然楞了一下,可老狐狸始终是老狐狸,只见他两眼一转,心生一计。“遵循宫国礼制固然重要,可如今能带领我等光复大业的,有且只有府主一人,倘若单纯的为了遵循礼制,就放弃光复宫国唯一的一线生机,我认为,此事不妥。不如这样吧,我们遵循自愿的原则,若是愿意继续拥护府主的,便留下,若是有人认为的确有违礼制的,也大可离开。” 宫小鹊垂下了眸子,因为她明白,宫清流又在打怎样的盘算。 且抛开宫族大业不说,就单单这些幕僚们背地里的各中利益勾当,一环扣一环的,又怎可能从中轻易脱离。 “这是要散会了吗?那我先走了,各位后会有期。”正在这时,坐在最未端一角的一位白衣男子,揉着还有些睡眼朦胧的眼睛,又掩着嘴,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道,随后拱手作了揖,摇着一把白面折扇,就这般直端端的出了会客厅,好像方才就在他跟前发生的一轮轮争执,他根本就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那人是谁呀?”有人悄声问道。 “只知道姓白,祖上是宫国的宫廷画师,比起画人物肖像,更是擅长画山川河岳了。只可惜,那些高超的绘画技艺,后辈中竟没有一个得到了传承。” “原来只是一个穷画画的,走就走吧,反正于我宫族大业又没多大干系,走了反而还宽敞些。” 这也是宫丘河与宫清流心中正嘀咕着的。 可是,宫小鹊却不是这样想的。 她觉得,这位白氏男子的那一双桃花眼,很是好看。 007.私利 “看来父亲的威望,倒是比想象中的,牢固许多嘛。” 除了那位稀里糊涂离开会客厅的白氏男子外,其余的,都选择了继续拥护宫丘河,不过,他们的脸色,明显不如之前那般自然了。 而宫丘河对此,虽说不免有些心急,却也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因为早在他决定另娶叶姨娘进门时,所经历的那一系列外界阻碍,包括自己与陈氏本家撕破脸面,断了关联,他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必将成为一根足以动摇根基的荆棘,总有一天,会被人连根拔起。 如今,宫族大业已见希望,往后的每一步、每一个决定,更是得细做计量才行,至于这根荆棘,怕是得在其尚未构成严重威胁之前,寻个机会,除去了。 想到这里,宫丘河向宫清流看去,碰巧后者也正回望着自己,两人暗暗点了点头,各中思量,已是明了。 于是,这场闹剧般的议事,便在还没能商议出个明朗的结论之前,就这样草草结束了,此时的会客厅中,只剩下了宫丘河与宫清流两人了。 “许久未见,大小姐是越发的像她的母亲了,聪慧之余,却又……傲慢得令人心中生厌。”宫清流看着宫小鹊离去的倩影,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也怪我太过操之过急,以为她会碍于你这个当父亲的威压,而听命行事。” “四叔就别再挖苦我了,她们娘俩儿对我是个怎样的态度,旁人也就罢了,四叔难道还不清楚吗?”宫丘河苦笑着接话道,“如今,宫小鹊的态度之强硬,亦是我所未成料及的,恐怕我们先前的所有计量,统统都行不通。可如此难得的契机,难道,我们真的就要就此放弃了不成?还是说,如她宫小鹊所言,让她的二妹妹替嫁?不,这绝对不行。” “我又哪里舍得我那唯一的女学生?”宫清流附和道,但他并不见得有多犯难。“不过,大小姐有几句话却是极为正确的,比如说,如今的宫族,若是严格遵循宫国礼制的话,我等究竟应该臣服于谁。” “四叔这话怎讲?” “虽然答案有些不大入耳,但不得不承认,我等应该臣服于夫人。”宫清流捋了捋胡须,又故作神秘道,“而这‘我等’二字中,除了府主、我,还有旁的宫族之人外,也包括了大小姐。” 宫丘河有些不解摇了摇头,“话虽如此,可一直以来,夫人从不过问宫族之事,对这个女儿又宠溺得要紧,要让她依着我们的计量行事,其困难程度,恐怕不比对付她宫小鹊轻松。” 面对这样的疑惑,宫清流却笑出了声,“府主怕是忘了,有一种人,自古以来,便是让宫国所有女君,既爱又恨的。” 宫丘河听罢,这才一阵恍然大悟,“四叔是说……” “府主请放心,此事便交由我去办,必定让大小姐如期出嫁。” “那便有劳四叔了。” 可说到这里,宫清流的面上,却又犯起了难色,“只是,今日大小姐提到了叶姨娘,虽然我已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议论此事,却不免会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将来,恐怕会对府主的大计,大大的不利呐,府主应当提前处理才是。” 宫丘河也变得惆怅了起来,“外院的房子倒是已经安排好了,只是一直没能开口罢了,不过,叶儿是个能体恤人的,虽说的确是委屈了些,但想来还是会接受这样的安排,只是,可怜了我的两个孩子。” “府主,此事绝不能心软呐。” “四叔多虑了。”宫丘河自然知道这话里的份量,“只是,此事能否再往后拖上一拖,等我将两个孩子今后的安排布置妥当,再送出去也不迟,若不然,怕是会对他们的声誉,造成不好的影响。此事,恐怕四叔还得多费点儿心思才好。” 宫清流认同的点了点头,这亦是他想做的事。 话说叶姨娘回到了自个儿的屋子里后,不管是盛着新鲜蜜饯的碟儿,还是壁上挂着水榭楼台的画儿,又或是床榻上那镶着金丝银线的枕儿,都被她一股脑的一通乱砸。 丫鬟嬷嬷们都被吓得躲在了房梁柱下,却又得跪着不敢起身,再加上那一身据说是能让人觉得视野放松的绿藻色装束,乍一看去,像极了一只只发抖的小青蛙。 至于那位和叶姨娘一同从会客厅回来的公子哥宫子琇,则是歪坐在圆桌旁,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嗑着瓜子,有一下无一下的,就将瓜子皮丢得满地都是,不过,他可不是为着发气,反倒清闲得很。 “滚滚滚!都给我滚!”叶姨娘本就生得两颊圆润,体态风韵,可一搭上这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却成了一只憋过了气的猪头。“琇儿!你也看到了,那宫小鹊今日是如何羞辱母亲的,可你怎么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你就不能宽慰母亲几句吗?” 宫子琇闻声瞥了叶姨娘一眼,但嗑瓜子的姿势,依旧保持不变。“宽慰母亲,那向来都是姐姐的事儿,我倒是也想在一旁劝上几句,不过,您会听我的吗?” “瞧瞧你这是个什么态度!”叶姨娘气得都有些心口疼了,“方才在会客厅里,你不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吗,怎么就不能将那般好秉性,带回家里来?真真是和你父亲一个狗德性,当着人面是一套,背地里做的又是一套。” “我可比父亲真实多了,至少我在母亲和姐姐面前,都是真真的。对了,还有月满楼的玉兔姑娘。”一提到这位玉兔姑娘,宫子琇便跳着站起了身,掸去身上的瓜子皮,迈着步子,就要往外走。“母亲,我突然想起,我还同友人约了泛舟对诗,夜里会晚些回来!” “还说在我面前是真真的,什么友人,什么泛舟对诗,我看你就是去月满楼鬼混去了!”叶姨娘提裙就要追上去,却不想,竟是与刚进门的一位妙龄女子,撞了个满怀。 008.娇女 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衣素雅的薄纱仙裙,身板娇小,腰身羸弱,犹如一缕惹人心怜的柔荑,她的面色的确比常人稍白了些,却衬得那一双星辰般的眸子,越发的明亮灵动了。 “母亲小心。”女子柔和的说道,声音宛若铜铃般悦耳好听。 而她,便是宫子瑶。 叶姨娘见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心中一暖,顿时觉得有了依靠,竟是靠在女儿薄薄的肩膀上,婆婆娑娑的掉起了眼泪,恨不得将方才的委屈、怨恨,统统都发泄出来一般。 宫子瑶一面扶着叶姨娘进了屋,一面柔声宽慰道:“弟弟正是贪玩的年纪,母亲便由着他去吧,多经历一些,总归是好的。” “若单单只有你弟弟这一件事儿,我又何至于此?”叶姨娘掩了掩面上的泪痕,说道,“瑶儿,你不知道,今日在会客厅上,那宫小鹊是怎般羞辱于我的,而老爷他又……” “父亲不过是在外人面前,难免有些身不由己罢了,母亲应当多多体谅才是。” “我又何尝不深知这份道理呢,若不然,也不可能就这般忍气吞声的服了软,只是这心里,真真是堵得慌呐。” “我自然懂得母亲心中的委屈,父亲又何尝不是呢?”宫子瑶忙着为叶姨娘顺了顺心胸,“我想,父亲现在定是后悔死了,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向母亲赔礼道歉才是。” “怎么可能,瑶儿莫要糊弄我了。”叶姨娘嘟囔着,可她的眼睛却重新亮了起来,犹如一个被丈夫宠溺着的小妇人。 宫子瑶盈盈一笑,笑得极为真诚,“若我是母亲,眼下便会吩咐小厨房,为父亲做一桌最是可口的菜肴,等一会子父亲下了会客厅,定是会饿了乏了,他最需要的,便是像母亲这般体贴的人儿了,而且,这样一来,也正好给父亲一个台阶下不是?” 叶姨娘深感认同的点了点头。 宫子瑶见着有门,继续宽慰道:“所以呀,母亲万不能哭红了眼睛,要美美的等着与父亲相见,共进晚餐才好。” “还是我的瑶儿,最是懂得如何宽慰人了。”叶姨娘自然听明白了宫子瑶这话里的意思——老爷是她今生最重要的依靠,她不能失去老爷,她必须将老爷揉进自己的温柔乡里。“来人呐,快将屋子收拾妥当,碎了的物件儿,去小库房里取些新的来,小厨房里的人,也给我运作起来,记得西湖醋鱼里,要多放点儿姜丝,好给老爷败败火气。” 正在这时,有丫鬟进屋通报,说是叶商贾那边,差了家奴,送进来了一封信。 叶姨娘与宫子瑶相视一眼,接过信件,去里屋说话。 两人细细将信件内容看了一遍,大致是讲叶姨娘与宫子琇离开会客厅后,所发生的事。 “好一个宫小鹊,她这是要造反呀!”叶姨娘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气,再一次噌的一下就烧红了脸,她牙恨恨的将信件揉做了一团,作势就要往地上撒了气的扔去。 宫子瑶忙的制止了叶姨娘的动作,接过信件,又从头到尾的看了两遍。说不生气自是不可能的,不过,从这短短一页纸的字里行间,她还敏锐的看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那也正是她最为担心的事。 曾经的宫国,毕竟是由女君****,纵使如今父亲已将宫族大权,稳稳的拽在了手里,可是她知道,倘若有一天,权利与他们之间的亲情背道而驰时,父亲会毫不犹豫的作出怎样的选择,而到了那时,她、母亲、还有弟弟,又该何去何从?要知道,他们在宫府中的地位,本就已经够尴尬的了。 所以,她才这般费尽心思的教脾气急躁的母亲,如何与父亲维系良好的夫妻关系,教放荡不羁的弟弟学会察言观色,至少得做足门面功夫,甚至是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家奴们,也千万叮嘱着要低调行事,切莫同人交恶。 至于自己,又何曾不是通宵达旦的去诵读那些拗口而又烧脑的古文,去拨弄那架将她的手指打磨出厚厚一层老茧的古琴,存下好几个月的月钱,为得只是能抄录一份最新的朝堂政论。 终于,她赢得了父亲的偏爱,甚至有幸入了宫清流的眼,成为了他唯一的女学生,更有后来在国学馆中展露锋芒之时。 她的人生俨然已经步入了正轨,她不允许在此之间,生出任何差池,可在这看似平和的表面,偏偏暗藏着这样一根随时都有可能颠覆一切的毒刺。 不行,这绝对不行。 宫子瑶将信件点燃,扔进焚香用的镂空铁炉里,她的眼中,印着跳跃的火苗,彷若内心深处,那不屈的意志。 她想,既然她宫小鹊如此不屑于这侯爷夫人的地位,那么,她这个做妹妹的,倒是不介意出手帮帮她。 宫小鹊回到自己的小院儿中后,许是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正在背地里叨叨自己,她觉得自己的耳朵烧得实在厉害,就算是抹了清凉膏,也没能起多大的作用,这让她觉着心下越发的烦躁了,坐也是不,立也不是,最后索性出了门,领着巧嘴、巧手两个丫鬟,一路往后院走去。 这一路上,沥青筑成的平整小道,渐渐变成了由彩色的鹅卵石,铺开的羊肠小路,道路两侧,绿荫愈发的葱茏,映着西下的夕阳,落下了光点斑驳,空气中是清新的味道,却更像是由某种诸如曼陀罗这类带毒的花儿,所散发出来的那样,直叫人深入其中,而又浑然不知。 小道的尽头,却又是一阵豁然开朗,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方平坦而宽广的小院,其间亭台楼阁,水榭花都,美不胜收,那静如面镜的池塘上,延伸着长长的走廊,窄的地方,又搭起了弯弯的石桥,肥硕的鲤鱼在池中无忧无虑的游曳,撩动着岸边的荷花朵朵,若不是有仙乐从远处传来,这样的美景,恐怕只存在于国手们的工笔画中。 两个十岁出头的男童从不远处走来,他们衣着光鲜,彬彬有礼,那白皙的容貌与那一对微微上扬的眼睛,却让人只会联想到,那化作最美人形的狐仙,而最让人觉得新奇的是,他二人竟是长了一模一样的容貌。 哎,母亲的恶趣味,是越发的严重了。 009.流氓 “大小姐有礼。”两位小童异口同声的言语道,就连行礼的动作,也是一模一样、左右对称的。“夫人正同琉侍郎在栖来宫歇息,说若是大小姐来了,便带您直接到那里去寻她。” 对于母亲未卜先知的能力,宫小鹊可是从来未曾有过怀疑的,她了然的点了点头,跟在两位小童的身后,穿过绿意葱葱的中庭,往那奢华之处走去。 不同于云国四四方方、朱墙碧瓦的房子,这里,更像是苍穹之上的琼楼玉宇。 金鳞玉唇的鲤鱼檐下,挂着三个为串的银制风铃,有风来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仿佛能飘很远,与绿荫间的沙沙声交相呼应,空灵而缥缈的。 三角屋顶上,停落着一尊镶嵌着五彩宝石的凤凰,她并没有张扬的展开双翼,也没有张开尖尖的嘴壳朝天清啼,而是安静的蜷下了身子,任那琉璃般的羽翼倾泻而下,在西斜的夕阳里,折射出一片独特的金属光泽。 厅内,红色的纱幔从房梁顶端垂落而下,在微风中轻柔的摇曳着,萦绕在鼻尖上的,是醉人的桂花酒香,仅此一闻,人便醉去了三分,连带着内心中的那些个烦躁心绪,也跟着淡去了不少,宫小鹊不自知的展开了紧蹙着的眉头。 再往屋内走近一些,便看到琉侍郎只着了一身松散的里衣,衣口随意的半敞着,露出了清瘦但线条分明的胸脯。他席地而跪,身旁除了一组一字排开的雕刻工具外,还落了满地的木屑,一幅一丈见开的浮雕,在他的手中渐见雏形。 另一侧,则是铺开了一张柔软的白绒毯子,而宫小鹊的母亲宫凰,便肆意的歪躺在那里,晃着手中的酒酿,勾着赤/裸的脚背,玩味的挑弄着琉侍郎的肚子。 流氓。 “鹊儿,来啦。”宫凰胜着酒意,面如桃红,半合着的双眼中,透着满满的迷离与惬意。 “母亲。”宫小鹊规矩的行了礼,应着宫凰的动作,也坐在了白绒毯子上。 宫凰将手中的酒酿递给了宫小鹊,见后者一饮而尽后,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怎的这般愁眉不展的模样,莫不是你父亲又惹得你不快了?” “母亲明明什么都是知道的,反倒问起我来了。”宫小鹊嘟囔道。 “我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里知晓得了那么多。”宫凰说着,又替宫小鹊重新满上了一杯。 宫小鹊小孩子般的嘟了嘟嘴,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父亲要我嫁人,我死活没同意罢了。” “仅此而已?”听了这样的回答,宫凰挑起了眉头,“可我怎么听说,是你提议让宫子瑶替嫁,结果你父亲死活没同意,你这才炸了毛的?” “母亲,您还说您什么都不知道。” 宫凰被逗得噗嗤笑出了声,“你父亲本就是这般的人儿,与他计较这些作甚,更何况,他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偏爱宫子瑶,只不过比起你来,宫子瑶更能满足他的虚荣心罢了,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便会对此深有体会了,说不定,等到了那会儿,你反倒还会觉得宫子瑶怪可怜的呢。” “从小到大,您都是这般说的,但这样的体会,我可就从来都没有过。”宫小鹊对此很是将信将疑,“或许是因为您对父亲一向都是满不在乎的,才会懒得与他计较一二吧,但到我这儿,可就没您这般没心没肺了。”? 原以为,这样的玩笑话,宫凰会像以前那样,一面搓着宫小鹊的脑袋,一面骂上一句“小滑头”,却不想这一次,她并没有如此。 只见她昂起了脑袋,随性的对着酒壶嘴儿,咕噜咕噜的就灌下了一大口,而后又冗长的叹了一口气,面上生出了满满的惆怅。“鹊儿,你觉得,我爱你的父亲吗?” 宫小鹊有些怔住了。 “如果我说我爱他,你会相信吗?”宫凰继续问道。 宫小鹊微微的张了张嘴,却是连一个字也挤不出。 “其实我也不信,只不过,这是事实,我爱他,而且,爱至肺腑。”宫凰笑了,却笑得偏又是那般的心酸。“原以为这番话,还会隔上许久,才会同你叨叨的,却不想,在这不知不觉中,你已经长大了,大到都快为人妻子了,我想,也是时候告诉你这些了吧。” 宫凰说,打从陈氏一支送来第一幅宫丘河的肖像帖儿时,她便被那瓷娃娃般的少年吸引了,按照她的话来说,那画中的翩翩少年像瓷器一般的精致,却又像瓷器一般的易碎,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护在厚厚的羽绒里,不让任何事物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丝折痕,哪怕是时间的流逝,也是不允许的。 她不停的让陈氏一支送新的肖像帖儿来,她要知道那画中少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理,哪怕肖像帖儿多得都已经挂满了她的壁墙。 直到有一天,她赫然意识到,像肖像帖儿这样的俗物,怎可能完整的记录下这般美好的人儿,她要用自己的双眼,亲自去欣赏欣赏,于是,她不顾礼法的限制,易了妆容,潜入了陈氏府邸, 没有人发现她的行迹,她的脚步像鸟儿一般的轻盈,她的心悸像小鹿一般的跳跃,她还寻思着索性就直接见上一面才好,这样一来,犯相思病的可就不只自己一个人了。 就好像是被上天特别关照了一样,一切都进行得意外的顺利,直到当她真正见到那位少年的那一刻,所有的美好想象,竟是在顷刻间依数坍塌了。 一位赤/身的少女跨坐在他的身上,纤细的腰肢,像波涛里的一叶小舟那般,轻佻的摇曳着,她的面色晕染开了一片潮红,她昂着脑袋,看向屋顶,口中发出庸散的呜咽声,就好像随时都会绽放的烟花一般,而在一旁的暖被里,这样的少女还有两位,只不过她们已经娇软的躺了下来,只剩下绽放后的一抹余温。 站在床沿边上的,又是两位年近三十有半的嬷嬷,似乎是要指导些什么,可这般春/色的场景,哪怕她们再是经验丰富,也不免变得口干舌燥了起来,只是拽紧了手中的绢子,就这般痴痴的看着。 而正在这时,少年开口说话了。 “真让人恶心。” 010.回忆 “少爷可是哪里不舒服吗?定是这一次药性下得重了些,才会觉着恶心了,快快将这解药的汤水喝了去,身子很快就会舒坦了。”站在边上的嬷嬷贴心的说着,手中添了一盏枣红色的汤药,送到了少年的唇边,可一双眼睛却又不自知的看向匍匐在少年胸膛上的少女,生生的咽下了一口嫉妒的口沫,竟是几多羞涩的垂下了头。“今日,您已是持续好几轮了,瞧这几个小姑娘的模样,怕是下一回又用不得了,听说宫府里的那位更是一个娇弱的,这番折腾,早已是足足的了。” “这颠鸾倒凤之事,怎会让人觉着恶心。”少年推开了汤药,示意嬷嬷将枕头抬高一些,他重新摆正了身子,腰际免不得要往上顶去,又再一次惹得身上的少女,难以抑制的清啼了起来。“只是嬷嬷可能不会理解,那让我觉着恶心的,正是宫府里的那位。” “少爷!”嬷嬷有些惊慌的轻声叫道,她伺候在少爷身侧多年,又怎会不知道少爷心中对这桩婚事的排斥与厌恶,“少爷怎可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到老爷的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顿教训!” 少年无奈的垂下了眼眸,“我就说嬷嬷不会理解我吧,那我便问问嬷嬷了,我这般又是吃药,又是实践的进行房/事训练,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将来成为夫王后,伺候女君做准备。” “宫国都已经灭了,哪里还有什么女君,又哪里还有什么夫王,这一套变戏法似的闹剧,不过是父亲他们,为了某种见不得光的利益,而使出的法子罢了,只是可怜了我这一枚小小的棋子。”少年冷笑道,“倒是那宫府里的女人们,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竟还不肯放弃那早已只剩下一个空头衔的身份?” “这样的事,嬷嬷还真的就不懂了。” “不,嬷嬷,你懂的。因为,你和那宫府里的女人想得一样,想要享受这世上最是惬意的日子,享用这世上最是奢侈的物件,还有,去痴迷这世上最是受用的男儿。”少年重新支起了身子,却是将身上的少女推开,丝滑的锦被从他的两跨之间肆意滑下,那挺拔之物,便这般赤果果的映入了嬷嬷的眼帘,他玩味的看向嬷嬷,几多挑/逗的问道,“嬷嬷,你说,我说得对吗?” 这般充斥着暧/昧气息的情景,惹得嬷嬷急急的埋下了脑袋,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 嬷嬷深知,自己并非什么清白之身,又比少爷整整大出了二十个年头,哪里还敢奢求与少爷做那般的事情,可偏偏上面派了她来服侍少爷做这样的训练。 她看着少爷一天天成长着,一步步成长为让所有女子都会奢求与痴迷的男人,越到后来,她越是被惹得浑身燥热,可家里的那口子,又偏偏是个不受用的,她的难受,又有何人能解? 然而眼下,少爷竟是这般的看着她,这般的同她说话。 “难道不是吗?”少年继续玩味的发问道。 嬷嬷心中又是一惊,却像是中了魔咒一般,竟是鬼使神差的点头了。 “这便是为什么我会觉得恶心了,不管是宫府的那位,还是你,都让我觉得恶心。”少年失声的笑了起来,就好像接到了一件上天送给他的礼物,盒子精致而美丽,可里面却装了一只被削去头皮,露出乳白脑花的死老鼠,可他,根本不容拒绝。“嬷嬷,来,到我身边来。” 硕大的泪珠不停的划过宫凰的脸庞,她不知道自己还在原地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宫府的,她的脑中只剩下一件事情,她深爱着的少年,却觉得她恶心至极。 待她稍微稳住了一点儿心绪时,她来到了母亲宫雁的房中。 可面对女儿那一双已经哭得通红的眼睛,宫雁心疼固然是有的,但面上却是满满的无所谓,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除了那一抹淡漠。 “母亲,我不想同陈丘河成婚。”宫凰带着浓浓的鼻腔说道。 “为何?” “他说得没错,宫国早已经不在了,可我们为何还要遵循一个亡国的礼制?”宫凰不自觉的提高着语调,几乎是用吼的声量质问道,“或许……我们真是因为想要享受这世上最是惬意的日子,享用这世上最是奢侈的物件,还有,去痴迷这世上最是受用的男儿!而这,令他觉得……恶心……” 啪——宫雁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宫凰捂着脸颊,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决了堤,也让她越发的失去了理智。“难道不是吗?若不然,母亲为何不愿去父亲屋里小住,哪怕只是一晚,反而不停的流连于各位侍郎爹爹的床榻之上!” 啪——宫雁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宫凰终得冷静了几分,知是自己失了分寸,她渐渐止住了哭泣,选择安静的听母亲接下来的训话。 “你是怎样的人,需要一个外人去品头论足吗?” 那人是自己中意的男子,自己怎么可能不去在意他的想法,可是,这样的话,宫凰却是万不敢说出口的,只是顺应着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 “那你真的如他所言,是那般的人吗?” 这一次,宫凰很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既是如此,恶心与否,又有什么可值得深究的呢?”宫雁继续说道,尽管宫凰看上去,还没能立马就坦然接受,“那么,接下来,我便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每年夏季,我都会匿名着带你去参加无良黑市的拍卖会,那你可还记得,在去年的拍卖会上,所发生的事?” 宫凰自是记得的。 那场拍卖会上的压轴品,是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尽管小女孩的眉眼还没有完全的长开,却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出,她那倾国倾城的美人底子。 母亲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小女孩,一口气就将拍卖价格提高到了原来的十倍,但看中小女孩的,并不只是母亲一个,只可惜旁的买家,对这虚高的价位,不免有些肉疼,经过几次恶性的竞争,依旧是母亲以绝对的优势,拍下了小女孩。 可就在这一锤定音之际,谁料一把渗着寒冰的柳叶弯刀,竟是毫无预兆的射向了小女孩,而下一刻,只见小女孩的脖子被划出了一道既深又长的口子,朱红色的血液,像泉水一般,从口子中涧出,哪怕是它的主人已经惨死在了一片血泊之中,也并不打算停止。 011.爱过 这时,走出来了一个满面横肉,壮如蛮牛的男人,声称会对这一事件全权负责,又打呵呵的说这不过是一次意外罢了,并愿意以比最终拍下的价格,还要高出一成的银钱,作为赔偿,一笔赔给拍卖商,另一笔赔给母亲。 拍卖商倒是没什么意见的,但母亲却是气得炸了毛,她说,她并不缺这笔钱,可既然对方做出了这等夺人所好之举,也应该割割肉才能算得上是道歉,她也要从那男人的手下中挑一个好的,然后搞一次意外,将人给杀了去。 听了这般明摆着是在挑事的要求,那粗旷的男人却并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恼怒,反而嗤嗤的笑了起来,笑得浑身的横肉都在作抖。 那男人走到母亲的身侧,附耳言语了什么,可正是这短短的几句话,却是让方才还满是嚣张和盛怒的母亲,一下子没了力气,几多心虚的埋下了脸,眼神闪烁,紧咬着下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想知道那男人给我说了什么,而他又是什么身份吗?”宫雁问宫凰道,而后者则是一脸的茫然,“他是苍国的太子,而苍国,正是向我宫国发动战争的主事者!想我多少国人命丧于他苍人之手,山河破碎、无处可归、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寄人篱下、受尽屈辱!他苍国与我宫国仇恨至深,不共戴天!那个小女孩是宫国人与云国人所出,也正因这样的身份,而被家人遗弃,贱卖至此,她的最终结局,只会是沦为他人的玩物,我想将她买下来,算是救她一命。可那苍国太子亦是知道这一点,他说,他就是喜欢看我宫国人,在他苍国人手中,苟延残喘的模样。” 听到这里,宫小鹊能明显感觉出母亲宫凰心中的盛怒,就像当年宫凰也明显感觉出母亲宫雁心中的盛怒一般。 宫凰也会每年带宫小鹊去参加无良黑市的拍卖会,只要是看上的东西,不论花多少银钱,都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将它买下来,有珍贵的画卷,有精美的瓷器,也有那些被人当作玩具的可怜人儿。 不过现在看来,这一番举动,似乎并不仅仅是母亲宫凰的某种特殊嗜好而已,至于那些被买下来的东西,恐怕也不会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而宫凰接下来的话,也正好印证了宫小鹊的想法。“几十年的岁月了,尽管宫国人有分流的,也有被同化的,但他们始终被人打上了‘亡国之奴’的印记,身份卑微且受尽欺压的存在着。我们是宫国皇族的后裔,我们的先辈曾以‘金脉位置’作为条件,保全了我们的性命,甚至一直享用着富足的生活,可是,这并不代表那压在我们肩上的担子,就随着宫国的灭亡,而就此消失!” 宫小鹊震惊极了,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母亲宫凰,试图在那张向来都是一脸享乐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告诉她这不过是同她过过戏瘾儿罢了,可是,她看到的,却是从未有过如此认真与肃穆的母亲。“母亲,您……您该不会是想同父亲一样,光复宫国吧?” “真是蠢啊,你同你那父亲一般模样,都是愚昧的家伙。”宫凰笑了,甚至白了她一眼,“也不想想,现存的宫国人有多少?又有多少愿意放弃现在的、姑且还算稳定的生活,去过战事不断、颠沛流离的日子?我们手上有兵权吗,有粮草吗,有物资吗?就是连一方国土都没有的,谈何光复?倘若我们离开了云国的庇护,我们还能存活多久,你知道有多少敌国对着我们的‘金脉位置’虎视眈眈吗?” “不过,父亲他们的意思,好像是想趁这次云国朝堂变动,将其取而代之?” 宫凰不屑的笑了笑,“云国圣上和九千岁我是见过的,他们算得可精了,就像是会未卜先知的八卦道士一样。此番云国朝堂变动,可不是没来由的,能笑到最后的,定是他们,而在这场风云之中,无论是谁,都不过是他们手头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宫小鹊暗暗的又是一惊,怎么感觉母亲同云国圣上、还有九千岁已经很熟悉了一样。“既然母亲将这一切分析得如此透彻,却为何不曾见您劝解父亲一字半句,眼睁睁的看着他那般胡闹,可您明明说……明明说自己是爱他的……” “我当然爱他了,哪怕知道他恶心我、厌恶我,我依旧爱着他,只是,这份卑劣的爱,我再也不愿意摆到明面上来了。”宫凰不免又有些感伤了起来,急急的缀了一口酒酿,掩下了心绪,“我和你父亲成婚后,有你四爷爷宫清流在一旁穿针引线,他很快就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幕僚体制,而且还怀着一个即无聊又搞笑的目的。” “怀着?母亲的意思是,除了光复宫国,父亲还有旁的目的?” 宫凰点了点头,“嗯,确切的来说,是你四爷爷宫清流的一个春秋大梦——他想待宫国得以光复之后,再搞一次变革,他要废除宫国固有的女君****,要让男人做主。” 宫小鹊沉下了眸子,“恐怕,这个做皇王的,也不会是父亲,而是四爷爷他自己吧。” 宫凰有些欣慰的看了宫小鹊一眼,又继续方才得话题,“你父亲的幕僚体制发展得很快,快到足以搬倒我的地位,他几乎绞清了我所有的势力,更甚是直接兵临城下。他就站在那里,提着剑,两眼发了怒的恨着我。而我那时也彻底绝望了,可我不会流一滴眼泪,亦不会怒斥他的背叛,只是那般淡淡的看着他。” “可是,父亲并没有杀您。” “是呀。”宫凰感叹道,“我们就这样对视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恐怕是将这辈子的所有交集,都耗在了这上面一样。接着,他竟是弃了手中的剑刃,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他那时是怎么想的。之后,他便娶了叶姨娘,又有了一儿一女,但同时,他违背了宫国礼制,不但与‘陈氏一支’撕破了脸面,也失了很多人心,现在,除了一个宫清流外,其他的不过是绑在一条利益链上的关系罢了,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活该现在被云国圣上,还有九千岁利用如此。” “利用?母亲此话怎讲?”宫小鹊有些没听明白。 “当然是指要你嫁给昌明侯云泽的事咯。”说到这里,宫凰莞尔一笑,笑得很美,却又令人心中犯怵。 012.信任 宫凰面上的那一弧微笑,明摆着是一副看戏的嫌演戏的还不够热闹,恨不得再砸出个百八十两的银子,让台上的戏子们,要将“大闹天宫”和“水漫金山”一起演了才好。 宫小鹊看得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难怪今日母亲会同自己说这么多重来不曾提及过的,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是在这里给自己埋下了伏笔。“难道母亲和父亲有着同样的思量,要为了什么宫国大业,叫我弃了女儿家的心思,嫁给昌明侯云泽不成?没想到,母亲亦是一般的自私自利。” “你这话说得轻巧,倒是冤枉死我了。”宫凰委屈的挤了挤眉头,“你以为昌明侯云泽是谁给你选的夫君,哼,是我。” “是母亲?” 宫凰点了点头:“云国圣上来找我谈合作的时候,送来了好多官家子嗣的肖像贴儿,只可惜,这些肖像贴儿中,要么就是长得稍逊了一些,要么就是才情有些不尽人意,要么就是人品待人不大好,这可是关乎着你的终身大事,无论云国圣上开出了多么诱/人的条件,我也万不可能随意为之,所以,这挑选来挑选去,竟是一个也没能选中。” “母亲还算有点儿良心。”听到这里,宫小鹊姑且才没有生气发作。 宫凰继续道:“这时,我想起了九千岁那里还有一个义子,而这个义子却并不在这些肖像贴儿中,于是,我便故意提了一下,可没想到的是,一直不苟言笑的九千岁,竟然很是坚决的表示绝不可能。可他越是这般的不同意,我偏是越发好奇了,于是,我便派人去查了查,结果发现,昌明侯云泽,良人也。” 宫小鹊依旧不太能理解的看向母亲宫凰,可后者则是温和的握起了她的手,像是在揉捏着小婴儿的小手心那般,轻柔而小心。 “鹊儿,按照宫国礼制,待你成年之后,你将在‘陈氏一支’中挑选出一位夫君,可我不希望你再重复我与你父亲的旧路,就像我重复你祖母与祖父的旧路一样,这样的轮回,我希望在你这里停止。所以,趁这次契机,我替你选中了昌明侯云泽,希望你不会怪我太过独断,只是,这样的契机,恐怕只有这么一次,我不得不如此。” 宫凰叹了一口继续说道。 “还有许多事情我一时半刻还无法同你说清楚,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事情太过复杂,就连我自己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各中关系、各中思量,就是连我都还未能想明白的。可是,我知道你一向是信我的,从未对我生出过一丝一毫的怀疑,所以,今日之事,鹊儿,你是否还能像往常那样,选择无条件的相信我?” 宫凰柔声的问道,眸中闪烁着期待与慈母的温柔。 “我……” 宫小鹊垂下了眸子,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回答。 今日发生了太多让自己始料未及的事情了。 一开始,云国政变的密报传到耳朵里时,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大名竟会被写在云国的圣旨上。 接着,父亲召她到会客厅议事,要她顺应云国圣旨,去当侯爷夫人,可实际上,是要她潜伏在云国朝政内部,伺机行动,搅弄风云,好为宫国大业,创造契机。 而她最是不喜有人逼迫于她,更不喜父亲那一副明摆着是在偏袒宫子瑶的模样了,她被惹得怒不可揭,心中甚是烦躁,发了一通恶气过后,就便寻思着要到母亲这里一吐为快了才好,她想,也只有母亲对父亲那般无所谓的态度,才能让自己体会到父亲在母亲眼中的渺小,也只有这时,至少还能让自己心中平衡一些。 可谁知道这一次,母亲并没有向往常那般轻描淡写,而是告诉自己,她深爱着父亲,只是这份爱太过卑微,而高傲如她,是不可能再将这血淋淋的事实,摆在明面上来了。 而到了最后,母亲竟然还说,她希望自己嫁给昌明侯云泽,而且昌明侯云泽,还是她亲自为自己选定的良人,同时也是她与云国圣上合作中的一个环节,毫无疑问的,还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 宫小鹊也明白,母亲已经不会再向自己解释更多了,这样的游戏本就是母亲最是擅长的。 就像几年前,母亲突然嫌麻烦,就将她手中的探子细作,全权交给自己安排,而所打探到的消息,也要求第一时间告诉她,再由她来处理时一样,直到今时今日,她才悟通了母亲其中的用意—— ——母亲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享乐派,她在为宫国人寄人篱下、受尽屈辱的生活,感到痛心疾首,她的心中怀揣着宫国皇族对宫国的沉痛责任,尽管宫国早已不复存在,而且,她还要将这份责任传承下去,她的下面是宫小鹊,而宫小鹊下面还有宫小小鹊…… 可是,云国圣上为何会与母亲谈合作,而母亲又提出了怎样的条件?为什么母亲会说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被云国圣上利用罢了,包括我们宫国?接下来,云国会有怎样的走向,而宫国又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太多太多的疑惑充斥着大脑,可难道如此,宫小鹊就会怀疑起她的母亲来吗?不,她相信着她的母亲,就像是在心坎上,烙上了印记一样的坚信着。 宫小鹊重新抬起了眸子,那些疑惑与不理解的思绪渐渐淡了下去,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我相信母亲。” “谢谢你,我的鹊儿。”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宫小鹊提问道。 而宫凰则是指了指她的脑袋,“用这里想,想多一些,想远一些。” 宫小鹊不由的锁紧了眉头,“可是,我已经很坚决的拒绝了父亲,并言明了绝不可能嫁给昌明侯云泽,现在又反悔的话,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这倒是不用担心的,有宫清流在你父亲身边,像这样的小麻烦,倒也还难不倒他,你大可继续任性的不答应他们的任何要求,最后再摆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就行。”宫凰回答道,又抬手指了指西边,“据我所知,宫清流已经派人到那里去了。” 宫小鹊顺着母亲宫凰手指的方向,往窗外看去,只可惜此时已是暮色降临,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013.蛋四 城西外,是一片郁郁葱茏的青山,不算很高,但一直绵延了很远很远,就像是永远都不会平息的水纹。 一棵棵高耸入天的杉树,眼下正值长势最好的时候,茂盛的枝桠蔽了满天,却也遮住了月色与星辰,给那条崎岖的山路,打上了一层重墨色的阴影。 小厮蛋四是再也不想动了,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若是再晚上个半时一刻的,恐怕真能将他的屁股蛋子,给颠碎成了四个。 他蹲在山间的一条小溪边休息,咕噜咕噜的灌下了一口溪水,又粗鲁的洗了一把脸。 他抬头往山上看去,唯一可见的,是一点橙黄色的光亮,可在这一片漆黑的山暮为背景下,那一点光亮,却更像是古墓里的幽冥鬼火,忽明忽暗而又飘忽不定的,直叫人瘆得慌。 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寻思着等办好了差事,不如就在上面歇一宿算了,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知道,那山上住着的,可不是什么菩萨善主,据说是什么狐狸化形,还是蛇妖转世,反正邪乎着呢!相比之下,夜里走一段山路,简直不算得什么。 自己也真真是个命苦的,怎么偏偏就接了这样的差事。 蛋四憋屈的叹了一口气,起身重新上了马。 可正在这时,却觉得那马鞍的一侧,放小物件使的软袋里,似乎装了什么石子似的东西,嗑得他的大腿一阵生疼。 他暗暗咒骂了一句,又顺手往里摸去,结果,竟是摸出了一两碎银子。 “这是……” 蛋四突然想起自己正要出发时,二小姐宫子瑶院儿里的丫鬟柳梢,寻他到一旁说话,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就是想从他那里套出宫四爷宫清流,这是要他去办什么差事。 蛋四与柳梢也是有过来往的,背地里还曾幻想过,若是能一吻香泽,那就太好了,至于二小姐宫子瑶,素日里待下人极好,又从来不摆主子的面谱,大家都是打从心底里服她,所以既然问了话,只要是无关紧要的事,说了也没什么大碍。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叫我去送一封信。” “送信?什么信件这么要紧,非得要你赶在这太阳都快落山的时候,往外跑?” “这信是送给西山上的那位大人的,能不要紧吗?”蛋四刻意压低了声音,“大概是为了大小姐的婚事吧,要请那位大人给排个八字什么的,毕竟这是咱们宫府里的头等大事,宫四爷自然得看重了一些。” “你又怎么知道那信里的内容就是这个,难道,你偷看了不成?” “嘘,别瞎说!”蛋四一把掩了柳梢的口,心里也生出了一通好气,明明自己好心同她透露了这些,可是她倒好,竟然反摆了自己一手。“偷看主子信件,是我们做奴才的最大忌讳,我是万不敢、也万不会如此的,方才的话,不过是我瞎猜的罢了,若你同旁人胡乱叨叨,害我挨了板子,罚了银钱,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柳梢见蛋四生了气,立马就软下了态度,“蛋四哥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语罢了,怎的就这般恼怒了?难道,是柳梢不再讨喜了?” 听了这软绵绵的话,蛋四哪里还有继续生气的道理,裂开嘴就是一阵傻笑。 “再说了,不就是一封信件嘛,其实看一看也没什么的,大不了再原封不动的装回去便是,我还时常趁着二小姐不在的时候,偷穿她的衣衫,偷带她的发饰呢,我也没见我被发现啊。”说到这里,柳梢抬眸向周围环视了一圈,见四下里没什么人,便从荷包里取出了一两碎银子,硬塞进了蛋四的手里。“这一两碎银子是二小姐的意思,她就是想知道这信件里面都写了什么,蛋四哥哥,就请你通融通融一下吧,我也好回去交差呀,我知道蛋四哥哥是断不会让我难做的。” 蛋四忙的摇了摇头,又将那一两碎银子给塞了回去。“你不难做了,就该换我难做了。不行不行,若是旁的信件倒也还好,可这次的信件是加盖了红印泥的,拆开了,就再不可能复原了。时辰也不早了,我……我先去办事去了。” “蛋四哥哥,你等等!你再等等!” 蛋四未作理会,上马就要走人,结果柳梢伸手就抓住了马鞍,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肯松了手,而那一两碎银子,恐怕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蛋四颠了颠手中的这一两碎银子,却是让他有些为难了,眼下,这钱到了自己手上,就算是已经收下了,那么,二小姐要他办的差事,他到底是帮还是不帮呢? 帮吧,帮吧,好歹也是半个月的例钱,反正也就仅此一次,以后,就算是二小姐搬了一整座金山银山来,他也再不会犯错误了。 想到这里,蛋四从胸包口袋里取出了那一封加盖了红印泥的信件,用小刀将封口上的红印泥整块取下,又拿出了火折子,映着微弱的火光,将信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可下一刻,他的面色竟顿时陷入了一片死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就卡在了嗓子眼上,惹得他直想发吐。 “宫四爷……宫四爷这是要杀人呀!” 蛋四心下一阵发慌,就连手脚都开始不自觉的发起了抖来,他急急忙忙的收回了信件,又用火折子将红印泥的背面烤熔了薄薄的一层,对准之前的印记,重新盖在了封口上。 可他此刻心里实在是害怕得要命,哪里还能做这一系列精准的动作,整封信看上去,明显就是被人拆开了又重新合上的。 幸好他的脑袋还算机灵,一咬牙,索性带着信件一同跳进了溪水里,好一番打滚后才上了岸,那封信件也跟着成了湿漉漉、皱巴巴的一团,姑且算是盖住了方才打开过的痕迹,希望能够顺利过关。 他将信件揣回胸包里,却像是在包里装了一条毒蛇一般,眼下,只想着能早些将这封要命的信件给送出去。 至于那信件上的内容,莫说是回去后同二小姐言语一二了,他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松口了,要一同带进棺材里,烂在草谷堆里才好! 014.礼物 信上说,宫四爷要杀人,而那被杀的,正是大小姐宫小鹊。 大小姐宫小鹊,蛋四是见过的,待人冷漠、性格傲慢的口碑,的确不太好听,但她与自己又不是结了什么深仇大恨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换作了一个陌生人,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遭受毒害,而自己在一旁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怪就怪自己不该偷看主子的信件,往后,他是再不会因着这么一点儿小便宜,就去做出格的事儿了,说得明白一点,做下人的,还是本本分分的好。 蛋四如是思量着,但心里依旧觉得过意不去,百转千回了一大圈,不知不觉的就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由青绿色的竹排修砌而成的一方木屋,几根细长的竹竿架在山脉的凹陷处,就这么简单的撑起了整座屋子。一股清泉从看不见的地方垂落而下,发出叮铃铃的水花声,可若是到了雨季,这股清泉便会成为一条哗啦啦的山涧,肆意的掠过这所木屋,到了那时,又岂是几根竹竿就能承受的,可这木屋依旧像个没事人似的屹立在那里,想想都让人觉着邪乎。 蛋四又想起那些关于那位大人的说法,有些后怕的生生咽下了一口口水,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叩了门。 过了好一阵,才有人来开了门。 那是一个不过十岁大的小男孩,他的皮肤很白,脸儿圆圆的,鼻儿尖尖的,煞是可爱,只是那薄薄的小嘴正不耐烦的抿作一线,眉眼间透着一股不符年纪的神色,更是挂着一脸的嫌弃样。 “小师父,小的是宫清流宫四爷府上的,是来给大人送信的。”蛋四从胸包里取出了那份浸过水的信件,弓着身子,双手递了上去。“只是这夜里的山路实在不好走,一个不小心,就摔进了溪水里,这不,把信件给弄成了这样,还请小师父替小的给大人赔个不是。” 小师父看了看蛋四,又看了看信件,接着,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了信件的一角,算是接过了,也不打算说上个一字半句的,折身回了屋,带上了门。 蛋四只得在屋外干等着。 约莫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小师父才重新开了门,只是这一次,他的手上多了一个锦囊。 他将锦囊抛给了蛋四,依旧不打算言语一二,再一次直接关门不送,就好像在排斥某种臭东西一样,让蛋四不由的怀疑,方才自己跳下去的,不是溪水,而是一弯臭水沟,可是,明明自己身上没味儿呀。 停留无益,蛋四又重新上了马,往山下走去。 可越往山下走,蛋四心里就越是难受。 他知道这锦囊里装着的,是要人命的玩意儿,一旦将这玩意儿送到了宫四爷的手上,大小姐就算命数再大,恐怕也在劫难逃了,而自己无疑也成了侩子手之一,可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怎么担得起这杀人的罪名。 难道,这锦囊咱就不送了不成? 那也不行,家里还有老母亲等着赡养呢,大哥新娶进门的嫂嫂又是个恶毒的,若是把这份差事给弄丢了去,没了月钱,交不出补贴,他在家里,不知得遭受多少冷眼。 欸,有了! 锦囊咱还是给宫四爷送去,这是做下人应尽的本分,而大小姐那边,咱就寻个机会给她提个醒儿,也算是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了。 好,就这么定了! 蛋四拿下了主意,便勒住了缰绳,下了马,打起火折子,将锦囊打开。 果不其然,锦囊里装着一个以青黑色蛇鱼像为标识的药盒。 蛋四将里面的药丸子取了出来,用刀小心的刮下了一点儿皮屑,又寻了块帕子包好,只要把这点儿药渣子交给大小姐,大小姐再随便找个药郎中验验药性,想必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诶,这锦囊里怎么还装着一张字条:十年之期已过,你我再无半分瓜葛。 “完了,我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宫小鹊知道,母亲宫凰所指的,是西山上的那位大人,那位唯一能凌驾于宫国皇族之上,对女君行生杀大权的巫师大人,只不过,这都是宫国旧制的产物,莫说是宫小鹊了,就连宫凰自己,也未曾见过的,更别提是下令诛杀女君这等大事了。“母亲是否知道了什么?难道,就连巫师大人也是父亲那一派的?” “尚不知晓,但小心为妙。”宫凰有些担心的看着宫小鹊,作母亲的,又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世平安。“这些年,无论我表现得有多安于享乐,可你父亲、还有宫清流对我的警惕与压制,都从未减轻过。几多周折,我手中的势力也只得两股。一股是几年前便已经逐步交给你的情报探子,这一部分的运作已是成熟,但依旧存在着漏洞,比如安插在宫清流那里的探子,就始终未能打入内部,便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至于另一股,等你得空了,就去巧身那里坐坐吧。” “巧身?” 宫凰抿唇一笑,“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许我在旁处安插探子,就不许在你那小院儿里也安插一个半个的?只可惜,爱情总是使人盲目,还没等我探到你同哪家男儿私相授受之类的妙文趣事前,巧身竟然就嚷嚷着不干了,她要嫁人了。” “母亲,您怎么能这样!”宫小鹊不免有些赌气。 “不气,不气,我这儿还有礼物要送你呢。”宫凰溺爱的拍了拍宫小鹊的手背,又打了一个响指,便见一席黑衣飘然落地。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如黑曜石般的黑瞳,闪烁着凛然的英气,像是一双正俯瞰着一切的鹰眸,果断、尖锐、而又暗藏杀气,他的脸生得端正而刚强,宛如一座岿然不动的巨山,气势逼人,令人想起那隐身在黑暗之中的黑豹,充斥着令人畏惧的危险。 “诺,喜欢吗?”宫凰打趣的挑声问道。 “这……这便是您所谓的礼物?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宫小鹊明显被吓得不轻。 而宫凰则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其实也不应该称之为礼物,因为当初买下他的,不正是你自己吗?” 015.天灯 “就是我第一次带你去参加无良黑市拍卖会的时候,明明那次你玩得最是开心了,怎么就给忘了呢?” 有了母亲宫凰的提醒,宫小鹊这才回想起,似乎是有过这么一回事儿。 那时的她还是个绑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孩子,第一次同母亲去那样的地方,她的心里,既是兴奋,又不免有点儿紧张。 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非得建在地底下不可,还需要坐木框框才能下去。 在那木框的底端,有两个粗狂的汉子,正不停的转动着控制木框上升下降的铁盘子,他们的身形有森林里的野黑熊那般大,像蚯蚓一般的青筋,沿着肌肉,攀了满身。 可她并不觉得可怕,因为他们的手脚都被铁链拴住了,还挂上了沉重的铅球,在地上磨出铿铿锵锵的声响,而且,他们的眼神是木然的,就像是两截没了生气的死木头,早已和木框融为了一体。 母亲牵着她的小手,径直往里面走去,一路上,虽有火把映着,可越往里走,越是昏暗,直到都快伸手不见五指了,这才寻着地儿坐下,幸好是一把高高的太师椅,椅子上还垫了一层厚厚的锦缎软垫。 有人送来了溢满茶香的上等茗品,一盘水润甜蜜的葡萄,以及一块没见过的木牌子。 那木牌子的中心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她拿在手上,觉得新奇极了,玩得不亦乐乎,就像是得到了天上的一颗星星,而不远处,也有人拿到了同样的木牌子,发出的光亮,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着,这样一来,就更像是一片星辰了。 母亲告诉她,“这木牌子是用来竞价的,一会儿,若是碰到了喜欢的东西,就把这木牌子高高举起来就行。” 不一会儿,一束白光打入了视野,却只照亮了小小的一片,就连坐在前排的客人,也微微的往后靠去,更宁愿委身在黑暗里,似乎是在刻意躲避这束白光,就像是某种躲避关照的蛆虫一般。 白光里,有一个打扮妖冶的女人,她用尖细的嗓音说着开场白,又一轮一轮的介绍着拍卖品,不过,都是一些让宫小鹊搞不大懂的物件,比如一个叫“天外飞石”的东西,看上去就是一颗拳头般大小的破石头,她就实在弄不明白了,怎么就引得大人们好一番疯抢呢。 正在她感到百般没趣时,下一件拍卖品,竟然不再是冷冰冰的物件了,而是一个黑漆漆的铁笼,以及铁笼里关着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确切的来说,是一个小哥哥,一个好看的小哥哥。 那妖冶的女人介绍道:“这就是本次拍卖会上半场的压轴品了,至于叫什么名字,将由他未来的主人来定。也许有客人会问了,不就是一个瘦不拉几的小男孩嘛,撕叭撕叭还不够凑成一盘呢,有什么值得压轴的。那我便告诉您了,这个小男孩,可是从豹子窝里抱出来的!” 语罢,周围立马就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声音。 那妖冶的女人继续说道,不过这一次,她故意压低了音量,“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您,这从豹子窝里抱出来的,性子可残暴了,别看他现在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等放出来了,就算是一次来十个江湖高手,也能被他撕碎成一片七零八落的。为了保证他的野性,我们从来没有用人的方式调养过一二,没有半分人性,也就是说,他将来是软是硬,全凭日后的调养,若是调养得好,必定是一把利刃无疑,可若是调养失败了,还伤了人的性命,那也与我无良黑市一概无关!” 周围又是一阵起哄。 “话不多说,起拍价一千两,每次加价二百两,三锤定音,拍卖开始!” 宫小鹊不知道那些大人们是怎么想的,但此时她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她喜欢这个小哥哥,尤其是那一双漆黑却又发亮的眼睛,充斥着一种未知的危险,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母亲方才已经教过了,若是碰到自己喜欢的,就把木牌子举起来就行。 于是,她举起了木牌子,并且再也没有放下。 “那位客人,您……您这是要点……点天灯吗?”那妖冶女人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不敢相信。 宫小鹊听不懂什么叫做“点天灯”,可她知道那女人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没了底气,便歪着脑袋,看向母亲,而母亲则是一脸玩乐的回看着她,接着,便接过她手中的木牌子,将它举得更高了些。 周围的起哄声更大了,就像是突然间爆发了一场海潮一般,而那星星点点的木牌子,也跟着不停的被举起又放下着。 直到后来,宫小鹊才知道,所谓的“点天灯”,是指无论最终的拍卖价是多少,“点天灯者”都要以比此价格高出一成的银钱,来买下此物件,有一种“这东西,爷包了”的意思。 可这样一来,不可避免的会遇到有人恶意抬高价格,倘若最后“点天灯者”拿不出这笔已经过分虚高的银钱,那么,他那只“点天灯”的手,恐怕就要就此交代在这里了。 不过,整个拍卖会之所以让客人们隐身在黑暗里,其主要目的,就是确保每一位客人的身份不被旁人知晓,可客人们都是心知肚明的,能参加无良黑市拍卖会的,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因此,在恶意哄高价格的同时,他们心里还是量着一把尺的,莫要做得太过火了,免得日后招来杀生之祸。 所以这一轮,宫小鹊以十万一千两银子,顺利拍下了那位小哥哥。 不过,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拍东西了。 她还记得那妖冶的女人问她,给这个小哥哥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她想了想,说:“既然他是我‘点天灯’点来的,那么,他便叫‘天灯’吧。” 再后来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不清了,好像拍卖会的后半场还没有开始,她就蜷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加上小孩子本就是玩心大、记性小的主,竟就这么忘了自己买了一个小哥哥回家的事儿。 她更没有料到,这么多年后,这个小哥哥竟以这样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了眼前,而且,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以及眸子里闪烁着的光源,竟是和那时一般模样。 16.侍郎 “天灯……”宫小鹊淡淡的叫出了这个几乎已经忘记了的名字。 “我就知道你是记得的。”宫凰笑笑的接话道,她又看向天灯,问道,“天灯,那你可还记得她?” “记得。”天灯并未抬头,只是简单的如是回答道。 他的声音很干,即便只是说了两个字,却也是一字一顿的,显得极其的不连贯与不自然,有点儿像牙牙学语的小儿,又有点儿像唇舌已经退化了的老者。 宫小鹊想起他是从豹子窝里抱出来的,无论后天再如何的教养,语言与心智都很难像常人那样,能达到如今这般程度,不知已经耗去了母亲多少心思。“难道母亲一直将他教养在府里,怎么也不见得与我提及一二?” “我哪里能驯得了这般凶猛的怪物,不与你说,是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能将他教养到哪种程度,你忘了也就罢了,可若是预先就告知了你,结果又教养失败了,岂不是又会惹你伤心。不过,虽然现在的天灯心智尚未完全,但至少已经有了七分为人者的模样,而且……”宫凰挑了挑眉头,竟是摆出了一副狡猾的模样,“而且,在教养的过程中,他的思维里被强行灌入了两条信息,其一,是不顾一切的保护你,毕竟你今后面对的,也许是一群更没有人性的豺狼虎豹,必须有绝顶高手护你周全,否则,我也无法安心,不过这其二嘛,就是……” “什么?”宫小鹊抽了抽嘴角,心里隐隐的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其二,他的身份是……你的侍郎。”语罢,宫凰噗嗤着就笑出了声,而且还笑得前仆后仰的,再看一看宫小鹊那一脸茫然与震惊的模样,便笑得更欢了。 “母亲您又在拿我寻乐了,可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玩!”宫小鹊气鼓鼓的站起了身,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真的气急了,她的脸上竟是生出了一抹绯红,再想想母亲素日里同她的侍郎们玩乐的场景,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而宫凰也不拦着,却是对天灯吩咐道:“你还不速速跟上你的夫人。” 宫小鹊被激得又羞又恼,可心思却又不受控制的想要知道天灯到底有没有真的跟上来,然而她偷瞄的半天,却是压根就没有见着天灯的身影不说,倒是方才一直侍奉在母亲身侧的琉侍郎,唤住了她。 “大小姐请留步。” 琉侍郎算是母亲众多侍郎中,模样最是出众的一位。 他的面容如白玉般干净,细腻得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他的轮廓,就同他雕刻的那一尊尊人像一样,深邃而分明,此时,他只单单的合了一件白色的里衣,衣口有些松松垮垮的,乌黑的秀发也肆意的垂顺了下来,如同一位正在人间游玩的闲散仙人。 “琉爹爹。”宫小鹊礼貌的应声道。 “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向大小姐道谢呢。” 所谓“上次的事”,倒是一件特别逗乐的奇闻妙事。 半个月前,母亲心血来潮的在后院里挖了一个大坑,又命人不停的烧水,要将这个大坑蓄满了才好,按她的话来说,就是要建造一座人工温泉。 本来这也没什么的,毕竟母亲的任意妄为又不是第一次了,可偏偏叶姨娘就是不肯买账,要知道,要往这么大的一个水坑里蓄满热水,并且还得保证它的温度不被冷掉,需要烧去多少柴火,调动多少人手,而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钱呐,更甚是害得府里旁的事务,都没人去做了,她作为一府掌家,必须得管管才行。 于是,她很是难得的来到了母亲的院子里,她倒要看看,这个“人工温泉”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可好巧不巧的是,琉侍郎此时正在温泉里泡着呢。 而更想不到的是,叶姨娘在看到琉侍郎未着衣衫,只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摇曳着的水纹,在细腻的肌肤上,映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模样时,竟是再也挪不开眼睛了,就这般痴痴的看着。 琉侍郎也是一个恶毒的,发现叶姨娘正在偷看自己后,索性直接站起了身,让自己整个展露在了叶姨娘的眼皮子底下。“看够了吗?” 叶姨娘顿时惊得花容失色、满面通红,身体里的血液,像是被烧着了一般,强压着几乎快要爆炸的心口,没命的就逃了去,从此,也再不提母亲兴建人工温泉的事了。 若是以为事情就这般结束了,那便太天真了。 几天后,琉侍郎收到了一个食品盒,里面盛着精致的糕点,是叶姨娘送来的,说是要为之前的无礼道歉,希望他能原谅自己,也希望他替自己瞒下此事。 琉侍郎才没有心思搭理这样的破事,可叶姨娘的道歉礼物,却总是隔三差五的频频送上门来,她心底的那点儿小九九,是个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无疑成了母亲院子里的一大笑料,可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这件事就传到了宫丘河的耳朵里。 面对宫丘河的盛怒,叶姨娘自然是矢口否认的,还反口说什么是琉侍郎勾/引在先,自己本已经很是决绝的拒绝了他,是他心中生出恶意,竟就这般污蔑于自己,也不知她从哪里造出了一份信件,竟是模仿琉侍郎的笔迹,写成了一首表达思念之情的情诗。 宫丘河怒不可揭,勒令母亲将琉侍郎赶出宫府,否则,就依照宫国礼制,若是为侍郎者,做出此等举动的,是要遭受车裂之刑的。 母亲当然是不肯了,可对方有证据在手,虽然是伪造的,而自己这一边,除了几个随处可见的食品盒子外,并没有什么能直接反驳的东西,头顶上又有宫国礼制压着,母亲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而这时,亏得宫小鹊发现了一点破绽。 她让人给宫子瑶送了一张空白的宣纸,上面也没写什么字儿,可宫子瑶一看就已是明白——这宣纸上有独特的云卷暗纹,是云国国学馆特有的,而整座宫府之,内使用这样的宣纸的,也就只有她自己了。怪只怪自己当是没有多长一个心眼,只顾着替叶姨娘解决燃眉之急,便没能考虑那伪造证据的信纸,竟存在着这么大的一个纰漏。 接着,叶姨娘软下了态度,说自己不小心中计,看到了琉侍郎的身子,也是事实,她心中已是羞愧极了,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这样一来,事情才姑且算是告一段落,而关于叶姨娘偷看琉侍郎洗澡的说法,也才渐渐平息了。 017.药沫 “若不是大小姐,我现在恐怕已经被卖到柳叶馆当青倌儿了。”琉侍郎含笑而语,眉梢扬扬,嘴角弯弯,美若天仙。 “琉爹爹大可不必这般客气。”宫小鹊亦是报以微笑,对这个琉爹爹,虽然没有什么太多的接触,但一是不希望母亲伤心,二是实在不喜叶姨娘和宫子瑶那一副小人耍诈的模样,这第三嘛,谁不会对美好的人儿,抱以怜惜之情呢。 “经过这件事,不难看出,那两位都是蛇蝎心肠的,我倒是可以躲在这一方后院里,与之老死不相往来,可大小姐就……”说到这里,琉侍郎面上生出了一丝担忧,接着,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了一个物件,“这是我特意为大小姐做的,希望能对大小姐有所作用才是,可我亦是希望大小姐能永远都用不上它。” 是一个有小臂般大小的观音佛像,工艺可谓巧夺天工。玉指纤纤,细微得连指甲盖都像是被打上了一层薄玉一般,衣折翻涌,与那天边的云彩作比,也不过如此,足下莲花,更是花瓣簇簇,藕心分明,栩栩如生。 可这尊观音佛像的面容,怎么生得一副叶姨娘的模样? “琉爹爹该不是叫我将这尊观音佛像供起来,早晚三炷清香,以求庇佑吧?”宫小鹊心中免不了一阵疑惑。 “自然不是了。”琉侍郎回答道,“至于用于何处,大小姐如此聪慧,又何须我言明。” 宫小鹊了然的点点头,“那就谢过琉爹爹了。” 双方道别后,宫小鹊继续往厅外走去,直到走到了栖来宫外的门廊时,便看到丫鬟巧心、巧嘴,正和方才领路的双胞胎小童,玩得不亦乐乎,心里只道是“两个女流氓”。 巧心、巧嘴见宫小鹊来了,忙得掩了掩满面的笑意,可那一副心花怒放的欢喜模样,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随着宫小鹊的一句“走了”,再是不舍,也只得与两位小童惜惜作别,跟在宫小鹊身后,一同出了这一方人间仙境。 此时,夜色已是全黑,像是被浓墨渲染过的一般,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人声,倒是蝉鸣蛙啼,显得异常的清晰。 映着一轮白月,宫小鹊垂着眸子,缓步而行,思量着今日之事,以及接下来的打算,“用这里想,想多一些,想远一些”,母亲的话在脑中徘徊,而终时,却是汇拢成了两个字——势力。 母亲交给自己的情报探子,虽都是一些精良能人,整个运作也已成熟,大可不必劳神费心,但依旧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纰漏,就比如宫清流这个头号对手那里,是怎么也没能安插探子进去,而这样的漏洞无疑是致命的,必须想办法解决才行。 另一个便是巧身那里,明日就抽时间去看看。 可是,单凭这两股势力,难道就能动摇宫丘河与宫清流的根基,更甚是彻底毁了他们密谋已久的宫国大业吗?恐怕,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蚂蚁撼树罢了。 因此,她必须立马扩充势力才行。 但,又应该从何处着手呢? 宫小鹊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她生性高傲而淡漠,若非必要,实在不屑与旁人说话,莫说是一两个关系亲密的闺中密友了,就是连平日里有所走动的,也是一家也没有,现如今想要扩充势力,又谈何容易,倒像是在痴人说梦了。 不过…… 宫小鹊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今日在会客厅上,公然驳了宫丘河与宫清流脸面,没什么本事,只是一穷画画的那位白氏男子,虽然一切都是他的无心之举,可他想要重新以幕僚的身份,回到会客厅中,怕是再也不可能了。 既然父亲他们不要这人了,那么,我就捡了吧。 “哎哟,好一个倒霉玩意儿的,谁这么黑心肠,这大半夜的,怎么就放这么一大块板砖在路中间。”正在这时,前面领路的巧嘴忽的崴到了脚,口中一阵骂骂咧咧的,待站稳之后,忿忿不平的一脚将那板砖给踢了老远,结果发现,那板砖下面,竟是压着什么东西。“大小姐,您快看看。” 宫小鹊闻声看去,原来是一个用草纸折叠而成的小三角。 巧嘴将小三角打了开来,一股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就这么迎面冲出,又一眼晃见里面装着的,是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只叫人觉得一阵好不恶心,惊得她像是摸到了什么污秽之物,直接将那东西,给扔在了地上。“定是哪家熊孩子又在恶作剧了,竟还用上了这般污秽的东西,咿,真真是脏死了!大小姐,我们快走吧,莫要让这东西污着您了。” 那味道的确是有点…… 话不多说,一行三人捂着口鼻,疾步离开了。 暗处,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蛋四,此时心下可是一通着急得厉害,因为那小三角正是自己放过去的,而里面装着的,并不是什么污秽之物,而是他从西山领下来的那颗毒药上,刮下来的一层药沫! 他原本以为,只要大小姐派人将这药沫的药性验一验,就能大致知道宫四爷那边在盘算些什么了,也好提前做出应对之策,若能逃过此劫,他自己也能落得个心安。 可谁知,自己千计量万计量,就硬是没能计量出女儿家闻不得臭味这一步,看也不看,竟就这么扔了去。 算了算了,反正该提醒的他都已经提醒过了,已经是仁尽义至了,往后,大小姐是荣是辱、是生是死,都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了,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蛋四心中笃定,准备离去,可他这心里,怎么就这么安心不下呢。 然而,他不会知道,待宫小鹊一行回到屋里后,巧心竟是从袖袋里,将那个小三角重新拿了出来。 “心儿,你怎的将这玩意儿带了回来!”巧嘴见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脸嫌弃的模样。 “你懂个什么,还不快把门窗掩了去!”巧心恶恶的凶了一句,心里只道是巧嘴这个没脑子的,往后莫要误了大小姐的大事才好。她将小三角重新打开,平铺在桌子上,将里面装着的黑色粉末摆在了明面上,而那股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也随之冲了出来,令人不由的掩住了口鼻。“大小姐,是药味儿。” 018.夜袭 “虽然旁的气味要更重一些,但确实有药味儿。”宫小鹊耐着臭味,仔细的闻了闻。 只见这几钱黑乎乎的东西,不但外层用干净的草纸折叠成了小三角,内层还隔着一张薄薄的白纱,是用来小心里面的东西不被散出去的。 很明显,这是有人刻意而为之的,而会被自己发现,并引起注意,定也在那人的计划之内。 只是,在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恐怕那人就藏身于附近,在尚未摸清对方是什么人,又出于何种目的之前,宫小鹊认为,还是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好。 也亏得巧心是个心细的,仅仅只是冲她使了一个眼神,她便已是了然。 “大小姐,您瞧这东西,到底是几个意思呐?”巧心很是担忧的问道。 “尚不可知。”宫小鹊摇了摇头,“不过,既然这东西闻着有药味儿,那便先验验它的药性吧,心儿,处理得小心些,我们现在已不比往日了。” “是的,大小姐。”巧心应声回答道,仔细的将小三角重新叠好,贴身揣进了胸包里。 巧嘴在一旁嘟哝着嘴,她就算再是愚笨、再是犯蠢,眼下,也已经意识到,那个小三角,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而自己呢,竟是将它当作了什么熊孩子恶作剧使的污秽之物,就这般给丢在了一旁,这往后呀,若是自己再不多长几个心眼,给大小姐捅出个什么大篓子,那就是迟早的事儿,可偏偏自己就是一个猪脑子,这可怎么办嘛。 想到这里,巧嘴恨恨的敲了自己脑袋一拳。 她是一个藏不住事儿的家伙,这一番心思,明明白白的就写在了脸上,宫小鹊看着,觉着一阵好笑,却也觉得一些暖暖。 她的这四个丫鬟,从她记事儿时起,就跟在了身侧。 巧嘴为人天真,没有心机,性格闹腾,尤其是那一张叽叽喳喳的嘴儿了,最是喜欢窜上窜下的,与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说话聊天了,年纪小小的,倒还学了一口恶毒嬷嬷的语气来。不过,有的时候,她除了可以挑一些奇闻妙事同自己讲讲,解解闷外,还有好几次打听到了连探子们都没能探查到的消息,虽说她的确不够小心仔细,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身边有一个巧心便够了。 巧心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不但将院子里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肩负起了与密报探子们保持信息往来的重任,而她又是个精益求精、不肯马虎的,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事儿,她都必须经过自己之手,才肯安心,因此,时常看着她一副费心劳神的模样,就像是一条小可怜虫。 而说到可怜,巧手才是真正可怜的那个,因为,她从小便不会说话。她总是安静的、且有些过分仔细的,替自己打理着生活上的内务,比如自己的每一件衣裳,她都会按时节、质地、颜色、新旧的不同,整齐的放进特定的衣柜里。她更是在暗中规定好,屋里的哪个物件,必须以何种方式,何种角度,放置于何处,倘若有谁没有依着她的规矩来,拿了东西不放回原处,她便会脸黑上许久,尤其是毛毛躁躁的巧嘴,可偏偏她二人又住在同一个丫鬟房里,想想都挺逗乐的。 最后就是已经嫁人了的巧身了,若不是今日母亲言明,宫小鹊是怎么也没能想到,原来巧身那动不动就要打要杀、不喜刺花绣草、独爱舞刀弄枪的母夜叉性格,竟是母亲为了护自己安全,特意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护卫。只可惜,碰见个男人,就不再顾及自己这个做主子的,往后会不会遭到危险,也不再怀念这么些年的主仆姐妹情谊,说嫁人就嫁人了,难道,所谓的男女情/爱,真的就能这么使人盲目吗? 虽然母亲又派了天灯来护自己安全,可现在倒好,根本连他的人影都看不到。 “时辰也不早了,我也乏了,替我准备沐浴更衣吧。” “师兄,你快看,你快看,那小娘们是不是要准备去洗澡了呀?”宫小鹊并不知道,在这一片暮色之中,在那房檐与房梁最为阴暗的夹角里,此时,正藏身着三个人,将她房内的一举一动,统统看在了眼里。 “瞎说些什么呢!师兄才不是这种人呐!”不同于方才轻浮的男声,此时搭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虽是带着一股子的怒气的,可声音确是清脆而微微上扬,就像山间云里清啼的云雀。 之前的男子表示不服了,“是是是,在你心目中,师兄最是完美了,压根就没有什么一丝一毫不好的地儿!哼,我还就不信了,那般惹人怜的美人儿,师兄看在眼里,心中就真的没有一分小悸动的?”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女子替她的师兄忙得否认道,可小眼神却又心虚的看向这位师兄,希望能从他的面上看出点什么,如果能亲耳听到他出言否认那就更好了,因为,不得不承认,那个小娘们,的确是挺漂亮的,只可惜,她所希望的,并没有成真。 “怎么可能没有!”那男子又说话道,“若是师兄对那般品相的女子,都无动于衷的话,难道会看上你这种,前没有胸,后没有臀,小胳膊小细腿,尖嘴猴腮的泼妇不成?” “你!”那女子一时间被气急了,可嘴上偏又占不到半点儿便宜,索性一抬手,一比划,将那男子给直接摔了出去。 映着月光,只见那男子并非一套夜行衣的装束,反而是一身富贵公子哥儿的打扮,头上冠了圆润的玉珠,两束耳发似刻意又似随意的留下,在胸前弯成了一弧,衬在粉红色的绸缎上,好一副骚包的气质。 即便是被人给摔在了地上,他依旧是一副不急不恼的模样,眼睛弯弯,都快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就像是天上的一弯小月牙一样。 “还说自己不是泼妇。”男子嘟囔了一句,又继续说道,“师兄,我知道你是个面浅的,有点儿害羞,不如,我先帮你去看看吧,万一那小娘们的胸前,或者屁股上,藏着好大一块黑色胎记,又或者卸了妆,结果是一张麻子脸的话,那可就不好了。” 语罢,那男子折身就准备行动,可不知何时,在他的身后,竟悄无声息的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似鬼,但更像是野兽。 019.云泽 那男子被惊得一个踉跄,却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即刻稳住了身形,脚尖用力,向后跃去,一只手抬平,以确保身形平衡,而另一只手则已经按在了腰际的剑柄上,只待对手稍有动作,他不介意,在两三招之内,就挑断对手的脚筋。 可是,待他定睛看去时,对面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而再一刻,只觉一阵冰凉刺骨的寒风撩过,一只如猛兽般强有力的手爪,竟以不及反应之势,霎时间扼住了他的脖子,而且,根本就容不得他有半分挣扎,亦或是半句解释、求饶、叫骂,就这般发了狠的用力收拢着,直是要取了他的性命! 也亏得那“泼妇”是个性子急的,一见此状,不由分说的就跃下了房梁,朝着那黑影一剑猛刺了过去,逼得后者不得不收手,作出防御之势。 “泼妇”扶着那男子,担忧的询问他的伤势,却见他的脸色已是由红转黑,又由黑变惨白,想要大口大口的吸气,结果又不停的往外干呕着什么,而他的脖子上,更是已经渗出了一道道发紫的淤痕。 “我!我给你拼了!” “不得无礼。”这时,那个被称作“师兄”的男子,亦是从那阴影之处疾步而出,及时拦在了两者之间。 这般刀光剑影的动静,自是惊动了屋内宫小鹊等人,她们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门,往这边一探究竟。 此时,如白玉般的圆月,从稀薄的云层中,探出了头,给这一方小院,镀上了一层金属般的银白色,并非一副惨白的光景,而是宁静且清远的,正好应了女词人笔下的那一句“明月藏云,风渐无声”。 这样的月色,也恰巧打在了院中之人的身上,可就像是所有的光源,都为了那一人而点亮的一般,在宫小鹊的双眸里,此时,只端端的映着那一人的身影。 他身着墨青色的贡品柔缎云袍,虽没有绣出华丽的图纹,却是镶嵌着圈圈暗纹金线,在月光中折射出淡淡的光。 他的头上束着曜石金冠,不似暖玉扶额那般的剔透软润,而似一只漆黑的眼睛,渗着一股寒意,墨黑色的长发,就这般规矩的束着,就连那发际线上新生的绒发,也用发膏紧紧的贴服。 他的五官如雕刻般分明而俊美,如剑如虹的浓眉,在白玉般的额堂上,警惕的皱出了一个“川”字,锐利而深邃的黑眸中,盛着一股独属于杀者的压迫感,那是经历过最是残忍的战场之人,才会拥有的凛冽。 宫小鹊找不出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这一双眼睛。 那渗着的寒气,与对杀戮的冷酷,如同某种嗜血的魔鬼?不,他亦是沉着、冷静、且城府至深的,令人觉察不到任何情绪。 那好似经历数世磨难,才能得以拥有的沉稳,与对危险的直觉,如同某种凌驾于天际之上的龙之九子?不,他的眼睛里,分明还有追逐自由的悠闲与散漫,更甚是浅藏着一抹玩味与笑意。 宫小鹊真的读不懂这一双眼睛,但是她知道,这一双眼睛,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天灯,快回来,这几位……是贵客。”宫小鹊忙得收回了心绪,可她的面颊上,依旧还残留着一抹绯红,她着急的想要掩住自己的失态,心下免不了一通心虚。 天灯得了吩咐,听话的收回了架势,走到宫小鹊的身侧,可那一双眼睛,依旧警惕而盛着杀意的注视着眼前三人。 “你知道我是谁?”那男子挑声问道。 “原本只是怀疑罢了,可你这般一问,倒是让我确定了。”宫小鹊暗暗捂了捂胸口,极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她深吸一口气,道出了对方的名讳,“昌明侯,云泽,我未来的夫婿,我猜得对吗?” 男子笑了,比常人更薄出几分的嘴唇,向一侧斜斜的勾起,不着痕迹的露出了一颗尖尖的虎牙,透着一股邪妄与玩味,因为,她猜对了。 “怎的?你我婚期不过只剩大半个月的时日罢了,可你倒好,竟是这般急不可耐了,原来,鼎鼎大名的昌明侯,也有这般猴急的一面,不如就依了你的意思,进屋坐会儿?”宫小鹊回以玩味的微笑,从母亲那里耳语目染,亦或是本就在骨子里遗传下来的“女流氓”特性,在此时,展露无疑。 “你这娘们,怎么如此轻佻!”插话的又是那位“泼妇”。 只见她一衣碧萝长裙裹身,显得身段纤细而高挑,她的皮肤很白,还泛着两团健康的红晕,有富贵千金的娇气,却又有江湖女子的刁蛮,气鼓鼓的样子,倒也可爱。 “师兄,你瞧瞧这娘们是副什么德行,哪有正经女子会邀男人进闺房的?我们就别再与她多说上半句话了,现在就去找圣上和千岁爷,让他们收回成命!” “这位是?”听了这番带刺的话语,宫小鹊也不见恼怒。 “还未做正式介绍,倒是我们失礼了。”云泽没有理会“泼妇”的言语,直接回答道,“这位还没能回魂儿的,是我的七师弟王阳,而这位是我的小师妹,陶馨。今日夜访,自知失了礼数,明日定会送上薄礼,还请宫小姐见谅。” “薄礼也就罢了,我向来只对重金厚礼敢兴趣。”宫小鹊毫不客气的回嘴道。 “懂了。”云泽又是浅浅一笑,“时辰也不早了,我等也就不打扰了,告辞。” “不送。”宫小鹊打了个哈欠。 “对了,你叫天灯是吧?”云泽正准备转身离去,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可目光却是落在了宫小鹊身侧的天灯上,“你是宫小姐身边的暗卫?” “不。”天灯有些干涩的回答道,但随后挤出来的两个字,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跌碎了下巴,因为他回答道:“侍郎。” 巧心、巧嘴相视偷笑,只道是大小姐果然随了夫人的性子;宫小鹊惊得瞪大了瞳孔,却又强压着,努力保持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的王阳,吓得又是一通咳嗽,可终时,却又像是在看笑话似的偷笑了起来;杨馨不敢相信的撑大了嘴巴,这娘们还真是个不知廉耻的。 而云泽呢,一张脸像是被忽的泼了一层厚厚的水泥一般,僵到一个不行,只剩嘴角一通狂抽,久久的,才从唇齿间挤出了两个字,“很好。” 020.武馆 云国国城中,此时,已过了宵禁。 成“井”字交错排列的街道上,除了负责巡逻的宵禁军,与一北一南的两个打更夫之外,就只剩下一些趁夜觅食的猫猫狗狗、耗子蟑螂了,若是这个时候,还想从街道上穿过去的,除非你会飞檐走壁,而且功夫极高,不会被人察觉才行。 而云泽、王阳、陶馨,无疑在此之列。 只见他们脚尖轻点,沿着高高低低的房檐而行,除了冷风吹动着一身长袍,不可避免的发出一道道噗噗声外,丝毫没有旁的声响。 云泽背着手臂而行,就像是踩着一条清风而成的无形小路上一样,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极其的轻松与自然。 他且行且想着,在他们三人刚刚踏入宫小鹊的院子时,那个叫“天灯”的家伙,定早已发现了他们,并对他们的行动暗中观察着,只是没有立即发出攻击罢了,而自己对此竟然毫无察觉,可见此人功夫了得,倘若那时当真要对战一二的话,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完整胜出。 直到后来王阳被直接摔到了明面上,还口口声声的说要去偷看宫小鹊洗澡,那家伙也就确认了他们三人心存恶意,这才毫不犹豫的显了身,而这样的决定并无不妥,更可以说是最为准确的。 因此,作为宫小鹊的“暗卫”,的确让人省心不少。 但是,他认为,若是要万无一失的确保宫小鹊的周全,还是应该早些下手为好,所以,在临走前,他想要向天灯提一个醒儿,可谁料到,这醒儿还没能说出口,对方竟用“侍郎”二字,直接将他打闷了回去。 宫小鹊呀宫小鹊,我这个即将要成为你夫君的,今日才得以与你见面,可你倒好,竟早早的就已经纳了侍郎了。 呵呵,有意思,真真是个有意思的。 “欸,你看到了没,咱们师兄正在偷笑呐,我跟在师兄身边这么久了,还第一次看见他这副神情,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相思郎。”王阳靠着陶馨身侧耳语道,可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更像是趁机说与云泽听的一般。 陶馨心里本就又急又气,听了这般言语,更是气不打一处出,“你在胡说些什么!师兄……师兄才不会想那个臭不要脸的臭娘们呐!” “这么说来,你也认为师兄在想那个小娘们咯?”王阳立马就逮住了陶馨话里的意思。 “我!我不要与你说话啦!”陶馨愤愤然用力点地,好像是在躲避一只苍蝇似的,就想和王阳拉远一截,可若是以前,她定是像个跟屁虫一样,立马黏在云泽身后,热热闹闹的说着俏皮话,但这一次,她却选择不远不近的跟着,撇开头,不讲话。 次日,宫小鹊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身,早膳时还特意饮用了提神用的神宁草茶,后来又让巧手用温热的煮鸡蛋,和冰凉的翡翠碾子,交替着敷在了眼睑上,稍有效果,可看上去却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没有睡醒的模样。 若换做平日里,那三个丫鬟定是担心极了,唯恐是自己照顾不周,或者是大小姐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可自己又不能分担一二,而感到苦恼,但是今日,她们却是煞有默契的闭口不谈了,取而代之的,是眉来眼去和一阵抿嘴偷笑,心里只道是大小姐定是得了相思病。 一直活活折腾到了晌午时分,这才由巧心和巧手侍奉着,磨磨蹭蹭的出了宫府。 马车是由一匹温顺的白驹拉着的。 这匹白驹浑身上下没有半分杂质,让它头上顶着殷红穗儿,显得愈发显眼了,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明亮而神采奕奕的,牙口更是完整而干净,它身形彪健,四蹄有劲,随着轻快的步子,丝绸般的马鬓在微风中扬起,是一匹绝好的千里马。 可现在,竟是被人当作拉马车的使了,这会不会有点儿太屈物了? 不,再看看后方所拉着的马车是何等的奢侈,便知道,也只有这样的马儿才配拉这般的马车了。 离开聚集了达官贵人的南城区,马车往东城区驶去,而那里则是以繁荣的经济市场为主,因此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可看到这般模样的马车,任谁都会小心翼翼着后退三分,所以,一路无碍,很快就到了一座打着“合气武馆”牌匾的宅院前。 无需带路的马夫叩门询问一二,单看这所武馆如此高调的设计风格,宫小鹊就不会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因为这一定是出自母亲之手的,就和她的另一杰作如出一辙——那些情报探子们,在明面上,正是全城数一数二的艺妓馆,而这也让她即刻便明白,这所武馆,也正是母亲口中所说的另一股势力。 已是为人妻子的巧身,早早的就候在了门前迎接,虽然已经盘上了夫人的发髻,可一遇到高兴的事儿,便是一脸雀跃的神貌,以及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大手大脚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的丈夫武二,则是施施然着站在她的身后,就是看上去木讷了些,还有些诚惶诚恐,更或者说一看就知道是个怕老婆的家伙,可那威武矫健的身形,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就能练就的,更何况模样还算不错。 宫小鹊看在眼里,自然也就放心了。 一行人进了内厅,宫小鹊坐于正位之上,抿了一口茶水,淡悠悠的说道:“身儿,你的事儿母亲都已经同我讲了,老实说,我有那么一丢丢的生气,你看你是不是需要好好解释一下?” 虽然清楚大小姐迟早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当一切马上就要摆在明面上来时,巧身免不了又有些小紧张。“大小姐,这一切都是夫人早早便安排好了的,我……我也是没法子嘛。” “嗯,继续。” “大小姐如此聪慧,恐怕一见这里是一所武馆,便已是了然一二了,有何须我卖弄什么。”巧身微微顿了顿,又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既然大小姐是依着夫人的意思,寻到了这里来的,也就是说,夫人已是将这里托付给了大小姐,那么,我所需要解释的,便不是我为何突然执意要嫁人这等俗事了,而是指这所武馆吧。” 021.武道 合武武馆是如何拔地而起的,外人无论怎么猜也猜不到,竟然会和曾经的宫国扯上了关系,若是追本溯源起来,这第一批合武武馆的武师和弟子,实质上,就是当初宫国残留下来的将领与士兵们。 有宫国皇族一掷千金的经济支持,再加上“合武道”的确是一门高深莫测、变幻多端、甚至有点儿华丽花哨的功夫,很快就名声大噪了起来,并得到了极快的发展,它的附属产业“合武镖局”,也如雨后春笋一般,沿着云国官道而建,贯穿东西、南北两线。 也正因如此,一心想要光复宫国大业,更甚是改立君主专/制的宫丘河与宫清流等人,自然不会将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弃置于一边了。 只可惜,合武武馆的立场从未动摇过,他们宣称,永生永世都只会为女/君马首是瞻,至于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自觉着去****吧,若不然,他们可不介意亲手将那一坨坨热烘烘的臭泥巴,往他们的嘴巴里硬塞进去。 然而,这般听似激情盎然的声明换来的,却只可能是对方无尽的打击。 现在的合武武馆中,除了武太师,和诸如武二这样的武师七人外,剩下的,就是三十余个愣头青的弟子了。至于合武镖局,也只剩云国四大主城,还能跑一些临近的小镖,挣一点儿仅供基本支出的银钱,而其余的,也已经全部被迫遣散。 而就这么点儿剩余的势力,也是他宫丘河与宫清流,寻思着还是有一定策反的可能,才手下留情的。 听了巧身的阐述,宫小鹊沉下了眸子。 她向来都很羡慕母亲宫凰遇事淡漠,处事冷静,一副对任何事都无所谓,只要自己开心就好的心态,自己潜移默化的模仿着,也便养成了如今的性子,只是,许是自己还是太过年轻了一些,她发觉,如今所遇到的这些事,让她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了。 她会感到心悸得想要发吐,手心出汗又或者浑身冰凉,她会因毫无应对之策而感到不安,会因不思其解而感到苦闷,也会因无从下手而感到内疚。 如今,合武武馆俨然又成了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可是,在这盘棋局上,她却连这第一颗子也不知该从何落下,她甚至连她所对弈的家伙是谁,都不敢抬头瞥上一眼。 这种感觉让她很是不爽,可是,她知道,这样的心思绝不能表露一二。 于是,她选择假意低头抿茶,实则暗暗收拢了拳头,指尖用力,竟是在手心上掐出了一道道月牙般的痕迹,可是,那尖锐的疼痛,却能令她冷静几分。 不多时,她重新抬起了眸子,而那些心绪也已藏到了至深之处。“所谓的‘合武道’,究竟是什么?” 巧身示意,像这样专业性质的问题,还是由丈夫武二回答,更为妥当。 “‘合武道’不过是当初为了掩人耳目而胡乱取的名字罢了,大概是指‘讲究人与武器合二为一,以是武道’之类云云,所以,我们要求所学弟子,必须得学会一百零八种兵器,并且还能融于一身才行,因此,‘合武道’也因被打上了华丽、变幻这样的标记而闻名,但如若未能得以练就,便会演变成样样通、门门瘟的代表,可实际上,这样一来,我们真正的武道精髓,便得以掩藏其中。” 武二说到这里,一只手已是提住了腰际的刀,只闻“噌——”的一声,那明晃晃的刀刃便夺目而出,一套动作下来,孔武有力,气势如虹,犹如再是坚硬的巨石,也经不起他这一斩的。 可随着一个微乎其微的动作,那刀刃竟是起了变化,变得又细又长,是剑!再一动作,只见剑柄分离,是双刃!紧接着,双柄对接一处,是双头枪!他又将枪身拉长,是长矛钩……如此变幻,竟出了足足有七种武器之多! 武二收回动作,而那把变化莫测的武器,又重新归于一把看似寻常的刀,回到了刀壳之中。“这便是‘合武道’的精髓,我们不但讲究人与武器合二为一,还要讲究将众多武器合于一体,这涉及到宫国的机关秘法,只可惜,这些秘法皆已失传,如今,就仅剩下这十二柄可以变换的武器了,而能使用这十二柄武器的,也并不能完全掌握,比如说我,也仅仅是探出冰山一角罢了。” 宫小鹊吃惊之余,不免也感到有些惋惜。 合武武馆比起情报探子来说,受到的限制与阻碍更大,能用之处与发展的可能也更为局限,更何况还有宫丘河与宫清流有意压着,除非找到什么突破口,可这又谈何容易。 “大小姐可有什么吩咐?”临行前,巧身试探的问道,她深知以合武武馆如今的状况,换做谁也会觉得棘手。 宫小鹊摇了摇头,“一切如常便行。” 马车继续在东城区不急不缓的行驶着,但此时,路上的行人要比来的时候更多了一些,还有好些摊贩,直接将自己的生意摊子支伸到了街道两旁,让街道变得更窄了。 结果一不留神,马车的一方顶角,好巧不巧的挂倒了一处卖瓷器的路边摊,将那些个瓷器乒乒乓乓的砸了个全碎,而那个小商贩一见是有钱人家的马车,便直接躺在了马车前面,说那是他家好几代的传家宝,不赔个数来不让走,就这么讹上了。 若是寻常,打发一点儿银钱也就过了,可偏偏宫小鹊此时正是心烦得要紧,那小商贩越是在火山口上添堵,她还就咬着牙,不赔钱了。 她让车夫待着,等着官差来理论,自己则是领着巧心、巧手两个丫鬟,边逛边往回走去。 一路上倒也热闹,还见到了许多平日里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尤其是一些造型独特、味道新奇的吃食上,巧手就更是挪不动步子了,非要让巧心帮着问出秘方才肯走。 巧心知道巧手就喜欢这种手上功夫,也知道巧手是想做给大小姐吃,于是,硬着头皮,就算是花钱也要把秘方给买走。 宫小鹊在一旁看着,也图了个有趣,可殊不知,她竟在街道的转角处,看到了一个熟人。 022.白丑 “你这个没有眼力的家伙,我付了这么多的银钱,让你给我女儿画一副肖像贴儿,可你倒是瞧瞧,你画得都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个穿金戴银的商贾之人,正气鼓鼓的对着一处名为“白画”的画舫,一股脑的撒着火气,若是能够够得着,简直恨不得直接将那高高的匾额,给一同砸碎了来的爽快。 哪怕是三四个小侍童,都抵不了这般阵势,只得急急将画舫的老板,给请了出来。 只见这老板一身白衣飘然,是上好的丝缎,未绾未系的长发,随性的披散在身后,肌肤白皙如玉,身段纤细修长,不若习武者那般的魁梧,也不似文弱书生那般的娇气,而是介于两者之间,却又恰到好处的,他弯着秀气得如若女子般的叶眉,而在那之下,则是一双透着粉红、满是笑意的桃花眼睛。 宫小鹊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那位在会客厅中,因睡糊涂了,而一不小心驳了父亲意思的,又被说成“百无一用”的白氏穷画师。 他迎了出来,拾起了摔在地上的肖像贴儿,打开一看,面上忽的闪过了一层尴尬之色,却又立马展开了笑脸。“据我所知,贵千金的确是长了这副模样呀,而且,所谓的肖像贴儿,不正是贵在一个实诚上吗?” 那商人顿时气不打一处出,一把抡过了肖像贴儿,指着上面的人儿,用近乎咆哮的方式吼道,“我女儿,那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的,在国城之中,更是早有美名!可你让大伙儿瞧瞧,结果竟被你画成了这副玩意儿,尤其是这张嘴儿,你倒是说说,我女儿何时成了一个歪嘴儿了!你这是在污蔑我女儿的名声!你必须给我说出个理儿来!” 穷画师有些无奈的垂下了脑袋,怪只怪自己当时作画时,吃醉了酒,刚好在描唇线的时候,打了一个瞌睡,就给不小心描出了边,他又难得费心劳神的重新再画上一幅,就勉强着用重墨加以补救,自认为还是可以应付交差的,可谁知道,对方竟是闹上了门来,还给自己扣上了一个“污蔑女儿家名声”的大帽子。 可是,他能这么说,然后奉上加倍的银钱,赔礼道歉吗? 不能呀,赔个礼、砸个招牌倒也没什么,但说到赔钱,那他可就是一万个不乐意了。 “我白丑作画向来认真写实,致力于将所见之人的一颦一笑,统统融汇于笔尖之上,再画进画里去,如若有什么不满,也不该归罪于我这讲究诚信的职业道德上,只能说那人儿本就长了这般模样。” 原来他叫白丑。 “你的意思是,我的女儿本就长了一张歪嘴儿咯?” “我可没这么说。”白丑忙的摇了摇手,“不过,既然你要让大伙儿评评理儿,那我也说说我的论理。请大伙儿帮忙瞧瞧,这位爷在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儿是不是会不自觉的歪向一边?他作为父亲的,都是这副模样,那他的女儿有那么一丢丢的小歪嘴儿,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像是受到蛊惑了一般,围观的人们纷纷议论了起来,说着什么“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点儿呀”之类的结论。 又没有镜子拿在手里,那商人哪里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歪了嘴儿,只得忙的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这个闷亏,他可算是吃大发了。 而白丑呢,见对方软下了态度,也见好就收,一把揽过那商人的肩头,声音也放柔了许多。“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也是又气又急的,可殊不知,我这可是在帮你呐。” “你帮我?开什么玩笑!” “那我问你,贵府是不是只得这么一个女儿?” 商人点了点头。 “而且,贵千金对生意经完全不感兴趣,也一窍不通,你正愁着自己打拼下来的家业,无人接手?” 商人又点了点头。 “所以,你就替贵千金物色到了严府的长子?” 商人惊得抬起了眸子,“你……你怎么知道!” 白丑回答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在这坊间里,流传得最快的,就数各府各地的奇闻妙谈了,单单见你进出严府一次,严府又登门拜访了一次,这坊间就不知都已经延伸出了多少个版本了,我也不过是挑了一个最是靠谱的,可没想到,还真被自己说中了。” “嗯,的确如此,那你继续。” 白丑抿嘴一笑,只道是入套了,“这严府本也是富贵人家,只可惜家道中落,混得一代不如一代,眼看着就要分家,沦为平头老百姓了,但幸好出了个长子是个精于计算的,尚能维系一二,可偏偏家里已是中馈,没了本钱,就算是财神爷降世,也无法力缆狂澜。而这时,你出现了,愿意两家联姻,以不菲的嫁妆解严府的燃眉之急,更能助其重返商圈,有了这般恩情,严府定会感恩戴德,绝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女儿,只待自己能够早早的抱上外孙,你那不菲的产业,也算是有着落了。” 那商人生生的咽了咽口水,怎么感觉站在自己身侧的,不是什么画师,而是一个善于推算演练的相士。 白丑继续道,“可是你还是不放心呀,万一那外孙也是一个对生意不感兴趣的怎么办?万一自己还没等到那一刻就死翘翘了怎么办?万一那严府一朝崛起,反倒将你的产业给卷入囊中了怎么办?” 听到这里,商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肩膀也搭拉了下来。真没想到,这个世上,最能理解自己的,竟是一个把自己的亲亲女儿,画成了一个歪嘴儿婆娘的穷画师。 “所以,我给你想了这么一个办法。”白丑挑了挑眉,又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样东西,能摧毁一切工于心计?” “是什么?”商人眨巴着眼睛,急切的问道。 “是‘爱’。”见那商人依旧满面困惑,白丑继续解释道,“对于这门婚事,严府定是求之不得的,不管贵千金是飞仙降世,还是歪瓜裂枣,他们都会照娶不误。如果你递上去的肖像贴儿,已是惊为天人了,待见到了本人时,便会失了新鲜感,可如果那肖像贴儿上描了一个丑女,而当那喜帕一挑,却是一个绝色女子,你说说,哪个更带感?哪个更能吸引男人的爱恋之情?” “你的意思是,只要那严府长子彻彻底底的爱上了我的女儿,那些个计量盘算,就不再是什么威胁了?”商人饶有兴致的回味道,顿时眼睛一亮,双手一击,心中一喜,反手揽住了白丑的肩头,裂开嘴就是一阵哈哈大笑,“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真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再给你一笔银钱,你重新给我画上一幅,不过这一次,一定要将我的女儿往丑里画,歪嘴、塌鼻、小眼睛、王麻子,齐齐上,有多丑就画多丑!” “得咧!” 这其乐融融的结局,倒让人群早早的便没了兴致,赶在那商人告辞之前,就已经散了去,可这倒是给宫小鹊上前搭话,提供了绝好的条件。 “没想到,白公子还真是会编呐。” 023.二妞 白丑闻声看去,只见宫小鹊就站在距离自己仅仅不到半丈远的地方,她孤傲的微微抬起了尖尖的下巴,她的眼睛乌黑得像是一汪墨潭,仿佛能把所有颜色都吸进去似的,她似乎不擅长微笑,而是习惯了淡漠,可正是这样,才是独属于她的样子。 “这不是大小姐么?”白丑忙的收回了看得有些入迷的眼神,换上了那一副画舫老板的面具,以及为臣子者的那种毕恭毕敬,恭敬的抱拳行了礼。 “原来白公子是认识我的呀。”宫小鹊也屈膝回了礼,“说起来,我与白公子之间,也不过是昨儿个在会客厅中匆匆一瞥罢了,我还以为白公子那时正忙着打瞌睡呢,是不会注意周遭的,可白公子却是记住我了,看来,白公子是在装睡呐。” 白丑挠了挠后脑勺,“我的这些小伎俩,一眼就被大小姐识破了,大小姐果真是聪慧不凡呐。” “我哪有白公子聪慧呐,竟敢借着假装睡觉的由头,公然驳了父亲和四爷爷的意图,到了最后,他俩位不但不会恼怒于你,还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谢天谢地的把你这穷画师从幕僚体制中,给剔除了出去。要我说,这一招,不但聪慧过人,而且,胆子还不小。”宫小鹊的口吻稍重了几分,像是要替宫丘河与宫清流出这口受到欺瞒的恶气一般。 “大小姐就莫要打趣我了,我这不过是以求自保,以求自保罢了。”白丑靠近了一小步,但依旧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用仅能让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白家家业虽是不大,但落在我手里,也是捯饬了许久,才姑且可以运作的,像我这般愚笨的,而且还生性胆小怕事的家伙,哪里能参与府主那般的大业,倒不如趁着家父的往生,断了这关联,以求自保才好。”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是可以理解的,就不知父亲他们,对此会作何感想。”宫小鹊扬了扬语调,像是威胁,却更像是在拿他打趣。 “府主向来事务繁忙,又何须为了这点儿小事,让他劳心分神呢,还是不说的好,不说的好。” “不过,我倒是有一点儿想不明白了,父亲也就罢了,可四爷爷那般精于算计的,难道真的会因着你是一个没什么作用的穷画师,就放放心心的让你离开幕僚体制了不成?要知道,你可是深知这幕僚体制背后的盘算,甚至知晓他们接下来的行事与计划。若换做是我,当晚就会派人杀了你灭口,毕竟也只有死人的嘴巴才够严实,哪里还容得了你在这市井闹事之中,宣扬什么‘爱是能摧毁一切工于心计的存在’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宫小鹊半开玩笑的说道,可听到这里,白丑的脸已经全然僵住了。 没错,以宫四爷宫清流向来的处事风格来说,断容不得像自己这种知晓宫国机密,却又脱离了控制的家伙活在世上的,当时下的那个决定,果然还是太过草率了些。 可是,自己却平安的活到了现在,要么就是他宫四爷太忙了,还没分出心思来,但杀了自己,也是迟早的事儿,要么就是旁的原因,但又会什么呢? “大小姐是否知道了些什么,还请到画舫之中告知一二才好。”白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哪里知道些什么,不过是瞎想着玩儿罢了,这画舫我便不进去了。”宫小鹊出言拒绝道,话都已经点明到这般地步了,若是这个叫“白丑”的家伙,连这么一点儿都搞不定的话,那么,也就没必要纳入自己的棋局中了。更何况,巧心和巧手正朝着这边走来,她可不想又被那三个丫头拿住了什么“侍郎”之类的话柄。“那么,告辞了。” “大小姐慢走。” 果然,在回去的路上,巧心、巧手一直在捂着嘴偷笑,可这倒让宫小鹊庆幸了不少,幸好今日没带巧嘴出门,否则,定是会被她叽里呱啦的一通起哄了。 就这样,一行三人走了一段,又租了轿子坐了一段,在晚膳之前回到了宫府,进了自己的一方小院之中。 巧嘴忙的迎了出来,还没等宫小鹊歇上一口气儿,那对嘴皮子,就开始像海浪似的翻来覆去了,“大小姐,大小姐,我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行啦,嘴儿,我们还不了解你么,若真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你愁都愁死了,怎可能还是这般眉飞色舞的模样?”巧心拦了巧嘴一下,“大小姐今日走了好些路,你还是先去将净脸的热毛巾给取来吧。” “大……大小姐,请……请用热毛巾……”这时,只见一个小丫鬟进了里屋,手里奉着干净的碟儿,碟儿上放着正冒着热气的白色毛巾,虽然紧张得直是哆嗦,但这般为主子着想的处事态度,倒是显得比巧嘴还会来事儿。 “这位是……”宫小鹊并未见过这个小丫鬟。 而巧嘴见状,却是立马就翻了脸,一把夺过了那小丫鬟手中奉着的热毛巾,一面又将她往屋外轰去。“二妞!我不是告诉过你,没有大小姐的吩咐,不许随便进这间里屋吗!” “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个屁!不准随意进出大小姐的里屋,是这院子里铁一般的规矩,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好的话,那就给我滚出去!”巧嘴叉着腰,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寻思着,想要在大小姐面前长脸,我现在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还不快给我滚去后院劈柴去!” “是是是……还请姐姐莫要生气了……”二妞被骂得哭红了眼睛,哪里还敢停留半刻,慌慌张张的一路小跑而去。 巧嘴回了里屋,面上还是一股子的愠怒,竟还撇着嘴儿,不愿讲话了。 “快瞧瞧,一个小丫鬟就能叫我们的嘴儿,气成这般模样,要我说呀,那小丫鬟迟早能爬到嘴儿的头上去。真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若是能找那位白画师,将这一幕给画下来,那就太好了。”巧心打趣的说道,却是将巧嘴的心思,一下就带到了旁处。 “白画师?什么白画师?” “也没谁,不过是大小姐新认识的一个友人罢了。”巧心刻意在这里顿了一顿,然后煞有其事的继续说道,“男的。” 024.丑闻 正在净手的宫小鹊听了这样的话,差点没将手中的热毛巾,给直接吓得掉到了地上,心里寻思着,必须得训上一句,以端正她们的三观,否则,往后自己哪里还敢同旁的男子说话。 可这一抬头,却是看见三个丫鬟,正朝着自己投来相同的、好奇的、且意味深长的目光,而自己,竟是一时间心虚得将方才心里盘算的那些话,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行啦,嘴儿,你不是还有正经事儿没说吗?” “哦。”巧嘴应了一声,“本来想先说说另一件事儿的,可既然大小姐都已经见着二妞了,我还是先说说她吧。” “那个小丫鬟便是二妞?嗯,倒是生了一副机灵的模样,只可惜,就是胆小怕事了些。”宫小鹊不免感到有些惋惜,却也不是真的因着那二妞真的是个胆子小的,而是因着二妞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看上去机灵却并不讨嫌,是一个没有什么坏心思的姑娘,可是,却是被叶姨娘利用了。 巧嘴继续说道: “按照大小姐的吩咐,今儿个我便去了叶姨娘那里,只说巧身走后,院子里忙活不过来,请她再给配上一个。她还故作为难的寻思了一会儿,说什么现在府里二等以上的丫鬟,都已经安排到各处了,只有像昨日给大小姐传话的那种小丫鬟,还能跑跑腿、打打杂什么的,只是恐怕伺候不好大小姐。我当时心里就觉得好笑,好像谁不知道她那番心思似的。” 说到这里,巧嘴狠狠的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我还是顺着她的路子走,说那小丫鬟倒是一个机灵的,调/教个数月半载的,应该不成问题,又强调了几番我们院子里实在是人手不足,这样,她便‘勉为其难’的将二妞安排给了我们。” “可正当我领着二妞往回走时,却被一个素日里有过来往的粗使嬷嬷,给叫到了一旁,那嬷嬷还刻意把二妞给避开了。嬷嬷问我,要谁不好,怎么偏偏要了二妞。我佯装不知,便把其中的曲曲折折给套了出来。” 原来,前些日子,因西郊的庄子遭了雷雨,积水漫进了田里,排不出去,田里的庄稼眼看着就要被活活给泡死了,哪怕守庄子的人没日没夜的忙活,也救不了全数,他们怕今年的收成达不到上头给出的指标,便急急忙忙的跑到府里来,请求调一点儿人手过去帮帮忙,而二妞的父母,便在这些人之中。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谁料到,二妞的父母才刚到庄子上不久,就摊上事儿了。 庄子上有一间供人休息用的茅草屋,本就已经年久失修了,再加上那场雷雨这么一冲刷,更是摇摇欲坠。 等排水的事宜做得差不多了,二妞的父亲本也是出于好心,张罗着将茅草屋修葺一番,可谁知道,他才爬上屋顶,撩下两块草饼,整个茅草屋竟就这般轰隆隆的塌了。 二妞的父亲摔在了下面的草谷堆上,除了受了点儿皮外伤之外,倒也没什么,可谁知道,那落下的大梁,竟好巧不巧的砸断了陈某的腿。 而说到这个陈某,虽没有什么职位,可总爱仗着自己在庄子上待的时日最久,就各种胡作非为,该上工的时候闹肚子,该值夜的时候说头疼,若是庄子上的管事敢扣他月例,他就敢跑到别人家里去又哭又喊,是庄子上出了名的老油条。 如今这陈某被砸断了腿,哪里会轻易饶了二妞的父亲,除了要医药费外,还好意思的张口要了十两银钱的误工费,更是要求二妞的母亲去他家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直到完全康复为止。 十两银钱对一个在府里做工的家庭而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但砸断陈某的腿,也是事实,二妞的父亲只得先行离开庄子,去找亲朋好友们筹钱。 可好不容易筹到了这笔银钱,等他一回到庄子,又生事儿了。 那陈某是个独身的,二妞的母亲被迫去他家去顾他,可这一进一出的,很快就传出了流言蜚语,更有一次,陈某的赌友们前去探望他,趁着酒兴,那陈某竟然扬言说什么“今晚就办了她”之类的言谈,随后的谣言便传得更难听了。 二妞的母亲心中甚是委屈,整日以泪洗面,终还是受不了谣言的毒害,投了河,只为证明清白,虽然人是救上来了,可她的这般壮举,依旧没能让谣言消停半刻。 二妞的父亲知道这定是那陈某在存心污蔑,心中愤恨,操起家伙,就要上门寻理。 可那陈某哪里肯就此就范,还就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将人家的媳妇给办了,心里只道是能逼得对方再打自己一顿才好,他就好再狠狠的敲诈一笔银钱了,反正总不可能将自己给打死,于是,那些污秽的言语,他说得更欢了。 二妞的父亲怒不可揭,顿时就抡起了袖子,可他也清楚陈某心里的那恶心盘算,只得弃了手中的家伙,问陈某究竟怎样才肯改口。 陈某心中窃喜,暗暗嗤笑着二妞的父亲,果然是个连打人都不敢的软蛋,可口中却是开口就要价二十两。 二妞的父亲这下彻底没了法子,之前那十两银子已经跑光了所有的关系,现下哪里还能筹出更多的来,他只有卖房子了。 直到这时,二妞才从他父亲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房子是祖辈们传下来的老房,同时也是二妞一家的命根子,若是真的卖了,往后他们连一处落脚地儿都没有。 二妞四处求人筹钱,想着二小姐宫子瑶向来待人和善,就求到了那里去。 可宫子瑶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大的一笔钱,而且此事还涉及到名声的问题,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哪里有脸面处理这样的事,只说让二妞安安心心的回去等消息,她会求着母亲先将二妞的父母给调回来的。 “人被逼急了,什么恶毒的事情都做的出来,哪怕她之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得天真小丫鬟。”那嬷嬷还如是劝说道。 025.礼物 巧嘴在那里口若悬河的说着,声音还抑扬顿挫的,时而恨得咬牙切齿,时而又惋惜得直是叹气,宫小鹊她们听着听着,仿佛一颗心也跟着揪紧了。 “这般说来,二妞还真真是个可怜的。”巧心不由的感叹道。 “那可不是。”巧嘴接话道,“关键是这房子,哪是今儿个说卖掉,明儿个就有人来买的。二妞的母亲还被那臭不要脸的陈某,给锁在家里呢,说什么若是再拿不出银钱来,他就把人家给卖到赌坊里去!” “官府可有出面吗?”宫小鹊问道,可她的声音还是像往日那般淡淡的。 巧嘴回答道,“官府,自然是去找了的,可是那些官差大人们说了,这属于什么‘民事经济纠纷案件’,官府是不予受理的。” “这便是了。”一丝让人无法察觉的光源,从宫小鹊漆黑的双眸中一闪而过,她俨然已经知晓了整个事情的关键之处。“如果单单说二妞的父亲不小心砸断了陈某的腿,需要支付一定的赔偿,那的确是一件‘民事经济纠纷案件’。可是,当二妞的母亲投了河,差点要去了她的性命开始,整个案件的性质,就已经全然变了。再来,陈某将二妞的母亲关押在家里,并向其家人勒索银钱、出言恐吓,也已经构成了‘事实绑架’,触犯了‘刑法’了,而这种情况,是在官府必须出面处理的范畴,甚至可以给陈某定罪。” “可是,官府依旧没有受理。”巧心也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大小姐,您之前提到过,二妞并非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而是遭了叶姨娘的利用,那么这件事,会不会也是她叶姨娘的伎俩呢?” “只能说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在没有掌握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所有的推测,都不过是胡乱瞎想罢了。”宫小鹊如是说着,随即又吩咐道,“心儿,官府那边,你派探子去查查,近段时日,是否与叶姨娘那边的人有过接触。” “是。” 宫小鹊又隐隐的皱起了眉头,“至于那个陈某,做了一辈子的老油条,叫人可恨,却又拿不住他的任何把柄,要想从他那里下手查到点什么,恐怕并非派个人前去套套话,就能了事儿的……” 可正在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她们的眼前,吓得她们一个哆嗦,巧嘴更是忍不住咋哇哇的叫出了一句“哎呀,我的妈呀”。等她们定睛看去时,这才认出这人影不是旁人,而正是那个叫做“天灯”的奇怪家伙。 自从昨夜天灯听从母亲宫凰的指令,以“侍郎”或者说“暗卫”的身份,跟在了宫小鹊的身边,后来又发生了云泽等三人夜探内院,天灯出面拦截的事儿,这主仆四人,不得不姑且勉强的接受了院子里要住进一个新人,还是一个男人的事实。 可是,谁会料到,这男人素日里的处事风格,竟会是这般的古怪,而对此,当属巧嘴的感受最为深刻。 就比如今日吧,她按照宫小鹊的吩咐,在内院最是偏僻的一角,为天灯安排了一间厢房,还按着饭点儿,给天灯送去了吃食。 可每次走进这间屋子,都不难觉察到,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和一开始没有任何差别,床铺上不会起任何褶子,送去的吃食,也没见动了一颗米粒的,就像是压根就没有人住在这里一样,这让巧嘴觉得,住在这里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看不见的幽灵。 后来巧嘴去检查今日嬷嬷们的采购情况时,愕然发现少了一大块鲜牛肉,她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因为她想起大小姐曾提醒过自己,天灯是从豹子窝里抱出来了,也就是说,那还渗鲜血的生牛肉,定是让他给吃了去,这样一来,天灯就不单单只是幽灵了,而且还是一头会将人的脖子给咬断的野兽! 此时,向来爱出头的巧嘴顿时就焉了气,躲在巧手身后,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我、去。”天灯一字一顿的说道。 宫小鹊抚了抚胸口,深呼吸着定下了心绪,她知道,往后,天灯像这般忽的出现在眼前的情况,绝不会占少数。“你是说,由你去陈某那里打探一二?” 天灯点了点头。 “去吧,路上小心。”宫小鹊不知是什么驱使天灯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知天灯对此会有怎样的打算,甚至不能保证天灯是否真的能够完成任务,但她并不想就此驳了天灯的意愿,因为,与其让天灯成为听任自己调遣的护卫者,她更希望天灯能永远享受着“心智不全”所带来的无忧无虑与无所束缚。 接着,天灯再一次来无影、去无踪的消失了。 他这一走,主仆四人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宫小鹊知道三个丫鬟定是比自己还不习惯、甚至还有些害怕天灯,于是忙的岔开了话题,“嘴儿,你把二妞安排到哪里去了?” “哦。”听到宫小鹊点名,巧嘴这才回过神来,可一听到二妞的名字,又想到二妞不听自己的吩咐,擅自进了里屋,还一副比自己更会来事儿的态度,就让她又起了一阵无名火,就连方才生出了一些可怜之情,都被一股脑统统烧了个精光。“还能安排在哪儿,我们院子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就叫去后院劈材火去了。” 宫小鹊自然看出巧嘴心里的那些小积怨,巧心、巧手也在一旁跟着捂嘴偷笑了起来,“二妞可是叫来代替身儿的位置的,你现在丢她一个人在后院做苦力,若是被叶姨娘那边知道了,就不怕引起怀疑?” 巧嘴细细一想,好像的确如此。 “先让她跟着去采购吧,她报上来的账目明细,也不用细查太多,最好能助她筹齐那二十两银子。”宫小鹊继续吩咐道,“对了,嘴儿,你不是说还有另外一件事儿吗?” “对对对!”不知怎的,巧嘴的面上又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而且,还带着一股子的不怀好意,“是未来的姑爷,昌明侯云泽,今儿个晚些时候,派人送来了好几箱东西,就放在小仓库里,等着您这个心上人,去看上一看呐!” 026.高调 那是四口锁口上雕刻着梧桐树枝的皮木箱子,比官府押送一千锭官银的铁箱都要大出一轮,外面是用黑色的驴皮包裹着的,驴皮上还大大的熨烫着“昌明”字样的暗纹。 宫小鹊看着这些暗纹,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一抽,只道是昌明侯云泽,果然是个行事狂妄、风掣雷行的家伙,她甚至可以想象,这四口皮木箱子,是如何打眼的抬进自己的这一方小院的。 然而,巧嘴接下来的话,不光光证明了她的想法,而且,与真实情况相比,倒是自己的想象能力,还要弱上了几分。 “这四口箱子,是由两匹健硕的黑马驮着的,前后又各由两名公公押着,骑在了更是膘肥身健的宝马之上。而这几位公公,却是和素日里的那些很是不一样。”说到这里,巧嘴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就好像是在害怕自己稍一大声,就会被那所议论之人,听到了一般。“他们的皮肤惨白惨白的,哪怕是那两瓣薄薄的嘴唇,也没有半分的血色。他们头发是白的,眉毛是白的,就连眼睫毛也是白的,像是敷上了一层面粉,或者水泥,不对,更像是铺了一层雪,渗着一股子的寒气,而这也更是衬得那一对黑瞳孔,越发的恐怖了。他们的头上束着乌帽,身上穿着武袍,背上负着利剑,与其说是宫里来的公公,倒不如说是武将。也不知是哪宫哪处做何种差事的,竟能有这般的阵势,真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是东厂的人。 宫小鹊心中暗道,而她的眉头,也随之微微锁了起来。她想,无论云泽那家伙,行事再是如何的嚣张高调,也不可能仅仅是为了给未来的夫人送礼,就这般肆意妄为的动用了九千岁的势力,还耀武扬威的穿过了市井之间,更何况,据她所知,东厂的人向来处事低调,是不轻易在人前露面的。 “大小姐,这是礼单,还请过过目。”巧嘴又奉上了一个红皮包封的小册子。 宫小鹊接过,打开一看,可这哪里是什么礼单,分明就是四间商铺的产品清单! 巧嘴就知道大小姐会觉得意外,于是心满意足的又笑了起来,“现在呐,大街小巷可都传遍了,说是那四位公公,先后去了国城中最是拔尖,也最是火旺的服装店、饰品店、胭脂店、糕点店,让店家将商铺里所有不管是在卖的商品,还是不卖的镇店之宝,都统统一样一件给包好了,搞得店家一阵忙活,可一见了这四位那般寒气逼人的模样,又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虽然最后挣到的银钱,比单卖的时候还要多出一些,可店里的库存却是被直接给搬了个空,没了东西可卖,只得关门谢客,引得旁的富家小姐们,一通的不满,只能怨气生生的看着这些物件儿,放进了标有‘昌明”字样的箱子里,还送进了咱们宫府,其中曲折,大致也猜出了个七八分。所以呐,大小姐,您现在恐怕已经成为这国城之中,最是招人嫉妒的小姐了,都说昌明侯云泽宠您宠得要紧呐。” 听到这里,三个丫鬟都抿嘴偷笑了起来,可宫小鹊却是顿时心中就掐住了一口火气,因为她知道,这可不是云泽那家伙在“宠”自己,而是在“利用”自己! 一时间,宫小鹊没能控制好心中的火气,重重的合上了礼单,发出了“嘭——”的一声,也惊得三个丫鬟顿时就僵住了脸,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面色,却是不敢出声。 “巧心,替我备上笔墨纸砚,我要给昌明侯云泽,写一封感情深至的感谢信。” “老爷,您就不觉得奇怪吗?”书房内,叶姨娘一面替宫丘河按摩着太阳穴,一面有意无意的言语道,“小鹊与昌明侯云泽的赐婚圣旨,昨日才刚刚颁下,可今日他便以个人的名义,送来了好些闺中的礼物,这般看来,也就只有那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小情人之间,才会生出这般的忍不住,若说他们此前没有过什么来往,说实话,我还真真就是不信的。哦,老爷,我也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只是担心这坊间免不了也有和我同样想法的人,若是传出了什么流言蜚语,会对女儿家的名誉有所影响。” “哎,小鹊待你向来刻薄,可你却一直不计前嫌,处处为她作想,也是委屈你了。”宫丘河说着,抓过了叶姨娘的手,放在手心里揉着,“等她嫁过去了,你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我不辛苦的。”叶姨娘垂下了水杏眸子,漾出了一抹娇羞。 宫丘河继续说道,可这一次,他却假借低头抿茶,挡住了眼睛里那一抹类似于心虚的神情,“等小鹊出嫁后,也该轮到瑶儿了,哎,还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呐。” 叶姨娘的心忽的一紧,这是宫丘河头一次提及关于宫子瑶婚姻大事的事儿,难道,真的是因着宫小鹊出嫁之事,才有感而发的吗?不对,照理来说,他应该变得越发舍不得才是。那么,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我还想让瑶儿在身边多待两年……” “妇人之仁!”宫丘河心中生出了一股愠怒,竟还直接弃了叶姨娘的手。让宫子瑶早些出嫁,他的确是有另一番打算,而且还和自己的大业戚戚相关,马虎不得,所以,他更不能容忍任何人在自己的计划之中,生出幺蛾子。 叶姨娘也急红了眼,“老爷这是怎么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做母亲的,舍不得自己的亲亲女儿罢了,老爷又何须动怒?难道,老爷就这般舍得瑶儿,一点也不心疼瑶儿了不成?那好,老爷大可随意替瑶儿找个夫家,嫁过去便是了,我也好直接抹了脖子,免得老爷见着我心烦!” “你!”听了叶姨娘反驳的话,宫丘河心中的愠怒更盛,可他亦是知道,对女人,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靠哄的,否则,若是犯起执拗来,又不知会坏了自己多少大事儿。“我哪里是这般意思,瑶儿是个多么贴心懂事的女儿,我这个作父亲的感受,可不比你少。” “那老爷是什么意思?”叶姨娘掩了掩面上的泪花,问道。 027.铺路 宫丘河并没有立马回答叶姨娘的疑问,甚至没敢迎上叶姨娘的目光。 他继续低头饮着几乎快要见底的茶水,寻思着该如何敷衍了事,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叶姨娘,在自己光复宫国大业这件事情上,最大的雷区,也是他犯下最大的把柄,正是当初为了报复宫凰,或者说为了疗己情伤,而不顾宫国旧制,娶了她叶姨娘进门。 幸好,他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背信弃义之人,只是如今光复之事已见曙光,不久之后,也必定会渐入佳境,时间紧迫,他必须得提早将这根随时都有可能戳得自己遍体鳞伤的刺,给狠心拔去。 对于叶姨娘,即便日后离开宫府,独生于外院之中,但他也定是能保证其富足的生活,还会时常前去看望。但对于宫子瑶与宫子琇这两个孩子,他又怎么可以在还未能替他们谋划好相对稳定的将来之前,便将他们弃了去? 于是,他打着呵呵,找了一个看起来合情合理的借口,“如果小鹊与昌明侯云泽,是因私相授受,而被赐婚的,姑且还好,可就怕是云国圣上出于旁的、某种我们尚不知晓的目的,而做出如此决定,那么只能说明,我们已经被人给盯上了。所以我担心呀,若是下一个被人盯上的,是瑶儿该怎么办?” 叶姨娘心上一紧,倒抽了一口寒气,神色也跟着变得紧张了起来,“老爷您说得没错,万一云国圣上忽的又下了一道圣旨,要我们瑶儿嫁给豺狼虎豹之辈,那岂不是就毁了我们瑶儿的一生?不,我可怜的瑶儿。” 宫丘河见叶姨娘已经入了套,这才重新抬起了眼皮,看向她,“所以,不单单是瑶儿,还有琇儿,我们都应该早早替两个孩子,铺好往后要走的路才是。” “老爷可有什么法子?” 宫丘河回答道,“先说说瑶儿吧,女儿家一生中最最重要的,自是嫁得一个如意郎君了,从现在起,你便尽量多带瑶儿出去走走,去参加参加你们那些富贵夫人们的花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旁敲侧击的问一问瑶儿在国学馆中,是否有关系较好、性情相投的男性友人,也不管其身份背景,只要是瑶儿自己喜欢的,就好。” 一想到要嫁女儿,叶姨娘心中又生出了浓浓的不舍之情,可她也深知其中的厉害之处,只能点头答应,并暗暗决定,一定要替女儿挑选一个最好的。 “再来便是琇儿了。”宫丘河继续说道,“琇儿年纪尚小,婚姻之事,大可晚两年再谈也不急,男儿更重要的,则是他的前程。我此前听四叔提到过,不日后,赫赫有名的大师九孔先生,将完成四年一度的游历,荣回国学馆,并且将挑选出新的一批学子,进行下一个四年的游历。要知道,但凡跟随九孔先生游历归来的学子,无论是名气还是地位,都是寻常学子所无法相提并论的,如果琇儿能够得到九孔先生的青睐,得以进入下一个四年的游历行列之中,他的前程,便再不用我们担忧,也不是云国圣上能轻易左右的了。你不是说琇儿最近功课进步得很快,也越发的勤奋好学了吗,还在夜游诗会上拔得头筹,他所做的诗还被不少人口口相传,但也一定要他戒骄戒躁,好好作足准备,务必要通过九孔先生的选拔。” “啊?”叶姨娘顿得就没了底气,她甚至都有些记不清楚,自己何时撒下的这般的谎话。 九孔先生的名声,她亦是听说过的,那样受人尊敬,并学识渊博的名师大家,除非是整个云国最是拔尖之人,其他的,哪里是说能入得他的法眼,便能入的? 更何况,琇儿,你同他聊聊什么风花雪月、音律和弦的,他倒是可以给你说出一大堆话来,可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偏好学识的家伙,《四书》、《五经》都还是捡了这儿,忘了那儿的,又怎可能通过九孔先生的选拔? 这可如何是好? “有什么问题吗?”宫丘河见叶姨娘面有迟疑,遂问道。 “我……” “老爷、姨夫人,宫四爷宫清流到了。”正在这时,屋外的小厮正好前来通报。 叶姨娘顿时就松下了一口气,急急站起了身,“既然老爷与四叔还有要事商议,那我便先行下去了。” “嗯,去吧。” 像是刑满释放的囚犯一样,叶姨娘慌慌张张的就往外面退了出去,甚至忘了行礼告退。 她刚一出门,就看到了宫清流,以及跟着他身后的宫子瑶。 宫清流微作点头,便径直进了屋,而宫子瑶则是向宫清流行了退首礼后,便停下来同叶姨娘并作了一处讲话。可她能明显的感觉到,此时的叶姨娘,神色紧张、心乱如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知道,定是又生了什么事儿了。 她亲昵的挽起了叶姨娘的手臂,看似是母女俩在埋头说着什么悄悄话,“母亲,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你先莫要慌张,凡事都是可以解决的,你细细说与我听听看。” “哎,是关于你……你弟弟的……”叶姨娘稍微迟疑了一下,寻思着替瑶儿挑选夫婿,本也是一件好事,等八字有了一撇时,再说也无妨,莫要因此臊了女儿家的薄脸皮才好,眼下,自然是挑最是关键,也是最急切的事情来说了。“你们国学馆是不是有一个叫九孔先生的,你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宫子瑶不解的皱了皱眉头,回答道,“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日,母亲怎么忽的提起他来了?” “是你父亲的意思,他要你弟弟好好准备,一定要入得九孔先生的眼,能伴随其身侧,去游历学习!”叶姨娘有些激动的说着,声音不免提高了几分,又忙得掩住了口,见并没有引起周围下人们的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是知道你弟弟的,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统统都是装出来的,肚子里能装多少点儿墨水?更何况,依着他那贪玩的性子,又哪可能对这游历之事,生得起半分兴致的?就算是有一个月的时间给他恶补学识,更甚是有幸得到了九孔先生的青睐,他也不见得会跟着去。瑶儿,你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才好?” 028.蛊药 “和九孔先生一同游历名山名川,哪里的父亲以为的那般容易。莫说是云国全国各地的学子们了,就连临国好些久仰九孔先生名声的,也正赶着这个时候,前来参选考试呐,而能够得以入选的,却是不足十人而已。说起来,就连我都不敢妄想能得以加入九孔先生的游历之列,更何况是弟弟。”宫子瑶浅笑着回答,她虽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但也没往心里细想去,“母亲放心,我会寻个机会同四爷爷说说的,让他同父亲讲讲,这件事情,是何等的困难便是。” “可如果你父亲执意如此呢?”叶姨娘又问道,她想起说这件事时,老爷面上的严肃之色,绝不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宫子瑶想了想,“让弟弟去参选考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日,恶补一下,让他交出一份中上等的考卷,能够过得过去就行,到时候,就算没能入选,等父亲看过试卷,再让弟弟说上一出是自己没能发挥好,并保证以后会更加刻苦的学习便是,相信父亲也不会过多的指责一二的。” “但愿如此吧。”经过宫子瑶这么一说,叶姨娘稍微定下了心神。 说实话,老爷说要为瑶儿、琇儿谋划将来,她的确很是感动的,又说什么云国圣上很有可能对瑶儿、琇儿下手,也让她很是担心,而让瑶儿出嫁,虽然比预料之中的稍早了一些,但本也是计划之类的事儿,所以,倒也可以姑且接受,但又是要让她把儿子送出去整整四年之久,她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 大不了此路不通,咱们重新再换条路子,不就行了吗? “那么,瑶儿,你弟弟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叶姨娘心下笃定,不再继续纠结此事。 她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为自己的瑶儿,寻一门最好的亲事,等瑶儿出嫁的那一天,婚礼的热闹喜庆程度,一定要比那宫小鹊的,好出一千倍!一万倍! 只是,让叶姨娘不曾料到的是,自己这一次自作主张的对宫子瑶做出的刻意隐瞒,是导致她们最终落得惨败的关键之一。 试想一下,如果宫子瑶得知父亲是在为自己和弟弟,同时谋划出路,就像是急急的想将她二人赶出去的话,难道就不会起半分疑心?或者会不提前做好打算? 而此时宫子瑶心中所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儿。 丫鬟柳梢已经前来回话了,说是从小厮蛋四那里探出了消息——宫四爷宫清流给西山上巫师大人的信函,的确是请巫师大人替宫小鹊与昌明侯云泽合算八字,但并不是算她二人是否为“合”,而是算她宫小鹊是否能“克”昌明侯云泽,而巫师大人给出的答案,则是一张鬼画符,也没有交代只字片语的,蛋四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可是,方才自己一路将宫清流送至这里,不难发觉他脚步轻快,面上没有急切之色,也没有暗藏愠怒,想必是得了一个好结果,然而这一点,却是与她心中所盘算之事,南辕北辙了。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宫清流进了书房后,吩咐说没有他们的知会,谁也不许前来打扰,还将屋门、窗户统统关了起来。 他走到靠近宫丘河的位置,又小心翼翼的从胸包里,取出了蛋四从西山上带下来的那个药盒,而里面则是放着那颗黑色的药丸。“府主,东西已经送到了。” 宫丘河将药盒端在了手里,原本还是很疑惑的神情,却在见到药盒上面那个青黑色蛇鱼的标识后,立马就一阵恍然大悟了,而后又变得震惊万分,“这是巫师大人炼制的蛊药!四叔,你是如何求得此物的?难道说,巫师大人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宫国的旧制中,女/君是具有绝对的君主权力,可能够凌驾于女/君之上的,则是巫师。 而巫师是如何出现在宫国,又是如何得到这一权力的,在宫国的历史记载上,只有一段近乎于神话般的传说。 传说宫国开国元年之际,女/君进行登基大典之时,一块通体玄黑的天外飞石,正好落在了祭台之上。 只见那飞石落地而生,竟是忽的起了剧烈的变化,以极快的速度生出了四肢、躯干、头颅、脸面,更甚是雕刻出了指甲、肚脐、发丝、眉眼,接着,它表面的石壳开始大片大片的脱落,露出了里面白瓷一般的肌理,最终,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个神迹般的男孩。 男孩将那些脱落在地的石壳融为了一团,形成了一粒指拇般大小的黑色药丸,递到了女/君面前,并用雌雄莫辩的稚气声音告诉她,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变得攻于嫉妒、蛇蝎心肠,为了确保她不会做出一些“有失理智”或者“错误”的决定,更甚是将宫国带往灭亡之道,就将这颗药丸服下。 就像是要急着证明自己绝不会做出半分不利于宫国之事一般,女/君当场就服下了药丸,可从此之后,女/君虽能保持神智上的清晰与精明,但她的身体,却变得很是虚弱,除非是定期服用那男孩给出的解药,方才能勉强维系自己身体的机能。 她的心中掐的怨恨,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就要让她提前受到这种不公平的惩罚? 直到她五十岁的某一天,她心情甚是烦闷,决定到某一位侍郎那里坐坐,结果竟是发现,那位年轻的侍郎,竟正和一个更是年轻的丫鬟,坐在一处谈笑说话,她心中的嫉妒之情尤然而生。 她并非嫉妒那丫鬟抢走了侍郎的心,而是嫉妒着眼前两人年轻的容貌,纤细的身段,一颦一笑之间所展露出的朝气,可自己呢,虚弱的身体加速了面容的衰老,她的身体早已不再圆润,而是晒干了的海藻那般干干扁扁的,散发出一股老年人的、更或是死亡的味道,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只剩惹人可怜的沧桑。 她,嫉妒着所有鲜活的生命,她要杀光了他们。 029.毒蝎 女君一把夺过了近身侍卫腰间上的长剑,可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了,那把长剑提在手里,几乎快要将她的胳膊给扯断了一般。 剑尖无力的垂落在青石而成的路上,给路面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而又弯弯曲曲的白线。 铿锵的金属摩擦声,引起了那侍郎与丫鬟的注意,也立马意识到,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噗通的跪在了地上,不住的哭喊着求饶。 女君向来讨厌一切闹哄哄的声响,这会引得她头中生疼,心下烦躁,她厌恨且嫉妒的看着两人,不由分说的就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朝着那瑟瑟作抖的丫鬟心口上,就是一刺。 可是,她的身体根本就无法负荷这般激烈的动作,剑还未能靠近那丫鬟一分,她便倒在了地上。 她无助的恸哭着,哭声凄厉而悲凉,充斥着怨恨与绝望,仿佛是这个世间里,最最孤独的人儿,甚至与周围的一切,都划上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以至于眼下任何人都不敢打破她的寂寥。 可是,这时,那个丫鬟却走近了她,扶起了她,为她掸去染在身上的尘埃,为她扶平衣服上因跌倒而生出的折痕。 丫鬟微笑着,极其的美丽而温暖,就好像能生出米色的光来一样,而这样的笑容,根本就不应出现在一个丫鬟的脸上,甚至不应出现在这个世俗的人间。 “宫国女君,你可知罪?”丫鬟开口说道,声音柔和得如同扫过寒意的第一缕春风,却又充斥着不可违背与抗拒的威严。 她的身形也渐渐起了变化,她的头发变得又浓又长,无风自动的在身后高高扬起,她的面容渐渐长开,眉眼间泛着神明才有的银光,她的双脚变成了一条披着金色鳞片的蛇尾,更是悬空而起。 她哪里是什么丫鬟,而是上古之神,女娲。 “巫师大人说得对,我果然变得攻于嫉妒,蛇蝎心肠,那一刻,我竟然想杀死所有鲜活的生命。”女君哭诉道。 “是呐,要知道,神迹上早有显示,你不但会杀了我,还会杀光宫国所有年轻的男女、摧残所有娇艳的花儿、猎杀所有彪健的野兽、摧毁所有新兴的建筑,初建不过三十年的宫国,会因为你蛇蝎般的嫉妒之心,而变成一片生灵涂炭、焦土废墟,最终走向灭亡。”女娲说道,“可是你并没有这么做,或者说,是你们的巫师大人,及时的阻止了你,若不然,再你挥剑杀死我的那一刻,我便会将你拖入地狱。” “谢女娲大人不杀之恩。”女君在地上重重一叩首。 这时,那位巫师大人出现了。 女娲问他道:“你已经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了,是否也应该随我一同返回神迹?” 可巫师大人却摇了摇头,“我因怜悯之心,私自改动了宫国的命数,已是触犯了神迹,我愿留在人间,褪去神身,以恕罪过。” “也好。”女娲挥了挥手臂,夺去了巫师大人的神身,随后腾云离去。 女君转而跪倒在巫师大人的身侧,“求巫师大人继续留在宫国之中,请继续使用那颗蛊药,督视我等是否会做出有失理智之举,您将永远的凌驾于宫国皇族之上,您更甚是将永远的拥有诛杀女君的权力。” 巫师大人叹了一口气,“好吧。” 现实生活中的巫师大人,虽然也会生老病死,但在宫国人的心目之中,他依旧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但是,没有人知道巫师大人是通过什么来传承衣钵的,也不知道那颗蛊药究竟是如何炼制的,亦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判断当朝的女君,是否应该服用这颗蛊药,更甚是下达诛杀之命的。于是,渐渐的,巫师大人不免被添上了一种神秘、邪乎、令人畏惧的色彩。 因此,在宫丘河见到这个药盒的一瞬间,根本就不敢相信,那里面装着的,正是传说中能控制宫国女君的蛊药。 “四叔,您是如何得到它的?” “府主就莫要多问了。”宫清流有些含糊其辞的回答道,“现下我们最最关键的是,只要宫小鹊服下这颗蛊药,我们便能得以控制她,无论是顺从云国圣旨,嫁于昌明侯云泽,还是在那之后,她遵从府主的安排,对云国朝政,施加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直至府主取而代之、改‘云’为‘宫’!” 随着宫清流渐渐悸动的语气,宫丘河也再是按捺不住了,他激动的拽紧了手中的盒子,有些迷离的看着那里面奉着的黑色蛊丸,好像透过它,就能看到自己登于龙椅之上,俯瞰百官朝拜一样。 他又尽力掩了掩面上根本无法抑制的兴奋,抱拳朝着宫清流一拜,“侄儿谢过四叔,不单单是为了‘蛊药’这一件事儿,还有许许多多四叔曾为侄儿所做出的一切,以及将来为侄儿的付出,侄儿都将生生世世,铭记于心!” “府主万万使不得呀!您不但是府主,也是宫国的夫王,而我不过是一介幕僚罢了,为您谋划,本就是我应尽的责任,与刻不容缓的任务,何足挂齿罢了。我现下唯一希望的,就是能竭尽所能,助您早日荣登金黄大殿之上,也好解我宫国之人,这么些年来,所受到寄人篱下的屈辱!”宫清流一阵诚惶诚恐,又是一阵感激涕零,可在他的心里,却藏着一只毒蝎在笑,为即将降临的胜利,而高高的举起了渗着绿色毒汁的蝎尾巴。 “事不宜迟,我们立马就让宫小鹊服下此药。” “不可!”宫清流出言制止道,“我们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颗蛊药是由我们送出去的,既然要演,我们就要演全套。” “看来四叔早已计量好了。”宫丘河面上的笑更盛了几分,心中只道是,有宫清流这般的智慧之人辅佐自己,真真是天助我也。 “府主尽管放心好了。”宫清流亦是笑着回答道,可转而又锁起了眉头来,“宫国之内的事儿,算是一步步进入正轨了,可是,云国朝政那边……”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宫清流叹了一口气,“有探子来报,说云国圣上除了颁布那三道圣旨之外,还秘密拟定了三个锦囊,说是国难之时,方可打开,以救燃眉之急,可是,这三个锦囊藏于何处,又或是交于何人,却是没有一丁点儿方向的,我担心,会对府主的大业,带来变数呐。” 030.水银 后来,宫丘河与宫清流就“三个锦囊”之事,又商讨了许久,可无论是“这些锦囊会藏在哪里”,还是那“锦囊里的内容会是什么”,都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乱打乱撞,无法做出一个清晰的判断,最后,只得无果而终,一面再派些人四处查探,一面干等着,看着办。 此外,宫丘河还告诉了宫清流,自己对宫子瑶和宫子琇所做出的安排。 宫清流表示,他对宫子瑶早点儿嫁得如意郎君,还是觉得妥当的,甚至还提出了几个在国学馆中,与宫子瑶关系较好,且身家背景富足干净,为人品性端正的男儿名单。 不过,要让宫子琇得以伴随青霖先生,进行游历学习,却表示很是困难,但也可以姑且一试,并不奢求能拔得头筹,加入游历之列,而是希望能够得到青霖先生的一句赞美之词,便能奠定宫子琇往后的名气,虽然想要达到这一点,亦需要另想法子,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写给昌明侯云泽的“感谢信”,宫小鹊仅仅写了不到半页纸而已。不过,除此之外,她还从院子里摘下了一支玫瑰,然后将玫瑰根茎上那扎人的刺儿,给小心翼翼的剪了下来,一并放进了信封里。信封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写明收件人,也没有写出落款人,就这么直接敷了胶,让巧心给人送了去。 巧心回来时,稍微费了一点儿时间,因为线人探子那边,有新的消息需要汇报。 “官差那边,这几日里,除了东郊渔利定期往衙门里送了一趟新鲜活鱼外,并没有特别与叶姨娘那边的人有过接触,那些官差一个个都是口风严实的,暂时还没能探到什么。” 宫小鹊并未着急,“想要达成某件事儿,谁都不可能临时才去建立关系网,必定会通过利用已有的关系。而且,若关系足够好的话,许多时候,只需相互之间的一句话,不过举手之劳,就可以达到其目的了。不过,还是要让下面的人,加大力度探查。” “是。”巧心继续说道,“再有便是昨夜捡到的那一包黑乎乎的药沫渣子,也已经有了回复。那药沫渣子里的主要成分,是平常作为药壳使用的甜草,不过此外,还验到了分量微乎其微的,水银。” “水银?”一旁的巧嘴听着,忽的打了一个寒颤,“我曾经听一个嬷嬷说过,在她的老家那边,有一个特别邪乎的风俗,如果有女子年过十六周岁,却又未经人事,结果不幸死了的,就要往她的尸首中灌入水银,水银会从她皮肤与肌肉之间的缝隙中滑过,然后将两者分离,就像是蛇皮一样,她的皮会整个的蜕下来,而其它的,却又是完好无损的,甚至连一滴死人血都不会渗出,据说这样是为了在去阴间的路上,不会被色鬼欺负。这可是用在死人身上了,怎么就给掺进药里去了?” 宫小鹊的脸色也很是不好,而且这一次,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水银,用在死人身上我倒是没听说过的,不过,道观里炼制长生不老的金丹,却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在云国境内,不是早早就有明文规定,是不许任何人炼制丹药了吗?”巧心接话道。 “云国的明文规定,自然只能针对云国自己的道观罢了……” 宫小鹊的眉头越挤越身,握紧了拳头,指甲盖深深的掐进了肉里去,脸上是一副焦虑的模样,就连还想再问上一句的巧嘴,也自觉着住了嘴,虽是担忧,却也只能安安静静的候在一旁。 没错,云国的明文规定,只能限制云国人,对宫国人却是无效的。然而,在云国境内,能炼制丹药的宫国人,也就只有西山上的那位巫师大人了,而巫师大人所能炼制的丹药,却又只有能控制宫国女君的那一颗蛊药。 宫小鹊这时才想明白,母亲宫凰为何会指着西面说,宫清流已经派人去那里了,原来是去找巫师大人取药。 可是,巫师大人的身份,分明是最最特立独行的,为何宫清流找他要蛊药,前者就这般直接的给了他?难道,巫师大人也站在他那一方的不成?宫清流的势力,何时大到了这般的地步? 而最最紧急的一点是,这一颗蛊药,宫清流到底会用在母亲宫凰身上,然后再借此威胁自己,还是直接用在自己身上呢? 如今细想一下,母亲宫凰分明一开始就已经料到了此事,可是她却刻意隐瞒不说,恐怕,她早早就已经做出了打算,无论宫清流要将此蛊药用于她二人之中谁的身上,她都会设法牺牲自己。 不!这是绝对不行的! “天灯!天灯!”宫小鹊对着空荡荡的屋顶唤了两声,可那一道黑豹一般的人影,并没有立即出现,这时她才想起天灯去了西郊的庄子上,处理陈某的事儿了,眼下恐怕还没有回来。 她焦急的站起了身,不自觉的迈开了步子,来回走动了起来,可这似乎并没有让她平静一分半毫的,终时,她索性直接出了屋子,进了天灯的房间,决定在那里等他。 “像你这般随意走进男子房间,还不会感到半点儿害臊的女人,还真是少见呐。”是一道渗着笑意男声,而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还不算太过熟悉,但也已是见过了的身影。 不知怎的,宫小鹊的心房微微的颤了一下,“照你的这般逻辑,那像你这样,一到夜里,就偷偷摸进女儿家小院儿的男子,除了采花大盗之外,我还真真就想不出旁的谁了。” “若是其它女儿家的小院儿,自然是不符合礼数的,但我摸进的,是我未来夫人的小院儿,哼,谁管得着?”能说出这般话的,除了他昌明侯云泽,还能有谁? 宫小鹊自然是不甘落于下风的,忙的又激了一句,“那继续按照你的逻辑来说,若是我进出旁的男儿的房间,自然是不符合礼数的,但我现在进出的,是我侍郎的房间,哼,谁又管得着?” “你!”云泽被激得一时语塞,却又笑了起来,心中只道是,真真是个有意思的。 031.换药 宫小鹊示意巧手奉些茶水、果盘进来,可谁知道,那三个丫鬟竟是同时出了屋子,还带着满脸的不怀好意,出房门时,还不忘把门给掩上,她们心中的那点儿小九九,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些吧。 “那好吧,鼎鼎大名的昌明侯云侯爷,不知这次深夜到访,又是有何事指教?” 云泽对于他们两人的独处,倒也显得很是自然,只见他抬起了一只手臂,晃了晃他的手指,而那食指尖上,竟是用白纱布包裹上了厚厚的一层,看上去像是顶了一颗白色的小球。“喏,我是来找你赔医药费的。” 在收到一封没有注明收信人,也没有留下落款人,就连那送信的小乞丐,也没有说上半句口信的信件时,可把侯府里的人,给吓唬住了,可也不知怎的,云泽就是有一种直觉,觉得这封信件,就是她宫小鹊寄给自己的。 也不管旁人的那些危言耸听,云泽直接就将信件给打了开来,可谁又会料到,那信件里除了信纸之外,还暗藏了扎人的刺儿,直接在云泽的食指上,给扎出了一粒血珠。 见了这一幕,旁人更是吓坏了,又是要传太医,又是要验毒性的,可是,云泽却笑了起来,还笑得前仆后仰的,越发的好奇,那寄信之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竟是在这般的整蛊自己。 他打开了信纸,看着那娟秀的小楷字,写得是那般的随意,根本就不讲究什么信件的行文格式,也不讲究文笔风采、俳句押韵,想提行就提行,想断句就断句,于是,他笑得更欢了。 然而,最让他感到意外的,却并不仅仅是这些,而是这信件的内容。 宫小鹊在信中怒斥了自己利用她,借着给她买礼送礼,实际上却是为了让某些人看到,自己如今已经开始接手、并能操控九千岁留下来的东厂势力,要让那些人望而生畏,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宫小鹊还在信中表明,被人利用的感觉,让她很是不爽,但是,她还是非常善良的决定,原谅自己这一回,不过,下不为例。 至于自己送给她那么多贵重的礼物,她却是只字未提的,更别说会谢上半句了。 云泽将这封信,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就像是在细细咀嚼其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横撇竖捺一般。 他真的很难想象,是怎样的女子,竟会有这般敏锐的洞察力,又有这般的魄力,敢直接拆了未来夫君的台面。 这让他不禁感慨道,自己未来的夫人,还真真是个狠角色呐。 他越想越觉得回味无穷,终时,竟是让人将他早已经痊愈的食指尖,包裹上白纱布,而且还要越厚越好,看上去越严重越好,然后,趁着暮色降临,再一次摸进了这一方小院儿之中。 可谁又知道,这才短短数语,就让他又开了眼界。 “哟,你这手指怎么了,是不是被某封信件里,藏着的玫瑰花刺,给扎坏了?”对此,宫小鹊本就打算大大方方的承认,毕竟先做出过分之举的,是他昌明侯云泽,自己不过是以牙还牙,出口恶气罢了。 而这话说得,无疑又堵得云泽没了语言。 “瞧你这副小可怜的模样,疼吧?流了很多血吧?”宫小鹊继续玩笑道,可惜现下身上没能揣上个铜钱碎银子什么的,只得取下头上的翡翠发簪,递给了云泽。“我身上没揣银钱,这支簪子便给你了,估计能换个好几两银钱,全当是你的医药费了。毕竟,有病,得治。” 云泽看着手中的簪子,依旧无语。 倒是宫小鹊先一步失了耐性,“医药费你都拿在手里了,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像那些碰瓷的老太太那般,讹上了我,那可就不太好看了。” “你是在赶我走?” 云泽的出现,宫小鹊倒也不觉得会反感什么的,可是眼下,她是真没有心思,去捯饬旁的事儿了,“哎呀,你就别杵在这儿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等着与我的侍郎商议呐。” “侍郎”这两个字,无论什么时候听上去,都总是那么的刺耳。“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你都能和你的侍郎商议,却不能同我这个未来夫君说说的?” “你!”本因等待而生出了一骨子无名火的宫小鹊,听了这话,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眼睛渐渐弯出了一抹好看的弧度,看向云泽的眼神,也不似方才那般透着一点儿不耐烦了,而是像屠夫在审视猪圈里刚刚长成的小猪,有些贪婪。 “你要干嘛?”云泽被盯得有些毛毛的,就算是在最是危及的战场上,也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宫小鹊笑了笑,说道:“有那么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儿,小女子希望云侯爷能高抬贵手,帮个小忙。” “啊?” “其实也很简单,对云侯爷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举手之劳罢了。”宫小鹊继续说道,“就是宫四爷宫清流那里,有一个标识着蛇鱼图纹的药盒,小女子希望云侯爷能将那里面的药丸子,给调个包,事成之后,小女子必定不胜感激。” 云泽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头,不过,能让宫小鹊放低姿态,开口求自己,恐怕真的是一件要紧的事儿,帮帮她也并无不可,更何况……“好呀,不过帮了你,你给我什么好处?” 宫小鹊面上的笑容一僵,可她只得入套,“云侯爷尽管吩咐便是,小女子必定竭尽所能。” “自然是不会为难你的。”云泽端起了下巴,寻思了一会儿,“过几日,洛城公主会举办一场花会,到了那时,你随我一同去参加吧。” 宫小鹊的嘴角又抽了抽,毕竟像是花会这种场合,她是一向不大愿意去的。 可还未等她言语一二,云泽便甩下一句“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然后,脚尖点地,随风消失。 至于天灯那家伙,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晨才出现,这也让宫小鹊不得不觉得,昨夜将换药之事拜托给云泽,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032.善待 天灯回来时,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不知是在生谁的闷气,而且还一改往常,是从屋门口走进走出的,就像是一只迅捷的猎豹,不小心中了猎户的陷阱,双脚被夹上了虎口钳,再也跳不起来了一样。 他还呈上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白纸,并一字一顿的示意道:“供、词。” 这倒让宫小鹊觉得更是奇怪了,据她所知,无论是天灯,还是西郊庄子上的陈某,都不识字呐,那么,这一份所谓的“供词”,会是何人带写的?而这人又怎么会和天灯处到一块儿去了? 抱着这样的疑问,宫小鹊打开了这一纸“供词”,可谁知道,那开篇的头一句话,就险些将她激得一通咳嗽。 那上面写道:未能经得宫大小姐的同意,便擅自将你的侍郎带出去游玩,甚至还彻夜未归,害得宫大小姐昨夜独守空房、以泪洗面,段某实在深感抱歉。 这位“段某”并没有在信尾落下自己的全名,也没有写明自己是什么人,和天灯又是什么关系,只说天灯直接将陈某给打撅了气,一时间没了法子,这才找上了自己帮忙的。 于是,他给陈某止了血,掰正了骨头,灌下了不少提气用的上好参片,这才将人给救活了过来。 等陈某一醒,就哭天抢地了起来,说他真的就只是莫名其妙的收到了一袋银钱,和一张写着二妞父母名字的纸条——这张纸条也附在了“供词”后面,便知道那送钱的人是要自己做什么了,所以,他一直暗中监视着,好巧不巧的遇到二妞的父亲踩塌了茅草屋,他便假意被落下的房梁砸断了腿,就这么讹上了,可谁知道,自己装着装着,眼下还真的就被人给打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了。 他这些话从天灯刚开始卷起袖口开始,就已经一股脑的坦白从宽了,因为他深知眼前这人,和同样是想揍自己的二妞父亲,完全是两回事,可谁知对方就是不肯相信,也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有那像猛虎般的拳头,下冰雹似的重重打在了自己的身上,直将他打得晕死了过去。 段某知道天灯是因为着急了,可偏又无法言语一二,这才失了理智。 他还告诉宫小鹊,天灯的确是一头潜伏在暗夜之中黑豹,他悄无声息的隐藏在黑暗里,可与此同时,黑暗也会反过来侵蚀着他。他幼年的经历,注定了他与常人的不同,他的心性将永远的起起伏伏,不成定数,如同一张可以被任何颜色侵染而又褪色的白纱雪纺,而如今能直接控制这一点的,只有你宫小鹊。 “所以,请不要将天灯仅仅当做是你的暗卫,将他弃置于黑暗之中,也不要将天灯仅仅当做是你的侍郎,将他弃置于不会有任何结果的等待里。最后,谢谢你从无良黑市中将天灯买了下来,而这也恐怕是迄今为止,你对天灯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儿了。往后,还请善待天灯。” 看完最后一行字后,说实话,宫小鹊并没能完全理解这信中每一句话的含义,但她知道,这个自称“段某”的家伙,要比自己更了解天灯,也更关心天灯,她甚至能感觉到,隐藏在这字里行间的,是“段某”对自己的愤怒。 的确,自从天灯跟随了自己,自己总是以“他天性如此”为借口,先入为主的以为,天灯是黑暗森林中的一匹黑豹,他享受着黑暗,不应有任何人、任何事,剥夺他绝对的自由,可殊不知,这样的想法,到了“段某”那里,却成了弃之不顾、任其自生自灭了。 她将“供词”叠成了方才的样子,放进了镜台上的一个两层抽屉里,如果有机会,她还真想和这位“段某”见上一面。 接着,她走出了屋门,映着初生的朝阳,看到一席黑衣的天灯,正坐在房顶上,被米色的阳光笼罩着,打在还有些气鼓鼓的脸庞上,却早已不是素日里那个满脸冷峻与暗藏险恶的神情了,而是一副她从未看到过,也从未觉得会出现在天灯面上的神情。 是“段某”让天灯发生这样的改变的吗? 应该是的。 而且,宫小鹊不希望这样的改变又被倒退回去,天灯可以“像”一头黑豹那般的凶猛残暴,也可以“像”一只鬼魅那般的让人寻不见踪迹,可那终究只能是“像”而已,因为,他是人。 “天灯。”宫小鹊柔声的唤道。 天灯闻声落地,可站在宫小鹊面前,却是低着头的,像是做错了事儿的小孩子。 宫小鹊干咳了一声,故作正经的说道,“西郊庄子上陈某的那件事,你做得很好。” “不、好。”天灯有些急了,薄薄的嘴皮不住的打着颤,憋了半饷,才挤出了后半段话来,“人、死、了。” 宫小鹊知道,天灯的意思是,人差点被他给打死了,险些坏了事儿。“对于这一点,的确是差强人意了一些,下不为例。不过,该套到的消息,也已经套了出来,记你一功。” “没、有。”天灯还是着急,“叶。” 原来,天灯之前听了宫小鹊的推测,早已认定陈某的事,就是由叶姨娘在背后指使的,可是,却一直没能从陈某的嘴巴里,拗出“叶姨娘”这三个字,他哪里能判断出,这是陈某的刻意隐瞒,还是真的不知,这才着急得大打出手,一不小心将人给打了个半死。 “不急不急,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的。”宫小鹊拍了拍天灯的肩膀,又继续说道,“这件事便暂且告一段落了,眼下,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非你不能完成。” 天灯眨巴着眼睛。 宫小鹊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需要你每周去坊间市场里逛逛,替我买到最是新奇的玩意儿。” 天灯歪了歪脑袋,认真的细嚼着这句话,就像是要刻到心里去一样,接着,一抹笑意在他的脸上漾了开来,那黑曜石般的瞳孔里,闪烁着的,不再是一昧警惕的眼神,而是有些新奇的目光。“嗯!” 天灯脚尖点地,沿着屋檐噗噗的飞了出去,隐匿在了那些枝繁叶茂的树梢之间。 这时,巧心迎上前来,而这一次,却换做是她面色不大好看了,“大小姐,老爷……老爷叫您去一趟,说是……说是巫师大人来了。” 033.巫师 宫小鹊怎么也没有料到,西山上的那位巫师大人,会来得这么快,就像是单单为他宫清流服务的一样,而这,无疑也是最引人怀疑的。 然而,对于昨夜委托云泽帮忙将那颗蛊药调包,甚至关乎着自己性命的大事儿,宫小鹊倒是觉得很是放心的,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般的信任于他,仿佛有些事情,本就应该这么顺理成章一般。 但是,这样的心绪,她又有些不敢承认了,只借口道: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作为交换条件,自己还得陪他去参加什么花会呐,没有理由明明就答应好了的,结果却又食言办不到呀。 宫小鹊收回了心思,又问道:“母亲那边已经知会过了吗?” 巧心回答说:“昨夜就已经送去消息了,但夫人还是没有留什么话。” 母亲没有留话,其实是个好现象,至少说明,到目前为止,自己并没有出什么岔子。“走吧,我们去会一会那位巫师大人。” 这并不是宫小鹊第一次同宫清流对着干了,但像今日这般带着强烈的政治冲突,甚至关乎到双方的生死荣辱的,无疑还是头一遭,这是她与宫清流的第一次对弈,而宫清流使出的这第一颗棋子——蛊药,她是否已经做好了破解、利用之策,说实话,宫小鹊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十指葱葱的双手,藏在落了朱红袖边的袖口里,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可她的面上,却依旧淡漠的浅笑着,云淡风轻得像是落在凡间的逍遥仙子,迈着有些散漫的步调,走进了会客厅。 厅中两侧,还是坐着那些个形形色色的幕僚,宫清流位于他们的左上宾处,宫丘河则是在正座之上,不过这一次,他的身侧并不是叶姨娘,而是一个道人。 这道人的头发雪白而浓密,厚重的落在头上,单单的在脑后束了一个小髻,更多的则是蓬蓬松松的落在身后,却又显得一点也不凌乱,两道长长的仙人白眉无风扬起,但他并没有续着胡须,而是露出了干净的下巴,和有些凹陷的腮帮子,整张脸看去并没有什么褶子,似乎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做童颜鹤发、仙风道骨,让人心中不由微微一震。 倒是伺候在他身侧的两个三十岁左右的侍者,穿了一身皱巴巴的黄色道卦,双手不自然的负于身前,有些紧张的不停搓着,背也是打不直的半佝偻着的,像极了街边招摇撞骗的茅山道士。 这便是传说中能凌驾于宫国女君之上,对女君行身杀大权的巫师大人?倒是意外的和想像中的一般模样。 宫小鹊心中如是寻思着,又客气的服了服身,算是行了礼,接着,便自顾自的坐在了右上宾的空位上。 “小鹊,这位是巫师大人。”宫丘河一见宫小鹊这副态度,就生出了一股火气,但一想到她受制于蛊药、或者自己的控制之下,心下却又是一阵暗爽,他倒想看看,到了那时,她宫小鹊还如何嚣张。 宫小鹊朝着巫师大人侧眸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总觉得这位巫师大人,看谁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我知道,巫师大人是不会轻易出山的,一旦出山,必生大事,而且还是对我宫国皇族不好的事儿,就不知这次是要下蛊药了,还是要直接下令诛杀女君了呢?” 宫丘河心中暗暗一惊,虽然宫小鹊的这番推断,是在情理之中的,但当她就这般直接的点明时,心中不免有些犯虚了。“咳,巫师大人这次出山,的确有重要的事要吩咐,你且听好了便是。” 那位巫师大人得到了示意,用平平仄仄的语调开口道:“尔可是宫小鹊?” “嗯,是我没错。” “近日,我夜观星辰,发现主我宫国的上升星位突有易变,夜间又得女娲大人托梦言语,说我宫国皇族之内,有以鹊为名者,将因其任性妄为、刁蛮无理,而陷我宫国迈向灭亡之路,但幸得尚未筑成大祸,可先取蛊药御之。”语罢,只见巫师大人从袖袋里取出了一个巴掌般大小的青黑色药盒,上面特有的蛇鱼图纹,似乎正在诠释着它至高的威望、和不予抗拒的绝对权利。 “不!”宫小鹊故作震惊的捂紧了嘴巴,毕竟演戏什么的,谁不会嘛。 她又看了宫丘河一眼,却见后者虽是在极力压制着的,但他的眸中那不断闪烁着的悸动,却是那么的刺眼。 如果这颗药是要求宫子瑶服下的话,他会不会也是同样的按耐不住?她们父女之间,是何时成了只剩下利用价值的呢? 宫小鹊无声自问道,若是说心中没有那么一丢丢的刺痛,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她又急急的摇了摇头,逼迫着自己,抛开这样的心绪。 “小鹊,虽然我也很是于心不忍,但这是巫师大人的决定,我们必须服从呐。”宫丘河刻意摆出了一副恶心的慈父模样来,“来,快把这颗蛊药服下吧,你还是一个干净的女孩子,我也不希望有人能近你的身侧。” 意思是,不自觉着服下蛊药的话,他就要动粗咯? 宫小鹊笑了出来,笑得有些苦涩,“好吧,我吃还不成,这至少比巫师大人直接要了我性命,要好上一些。” 说着,宫小鹊站起了身,在众目睽睽与期待之中,走上前去,拿起那个蛇鱼图纹的药盒,嘭——的一声打了开来,不过,与无意中得到的药沫不同,里面奉着的那颗药丸子,并没有让人难受的臭味,这让她心底暗暗的笑了,而这一次,却是会心的。 “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一道松散却又带着一股子威严的女声,从厅外传来,而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头顶束着凤君冠,身着华丽的凤临身,由两位双胞胎小童引路,其后则是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侍者的宫凰。 包括宫丘河在内的所有人,虽然脸色突然变得很是难看,但都不得不起身行了礼,更是让出了正座之位。 宫凰侧身坐下,又招呼着宫丘河坐在了身侧,然后双脚一抬,直接撩在了他的大腿上。“光傻看着干嘛,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你就不打算替我按按?你说,你怎么做我的夫王的?” 034.假的 宫丘河的脸僵到了极点,就像是被人狠狠的泼了一层厚重的水泥沥青一般,哪有什么好脸色可言。“夫人……夫人怎的来了?” “怎么,我就不能来了吗?”宫凰挑声问道,搁在宫丘河膝盖上的腿,还往后者的肚子上踢了一踢,意思是快给老娘按摩。她又看了看另一侧的巫师大人,抿嘴一笑,“巫师大人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毕竟,巫师大人只对女君具有生杀大权,可如今宫国的女君,是我,又不是鹊儿,可这蛊药,怎得就落在她身上了?” “这……”只见巫师大人一脸懵样,压根就挤不出半句反驳的言语,反倒是看向了对面的宫清流,似乎是在寻求帮助。 宫清流心下也寻思了一番,认定宫凰此举,无疑是想代替宫小鹊服下蛊药,毕竟为人父母的,有谁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受毒物所害,当然,宫丘河除外。 可这倒是有些不妙了,因为在宫国的旧制中,关于巫师大人的生杀大权,的确只针对了宫国女君一人而已,如果宫凰咬着这一点不放,执意要替宫小鹊服下蛊药,那么,比起直接操控宫小鹊来说,便是绕了一圈了。 而且,怕就怕宫凰为了这个女儿,已是定下了死心,倘若她以死了结蛊药带来的痛苦,那便不好办了。 “夫人此言差矣,巫师大人既然已经如此明确的知晓了,神迹中所指之人,是大小姐,而非夫人,那么,想必是不会出错的。”宫清流上前一步说道,“为了曾经的宫国,不至于走向灭亡,还请夫人,不,女君陛下,以大局为重。”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一次,我倒是和四爷爷想得一样。”宫小鹊顺着宫清流的话说道。 “宫小鹊!我才是宫国的女君,这颗蛊药只有我配服用!若你执意如此,哼,除非你篡了我这女君之位!” “哼,篡就篡!父亲、四爷爷、还有在座的诸位,想必,你们是支持我的吧!” “这个……”宫丘河与宫清流相视了一眼,这样的问题,就像是在戳他们的背脊梁一样,让他们如何回答。 一时间争执不下,座中各位也各藏心思,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位巫师大人。 他像一个局外人那样,故作仙派的捏起了长长的道眉,看着这一出自己从未遇过、也从未料到自己会遇到的闹剧,而心中,则是打起了另一番盘算。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宫国的巫师大人,不过是国城外某座小山、某座小道观的道士罢了。 自从云国严令禁止了丹药炼制后,他的道观只能接一些替人驱魔画符的小生意,以前跟着自己的那些个道徒们,也各谋前程去了,连个撑场面的都没有,日子是越发的难过了。 可正在他愁着要不要干脆回老家种田得了时,却不想老天竟然突然开了眼,一个天大的生意单子,从天而降。 昨夜,半夜三更的,突然有人前来问门,提出要他今日演一出戏,并且一开口就报价十两银子,这可是他好几个月的盈利,哪有不接的道理。 于是,他将对方交代的台词背得牢牢的,又上街拉了两个车夫,扮演自己的道徒,充充场面,接着,就这般进了宫府。 关于宫府的事儿,他还是听说过一二的,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要银钱到手,旁的一切统统都不重要。 可等他真正的进了宫府,看着这里每一处精致奢华的亭台楼阁,莫说是那些有身份、有头脸的幕僚们了,就连外院打杂的丫鬟家仆们,也穿戴的绝非寻常官家商户所能比拟的。 而当他看到这一身华丽荣装的宫国女君之后,他才知道,那区区十两银子,对宫府而言,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与此同时,他也隐隐感觉到,自己所扮演的这个角色,在这出戏中,是何等的重要,于是,他心下生出了一个不小的贪念。 只见他那双老鼠一般圆咕噜的眼睛,不怀好意的这么一转,接着便开口说话道,“的确,贫道只有针对于女君的生杀大权,可是,无论是神迹所示,还是女娲大人的托梦,都指明了是'以鹊为名者',这便是有些说不通了。” “巫师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这下换宫清流着急了。 可巫师大人根本就不予理会,继续自顾自的言语道:“不如这样吧,尔等再容我三天时日,待我重新窥得神迹,亦或是得了女娲大人新的嘱托,待确认无疑后,再行决定。” 这叫怎么回事?宫小鹊有些愣住了,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巫师大人,将自己手中的青黑药盒给拿了回去。 “不知贫道近几日入住的道房,安排在了何处?”巫师大人问道。 宫清流忙得接话道:“已经备好了,巫师大人,这边请。” 随着宫清流与巫师大人走出了会客厅,座中忽得爆发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宫丘河更是成了一株没了生气的枯藤老树,一下子就佝下了背,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敢相信,就连正替宫凰按摩着的双手,也不自知的停了下来,哪怕宫清流在临走前,给他使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可他的心里,为什么还是这么的泛虚呢? 宫凰与宫小鹊也一脸疑惑的相视一眼,直到出了会客厅,进了栖来宫,才放心的开口议论道。 “母亲,我不是已经给你递了消息,说蛊药已经调了包,不会有事的,可你还来作什么?你瞧瞧,把这出戏闹得,我都搞不懂那巫师大人,是在打什么盘算了。”宫小鹊有些埋怨道。 “这么精彩的戏码,我自然是要来观摩观摩的了。再者说了,你都要被逼着服用蛊药了,我这个当娘的,不出面救你,你就不怕引人怀疑?我哪知道,会引出这样的变数。”宫凰借口道,说实话,她也摸不懂那巫师大人是在生怎样的计量。 “我们的线人,并未能近得宫清流的内部,怕是也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宫小鹊皱起了眉头。 宫凰接话道:“不过,你也看到了,巫师大人的这番变数,也在那个老狐狸的意料之外,放心,眼下最是不知所措的,绝不会是我们。” 035.要价 “你到底想作甚!” 一走进安排给那道人的房间,门就被随行的小厮,给重重的关上了,更是护在门口,谁都不许进,谁都不许出,随着宫清流的这一声怒吼,也跟着横眉怒眼的瞪向那道人。 那道人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但他早就练就了一身臭不要脸的品性,忙得挤出了一个微笑,说道:“宫四爷,您先别动怒,毕竟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都是能用银钱摆平的事儿,那就不叫什么事儿。” “好,你说,你要多少!” 听了这样的话,那道人笑得是越发的像一头黄鼠狼了,“那区区十两银子,对您们这样的大户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正所谓水涨船高,您给我的劳务费,是不是也理应再多那么一点点才说得过去?五十两,您看,这个数,怎么样?” 宫清流心下火气更胜,没错,五十两银子对他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而就是为了这区区五十两银子,这道人竟然误了今日这么重大的事! 可眼下还能怎么办,这道人扮演的巫师身份,已经公布于众了,无论出什么岔子,都得硬着头皮,自圆其说了才行。 “好,五十两就五十两,三日之后,只要你让宫小鹊服下此药,我再给你五十两!” “那可真是多谢宫四爷咯!” “哼!”宫清流冷哼了一声,负手离开了房间,但在离开前,他又给护门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那两个小厮了然的点了点头,等宫清流离去后,又重新把门给严严的锁上了,接着,卷起了袖口,朝着那道人,步步逼近着,口中只道是,“放心,医药费是会另算的。” 这一顿的拳打脚踢,活活把那道人给折腾得够呛,砂锅般大小的拳头,每一下都落在了软处,青一坨紫一坨的,但又没有伤筋动骨,一张脸更是干干净净的,除了他自己觉得隐隐疼得厉害外,谁会看出他才挨了一顿胖揍。 小厮又威胁了一句不准出这院门,否则就将他的腿给卸下来后,乐呵呵的离开了,留得他一人蜷在地上哎哟了老半天,直到他憋足了力气,吼了一句“每人多给十两银钱“,这才把一直趴在窗户上,看热闹的那两个假道徒,给引了出来,扶他重新坐好,又给他取来了热水,上了金疮药,忙活了好一会儿,才让他觉着舒坦了几分。 挨了这一顿打,倒还真叫他老实了不少。 原本还计划着要在府中好好的溜达几圈,一面体会体会一下真正的豪宅大院是个什么样子,一面看能不能撞见个不受宠的姨太太,卖上几张招桃花用的鬼画符,或者美容养颜的炉灰粉,额外再挣上一笔才好。 不过现在想想,他是真的有些知道怕了,宁愿安安分分的在这房间里待着,等三日后拿到银钱,再直接拍屁股走人。 那可是整整一百两呀,想到这里,他又按耐不住的笑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虽然他有意要老老实实的待着,但偏有那么一些事情,就是要主动找上门来。 那问门的是一个年方二八,一席碧衣边裙的大丫鬟。 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人时带着几分小机灵,脸蛋粉扑扑的,带着少女的水润,嘴角总是弯着,盛满了笑意,虽然比不上官家小姐的那般精致,但也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娃儿,多了几分甜意。 见了这般模样的俏人儿,无论是那道人,还是一旁的那两个假道徒,眼下都生出了兴致。 一番询问后才知道,这位丫鬟是打宫府二小姐那里来的,名字唤作柳梢。 “不知柳梢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柳梢噗嗤一笑,“您可是宫国的巫师大人,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小丫鬟吩咐什么的,巫师大人就莫要拿我开玩笑了。” 那道人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心虚着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已经穿帮了,于是赶紧重新摆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来。“那你便直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我家小姐心中藏着一点儿困惑,希望巫师大人能够指点迷津。”柳梢柔声说着,凑到了那道人的跟前,往他手里塞进了二两碎银子。 那道人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叫柳梢的丫鬟,在松手时,还有意无意的轻轻抚过了他的手,好似是在暗示什么,引得他心口上生出了一股子的悸动。 不过,他也是在什么丽春院、春红院之类的笙箫场所,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的人,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位俏人儿,最多也就做到这个份儿上,是再不可能越矩了。 可他又哪里是这般好忽悠的人,既然这水嫩嫩的小鲜肉,都已经送到了门口,他就是得一口吃下去才行。 想罢,那道人反手将碎银子退回到了柳梢的手中,毕竟对于马上就要到手的一百两银子,这简直算不得什么,更是故作嫌弃的将那柔柔的手,给推了开来。“柳梢姑娘既然知道贫道是宫国的巫师大人,那么,你的这番举动,会不会太过轻浮了一些?” 柳梢心中暗暗一惊,却又顿时羞红了脸。 要知道,正是因着她模样生得最是出挑,所以,二小姐宫子瑶才特意让她负责与前院那些个小厮家仆们,打探消息的事儿,这一回生二回熟的,倒还让她真真的养出了一股子狐媚子的模样,有些轻浮的举动,自然而然的就会做出来。 若是换作旁的小厮家仆,哪怕是有一定身份的小管家,见了她这副模样,谁不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对自己又是谄媚,又是献殷勤的,恨不得把自己想打探到的事儿,一股脑给统统说出来。 可谁料眼前的这位巫师大人,却是那般的不一样,更甚是这般直接的怒斥起她的“轻浮”来。 她又暗暗打量着这位巫师大人,只见后者一派仙风道骨、童颜鹤发的模样,还有那眉眼间暗藏着的愠怒,难道真真是那天界的神明转世? “巫师大人请息怒,柳梢断没有那般的意思,柳梢只不过……只不过……” “罢了。”那道人摆手打断了柳梢的话,似乎都有些不耐烦起来,“你家小姐有何困惑之处,你直说便是。” 036.外快 柳梢有些被震住了,心中只道是,自己怎么就将人给得罪了呢? 她又细想一番,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宫国巫师大人,可自己竟用对付前院小厮家仆的模样,来同这般的人物说话,怎不会引人恼怒? 她生生的咽了咽口水,端出了几分恭敬的模样来。 “我家小姐只有一点不明,既然那大小姐宫小鹊,如此排斥为宫国大业出上半分力,那么,我们又为何非得这般强迫于她?哪怕她的生辰八字'克'了昌明侯云泽又如何?哪怕对她下蛊药,限制了她的行动又如何?只要她心中没有装着宫国大业,她必定不会倾尽全力。到了那时,事半功倍,又将由谁对此负责?” “荒谬!” 那道人一掌拍向桌案,却是震得他浑身一阵酸痛,他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一身暗伤呐,可偏偏他又只得忍着。 “是何人告诉你宫小鹊的生辰八字'克'了昌明侯云泽的?又是何人告诉你贫道要对宫小鹊使用蛊药的?这些可都是我宫国大业的机密之事,除了宫国内部的幕僚们,旁人是绝不可能知晓一二!而你,一个服侍主子的丫鬟,又是从何得知这些的?哼,依贫道所见,不单单是你,连同你背后的二小姐,恐怕都有问题!来人呀,速速将她拿下,交到宫四爷那里去!” “是!” 两个假道徒得了指示,立马就抡起了袖子,能和一个俏人儿近身,倒是比起涨工钱什么的,要更令他们蠢蠢欲动了。 柳梢真真是想扇自己一个大耳瓜子,她何尝不知道这些涉及到了宫国机密,可偏偏她是个脑袋不转弯的,怎么就这般直讳的说道了出来? 而且,送到宫四爷那里去,可不是开玩笑了! 她这下可被吓得不轻,扑通一下就跪坐在了地上,怎么也不肯直起身子,更是婆婆娑娑的掉起了眼泪。 “是东郊渔利叶商贾!巫师大人您许是不知,我家小姐的母亲叶姨娘,是叶商贾的义女,这义父义女之间,互相通点儿消息,实属正常呐,断没有半分要陷宫国大业于不利的意思!更何况,我不过是一个听命行事的小丫鬟罢了,哪里知道里面的曲曲折折,还请巫师大人饶了我吧,莫要把我送到宫四爷那里去。” 得了“东郊渔利叶商贾”的名字,那道人心中又是一阵盘算,看来,这份外快,还可以一直赚下去。 “那好,你且将你所知道之事,细细同贫道说来!” “是……” 柳梢摸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的回了话。 “叶姨娘当初爬了床后,为了抬平身份,便认了东郊渔利叶商贾为义父,从那之后,叶商贾不但向叶姨娘透露宫国那些机密之事,还向她提供了不少经济上的支持,而叶姨娘需要做的,就是在宫丘河耳边吹吹枕边风,或者套点儿消息再透露给叶商贾,往大了说,就有点儿像皇宫里受宠的妃子,和她的外戚那样。” “这本也是约定成俗的事儿,可既然他们派你到贫道这里来说项,看来,已是安了想篡改宫国命数的心了,而这,自然是绝不被允许的!” 柳梢醒了醒鼻涕,继续说道。 “这是二小姐宫子瑶的主意。二小姐是一位聪慧的女子,在宫四爷膝下受教,耳濡目染的,对宫国大业也颇为上心,只可惜,碍于自己尴尬的身份,不能为老爷、宫四爷分忧,只能从一旁想办法。就比如今日这件事吧,比起用蛊药压制着宫小鹊,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 “倒不如,由二小姐代替宫小鹊,嫁于昌明侯云泽。” “很好,我还真想知道,那二小姐是想如何利用贫道?” “二小姐断没有半分要轻视巫师大人的意思呐!” 听到“利用”二字,柳梢更是急得掉了眼泪,心中只道是自己怎的就把事情给搞砸成了这般模样。 “其实,让二小姐替为出嫁这件事,此前是在会客厅中商讨过的,只是老爷和宫四爷都舍不得二小姐受委屈,这才否决了的,但是二小姐一心只想为老爷和宫四爷解忧,愿意受这份委屈,并且有信心可以将老爷和宫四爷交代之事,全心全意的办好。” “听你这般言语,二小姐的这番计量,可行性的确要靠谱一些。” 柳梢见巫师大人稍稍松了口,立马就破涕为笑了,挣脱了负在肩膀上的手,又爬又跪的到了那道人的膝下,抱着他的腿就不肯松开。 “果然巫师大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那道人腿上正青了一大块,被柳梢这么一压,疼得他都快咬断了牙绑子,条件反射般的就将柳梢给踢开了,尽管他此时的心里正心疼得要紧。 可这番动作到了柳梢眼里,却成了刚正不阿了。 那道人掩了掩面上的难色,开口道,“二小姐有这份孝心,可老爷和宫四爷并不同意,所以派你问到贫道这里来了?” 柳梢点了点头,“您是宫国的巫师大人,老爷和宫四爷自然是听您的。只要您告诉老爷和宫四爷,我们二小姐才是能'克'昌明侯云泽的那位,才是真正能助他们完成宫国大业的那位,便可。” 听到这里,那道人总算是明白其中的曲曲折折了。 其实,那位宫二小姐根本就不是什么要为她父亲、还有宫四爷分忧解惑的,而是想要摆脱她尴尬的身份,而其中最为果断的办法,就是成为宫国大业中,最是重要的一颗棋子,任谁都不能弃了她。 而眼下,她的机会到了,她想要取代宫大小姐,最好是彻彻底底的,而那位可怜的宫大小姐,无疑是她脚下的一颗踏脚石。 如果自己真的是宫国的巫师大人,只要对方给的好处足够多,他倒是很是愿意帮忙的。 只可惜,自己不过是一个冒牌货罢了,三日之后,拿了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拍拍屁股,就此走人,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更何况自己刚刚才挨了一顿打,他可再不想生什么事端了,保不齐自己的一双腿,真的要就此交代在这里了。 所以,眼下出言应下此事,肯定是行不通的。 可若是不应下此事,又该如何做? 将这丫鬟送到宫四爷那里去?他哪里舍得! 不如……将计就计…… 037.本尊 “那位二小姐,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一些?宫国的命数将何去何从,是贫道折了阳寿,窥探神迹,才得知的,哪里是她二小姐说如何改,便能如何改的?不过……” 那道人又开始故作姿态的捏起了长长的道眉,拿腔拿调的说着话,可眼前的柳梢,却像是哭花了眼,怎么也看不出他那一双老鼠眼睛中,藏着的那一抹贪欲。 “不过,二小姐的那一番心思,以及为了宫国大业,甘愿舍身的大义,的确令贫道很是钦佩,贫道倒也有心为她再窥探一次神迹。” 柳梢听罢,立马笑开了颜。“柳梢代二小姐,谢过巫师大人。” “你先别慌着谢,毕竟,第一,贫道并不能保证,那神迹中所示之事,会不会真的如她所愿,这第二嘛……” 道人两眼轱辘一转,落在了柳梢俏丽的脸上,贪念更盛。 “贫道说过,窥探神迹,是要折寿的。” 柳梢忙的接话道,“我懂我懂,只要巫师大人说个准数,我家小姐必定会想法子凑起的。” “哼!你当贫道是什么人?街边摆摊骗人的瞎子相士吗?”道人立马厉声呵斥道。 柳梢又被吓得缩紧了身子,“那巫师大人您的意思是……” “贫道需要祭品。” 道人若无其事的道出了这句话,但落进柳梢的耳朵里时,却是叫她心中好一阵怕得要命,而那道人见了她这一副,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模样,忙得又宽慰了几句,生怕将人给吓跑了。 “放心,若在窥探神迹时,得知二小姐并无旁的邪念,便不会伤及祭品的性命,也不会折人阳寿,不过需要几滴处子血,多了一道程序罢了。” 柳梢点了点头,对于二小姐的为人品性,她可从未有过什么不好的怀疑。 “那便待我书信一封,你交予二小姐,再让她安排人来吧。” 那道人刻意避开了直接要柳梢留下来的要求,但在给宫子瑶的书信中,却是用“不希望再有旁人知晓此事”,而暗示得非常明白了。 当宫子瑶看到这封书信时,心中也生出了一阵奇怪,可若非要说出个怪在哪儿,却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尤其是那“处子血”三个字,总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有宫四爷宫清流的认同,她还是宁可相信那位巫师大人的。 更何况,无论是要折了谁的阳寿,还是直接要了谁的性命,又或是要谁的几滴“处子血”,说实话,只要不是自己,旁的,她其实并不怎么在乎。 于是,她应了那道人的暗示,让柳梢去做这个祭品。 柳梢按照约定的时辰,重新回到了那道人的房间。 此时,已经过了二更天,黑夜将院子笼罩在一片漆黑里,就连屋子里橘黄色的油灯,都显得有些昏暗了。 柳梢不免有些害怕,因为她刚一进房门,房门就被那两个道徒,给重重关上了。 她被安排着躺在一张黄色八卦毯子上,交代她必须一直背诵着一段很是拗口,却又不知是什么意思的经文,她的头顶上点了一盏香炉,那烟雾熏得她直想咳嗽,接着,她闭上了眼睛,也不知何时,她竟然就这般昏睡了过去。 可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已被人绑住了双手,吊挂在了床柱上,而她的身上,所有的衣物都被人拔了去,就连那最是羞耻的地方,也没有一丝遮盖。 她惊恐万分的倦起了身子,可她的眼中,却是映进了三个男人的身影。 尤其是那位巫师大人,他已经取下了厚重的银白假发,和长长的道眉,露出了几乎已经谢顶了的光脑袋,和几撇油腻的头发,以及一高一低的眉毛,看上去,像极了一只臭水沟里的老鼠……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柳梢再没有离开这所厢房,也不可能往外面带出什么消息。 宫子瑶那边,自然是急得要命,而宫小鹊和宫凰这边,也不怎么好受。 可正在这时,一位不速之客却登门到访了,因为那人申称,他才是宫国的巫师大人。 那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一衣白底墨纱的装束,如同一位归隐于山涧田间的名士,他身形挺拔,但又稍显清瘦了一些,他的眼框要比寻常男子细长一分,像是由狐狸化形的,浓郁的睫毛,就是连俏丽的女子都比不上的,在下眼脸上,打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看上去有些阴郁,又像是密丛中的一条毒蛇。 他的身侧,跟着一个看什么都不耐烦的小童子,而这位,也正是蛋四在西山上见到的那一位。 闻讯赶来的人们,都惊呆了。 只见他如若无人的走进了会客厅,坐在了正位之上,抿下了一口小童子奉上来的茶水。 “我说怎么没人出面迎我呐,原来,在这宫府之中,已经有一位'巫师大人'了,倒是我这个本尊,成了冒牌货了。” 其中,当属宫四爷宫清流的脸色最是难看。 他连忙派人去知会那个道士,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咬紧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宫国巫师大人,赶紧出来对峙,再加上他在一旁出言肯定,糊弄过关,应该不成问题。 可谁知道,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话道,那道人在得知事情暴露之后,就已经卷铺盖跑路了,而且,在他的房间里,还发现了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柳梢,虽然人已经给二小姐那边抬去了,可这一路上,不免会被人撞见。 这样一来,谁真谁假,一目了然。 宫小鹊和宫凰得了这样的消息,也立马赶到了会客厅中。 她们并排着坐在正位的另一侧,看着无论是宫丘河,还是宫清流,都一脸又青又黑的模样,都快笑得岔了气儿。 当然,她们也对身旁这位真正的“宫国巫师大人“,越发的摸不透彻了。 既然他将蛊药交给了宫清流,也就说明,他是为宫清流所用的。 可宫清流为何还要额外安排人假扮巫师大人,叫本尊直接入府后,让宫小鹊服下蛊药,不是更为方便一些? 而现在,也是最好笑的,明明宫清流都已经安排好了戏码,可他竟然又出面拆起台来? 巫师大人和宫清流之间,必定不简单。 038.服药 宫清流这下彻底失了脸面,就连宫丘河面上也生出了责备之色,他急急叫人们都散去,并勒令不许任何人谈论此事,但是,像这样的奇趣妙文,能止得住么? 现下,会客厅中只留下了一脸难色的宫丘河和宫清流,笑得花枝招展的宫凰和宫小鹊,淡漠的喝着茶的巫师大人本尊,以及他膝下的小童子。 宫凰率先开了口,“所以说,您才是真正的宫国巫师大人咯?” “在下路殃,至于是不是真正的宫国巫师大人,倒是得由宫四爷说了才算数。”路殃点头回话道,他并没有凌驾于女君之上的那股姿态,更像是一个儒家名士般的谦虚与礼遇。 宫清流听到自己被点了名,忙得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话语权给抢回来。“事情俨然败露,我自然无话可说。” “四叔是承认自己犯下欺君罔上的大罪咯?也不知按照宫国旧制,这般的罪名,是该秋后问斩,还是株连九族呢?”宫凰挑声说道。 宫清流不免有些着急,“我这般行事,都是为了我宫国大业!” 没想到,堂堂宫四爷,也有这般不要脸的时候。 “试想一下,巫师大人于我宫国而言,是何等重要的存在,若是他就这般毫不避讳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恐怕会被某些心之人刻意接近、利用,我甚至不敢保证他的性命安全,所以这才……” “四叔说是怎么,那便是怎么咯。”宫凰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宫清流的话,对于这些为了掩藏某种卑劣想法,而生出的借口说辞,她是真真的一句都听不进去。 宫清流见宫凰并没打算在这上面大作文章,倒是暗暗有些吃惊,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既然真正的巫师大人就坐在这里,那么,让大小姐服下蛊药之事,夫人应该也没有异议了吧?” 在来会客厅的路上,宫凰和宫小鹊就已经商议过了。 既然宫清流能顺利的从巫师大人那里拿到蛊药,说明巫师大人至少在这件事上,是与宫清流站在一条道上的,宫小鹊不可避免的会被逼着服下蛊药。 不过幸得蛊药已经调了包,只要宫小鹊以后摆出一副因服下蛊药,而变得虚弱无力的样子,应该就能蒙混过关。 宫凰本还想着,要不要继续演一出替女服药的戏码,但被宫小鹊否决了,最好安安分分的,不要再生变数了。 “好,那就姑且听听,巫师大人如何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路殃的脸上,尤其是宫清流的眼睛,充斥着满满的怒气与威胁之意。 路殃无奈的摇了摇头,哼哼着笑出了声,罢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蛊药,当由大小姐服下。” 听了这样的话,宫清流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重新拿出了那个青黑色蛇鱼图纹的盒子,递到了宫小鹊眼前。“大小姐,为了宫国大业,幸苦了。” 宫小鹊像是认命的接过了那盒子,将里面的药丸捏在手里,又抬眸看了路殃一眼,尽可能的让自己表现得有些怨恨他,接着,囫囵着吃下了药丸,还假装着好一通咳嗽。 宫清流和宫丘河暗中对视了一眼,眼中是抑不住的笑意。 多少年了,终于,他们朝着成功迈出了这一步。 宫清流又故作慎重的说道,“蛊药服下四个时辰后,就会散出第一轮药效,那时,恐怕大小姐会吃一些苦头,不过,服下解药了,就好。” “我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这时,路殃接话道,“我给宫四爷的解药,只有一个月的分量,而且,哪怕是服用解药,也需要问脉而定。所以我想,往后大小姐服用解药之事,便交给我来亲自打理吧。” 宫清流面上闪过一阵震惊,看向路殃的眼神中,再一次生出了威胁之意。“此事无需巫师大人操心,而且,我说过,巫师大人不方便出现在公众面前。” “可我今日都已经被众人知晓了,就算我现如今回到西山上的那所小木屋里,许多事,也已经改变不了了。我想,在服用解药这件事上,夫人也希望大小姐能好受一些吧?” 宫凰不由的一愣,但看着宫清流那一副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倒不介意如此做做。“那是自然。” 路殃站起了身,理了理衣装,“不知可有我下榻之处,我也好为大小姐调配今日的药剂。不过,首先说好了,我可不住那个冒牌货之前住的屋子。” “有的,巫师大人这边请。”宫清流几乎咬牙切齿道。 他领着路殃和小童子,往宫府最是僻幽之处走去,到了一所树木林乱的小院前,又呵退了所有的随从,一屁股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倒是让路殃这个巫师大人,站在了一旁。 “你到底想怎样!” “我说过,十年之期已过,你我再无半分瓜葛,你管我想怎么样。” “你!”宫清流有些泄气了,“好,我是管不了你了,但是,若你误了我的大事,也休怪我不客气!” “放心,十年前我便没有误了你的大事,十年后,我也不会。”路殃如是回答道,声音却是中添出了几分怨恨之意。 此时,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睛,正往二小姐宫子瑶的院子里看,一个个竖着耳朵,伸长了脖子的。 柳梢被人裹着铺盖卷,从那假巫师房里抬出来的事儿,早就在院子里传得沸沸扬扬了,任谁都看得出,柳梢这下再不是什么清白之身,而且,想必还受尽了非人的屈辱。 真心可怜柳梢的倒是在少数,毕竟她素日里狐媚子的作风,让许多丫鬟嬷嬷们,很是不爽,现下更道是“活该”。 而让所有人都感到好奇的是,柳梢怎么会跑到那假巫师的房里去?她是二小姐的人,莫不成是受了二小姐的指派?可二小姐这又是生了怎样的心思? 这样一来,连带着宫子瑶的名声,也给败了去。 宫子瑶听着下人们打探到的消息,又愁又急,又气又悔。 她看着床上脸色煞白的柳梢,真希望柳梢就此死了才好,这样,她便可以毫不避讳的,将事实的真相,曲解成对自己有利的模样,她看了一眼一旁的枕套,甚至动了要不要将柳梢直接给捂死的心思。 可上天很快就打消了她的这番恶念,因为柳梢醒了。 039.恨意 柳梢的身子,虚弱极了。 可就在她瞪开眼睛的一瞬间,她却像是恨不得耗尽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挣扎着起身,往那床柱上一头撞去。 她的磕头被撞破了一大块皮肉,血也跟着渗了出来,可偏就是死不了人。 她这下彻底没了力气,勉强的支起了身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二小姐……我们……被骗了……” 宫子瑶暗暗啧了一下嘴,怎么就没能撞死呢? 掩下这份思绪,她又重新摆出一副心疼的模样来。 “柳梢,是我对不住你。” 柳梢反手拽紧了宫子瑶的手腕,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甚至让宫子瑶都觉得有些疼了。 “怪不得二小姐的,只是我……我真的没有脸面再活下去了……” 那你就去死呀,吊颈、投河、服毒,又没人拦着你。 宫子瑶暗暗咒骂道,可表面却是挤出了两行眼泪。 “你若是一心求死,那我这个害了你的人,也跟着随你去吧,咱们主仆二人,在黄泉路上,还能相互照应,不会形单影只了。” “我知道二小姐是心疼我的,也正因如此,二小姐就让我去吧……我只是心中好恨呐,我恨那三个男人!” 柳梢咬牙切齿道。 “二小姐,那三个男人是宫四爷带进府的,宫四爷定是知道他们的来头,您又是宫四爷的学生,您能不能帮我问出那三个男人的下落,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宫子瑶忙的掩住了柳梢的口,她可不想因着这样的事,麻烦到她的先生。 “柳梢,四爷爷公务向来繁忙,他又怎会理这般小事?” 柳梢冷冷一笑,“小事?” 宫子瑶自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都知道……” 柳梢埋头缓缓的说道。 “那么,二小姐请告诉我,我心中的这口怨气,难道就要我咽下去了不成?” “你便怨我吧,要不是我差你去说项,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但柳梢依旧摇了摇头,“二小姐也不知道那三个男人是假扮的,如果二小姐知道此行危险,必定是不会让我去的,是吧?” “是啊,是啊……” 宫子瑶的脸一下就僵住了,说实话,她之所以让柳梢负责去前院打探消息的事,就是因为她的模样最是出挑,关键时刻还可以让她献身,以谋利益。 只是没想到,柳梢的身的确是献了出去,却没能用到点子上,还得由她来收拾残局。 “二小姐,我是再也活不下去了……” 像这样一个哀怨的女子,永远都出不了寻死觅活的死胡同,她还得耐着性子,费了口舌的开导劝解着,可她哪里有这么多的精力,宫子瑶想想都烦。 “你也莫要着急,事情还有得转机。” “什么转机?” “关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都只是院子里的下人们互相瞎猜议论罢了,又没有人拿到你的实处。把你救出来的那几个家仆,我方才已经使了银子,拜托他们守口如瓶了。只要你咬紧牙,不承认自己失了身,那些流言蜚语,总会有消散的时候。” 这样的说法,并没有让柳梢看见什么希望。 “口水才是会淹死人的。”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你这条人命!”宫子瑶接话道,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我有法子,能让你重新落红。” “那又能怎样?” “你先去庄子上修养一阵子,等谣言散了,我便替你寻一门亲事,只要新婚之夜,你重新落了红,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 “二小姐当真有这样的法子?” 宫子瑶点了点头,“你伺候在我身侧这么些年,我断不会亏待了你。你不是挺喜欢四爷爷那里的蛋四吗?选他,你觉得怎么样?” “真的可以吗?”柳梢依旧疑惑着。 宫子瑶则是握紧了她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 柳梢埋下了头,让人看不清她此刻是怎样的表情。“那便听二小姐安排。” 宫子瑶又宽慰了柳梢几句,见柳梢已经恢复了平静,便让她再好好休息一会儿,然后出了门。 柳梢仰面躺在床上,眼泪再一次糊了眼眶,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变得弯弯曲曲的。 她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强忍着让不至于哭出声,手腕上甚至都被咬出了血印。 她心里好恨呐,对那三个将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男人,也对将这样的污秽男人带进宫府的宫清流,而她最恨的,是她二小姐宫子瑶! 在那黑暗的三天里,那个假巫师曾非常明确的告诉过自己,在他给宫子瑶的那封书信中,明里暗里的暗示,都相当明显了,只要宫子瑶不是什么蠢到家的家伙,多少都会意识到,这是在送羊入虎口。 当然,也不能排斥她有那么一点儿侥幸心理,但如果她真将柳梢当作自己人,是断不会如此冒险的。 可是,她依旧把柳梢送了来。 其中用意,不尽详谈。 若说是什么让柳梢硬生生的抗过了那三天,又是什么支持着她继续苟活下去,那么,便是对她宫子瑶的恨意。 没错,她只是一个低人一等的丫鬟,比不上她堂堂宫府二小姐来得高贵,但是,她断不能容忍任何人这般践踏了自己! 服下蛊药后,宫小鹊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屋顶上的天灯见她回来了,呼的一下跳到了跟前,围着她左看右看的,确认她没有少掉半根头发,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宫小鹊真的很是摸不透天灯的思维模式。 她希望天灯能够自在些,又吩咐他时常到市集间走动走动,以增加他的人情味,这个也是那个叫“段某”的家伙的意思,但是,每每自己需要他时,却发现他依旧藏身于暗处。 “天灯,可是在市集上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 “嗯。” 天灯点了点头,从身后取出一把白色蛇鳞样的匕首,然后高高的撩开了宫小鹊拖地的裙摆,吓得巧心她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那好歹是大小姐的侍郎嘛。 接着,他将匕首绑在了宫小鹊的大腿肚子上,又细细的看了一番,好似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呼的一下,又飞走了。 040.请罪 宫小鹊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但还别说,这匕首小巧也不重,绑在腿肚子上,不会觉得磕着自己,倒是真挺实用的。 也不知天灯是在哪里找到的?买的时候,有没有给店家银钱? 想到这里,宫小鹊突然觉得有点儿心虚了。 回到了屋子,巧心便将这几日探子们反馈的消息,做了汇报。 首先,此前预计的朝堂政乱,并没有出现。 康亲王已经顺利登基为帝,由于他一向独好男色,现在各处皇子、重臣们,都一面偷偷的往他的寝宫里送美色男子,其中,当属东宫太子送去的梅郎,最是受宠了,不过另一面又不忘张罗着皇后人选,据说洛城公主的花会,正是为了这件事儿。 而在朝堂方面,康亲王可谓是没有一丁点儿的治国之才,下臣们的意见他听着费劲儿,又评判不出谁好谁坏,还时不时的遭别人冷嘲热讽,这一次两次过后,他便索性装病不上朝了。 现在,朝堂主要分成了三派。 其一,是以东宫太子为首的一派,也是朝堂的主流一派。 如今所有的政策、决定,几乎都是先得到东宫太子的首肯,然后再呈于康圣上,康圣上再直接盖上帝玺便行。 也就是说,现在的朝堂,实际上的由东宫太子代为执政的。 其二,是一些不乏有赤子野心,不甘臣服于东宫太子之下的皇子们,拧成了一派,而其中最是强出头的,当属二皇子。 二皇子是由正宫皇后所出,只因云国“立长不立幼“的礼制,与东宫太子之位无缘,却又始终不肯放弃这一步之遥。 他原本认为,东宫太子会篡了康圣上的帝王之位,所以早早的就做好了斩杀乱臣贼子,自己再顺理成章的入主东宫的准备,却不想,那东宫太子竟然毫无动作,欣然接受了,让他的盘算落了空。 他一面在背地里尽可能多的收拢着下臣,一面在朝堂上与东宫太子争执政论,可在这一方面,他总是弱了东宫太子一筹,搞得他时常都败下阵来,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朝堂中的特殊地位,一股“立嫡不立庶“的暗流,在此间生出。 其三,则是中立派,大多都是握有军权的兵部将军,而最具代表性的,也是宫小鹊还相对熟悉的,便是昌明侯云泽了。 九千岁离开朝堂后,留下了权可侵野的东厂。 如今东厂无主,有人认为,东厂会发生内乱,借而自行削弱,这无疑是让很多人喜闻乐见的,毕竟谁愿意受一群不男不女的太监公公们的监视。 可是,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但东厂依旧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改变,他们从更偏向于暗中行事的作风,现在忽然变得有些高调起来,至于其中原因,是因为他们开始听任九千岁的义子,昌明侯云泽的调遣。 如果云泽能够完全掌握东厂势力,对另外两派都不是一件好事,可想要打压他,似乎已经不可行了,于是便改为收复。 可云泽却始终保持着中立态度,被问烦时,更是声称他现在正忙着准备与宫小鹊的婚事,没空搭理任何人。 宫小鹊听着,只觉一阵好笑,哎,自己又被他昌明侯云泽,当作挡箭牌使了。 巧心说完后,又换巧嘴说了。 首先,自然是汇报因真假巫师大人之事,院子中所生出的一些言传,那三个假货必定招到了宫清流的穷追猛堵,但并不没有他们被逮到,或者已经被灭口的确切消息。 然后便是二小姐宫子瑶院子里的柳梢,被人从那假巫师的房子里,裹着铺盖卷的被人抬出来的事了。 一开始大家都在说那柳梢必定失了身,还尽了屈辱,可是后来又不知怎的,又生出了另外的说法。 说柳梢是打那附近路过,结果不小心中了火热,晕倒了,亏得几个小厮看到,但又觉得对方好歹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不能直接近身,于是便寻来了被褥,盖在她的身上,再给宫子瑶院子里送去。 也就是说,柳梢根本就不是从那假巫师屋里抬出来的,失身之类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 最后就是二妞的事了,二妞好似是为了筹齐那二十两银子,根本就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发现一样,以最快、也最是破绽百出的法子,一筹齐银钱,就交给了她的父亲。 现在,他们已经成功的从老油条陈某那里赎出了人,但苦于一直没有接到要他们回府的吩咐,依旧待在庄子上,还得忍受着那些流言蜚语,想必日子依旧不怎么好过。 说到这里,突然响起了扣门声。 “大小姐,我是二妞,我有事情想同大小姐说。” 宫小鹊有些意外,但还是让她进了屋。 二妞一进屋就扑跪在了地上,咚咚咚的就是三个响头。“二妞跪谢大小姐救命之恩,今生做牛做马,也难报恩情!” 宫小鹊仔细的看着二妞,却觉得她一夜之间,似乎成长了不少,面上生出了几分坚定之色,看上去再也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丫鬟了。 “我又没做什么事,可受不起你这大礼,你还是起来吧。” 二妞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我父母的事,大小姐一定是知道的。而我为了那二十两银子,恶意从院子里用来办理采购事宜的银钱中,贪了出来,一定也早已被人上面的嬷嬷察觉了。但我并没有因此受到半点问责,若没有大小姐从中知会,哪里可行?” “看来,这件事我还是处理得太过明显了些。罢了罢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谁家又没点儿急事儿呢?” “也许是二妞太过不识好歹了些,二妞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的父母如今还被困在庄子上,我希望能接他们回来。” 宫小鹊却是摇了摇头,“府里的中馈之事,向来都是由叶姨娘掌家的,你应该去求她,再不继,求求宫子瑶也是好的,倒是我这里,完全插不上手。” 二妞咬了咬牙,“恐怕大小姐不会相信,我……我正是叶姨娘派来,监视大小姐一举一动的。” 041.装病 二妞深深的埋着头,娇弱的身子因激动而发抖。 她说,她一直没法想像,向来以干练、体恤著称的叶姨娘,也会那般尖酸刻薄的模样。 叶姨娘告诉她,要想从庄子上将她的父母接回来,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倒不如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莫不然,那个庄子上既然会出现一个耍赖皮的陈某,那么,也很有可能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 二妞知道叶姨娘这是在威胁她,甚至隐约觉得,那个陈某,很有可能就是叶姨娘安排的。 叶姨娘还说,如果二妞还想她父母在庄子上好过一些,就替她好好伺候宫小鹊,至于其中真正的意思,不言而喻。 叶姨娘的这番心思,宫小鹊早就猜得差不多了,也只有二妞这种未经世事的,还得绕这么大一个弯才想得明白,只可惜,等她弄清楚这些曲曲折折时,她早已深陷其中,只能任由别人利用了。 宫小鹊问道,“你将这样的话说于我听,难道就不怕惹恼了叶姨娘?” “是大小姐救了我一家人的性命,我又怎能合着外面的人,陷大小姐于不利。” “可捏着你父母命门的,是她叶姨娘,而不是我,” “所以,我这便先行请罪来了。但是请大小姐直管放心,我只会同叶姨娘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等大小姐出嫁之时,莫要把我算在陪嫁之内,我也就再没有法子继续替叶姨娘做这线人了。兴许,到了那时,叶姨娘还会看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份上,放过我的父母吧。” 叶姨娘是这般好心的人?还真是闻所未闻。 不能将下面的人利用到极致,她又如何坐得住这宫府掌家的位置。 “我知道了,你父母的事,我也会上心的。” 二妞又是重重一磕头。 “另外,这个东西,你拿着吧。” 宫小鹊打开了铜镜台上的双层饰品盒子,里面放着两张白纸,一张是那位段某写的书信,另一张是随着这封信一并送来的字条,也就是从陈某那里得到的,写有二妞父母名字的那张。 “这是从陈某那里搜到的,也许对你有用。” 二妞看着字条,眼睛因震惊而瞪大了许多。 她虽然不太明白,大小姐此举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陈某手上的字条,怎么会落到大小姐手里,但她相信,大小姐这么做,绝对不是在害她。 她将字条小心的揣进胸包里,行了跪拜礼后退出了屋子。 用过晚膳后,宫小鹊又泡了一个暖暖的玫瑰浴,再算算时辰,离蛊药发作的时间,还剩半个多时辰,而她的计划,也是时候上演了。 巧嘴慌慌张张的往巫师大人路殃的住所跑去,口中嚷嚷道,“巫师大人,巫师大人,大小姐怕是不好了!” 路殃看了看沙漏,“眼下还没有到时辰呐。” “可大小姐就是不好嘛,面色惨白惨白的,浑身都难受,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整个人也变得迷迷糊糊的,嘴里还一直说着胡话。”说着,巧嘴都急哭了。“巫师大人,解药呢?解药呢?” 路殃招来了小童子。 小童子回话道,还没到出药的时候,大概还得等一刻钟。 这下路殃也不免有些着急了。 虽然他从没有见过宫国女君服用蛊药后的状态,哪怕是往上数的几代巫师大人,怕也是没有见过的,但他看过相关的文献记载。 据说药性发作时,会饱受入万虫蚀骨的折磨,而且时间拖得越久,这样的折磨,便越是厉害,直到她的骨头,真的被一点一丁的磨灭掉,最后成了一滩没有骨架的肉泥。 可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依旧是活着的,而且,不但能够保持意识的清醒,甚至还能保持所有的生理机能,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极度的恐惧之中,走向死亡。 路殃想着那个稍显孤傲,却又明艳动人的大小姐宫小鹊,以及她在服药时,眼中充斥着对自己的那股子怨恨,心中不由的一紧。 是呐,因为那个“十年之期”,他才听了宫清流的吩咐,取出了蛊药,并逼着宫小鹊服下,而非真的有什么神迹显示、女娲预言,说实话,这样丑恶的事,他为宫清流做得还少吗? 而当这“十年之期”一过,他一面感悟着自己再不用受宫清流的约束,一面寻思着如何将这么多年来的愤恨,依数还给他宫清流才好,所以,他立马动身离开了一直囚禁着他的西山小斋,然后入了宫府。 当他看到宫清流满脸的错愕与震惊时,他都快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而,他却忽视了大小姐宫小鹊,一个被宫清流利用的无辜女子。 他原本以为,只要按时按量的给大小姐服下解药,不会出太大的问题,甚至还能避免今后宫清流刻意延迟提供解药的时间,存心要折磨她的可能,她还应该感谢自己呐。 可谁知道,那颗蛊药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好控制,现下,大小姐正饱受着蛊药的折磨,至少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而在这一刻钟之内,蛊药会对大小姐侵蚀到何种程度,他根本就不得而知。 他一面吩咐小童子焦好药后,立马送到大小姐的院子里去,一面又背上了药箱,先去看看。 可等他进了大小姐的院子,却被巧心拦在了门外。 “巫师大人见礼,大小姐说了,她不想见您。请先把药给我们,我们会伺候大小姐服下的。” “巧心,药还没能煎好呐!所以这才请巫师大人先来看看。”巧嘴急急上前搭话道。 “什么,还没能煎好!”巧心紧张的拽紧了拳头,看向路殃的眼神,多了一丝怨恨,面上稍显犹豫,却又咬紧了牙,说道,“不,巫师大人您不能进去,大小姐吩咐过了,她死也不见您。” “巧心,你怎么这么糊涂呀,大小姐那般难受的模样,你也是见到了,你就让巫师大人先进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法子,能让大小姐觉得好受一些。” “不行。”巧心拦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让步。“还请巫师大人将解药送来,旁的事儿,就不劳您费心了。” 听了这样的话,路殃心中又是一紧,因为他终于体会到,他的“十年之期”,是靠什么东西,才得以换来的。 他伤害了他人、剥夺了他人,他的双手,已经沾满鲜血,哪怕现在他想要弥补些什么,对方对自己的恨意,已经再不可能接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