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痛之下猛兽的翻滚更加厉害,它狠狠拖着莫朝云撞向了已经严重变形的铁笼边缘,这一下如果撞上了莫朝云的脊梁骨都会被拦腰折断,可这时背对笼子铁条的莫朝云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反而迎向猛兽的前胸,借着挤压的力道滚进了猛兽双爪之间的软毛缝隙里。 之前已经被撞得松散的铁笼最终被最后这一撞,猛烈地扯出了一个窄小的口子。猛兽撞得头晕之际,却有一道血迹斑斑的人影从笼中奋力扑出。这个口子极小,即使纤瘦如同莫朝云硬闯出去也十分勉强。她的侧脸、胸口、肋骨被折断的铁条划出了一道不连贯却极深刻的伤口,鲜血瞬间便涌了出来,可她仿佛根本没有痛觉一般,就拖着那道随着她前行而更加严重拖长的伤口,努力挣出了牢笼。 第二章 猛兽的牙齿狠狠咬在身后,带着令人齿冷感觉的铁条摩擦与碰撞声就在她身后如此近的地方。莫朝云努力回头看向仍被残破铁笼困住的暴躁猛兽,下一瞬她便软绵绵躺了下去。她的头重重撞击在冰冷的地面上,随即身下便涌出了更多的血色,血色侵染上本就凌乱不堪的破碎衣衫,将上面根本看不出模样的花纹变得更加扭曲变形。 千叶慢慢站了起来,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妖艳女子便厉声吩咐:“还不把麟兽放出来!” 千叶看了她一眼:“红焱,胜负已分。不要忘了游戏规则。” 妖艳的女子红焱冷哼了一声:“这么说尊贵的千叶大人终于又要有新的战仆了吗?” 千叶没有理她,径自步下台阶,走到莫朝云身侧,俯视她片刻,才蹲下身将双指合并按在了她的颈侧脉搏上,片刻后抬手,淡淡吩咐道:“无匡,带她回去。” “是,千叶大人。”黑暗中走出一道恭敬的人影,在他想要伸手抱起莫朝云时,忽至一道绯红的人影一脚狠狠踢在了无匡的左臂处,清晰的一声响,无匡闷哼一声,瞬间冷汗淋漓。 绯红站定,却是一脸阴鸷的红焱,她冷冷望着千叶:“把她给我吧,千叶。” 千叶看着无匡无力垂下的手臂,反问:“红焱,你要违背主上的命令吗?” 红焱满是厌恶地低头扫了眼依旧躺在脚下的莫朝云:“她胜了,而且没死,那么她就有了选择跟随谁的资格。”她阴侧侧地笑了,压低声音凑近千叶,“还是你怕她不会选你?” 千叶默然看了红焱片刻,“她没有那么愚蠢。还有,既然你选择使用那只没有智慧的畜生,就要承担失败的结果,迁怒于人除了让你看起来更加失败以外,也会动摇你的威信和地位。” 红焱狠狠瞪着千叶,正在这时却有抹虚弱的声音响起在脚下:“我……我不会选她。”红焱先是一愣,随后愤然看向了脚旁的莫朝云。一身染血的女子坚定而清醒地看着红焱,却是对千叶说着:“她要杀我,从一开始就没想放过我。” 红焱下意识就想抬脚踢向莫朝云,可紧随而来的彻骨冰寒便笼罩了她的脖子。她心惊着移动眼球瞅向了脖颈处突兀出现的两根手指。尽管只是两根手指,可是那仿佛铺天盖地的冰冷压力却令她仿佛舌根都被冻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千叶收回手指的同时,红焱猛地退出四五步之远,满眼怨毒盯着千叶。可就在这时,却听莫朝云继续虚弱地说道:“我也不会选你。” 你字出口的同时,一道血箭从她口中喷出,距离她最近的千叶雪白的下衣襟瞬间被染红。千叶看着血点渐渐相溶扩散,就在他的白衫上肆意蔓延。他抬起手指横向斩过,一片雪白的衣料便突然和白衣分离开来,飘飘悠悠浮在空中片刻,随后慢慢落在了莫朝云手指旁。 “肮脏。”千叶冷冷说了这两个字,居高临下冷然看着莫朝云:“我也没要选你。” “哈哈哈。”红焱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竟然有人拒绝了千叶,果然还有点脑子,没有被色相所迷自掘坟墓。”她走上前几步,好像忽然有了兴趣一样盯着莫朝云的脸左看右看,随后喃喃道:“真像,真是好像呢……喂,你就跟着我吧,就算侥幸活到了现在,但是失去战主的庇佑,你很快就会死的。你没有选择千叶,让我觉得你还挺不错的。多数人,尤其是女人都会选择他呢,不过……” 红焱说到这里,妩媚的眸子瞟向了千叶,“不过他们最后全都死掉了呢。他看起来不错,其实是个毫无人情味可言的人,跟着他下场会特别特别凄惨的,懂了吗?” 莫朝云眉头痛苦地皱起,仿佛五脏六腑都碎掉了一般痛楚,可是她咬紧牙关道:“不,你也不是好人。你们都不是!” 好人?红焱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样,她先是忍笑望向了千叶,在看到对方意料之中的无动于衷后,才仿佛笑得直不起腰一样蹲在了原地,许久才断断续续道:“这丫头是从哪里弄来的呀……” 千叶忽然道:“无匡的手臂断了。” 红焱一愣,她的笑意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下一瞬就是一声痛苦的剧烈嚎叫,已经被放出笼子的麟兽巨大的左前腿忽然冲天而起,断腿喷出的血液四处飞溅,带着灼人的热度和血腥气,就这么喷了在场众人一头一脸,唯有千叶出手的同时已经掠至出口处,他雪白的衣衫除了之前削去的一块之外,依旧雪白耀眼,纤尘不染。 他冷冷回望躺在地上,却在用不可置信眼神看着他的莫朝云,“你没有选择的权利。现在有这个权利的人只有我,你最好明白这一点。”说完后他头也不回便扬长而去。 身后红焱愤怒的咒骂以及无匡吃力却依旧忍痛架起莫朝云这所有的一切,他仿佛都看不到、听不到,也从头到尾都不在意。 莫朝云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连眼皮都在一跳一跳的发疼。周身的骨骼仿佛全都被打断了般丝毫使不上力气,五脏肺腑犹如被腐蚀过一样,连深吸一口气都仿佛要瞬间死掉一般。她觉得自己的脸颊肿肿的,尤其被铁条划伤的那一边更是疼痛钻心。 为什么还没有死掉?为什么还不死…… “姑娘,你醒了?”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这个声音出现的突然却盈满了温柔,还带了一丝隐隐的关切。 应该是晚间时候了,屋内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而她处在光晕所能笼罩的尽头。有一人自光晕中走来,临到她身边时带起了一股温柔的甜味。 莫朝云嗅了嗅,随后抿了抿唇。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那味道和周身有着温柔气息的女人仿佛融为了一体,令人一同向往着她能走得再近些。 “你饿了吧?我熬了粥,我喂你喝一些吧。”这声音真是温柔。莫名地,莫朝云觉得眼眶发热,似乎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对她说过话了。 谢谢,她想说这两个字,可是她的喉咙剧痛,最后只有啊啊的一些怪声发出来罢了。 温柔的女子看见她哭了,忽然有些慌了起来,“千夜,哦不,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哪里疼……千叶大人,千叶大人!”话说到最后,温柔女子忽然将粥碗放在了床头小柜上,着急地往外间走去。 “受伤了自然会痛。”一个声音无比凉薄,由远及近,直到眼前。千叶的脸依旧在黑暗的边缘里轮廓分明,他依旧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斜睨着她。最后,他看到了那碗香气弥漫的白粥,然后莫朝云眼睁睁看着他把粥碗端了起来。 他要亲自喂她喝粥吗?这个念头浮现脑海的同时,她便露出了抗拒的表情。而千叶则是奇怪地看了看她,最后则化为眼底的了然。 他似是感到了好笑,随后低头用小勺将白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莫朝云呆了一般看着他,一旁的温柔女子却哭笑不得道:“千叶大人……”那声音带着无可奈何和一丝丝宠溺的意味。 “芸姑,这粥不是为我做的吗?”千叶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芸姑无奈道:“是……可姑娘醒了呀,她受了伤,身体虚弱,千叶大人怎么可以这样。” 千叶置若罔闻将粥喝光了,随后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白瓷瓶,“对你的伤会有很大的好处,外伤药的话,明早无匡会给你。” 说完话,他起身要走,芸姑问道:“那千叶大人今晚去睡哪里?” 千叶闻言顿住脚步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莫朝云躺的那张床,一脸嫌弃,“总之不是这里。”快出门又对芸姑道:“早点去睡吧,她既然醒了就不会死,不需要你整夜陪她。嗯,明早还要这种白粥,味道不错。” 芸姑听千叶这么说,似乎很高兴。目送千叶走远了,才返回床边对莫朝云说:“姑娘是不是饿了?我还给你留了一碗粥呢,我去端来。” 莫朝云止不住心头蜂拥而至的感激,即使疼痛也用力嘶哑道:“谢谢芸姑。” 芸姑愣了愣,忽然仿佛瞬间不知所措起来,她的声音哽了哽,“姑娘……” 莫朝云有些诧异,却许久没有等来芸姑的下文。她的伤比想象中还要重,所以最后还是芸姑喂她喝下了粥。 “早点休息吧,姑娘。” 见芸姑要走,莫朝云忽然急急道:“芸姑啊,那个无匡的手臂没事吧?” 芸姑愣住片刻,才会心一笑:“姑娘真是善良,无匡的手臂千叶大人已经接好了。” “那就好。”莫朝云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又疑惑道:“那个千叶也会医术吗?” 芸姑忙摆手:“怎么可以这么直呼千叶大人的名字。” “不过是个少年而已。”莫朝云低声哼哼道。 “那只是看起来。”芸姑似是想到什么:“姑娘,我是好心提醒,在这里永远不要故意去挑衅千叶大人,你会吃苦头的。” 第三章 那个千叶确实一副很厉害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莫朝云心底暗暗盘算着,口中却回道:“芸姑,这里究竟是哪里?”或许从到了这个鬼地方开始,芸姑是第一个给她以温暖感觉的人吧?她觉得如果想收集到更多的消息,询问芸姑应该是最快捷也最有可能的一种方式,但是,她显然失望了。 芸姑拿着粥碗的手顿住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还不知道那说明还没有到你该知道的时候,这里是千叶大人的地方,一切都要按照他的意思来进行。别多想了,赶紧睡吧,姑娘。” 莫朝云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此刻确实失望极了。想出去,想离开这个地方,想要去找那个人,找到他!哪怕……不,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她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不会的,随着伤痛和疲劳,她终于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沉沉睡去。 芸姑收拾好一切,退出房间,走出来,却意外看到了孤身站立在院中的千叶。他的白衣在夜色深掩下寂寞的闪着透明一般的色泽,而他的手中拎着一瓶酒,正在无声无息地饮着。 芸姑似乎是有些心痛他,她缓缓走上前,“千叶大人,为什么不让姑娘住到以前千夜小姐的房中呢?”她知道千叶的习惯,他爱洁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旁人碰过的东西,他是决计不会再碰了。现在这位重伤的姑娘睡在了千叶的房间里,那千叶…… “她还没有获得那个资格。”本来以为千叶根本不会回答,可是他却冷淡的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对芸姑说,那就是今晚遍布杀机,她如果住到了千夜的房间,恐怕明早就会变成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了。红焱绝对不是弱者,更不是善男信女,顺着风他都能嗅到暗杀机器身上的血腥味,只有他的院子在今夜才是安全的。那只麟兽对于红焱的意义重大,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至此,芸姑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千叶大人决定的事,就是命令,无从更改。他的决策、智谋和判断,让他早已明白自己的决定才是凌驾于所有众人之上的最佳优选,所以旁人的意见根本毫无意义。 “明天要吃小酸角吗?”芸姑试探道。 千叶想了想:“搭配白粥的话,可以。” 芸姑笑了笑,告退离开。如果她对于千叶的意义仅限于满足他的口腹之欲,那么就把这些做到最极致吧。他是个寂寞的人,如果这种方式可以陪伴他的话。 等四周除了细碎的风声,再也没有任何杂音之后,千叶才丢掉了酒瓶,返回了房间里。酒瓶发出叮铛的脆响,在接触地面后化为了无数碎片,大量的酒液涌出了原本的桎梏,甚至到此时才能明白,千叶虽然拿着酒壶在饮酒,但其实他很克制,喝得极少极少,所以最后大部分的酒只是争先恐后渗入了厚重的泥土中,接着消失无踪。 莫朝云已经睡熟了。千叶在门口先是凝视了她片刻,才折返去了另一处房间,那个房间入口小而不起眼,可是推开门却觉得别有洞天,里面深广而空旷,每一步踏入都能带起一片回音。 他微一弹指,墙壁上的油灯便亮了起来,依次是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等所有的壁灯被点燃后,这个地方才终于显出了全貌。周围都是高低不平的石壁,保留了最初开凿的原态,甚至单调的没有一丝修饰,可是除去墙壁之外的部分却无比震撼人心,令观者无法不被那种气势所折服。 整排整排的支架高得离谱,约有三四人那么高,全部实檀木打造,还未走近却已散发出一股低调却沉稳的幽香,那种天然木质的味道不仅怡人而且防虫防蛀,最不可思议的是每排支架上都摆满了书,有薄有厚,有大有小,有新有旧。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书海,而千叶此刻就走在书海中,漫不经心似在找寻着什么。 过了许久,他终于停在了最靠里的一排书架前,仰头看着高处,右手却在跟前的架子上用力一拍,一本书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从众多书本中激射出来,在没有撞散在对面的书架上前,千叶已经跳起,在两旁的书架上各点跳了一脚,然后展臂拦下了那本书。 书已经很旧了,上面还落了一层厚厚的浮土。这些被归类为玄志仙道类的书籍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此刻只是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所以才连夜来找。循着记忆,千叶直接翻到了最末一章,这章的名字叫做《鉴术》,所谓的鉴术就是鉴别天下所有物品真假的一门技艺,但这册鉴术孤本与众不同,它所鉴的是人而非死物。 “一个人的真假?”千叶喃喃自语念道:“人之易,容之易,鉴容之易,破人之变,诡也……就算真的有这般了得的青囊医术,我就不信这假的还能变成真的,更何况这只是我忽然想到的而已,或许她根本就不是。” 千叶缓缓合上了书本,面色沉静盯视着虚空半晌,才将书本归于原位,逐一熄灭了石壁上的灯盏,走出了那个狭小的入口。 出门前,他在书间唯一的一张书桌上取了纸笔,然后再度站在了莫朝云熟睡的房门口。她的呼吸平稳有规律,俨然已经睡熟了。千叶注视她片刻,然后走向她。 她已经彻底地睡过去了,这点十分确定。他知道芸姑见到这张脸受了伤绝不会漠视不管,所以先在剩余的那碗粥中加点东西,再把芸姑手中的那碗粥喝了,布局就顺利完成了。 千叶没有坐在床边,而是俯视着她,最后伸手捏住了莫朝云的下巴,左右移动着细细看了看,“确实有七八分相似。” 然后他退开,将桌上的油灯移到她的床头,又拉近了一把椅子,最后铺开纸张,开始给莫朝云画像。千叶的画很不错,细致入微,连她眼角眉梢的细小微痣都没有遗漏。画完后他又比较了一下画和眼前的莫朝云确实并无二致了,才细心将画卷好,放入了袖子中。 在画那颗微痣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或许他早知道该怎么确定才是最好,那种确定会比目前这样的画像比较更容易得出肯定而实际的结果。他低头看了看昏睡中的莫朝云。的确,她醒着的话做这件事估计会有点麻烦,所以他才会预先在粥中下药。但其实就算她醒着,他想做的事她也无力阻止。就好像明明很容易可以确定,他却做了双重的准备。当然,他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做这些多余的事自然也不会是因为无聊。 他始终不愿再碰面前的这张床,却毫无顾忌地掀开了莫朝云身上的被子,然后毫不迟疑地探出手解开了她的上衣衣带。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看似繁复的衣带对他来说不过是三两下的事情,她的中衣下仅着一件贴身肚兜,原本的桃红色已因为染血而显得肮脏厚重。帮她褪下中衣,千叶一握她的细腰,本想帮她翻身,却忽然顿住了动作。 他的眸子微微垂下,只不过须臾刹那,他改变了主意,同时伸出双手,勾住了莫朝云的脖子和细腰,将顺从无力的她搂入了怀中,借着她的身体掩护,原本揽住她腰的那只手却在灵活翻转中抓住了一根自衣袖中滑出的细针,针细长凝白,被他灌入了力道,蓄势待发,只不过屋顶上的那个人却慢慢隐去了气息。 走了吗?千叶又搂着莫朝云静坐了一会儿,才收针而后拾起了床头的油灯,去照莫朝云的后背。她的皮肤本来挺白皙,再衬着后背仅有的一根桃红细带,应该惑人无边才是。只是那美背此刻却因为上面纵横交错的伤口,而显得格外让人不愿细看和倒尽胃口。 千叶却看得仔细。他的手指逐一划过那些伤口,根本不管她会不会疼痛。反正此刻也是毫无知觉,他稍微用了一点力,撑大伤口密集的部分,似乎在努力找寻着什么。许久,他才终于勾起了唇角的一抹笑意。 目的达到,他却没有很快的放开莫朝云,举着油灯往下,他看向了刚刚被一眼带过的侧腰处,那里有一处旧伤疤。应该已经过去许久了,但此刻经历岁月琢磨的疤痕依旧显得有些狰狞,可见当初这伤有多么凶险。 千叶伸手指细细摸了摸,才喃喃道:“凶器呈四角形,粗而钝,距离极近的位置刺入,力道猛烈。这么近的位置,这么硕大的兵器,如果不是值得信任的人,恐怕也不会近身到这么容易的位置。是……同伴吗?” 想到这,他的眼底闪过隐隐嘲讽的神情。他毫无怜惜地松开手,莫朝云直接跌回到了床上,肩膀上的伤口因为这样突兀的动作又慢慢裂开了,细微的血重新渗出来,逐步汇结慢慢滴在了身下的床褥上。 床褥的选色也是雪白,此刻滴在上面的血,很像冬日里艳丽的梅花飘坠在皑皑苍茫银白中一样,可是这样漂亮的对比色却令千叶缓慢皱起了眉头。他伸手扯开了自己雪白外衣的带子,脱下的同时还用这件外袍擦了擦手,最后无情的将白衣扔在了地上。 第四章 黑衣男子跪在地上已经半晌了,漫红纱帐后面依旧毫无动静。屋内熏着香,浓烈如雾,男子尽管屏住了呼吸,也有汗珠缓慢在他额头凝聚,无声滑下眉梢。 “你再说一遍,我要听你再说一遍。”终于,红帐后的女人说话了,声音*蚀骨,可里面遍布了狰狞的杀意。 “那个在麟兽口下逃生的女人如今在千叶大人的床上,千叶大人解了她的衣裳,二人形状亲密无匹……” 黑衣男子的话被女子厉声打断:“你看到了最后?” 男子摇头:“没有。” “为什么没有?”女人冷声问道:“没有到最后,怎知不是千叶玩弄的把戏?” 黑衣男子垂头道:“我已被发现,不退,会被千叶大人立刻击杀……” 一根涂着丹蔻的细白手指伸出了红纱软帐,接着触目脚下的是更加细润柔美的一双纤嫩玉足,顺着玉足而上是两条光洁细腻的圆润美腿,就陷在随风轻漾的柔软细红纱中。 红焱将身体裹在了惑人眼目的柔美红纱中,她右肩的轻纱随着她的走动滑下了肩头,如玉盈秀的雪白肩膀似乎将黑衣男子的视线胶着了般,直到红焱伸手擒住了他的下颌,他才终于回神。 “我的命令你又没有完成,不惑,你说这次该怎么罚你好呢?”红焱的手用上了力道,连不惑自己都可以听到骨骼摩擦错位的声音,但他仅仅只是忍痛道:“即使我死了也要做吗?我死了……也没有关系吗?” “你以为你是谁?”红焱冷冷甩开手,“连成为我战仆的资格都没有,就敢在我面前恣意放肆了?以为上过我的床就可以威胁我了?” 红焱的话似乎刺激到了不惑,他终于忍不住额角跳了跳,一口血无征兆地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溅在红焱曳地红纱上的血点和那原本的艳红混为一体,很快便难以分辨出来。 红焱看着捂住胸口跪在脚下的男人,盯着他嘴角的血丝残忍道:“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高尚,不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以为那夜我被你算计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知情吗?” 她蔑视地看着不惑,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是继续道:“你清楚,我也清楚,那夜谁都可以。既然你清楚,就别抱着天真的幻想,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你只是我的万千解药之一罢了,懂了吗?” 不惑轻轻咳了两声,喷出的血点顺着他的下巴滑入了衣领中,“尊主是要杀我吗?因为那夜的事情杀我?” 红焱猛地转身,直直看着他,眸中光芒闪动,“你是这么认为的?” “尊主明明知道千叶大人的实力,却仍要我去送死,这不是公报私仇吗?还是……我的存在已经可以动摇到尊主的心了呢?” 话音刚落,红焱已经狠狠踢出了那一脚,不惑不闪不避硬挨了这一腿,却在挨实了这腿后牢牢握住了红焱晶莹细致的脚踝。他的皮肤有点黑,握住这只脚更显得红焱肤白如雪。这姿势可真尴尬,想是红焱也未想到他竟敢这么干! 红纱下没有任何衣物,她被他握住了脚踝在胸口处,正好暴露了裙下风光,一时间红焱简直是气疯了一般,抬手便扼向了不惑的咽喉。可是他却并不闪避,另一只手顺着光滑的小腿一路滑下。 红焱震怒得几乎忘了任何招式,她另一只腿弹跳而起,直接缠上了不惑的腰间,接着想要一个借力翻滚将他反制,没想到不惑丝毫没有反抗,顺着她的力道而行,一瞬间红焱便以极暧昧的姿势骑坐在了不惑身上。他同时伸出手,按在了红焱腰后,使力将她的头压在了自己的胸口处,他低语道:“我知道今夜你又会……” 话未说完,红焱已经狠狠甩了他四个耳光,声声干脆响亮。她恶狠狠双手扼住了不惑的脖子:“你好狗胆,竟敢对我出手!” “打残我也好,杀了我也没关系。”不惑并不反抗,任由她的手不断收紧。他的唇色浮现了一丝青紫,说话也开始变得费力起来,但他仍努力道:“但请不要再找别人,可以吗?不要让我知道你找了别人,那样真是生不如死。” 这短短的话似乎需要很费劲才能听清楚,红焱过了很久终于失神地松开了钳制不惑的手指,随后无声从他身上翻滚而下,躺平在了他身边。不惑见她无言,便侧头看她,却见她眼角滑下了一串晶莹的泪珠。 他瞬间有些慌了。跟随红焱日久,见过她妖媚横行的样子,也见过她冷厉狠辣的样子,却很少可以见到她人前软弱的姿态。她素来争强好胜,即使毫无胜算,也不会露怯分毫,眼下她是伤心了吗? 他伸手想去拥住她,却被她无力地推开。她若用强还好,如此示弱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道:“你走,我想要一个人呆着。” “可是你……” “滚!”红焱忽然怒吼道:“我哪怕今夜死了,也不叫人,行了吧?行了吧……滚出去!滚呐!” 屋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绵绵的小雨,雨并不大,却很细密。它们随着微风潜入暗夜,于瓦片上旋舞、嬉戏、逐渐汇聚,再经由古朴的檐角缓慢地滴落下来。那么缓、那么慢,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般,不可捉摸。 不惑站在门外,形如枯朽。在一片如织的细雨纷飞中,他却只听到了她的声音。她翻滚着、哀吟着、疼痛着、挣扎着。他知道她挺不过去的,如同以往的那些日日夜夜。他曾天真,相信的远离,最终却只能看着那些连面目都记不清的男人们从她的房中来来去去,他们停留的时间有长有短,有时候甚至走进去时气息温暖,再出来时却变成了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 不惑很想用力嘶吼,这股强烈的愤怒呼啸于胸间,似乎再多忍一瞬,就会将他燃尽成为焦沫和飞灰,就在这牢笼一般的地狱里,悄无声息地泯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僵硬着走进雨中,无声无息地站着。冰冷的雨水让他变得清醒。怎么可以有那样的念头?怎么会有那么自暴自弃的想法!如果连他也离她而去,只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她又该怎么办呢? 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不惑回身看着不远处那个幽暗的房间,那里面嘶吼和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大,如刻心上,声声都如屠戮。 “放心,我会忍耐的,无论如何也会坚持下去,至少不会比你先死。”不惑嘴角咬出了鲜血,可他眼底的神情却带着哀痛和温柔。 “来人,来人!”终于,红焱的声音在门后绝望的响起,“快来人,本尊、本尊……” 后面的声音不惑已经不愿再听,她如今在这里已经享有如此尊荣的地位,可是此时此刻却如此不堪和狼狈,这是命运吗?这是报应吗?这是对于杀戮的……惩罚吗?即使身份尊贵又如何?依然有这么令她羞愤欲死的瞬间等着她,每个月至少一次,比红楼里的姑娘还不如,这算什么呢? 不惑浑身已经湿透,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脚步变得如此沉重。走到门边不过十几步,可这十几步里他步步都在犹豫,寸寸都在挣扎。终于在闻听召唤而来的男奴推门而入前,不惑拦在了门边。 男奴有些局促道:“右使,尊主说过,这种时候她不愿见到……”那个你字还未说完,却听不惑冷道:“想死就继续说下去,想活立刻滚!” 男奴倒是好眼色,见势不好,拔腿就跑。 不惑的手凝在门上,却始终按不下去。门内的红焱此刻应该已经极为凄惨了,她因为和他赌气,已经延迟硬撑了很长时间,及至此刻她必已痛苦不堪。她痛苦不堪,他又何尝比她好上半分? 感同身受还是嫉妒使然?他已经分不清楚。他知道如果今夜她无法独自熬过去,他希望陪她整夜的人是他,而不是其他男人。不能一起生那便一起死,不能一起逃那便一起痛。无论如何,他总会陪着她的。 不惑推开门走进去,短暂的平静后,是红焱恶毒的诅咒,“你滚,你滚,我死也不要你,懂不懂!你到底懂不懂!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么,会死的……会死……” 她的痛苦随同谩骂的尾音,被不惑含入口中,两个人犹如垂死的鸟,互相折磨、互相伤害也互相依偎、互相取暖着。 门在身后重重掩上,过阵子,听起来,倒真像遮住了一室春光。 远远的院落里,千叶撑伞站在雨中,已能遥望远处天光初亮。这一夜真是平静到诡异。 芸姑素有早起的习惯,而她在做所有事前,必然是先来看看千叶这边有什么需求。却没想千叶撑伞站在院中,仿似站了一整晚般。 “千叶大人……”芸姑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关心,才不会令千叶不快,正在踌躇,却听他主动开口道:“除了白粥和小酸角,再加两个白水煮蛋。” 他语气平常,似乎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一样冷冷淡淡,可芸姑却觉察他似乎一大早心情不错,忙连声答应了。 千叶甩了甩伞上残留的雨珠,嘴角却蔓延上一抹仿似心情不坏的笑:“真是一不小心就知道了天大的事情。红焱,你的秘密原来就是昨夜么。” 第五章 莫朝云这一觉睡得竟然很沉很舒服,所以迷蒙快醒时觉得有人影在不远处晃动便令她觉得很不快。困难睁开眼,却见古朴的屏风前一道白影正在更衣。 从里到外都是白衣……是他,叫做千叶的少年!莫朝云猛地警醒,刻意屏住了呼吸,却见他极缓慢扭头瞥了她一眼。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口悄悄碎开了一般,莫朝云整个人呆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如眼前白衣少年这般的人,不,或许该说她从不以为世上竟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人。 只是侧头微瞥的一个眼神,却仿佛挟裹着万般风情。即使他的眼神是冷的,可却抵不过那种融化万物的魔力。 他们并不是见的第一面,可之前她并未看清过他的样子,不像此时此刻,晨起的朝阳射向窗棂,经过古朴屏风的遮拦,再打在他的白衣上,竟带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她已经傻了,全忘了自己已经木呆呆盯着他看太久。他也没有说话,安静的眸子里全是冷然。见她仿佛傻了一般,他便扭回头慢慢系上了腰带。 莫朝云如梦初醒,尴尬叫道:“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换衣服!” 他无可无不可的漫不经心回道:“哦?你不看不就好了。”言下之意就是她一眼没少看。 她气道:“你出去!” “该出去的人是你吧?”千叶束好腰带,回身,走到床边,从头至脚打量了她一番,最后补了一句,“我的床睡得舒服吗?” 莫朝云神情变了变,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掀开被褥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同时还用警惕的眼神瞪着千叶,似乎他对她行了什么不轨之事般。 “你这个……”在莫朝云出言不逊前,芸姑正好一步迈进来,见这般情形,赶忙在千叶身后对着莫朝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胡说。 千叶微微皱起眉,瞅着莫朝云那一身血迹斑斑的破衣服,才淡淡对芸姑道:“一会儿把她收拾干净,然后让无匡带她去她该去的地方。床上的被褥扔了,床砍了烧火,晚上我要见到新床和新被褥,屋里点上凝神香去去味道。白粥好了吗?” 芸姑点头:“已经好了,千叶大人。您要过去吗?” “嗯。”千叶扭身要走,却听芸姑又追问一句:“姑娘……要跟无匡走?” 千叶睨莫朝云一眼,却对芸姑道:“我说的不清楚吗?” “不是,不是。”芸姑赶忙摇头,“只是姑娘不是跟着……” 千叶冷冷截道:“她拒绝了。也好,我这人不喜欢强人所难。” 芸姑眼中有了焦急,即使是鼓足勇气,还是说了心中的话:“千叶大人,姑娘她什么都还不知道呢,这样去了的话,恐怕会……” “芸姑,这是什么地方?”千叶有些不耐地反问后,又道:“无所谓,她想知道什么,你尽可以告诉她。” 说完后,拂了一下雪白的袖子,便推门而出。 见千叶走了,莫朝云才眉开眼笑对着芸姑招手:“芸姑,我饿了呢。”不知道为什么,芸姑似乎很向着她,所以她在芸姑面前说话便十分随意。 芸姑似乎有些无奈,她苦笑道:“姑娘,我不是提醒过你,千万不要故意去挑衅千叶大人,你刚刚怎么可以乱说话?” “我哪有乱说!”莫朝云悻悻道:“我醒来就见他在穿衣服,我、我的衣带似乎也被人动过,我当然以为他、他那个……” 芸姑颇有些哭笑不得:“姑娘,你是杞人忧天了。千叶大人他是不会那样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她话音未落,却一眼看到了屋角落边上那件染着淡淡血迹的白色外衫,捡起来一看,袍子的下摆还被削去了一截,不由得暗自吃惊,甚至又抬头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一番莫朝云身上的血衣。 莫朝云认出了这件白袍:“就是这件,昨天我的血溅到了千叶的衣服上,他直接就把染血的部分扯掉了,好像我的血很脏一样,可恶!” 难道……芸姑有些惊疑不定。不会的,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芸姑,芸姑?”见芸姑拿着袍子不说话,莫朝云便轻轻摇晃她道。 “啊,姑娘先洗漱吧,好了吃饭,然后我叫无匡过来。”芸姑回神,又如常温和道。 “对了,芸姑,刚刚我听千叶说你会告诉我不知道的事情,什么都能问。” 芸姑无奈道:“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以后要叫千叶大人,不可以直呼他的名字,我是为了姑娘你好,你必须答应我。” “什么大人啊……” 芸姑却郑重地打断她道:“在这里,千叶大人的地位尊崇无比……本来你可以最接近他,可你拒绝了,你为什么要拒绝呢?很多人求之不得啊。” 拒绝什么?莫朝云想了想:“你是说成为千叶,哦不,千叶大人的战仆吗?稀罕,我才不做任何人的奴仆呢!” 芸姑深深叹了一声:“姑娘啊,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唉,你会后悔的。” 莫朝云莫名看着芸姑似乎很惋惜的样子,大咧咧道:“才不会呢。” 芸姑细细看了莫朝云半晌,才道:“你昨夜问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莫朝云愣了下,随即高兴道:“好呀。” “这里是……”芸姑一字一顿道:“魔窟。” 魔窟?这两个字在莫朝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而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中正平和、温厚和煦:“南魔窟,北盛莲,江湖上有名的两大神秘之处,前者匿于极南之南,后者藏于极北之北,你须记得前者是夺命的刀,后者是催魂的刃,若他日遇上,当避则避,不逞其锋……” 随着记忆如潮开启,莫朝云的眼眸越睁越大,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芸姑:“哪个……魔窟?” 芸姑怜悯地看着她:“这世上还有第二个魔窟吗?” 这里是极南之南,远离她的故土千里之遥,远离他……千里之遥。 有泪忍不住从睁大的眼瞳中流出来,顺着腮边滑至紧抿的唇角。她伸出舌舔了舔,极苦极涩。她喃喃自语,满心疑惑:“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芸姑深叹了一声:“每个人到这里的理由都不同,但他们都和你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莫朝云满心疑惑看着芸姑,她却不再多说,催着她去沐浴更衣,“千叶大人喜洁,你这么邋遢,会招他厌烦的。” 莫朝云心中嘟囔,他是皇帝吗?她为什么要讨好他啊!她虽怕招来芸姑的唠叨,但那一脸不从的神情芸姑岂会看不到? “姑娘,日后你会明白,我今日所做所说都是为了你好。在这里,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为了活着而努力去争取活下去的筹码,并不丢人的。” 活下去?不丢人?莫朝云呆呆的表示一头雾水。 见莫朝云一脸有听没有懂的样子,芸姑只能道:“很多话我现在不可以对你说,但你要清楚,如果你可以跟随千叶大人就不用从头开始,你会享受很多特权,活下去也更容易一些,你懂吗?” 莫朝云更加不解,她摇摇头:“芸姑,千叶,额,千叶大人不说了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吗?” “知道太多对目前的你来说十分危险,我是为了你好。你记住,成为千叶大人的战仆,你就不用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是什么意思?莫朝云晃了晃头,估计就是攀附权贵的意思?她才不稀罕呢!她傻笑道:“芸姑啊,从头开始就从头开始呗,我宁可从头开始,也不要去看千叶的脸色!” 芸姑看着她,眼底溢满了说不出的忧伤,她摸着莫朝云的头发,缓缓道:“你们可真像……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一样不知从头开始这四个字在魔窟是何等可怕。” “安心吧,芸姑,我呀,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姑娘,我可是身手了得的女侠哦。一般人伤不了我的。” 芸姑闻言没有开颜,反而更加忧愁,“这里不比别的地方,这里的生死成败有时候和你身手是强是弱并没有太多关系的。你眼下不会明白的,只记住一句话:万事小心,提防所有人,包括你觉得可以信任的人。” 莫朝云道:“这里?我怎么会有可以信任的人,啊,除了芸姑你。” 芸姑摇头:“包括我。” 什么?莫朝云愣住,却见芸姑郑重重复道:“你需要提防的人里,包括我。” 莫朝云一时间傻在了那里,她不明白芸姑为什么忽然如此严肃的对她说这样的话。一直到她洗完澡换好了衣服,喝着芸姑做的白粥,芸姑都没再开口说话。 莫朝云不喜欢这么沉默,一边拉扯自己的衣服,一边叽叽喳喳,“芸姑啊,你从哪找到这么合身的衣服啊,我穿着正好呢,样子也好看。” 芸姑静静看着她,好半晌,才道:“这是千夜小姐的衣服。” 千叶?小姐?莫朝云先是愣住,随后一口喷出了嘴里的白粥,神情仿佛吃了死苍蝇:“你、你是说千叶是个女的?”难怪觉得他好看的不同一般,竟是这个缘故! 第六章 芸姑先是手忙脚乱帮莫朝云擦掉衣服上喷溅的残渍,随后才似乎想明白莫朝云在大惊小怪什么,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你想到哪里去了。”芸姑摇头道:“千夜小姐是千叶大人的战仆。” 什么啊!两个人叫一样的名字很好听吗?真是,害她出丑。 莫朝云低头看着好看衣服上的碍眼污渍,悻悻道:“那这个千夜人呢……怪了,就因为千叶地位尊崇,便可以有很多战仆吗?” 见芸姑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莫朝云才揉了揉脸干巴巴道:“难道我说错了?千叶,啊不是,是千叶大人都已经有战仆了,干嘛还要我也成为他的战仆呢?” 芸姑顿了顿,黯然道:“千夜小姐……多年前已经不在了。” 多年前?莫朝云也呆了呆,一时间屋内安静无声。 “那……那她是怎么死的?”莫朝云受不了这样的沉默,终于主动问道。 芸姑摇头:“不知道,没人敢问。多年前是千叶大人抱着千夜小姐的尸体返回魔窟的,那时候……没人敢问,没有人敢靠前。从那之后,千叶大人就一直一个人,再也没有过战仆。” 听起来一模一样的名字,多年后的形单影只,两个人的感情一定很深吧?莫朝云听到芸姑的回复,才意识到她刚刚那些所想,已经喃喃出口了。 “千夜小姐是跟着千叶大人一起长大的,他们形影不离,千叶小姐的名字还是千叶大人亲自取的呢。千叶大人是整个魔窟中,唯一只有过一个战仆的魔尊,且别说如他一般的身份,哪怕是诸位命使也绝没有从不更换战仆的例子。所以……”芸姑叹了一声:“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千叶大人看起来薄情,却做了很多长情的人也做不到的事情。我劝姑娘跟随千叶大人也是因为这个,大人念旧,会对你好的。” 莫朝云怔了怔,才道:“那也是对已经死了的千夜吧,芸姑你也看到了他对我嫌弃的样子……” “你们长得很像。”芸姑盯着莫朝云的眉眼:“还没人对你说过吧?你和已故的千夜小姐长得很像。” 莫朝云一直盯着走在前面那个男人的胳膊。他一如昨日,穿着一身黑,站姿笔直,连胳膊甩动的样子都显得一丝不苟,看不出丝毫懈怠。如果不是昨日亲眼看到他手臂受伤,真是一点看不出他此刻其实身上带着不轻的伤。 “那个,昨天谢谢你。”莫朝云在无匡身后跟着走,憋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 无匡脚步未停,仿似没有听到般,根本没有回头,可是他的声音却平缓传来:“命令。你该谢千叶大人。” 无匡言简意赅,似乎并没有和莫朝云深谈的意思。本想和无匡套一些消息,不过看来千叶身边都是一些嘴严并且对他恭敬忠心的人啊。莫朝云心中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是谢谢你,昨天手臂伤成那样,还要带我回去。” “因为千叶大人命我带你回去,并且没有收回命令,所以别说我的手只是断了,并没有残废,即使残废了我也会带你走。”无匡说话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似乎只是单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真是没见过如此无趣的人,莫朝云暗暗腹诽,换做旁人就算不抢功劳,也断然不会如此刻板的回复啊。这个无匡难道是个宁结十仇不交一友的怪人?真是何种怪事都能被她遇到。 莫朝云怏怏不快,也没了搭讪的兴致。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五六步距离,就这么默默无声走着。路并不绕却很长,莫朝云走了一盏茶功夫还是觉得前方是个一望无际的所在,四周很静,静得连一丝鸟叫都听不到,两侧明明遍植花草却丝毫闻不到一丝一毫的香味……莫朝云终于觉察出了古怪之处,于是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日头,才清晨不久,为何觉得头顶之日如此灼热难熬?这烈日看过之后令人心头无端焦躁,莫朝云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唾沫,收回视线时只觉得眼中一片白灼与茫然。 眼前苍茫灼白,失去了那一抹黑。莫朝云心头一凛,无匡呢?那一身碍眼的黑就在这须臾片刻,就在她面前,突兀失去了踪影! 四周静得骇人,一片死气弥漫。这种感觉莫朝云并不陌生,她全身都瞬间进入了紧绷。有危险袭来!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一瞬间,一道锋芒划破了静谧幽沉的白茫烈日向她后心袭来。几乎是本能,莫朝云同时矮身躲过了这一箭,可不待她抬起头,又有一箭接踵而至,这回取得是她的双目。 该死!莫朝云几乎就想破口大骂。这算什么?这个卑鄙的千叶,除了他绝对不会再有旁人!假装救她,然后再命无匡杀她吗?这家伙是个变态吧?怒气直冲心肺,带着昨日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习武的耳朵可以灵敏地捕捉到四面八方的声音,可是身体却躲不开。 之前的血战,然后麟兽的攻击,这两次前者已至生死边缘,后者则是雪上加霜。莫朝云虽然没有死却已只剩下半条命。她身体固然不错,再加上千叶昨夜给她的白瓷瓶中的药丸,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莫朝云今早醒来暗自运功时确认了那必是极好的疗伤药,对于内伤的修复极为明显。千叶并不想她死,至少眼前不会。她有了那样的想法,所以降低了警惕之心。此时此刻面对来自不同角度刁钻异常的箭矢,她心中才觉得如此不可理喻与猝不及防。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莫朝云手无寸铁,只能尽可能快速的闪转腾挪,以避开犹如暗杀者手中刀一般神出鬼没的箭矢。在用箭方面,莫朝云还是极为自负的,就算不能自夸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比起她所有的外功而言,长弓远射乃是她的必杀技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暗自心惊,这个暗处发箭的刺杀者真是神乎其技,各种角度计算加上掌握到极致的力道与速度,此人的箭技已经到了化境,根本无法超越,尤其可怕的是,运弓者力量消耗是极大的,只能瞬间爆发攻其不备,却难以持久发力箭箭精准,但眼前这个看不见身影的人却做到了。 他发了几箭?莫朝云额头遍布冷汗,却反常的冷静,她数着攻来的箭矢,至少已有十五箭,可是她微微侧头惊骇地看着刚刚钉入土中的那一箭,和她最初矮身躲开的射入花丛中的那一箭力道几乎无二,好可怕,这人真是好可怕!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的怪物?不能的,不可能的! 这世上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人!这个念头在莫朝云身体里汹涌澎湃,她大声嚷着不能,同时仿佛迷雾般的白茫却开始逐渐消淡。一抹黑在她身前五六步的位置走着,一样的姿态和动作,一样的无趣和刻板。 无匡? 莫朝云几乎是瞬间惊呆了般停下了脚步。听到身后的动静,无匡也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似乎在等莫朝云主动开口。可是莫朝云唇色苍白,连睫毛都在微微抖着,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无匡终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却愣住了。眼前的莫朝云犹如刚刚历经一场大战般,完好无损的衣服破开了无数口子,有长有短、有深有浅。她的旧伤口已经裂开了,有血红遍染其上,看起来血迹斑斑极为凄惨。 无匡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抿了抿唇,才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墨绿的小瓶子,道:“这是给你的。” 莫朝云没有去接无匡递给她的瓶子,却僵硬着脖子低下头,当她看到那些裂开的伤痕后,才干巴巴问道:“为什么?” 无匡皱了皱眉,然后摇头:“不是我。”他顿了顿又道:“我岂会有如此本事。” 莫朝云不敢置信地盯着衣服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划痕,原来她以为那些躲开了的攻击,其实全都招呼在了她的身上,在每一处位置留下一个并不见血的划痕,虽然只是划破了她的衣衫,但刚刚的奋力躲避却几乎撕裂她身上原本存在的所有伤痕。 并没有添加新伤,却因为旧伤口的撕裂,而伤情加重。最可怕的是,她竟然从头到尾一箭都没有躲开,这怎么可能?长弓远射本是她最强的武技,可在刚刚那人面前,即使她有长弓在手,若是对方下了杀手,她岂会有命留下?不,她会死,她一定会死。 莫朝云从不恃技而骄,但刚刚那段噩梦般的经历却沉重地打击了莫朝云的信心。刚刚那个不知名的杀手就可以要了她的命。那她还能逃得掉吗?这个魔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在莫朝云看不到的地方,千叶正在提笔书写。他写的字并不多,只有两个字:弓射。而他写字的纸上画着一名女子,却正是昨夜千叶为莫朝云画的那幅像,此刻他在画旁添了几个字,便成了——杀手锏,弓射。 千叶收起画,踱步到窗边,低声喃道:“受了重伤,仍能躲开致命攻击吗……” 第七章 莫朝云脸色发白,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一言不发地跟在无匡身后,一路上再也不曾试图搭讪。这里明显和她想象中不一样,她原本的想法看起来真是有些天真得过分了。 无匡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了看莫朝云,忽然觉得安静下来的她此刻瞅着有些可怜。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以后你住这里,自己……小心。” 莫朝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院落,很大很深,一眼望不到边际,便问道:“这是哪?” 无匡先是摇摇头,才道:“自会有人告诉你,我只是送你过来,以后你只能靠自己了。” “那……”莫朝云忽然有些发慌,她从无匡的口吻中嗅出了不祥的味道,于是紧张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她说出口又顿住,回去?回到哪里去?这是个可笑的问题,她知道无匡根本不会回答。 但无匡竟然回道:“你不该拒绝千叶大人的,但你既然拒绝了,就不要再想着回去了。你以后要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着,怎么活下去。其他的疑问只要你能活到最后,总会有得到答案的那一天。” 莫朝云动了动唇,才喃喃道:“那芸姑……” “你不必担心芸姑,她是千叶大人的人,没人敢动她。”不知为何,无匡的话忽然多了起来,但也仅止于此。他和莫朝云相顾无言了一瞬,忽然叹口气,“算了,我带你进去吧。” 推开眼前的院门,里面竟然有人把守,在外面看着十分冷清的不起眼院落,走进去竟然极大,更夸张的是每隔十五步,便有一岗人值守。无匡自腰间取出了一面令牌,一路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更甚至每个值卫都会正色躬身行礼,全是丝毫不敢怠慢的模样。 走到小路的尽头,刚一右拐,便有一青衫女子迎上来,她温声而有礼,微微躬身道:“送人过来这等小事,怎么会劳动无匡先生亲自过来一趟?” 无匡和她应是旧时,只点头道:“这是千叶大人的意思。” 青衫女子掠过无匡,注目盯着莫朝云看了看,才笑道:“是她呀,那个莫朝云。” 莫朝云奇怪:“你怎么知道我?” 青衫女子娇笑:“千叶大人为了你,重创了红焱大人的麟兽,这件事早就在魔窟传开了,你现在可是名声在外呢,不知道你的人啊,少。” “这是绿昭,异人馆的主事,以后一切生活起居问她便好。”无匡忽然对绿昭道:“她的身份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 “好啊。”绿昭捋了捋鬓边的发丝:“不过异人馆的消息传得最快,恐怕现在不少人都知道了今日是无匡先生亲自送她过来的呢,想要封锁消息,除非把知情的人都杀了,请问这是千叶大人的命令吗?” 无匡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有莫朝云暗自吃惊,眼前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女子,说起杀人竟然是一派云淡风轻,丝毫也没有避讳。 “不是命令。”无匡终于道。他又看了看莫朝云,才将之前那个药瓶子再度递给她,见莫朝云接过,他才道:“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恭送无匡先生。”绿昭依旧有礼谦恭地行了礼,慢悠悠起身目送无匡远走。许久,她才盯着莫朝云慢慢笑起来。 莫朝云不知为何,有些怵她,便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需要先换一套衣服而已。”绿昭又捋了捋鬓边的发丝,“跟我来吧。” 异人馆里复杂得仿似迷宫,这是莫朝云跟在绿昭身后走出一炷香时辰后得出的结论。 绿昭就像身后长了眼睛:“不要试图记住行走路线,这里的路都是活的,每日都会变上一变,所以记了也没有用。” 莫朝云闻言心底吃了一惊,绿昭却忽然回身对她又是一笑,眼底全是了然之色,“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心思?我不知道,我只是见过太多如你这般的人,大家的心思都差不多而已。想逃,我劝你还是算了吧,这里是异人馆,生与死的交集和命运都在这里呢。” “异人馆是干什么的?”莫朝云只觉得绿昭的话大有深意,而这个女人显然圆滑得厉害,只得单刀直入问个明白。 “异人馆是住人的地方,各种各样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丑有俊、有生有死。”这最后四个字,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听得莫朝云一阵心悸。 绿昭回头瞟了莫朝云一眼,“能住多久,全凭个人本事了。不过住在这里衣食无忧,平平静静的日子里多半是在享受。” 莫朝云总觉得绿昭的话不可信,就算问了她,她回答了,她依旧无法相信,所以便不再问。中途路过一个小花园,却见一人正在亭中抚琴。 绿昭率先停住了脚步,于是莫朝云也只得停下。莫朝云并不懂琴,她只是觉得亭中人所奏的曲子很好听,便注目打量这人,可是细看之下,她几乎倒抽了一口凉气。 亭中人是个穿粉白衣衫的女子,袍袖宽大坐姿端正。她的脸上系了一块黑布,将双目的位置遮挡得严严实实,可是她手间抚琴的动作却快如流风,最骇人的是她的左手只有两根指头,右手则只有三根!从没想过一个手残至此的人,仍能将琴弹奏到如此惊人的地步,更何况她还遮住了眼睛。 残指女停住了弹奏,轻声问:“是绿昭吗?” 绿昭笑起来:“果然瞒不了飞音姑娘的耳朵,是我呀。” “还有一个人。”残指女又道。 “嗯,新来的。”绿昭对这个飞音倒是有问必答。 飞音浅浅叹了一口气,又开始拨动琴弦,不说话了。 莫朝云随着绿昭走出去十几步远,忍不住又回头去望残指女,却听她低声唱道:“月移雨凄凄,风动香袅袅。不期君何至,又添可怜人……” “她哭了。”莫朝云喃喃道。 绿昭却哼了一声:“她连眼珠都没有,拿什么去哭?” “她的琴声却有呜咽之声。” 绿昭理所当然道:“她虽然是个残废,却是魔窟第一琴师。她的琴声可以让你开怀大笑,亦可以让你生无可恋,只要她想。懂了吗?” 莫朝云却只是问:“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绿昭先是笑了笑,才好以整暇问道:“那你这一身伤又是怎么来的?” 见莫朝云不说话,绿昭才哼了哼:“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缺一段悲惨的故事讲给你听,听到你觉得恶心为止。你的故事我没兴趣知道,你也少去打听别人的事情。” 见莫朝云点点头,绿昭才满意道:“会琴棋书画吗?” 莫朝云愣了愣:“我识字,别的不会。” 绿昭又问:“女红厨艺、歌舞上妆呢?” 莫朝云摇了摇头。绿昭又问了一些别的,多是一些傍身技能,莫朝云一一摇头。绿昭最后瞅着她一身破烂的衣裳,冷笑一声:“看来你是会武了?” “会一些。” “那就是不精通了?”绿昭一边嘲讽一边往前走:“这里会一些武功的人多得很,说说你最强的武技是什么吧?” 莫朝云感到有气,遂道:“没有。 “依我看也是。“绿昭冷冷道:“越是没本事的人,脾气越是大。一点不奇怪。喏,到了。” 绿昭推开了眼前小院落的门,入眼是个干净而简单的小套院。庭中央种了数棵柳树,柳树右侧摆着数个兵器架,上面各种兵器云集,正有一着黑衣的女子于树下舞枪。那杆枪粗而长,少说也有百八十斤,可在那女子手中却如一根柳枝般轻巧灵活。 “九微……”绿昭不过刚刚开口,却见黑衣女一抖长/枪,扭回身灌力前掷,那杆枪挟裹着风声便奔着绿昭和莫朝云所站之地而来。 双方所在位置应有十几步左右,可黑衣女掷来的枪速却丝毫不减,反而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绿昭暗暗觉着不好,脚尖点地刚要纵身而起,却见滞后的莫朝云身如流影,在跃到绿昭身前时,忽然抖出了手中的一个物件,那个物件在长/枪的冲力下瞬间碎裂,可是长/枪却仿佛被无形的风力带偏,擦着莫朝云的左臂急速窜过,将她袖子上原本小小的裂口撕成了一个垂落下来的大口子。 黑衣女速度奇快,在长/枪将要/插/进院墙的前一瞬抓住了枪杆。枪杆来势太猛,被她抓进手中,犹在旋转震颤不停。 黑衣女拿着长/枪回转,盯着莫朝云问道:“叫什么?” 莫朝云还没说话,却见绿昭猛地跺了跺脚,抱怨着:“你每次都这样,也不换换花样!我今日的新妆容好贵的。”说完话,还不忘小心翼翼捋了捋鬓边的发丝。 黑衣女却不理她,走到莫朝云面前,“说话。” “莫朝云。” 说实话,莫朝云有些不敢直视黑衣女。面前的黑衣女左半边脸上戴着半张面具,纯金属打造,看起来极为狰狞厚重,令人细看之下心中不适。她刚刚舞枪,还没有注意到,此刻面对面,便是说不出的突兀和怪异。 第八章 “你怕我?”黑衣女硬声问道。 莫朝云一愣,随即摇头:“我不是……” 黑衣女忽然大声笑了数声:“你不怕,你若怕刚刚就不会挡在绿昭身前。” “她既然也没有舍我自己逃走,我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莫朝云这话说出,黑衣女和绿昭都愣住了,随后绿昭忽然哧哧笑起来。 黑衣女朗声道:“你出手太快,她躲得太慢而已。你是多虑了。” “哎呦,人家难得当回好人,九微你净给我拆台。”绿昭话虽如此说,但看莫朝云的眼光多了几分趣味,“倒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意思的。” 莫朝云也明白自己自作多情了,所以没有接话。 “我是式九微,这里是十九院。”黑衣女忽然道,又转头去看绿昭,“人已带到,你还不走?” 绿昭翻了翻白眼:“这回满意吗?” 式九微哼了哼:“马马虎虎。”她说完一指莫朝云,“你跟我来。” 直到回身见不着绿昭的影子了,莫朝云才问:“这里是你说了算吗?” 式九微回答得毫不迟疑:“在十九院中,的确如此。” 莫朝云见式九微为人爽快,和刚刚阴阳怪气的绿昭截然不同,所以一鼓作气问道:“这个异人馆是个什么地方?” 式九微哦了一声:“绿昭没有告诉你?” “告诉是告诉了,但和没有告诉也差不太多。” 式九微点点头,显然已经明白莫朝云的意思,她爽快道:“异人馆共分为十九个院落,每个院落里住的都是和你一样的、孑然来到魔窟的人。十九个院落根据每个人所擅长的本事来划分,你既然来到了十九院,那说明你所擅长的除了武技,别无其他,对吗?” 莫朝云豁然明白刚刚一路上绿昭为何问她那么多问题,激得她格外火起,原来是有缘由的。如此想来其实刚刚路过了不止一个院落,绿昭每问一次,便带她跨过一个院子,最后才领她到了十九院。她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预感,于是试探道:“那这十九个院落中,可有优劣悬殊之分?” 式九微微带赞赏地瞅了她一眼,道:“十九院中的人所善武技最强最多最杂,但地位最低。” 果然如此,难怪刚刚绿昭会露出那种鄙夷的神情。这种结果并没有令莫朝云太过意外,但她很不解:“武功不是最难学也最令人向往的吗?为什么异人馆却反其道而行?” 式九微道:“对于普通人来讲,将任何一种技能修炼到极致都是十分辛苦的,你花十年时间学琴和花十年时间习武,原本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之分,武功高强的人有人佩服,但是技艺出众的琴师也自有人欣赏。” 莫朝云点头,对于这点,她并无异议。 式九微继续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乘也。战不是目的,屈人才是。如果同样一个目的,弹一支曲子便能办到的话,大动干戈难道不是落了下乘吗?” 原本式九微的出场让莫朝云觉得就目前所接触的所有人当中,式九微是最坦率而没有心机的一个,或许可以从她身上了解更多她想知道的消息,但这一番交谈下来,莫朝云觉得她错了。式九微隐有大将之风,粗于外而秀于内,她所谈头头是道,言论举证暗含兵法于内,如此看来,她想从其口中套取消息无异于痴心妄想。 莫朝云没有说话,她再度沉默。 式九微却不以为意:“十九个院落是按照优劣排名的,排于最末的十九院就是你现在身处的院子了,我是十九院的院主式九微,你以后归我管,明白了吗?” 莫朝云点点头,忽然又问道:“那排在第一位的院子所擅长的是什么呢?” 式九微忽然笑了笑,又重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莫朝云,才道:“他们什么都不会。” 什么?! 莫朝云吃惊非小,她原本以为第一院的人有什么三头六臂的本事,没成想什么都不会。她结巴道:“你骗我的吧?” 式九微哼了一声:“我没有那么无聊。日后你有机会见到一院的人自会明白,他们除了长得好看之外,真的什么都不会。” 除了长得好看? 莫朝云傻眼,这是什么鬼话? 式九微道:“我说过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天生貌美也是一种技能,而且在很多时候是无所不能的。天生的优越和后天的努力,哪个更加容易做到,日后你自会明白。” 莫朝云有些郁卒道:“我长得很丑吗?” 式九微却朗声笑起来,她指了指自己的半张面具:“显然和我比起来,你自是不丑,但可惜绿昭其人极度以貌取人,你这身破破烂烂的形容已经不可能讨她欢心以期分到一院,所以你还是安心留在十九院吧。”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住在这里还要划分会些什么,难道日后还有比试不成?”这句话连莫朝云自己其实都是觉得荒诞的,但式九微闻言却正色点头:“你最好有这样的觉悟。异人馆是你在魔窟命运的起/点,生与死的交叉、分隔地,最初的选拔就从这里开始。” 莫朝云怔住了,她再度听到了生死两个字。区别是刚刚是在绿昭口中,此刻却是式九微说出来。绿昭的话她或许不信,但式九微也如此说,却令她觉得这或许是真的。 “生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生死之争?” 式九微的面色冷凝了下来,她目视远方,却道:“这里是魔窟,是让人死而复生的地方。你和住在异人馆的所有人都曾经‘死’过一次,无论什么原因或者理由,人死生命就终结了。魔窟延续了你们的生命,给了你们再活一次的机会,你们的性命从此已经属于魔窟了,想要再活下去的规则,则是由魔窟来制定的,这么说,你懂了吗?” 莫朝云蓦地感到气愤:“我的命是我的,和魔窟有什么关系?” 式九微面向她,双目紧紧注视着她:“是吗?你的命还是你的吗?从魔窟中再度睁开眼时,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吗?” 莫朝云往后倒退了一步。为什么还没有死?是的,她的确不敢相信。她的确觉得自己应该死了,可为什么还活着? “你身上的伤很多也很重。”式九微撩开刚刚被她一枪划开的莫朝云的袖子,正好见到又被崩裂开来的旧伤口,“我想你在来魔窟之前,正在经历一场血战,如果你没有被带来魔窟,想来此刻你已经死了,不是吗?” 莫朝云嘴唇有点颤抖:“你是说,魔窟救了我?” “有什么值得吃惊吗?” 莫朝云摇头:“我和魔窟素无瓜葛,魔窟为什么会插手我的事情?” 式九微放下莫朝云的袖子,转而拉住了她的手,拖着她往前走,边走边道:“魔窟只喜欢收容死人,只有死过的人,魔窟才能名正言顺接管他们的余生和寿命,从此他们将只为魔窟效力,永远。” 永远?莫朝云觉得可笑:“人的寿命怎么可能被别人接管?” 式九微却顿住脚步,停了下来,她转头看着莫朝云,“不想被接管也可以,只要回到你原本的结局就可以了。” 原本的结局……是……死吗? “对。”式九微仿佛明白莫朝云在想些什么,坦然道:“按照魔窟的命令和安排行事,否则就是死,这么说是不是比较好理解?” 她说完后推开了面前的一个破旧小门,门后是个极小的花园,花园两侧皆是房舍,“你住在左手边最后一个房间吧,只有那里还有空床位,右边住的都是男人,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去的。” 式九微说完后,转身要走,莫朝云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我不明白,既然魔窟想要留着我的命为其效力,为什么你刚刚还说这里,这个异人馆是决定生死的地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式九微没有回头,却依旧回答了她:“只有最好的剑才会被主人随身佩戴,并肩战斗,而那些废剑则只有被丢进熔炉化为灰烬的命运,你懂了吗?异人馆是选出最锋利的那把剑的地方,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也只有强者才配活下去。” 莫朝云慢慢缩紧了手指,她感到了愤怒,为魔窟这种藐视人命的态度。 式九微感受到了莫朝云的愤怒,她低头望着自己被攥紧变皱的袖子,慢慢用力收回手臂,“有愤怒这种情绪很正常,但不要尝试逃走,这是我好心的提醒,你会为这种愚蠢的尝试付出沉重的代价的,你的前面已经有很多前辈尝试过这条无望的道路,希望你不要去做无谓的愚者。” 莫朝云攥紧了拳头,她看着式九微扬长而去,随后慢慢从愤怒变得茫然,又从茫然变成悚然。日头正强,将门前属于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她的影子后面还有一道更加娇小的影子,而那娇小的影子此刻正握着一把匕首,匕首锋利的尖端正精准地抵在莫朝云的后心。 第九章 无声、对峙、死寂。莫朝云感到从额头悄无声息滑下的冷汗,它们静静顺着她的眉角细细滑落,最终滑进了她的衣领中。 “你是谁?”莫朝云控制不住嗓音的颤抖,因为她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非常非常强烈。 “你不需要知道,反正你很快会死,既然会死,知道与否也不重要了。”回答她的声音很干脆,带着理所当然的无辜。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在杀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时,竟然丝毫也不会慌张和内疚。 完全没有防备、完全没法脱身。不用回头,莫朝云也知道这是必杀的一击。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把匕首,可是却算准了最佳的角度和时间,将一切都计算得刚刚好……是个刺客吗? “不用担心,我的匕首很锋利,刺进皮肤你会觉得很凉,一点不会觉得痛的。”匕首又往前递出了一分,划破了莫朝云的衣裳,贴紧了她的皮肉。应该已经见血了,可是真的一点都不痛。 “我劝你最好不要动她。”蓦地,有另一个阴沉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就在对峙中的两人身后。 这次先说话的是偷袭成功的女刺客,她怒道:“莫熏,这关你什么事!” 女刺客虽然恼怒,可是声音却并不大,甚至带出了一丝咬牙切齿和无可奈何。就在她的脖颈处,此刻悄悄横着一把秋水剑,剑身清透明亮,而握剑的手却很细致白皙,隐隐还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你已经杀了两个了,这个留下吧。”被称为莫熏的女剑客却阴沉沉继续道:“你的刺杀技巧虽然不错,但显然消息不怎么灵通。种子们禁止私下争斗,更何况还是相杀,懂了吗?你杀了她,你也会死。” 女刺客显然不信,她冷笑一声:“我都杀了两个了,要有惩罚早就有了,你不觉得现在来骗我,很愚蠢吗?况且你会担心我的生死,笑话。” “你死你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根本不想管,但可惜,我运气不好,和你分在了一个房间,那你的生死就和我有关了。”莫熏的声音带着天生的阴沉,“放下匕首,我的耐心有限。” “你不说不想我死吗?现在又要杀我,虚伪的女人。” 莫熏顿了一下,声音透出鄙夷,“我不杀你,但可以废掉你的手,让你永远再也没法子用匕首。” 女刺客恨恨道:“多管闲事,你日后一定会后悔的。说我消息不灵通,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不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那个莫朝云。留着她日后你一定会后悔。” “我们都姓莫,今日我就要护着她。”莫熏不为所动,执剑的手稳得像块石头。 莫朝云感到匕首终于悄无声息收了回去,一同消失的还有那股杀气。她慢慢转身,正看到女刺客早就闪到一边后气哼哼的脸,以及站在她身后三四步远的正在将剑还鞘的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紫衣,相貌清丽,只是眉间带着沉郁之色,显得气质阴沉。见莫朝云看向她,她才道:“我叫莫熏,她是叶竹,这间房现如今只住我们三人。” 莫朝云这才细细去打量那个刚刚要取她性命的叶竹,随后才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叶竹绝非善类,却长了一张极度良善无辜的脸,此刻嘟着嘴生闷气,竟让人觉得十分可爱。反观莫熏,虽然刚刚救了她,却因为她的气质阴沉,反而会在第一面给人留下不善的印象。如果没有刚刚那一出,莫朝云想她应该也会这么觉得。 莫朝云对莫熏感激地笑了笑,才问向叶竹:“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杀我?” 叶竹哼了一声:“你是莫朝云,不杀你,你定会成为我们活下去的绊脚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懂吗?我并没有错。” 莫熏却道:“不用理她,她在杞人忧天。” 莫朝云却更加疑惑:“为何我活着,就会阻碍你们?” “谁不知道你是千叶大人内定的战仆,这里就算是龙潭虎穴你也不会死,可是我们呢?生的机会如此渺小,能趁早铲除一个就多一分胜算,更何况事关生死,我为什么要去做个可怜的烂好人?” 莫朝云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只觉得哭笑不得。她唉了一声,找到面前的圆凳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我差点就这么冤死了,好惨。如果我真是千叶的战仆,还会来这里吗?实话告诉你们,我已经拒绝千叶了,他也不会收我为战仆,现在咱们能化干戈为玉帛了吗?” 叶竹愣住了,随后不屑:“你是傻子吗?还是当我是傻子?这么好的事情还会拒绝,谁信呢?” 莫熏却摇了摇手:“我相信她说的。” 叶竹气道:“莫熏,算我高看了你。本以为你有本事活得久,该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蠢货!”她气哼哼起身,一把推开门,随后摔门而去。 莫朝云无可奈何,却听莫熏道:“你也不用怪她,她只是心中焦急罢了。又到了月底之期,又到了那个日子,她其实只是……害怕罢了。” 莫朝云欠了莫熏救命之恩,心中自然对她亲近,她拉近了圆凳,凑到了莫熏身边,“什么日子?” 莫熏道:“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好吧,趁叶竹不在,我就和你讲一讲这个异人馆的事情。” 从莫熏口中,莫朝云知道了,原来每个月的月底,十九院中都会有一场比试,比试对象是随机的,但左右逃不出这个院子里的人。胜的人继续留在十九院等待下个月的比试,输的人则是从此消失。 “从此消失是什么意思?”莫朝云其实心中早已明白,但她实在太震撼,才想和莫熏求证。 “从此消失在我看来就是死吧。”莫熏面上的阴沉之色更重,“这个屋子在你来之前,原本住着四个人,除了我和叶竹,还有两个人,但是她们都死了。” 莫朝云恍然道:“莫非你刚刚说叶竹杀的那两个人就是她们?” 莫熏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人可以说是叶竹所杀,也可以说不是。之前和叶竹关系不错的那个女子在之前的月底比试中受了重伤,已是必死的形容,她痛苦万分,所以求叶竹杀她助她解脱。那女子双腿已断,我也觉得凄惨,所以没有阻止。” 莫朝云闻言有些黯然:“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也是抽中了比试后受伤,她确实是被叶竹所杀。”莫熏叹了口气:“我知道叶竹是为了什么,能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一个日后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对手,尤其还是实力在自己之上的对手,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就算院主追究,只说她伤重而死便好,她极容易就可以顺利脱身了。” 莫朝云呆在原地久久无言。过了好半晌,她才问道:“你们一起住了多久了?” “五个月了。” 一个朝夕相处五个月的人,可以为了这样的理由,随随便便杀掉吗?莫朝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太可怕了,这个叶竹,你日后也要小心她。” 莫熏却道:“五个月,在这十九院五个月已经足够改变一个人。叶竹刚来的时候,和你一般心存善念,被她所杀的断腿女子曾经被人欺负,还是她主动替她出头……只是月底的比试太过残酷,或许那些善念和良知,在生死面前,最终只能变得微不足道吧。” 莫朝云却摇头:“为了自己生,就要去杀别人,这种事我做不到!” 莫熏看着她,眉间阴郁之色更显浓重:“你只是还不曾经历过罢了……这个地方,这个十九院,这个异人馆,不,这整个魔窟,就是这样的地方。” 莫朝云下意识问道:“什么样的地方?” “踏着别人的尸骨,自己拼命活下去的地方。”莫熏阴沉沉道。 快到掌灯时分,莫熏才拉着莫朝云去吃晚饭。 “晚些去,便能避开那些麻烦的人。”莫熏在前面引路道:“想来你的事,叶竹一定和别的房间的人都说了,她们一定很想看看你,不,主要是想看看你的实力如何。” “或许千叶的战仆真是个香饽饽吧。” 莫朝云是在开玩笑,可莫熏却点了点头:“你莫说笑,你的确放弃了一个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若是他们知道你已经放弃了,恐怕会更恨你。” 莫朝云想,她放弃这些人恨她,她不放弃这些人会更恨她,总之恨她是恨定了,日后的日子不好过,要小心了。 迈步跨进饭堂,莫熏和莫朝云齐齐一愣。莫熏压低了声音道:“估计错误,他们竟然都没走,往常这个时辰,这里都该没人了才对。” 饭堂里坐了不少人,莫朝云粗略扫了扫,约莫在三四十人左右,其中有男有女,想来右边院子的人也来了。 “她就是莫朝云。”这声音传来时,莫朝云正好一眼望过去。熟人,是叶竹。不用猜也知道叶竹说了多少煽风点火的话,此刻莫朝云只觉得望向她的众多目光很像荒野空旷处偶遇的一队狼群,那些幽幽的目光中闪着鬼火般的诡谲和暗涌,没人说话,却令莫朝云觉得一下子呼吸困难起来。 第十章 作为自小都没一口气树敌过这么多人的莫朝云来说,眼前被集体排斥的情况确实令她束手无策,她看向莫熏,却见莫熏沉着一张脸,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拽到了靠窗角落的一处桌前,然后两人相对而坐。 莫熏低声道:“快点吃,吃完了就走。” 莫朝云默默点头,赶紧低头扒饭。刚吞咽了几口,原本亮着的火光却忽然一起灭了,满室漆黑,莫朝云瞬间僵住,却听莫熏低声冷笑,“我早料到会是这招,坐在窗边就着月光,照样吃饭。” 莫朝云微感安心,对于自小习武的她来说,眼前的黑暗并不算伸手不见五指,更何况今晚月色不错,该说莫熏的选择是对的。但……这样就完了吗,总觉得并不会。 果然。就在莫朝云要重新夹菜的瞬间,有两点银星之光划过她右眼方向,趁黑偷袭?也对,搞这么大的动静,绝对不是让她没办法吃饭这么简单,见血才是目的吧。遇事冷静是莫朝云一个不错的优点,她在察觉到暗袭银星逼近时,想的是,这真是正中下怀的一击,因为目前反击与不反击对她都很不利。这就像一场安排好的阴谋,就等她一脚踏入。现在整个饭堂敌我悬殊,除了莫熏之外,几乎每个人都有可能在一触即发的冲突中对她出手。正如莫熏所说,他们杀了她,一定会互相作证彼此包庇,法不责众之下,她的死会像一抹飞灰一样被淡淡抹去。 莫熏说他们是“种子”,不需要问也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为了一个种子毁掉辛苦培植了五个多月的其他种子,怎么可能? 此刻,她莫名其妙犯了众怒,逞强还不如示弱。如果她是如此不堪一击的废物,是不是她的处境就会好些?想到这的时候,莫朝云改了主意,决定硬受这袭来的暗器。 可是在她蓄势待发的等待中,却听到了细如风过的两点轻响,很快也很淡,如果不是距离很近,或许根本就听不到。莫朝云看向了莫熏,是她出手相助了吗?可是下一瞬,忽然亮起来的火光,却令她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在眯缝的视线中,她看到的是莫熏震惊的神情……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桌面上斜插着两根牛毛刃,这种暗器最大的特点是薄而利,可以凭借修长的形态很顺利的刺入被偷袭者皮肉的深处,伤口不会很大,但是造成的伤害却远比看起来严重的多。这是有备而来的一击。牛毛刃深深钉碎了莫熏身前的盘子,破裂的瓷片飞溅了莫熏一手,看起来她满手都是细如牛毛一般的细碎伤口。如此控制到均匀的力道已经很难掌握,更何况此刻牛毛刃已经深入到吃饭的木桌足有一寸有余。 这是怎么做到的?莫朝云看清了眼前的局势之后,表情比莫熏更震惊,随后便是庆幸,幸好没有硬受这一击,虽然她已经全力运功至可能被击穿的部位,但以她目前的伤势而言,后果也将不堪设想,她显然低估了牛毛刃主人的实力。 莫熏从震惊中回神,喃喃问道:“你在这里还有别的朋友?” 莫朝云先是一愣,随后快速扫过莫熏手上的伤口,才借着重新亮起来的火光打量这一整个饭堂的人。他们,这些对莫朝云而言还很陌生的男男女女们,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三三两两,或轻言或沉默地开始离开这里。 莫朝云感到他们眼中神情的变化,那是一种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却在极力掩饰的戒备。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戒备着莫朝云,不同于她刚入门时的敌对,这种戒备更加危险。 莫朝云在他们逐一消失之后变得更加沉默,她一言不发坐在原地,仿佛已经魂游天外。 “他们都走了,我们也走吧。”莫熏受伤的双手虽然不严重,但是瓷片却需要细心才能清除,所以现在赶回住处处理伤口显然是她想做的事情,但莫朝云却摆摆手,示意她等一下。 “右边住的有多少人?” 莫朝云的问话令莫熏愣了一瞬,不过她随即便明白莫朝云是在问十九院有多少男人。 “原本是二十七人,消失了八人,还余下十九人,怎么了?” 莫朝云点点头,“所以现今是个单数对吗?” 莫熏不解,还是点头道:“对。” “十九院中所有的男人都是穿黑衣是吗?” 莫熏顿了一瞬,依旧点头。 “那就对了。”莫朝云道:“刚刚步入饭堂,因为人数太多,所以我并没有细数在场的到底有多少人,但因为男人和女人们不同,他们似乎是统一穿黑,所以目标比较明显。这里的饭堂排位是双人,就好像我们这桌只能坐你我一样,也即是坐满的情况下是不会落单的,但步入饭堂时,我却一眼扫见有个独坐的黑衣人,因为落单所以分外显眼。” 莫熏盯着莫朝云的神情起了细微的变化,她喃喃道:“你观察得还挺仔细。” 莫朝云苦笑:“或许只是习惯使然吧……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刚刚发现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 莫熏感兴趣道:“是什么?” “刚刚就在这饭堂中,众目睽睽之下,只在黑暗的那刻里,有一个人消失了踪影。”莫朝云肯定道。 莫熏大惊:“什么?” “刚刚离开的穿黑衣的男人是双数,那个落单的人不见了。”莫朝云低头看着面前深入木桌的牛毛刃,“原本入门的时候这里的人是单数,离开的时候却变成了双数,莫熏,你说这是为什么?” 莫熏低头盯着自己双手上细小的伤口:“要么是友,不然一定是敌。” 莫朝云抬起头和莫熏对视着,然后点头道:“没错,他要么是暗算我们的人,要么就是刚刚帮了我们的人。”很明显,刚刚黑暗中细微的轻响不是错觉,有人拦住了暗算她们的牛毛刃。莫熏满手的碎伤,出手的定不是她,而莫朝云也没有等来招呼到身上的暗器,而暗器更没有凭白无故的消失,那么忽然无影无踪的那个人便是关键了。要么他是出手相助的朋友,要么便是躲在暗处的敌人。连他的长相都没有注意到,日后就算擦肩而过也根本认不出。而且这个人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如果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该有多么可怕。他到底是谁? “回去吧。”莫熏的话打断了莫朝云的思绪,她回神看着莫熏的手伤歉然道:“都是我连累了你……” 莫熏却目光沉郁地站起身,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道:“小伤不碍事……其实也没什么,总有一天都会反目成仇。” 莫朝云愣了愣,却听莫熏又道:“我觉得刚刚那人不是敌人。”她举起双手给莫朝云看,“至少对你而言不是。”缓解冲力的盘子并不是只有一个,这人却选了莫熏来承力,而非莫朝云。 莫朝云想起刚刚莫熏的话,原来这才是莫熏刚刚问话的原因。莫熏怀疑她在这里还有别的朋友。她该怎么让莫熏相信,此时此刻此地,她除了莫熏之外,已经再没有一个朋友了呢?莫熏或许还未想到,如果刚刚的那人不是朋友,那么他在须臾片刻里做出的选择,已经足以分裂她和莫熏,令她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真的不用了,这点小伤我自己就可以处理。”一路往回走,莫熏拒绝了莫朝云要帮她处理手伤的请求,令莫朝云有些灰心。 快到房门前,莫朝云停下了脚步,“莫熏,你为什么要站在我这一边?”素昧平生却选了她这个公敌为伍,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我们都姓莫吧。”莫熏微微笑起来,原本阴郁的气质也减淡了不少。 她不想说。莫朝云有些无可奈何,却只能点点头:“我还不想回房,那只能你自己处理伤口了,我去院中溜达一圈。” 莫熏没有说话,莫朝云也直接转身,却在走出几步后,听身后的莫熏道:“我抽中过两次月底的比试,我都活了下来。前途就像迷雾缠绕,我看不到出口,但我却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莫朝云诧异回头,莫熏却没有回头,她背对着莫朝云,“虽然最后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敌人,但只依靠自己是没有办法走到最后的。这里的人多数都如叶竹一般想,总觉得顺势铲除的都是隐患,但世事无绝对,隐患或许也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我是这么想的,你愿意相信吗,莫朝云?” “莫熏……”莫朝云只说了这两个字。 “你还没有经历过月底的比试,所以我想我们不如趁早试试可不可以成为伙伴。”莫熏说完后,便直接回了房间,只余下莫朝云呆呆站在原地。 异人馆从进入的那天起,没有绿昭的首肯,便不可能再出去,这一点莫朝云在溜达中已经愈发肯定。白日值守的岗哨并没有因为入夜而消失,反而比白天时值守人数变得更多,而且沿着十九院走了几圈后,莫朝云发现绿昭所言绝非危言耸听,这个异人馆的路径竟然真的是会改变的,她此时走过的地方是如此陌生,就好像白天看见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莫朝云有些失望。看来想要从这里逃出去,是不大可能了。 第十一章 这里是整个魔窟的最高点,夜风横扫,荡起千叶的白衣随风飘舞。他仿佛浮萍一般轻盈若无,却在每一次踏点时精准无误,这是对于力的掌握已臻极致的表现,重轻早已不能用眼力去判断了。 稳稳站定,千叶遥遥低下头望向出院的高墙,恰好能窥见芸姑出行的身影。 “果然如此啊……”千叶低声道。他伸手入袖,取出了一个绣花小香囊,香囊打开后并不是空的,从中倒出了一枚赤红的豆子。豆子呈月牙状,十分饱满充盈,色泽也光润无比。 千叶将它捏在指尖,举高映着远处的明月凝视,许久才道:“北国有豆,名曰月牙,通体红透,一岁一发,故土为果,敌国为沙,色如血凝,心有灵犀……挺宝贝戴在身边,本以为对她来说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却至今还未发现已经不见了,这丫头我是高估了她吗?” 这个小香囊是那夜自莫朝云贴身肚兜上取下来的,原本是系了连环扣结封在肚兜带子上的,不过区区的连环扣又怎么能难得住千叶呢? 不是重要的东西不会贴身收着,既是重要的东西发现丢了必会折返来寻。千叶将豆子重新放回香囊中,漫不尽心在屋顶穿梭,最终停在了天人殿的屋顶子上。 深深吸了一口顺风送来的花香,千叶很没有样子地蹲在了屋顶上,“今夜月色还不错,我就等你到戊时吧。” 在十九院能见到芸姑,莫朝云真是万万没想到,她不敢置信地和芸姑对视半晌才欢呼着扑上去,“芸姑,你怎么来了?” 芸姑笑道:“我猜想你入十九院第一晚一定吃不好,所以给你带了好吃的,你闻闻香不香?” 莫朝云此刻确实饿得百爪挠心,刚刚在饭堂其实根本还未来得及吃东西,不过就算现在给她吃,她也不敢吃了,谁知晓有没有人在饭菜中下毒。 “哎呀,有肉有肉。”莫朝云欢呼了一声,一把将芸姑带来的食篮抢了过去。 芸姑对莫朝云孩子气的举止甚感好笑,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子,示意过去座。等坐定后,莫朝云便埋头苦吃,好半晌都没再言语。 “下层还有汤。”芸姑浅笑着补充道。 “哎呀,真好吃,芸姑手艺真好。”莫朝云忙不迭取出汤碗喝了一口,随后感慨道。 芸姑道:“千叶大人对于饮食要求很高,我这也算是被磨练出来的吧。” 莫朝云酒足饭饱终于想起来问道:“这里不是戒备森严吗,怎么芸姑可以自由出入呢?” 芸姑顿了顿,才道:“因为我用的是千叶大人的令牌,在整个魔窟还没有可以挡住这面令牌的地方。” 原来这个千叶在魔窟的地位竟然如此尊崇!莫朝云眨眨眼,“千叶……大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芸姑这次却没有再推辞,她坦然道:“整个魔窟身份最高的就是魔窟的主人,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只知道千叶大人和红焱大人称呼其为主上。在魔窟主人之下设有一信使、四魔尊和七命使,千叶大人和红焱大人都是四魔尊之一。其实按照四魔尊的排位来讲,千叶大人仅排第二位,在他之上还有一位地位更高的魔尊,只是那位魔尊是隐魔尊,别说从来不在魔窟出现,即使是千叶和红焱二位大人,对其也是只闻其名未谋其面。所以说真正的四魔尊之首就是千叶大人了,至于红焱大人原本在四魔尊中排名最末,但因为排名第三的魔尊战死,所以目前才有了两位大人平分秋色的局面,但论实力千叶大人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原本这话我是不该对你说的,但是不说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你拒绝成为千叶大人的战仆,是何等错误的决定。” 莫朝云呆呆听着,半晌没有说话,只等芸姑说完才问道:“不是还有一位信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芸姑刚刚所说应该都是按照身份等级来逐一说明的吧?那么这位信使应该是在魔尊之上才对,不是吗?” 芸姑先是一愣,随后赞赏道:“是,你说得不错,信使的身份的确在魔尊之上,因为他是魔窟主人和魔尊之间的桥梁,魔窟主人从不露面,而他的命令都是通过信使来传递的,所以说作为魔窟主人的亲信,信使的地位的确在四魔尊之上,但也仅止于此。因为信使只是信使,他的任务就是传递消息和命令,而执行命令的则是魔尊,所以你该明白,信使之所以地位更高,并不是因为他实力出众,而是……” “因为他是魔窟主人的宠臣。”莫朝云了然接道,随后笑嘻嘻道:“我说得可对?” 芸姑点头:“的确如此,因为魔窟主人的授命,信使的出现即代表了魔窟主人本身,即使是千叶大人也必须向其行礼,这是规矩。” “但其实信使是个毫无本事的花架子,对吗?” 芸姑立刻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明白就好,切不可乱说,给自己惹祸上身。这位信使性情乖张,极喜欢在各院安插耳目,名义上是为魔窟主人收集情报,实则不过排除异己罢了。此人心胸狭窄,千万不可得罪,你要记牢了。” 莫朝云点点头,忽然又道:“哎呀,真不知道这位信使和千叶杠上时,是个什么样子。”见芸姑不赞同地瞅着她,她才唉声叹气改口道:“千叶大人!按说千叶大人这么嚣张的一个人,怎么没和信使拼个你死我活呢?一个性情乖张,一个自大傲慢,不打起来很难的。” 芸姑却道:“千叶大人为人是有些冷淡,但相处久了,你会发现他人其实很好相处,只要你听话,他断不会主动找你麻烦,这点和信使不同……至于千叶大人和信使,我只能这么说,千叶大人实力很强,即使是信使也不敢寻他的不是,所以他们一直相安无事。” 实力很强?莫朝云眼珠转了转:“芸姑,千叶的武功很高吗?” 芸姑似是对莫朝云死性不改已经无可奈何了,只是点了点她的嘴,才道:“千叶大人自然武功不凡,但他最厉害的并不是武功,而是这里。”说话时,芸姑指了指自己的头。 什么意思?莫朝云有些傻眼。 芸姑笑道:“日后你会明白的。眼下你只需知道一件事,你目前所处的十九院是个危险之地,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你身边的人,他们都是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的家伙,你一定要头脑清醒,万不可犯糊涂轻信他人。” 莫朝云有些感动,她放下饭碗,伸手挽住了芸姑的胳膊,“芸姑,你今夜前来其实并不是送饭菜这么简单吧?你是来提醒我十九院的事情吗?说实话,我今夜差点被杀……” 芸姑大惊,她推开莫朝云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才松了一口气:“快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莫朝云将今晚在饭堂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芸姑,芸姑沉吟半响,才道:“那个莫熏,你不可以相信她。” “为什么?”莫朝云不解:“现在难得有人愿意与我为伍……” 芸姑冷笑:“主动靠上来的示好,多半是另有阴谋。” 莫朝云撅嘴道:“芸姑不也对我很好?” 芸姑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气道:“因为那个孩子曾经有恩于我,她救过我的命。” “哪个孩子?”问完了,莫朝云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诧异地看着芸姑。 果然,芸姑道:“千夜小姐。”她说完后又轻抚莫朝云的眉眼,“你和她真的很像,很像的……” 莫朝云感受到芸姑眼底的伤感,故意道:“啊,原来芸姑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对我好的,好伤心啊……” 芸姑又好气又好笑地戳了一下她的头:“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万事皆有源头,我之所以对你说那么多,是希望你明白,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报答千夜小姐的恩情,但她已死,而你的到来对我而言便是那种求之不得的慰藉,就好像保护好你就是我对千夜小姐的报答一样。同样的,那个莫熏和你才是真正的素昧平生,她为何要护着你,与所有人为敌?你要想清楚,有时候能够伤害你的,恰恰便是你最亲近的人。” 是吗?莫朝云想到莫熏的话:我们不如趁早试试可不可以成为伙伴。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用一颗防备的心去提防所有人,那样又怎么可能会换来信任? “芸姑,我知道你今夜前来说的这些都是为我着想,但我想这世上每个人都等着别人先对自己伸出手,那么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各自形同陌路罢了。总要有先去相信别人,先去给别人机会的人吧?莫熏先对我示好了,这点上她已经做的比我好太多,我不想输给她,所以我想试试看,试试看……彼此可不可以成为伙伴。” 芸姑愣住了,久久的。她望着莫朝云,眼底神情变化,最终叹息道:“你们只是长得很像罢了,其实你和千夜小姐并不是一样的人……”连她都不会搞错,聪明如千叶大人又岂会搞错? 莫朝云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这个嘛,不重要,我和那个千夜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如果长得像就可以打动千叶,他也不会对我如此嫌弃拒之千里了……芸姑,令牌一定不是千叶给你的吧?” 第十二章 芸姑好笑道:“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看都不像那么善心的人啊。心里虽然这般想,但想来芸姑对千叶如此维护,定会驳斥她,遂道:“若是千叶授意,何必等到晚上?况且自芸姑出现后,那些值守便都没再出现,是巧合吗?” 这个孩子善良却聪明。芸姑长舒了一口气,或许她是多虑了,她没有她以为的那般柔弱,她也不是千夜小姐。 “这里的路每过一段时间,是会变化一次的,而在变化的这段时间,值守是会撤出的,所以我时间不多。” 莫朝云闻言有些着急道:“那芸姑快些回去吧,若是被千叶发现了,恐怕会连累芸姑受罚吧?” 芸姑却笑了笑:“我跟随千叶大人日久,他对我倒不会那么疑心,而且这个时辰他应该去了书楼,所以我也算是掐算好时间才出门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莫朝云刚刚用过的碗筷,“不过我是该走了,下批换岗的时间要到了……对了。” 芸姑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早上帮千叶大人梳头的时候,见他在摆弄一个红色的豆子,挺别致的,以前从没见过,所以我问了句,却听千叶大人说似乎是你掉在他房中的呢,不过看着不像什么重要的东西,是吧?” 莫朝云干干嗯了一声,于是芸姑便转身要离开了,并没有去细看莫朝云急剧变化的神色。她猛地解开衣领的扣子,将手探进去摸索,到最后面色苍白如死。 “我竟把月牙豆弄丢了,我真该死……”莫朝云失魂落魄低喃。 已经走出有些远的芸姑诧异回头:“你说什么?” 莫朝云猛地回神,挤出一丝笑:“我说芸姑回去一定要小心啊。” 芸姑点头微笑:“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保重,回去吧。” 芸姑的身影渐行渐远,莫朝云的双手却逐渐握紧。千叶,一定是千叶!月牙豆是贴身锁在肚兜上的,他什么时候做的?她竟然一无所知,真是太该死了! 莫朝云心底懊恼到了极点,同时她望着芸姑远去的身影却渐渐凝神。这里凭她一人之力是没办法自由行走的,那么取回月牙豆或许就只有今夜这一次机会了。但是她并不想连累芸姑,她是在这个陌生地方第一个对她善意相待的人,哪怕是有别的缘由也罢,总之她的私事不该牵扯芸姑进来。 千叶既然拿走了月牙豆,想必不会轻易给她,如果今夜等待她的是一场恶战,那么若是芸姑引她前去的,事后必遭千叶的惩治。她今夜偷了令牌前来,已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更甚至她若是相求,芸姑必会想办法带她去千叶房中拿回月牙豆,但若是芸姑不知情,那今夜她无论和千叶发生怎样的冲突,都不会怪到芸姑头上,那她也就安心了。她能做的太有限,这件事勉强算是一桩吧。 芸姑的身影向右一转,便失去了踪影。就是这时。莫朝云瞬间发力疾奔。在她奔到小径尽头那瞬间,周围的景致开始发生肉眼可变的细微变化。莫朝云觉得不好,根本不敢迟疑,几个凌空点纵,勉强在脚下大坑突现前拐上了芸姑之前的右岔口。 千叶斜倚着房角深檐的暗影,白衣背光间或被夜风撩起,他的眼睛却在看见远远那人后,微微眯起。芸姑回来了,时间掐算得很好。若是往常,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要离开书楼,往寝院这边来了。她还和出门时一样,带着食盒,步履从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的镇静。 如果没有估计错误,现在他的令牌就在芸姑的袖口中。不过他等待的不是这个。芸姑过去许久,也没看到再有什么身影跟随,难道跟丢了? 想到这千叶冷嘲地弯起了唇角。想在机关变化中来到这里,要么功夫够硬,无论机巧如何变化,自有蛮力相抗。要么脑子够聪明,懂得随机应变。不过既然她没有出现,那就说明,她的功夫和脑子都很一般。或许等到此刻已经是浪费一晚上的时光了,这些功夫已够他看完半卷书了。他对她的期望有些太高了,那就到这吧。 想到这,千叶便轻如飞燕翻过檐角,刚要穿过屋顶,却又顿住。他盯着某处看了一会儿,忽然双手在胸前交叠,微微笑起来。或许,有些人既没功夫也没什么脑子,但运气天生奇好,就算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最终也能撞出一条出路。 居高临下望去,隔着两个院墙下,莫朝云正在鬼祟前行。她的样子有些狼狈,袖子上扯出了两个口子,此刻随着她探头探脑的动作甩来甩去,看起来十分滑稽。似乎在他面前,她就没有干净利落过。不过,不得不说她的方向感极好,就算这么暗她依然摸对了院落。和他此刻脚下所站的屋顶隔着两个院子的所在,正是他的寝院。因为他的个人习惯,所以他的寝院周围是不设护卫的。所以不得不说,她的运气很好。 千叶忽然有了戏弄她的兴致,他脚下飞纵如烟,转瞬已到了莫朝云藏身角落的上面,轻盈无声踩在瓦片之上。听着她的步履和呼吸,弯身倒挂,无声无息在她右肩拍了一记。在她受惊往右看的时候,他已从左边回到了屋顶上,安稳坐好,坏心眼地听她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谁?”这声音带着惊惧,显然她的想象力比她的功力深厚。 “不请自来,不该自报家门吗?”千叶反问道。 莫朝云一路辗转已经快去了半条命,好不容易挨到这个院子刚想松口气,却被人自后背偷袭,虽然来人没再继续攻击,但这一手已经明白无误,她不是此人的对手,此时此刻更不是。这个认知让她心生恐惧,这人便如此可怕,若是一会儿取月牙豆时遇到千叶又该如何?千叶应该极为难对付,芸姑肯定不会危言耸听,甚至还有所保留。 莫朝云心思打结,硬着头皮道:“我是路过去旁边院子的。” “哦?”千叶盘腿,双臂后撑仰头望天:“看来你是不知道这是谁的院子了。我果然多虑了,运气好而已。” “什么?”莫朝云不知来人在说什么,完全摸不到头脑。 “莫朝云,你是来取月牙豆的吧。”千叶在月光朗朗下微微闭目,问道。 莫朝云大惊地趔趄了两步,“你是千叶?” “我的院落,我的屋顶,你冒冒失失闯进来,真不知该说你无谋还是孤勇。”千叶身体前探,正和莫朝云惊惧的眼神遥遥碰上,“这么说话不累吗?不如上来吧,今晚月色还不错。” 这个要求其实很阴险,因为千叶院落的屋顶和别处不同,没有任何踩踏之处,孤零零一处高檐,不仅延伸很广像极了巨大的蘑菇,而且四周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更遑论高度远超旁的院子,这种构造也是此院不需要护卫的原因之一。 莫朝云眼神焦虑,嘴角紧抿,反观千叶却一派悠哉,只见他顺手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绣花小香囊,然后冲着莫朝云摇了摇,“若不是芸姑提醒,恐怕你还没发现丢了东西吧。这算是迟钝还是愚蠢呢?” 莫朝云怒道:“你偷我东西,还有脸说!” 千叶啊了一声:“这么生气,看来还真是很要紧的东西呢。” 莫朝云伸出手,气道:“你快把月牙豆还给我。” 千叶哼了一声:“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命令我?你好大胆子呀。” 莫朝云在脚下张望了一阵,忽然抓起了什么,向千叶猛地掷去,这一掷中挟裹着莫朝云的内力和怒气,本是她急中生智的一击,力图出其不意一击即中,只可惜下一瞬事物变换令莫朝云嗔目结舌,疾去的石子在距离千叶肩膀还有三寸距离时颓然跌落,就是颓然,十分突然,仿佛碰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一样,令莫朝云后知后觉吓出了一身冷汗。 “准度不错,力道也不错,角度速度都计算得很好,可惜啊,对我无效。”千叶边说边站起身来,抱臂看着莫朝云:“人有的时候明知不可为,若是不试一试,却怎么都不肯甘心。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服气不服气都改变不了。现在,你是继续攻击,还是听我说呢?” 对于暗器和弓射,莫朝云其实是十分自信的,没想到在这个魔窟,在这个千叶面前,却接连受挫,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颓然扔下了手中暗暗攥着的余下石子,然后对着千叶摊开手。 千叶点头:“还算识时务。本来我想着你若是能顺利找来,就将月牙豆还给你,不过你刚刚对我出言不逊、目无尊卑,这在魔窟可是很重的罪,好在我今夜心情不错,不打算为难你,不过这月牙豆就不能给你了,你服不服?” 莫朝云攥紧拳头,大声道:“你想怎么折磨我都没关系,月牙豆一定要给我。” “哦?”千叶偏头看她,神态傲慢:“那我们赌一局吧,你赢了,我就把月牙豆还给你,如何?” 第十三章 莫朝云想也不想,便道:“赌什么?” 千叶却道:“你问也不问,便应赌,不怕到时候连命也赔给我吗?” 莫朝云回道:“我的命就在这,你有本事便拿去。” “挺豪气,可惜我不欣赏这么冲动行事的人,有些时候行事多琢磨一下,或许就不会在刚去十九院的第一日就树敌众多。” 千叶的话仿佛鞭子狠狠在莫朝云豪气万千的脸上抽了一记,她尴尬随即又讶然,他怎么会知道她到十九院的第一日就树敌众多呢? “你想知道我为何会知道你在第一日就已经树敌不少,是吗?”千叶仿佛会读心术,他看着莫朝云的脸,不紧不慢道。 见莫朝云点头,千叶道:“芸姑的左手有旧伤,不能劳累,她提着食盒离开时是用右手,说明里面是满的,沉甸甸都是带给你的食物,而返回的时候她换了左手,那说明里面的食物已经被你洗劫一空。十九院里住的都是习武之人,所以饮食原本就比别的院要更丰盛,而你竟然将芸姑的饭菜都吃光了,只能说明你在十九院一口东西都没有吃。有饭不吃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怕人下毒,要么就是强敌环伺根本没有悠闲功夫去吃。” 莫朝云虽然没说什么话,但从她瞳孔放大的样子来看,他应该是说对了。想到这千叶微微勾了勾唇,笑了声,他决定来副猛药给莫朝云吃,让她尽早投降。 “其实我要赌的就是你的命。”见莫朝云闻言色变,千叶又道:“我赌如果你不按照我教给你的办法,就没可能活着离开十九院。” 莫朝云错愕道:“你认为我会死在十九院?” 千叶不以为然地看着她:“你以为十九院是什么地方?我想你应该也听到风声,那里每隔一个月的月底就会有一次比试,比试的结果直接决定生死。你的运气很不好,来得不是时候。此时月已过半,你的时间不多了。” 莫朝云闻言觉得脊背发凉,却仍嘴硬道:“那……那也未必第一次就抽中我吧,我……”她忽然闭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千叶冷笑道:“看来你终于开窍了,你以为人选是随机的,就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命运了?你认为自己运气不错,所以不可能一上来就抽中你是吧?”他说完冷冷看着莫朝云,“莫朝云,你真是很不适合赌,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赌。我们在赌你的命,这么大的筹码,你就打算听天由命,而不去争取自己的胜算吗?你若答是,便立刻回去,我们今夜就当从不曾见过。” 莫朝云急道:“自然不是……” “不是就好。我想你刚刚住嘴是终于意识到什么了吧?树敌太多便是死忌,既然你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你想不死都难啊,懂吗?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绝对的公平,一个人对付一群人根本不可能有胜算的,更何况你还是最不熟悉那个地方那个游戏规则的人。” 莫朝云闻言已是一片茫然,“我该怎么办?” “先说说吧,今夜为什么没有吃晚饭,发生了什么事?”千叶不答反问。 莫朝云欲言又止,面现犹豫之色。千叶扫过她的眼睛,哼了一声:“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帮你?我帮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莫朝云震惊地愣了一瞬,忙点头,却见千叶摇头道:“如果你是怀疑我的诚意,那么很可惜,我并不打算告诉你原因。如果你是怀疑我能否有能力助你,我现在就可以证明。” 他说完,又摇了摇手中的绣花小香囊:“如果我猜出了你的身份,那么就视为你接受了我的提议和赌约,在约定期间你会服从我的一切指令,绝不违背、绝不相抗、绝不反悔,如何?” 莫朝云心中着实对千叶的行径摸不着头脑,但是他绝不可能猜到她的身份。他们接触没几面,话也说得不多,甚至对任何人包括芸姑她都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来历,千叶就算才能通神也不可能凭空得知。想到这,她微微安心,于是点头答应。 却没想千叶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神情带着戏谑和嘲讽,可是望向她的那一刻却变得前所未有的肯定和认真:“你是北昭燕平郡王霍西云的亲随护卫。” 莫朝云只觉得眼前发黑,在听到霍西云三个字时,她忍不住向后倒退了两三步,并下意识进入了攻击防御状态。 千叶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感到好笑,道:“自知不敌,最好还是不要硬来。这个月牙豆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不过却知道它有个很奇怪的特性,那就是故土为果,敌国为沙……我只要松开手,让它落入南越的土地里,它就会瞬间枯萎为沙土,我想这是你不愿见到的一幕吧?不过你要是持续吓唬我,没准我真的就拿捏不住,掉下去也不一定。” 莫朝云仿佛泄了气的皮球,颓然收势,极为不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应该从来不曾透露过吧?难道是我昏迷的时候说的?” 千叶闻言却哼了一声,随后道:“放心,你昏迷时睡得很沉,绝对什么废话也没说过。” 莫朝云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昏迷时什么都没说?这么说你在场?你做什么了?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的月牙豆会掉,上面明明封着连环扣,按说根本不会掉……” 千叶截断她的话:“我以为此时此刻你最想知道的是,我为何会知晓你的身份,不过看来你是半点不感兴趣了。” 莫朝云忙道:“不不,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真的很想知道。” “很简单,就是这个绣花小香囊。” “小香囊?”莫朝云问道:“小香囊怎么了?” “这是个紫色的小香囊,紫色在南越很平常,在北昭却是贵气逼人的颜色,那是皇族与王室的象征,所以香囊的主人定是北昭的王室中人。香囊上绣了旭日修竹,可见主人喜静文雅,乃是位翩翩公子。香囊的布料有些旧了,或许是摩擦,或许是洗涤,但绑香囊的带子却是新的,而且颜色略有偏差,这说明主人极为珍惜这个香囊,又或者这个香囊是主人不能丢弃的物品,所以即使带子坏了,也要极尽可能配上新的。带子上的玉石十分讲究,是北昭燕西有名的矿产黑鎔石,这种玉石有名却稀少,所以平民百姓根本不可能拥有,而燕西正是燕平郡王霍西云的封地,这位燕平郡王爱竹可是有名的,于是他的府邸遍植修竹,更是人尽皆知。” 千叶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莫朝云越皱越紧的眉头,继续道:“你警惕性很高,遇险时格外冷静沉着,善于观察,对于危险嗅觉敏锐,这应该是长久以来所养成的习惯,因为你需要这样的能力来谋生,或者说保护你所想要保护的人。手指上有厚茧,说明自小就开始习武,身上有陈年旧伤,虽然多但致命的却很少,说明你要么能力很强,要么很得主人宠爱与维护。身手不错却没有杀人的气息,所以你不是杀手,那就是护卫了。一个护卫却能得到主人这么重要的香囊,一定关系匪浅,所以我给你定位是亲随,当然你若说是他的女人,我也不反对。” 莫朝云原本已经有些发傻地盯着千叶,可是听到这句,脸色瞬间变成了煮螃蟹:“你别胡说,我对郡王绝无非分之想,我特别敬重他……” 千叶漫不经心打断她的剖白:“就当不是,这不重要。” “谁说不重要,这很重要,这关乎郡王的名节,你不要胡说!”莫朝云气鼓鼓嚷嚷道。 “哦?”千叶瞅她一眼:“原本不重要,不过你这么气急败坏,又变得重要起来了。你喜欢他,对吧?” 莫朝云:“……” 千叶又道:“放心,他也喜欢你。” “你!”莫朝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望着莫朝云气鼓鼓的脸,千叶却但笑不语,没再解释。一个不开窍的姑娘,枉费了郡王爷一片心思。 北国有豆,名曰月牙,通体红透,一岁一发。故土为果,敌国为沙,色如血凝,心有灵犀。豆如我心,常盼君安,共执此豆,结为同心。 未完的歌谣还有后四句,也是最为重要的四句。因为此豆红艳如血,常被用来代替真心,时间久了,就有了情豆的意味。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千叶问道:“如何?” 莫朝云深吸了一口气:“没错,你猜得对,我的确是北昭燕平郡王霍西云的亲随护卫。” “很好,你承认就好。至此,我们的赌约正式生效。你将接受我的提议,没错吧?” 对于千叶的能力,莫朝云已经基本信服,她想起芸姑对她说过的话,她说千叶最厉害的是他的头脑?或许,芸姑说得并非危言耸听。她现在陷入十九院的危局,能得千叶相助,无异于雪中送炭,她该感激他才是。但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千叶危险,这么做似乎是在与虎谋皮,但还有别的选择吗? 想到这,莫朝云冲着千叶郑重点了点头。 在小柱廊前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后,莫朝云才推门进屋。夜已深,屋内黑漆漆一片,想来她们都睡熟了。莫朝云轻嘘一口气,回身带上门,再回头,却见一人影近在眼前,吓得莫朝云大骇不已。 “是你?”人影显然也很吃惊,似乎推门进来的人,和她预想中的人有很大出入一样。 “莫熏?”人影很快点了灯,莫朝云才看清这人竟是莫熏,她一身穿戴完好,完全不是已经上床休息的形容,而且她手中还提着秋水剑,面色阴沉得可怕。 莫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莫朝云坐下。莫朝云不解,却见莫熏狠狠闭了闭眼,才忽然睁开眼道:“叶竹不见了。” 什么?莫朝云这才后知后觉去环视整间屋子,空空荡荡,果然只有莫熏一个人在。所以她忙问道:“她去哪了?” 莫熏抿紧唇,皱眉摇了摇头,“我以为刚刚的是她。”她说到这里时,忽然抚了抚手中的秋水剑。莫朝云脑中如电光石火划过,这就对了!以叶竹历来的行事作风,再加上今晚的突变,莫熏一定认为叶竹失踪在明,暗地里是要把她一起解决掉,所以才假意入睡,实则候在房中等叶竹的夜袭。 莫朝云和莫熏的眼睛对在一起,莫熏显然看出莫朝云已经猜出她的意图,遂道:“你说她会去了哪里?她还没有过这么深夜不归的时候。” 第十四章 “她在其他房间可有朋友?”莫朝云问道。 莫熏缓慢摇头,最后冷笑:“朋友?这个地方哪会有什么朋友呢?” 之后两人一阵沉默。 “十天,还有十天……”耳听莫熏低喃,莫朝云有些听不清,便问:“什么十天?” 莫熏盯着莫朝云的眼睛:“再有十天,又是月底之试。” 莫朝云想起千叶所说的话,的确她需要更加了解这个月底比试,了解的越详细越好,越详细对她越有利。 “莫熏,你知道在十九院的种子里,实力最强的是谁吗?” 莫熏皱眉思索了片刻,随后摇头道:“除了月底比试,种子们严禁私下械斗,若被院主发现,必有严惩。我来这里将近一年,只抽中过两次比试,结果显而易见,我还活着,死的必然就是对方。已经死掉的人没有必要多谈,哪怕曾经再强大,也不再可能成为你的对手了。” 听莫熏这么说,莫朝云没再说话。千叶说,十九院的月底比试是抽签决定的,但她对千叶总觉得不放心,所以问莫熏:“月底的比试是怎么决定两方比试的人选呢?” “抽签。”莫熏显得有些心神不定,并不想多说的样子:“每个人轮番抽签,凡是签上有红字者,即为中选。女院两人,男院两人,两院最终的胜出者决选最终的名额,也就是说,最终能够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 莫朝云有些吃惊:“男女也要相斗?这似乎有失公平吧?” 莫熏神色阴沉道:“男女?只有一院那种靠比美活下去的地方才有男女之分,在十九院只有强者和弱者,活下去或者死掉,没有男女之分。” 眼前的莫熏眸光透出隐隐的不服和强硬,莫朝云迟迟想到,眼前看似清丽女流的莫熏,可是两战皆胜的强者,虽然她并不清楚这里的月底比试究竟有多惨烈,但从叶竹那么心狠手辣的人都对莫熏忌惮至此来看,莫熏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不过转念一想,连莫熏这样有实力的人都焦虑至此的月底比试,又该是个什么形容呢? 千叶说,月底比试有稳赢之法……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如何稳赢?抽签可是全凭运气的东西,如何能靠人力改变?莫朝云有些头痛,但她忽然想到什么,便问莫熏:“你之前的两次比试,都是抽中的多少签?” “第一次是23签,第二次是34签,怎么了?”莫熏疑惑问道。 莫朝云心底暗暗吃惊,却又急忙问道:“那现今十九院的种子不分男女一共多少人?” 莫熏虽然不解莫朝云为何这般问,却仍答道:“女院尚存21人,男院19人,加在一起正好40人。” 莫朝云心底莫名起了一丝凉意,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背上似乎附上了某种亡魂,亡魂的呻/吟就在耳畔,亡魂的眼睛将她牢牢锁死动弹不得。 而此刻却有一个人的声音逐渐清晰,越过她早已混沌的思绪,越来越近、越来越警醒,那是千叶的声音——你以为人选是随机的,就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命运了?你认为自己运气不错,所以不可能一上来就抽中你是吧?……莫朝云,你真是很不适合赌,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赌。我们在赌你的命,这么大的筹码,你就打算听天由命,而不去争取自己的胜算吗? 联想千叶的话,再想到千叶对她说有稳赢之法,直觉告诉她,奥妙就在这抽签顺序之中,但具体是什么玄机,她一时还是想不到……要不要告诉莫熏,问问她的意见呢?莫熏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你今夜去了哪里?”莫熏的话打断了莫朝云的沉思,她干咳了一声,“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晚上又出了那样的事情,心中着实烦闷,就四处走走……你的手怎样了?怎么没包扎?” 莫熏摇摇头:“不严重,今夜来得若是叶竹,包扎反而碍事。” 莫朝云默了默:“你怀疑叶竹要杀你?” 莫熏的神色在摇曳的微光下显得疏冷陌生:“我说过这里没有所谓的朋友,我和叶竹更不是。今日我站在你这边,已是与她反目。这屋中四人,她留我到最后,并非与我有交情,只是她对我比较忌惮,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罢了。我今夜受伤,对她来说,不正是久候不至的好时机吗?她那样计较生死之辈,如何会白白放过?” 的确,莫熏所虑的确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思及此,莫朝云又觉得内疚,本来莫熏可以置身事外的,却无端被她连累,趟了这一身浑水,而她如今还在犹疑是否要防备她,是不是太不够光明磊落了? “莫熏,你有没有想过在月底比试中稳赢的方法?”莫朝云目光灼灼看着莫熏。 莫熏先是一愣,随后才嘲笑道:“哪里有什么稳赢之法?在抽签之前,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就算你知道对手是谁,你们平时不在一个院不在一个房间,甚至连一点接触都没有,你如何知晓此人的底细。就算你们天天碰面,一如我和叶竹,但没有真正交手,又怎知对方实力如何?就算真的有机会交手,对方有没有隐藏实力你知道吗?除了最后月底比试时的生死之搏,可真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她顿了顿又道:“在我看来,如果真有稳赢之法,那除了抽不中红签,远离争端之外,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称为稳赢之法。” 不比试,就不会输。不输即是赢……难道这就是千叶所指的稳赢之法? 忽然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似乎所有的玄机都被莫熏无意中说破了。莫朝云的神色变得有些苍白,就这一瞬间她觉得在今夜刚刚见过面的那个少年千叶,是个极可怕的人物。 原来,他所说的稳赢之法就是让她抽不中红签的方法。如何才能抽不中?为何他如此笃定真的可以稳赢不败?难道说…… 隐含着冰冷的猜测漫入心底,莫朝云几乎觉得不可置信,但晚上入睡前沐浴换衣时,一个小纸条打碎了她的心存侥幸。 这应该是不知何时千叶塞进她衣服里的,里面的小字简练却令人警醒:有人的地方就没有公平,生死之斗犹然。将生死交给命运实乃愚蠢。抽签是可以做手脚的,我必须提醒你,这点千万不可忽视。纸条不用处理,字迹两个时辰后自消,残纸会由小鸳取回,日后消息也由小鸳传递。 做手脚?怎么做手脚……等一下,如果她是第一个去抽签的人,抢在所有人前面,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被人做手脚?对,千叶所说应该就是这个意思。第一个下手,就可以避开有人作弊放入死签。 冷汗终于顺着刚刚洗过的背脊无声滑下,这个千叶简直神鬼莫测……不过,千叶口中的小鸳又是谁?他都不告诉她小鸳长什么样子,她可如何认得出啊? 莫熏应该已经睡了,莫朝云却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入眠。果然这个地方和她以为的不一样,正如莫熏所说,这里没有朋友,每个人心底最深的执念,就是如何让别人死在自己前面,而自己可以留到最后。她还记得莫熏说的那句阴沉沉的话:这里是踏着别人的尸骨,自己拼命活下去的地方。 为了活下去,什么卑鄙的手段不能用?莫朝云忽然觉得很讽刺,此时此刻她如此辗转难眠是为了什么?为了天道不公?还是担心自己的命运和生死?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但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必须夺得首签。千叶的主意不仅是最好的主意,也是最恰当的主意。一旦抽中了红签,无论是自己被别人所杀,亦或者为了活下去而杀了别人,那都是此时此刻的她,根本没办法想象,也完全无法做到的事情。 第十五章 叶竹不见了。她真的不见了。这件事成了十九院中每个人隐隐密密的谈资。叶竹失踪的第一日,十九院风平浪静,仿佛一片晦暗的深渊泥潭,揣着不动声色的恶意对每个人静悄悄的虎视眈眈。但到了叶竹失踪的第二日,十九院就立刻化身为鼎沸欲泄的熔浆,各路心怀叵测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围堵莫朝云和莫熏,逼问叶竹的去向。那气势汹汹的架势仿佛莫熏和莫朝云就是叶竹失踪的始作俑者。 “禀院主,叶竹失踪必然和莫熏以及莫朝云脱不了关系!”身旁气愤填膺的男子长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大脸,两道浓眉如刷,此刻纠结成一片乌云,沉沉向莫朝云压来。 莫朝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无奈地从鼻端哼出一口气,根本不屑理他。她几乎是在吃饭的桌上被强行拉扯过来的,心中恼怒已至极点,这帮家伙明显瞅准了莫熏离开的光景,几乎是一拥而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莫朝云在这种劣势下根本不想和他们动手,还好有个黑衣男子制止了一触即发的局面,提议由院主来裁定此事。此言一出,惊醒梦中诸人。的确,十九院明令,种子们严禁私下武斗,刚刚之事先动手的一方必然受罚,此刻明白过来,自然都附议黑衣男子的提议,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来见式九微。 “叶竹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式九微的大将之风此刻彰显无疑,仅仅是扫了一眼,问了一句,喧闹的诸人就都噤若寒蝉了。 “院主,叶竹失踪已有两日了。”抢先回答的依旧是四方大脸男子,此人名为韩玖,身在男院,似乎很有些自命不凡。 式九微哦了一声,反问:“既已失踪两日,昨日为何不报?” 这话自然问得不是韩玖一人,而是面前的所有人,但韩玖在式九微的问询下依旧有些抵挡不住,支支吾吾道:“昨日、昨日以为是叶竹身体不适,没有多想……” “昨日没有多想,为何今日又多想了?”式九微面上并无不耐,就仿佛是审讯刑犯的高手般不急不躁,却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低头不语。 “知道距离月底的比试还有几日吗?”式九微问完,又自言自语道:“血腥味隔了还不到一个月而已,就已经不觉得恐惧了?叶竹失踪不过两日,你们就这么大张旗鼓吵闹,那之前相伴你们好几个月的人从此消失不见了,怎么未见你们如此大动干戈?你们中的某些人还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消失,不是吗?”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难看得紧。唯有一人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回禀院主,大家怀疑莫朝云并非空穴来风,叶竹失踪那晚我曾亲眼见到莫朝云突围机关而出,不知所踪。”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式九微却微微皱眉低头看向莫朝云,沉声问:“莫朝云,沈归所言可是实情?” 莫朝云原本气定神闲。叶竹失踪也好,出事了也好,本就与她毫无半点关系,她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她做的,她岂会认?想泼她一身脏水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可这个名叫沈归的黑衣男子此言一出,却令莫朝云一下子冷汗淋漓。 难道前夜她尾随芸姑之后,偷偷闯出十九院的事情,竟然被人黄雀在后发现了不成?想到此,莫朝云微微侧过头,想去看看告发她这人,这个沈归,究竟是何人,却突然望见一双冷冰冰的眼睛。这人抱剑倚靠在大门的花格子上,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微微低垂着头,可是那双锋利刺骨的眼睛却细细密密盯紧了莫朝云,这一眼望过去,突兀的没把莫朝云吓死。 莫朝云一个趔趄,猛地转回身,却听身旁不远一声脆笑。莫朝云苦着脸一看,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梳着一对儿盘龙双髻,睁着一双大眼睛,感兴趣地望着她。 娘啊,这都是谁!怎么仿佛所有人都对她感兴趣,而她却一点都不认得他们。 “莫朝云!”式九微还在等她的回答,见她左右四顾,就是不答,不禁恼怒。 “我、我……”莫朝云正在支支吾吾,却听堂口一人大声道:“院主,万万不可听有心之人栽赃陷害,昨夜我一直都和莫朝云在一起,可以相互作证。” 莫朝云愣了愣,忽然心头一喜,回头去望,来得正是莫熏。只见莫熏阴沉着一张脸,肩膀上还站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大鹦鹉? 几乎是一瞬间,声音停止了,四周一片死寂。众人齐刷刷盯着那只大鹦鹉懒洋洋地展开双翅,在莫熏肩膀上无声抖了抖,才慢悠悠飞向了莫朝云。 大鹦鹉直直飞向莫朝云的肩头,莫朝云下意识想躲开这个庞然大物,却听大鹦鹉怪声道:“要落,要落。”随后趁莫朝云愣神的功夫,不客气的在她颈侧抽了一记,随后舒服落在了莫朝云的右肩上。它落得急,想来位置有些不舒服,于是爪子乱蹭,翅膀乱摆,又抽了莫朝云右脸颊好几下。 “你这只臭鹦鹉……”莫朝云边骂边伸手向大鹦鹉抓去,同时响起的是两道声音,一道来自大鹦鹉,它喊的是“大胆”,另一道则是出自式九微之口,她言的则是:“不可”。 几乎是莫朝云抓到大鹦鹉羽毛的瞬间,她突然感到脖颈右侧狠狠一痛,似乎有什么活的东西瞬间钻进了她的脖子里。几乎就是那阵令人不适的凉痛之意消失在脖颈上的同时,一种剧烈的麻痛感开始迅速在她的身体右侧肆意蔓延,右臂、右肩、右腿几乎是在同时失去了知觉,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膝重重磕在了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换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身体右侧的麻痹感仍在加剧和蔓延,很快就延伸到了她的口鼻以及眼睛。右侧的脸颊开始剧烈抽搐和变形,连手臂也仿佛抽风一般扭曲抽搐起来,此情此景简直不是一般的吓人,而她肩头那始作俑者的大鹦鹉却慢吞吞飞远一些,盯着莫朝云痛苦不堪的样子,随后用嘴又梳了梳羽毛,才怪声道:“药,药。” 与此同时,式九微面目冷峻,快步上前急点了莫朝云右侧身体的几处大穴,随后才怒喝道:“思乐,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千叶大人!” 千叶大人四个字瞬间惊醒了已经傻掉的莫熏,她忽然将右手伸出,在她的手心中静静躺着一只白瓷瓶,她急急道:“药在这。”说完后,她又迟疑:“应该是这个。” 式九微看着那个白瓷瓶,冷冷问莫熏:“你怎么会有解药?” 莫熏立刻摇头:“此事稍后再向院主禀告,莫朝云她快不行了。” 式九微一把抢过瓶子,打开瓶盖闻了闻,才将里面倒出的药丸塞进了莫朝云的口中,而彼时莫朝云的气息已经淡若游丝,俨然离归西已是不远。 这药也是奇了,吃下去半盏茶的功夫,原本已经快要不行了的莫朝云又慢慢平稳了呼吸,原本一切异状开始逐步消退。又过了须臾,她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哑着嗓子问道:“怎么回事,刚刚……” 式九微忽然笑了笑:“你倒真是命大。这魔窟中死在天涯醉下的亡魂多如过江之鲫,能顺利活命的却只有你一人呢。” 天涯醉?什么鬼。莫朝云默默腹诽,却感到右手腕传来阵阵痛感,她低下头去看,却是莫熏双手紧紧攥住了她手腕的缘故,此刻莫熏见她醒来才终于松开手,原本的手腕处已是一片淤青,可见她使了多大的气力。 她在担心自己。这一想,莫朝云忽然觉得有些眼眶发热,她喉咙无力,只是冲莫熏点点头,表达感激。这幕被式九微看到,又有了一层别的意思。她道:“你是该感谢莫熏,要不是她手中就有天涯醉的解药,你就死定了。我就算派思乐立刻去千叶大人那里求取解药,这一来一回,你也等不了这么久,这毒蔓延很快,所以我才说你命大。” 怎么又和千叶扯上了关系?莫朝云一头雾水想来式九微也明白,她笑了笑才道:“小鸳是千叶大人所养,知道的人都不敢冒犯这只鹦鹉,因为这鹦鹉身上带有机关,触发机关便会射出毒针,这天涯醉就是毒针上啐的毒,十分霸道,几乎瞬间就能取人性命。” 什么?她刚刚差点因为千叶的这只臭鹦鹉死了?哎呀天哪,真是什么主子养什么东西,她的命……等一下,似乎哪里不对。 “小鸳?”莫朝云试探道。 “嗯,这鹦鹉名唤小鸳。” 莫朝云想到了昨夜千叶的小纸条:残纸会由小鸳取回,日后消息也由小鸳传递……那这只小鸳不会就是千叶口中的那个小鸳吧? 莫熏接下来的话彻底击溃了莫朝云的幻想。莫熏道:“我回房就见到小鸳在房里,嘴里叼着这只白瓷瓶。然后别屋的小叶告诉我莫朝云被带去见院主了,我便立刻赶来了,这鹦鹉不知为何也一路跟着我……我也不敢甩开它。” 第十六章 莫朝云明白来龙去脉,心中苦笑。这算什么事啊?明明以为得到了一个盟友,却没成想差点成了她的催命符。 式九微见莫朝云已然无大碍,便喝退了众人,独留下莫熏和莫朝云。式九微对莫朝云道:“今日你且回去,念你刚刚历经生死大难,先回去修养吧,今日之事我改日再找你质对。”说完后又望向莫熏:“今日沈归之言与你之言相悖,所以你要和沈归当面对质,对质之后我再行定夺,莫熏,你可有异议?” 莫熏摇头:“我没有异议。” “那就好,你带莫朝云回去吧。”说完,式九微又望向停在莫朝云座椅旁那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神色有些微妙,但还是恭谨道:“是否需要我遣人将小鸳送回去?” 鹦鹉歪头看着式九微,好半晌才抖了抖羽毛,忽然又飞向了莫朝云的肩头,怪声叫道:“回去,要回去。” 式九微有些尴尬,只得道:“既如此,你们就带小鸳一起回去吧。” 出了式九微的院子,莫朝云才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莫熏的肩膀道:“莫熏,多亏有你,不然今日我真是要死了。” 莫熏的神色也很不好看,她瞅着依旧站在莫朝云肩头上的小鸳,长长叹了一口气:“路上说吧……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小鸳根本不理二人心中愁苦,兀自扇动翅膀催促着:“快,快。” 路并不长,好在现在只有莫朝云和莫熏两个人住,回房说话反倒比在路上时自在了许多。 “你觉得叶竹的失踪会不会和今天找我麻烦的那些人有关呢?”莫朝云一边瞪着不断撕扯她袖子的小鸳,一边分神和莫熏嘟囔。 莫熏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怎么这么说?” “你不觉得他们就像商量好的一样吗?就好像专等着把这个屎盆子扣在我身上一般,你没看见今天的阵仗,众口铄金齐心协力的样子,好像今日院主不处罚我,他们就不依一样,要不是你帮我作证,估计就凭今日那个沈归一人之言,院主就能定了我的罪,难怪千叶说……”莫朝云忽然住了口,有些心虚地看向莫熏,却见她正皱眉表情阴郁地看着她。 莫熏细细盯着莫朝云,许久才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叶竹失踪那晚你究竟去了哪里?你……见过千叶大人,对不对?” 事实摆在眼前,莫朝云就算不想对莫熏和盘托出也不行了。她瞅了瞅依旧在和她的袖子纠缠不休的小鸳,才道:“你既然知道之前叶竹为何要杀我,想必也清楚我先前是在千叶那里养伤,后来才被送来十九院的。到这里我发现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冒险踏出十九院去寻找。我那夜的确遇到了千叶,他对我说我现在已在十九院全面树敌,想要活下去必须要听他的法子……其实本来我也是要和你说这件事的,千叶告诉我月底比试有稳赢之法。” 莫熏有些惊诧,重复了一遍:“稳赢之法?”她沉吟一瞬忽然急问:“是什么稳赢之法,是什么快告诉我?” 莫朝云郑重道:“抢夺首签。” 莫熏显然也和莫朝云开始一般,并不太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等莫朝云解释之后,她怔了好半晌才喃喃道:“千叶大人果然高明……” “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既然抽签其中有这般玄机,知晓内情者又岂会令我们如此轻易就抢得先机?” 莫熏道:“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是有可乘之机的。抽签的前后次序是由院主决定的。也就是在正式抽签之前,每个人都需要在院主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能,这个展示当然不是月底比试那么严酷,仅是点到为止,无非就是让院主心中有数出个排名,最后由沈归汇整成册呈给院主,院主会按照这个名册顺序来排签。听说被院主所看重的就会排在前面,不被看重极可能会被排在最后……” 莫熏见莫朝云似乎根本没有听,于是停下来数落道:“我说的你到底在没在听?” 莫朝云喃喃道:“排在最后岂不是定然无缘首签?” “这个自然了。”莫熏叹口气:“不过你若是不说,我真的从未想到还有这回事可做计较。” “莫熏,这个沈归是什么人?” 莫熏想了想:“这个人和我们一样,又和我们不一样。” 莫朝云不解:“这是何意?” “沈归身在十九院,所以说他和我们一样,应该都是种子,但是他从来不败,而且似乎很被院主器重,所以我才说他和我们一样,又和我们不一样。” 莫朝云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么说,这个沈归就是首签的持有者对吗?” 莫熏一愣,又听莫朝云道:“你想啊,你说沈归从来不败,又说抽签的顺序是按照沈归整理成册最终呈给院主的顺序来排的,那么首签定是沈归的囊中物无疑。”她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莫熏:“沈归可曾抽中过月底比试?” 莫熏忽然神色变了变,她凝重地摇头:“的确如你所言,我来十九院这么久,也没见沈归抽中过一次,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运气好……” 莫朝云想起千叶说过的话,在生死之争的十九院里,从来没有好运这种事。这个沈归相当不简单,能够一直活下去,要么对上位者有用,要么他确实实力超群……那夜在饭堂神不知鬼不觉向她们发起攻击的人是他吗?可惜,刚刚在院主那里大乱之下,根本没有看清哪个是沈归……对了,那个眼神跟死人一样冰冷的家伙又是谁,还有那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十九院这么凶险的地方,怎么会有小姑娘呢? 莫朝云将疑问又问了莫熏,对于那个死人眼的家伙,莫朝云得到了一个极为意外的答案:“那是叶竹的远房堂兄,叶风南。至于那个小丫头,我也不知,她比我早来十九院,而且似乎同样没有败过。” 没有败过?莫朝云极为吃惊:“那小丫头最多十三四岁,怎么看都是个弱鸡,怎么会……难道她运气极好,抽中的对手是个软脚虾?” 莫熏似是又气又好笑:“你刚刚说过我,十九院就没有凭运气的好事,现在又这么说,岂不是自己打脸?你猜得大错特错,那个丫头抽中的是个身高九尺的大汉,可是最终那个大汉却死得极惨。” 莫朝云吃了一惊:“怎么个惨法?难道被打断了双手双脚,被挖去了双眼?” 她这边猜得不亦乐乎,莫熏闻言却是嗤之以鼻:“手脚俱在,眼睛完好,可以说并无外伤。” 莫朝云不信:“这样怎么能叫惨……” 莫熏打断她:“是因为那个大汉的表情,他的表情……”说到这里,莫熏似乎回忆了一下,面上还是起了一层栗:“因为他的表情处处都在说着一个惨字,极惨极惨的神情,所以后来很多人都说那个小丫头是个巫,用了邪术杀掉了那个大汉。” 听完莫熏的诉说,莫朝云好半晌没说话。莫熏有些同情道:“你还好吧?” 莫朝云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总觉得活下去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要避免这种情形,一定要从首签下手。” “怎么下手?” “如果说沈归就是幕后之人,我觉得不太可能,他背后一定还有推手,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找一个推手吧。”莫朝云说完,看向了一直在和她袖子玩耍的小鸳。 莫熏顿悟:“你是说千叶大人?” 莫朝云点头:“如院主所言,中了天涯醉的人在这魔窟中多如过江之鲫,而千叶愿意给我解药,这应该不是巧合吧?”她说完了凑近了小鸳一些,“你说是不是呀小鸳?我警告你,这回不可以再给我射毒针了!” 小鸳背过头,用屁股对着莫朝云,怪声道:“药,药。” 莫熏和莫朝云对视了一眼,这似乎已经是小鸳第二次提起药了,难道这个药还另有玄机不成? 莫朝云问道:“药瓶呢?” 莫熏从袖中拿出药瓶:“瓶中只有一枚药丸,已经给你服下了呀。” 莫朝云接过药瓶,打开盖子,里面还能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药香。莫朝云瞅着看向她的小鸳,皱眉道:“药已经没了。” “药,药!”小鸳叫声更欢,它扑腾着翅膀,又跳上了莫朝云的肩头,趁她不备,一嘴叼走了药瓶,高飞出几步,忽然松口,药瓶掉在地上,被摔了个粉碎。 就在一堆破碎的瓷片中,莫朝云一眼看见了那个纸条,古古朴朴的纸张,正是之前千叶传信给她用过的那种泛黄的宣纸。她赶忙捡起来,展开一瞧,整个人就愣住了。上面只写有两个字:沈归。 莫熏凑过来也看清了上面的字,她有些敬畏地想了想才对莫朝云道:“千叶大人真是通天的本事,莫非他已知道那夜对咱们出手的人就是沈归了?” 莫朝云也是彻底愣住了,她想了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她开始暗暗佩服千叶,如果她所料不差,千叶让小鸳送来的应该只是这张字条,但他算到她和小鸳必然会起冲突,所以才会多加了那颗药丸,让她中了天涯醉之后,不至于当场毙命。这份心机当真是令人胆寒,如果他心狠手辣一些,或许杀她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他甚至都不必亲自动手,她的命就已经不明不白的丢了。 千叶并不想要她的命,想通了这点,她忽然如释重负。 第十七章 虽然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千叶愿意帮助她,但他不是她的敌人,他不会算计她的性命,这一点的确定却给了她莫大的鼓舞。即使那夜她答应了千叶的赌约,但其实心底始终有与虎谋皮之感,总觉得自己误上了贼船,掉入了千叶的陷阱中,于是虽然有了千叶的相助,却依旧难以心安。或许她应该更相信千叶一些,毕竟以她的智谋和千叶去斗,确实如以卵击石一般愚蠢。 “看来咱们想要抢夺首签,要先从沈归下手了。”听莫熏这般道,莫朝云也点了点头,“这个沈归依你说武功应该很高,我们应该怎么做?” “先查查他背后是不是还有人,如果背后没人这事还好说,如果他的背后还有推手,这事当真有些棘手了。” 莫朝云想了想:“你说院主可信吗?” 式九微?莫熏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莫朝云有些失望:“我一直觉得院主人还尚好,怎么也是不能相信的人吗?”如果十九院里连式九微都是手黑之人,那真是生机渺茫了。 “我摇头不是说院主不可信,而是我不知道。”莫熏无可奈何地解释道,“院中琐碎的事情,院主其实很少过问,她不是那种专注此事的人,她闭关练武的时候比较多,院里的事务多交给近侍思乐来掌管。思乐那个人少言寡语,除了院主几乎从不与任何人多言什么,难探深浅。” 莫朝云沉默了许久,终于对莫熏郑重道:“距离月底比试还有七日,从明日开始你我分开,不要在一起了。” 莫熏吃了一惊:“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莫朝云认真道:“从我到十九院开始,就风波不断,我觉得这一定不是巧合,这一切一定都和我有关。在这十九院中最令人忌惮的事情是什么?被院主责罚?担心被别的种子秘密杀掉?如你之言,显然都不是。最令人担心畏惧的除了公开杀人的月底比试,再无其他。既然我是风波中心,月底比试又在逼近,那么余下的这七日必定不会太平。不如我们就顺势而为,你我分开。只要我落单,我相信真相在月底比试前一定会再度逼来。” 莫熏愣了一会儿,显然已经明白了莫朝云的意思,她面显郁色,“这实在太危险了,你知道十九院中都是什么人?你孤身一人,太凶险了。” 莫朝云却爽朗一笑:“比这再凶险百倍的事情,我也曾经经历过,这没什么。”唯一区别便是那时有他一起,如今只余她一人罢了。 “那我们就干等着吗?” “敌在暗,我在明,不等又能如何?依我看目前与我们为敌的除了那个沈归,叶竹的堂兄叶风南,还有那个用巫术杀人的小丫头,都有可能是那晚在饭堂暗算我们的人,都需要防范。月底之试临近,除了叶风南会报私仇之外,余下长期雄踞首签周围位置的有实力者都可能为了个人利益而想方设法除掉我……” 莫熏打断道:“我还是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因为月底比试的原因除掉你?就算除掉了你,他们就能稳赢吗?十九院里藏龙卧虎,没有真正交手之前,谁又能真的知道对方的底细?” “唉。”莫朝云叹了一口气,她低头看了看如今已经和她的袖子十分熟悉的小鸳,指了指它一直和袖子布料蹭来蹭去的圆脑袋,道:“你说它为什么这么喜欢我的衣袖?” 莫熏傻眼:“我哪知道!” 莫朝云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别人肯信吗?千叶的私宠与我如此亲厚,更甚者死在天涯醉下的亡魂如此多,为何千叶会独独救我一人的性命?莫熏,如果我说我和千叶并未私通款曲,你愿意相信吗?” 莫熏点头:“你今日差点死了,我亲眼所见,当然相信。” 莫朝云耐心道:“那旁人呢?旁人可愿相信?他们如果相信就不会捕风捉影,众口铄金说叶竹失踪与我有关,而叶竹也不会甫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对我痛下杀手。他们中任何一人呆在十九院中的时候都比我长,我不信首签的秘密他们毫不知情,既然生死之争并不公平,那么我这个被套上千叶亲随之名的人的出现,势必会打破他们之前关于首签争夺的平衡这一点,又有谁会怀疑呢?我的出现让所有人不快,我是所有人意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他们齐心联手对付我,又有什么奇怪?” 莫熏闻言脸色更是阴沉:“你是说叶竹……是他们藏起来,故意嫁祸给你?” 莫朝云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叶竹恰恰在我突围出十九院那夜不见了,这是巧合吗?更巧合的是沈归看到了一切?如果我私下攻击种子的罪名今日在院主那里坐实,我必定无缘月底的比试,甚至还会被严惩,到时候他们杀了叶竹推给我,岂不是一石二鸟?就算院主不杀我,关押期间他们人多势众想个法子弄死我也不是办不到,到时再彼此互相作证推个干净,院主又如何去查?法不责众,十九院所有的种子都与我为敌,院主又能奈何?难道为我一人杀尽十九院的所有人?” “你以为那样的事情,式九微做不出吗?你还真是小看十九院主。”这声音响起的突兀,差点没将莫朝云和莫熏吓死。屋内静得很,两人无声对视后,齐刷刷看向了房门。此刻房门随着若有若无的声音慢慢开了,门前站有一人,负手不言。 小鸳蓦地从莫朝云衣袖上跳起,一改之前的懒洋洋,精神抖擞地一展翅,就向来者飞去。来者伸出手臂,大鹦鹉就稳稳地落在了来者手臂上,精准得令人咂舌,仿佛落不稳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大鹦鹉身上一般。 千叶? 莫朝云犹在愣神,莫熏已经迅速跪倒施礼:“莫熏参见千叶大人。”她说完不忘拉了拉莫朝云的衣角,却听她疑惑反问:“莫熏,你这是做什么?”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般,无视魔窟的规矩吗?”千叶似乎并没有进门的打算,他只是一边说着,一边检查了一遍大鹦鹉。 莫朝云疑惑不解:“你怎么会来十九院?” 他凉薄道:“来看看你死了没有……不过你倒真是命大。” 想到这里莫朝云就生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被小鸳的毒针伤到,所以早早备下了解药?” “你在质问我?”千叶反问道:“我以为你应该感谢我救你一命,这才是正途吧?” “你……”莫朝云话未说完,就被千叶打断:“你若是想让你的朋友一直跪着听我们说话,我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在魔窟,我不离开,她可是不能起来的。” “可我话还没说完……” 千叶根本不理莫朝云的啰嗦,带着小鸳转身就走,莫朝云只能追了出去。千叶走得很慢,显然是在等她。 莫朝云气哼哼道:“你在魔窟这么高的身份,也干偷听别人说话这么没意思的事情吗?” 千叶倒是不急不躁:“你们光明正大的说,我光明正大的听,有何不可?” “我答应你的条件可是有前提的,你答应我会对我以诚相待,而且不会以身份压我!” 千叶瞅她一眼:“我用身份压你?那你刚刚为何可以不对我行礼?我没有以诚相待?我告知你注意沈归的字条你难道没有收到? “……”这回搞得莫朝云有些哑口无言,但她顿了顿又道:“沈归是怎么回事?” “我是来寻回我的小鸳的,并非和你很熟。你现在是在向我请教吗?”千叶无所谓地道:“没有人教过你,向别人请教事情时的态度吗?” 莫朝云翻了个白眼,不情愿道:“千叶大人,我请教你关于沈归的事情可以吗?” “并非出自真心的恭敬就大可不必了,这整个魔窟毕恭毕敬称呼我千叶大人的多不枚举,并不差你一个。”千叶顺了顺小鸳的羽毛,又道:“不过既然你接受了我的赌约,我就不会让你死。沈归为什么对你敌对,你大概并不知其内情吧?并非每个人都如我一般宽宏大量,不计较你的不恭敬之罪。你之前拒绝红焱时就该明白,你已经得罪了她,她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而且还十分记仇,你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莫朝云根本已经忘记了红焱的段子,此刻听千叶提起,不由得很是吃惊:“你是说沈归对我敌对,是红焱授意?我只是不想跟随她而已,怎么就是得罪了她?” 千叶闻言先是笑了笑,随后才问道:“如今你可愿跟着我?” 莫朝云负气道:“我说过你们二人我都不会选。” “是吗?即使身处如此窘境,和所有十九院的人为敌,也不改初衷吗?”千叶道:“这是固执还是愚蠢?刚刚听你屋中所言,还觉得你尚有几分头脑,却原来如此后劲乏溃。你如今有的选择吗?身处十九院这些时日还不够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吗?” 第十八章 他说到这里忽然对着莫朝云微微俯下身,那声音几乎就在耳畔,他呼出的微温气息令莫朝云紧张后退,却听他道:“或许只有你一人还在愚蠢的坚持着不是我的人这个可悲的真相,可惜没人肯信你。不会选我吗?终有一日你会跪下来求我,亲口收回这句话的。” 莫朝云蓦地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千叶:“这就是你要和我一赌的真相?” “没有人是例外,莫朝云,你也一样。”千叶说着似是而非的话,他的手轻抬,将莫朝云有些乱的额发顺了顺,才不慌不忙后退了一步,微笑道:“世人多庸碌,真相又如何?我一定会赢的莫朝云,人性使然,你抗争不了的。” 说完,千叶飘然转身,带着他的大鹦鹉,扬长而去。 莫朝云心凉如水,几乎是呆在了原地。这个赌约果然是场阴谋,不,从千叶派无匡亲自将她送来十九院开始,他就是在明目张胆的算计她,可怜她直到今日才明白他的用心,真是蠢得可以。在这个十九院里,他心机深沉地将她一切的退路斩断,令她唯有依附于他才能求存,而她竟然幻想这是一场公平的赌局?这不是愚蠢是什么?他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的岂止是身份?她的幼稚天真在他眼中或许就如孩童般可笑。 人性使然,他说她抗争不了?的确,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千叶的人,那她的盟友毫无选择只能是千叶了。她只能求取他的庇佑才能幸免于难……跪下来去求他? 莫朝云忽然气恼起来,休想! 她愤然转身,却突兀又撞见一双饱含死气的眼睛。那双眼睛即使多看一瞬都令人不适,那是叶竹的堂兄叶风南!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在她身后不远处多久了?他看到千叶了……她忽然想到刚刚千叶亲密的举动,心中又不由得暗恨,又是在做戏害她!可恶! 莫朝云抬手想弄乱刚刚千叶碰过的头发,却意外摸到了一枚发钗,于是诧异地将这支发钗从发上取了下来。这是什么? 莫朝云盯着那个发钗,这是什么时候戴在头上的?出门时还没有了……难道是千叶刚刚帮她戴上的?这明显是个旧发钗啊,就算做戏送她发钗也请认真点送个新的好吗?这也太敷衍了吧? 莫朝云心中嘟囔,可是细看那枚发钗却觉得此钗极美,尤其中央镶嵌的那颗碧绿如洗的翡翠玉石,更是圆润细腻的好像湖水一般清莹欲滴,她用手摸了摸,才翻转想看看玉石背面的工艺是不是也如此精美,却没想玉石背后的银边上刻了两个秀丽的小字:莹庾。 莹庾?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是个名字!可恶的千叶竟然把别人戴过的东西送给她,这是什么意思?莫朝云本想赌气将发钗拔下来丢掉,可转念又一想,这一幕已被叶风南看到,他势必会把这件事告诉十九院里所有欲将她除之而后快的人,他的堂妹死了,她是最大的凶嫌,他比所有人都有理由这么做。千叶固然可恶,但是细想想,他说的并非危言耸听之语,十九院这个虎穴龙潭的沼泽,之所以尚未明目张胆将她吞噬,又何尝不是在顾忌她是千叶的人这件事呢?如果她和千叶撕破脸,人家是魔尊,身份崇贵,甩甩手一干二净,那她呢?如果连千叶这个“倚靠”都失去了,那才真是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忍着吧,莫朝云,为今之计只能忍耐。千叶虽然不是什么好人,然而此刻或许只有他才能保她不死。他既然将发钗亲手给她戴上,就绝对不希望她动手摘下来。哼,说的自己好像很大度,说红焱那个女人小肚鸡肠,他又何尝不是因为当日她的拒绝,而在此时此刻落井下石。果然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没错的,这个红焱和千叶,真是没有一个是好人。 这样一个旧发钗是没人会去注意的,连莫熏都没有问她,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她多心,总觉得去饭堂吃饭时,有一双眼睛牢牢地将她盯住了。是谁呢?莫朝云悄然环顾,甚至在叶风南身上刻意多注意了一会儿,只可惜那个眼睛有毒的男人都没有抬过头。 “真是怪了……”莫朝云自言自语地嘟囔,惹来莫熏的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莫朝云没有多说,但那种怪异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看见这一幕的人是叶风南没有错,按说就算有人注意也该是叶风南啊,但显然叶风南并没有对大多数人提起,也没有她预想中的那种万众瞩目的毒辣眼光出现,那她心中此刻的不安又是什么呢?这种感觉很像那夜饭堂遇袭时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很强烈。 莫朝云感到有些心烦,看着对面吃饭的莫熏道:“不是和你说,我们要分开行动吗?你出门就和我形影不离可怎么行?” 莫熏阴着脸道:“我们如今就如捆在一起的蚂蚱,平日都在一起,忽然分离不是更惹怀疑?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吃饭都不在一起,不是更显得刻意吗?” 莫朝云想想也对,就道:“那我先吃完,先走,你慢慢吃。” 莫熏点头不言,莫朝云又磨蹭了片刻,率先离开了饭堂。 以前跟随霍西云时养成的好习惯,令莫朝云走出未足十丈就发现了被人尾随。她先是肯定了这种感觉后,才深吸一口气改走僻静的小路。在十九院的每一日她都在想尽各种方法好研究布满了机关随时都可能改变路径的道路,虽然其中门道尚未发现,但是对于十九院中的各条大路小路她却已烂熟于胸、轻车熟路。 远离了人多处的嘈杂,那种刻意压缓的脚步声便变得格外清晰起来。身为护卫多年,对于这种声音,莫朝云真是再熟悉不过。脚步声清晰说明来者只有一人,如果是一群人,就算再有默契,也不会没有一丝杂音。脚步声的频率在加快,那说明此人已经觉得时机成熟,开始向她围拢逼近。 如果没有记错,前面已是死路,对她而言是,对她身后尾随的这人来说也是。莫朝云终于站定,然后慢慢转过身。 不认识。莫朝云打量身后不远处这人,他穿着一身黑,身形笔直,脚步轻盈,显然功夫不弱。他面色沉静,也在默默打量莫朝云。 随后他开口道:“莫朝云,院主让我带你过去见她。” 他没有开口之前,莫朝云还难以判断他的身份,但是他开口后,莫朝云却立刻知道了他就是那个沈归。之前虽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可是他的声音她却不会记错。 莫朝云不退反进,往前走了两步,笑道:“沈兄不觉得此地说话更好吗?前面是死路,无人打扰。你也不必用院主做幌子,院主若是召我,必是派思乐前来。” 沈归平静的眼底起了微澜,他右手微微一抖,从袖口中便划出了一把短刃,比普通匕首要长,但随身携带倒也不至于被人发现。他冷笑一声,伸出左手:“给我。” 什么?莫朝云虽料到他会动手,但没想到还会找她要东西,不由得愣住。给他什么?命吗?真是嚣张得可以,以为她莫朝云是会束手就擒的人吗? 莫朝云起手后,并指如钩,抓向了沈归的短刃。没有兵器的前提下先发制人比较占优势,这是在无数次对战中积累到的经验。对阵之时莫朝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这一抓带起了风声,将沈归霎时逼退了数步。 “沈兄,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一定要取我的性命?”趁着分开的空隙,莫朝云大声道。 “旁人如何与我何干?我今日只要东西,给我就留你性命。”沈归语意森冷,带着压抑的杀意。他虽然说着留莫朝云性命的话,可是反手就给了莫朝云一刀。莫朝云未曾料到沈归竟会如此耍赖,未曾提防之下,被削落了一小缕头发。 莫朝云一摸头发,怒道:“沈归,你偷袭真是好不要脸!” “我不要脸也好过你把别人的东西理所当然的戴在头上,你那碍眼的头发全都秃了才好。” 结合沈归的话意,再加上他根本毫无回防一味只攻她带着发钗的左侧头顶,莫朝云立刻明白了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她心中暗骂千叶这个混账,随后立刻纵身后跃,一把将发钗拔下,厉声道:“沈归,你要这个发钗安好无损,最好给我乖乖别动!” 这一声真是堪比灵丹妙药,沈归立刻停止了攻势,颤声怒道:“你敢毁损发钗,我就要你的命。” “别说我的命是我的,绝不会轻易给你,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个发钗粉身碎骨来陪葬。”莫朝云将两指捏在了发钗中心的翡翠玉珠上,冷冷道。 却听沈归冷笑一声:“生死我沈归才不在乎,你想死我奉陪到底便是。” 莫朝云闻言气馁道:“我又没说不给你,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一上来就喊打喊杀,为了个发钗值得吗?” 第十九章 沈归冷着脸道:“发钗上可有‘莹庾’二字?” 莫朝云呆呆点头:“是……” 话还未说完,就被沈归截断:“那你可是叫这个名字?” “我怎么会叫……” 沈归气怒道:“既然不叫这个名字,必然不是你的东西,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将它戴在头上?你先前得罪了谁,谁又要杀你,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只凭你敢动这支发钗,我就要你的命!” 见沈归举短刃又要动手,莫朝云才大喝一声“住手”,她气怒道:“这发钗是有人趁我不知不觉给我戴上的,我怎么会知道那是你的东西……不对呀,你也不叫莹庾啊!” “这两个字是我亲手刻在发钗上,然后送给我的妻子的。”沈归冷冷说完,又将短刃对准了莫朝云,“我找了她很多年,我来魔窟只是为了寻她,我呆在十九院只是因为有人在这里见过她……” “等一下,我想我知道她在哪了!”莫朝云忽然双手一拍,恍然道。 沈归眼底闪过一重喜光,声音带上了急切:“你见过她?她在哪?” 莫朝云嗨了一声:“发钗是千叶大人给我的,他既然有你妻子的发钗,必然知晓她的下落,你去问他嘛,他在魔窟地位尊崇,你去问他必然可以找到她的。” 沈归闻言又是一声冷笑:“我信不过你,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讲的是真的,你以为十九院是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吗?我和你不同,我又不是千叶大人的内定战仆人选,怎么可能和你一样,有可以闯出十九院的捷径。” “这么说,那夜你是真的看见我突围出了十九院?”莫朝云忽然想到这件事。 沈归冷哼一声:“我沈归从不做栽赃冤枉旁人的丑事,怎么倒是你敢做不敢当了吗?” 听沈归这般说,莫朝云却忽然打消了之前一直对此人的疑虑,她坦然一笑道:“如你所言,我的确有可以和千叶大人联系的法子,不过我们萍水相逢,你又差点把我杀了,怎么着都觉得这遭事情,是我吃了大亏呢,我帮你也可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才算公平,依我想,沈兄这般有志气的男儿,想必也不会白白受我的恩惠,不是吗?” 沈归狂笑一声:“你也不必使用言语试探,只要你能助我找到莹庾,我沈归立誓绝对不会再和莫姑娘为难,以后在十九院还会鼎力相助,如何?” “好,我信沈兄是君子,眼下先归还发钗,余下的事情我替你办。”莫朝云将手中的发钗递给沈归,见他神色不定,又道:“我能信沈兄为人,希望沈兄也可以相信朝云。” 沈归握紧发钗,注视莫朝云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莫朝云回去自然被莫熏一番盘问,就冲她那少了一缕头发的狼狈模样,就算想遮掩恐怕也是难以成功的,于是便将午间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对莫熏讲了。 “这么说,攻击我们的人不是沈归?”莫熏神色忧郁道。 莫朝云点点头:“我和沈归只是小谈数句,但他这种阔落男子又怎会行那种小人行径?如今话已说开,他还有求于我,想必余下的日子应该不会与我为难才是。我晚上还要出门一趟,去办沈归这件事,你替我遮掩一下行迹,如果此时再被对头们盯上,我俩的日子都会很难过。” 莫熏显然并不赞同:“非要现在去办吗?我总怕你这一去又出什么乱子。” “我哥哥曾对我说,君子一诺千斤重,我已答应沈归,必要言而有信才对,况且我如今在十九院举目无友,如今有和沈归化敌为友的机会,怎么可以白白放过?”莫朝云是个孤儿,她口中的哥哥,其实就是燕平郡王霍西云。 莫熏也知道莫朝云言之有理,嘱咐她小心行事后,便也不再阻拦。 自那日和小鸳冲突,中了天涯醉后,每日的午后小鸳都会来见一次莫朝云,今日自也不例外。莫朝云早早等在窗边,她不担心小鸳不来,在十九院,不,甚至在整个魔窟,敢动千叶这只大鹦鹉的人料也不多,所以自从那日亲身体会了天涯醉的厉害之处后,连莫朝云也觉得小鸳真是个可爱的信使,只要有它在,她和千叶即使不见面,该及时传递的消息也一点不会耽误。 小鸳如约而至,她翻了翻小鸳的小胖腿,没有发现来自千叶的只言片语,于是将自己早早写好的纸条放进了小鸳腿上的信环中,便催促小鸳回去了。可也是怪了,自从那日“不打不相识”之后,小鸳对莫朝云的好感度,不对,应该说是对莫朝云衣袖的好感度直线上升,进而对莫朝云这个人也充满依赖感,于是她现在成了继千叶后第二个可以支使动它干活的人。 莫朝云像伺候老爷一样将小鸳周身摸了一遍,小鸳终于心满意足地飞走了。 莫朝云在纸条中简述了沈归这件事,并希望晚上和千叶见一面详述此事。其实她虽然对沈归夸下海口,但对于千叶是否答应帮忙,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她摸不透千叶这个人的真心想法,就如他帮她还是不帮她,在她看来都像是一场心情不错下即兴而起的游戏,随时都可能终止。千叶占尽了所有的上风,他控制了她所有的生门,而她呢?一无所有。对于千叶,她毫无约束力。他们不是朋友,身份更不平等,这样的交易令她感到不安和无措。 莫朝云心怀忐忑地等了一下午,所幸在天色擦黑前,小鸳又飞了回来。小鸳似乎对于这么快又能见到莫朝云很是兴奋,用喙扯住她的衣袖不放,然后头在她怀里乱蹭。屋里只有莫朝云一人在,她和莫熏一早便定好她今夜会称病不去饭堂吃饭,所以只有莫熏一人去吃饭了,顺便吸引一下饭堂那些人的注意力。 莫朝云快速安抚了小鸳,急不可耐在小胖腿上寻找信环,所幸,信环不是空的,千叶写有回函。莫朝云快速打开,一目十行看完,最初觉得有些一头雾水,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千叶的意思。 上书:酉时中,左三,右七,中十一,右九,中十三,左六…… 这应该就是酉时中刻换防后的路径排布图,只不过千叶用文字简单描述了一下而已。莫朝云看完后暗自感叹,异人馆果然是个天罗地网的所在,如果没有千叶的密报,恐怕她绝没有上次跟随芸姑的好运,可以再次突围出十九院。 信后还有一行小字:纸条取出后,一盏茶时辰后自消。汝携小鸳同归。 看了看天色,应该还有半个时辰才到酉时中,莫朝云低头看了看继续和她纠缠的小鸳,决定先和它玩一会儿。 “千夜,千夜……”小鸳忽然怪声叫起了这个名字,令莫朝云一愣后,忽然捏了捏它的喙,“你大胆啊小鸳,你应该叫他千叶大人。”她想起之前芸姑的嘱咐,忽然觉得笑不可支。 “是千夜,亲亲,不是大人,是亲亲,不是大人。”小鸳一边试图摆脱莫朝云的钳制,一边含糊不清怪声怪调的继续说,“千夜叫小鸳亲亲,不是大人,不是大人。” 莫朝云简直笑喷了,她揉了揉小鸳的头:“他私下里叫你亲亲呀,看不出来他这么骚包啊,哈哈哈。” 小鸳对于莫朝云的亲昵举动,似乎显得很激动,它不停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叫亲亲,不是大人,叫亲亲,不是大人。” “好好,亲亲,亲亲,你别闹了,时辰快到了,我们要走了。”莫朝云也很喜欢小鸳,给它将毛顺了顺,虽然让它站在自己肩膀上,开门前她却神神秘秘对小鸳比了一个嘘,“我们这是偷溜懂吗,偷偷溜出去,你千万别在路上乱叫唤,听到没?你要是把院卫们引来,我就拔了你的毛,听懂没?” 小鸳扑腾了两下,怪声道:“叫亲亲,叫亲亲。” 莫朝云无奈:“好乖,亲亲,我们走了。” 酉时中,天色还未黑透,所以莫朝云出门后便直奔暗地疏影,溜边走,就怕被人发现,所幸,千叶提供的路线图是精准的,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算有,莫朝云也早早发现,及时避过了。主要这么做并不算是第一次,所以她不仅不觉得紧张,还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小鸳一路上还算很乖,没有和她捣乱。走了约有上次见到千叶一半的路程后,莫朝云不得不暗自称奇,因为上次跟随芸姑溜出十九院那次,她途中遇到过两次机关袭击,虽然险险避过,但是中途狼狈情形可想而知,因此记忆便格外之深,此刻按照千叶给的路线再走,她才肯定无误的明白,这条路,这条可以逃出十九院的路当真是活的,这路和她深刻记忆在脑海里的路,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真可怕。”莫朝云低喃:“如果没有千叶这路线图的指引,我恐怕是真的出不去呢。”最可怕的就是,绿昭曾经说过,这条活着的路是在随时改变的,换言之,她今夜按照千叶的线路图出去,或许回来的时候这路就早已面目全非了。 第二十章 千叶字条中所指的路径已经过去了一多半,莫朝云默默加快了速度。路是随时变化的,迟则生变。莫朝云满脑子担心的都是这件事,所以最开始听见那个声音时,她并没有在意。等她注意到不对时,已经距离那个声音有些远了。 她蓦地停住脚步,细细聆听,似乎有模模糊糊的呜咽声传来。莫朝云对肩头栖立的小鸳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才掉头回去,想去看看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 可还没到近前,却有一把刀斜刺里向她左肩劈来。莫朝云早已暗自留心,所以这一击直接击空,而她顺势踢出了一脚,正中偷袭这人的左肋骨,只听哎呀一声,这人已经扑出了丈许,在地上哀嚎翻滚起来。 顺着月光,莫朝云扭头望去,却见还有一人正在趁隙使出暗器,只可惜在莫朝云这样的暗器高手面前,那动作简直是慢得出奇。莫朝云连躲都没有躲,果断迎面截住暗器,双指夹紧暗器后手腕翻转,直接回敬了回去。 伴随着一声惨嚎,暗器已经深深钉入了偷袭这人的手掌心,可巧这人也是个没出息的,这点伤竟然疼喊着昏了过去。 之前扑出去那人刚想起身,莫朝云快步上前,抬手就在其后颈劈了一掌,那人哼都没哼,就乖乖没了声息。 莫朝云不屑道:“就这样的酒囊饭袋,还敢搞偷袭!” 收拾了两人后,莫朝云才发现刚刚两人藏身之处,突兀的有一抹粉红色衣裳露出来。她诧异上前,才发现原来角落的草丛中,还直挺挺地躺着一名女子。女子的上裳散乱,这一望便知,刚刚这两个人绝对没干什么好事。 莫朝云怕那女子躺在地上久了,夜冷受凉,于是上前推了推她,道:“姑娘,你没事吧?别躺在地上了,恶人我已经替你收拾了,别怕。” 躺在地上的姑娘细细嘤咛一声,脸却蹭上了莫朝云的手背。不碰到还不要紧,一碰到莫朝云倒是吓了一跳,这姑娘的脸好烫啊。她后知后觉去摸她的手和手臂,才意识到她并不只是脸热,她浑身上下都很滚烫。 发烧了?莫朝云呆呆地想,这需要看郎中啊,可是此情此景外加上此地,她去哪找郎中……对了千叶应该会医术,她正好也要去见他,事不宜迟,不如她背着这位姑娘赶紧去给他瞧瞧。这姑娘身上好烫,该是病得不轻。可恶,这姑娘都病成这样了,这两个龌蹉的男人还要占她的便宜,想到这,莫朝云又气哼哼上前给那两人各自重重补上了一脚。 “晚了,晚了……”小鸳忽然叫起来,令莫朝云立刻回神,暗道自己糊涂,脚下的路随时都会发生改变,她竟然还在这个琐碎事情上耗费时间,眼下最要紧的是趁着路线未变,及时去见千叶才对。 莫朝云费了半天劲,才终于将那个浑身软绵绵的姑娘弄上了自己的后背,这姑娘看着纤瘦,结果真的背起来走几步,却令她觉得步履艰难无比,不过她给自己打气般对小鸳道:“还好,路已过半,一会儿就到了。” 小鸳分明看不出莫朝云此刻的辛劳,好以整暇地一收翅膀,直挺挺站上了莫朝云的头顶。一时间气得莫朝云直跳脚,她想叱责小鸳几句,又怕引来不相干的人,于是压低了嗓音道:“小鸳,你这个捣蛋精,你知道什么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小鸳低下头,用喙啄了啄莫朝云那此刻看起来无比炸毛的头顶,依旧心安理得地压着她,气得莫朝云直哼哼:“你比压死骆驼的稻草还可恶你知道吗?你这个压死我的最后一只鹦鹉……” 莫朝云一路气喘如牛,总算走完了千叶字条上的最后一段路。看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与众不同的蘑菇型顶檐,莫朝云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她将背了一路的姑娘从后背上扯下来,随后没有样子的直接躺在了地上,不停喘气。 一路都只会增添负担的小鸳却忽然一振翅,向远处飞去。须臾,轻缓的脚步声停在了莫朝云不远处,来人说话声带着嫌弃,“何止姗姗来迟啊,这回比我预计的要晚了两盏茶的时辰,亏你还没被锁在阵中。” 莫朝云努力梗起脖子向后看,说话的果然是千叶,而那个叛徒小鸳已经规规矩矩立在了千叶的右肩头。 莫朝云唉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坐起身来,争辩道:“我在路上行侠仗义来着,你不夸我,还要讽刺我。” “行侠仗义?”千叶看了看躺在莫朝云身边的那名女子,眉头皱起:“我什么时候允许你随便带人到我这里了?” 莫朝云不高兴了,反驳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明明看见有人想要凌/辱这位姑娘,也要视而不见走过去?明明这位姑娘起了烧,看起来十分严重的样子,我也要放任她躺在冰冷的地上一整晚,任由她自生自灭?” 千叶不理她,扭身就往回走。莫朝云见状不由得叫苦,“千叶,哎呦,千叶大人,你至少帮我把她架进去啊。” 千叶嘲讽道:“这好人你稳当当做了一路,怎可不善始善终?” 莫朝云气呼呼地想,就算累死,也不能示弱,不求他,她自己来!正在她费力想要架起那名女子时,却有一名黑衣人无声息上前,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位姑娘,一个潇洒的公主抱,就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 “无匡,是你啊。”借着月光,莫朝云一眼便认出这黑衣人正是无匡,立刻惊喜道。 她快走几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惜无匡只是一味前行,并不曾再理会莫朝云。 上次误打误撞也来过这里,可是不曾进来过,此刻跟在无匡身后进了大殿,竟然觉得此处空旷得仿佛没有人烟一般。这里并不是之前莫朝云短暂住过的那个院落。 无匡将女子安置在最靠近大门的一张椅子上,随后退至门边。却听千叶道:“无匡,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无匡恭敬回道:“是,千叶大人。”他无声退出,默默关上了殿门。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莫朝云和千叶大眼瞪小眼。千叶似乎并没有打算搭理莫朝云,他坐在最靠近大殿里面的长形书案前,就着灯盏,正在翻阅一本书。 莫朝云却没有他那般气定神闲,她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讨好道:“千叶大人,请帮忙看看那位姑娘的病吧,她烧得很厉害……” 她的话还没讲完,千叶就重重将手中的书扔在了书案上,冷睨着她:“我之前倒没看出来你是惹祸精上身,专门来给我找不痛快的。” 莫朝云被千叶噎得一愣,心中委屈道:“我是在来路上遇到这位姑娘被歹人非礼所以才出手相救的。” “歹人?”千叶冷笑道:“这里是魔窟,你倒是说说看,你口中的歹人姓甚名谁,分属哪个院落,是哪位行走的手下?” 莫朝云愣住,一时间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千叶哼了一声:“所料不差,以你这种莽撞的个性,应该是直接打晕,然后丢在路上吧?” 莫朝云被千叶这么一说,莫名感到心虚,“这个……” 千叶一指椅上的那名女子:“你口口声声说是你救了她,那你可曾细细看过她身上的异状?你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敢贸然出手是你今夜的第一大过失。” 莫朝云呆呆问道:“那还有第二大过失不成?” 千叶冷声道:“我可以对你破例,可不代表魔窟里人人都和你一般没有规矩。不懂规矩,鼻子下长了嘴,不会去问吗?我的天人殿什么时候进过女人?你胆大包天竟敢私下决定将人给我带来,莫朝云,你可知罪吗?” 或许,是因为千叶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摆过魔尊的架子,以至于在这一瞬间,她都有些害怕他此刻所散发出的威势与严厉。 是啊,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千叶会按照她的心意去救这位姑娘呢?她是什么身份?而千叶又是什么身份?在他眼里并不会觉得她是在助人行善,反而觉得她愚蠢多事……她怎可如此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他从不曾对她如此大声训斥,她忽然觉得委屈莫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涌到眼底的泪水逼回去,她挺直腰脊,努力平静道:“请千叶大人恕罪,这位姑娘我一会儿自会带走,不过我今夜前来是为了沈归的事情,我想知道的是……” 千叶却忽然挥手打断她的话。他从书案后绕出,理也没有理睬莫朝云,径直走到了那位仿若无骨棉一般歪倒在椅子上的女子跟前,慢吞吞围着她走了这么两圈,忽然冷嗤一声道:“一院今年入得新人倒是比往年厉害了许多,大厦倾于前,却还能稳坐钓鱼台,这份心机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 莫朝云本来因为千叶无视她而暗暗气恼,却忽听千叶这般说,心中不解,遂问道:“什么意思?” 千叶稳稳坐在了那名女子对面的椅子上,凉凉道:“你带回了一院的废棋子,却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一章 莫朝云一脸莫名地看着千叶,没过脑子的重复:“一院?什么一院?”她说完后才恍然千叶口中的一院是什么意思。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千叶:“你怎知她是一院的人?” 千叶道:“你一路带她前来,竟然没有闻到她身上那股味道吗?连无匡仅这几步路都屏住了呼吸,你竟然能没事,那只能说明她并不想阻止你将她带来我这里。”千叶说到这里,忽然冷笑一声:“我说的没错吧,洛羽裳?” 一直软倒在椅子上的女子忽然轻轻叹了一声,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她从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才起身上前两步,福身行礼:“一院洛羽裳,参见千叶大人。” 莫朝云已被这戏剧化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她指着洛羽裳,有些口吃:“你、你、你没事啊?” 洛羽裳温文尔雅对莫朝云笑道:“多谢姑娘仗义出手,羽裳感激不尽。” “言不由衷,你该怪她坏了你的好事才对吧?” 听千叶这般说,洛羽裳忽然笑意嫣然:“久闻千叶大人盛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侥幸到此,真乃三生有幸。” 莫朝云完全成为了背景,她有些木木地瞅着两人打禅机,心中十分郁卒,“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羽裳望着千叶,眼怀期待,却不答言。千叶知其用意,对莫朝云道:“我猜想不错的话,你今夜偶遇洛羽裳时,她正在计划一件事。不过见到你之后,她改变了主意,将最后的筹码压在了我的身上,所以她才没有阻止你,由着你将她带来了我这里。” 洛羽裳忽然一改前态,规矩跪倒,“千叶大人过人之智,羽裳无话可说。只求千叶大人救我一命,羽裳日后必赴汤蹈火相报此恩。” 千叶低头看着跪在脚下的洛羽裳,没有说话,却将目光转向了莫朝云,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莫朝云被他看得发毛,故意硬声反问:“她求你帮忙,你看我干什么?” “不懂规矩。”千叶哼了一声:“你将她引来,她现在求我,你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莫朝云,这求人的态度你真该和洛羽裳学学,难怪她可以入一院,而你只能在十九院。” 莫朝云闻言气结。拐弯抹角说了半天,不过是逼她也学洛羽裳,对他俯首称臣罢了。偏不要!可惜她好汉的梦只做了那么一瞬,就败在了洛羽裳的梨花雨战术之下。只见洛羽裳膝行转向她,泣声道:“今日虽是第一次见莫姑娘,但仅凭姑娘愿意对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出手相助,足可见姑娘是豪情肝胆之人。羽裳知道姑娘之前的恩情尚未偿还,此刻再提任何要求都是不妥,但眼下羽裳命在旦夕,实在别无他法,望姑娘看在羽裳的薄面上,能恳请千叶大人应允此事,多谢了。” 见她想要跪拜,莫朝云慌忙拦住她,急急道:“哎呀你快别这样,我又没说什么……”焦急之下去看千叶,却见他冷眼旁观。见莫朝云看向他,回视她的眼里带着不可救药的意味,随之头还应景地摇了摇。 莫朝云最见不得他这种笃定的样子,一时冲动上头,撩衣襟也跪在了洛羽裳身旁,“我入十九院日浅,但所幸还不是一个聋子。有关一院的事情,十九院主曾对我言道,一院的人除了貌美,别无所长。”她说完后又看了看洛羽裳梨花带雨的样子,软下了语气:“她既然哭得如此伤心,必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无法解决。就算素不相识,也请千叶大人可以看在大家同在魔窟的份上,相助洛姑娘一回。” 千叶静静听她说完,然后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然后才反问:“莫朝云,你是在替她作保吗?你连她所求何事都不知晓,就这么一头闯进来,不怕染自己一身浑水吗?” “我不怕……” 千叶冷笑一声:“看来天色晚了,你的脑子也跟着睡了。逼得她来求我,需要我出面解决的事情,你认为会是小事吗?”他说完后,并不等莫朝云答话,只是望向洛羽裳,“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大致是因为什么。我可以帮你,但你我素不相识,无偿相助这种事我可是不会做的,你须也答应我一件事。” 洛羽裳眉头微微跳了跳,才道:“不知千叶大人所说是何事?” “很简单。”千叶很没样子地深深靠入椅背中,“我要你离开一院,进入十九院。” 洛羽裳吃惊仰头,看着千叶,犹豫道:“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千叶却冷笑一声:“我以为你有胆子求我,就已经有了叛出一院的决心。既然一院回不去了,我替你找个新去处,不是很好吗?” “可是……” “我知道你很聪明,你一定有法子可以达成我的要求。”千叶看着洛羽裳,催促道:“如何?你可决定了?” 洛羽裳深吸一口气,随后破釜沉舟道:“既然是千叶大人的命令,羽裳赴汤蹈火也必会达成。” 千叶笑了笑:“没有那么难的。”随后,他忽然扬声道:“无匡!” 话音刚落,殿门便被无声推开。无匡一声黑衣端立门前,躬身行礼,“千叶大人有何吩咐?” “你亲自送洛羽裳回一院吧。” 无匡并不曾多问,只是领命道:“是。” 无匡带着洛羽裳出了殿门。莫朝云下意识跟着他们到了门边,却听千叶凉凉道:“我让你走了吗?” 莫朝云面有郁色,折返了回来。却听千叶调侃道:“后悔了?” “见死不救,非我所为。”莫朝云闷闷道:“我只是觉得一头雾水罢了。” 千叶从椅子上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才走到她身边,指了指桌案上空空如也的茶盏,“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不过我现在有些口渴。” 莫朝云忿忿看他,却见他一改在洛羽裳面前的疏离,笑了笑,理所当然道:“本来这事无匡可以做,不过眼下……” “要去哪里烧水?”莫朝云认命道。 千叶伸手指路:“出门,右走尽头。” 少晌,莫朝云端着茶具回来了。千叶在书案前抬头看着她井然有序将茶盏烫热,然后沏茶,最后稳稳放在他手旁。 千叶拿起茶喝了一口,忽然道:“倒没看出来,你很有些伺候饮茶的小本事。” 莫朝云正看着冒热气的茶盏出神,听千叶说话,才下意识道:“以前我常做的,郡王喜欢饮茶。”她说完后才意识到说了什么,神情忽然黯淡了稍许,低头无言。 突然,有温热的东西被塞进了她手中。莫朝云诧异一看,却见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已在手中,她不解望向千叶,却听他道:“茶是你泡的,你自然也喝得。对面有位子。” 不知为何,这一瞬,莫朝云心底的悲伤忽然褪尽。她很有些局促和不好意思,默默坐在了千叶对面的椅子上,欲言又止。 “此刻没有旁人,有话就说。”千叶并未抬头,却好像额前长了眼睛。 莫朝云踌躇了一下,才道:“我觉得你今夜好奇怪。” 千叶忽然勾唇角笑了一下。灯影下那一笑,光华流转,容色惊艳逼人,令莫朝云忽然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你是想说我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当真病得不轻吧。”千叶直视莫朝云,一语点破了她的腹诽。 莫朝云嘴硬:“我没说。” “其实我今夜该夸你。”千叶忽然语出惊人,吓得莫朝云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碗。 她确认道:“你夸我?真的假的?” 可下一句,他的语气又回归嘲讽:“身在十九院多日,还能保持这么纯真的信任,也真难得。” 莫朝云微微撅嘴,就知道他才不会真心夸她呢。 千叶继续道:“作为你今夜煮茶的回报,我可以解答你的疑惑,不过,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莫朝云立刻想开口,可是她刚说了“其实”两个字,又垮下肩膀:“其实我一晚上都一头雾水,总觉得你们达成了协定,但其实洛姑娘什么也没说,你也什么都不问,这也算帮了她?就让无匡送她回去就完了?” 千叶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这般问,好以正暇道:“洛羽裳要比你聪明得多,你不明白,她却明白得很。一院其实是红焱的地盘,而洛羽裳是公认的一院最有潜力的新人,如无意外,她将并入红焱麾下,执行红焱指派的任务,不过显然那个任务洛羽裳不想做,但她一个空有容貌别无所长的新人,有什么筹码去拒绝红焱呢?” “你怎知她得罪的一定是红焱?” “若非红焱,你认为她会愿意求我,从此受制于我吗?” 莫朝云觉得千叶所言不无道理,不过她转瞬想到千叶之前提到,是洛羽裳主动跟随她一起前来的,所以又问道:“你刚刚说洛羽裳身上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你提过是从歹人手中救下了行将被侮辱的洛羽裳,没错吧?” 见莫朝云点头,千叶才又道:“那两个被你痛打一顿的所谓歹人还真是冤枉得可以。” 第二十二章 莫朝云闻言傻眼:“什么意思?你说我不该打那两个家伙?” “洛羽裳身上的那个味道如此浓烈,或许是因为你同为女子,所以毫无察觉。那是一种催/情/药,不过有意思的是,这种药下在自己身上,中招的却是旁人罢了。”千叶品了一口茶,道:“一院的人只有容貌,所以对于身体发肤的检查便很严苛,女子需是完璧,假如洛羽裳今夜被人侮辱了,哪怕她是颗再漂亮的棋子,恐怕也不会再入红焱的眼了,这样不仅可以推了红焱的任务,又不会公然与红焱作对,岂不是很妙?” 莫朝云瞪大眼:“你是说今夜是洛羽裳在主动色/诱那两个家伙?”她先是啊了一声,随后又摇头,“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任务牺牲自己的清白?这算什么脱困之计,同归于尽还差不多。” “只是让别人以为*而已,又没说要真做。凭洛羽裳的聪明做到这点并不困难,更何况以她目前在一院炙手可热的名声,盼着她跌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的人大有人在,有这些人推波助澜,就算是假的,也会帮她坐实的,根本无须担心。” 莫朝云不解:“你怎会对一院的事情如此清楚?” 千叶似是对她这个问题很感到好笑,他扶了扶额:“既然红焱可以在十九院安插人来对付你,为什么你竟会以为我会毫不作为,坐以待毙呢?” 莫朝云恍然:“你在一院安插了人……等一下!”她忽然一拍大腿,“你在十九院是不是也有人?” 千叶挑了挑眉,却笑而不语。 “那你早就知晓沈归是红焱安插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第一,沈归不是红焱安插的人。第二,我有提醒你。” “那沈归的事情……” “他的事有些复杂,你不要介入,你只需要转告沈归,他的事你已对我说了,我自会安排召他前来。” 莫朝云点点头,又觉得不好意思:“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 千叶“哦”了一声,“我的这盏茶还未喝完,你还可以继续问。” “既然你不想让我介入,那为何还要把那个发钗戴在我的头上,引来沈归呢?” 千叶弹了弹茶盏,道:“由此结交沈归,对目前孤立无援的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我不妨顺手为之。” 莫朝云急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害我误会你……” “你没有误会我。”千叶淡淡道:“真不知道你这种容易轻信旁人的恶习,何时才会改掉。” 莫朝云哼了一声,“我觉得你才奇怪,明明是在帮我,却要摆出害我的姿态,还有刚刚你对我百般责难,现在又如实相告,我都不知道哪个才是你的本意。” 千叶却似乎有些好笑:“你我有赌约在先,只有你我在时,你不必对我拘礼,但有旁人在时,我需要你牢记我的身份,和你自己的身份。” 想起刚刚洛羽裳在,所以千叶才会对她如此,莫朝云忽然心情好了起来,之前的沮丧一扫而光,“你这么说,是不肯相信洛姑娘了?” 千叶冷笑:“我为何要相信一个一面之缘的狡猾之人?”他说完又正色对莫朝云道:“洛羽裳此人,可用却不可信,你以后和她在十九院中,要牢记这一点。” 莫朝云点点头,又摇头:“你为何要洛姑娘去十九院呢?” 千叶伸手比了一个二,道:“两个原因。第一,我要确定洛羽裳话中的真伪,她是真心求助,还是作为红焱的一枚试探棋子。第二,你需要洛羽裳的智谋帮你渡过难关,所以我才要求你今夜为她求情,让她记住你的恩情。” 莫朝云露出完全没有想到的神情:“厉害,我刚刚真没有想到你是为了这个才逼我对你下跪,我以为你是……” 千叶截断她的话:“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聊。” 至此,莫朝云彻底汗颜,觉得自己当真小肚鸡肠,同时又对千叶的布局之深充满了敬畏之感。她想了想,才讨好道:“那你怎知洛羽裳一定会帮我呢?” 千叶一笑:“忘了吗?一院的人空有美貌,却无傍身之技,而十九院里却无人不通武技。她孤身一人入十九院,就算智谋再过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不可能翻天,所以她需要一个盟友,那就是你。除了你,她不认识旁人,也不会信旁人。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你的背后有我作为你的靠山,这或许才是她放弃最初的计划,和你一起来见我的原因吧。” 莫朝云忽然道:“你不说这个我还没想起来,你说她和我萍水相逢根本不认识,怎会知道傍上我就能见到你呢?” 千叶忽然伏案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摇头:“愚钝。你以为魔窟中有几人会如你一般,不识得你身边的大鹦鹉是我身边的小鸳?” 莫朝云被千叶笑得脸红,悻悻道:“你既然希望她认为你是我的靠山,那刚刚还对我百般嫌弃、严厉指责。” 千叶放下杯盏,伸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向左的箭头,又画了一个向右的箭头,才道:“你想伏击一个人,若是知道他往左面去了,你会如何?” 莫朝云皱眉道:“那就去左面埋伏啊。” 千叶又道:“那若是确定他走了右面呢?” 莫朝云不解其意:“那自然是去右边了。” 千叶反问:“如此确实很好判断,可若你无法判断此人到底是走了左面,还是走了右面呢?” “这……”莫朝云顿了顿:“那就停下来观望一下呗。” 千叶点点头:“正是如此。如今我对你的态度越是晦暗不明,观望的人越会多,轻举妄动的人才会少。所以无论今夜出现的洛羽裳是走投无路的投诚还是身负任务的间者,我都要她无法确定你与我之间关系的远近亲疏,这样懂了吗?” 莫朝云心底的小雀跃逐渐加深,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么一说你确实一直都是为我着想,为什么?是因为赌约吗?”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必会做到。”千叶终于放下茶盏,淡淡道。 “你可真心这般想?”莫朝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追问,可是问完后又觉得不合时宜,所以有些尴尬。 千叶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莫朝云嘟嘴道:“你心思难测,我怎么会知道。” 千叶站起身,扶了扶衣袖上的褶皱:“等有一天你可以自行判断我话中真伪,你就可以安然在这魔窟活下去了。” 他走到殿门边,推开殿门,望着满天星斗,回首道:“一盏茶的时间结束,你该回去了。” 徐风撩起他的黑发,莹润的月光穿透他的白衣。他回首的这一瞬,整个人都飘逸超群,美好到近乎不真实,令莫朝云呆呆望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本来无匡可以送你,不过他去送洛羽裳了。”千叶以为莫朝云是因为不想自己回去,所以才迟迟未动。 却听她忽然道:“你不能送我吗?” 千叶没有说话,而那厢的莫朝云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她怎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她羞窘的根本不敢去看他,只觉得自己真和他所说的一般愚钝。然而,这一瞬她忽然有了不愿离去的冲动,哪怕多听他说些别的也好,所以才会提出这种莽撞的要求,可是……后悔晚矣。 “也对,回去的路必已不同。也罢,我送你一程。” 莫朝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心头那股莫名的狂喜感却无法压制下去。他站在门边,对她伸出手,她几乎想也没想,快走几步,就要握上去,却被他不轻不重在手背上拍了一记,令她瞬间愣住。 “心不在焉的,我让你去书案上取提灯。”莫朝云彻底尴尬了,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神情,但听他的话语却也不像是在生气。 莫朝云暗恼自己行为失常,取了提灯便快步走到了千叶的前面。她急急火火,他却步履从容,道:“你走这么快,可是认得路?” 莫朝云顿住脚步,几乎想要狠抽自己一记。无奈停下,等千叶走到身旁。她刻意屏住了呼吸,只为听清他的步伐,却越发觉得没了声息。她忍不住回身,却见千叶已在她的身后。她手中的提灯靠上了他的衣袖,差点烧着了袍边,她心慌,赶忙后撤,脚下却忙乱中踩了一枚石子,差点后仰摔倒,所幸千叶及时揽住了她的腰,于是她便扑入了他雪白的怀中。 他的衣衫带着一股独特的幽香,此刻她贴鼻闻到,只觉得十分喜欢。他左手揽住她的腰,右手护住了她的肩头,于是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古怪之意:“若此刻不是你,换了旁人,我定会觉得她是有意勾引,投怀送抱。” 莫朝云脸红得简直想要去撞墙,她猛地挣出他的怀抱,大声道:“我才没有。” 千叶似是笑了笑:“没有便没有,你喊什么?” 他从她手中接过了提灯,道:“还是我拿着比较稳妥。” 莫朝云暗恼自己行为失常,又怕千叶看出端倪,于是岔开话题道:“你为何要让无匡亲自去送洛羽裳?” 千叶坦然道:“和当初让无匡亲自送你去十九院的缘由是一样的。” 这句话出口,莫朝云只觉得瞬间清醒,随后心凉,她喃喃道:“什么意思?” 第二十三章 千叶提灯缓步前行,道:“无匡是我的人,他出面的事情,必是我的授意。就像所有十九院中人所想一般,明日整个一院的人也会知道,这个一院第一的翘楚,洛羽裳,是我散落在一院的棋子。一棋不投二主,我就是要逼洛羽裳做个选择。既然她求到我的门上,我就要她彻底断了红焱那条后路。红焱与我不睦,就凭借这一点,洛羽裳想要双赢,就绝无可能。” 他说完,听不见莫朝云回应,才回头看着停在原地的她,“怎么?” 莫朝云慢慢走出落后的暗影,走到可以足够看清彼此的距离,认真问道:“我对你来说,也是一枚棋子吧?” 她的眼底有所希冀,千叶看得一清二楚。他侧开头,不去看她,却道:“我们初见那日,你说,既不会选我,也不会选红焱。这话说得倒是挺有骨气,不过红焱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在这里没有战主的庇佑,想要活下去,是很难的。你不想选择,其实本质上来说,就是断了自己的生路。你已被放弃,就算是枚棋子,也是枚废棋子,懂吗?” 莫朝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他有些惊讶,扭回头看她,却听她道:“既然你已经放弃了我,为什么又要和我打赌,又要为我费尽心思筹谋生路?我真的很不明白你,你告诉我为什么?” 千叶抽回袖子,“没有为什么,你就当我无事可做,打发时光好了。” 可莫朝云却重新紧握住他没有提灯的那只手,千叶见状便扔了提灯,想去拨开她的手。提灯落地,被草露潮雾打灭,周围一下子便黑了下去。一片幽暗中,只听她急急反问:“你不是说你没有那么无聊吗?” 千叶反握了莫朝云作怪的手,另一只手却抬起了她的下巴,令她瞬间安静了下来。她忽然紧张不敢动了,只听千叶道:“芸姑应该和你说过了吧?千夜的事情,你和她长得很像。” 所有的期待变成了沉入湖底的岩石。莫朝云后退了两步,脱离他的束缚后,才咬紧了牙关,半晌问道:“你是因为她才可怜我的?还是因为我们太像,所以你喜欢上我了?” 说出这种话已经耗尽她半生的勇气,她根本不会站在原地等他的回答。绕开他,木木往前走,越走远快中,却听他道:“右拐直行到底,便是十九院。” 她忽然有些气急败坏,横空击出一拳后,落荒而逃般跑出了他的视线。 一路只顾急奔,等站在房门前,莫朝云才觉察自己竟然哭了。活了十九年,第一回觉得如此委屈,似乎不能尽兴哭一哭,今夜就不能算完。 她急速抹了抹眼泪,低头推开了房门。却没想莫熏还没有睡,显然正在等她,见她眼睛红肿走进来,吃了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路上被风迷了眼睛。”莫朝云自觉丢脸已到极致,并不想让莫熏知道前因后果,于是匆匆抱着木盆去洗漱。 水房是公用的,本来这个时辰所有人都该睡了,不过莫朝云走到水房门前时,却见里面亮着灯,有两人边打边闹地窃窃私语。 “你真是不知羞,满嘴口无遮拦。” “我有说错吗?你以为这院子里的女人为什么都那么讨厌那个莫朝云?还不是因为千叶大人!我敢和你赌一把,这院子里的女人大多数想要争取去天人殿的机会,心里多少都存了想和千叶大人日久生情的念头!” “也就想想罢了,简直痴人说梦。都是一些新来的,目光短浅,若千叶大人是那么容易上钩的大鱼就好了。” “听说天人殿从来不收女子,是真的吗?” “当然了,我有个姐妹在一院,听一院院主闲谈时提过的,千叶大人厌恶女子,这些年除了服侍饮食的芸姑,身旁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了,不过据说从前千叶大人并不是如此,想来和当初千叶大人死掉的那个战仆有关。” “如此说来,想入天人殿,唯一的途径就是成为千叶大人的战仆了?” “是啊,不过难如登天……就那么一个位置,这么多人争抢,更何况除了我们十九院外,还有其余院那么多可能,总觉得比从月底的比试中活下来还要难!” “如此说来那个莫朝云更加可恶了!” “就是,真盼着她过几日能抽中死签。” 莫朝云抱着木盆,抿紧唇,躲在了黑暗中,手指收得死紧。她不知道是在生这两个长舌妇的气,还是因为在千叶那里碰了钉子,所以余怨未消。 脚步声渐远,她们该是走了。灯灭了,周围一片黯淡无光。她孤零零站在那里,心中极为自弃。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之间就对他……不,或许是因为一直刻意防备着他,所以总是难免曲解他的好意,等一切被发现只是自己心胸不够光明磊落后,那原本被一直压制着的对他的好奇与好感便恣意冒了头。只是这感觉从未有过,来得猝不及防,才令她瞬间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喃喃自嘲:“莫朝云啊,月底之试迫在眉睫,生死还在两说之间,你竟还有心思想这些……”更何况他……即使明白自己对他有了喜欢之意,但那个人的心思却是难测得很,加上如今的处境,真是半点助益都没有,还反会坏事。 莫朝云暗暗告诫自己要清醒,之后迅速洗漱完毕,返回了房间。 莫熏似是有话要说,但见莫朝云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所以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还有两日,就是十九院的月底比试。整个十九院都弥漫在一股紧张压抑的氛围当中。经过发钗一事,沈归似乎看起来也不像对她那么敌对了,见面时还能说上两句话。 “再有两日,便是月底比试了。你知道其中的规则吧?”莫朝云吃过早饭,正要回房,却遇到了似乎在等她的沈归。 莫朝云道:“嗯,基本上算是了解,莫熏和我说了一些,这些日子我又旁敲侧击听别人讲了一些,算是大致搞清楚了。” 沈归点点头,引路两人并排前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抽签那日无论你抽到了什么,都不要看,也不要给任何人看,交给我就好。” 莫朝云有些吃惊:“什么交给你?” “你的签。” “这是……何意?”莫朝云不知道沈归为何忽然这般说,有些惊疑不定。 第二十四章 沈归却并无回避道:“你该明白三人成虎的道理,谁也不想死,谁都在找替身,而这个替身是谁呢?必然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想除之而后快的人。这几日男院和女院都在暗暗投票的事情你可知道吗?” 莫朝云摇摇头,她这些日子有些神不守舍。明明知道应该抓紧练功,可就是提不起精神,多半的时间都用来发呆,有时候一日也没做什么,就直接荒废过去了。 沈归皱眉:“莫熏也没和你说?” 莫朝云摇摇头。这几日莫熏似乎是有事要说的样子,无奈她总是回避莫熏的话题,所以这几日其实她俩几乎没怎么说话。其实,是她自己心虚,总觉得莫熏已经猜透了她的心思,所以很怕莫熏会主动问她那天的事情。 “十九院有暗赌,在押谁会抽中死签,你知道现在是一赔几吗?”说这话的时候,沈归的神色有些不好。 莫朝云听他这么说,也忽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有些干巴巴问道:“多少?” 沈归比了一个三的手势,莫朝云才松了一口气,可却听沈归直言道:“所有人都买了一赔三十,买你抽中死签啊。” 什么? 莫朝云瞬间脸色苍白,她失神半晌,忽然急问道:“你刚说所有人,那也包括莫熏吗?” 沈归摇摇头:“莫熏没有买。” 莫朝云总算有了一丝安慰,至少还有人没有放弃她。 “莫姑娘,我之前与你素不相识,所以对你的为人有些微词,不过相处下来,觉得你这人还算光明磊落,所以我才来提醒你一句,你抽中死签是所有人的期望,你若是不中死签,他们损失的除了运气,还有一大把的银子,你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吗?如今你是众望所归,在这种形势下,恐怕十九院中各个环节的掌事也都参与了赌局,没人希望自己输,你可明白自己眼下真正的处境吗?” 怎么会不明白?所有人都希望她死,她是不死也要死了。这个犹如阴暗沼泽的十九院,处处都是伏兵,就等着将她一举消灭,好去庆功。 莫朝云灰心的同时,又想到沈归刚刚所说的话中之意,感激道:“我明白沈兄的意思,只是我若抽中死签,与你相换,岂不是连累沈兄涉险?这种害人来求己生的事情,我莫朝云不能做。” 沈归却豪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并非施恩于你,而是与人有君子协定,我若和你换签,他便让我见到莹庾,仅此而已。你不必谢我,我也并非只讲付出不求回报的君子,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听沈归说完,莫朝云心头便是一动。说不上心底是种什么感觉,她试探道:“是千叶大人?” 沈归点头道:“你告诉我等千叶大人消息的转日,院主叫我去了一趟,说有一封信给我。具体内容我就不与你详说了,总之千叶大人说了,以事易事最是公平,银货两讫两不相欠,我只要与你换签,他便帮我见到莹庾,我也觉得这样甚好,便答应了他。” 说实话,千叶这般做,她若是不动心真是假话。可是想到千叶的行事原则和眼前沈归的耿直豪爽,总觉得千叶是在害沈归一样,虽然明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会破坏千叶的计划,但她还是忍不住道:“你怎知千叶大人不是在诓你?依你所言,你在魔窟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你的妻子,或许她根本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绝无可能!”沈归忽然怒道:“莹庾一定还活着,我知道她还活着!” “对不起,沈兄,我不是有意让你担心……” 莫朝云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沈归截住:“你不明白,那封信啊,就是院主给我的那封信,那是莹庾的笔迹,千真万确。我的妻子,我的莹庾,她还活着,她还活着!我一定要见到她!哪怕付出天大的代价,我也要见到她!” 听沈归这么说,莫朝云才终于放了心,“如此,我先祝沈兄早日见到沈夫人了。” 沈归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记住,千万留心你抽到的签,签上的内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我记下了。” “还有,这是千叶大人特意嘱咐我的,让我告诉你,换签一事你谁都不要说,包括莫熏。” 莫朝云黯然,随后点点头。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如此窄小,似乎只有一条路,只能通过一个人,那个人只能是自己。她曾经天真地去猜测和分析千叶对她所说的必胜之法,却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什么抢夺首签,什么避开死签,这种毫无把握的努力远远不如肯定有一人代替自己奔赴险境要来得万全。 她与千叶间,何止棋差一招,如今真相揭晓,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莫朝云暗暗自嘲,千叶说的没错,像她这种级别的算计和博弈,不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果然是不可能活着离开十九院的。 还有一日便是月底比试。叶竹依然没有找到,莫熏也显得心事重重。 “院主不是说要找咱们和沈归当面对质吗?怎么一直也不提此事了呢?莫熏,院主可有找过你?”午时,莫朝云和莫熏一起去饭堂的路上,她忽然想起来问道。 莫熏道:“院主估计顾不上了。我刚刚去浣衣房取衣服,听他们说今日十九院有大事,似乎和一院也有关系,据他们说是听院主身边伺候的辛浣娘所说,还让咱们赶紧吃饭,可能院主很快就会召集整个十九院的人宣布此事。” 莫朝云听到一院两个字,忽然右眼皮跳了跳,她想到了洛羽裳,以及千叶要求洛羽裳来十九院的事情……莫非真的和她有关? 吃饭时,莫朝云有些心不在焉。想来莫熏所言的消息不假,不过是刚刚过了午饭的时辰,众人还没各自回房,就见院主身边的思乐姑娘过来传话。 “院主有令,命所有十九院众人立刻去前武场集合,有要事宣布。” 莫熏道:“来得倒是好快。” 莫朝云觉得右眼越发跳得厉害,连带右边半张脸都显得很木。 午后日头正高,前武场中央很空,并无遮挡,所以乌压压的一片人潮中,莫朝云感觉头有些晕。 场中央的西侧有高台,台上有坐席。此刻十九院主式九微已然端坐在主位。但众人关注点显然并不在此,而是和西侧高台遥对而设的东边高台主座上那位。 那位好大的排场。只见她云鬓高耸,肤白眉细,一双妙目藏在鹅毛羽扇之后,显得百无聊赖。她的身侧有两位使女为她打扇扬风,在她身后还有类似皇帝出行华盖一般的桃粉色遮日垂帘,上面的流苏随风摆荡,看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但莫朝云在意的可不是她,而是跪在距离这位“娘娘”七八步之远的那名女子。只是一个背影,可那一个背影就已经美出了花。从墨染的乌发到优美的脖颈,从秀致的双肩到摆柳的细腰,即使她不曾回眸一笑百媚生,却也足可凭那一副天生的好身骨判断出,那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可惜美人蒙难。跪在烈日当空之下不说,还被五花大绑反缚着双手,前鬓散乱低垂遮住了她的娇容,看起来格外令人怜惜。 美人卑微地跪着,可惜之前那位“娘娘”好似还不解气,时不时就用那双桃花眼狠狠剜她一眼,显然对她已是恨之入骨。 莫朝云有些惊疑不定,难以判断。那夜的记忆乱糟糟的,而且在那之前,她也和洛羽裳并不相熟,所以此刻离着远些,又是背影,她一时间还真是无法判断这人是不是她。 身后有人低语道:“又一个叛出一院的,这回可把宫娘娘气坏了。” “不止,听说这位还是一院的这个,你想想吧。” 莫朝云没有回头也知道他们说的想必是翘楚的意思。若真是如此,那眼前这人必是洛羽裳无疑。她忽然有些担心,千叶要洛羽裳自己想办法离开一院,转入十九院,可她一介弱质女流,能有什么好法子呢? 此时此刻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似乎有将事情闹大了的趋势。莫朝云无法不替她担心,她们虽然萍水相逢,可那夜洛羽裳行事谈吐却是一派风雅喜人,虽然千叶对她说要提防洛羽裳,但洛羽裳毕竟也没有害过她不是吗,她又如何希望洛羽裳因为她而出事呢。 见十九院中人到得差不多了,式九微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莫朝云觉得式九微身上有一种气度,仿佛这里不是异人馆中小小的十九院,而是千军万马云集的练兵场,她带着赫赫威仪,静静站在那里,就有一种雄压百万大军的气势,也是怪了,是因为她脸上那半张面具的关系吗?莫朝云也是想不明白。 “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因为一院的宫院主有一件院中事要在咱们十九院中处置,只因此事和十九院也有关系,于是将大家齐召宣布,这是我一向的规矩,只是累得宫院主顶着日头,在此辛苦等候,九微先告个罪。” 原来那个娇气十足的“娘娘”竟然就是一院的院主!莫朝云心中有些意外,但显然意外的人不止她一个,听身边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想来很多人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一院的院主。 见式九微这么说,宫院主终于摇曳起身,放下了她那把鹅毛羽扇,对式九微隔台微微福身,算是还礼。只听她随后道:“一院洛羽裳今日想要叛出一院,转投十九院,这事说来倒是丢尽了我宫九的脸,不过这丫头去意已决,我也是留她不住,此刻来十九院是按照规矩登门,也请式院主不要怪罪。” 这话一出,整个武场都沸然了。叛出原来院落,转投其他院落的事情,倒是偶有发生,但从一院叛出,想入十九院的,这倒是第一回听说,所以众人听后也是甚感惊奇。 式九微听宫九这么说,也是皱了皱眉。有关这个洛羽裳,她也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几位院主因为公事或是私事,也是时常聚在一起。听其他院的院主提起过,宫九对这个洛羽裳十分满意,已经上禀了红焱大人,准备提出一院,送到红焱大人的*殿去的。如今又横生这般枝节,偏偏还扯上了十九院,这令式九微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想到这,望向了那个孤身跪着的女子,问道:“洛姑娘,你可知十九院里都是些什么人?而我要的又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洛羽裳闻言,跪行转了方向,改为了直面式九微。她鬓发散乱,形容狼狈,可是声音却不卑不亢,甚是温文道:“十九院里的多是一些执行突击和暗杀任务的死士,我知道。” 她这话出口,旁人没觉得什么,倒是莫朝云吃了一惊。原来十九院的存在意义竟是如此。 洛羽裳继续道:“身为死士,自是为主人卖命,所以对武技的要求,要远远高于其他院落。” 式九微闻言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却听洛羽裳继续道:“可依我看来,死士所拥有的最可贵的品质并非武功多么卓绝,而是对于死的信念和觉悟是不是够坚定。” 她说到这里,终于抬起头。风过额前,扬起她的发丝,露出她的脸庞,“一名死士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不惧生死也要达成主人期望的决心吗?还是十九院主觉得能力会比拥有这种决心更重要呢?” 她此言一出,场下一片哗然。 洛羽裳的话固然让人意外,但此时此刻场中人的震惊皆源于她的容貌。这位号称一院翘楚的洛羽裳,这个靠着天生美貌才能活下去的一院女子,怎会是这样一张脸呢? 第二十五章 莫朝云最是惊慌失措,不,她简直是惊呆了。那夜她明明才见过洛羽裳,花容月貌的一张脸令人印象深刻,而此刻,这才不过过去了几日罢了,她的脸已经面目全非。 说面目全非或许有些夸张,但对于一位美人来说,已是十分严重的事情。她的脸长满了数不清的小红点,那种让人不适的红色密密麻麻爬满了她的一整张脸,不仅瞅起来令人不适,还十分恶心。 包括式九微在内,所有十九院中的人都是或惊讶、或疑惑、或窃窃私语、或叹气摇头,唯有洛羽裳似乎根本无视这一切,坦然笑道:“想必诸位也看到我的脸了,如今我若厚颜留在一院中,恐怕也是没有资格了。” 宫九忽然怒道:“我已说了此事我会彻查,无论是何人做的手脚,我定会还你一个公道。本院主已经承诺于你,为何你还要执意离开一院?” 洛羽裳没有回头,她背对宫九跪着,幽幽叹了一口气:“我累了,院主。羽裳知道今日之行辜负了院主将近一年的栽培之恩,院主一定不能谅解羽裳的决定,但请院主也站在羽裳的为难之处想一想,羽裳只是弱质女流,胸无大志,只想保命,不用每日战战兢兢、心惊胆颤提防旁人来害我,琢磨他们会用什么方法来害我……我累了,院主,这个一院翘楚之位是个众矢之的,今日羽裳无能让贤,只请院主成全。” 宫九猛地将鹅毛羽扇扔在了地上,指着洛羽裳骂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对你好话说尽,你却净是在指责我一院的不是!你将一院说得如此藏污纳垢、混乱不堪,你可曾顾虑过我的脸面?你今日铁了心要入十九院,可你以为十九院就是平安福地了?你以为在十九院就可以安然无恙了,我告诉你……” 宫九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式九微若有若无地咳了两声。宫九从气怒中冷静下来,这话再说下去,真是连式九微一起得罪了。她深吸一口气,忽然冷笑一声:“好,你既然要走,那一切也要按照规矩来办,你说是不是啊,式院主?”宫九说最后一句话时,看向了式九微。 式九微点了点头,道:“叛离是大罪,要受生死之罚,洛羽裳你可想好了吗?” 洛羽裳长睫低垂,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式九微见洛羽裳无异议,才对宫九道:“天罚过后,若是洛羽裳还活着,从即日起她将归入十九院麾下,再与一院无关,也请宫院主大人有大量,日后相见,不要再为难洛羽裳才好。” 宫九冷哼了一声:“一切按照魔窟的规矩来办,如果这个丫头命大不死,我宫九绝无二话,以后也当一院从来没有洛羽裳这个人。” “好。既然宫院主也在,是个见证,那一切可以开始了吗?” 宫九道:“式院主开始就是,我宫九自会细看。” 式九微吩咐身后的黑衣侍从,道:“将洛羽裳带到中央的大台子上去,然后请十字刑架。” 听到这里,莫朝云有些焦急起来,看来目前的形势对洛羽裳而言十分不利。她四处张望,正好看到被拥至后两排的莫熏,忙挤了过去,问道:“莫熏,什么是生死之罚?” 莫熏神色沉郁道:“我觉得洛羽裳十有*会死。” 什么?莫朝云急急道:“为什么会死?到底什么意思啊?” “夹缝中的一线生机,对于会武的人来说或许还有机会,只是这个一院的姑娘是万万不可能活下去的。”说完后,莫熏又冷笑道:“规矩的制定者原本就没有存着善念,又如何会真的赐予生机?这不过是为了惩治叛离的一种手段罢了,不然日日都有人想要叛离本院,改投他院,这异人馆岂不是乱了套了吗?” 两人说话的功夫,中央台子上的十字刑架已经摆好,只听式九微道:“今日的规矩改上一改。”见宫九闻言望过来,式九微才又道:“洛羽裳是个弱女子,本身并不会武,所以以往的规则若是强加在她身上,和直接一刀杀了她也就没什么分别了,那不是我式九微一贯的做事风格。既然是天罚,一切看的是天意,所以任何人为的斩断一切生机的做法,在我这里也是绝对不可能通过去的,你说我说的是吧,宫院主?” 宫九哼笑一声:“这里是十九院,自然是听式院主的,不过既然是惩罚,总不能徇私舞弊才是,我想这众目睽睽的,式院主也不会因为洛羽裳是个弱质女流就网开一面,这可是有失公允的,式院主素来执法森严,想必不会让我失望。” “这是自然。”式九微道:“明日便是我十九院的月底之试,想是这个月里事务纷忙,连抽签的次序名单才刚刚拟好,不过院中日前来了新人,作为新人审考倒是一直没有时间来进行,明天就是月底之试,也来不及另作安排,不如就趁着今日,将新人审考一起进行了吧。” 式九微说完后,忽然指着台下乌泱泱的众人,高喝道:“莫朝云!” 莫朝云正和莫熏交头接耳,丝毫没有防备式九微会忽然唤她,听到后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发现所有人都齐刷刷给她甩出了一列位置,才后知后觉发现式九微正在叫她去台上。 她心下慌乱,赶忙和莫熏对了对眼神,却见莫熏微微摇头,显然也是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不知如何应对的意思。于是,莫朝云只得心内叹口气,沿着被众人默默让开的窄道,直接走到式九微所站的高台之下。 式九微居高临下,威严问道:“莫朝云,今日我就来考校一下你的武技,先来说说你最强的武技是什么?” 面对式九微时,总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心悦诚服之感,于是莫朝云坦然道:“弓射之技。” “哦?”式九微继续问道:“轻弓还是重弓?长弓还是短弓?” 莫朝云愣了愣,才道:“皆可。” 式九微忽然笑道:“取我的满月长河来。” 莫朝云心中忐忑了片刻,就见式九微自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了一把古弓,直接从高台上抛给她。自上而下带着破空的细微隙声,莫朝云就知道这把弓很有些分量,于是不敢怠慢,气贯双臂,接住古弓的同时,左脚尖空悬,右脚掌扎马步滑出,在原地转了一圈,才卸去了一多半的力道,将弓稳稳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此弓很沉,算是大漠弯弓的一种,应该是骑射手常佩的一类弓。此弓的特点是挽弓者臂力要求惊人,弓弦挽开如满月,以后腰椎为着力点,力发此弓。此弓射出的箭射程极广,乃是百步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一把顶级杀器。 想明白这一点,莫朝云对式九微的来历和出身更加感兴趣。院主她为何会有这样一把长弓,她到底是什么人?这弓不新了,应该是常用之物,那么…… “你看了这半天,到底觉得这弓如何?”式九微见莫朝云拿着弓不说话,忽然问道。 莫朝云的思绪被式九微打断,微微觉得汗颜,道:“这弓实在古朴出众,我一时有些走神了,请院主不要怪罪。” 式九微却不以为意道:“这是把重弓,骑射中射程远命中率高,缺点是臂力要求稳定。若是要你挽开这把弓,你最远可以射出多少步?” 古人都言弓射高手为百步穿杨之技。莫朝云自小习武,便酷爱弓射之技,她反复练习最多的功夫也是弓射,所以毫不夸张的说,别说百步,她有信心可以在三百步左右射中靶心,但前提是她所持用的需是她惯用的金蛇魔月弓,而且是她身体状态顶尖的时候。 可如今别说她身上旧伤未愈,连这把弓看起来也不是十分趁手,所以她犹豫片刻,才摇头道:“最多百步。” 式九微却忽然笑了笑:“百步?你不用先试试这把弓后再做决定吗?” 莫朝云摇了摇头。挽弓本就是机巧之技,耗费体力过甚,后期便会持弓不稳,那时候再想射中靶心,恐怕就十分困难了,而且她对于自己的箭技有信心,所以拒绝了试射。 式九微对宫九道:“宫院主,如今弓手已就位,靶子也已经绑好了,那我们就开始了。” 宫九闻言愣了愣,她看了看被绑在十字刑架上的洛羽裳,又望了望莫朝云手中的长弓,才终于恍然道:“式院主你的意思是要用长弓射杀洛羽裳?” 闻听此言,莫朝云差点将手中的长弓扔在地上。她直愣愣看向中央台上被结结实实绑在十字刑架上的洛羽裳,而同时洛羽裳也在看向她,两人视线在某点交汇,彼此神色都有些凝重悲凉。 “正所谓事不过三。由莫朝云于百步之外,覆住双目射十字刑架上的洛羽裳三箭,如果天意不让洛羽裳死,那么天罚之后洛羽裳并入十九院,从此与一院无关。若是天要亡命于洛羽裳,她的尸体由宫院主带回处置,如何?”式九微不急不缓,终于说出了她的要求。 第二十六章 式九微的话说出口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大家暗自都在想,十九院的式院主果然是出了名的执法森严,这哪里算是生机,明明就是要取了这个一院叛徒的命罢了。 所有人都在悄悄地交头接耳,连原本满脸不悦之意的宫九都愣住了半天,随后心中冷笑,也好,毕竟是她亲手调/教了那么久的人,亲手杀了总归心有不忍,既然她心心念念想去十九院,让她此刻明白知道十九院是个什么地方也好,至少死的时候不会再那么天真。 于是,宫九道:“既然是式院主说了,这事自然作准,就开始吧。” 式九微点点头,看向莫朝云:“怎么样?我这考校之法如何?” 莫朝云觉得连握住长弓的手心都在微微发颤。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里所有人又长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她即使耳中已经听到了这样冷酷的命令、无情的决定,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两位院主就在这么云淡风轻的笑谈中,决定了一个年轻生命的结局。 莫朝云眉头皱起,道:“院主,洛姑娘只是个弱质女流,三箭是不是太多了?况且这弓我用着不趁手,若真是失手伤了洛姑娘,恐怕……” “受伤了就医治,魔窟有的是上好的伤药。”式九微说这话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看起来极为平常的语气,但莫朝云明白了,这已经是她的底限,这个决定再也不容更改。 莫朝云没有说话,只是收紧手指,握紧了手中的长弓。 “是不是觉得压力空前之大?”式九微忽然又开口道。 莫朝云看向她,却听她继续道:“既然不想她死,想要她活着,就要努力提升自己,只有在任何时刻都有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本事,才可以随时随地无所顾忌地去保护自己想要护着的人,不是吗?” 莫朝云说不出话来。明明式九微说得都对,可是如此冷酷的以一个旁观者的口吻来诉说这么残酷的事实,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生死攸关,这件事才会被你放在心上,然后竭尽全力想要去完成它,若是无关痛痒,怎会全力以赴?莫朝云,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实力。”式九微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压低了许多,但随后她又高声道:“洛羽裳若是死了,莫朝云就是凶手。若是洛羽裳命大没有死,从此后便要誓死追随莫朝云。因为你的命是她给的,在十九院你永远都要服从她,懂了吗?” 式九微最后这话明显是对绑在十字刑架上的洛羽裳说的。遥遥的,却见洛羽裳蓬头垢面点了点头。 莫朝云诧异地望着式九微,却听她道:“既然这是一切的规则,那么惩罚和奖励理应并存。你赢了,洛羽裳就是奖励。你若是输了,就要背负杀人的罪名,一直到死。很公平,不是吗?那么,开始吧。” 莫朝云从震惊中慢慢冷静下来,她要求道:“院主,请等一下!” “还有何事?” 莫朝云道:“要我射出三箭可以,请给我一匹快马,越快越好。” 式九微眸底微光闪过,随后笑着答允:“好。” “院主都不问我要快马做什么?” 式九微摇摇头:“你做什么都随你,只要三箭,一箭不少。” 莫朝云立刻道:“那就请院主割爱,借院主的坐骑一用。” 式九微忽然大声笑起来,然后点指莫朝云,道:“好,莫朝云,你很好。”随后吩咐身后侍从,“去牵我的火月来。” 火月的登场又将众人的疑惑重新聚拢,“这不会是一边骑马一边射箭吧?” “我看这位洛姑娘是性命休矣。” “可不!百步外精心瞄准都不一定能不死,更何况还蒙住眼睛,骑着马,唉,可怜啊,好好呆在一院多好……” 莫朝云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接过了火月的马缰绳,细细打量了一番式九微的这匹缨红骏马,再次肯定了心中的一个猜测,这是一匹军马,至少曾经是。以前跟随霍西云时,他曾经说过,军马和普通的马匹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上会有累累的陈年伤疤,那是身经百战曾百胜的胜利勋章,值得被尊敬。 她慢慢抚了抚马鬃,缨红骏马猛地甩了甩头,似乎不大高兴。 “院主,这马不愿被我骑,这可如何是好?” 式九微一笑,忽然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缨红骏马闻听这哨声,回应一般地打了几个响鼻,最后踏出右蹄在地上用力刨了刨。 “去吧,它会听你的。” 听到式九微的保证,莫朝云终于放心一拉缰绳,流畅帅气地上了马,就这么围着中央台跑了三四圈。跑到背对洛羽裳被捆绑的那个十字刑架背面时,她忽然勒住了缰绳,心中叹道,不过是个相交并不深的人而已,可如今她的性命却被握在了她的手心中,人生的际遇无常可见一斑,尤其是在这个诡异的魔窟当中。 心中之责,比山重之。 这是霍西云曾经对她说过的感慨之言。当时听来,只觉得懵懂,此刻再想起,却觉得这话说得当真一点也不错。 莫朝云轻轻摸了摸掌心下缨红骏马的皮毛,又将手中的长弓在骏马眼前晃了晃,果然这匹马就立时兴奋了起来,即使莫朝云操控着缰绳,它依旧按捺不住想要往前冲。 “嘘,再等一下。”她俯低身体,将头凑到骏马耳边,轻轻低诉。随后才重新控马跑了回来,直接下马后,早有侍从将箭囊递给莫朝云,她二话不说接过,背在身后。 最后是式九微亲自给她双目覆上黑布,两人错身的那一瞬,她听式九微问道:“以前可曾盲射?” 该如实回答,还是骗她呢?莫朝云也不知道为何会对式九微有种信任之感,于是坦然问道:“院主希望我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到式九微的神情,只能感受到属于她的那种压人一头的气息,慢慢退开。 莫朝云站在原地,一勾长弓的弓弦,只听“铮”的一声响,随后便有一个湿漉漉的鼻息靠了过来。莫朝云心中一喜,往前一摸,便摸到了一手的顺滑毛皮。她拽住缰绳,飞身上马,心中赞叹,这真是一匹好马。 这么一匹久经沙场又聪明懂事的马,它的主人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莫朝云想归想,事情却半分不敢怠慢。她上马之后,反而微微放松了缰绳,由胯/下马去带路。她如今眼睛完全看不见,但是马有眼睛,更何况这是一匹战马,它跟随主人出生入死,想必也有那么一个瞬间,它的主人已经无力驾驭它,而需要由它带路,将她带出险境。 莫朝云在马颈侧微微一拍,马就慢慢跑起来。正如莫朝云的预计,它所走的路线正是刚刚跑了几圈的,以十字刑架为中心的外跑场。在跑到第二圈的时候,莫朝云再次将长弓晃到骏马的眼前,同时微微勒住缰绳,感受骏马的反应。 如此往复,到了第五圈、第六圈、第七圈……围观的众人早已不耐,本以为等来的会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血腥画面,可万万没想到场中被捆住的那个人安之若素也就罢了,连持弓策马的那个人也好像与此事完全无关一般,将这里变成了自家庭院的跑马场,玩了一圈又一圈。 宫九不耐道:“式院主,你选中的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这日头这么大,晒得我头都晕了,到底她要跑到什么时候?” 式九微倒是没有半点焦急之色,她甚至全神贯注都在看着不停策马跑圈的莫朝云,口中应付道:“宫院主,稍安勿躁嘛……” 正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之时,场中心外围的莫朝云却忽然急速从身后所背的箭囊中抽出了三支羽箭。没错,她直接抽了三支箭,一起搭弓上弦,稳稳举向了左侧方,然后潇洒地拉弓如满月,微微扭腰的瞬间,已是三箭齐发。 所有人应该都没想到她竟然一口气射出了三支箭,似乎更加没有人想到一人同时射出三箭,竟然还可以做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第二十七章 没有人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那三支羽箭在空中聚拢又分散,齐齐奔着被绑在场中央的洛羽裳后背而去。 第一箭穿过了她的发顶,将她散乱的发髻彻底打散。风起发摇,一瞬间狼狈的女子竟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态。青丝如云卷裹住了她的脸颊,于是第二箭便从她的左肩侧擦过。 最惊心动魄的是那第三箭,被风送回的青丝右扬,正好缠住了挟裹风声而来的那一箭。箭速被发丝勾缠减慢,最终转向落入了宫九的看台前,将浑然没有防备的她,差点没唬得从椅子上跌下去。 现场一片死寂。莫朝云在这片死寂中,抬手摘下了覆在脸上的黑巾。而下一瞬,突兀的人声鼎沸,似乎所有人都仿佛着魔一般地欢呼起来,这高亢的呼声令莫朝云精神一振,她策马转到了直面洛羽裳的位置,却见她眼底的泪水缓慢滑下脸庞,散乱的发丝狼狈地黏在脸上,可她的唇畔却泛着笑意。 她的嘴角动了动。幅度很小,动作很快,可莫朝云却一眼看清了。 那是两个字:谢谢。 *********************************************************************** “你是没看见宫院主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对呀对呀,应该说又惊又怒,那一箭可把她吓得不轻,也是,日日只会梳妆打扮的人,哪见过这个呀……” 莫朝云默默听着围在身畔这些人叽叽喳喳的话语,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直和她牢牢相握的那只手,却藏在长长的袖子中,微微摇了摇。 莫朝云侧头,正看到洛羽裳抿唇微摇的头,于是会意,便微笑以对,没有说话。 这些人就是平日里对她横眉以对、无限敌视的十九院中人,原本看惯了他们水火不容的冷脸孔,这一夕间大变脸,好像很相熟般凑上前说东说西,真是让莫朝云好一阵子不适应。 “院主对你可真好啊莫朝云,连长弓都送给你了。”这不知道是哪个屋里的黄衫女子说到这里,又侧头看了看紧紧挨着莫朝云低头不语的洛羽裳,语气变得有些冷嘲,“不过这另一个赏赐可就难看点了,竟然还被吹成了一院的翘楚,我看一院也快和消失的十三院一样,彻底没落了……” 这话没有说完,就被身旁的另一名女子扯走了,“你真是没脑子,异人馆不许提起十三院懂不懂,要是传到了绿昭主事耳中,小心她折腾你!” 终于到了门前,莫朝云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才对众人笑道:“我到了,各位也各自回去休息吧,嗯,我还要帮洛姑娘上药……”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自刚刚就没有看到莫熏,于是疑惑地四下张望。 却听洛羽裳低声道:“没有跟上来。” 莫朝云诧异:“看到她去哪了吗?” 洛羽裳没再说话,只是指了指屋里。莫朝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又和院中其他屋的人寒暄了几句,才和洛羽裳进了房。 看到屋中的椅子,洛羽裳便一下子坐在上面,随后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莫朝云大惊:“你怎么了?” 洛羽裳强撑起头,勉强笑了下,“服药后的副作用而已,每日都会晕一下,看起来很严重,其实并不要紧,休息一下就好了。” 说到这个,莫朝云立刻想到洛羽裳的脸,“你到底怎么把脸搞成这个样子的?那日明明还好好的。” 洛羽裳懒懒趴在桌子上,道:“都说了吃药了……” “你吃了什么药?”莫朝云诧异道:“什么药能把脸毁成这个样子……不对呀,听你这么说,药是你自己吃的?可我听一院院主说话的意思,怎么好像是一院有人在害你?” 洛羽裳笑了笑,懒懒道:“药确实是我自己吃的,一院里也的的确确有人在害我,我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胡闹,姑娘家的脸是开玩笑的吗?这要是变不回去可怎么得了?” 洛羽裳有些好气又好笑,“你以为我愿意啊?你看看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是药三分毒,你以为我不懂吗?可你想,我若是容貌如初,院主她岂会放我走,即使我已变成这个形容,她依旧不放心放我走的,你也看到了,她并不信我真的容颜已毁……算了,这事说起来很复杂,回头再细细告诉你,我现在只想蒙头睡一觉,哪个是我的床?” 这房里只有四张床,除去莫朝云和莫熏,以及失踪的叶竹,正好还有一张空床位。这床该是好久没人住了,洛羽裳用手一拂,就微微觉得有些呛鼻,忍不住皱了皱眉。 “真是和一院的锦衣玉食云泥之别啊。”洛羽裳很快又释然,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上,“我昨天还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连沐浴都有四个丫头伺候着,今日就要睡这硬板床,盖这么粗糙的棉织重被,还真有点不习惯啊。” 话虽然这么说,可显然洛羽裳是确实累得不行,她快速脱了鞋,便钻进了被子中,“不用叫我吃晚饭了,我要一觉睡到明天。” “你的脸真的没事吗?”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洛羽裳的回复已经带着困倦之意,尾音几乎被吞掉了一半。 莫朝云摇了摇头,“不愧是一院过来的,丝毫也体察不出十九院的可怕之处。明日就是月底之试,倒真是安心睡得着。” “她自然可以安心,反正她以后的生死都和你捆绑在一起了,你只要平安无事,她自然也会平安无事。”这声音响起在门边,突来得无声无息,吓了莫朝云一跳,回头一望,却是莫熏。 “你去哪了?刚刚一直不见你。” 莫熏神情阴郁道:“刚刚你是众星拱月,想来我也是没办法靠前了,何必硬往前挤。” “什么话!”莫朝云走上前,轻垂了莫熏的肩膀一记,“你该为我高兴啊,我刚刚救了一个人的性命。” 莫熏摇了摇头,她拽着莫朝云出了屋,又关上房门,才道:“你当这是好事吗?现在你又树敌了一院的人,不明白吗?你抢了一院院主相中的人,你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 “可是院主不是说……” “在十九院中自是院主说的算,可你总有离开十九院的时候,而且你大概不知道,一院是归属红焱大人麾下的,那院子里的事连千叶大人都无从插手,而且千叶和红焱两位大人似乎有些旧隙之争,所以你最好小心红焱大人会针对你。” 这些其实在千叶那里,莫朝云已经知道了一些端倪,但从莫熏口中说出来,她还是十分感激。毕竟莫熏说这些都是为了她好,这些情谊,她领会的。 “莫熏,刚刚不见了你,我还以为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了。”莫朝云故意撒娇道。 莫熏无可奈何地推了她一把,才道:“不过今日这事有利有弊,至少你暂时不用担心明日的月底比试了。” “怎么说?” “你猜猜看,今日的考校,你在院主心里能排到第几位?” 莫熏忽然提起这个,莫朝云才想到这上面来。其实她心中的激荡是潜藏的,谁也不知就在刚刚,就在式九微亲手将满月长河交给她时,她的指尖都在微微发抖,是激动吗?是的,的确是,这是把好弓,能得此弓自然高兴非常,但更加令她欣悦的是式九微所说的话。 “这把弓看起来不过稀松平常,可从前持弓纵马时,总觉得自己已是纵横天下,无所不敌。如今我的旧伤已经难张此弓,它既是与你有缘,我也该成人之美让贤退位了。” 这话只说在须臾片刻,式九微与她侧身而分。可是她说的话,却令莫朝云心中久久难静。她喜欢式九微,说不上为什么,或许就是一种单纯的崇拜感,即使式九微话不多,寥寥数语,却总能令她心悦诚服,继而跟从。 年少无知时她尚且不懂,可是跟随了霍西云之后,她才懂得那是什么。 那是领袖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就会折服的魅力。 真的很想知道式九微的过去…… “我敢打赌,你现在在院主心中一定是这个。”莫熏的话打断了莫朝云的沉思,她望向莫熏,却见她正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微微摇晃着。 *************************************************************** 雪白的袖子擦过纸张,舔饱了墨的笔尖在纸上只写了四个字:今日不错。 随后千叶招了招手,在不远处蹦蹦跳跳的小鸳便一下子飞到了他近前,歪头看着千叶将纸条卷好,塞进了它脚上的信环中。 千叶最后拍了拍它圆滚滚的脑袋,低声道:“去吧。” 小鸳飞走了有一会儿,千叶才听到无匡敲门的声音。 “进来。” 无匡推开门的时候,千叶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暗沉下来。无匡恭敬道:“千叶大人,我们现在过去吗?” “去。”千叶伸手看了看蹭在尾指上的一小点墨迹,“事已至此,我该去看看她了。” 无匡犹豫道:“只是那里是红焱大人所辖之处,恐怕我们前脚进去,或许红焱大人后脚就知道了。” 千叶淡淡嗯了一声,“所以我备下了一件东西。” 东西? 见无匡不解,千叶才指了指摆在他对面高几上的一个白色小瓷坛,“带上它。” “这是何物?”无匡疑惑地问。按说平日里他并不会如此多言,只是这件事他实在摸不着头脑,所以才忍不住继续问道。 千叶已经穿上了一袭黑色的连帽披风,率先推开了殿门,“带她回来的东西。” 幽闭司在整个魔窟的最东边,地僻人荒,看起来很像皇城里的萧瑟冷宫,门前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把守。这几人闲得无聊,正在胡侃唠嗑,见到一身黑色连帽披风遮住了面容的千叶,自然吆五喝六地将他拦下。 “站住!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往前闯!哪个院的?不长眼的……”话未说完,无匡已经从千叶身后绕到了身前。他掏出令牌,举到几人眼前,并未说话,可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的诸人早已吓得腿软,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千叶大人,请千叶大人海涵恕罪。” 第二十八章 “恕罪可以,留下你们的舌头根。”千叶的话听起来轻飘飘,话中的意味却冷飚飚的,吓得几个人一下子开始哭爹喊娘,全没了刚才满口胡说的威风。 无匡恭敬道:“千叶大人,要属下现在动手吗?” 千叶冷冷笑了一声,他蹲下身,拍了拍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那个男人,“看来红焱将你们调/教得很好啊。” “小的们真的不知道是千叶大人啊……”这哭丧中带着懊恼的声音,一时间听入耳中,倒有了几分可怜的意味。 “好吧,看你这么惨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千叶低声道:“莹庾在哪里?” 哭得正欢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人哆嗦了一下,“这……这……” 千叶冷哼了一声,指了指哆嗦这人身后那位,“你说……对了,先说的人可以保住舌头根哦。” 话音未落,就有好几道声音争先恐后道:“第二层尽头的水牢。” “哎呀,同时说的呀,这怎么办好呢。”千叶站起身,口中满是看热闹的口吻。 这几人立刻就开始上演了全武行,你问候他老娘,他抽了你二叔的开始互相争吵起来。千叶给无匡使了一个眼色,随后一个人进了幽闭司。 这里暗无天日,潮气很重,随着越走越深,那股子窒息和发霉的味道便愈加强烈起来。黑色连帽遮住了千叶的半张脸,却遮不住他紧抿的唇。 终于他停在了二层尽头的一处牢门前。门上挂着双道盘龙锁,千叶仅是低头看了一眼,随后抬手凌空虚滑而过,一片幽谧处却似乎听到了一阵金铁交加的声响,而下一瞬两道盘龙锁就仿佛一对儿死蛇般,无力地滑下了牢门。 千叶在门上轻轻踢了一脚,厚重的牢门便吱扭着开了。迎面扑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令千叶不由自主皱起了眉。于袖中取出了火折子,但火光映亮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后,他才微怔地看见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那双眼睛距离他仅有七八步远,无神望过来的时候却睁得很大。千叶举着火折子点燃了角落里小小的一个破旧烛台,却听依旧瞪着前方那人问道:“是谁?” 千叶没有回答,熄了火折子,几步走到这人近前,在她眼前晃了晃右手,才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是莹庾?” “嗯。”她缓慢点了点头,“你是?” “你不认得我。”千叶又低下头打量她浸泡在污水中的下半身,“我是为了一个人来见你。” 她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般,迟疑了许久才道:“谁?” “沈归。” 这个名字,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仿佛有着春回大地般的力量。莹庾慢慢抬起了原本无力垂下的头,眼底之色依旧空茫,可是那片空茫的尽头,却缓缓淌下了两行泪来。 这个是君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故事。久远到直可追忆至莹庾和沈归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的莹庾还是南边边陲小地方一位州府大人的千金,她头上有两个哥哥,后面还有一位弟弟。弟弟玩劣,一月中有多半月要从父亲给找的学堂中翘课出来,每到了这个时候,就该是莹庾出场的时候了。 莹庾大弟弟两岁,但女孩子家身骨瘦小,穿上学堂统一规制的蓝带衫,再戴上小小的书生帽,坐在角落里,低首敛眉对口型的跟着念书,倒一直没有被私塾先生那双昏花的老眼看出半点端倪来。 戳穿他们姐弟这西洋镜的,是弟弟原本的那位面瘫脸兼闷葫芦同窗。 弟弟不止一次抱怨过,“那家伙根本就是不会笑啊,早上见他时阴云密布,放课时便是雷雨交加。” 其实……没有那么夸张的。至少他对她没有那样过,即使是第一次对她开口,那声音里也全没有自己臆想中的冷淡。 “他不会如此安静,也不会把头压得那么低。”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一本正经着,根本没有偏过头看她,或者故意凑到她的面前。 莹庾有些局促,暗想,这是李代桃僵被拆穿了吗? 她侧头偷偷看他,正有春光穿过窗棂,暖暖照着被微风带起的,他额前的碎发。可是一动不动的是他碎发掩映下的眼睛,黑得好像一对儿玛瑙,令她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她听他小声道:“顾重言,顾重言,先生在叫你。” 她如梦初醒,回神时才发现先生竟然在叫她的名字,不,是她弟弟的名字。问的什么?完全没有听清,她尴尴尬尬的磨蹭着站起身,一张秀气的小脸涨得通红。 完了,穿帮了,弟弟回家要被打不说,恐怕连她也要被一起禁足。她一味的胡思乱想,却没想身边那人却主动站起身来,规规矩矩替她答了先生之问。 先生看着他们二人有些疑惑道:“我问的是顾重言,怎么沈归你来答……” 沈归迎着先生的话,说道:“先生明明点的我来答题,关顾重言何事?” 先生被这么一反问,顷刻也有些糊涂了,他指着莹庾道:“那他站起来是怎么回事?” 沈归咦了一声,“想来是早上吃坏了东西吧,一直都听他肚子咕噜乱响,估计是要去茅厕吧。”话音未落,还伸出右脚,悄悄在桌下踢了踢她的左脚。 她如梦初醒,赶忙弯腰抱住肚子,断断续续地呻/吟,“先生,我真的闹肚子,要去了,要去了……” 从茅厕晃了一圈回来,远远就看见各自回家的同窗们欢闹的声音,莹庾暗自吁了一口气,总算这一天也安稳混了过去。她悄悄溜进课堂,取了弟弟的书袋,出了课堂的大门刚要右拐,却听有人嘀嘀咕咕,“我帮了你,你不谢我一声也罢了,连名字也不告诉我,真是有够凉薄。” 是他,那个沈归!他坐着时还不觉得,此刻他就突兀站在她的面前,和她说着话,却有种逼她仰视才能看清他的样子的错觉。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好意思,忙低着头,小声道:“莹庾。” “什么?”他像是没有听清,重复问道:“你叫什么?” 她忽地有些着急,很怕他当真没有听清她的名字,遂鼓起勇气望着他,“莹洁如玉的莹,粟粮漕庾的庾。” 他静了好半晌,在莹庾以为他真的没有听清时,他才喃喃道:“女孩子家家,却起了这样的怪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孩子?” “你从头到脚都写着我是女孩子这五个字。” “才没有,我小心翼翼地装扮了,绝对没有那么容易看出来……” 沈归暗笑在心里,她闻起来香香的,和那些男孩子截然不同,她的眼神怯怯的,和以前那个捣蛋鬼顾重言完全就是两个人,他又不傻,如何会分不出。 “你刚刚为何要为我解围?”这是莹庾想不通的地方,于是问他道。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咳嗽了两声,“你一个女孩子,要是当众被先生打手板,一定会疼哭的,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看着女孩子被打,却不出手解围?” 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年方十岁的男子汉大丈夫沈归,终于赢来了莹庾的满脸娇羞。小姑娘哪里知道,这个小小男子汉当年的眼界其实窄得很,他只是觉得这冒名顶包一事若是被先生揭穿,会给莹庾惹来麻烦倒是不假,但最重要的是,以后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才真是大事不好! 事起只因前缘误,但彼时的两小无猜却着实充实了二人年少无邪的岁月。他们相伴读书,仿佛心照不宣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互相属意,只是心中藏事旁人不知罢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窗户纸,这件事最终还是在机缘巧合下被重重撕开了。两人之间谈的是情缘,两家之前讲究的却是门当户对。顾莹庾的爹再小也是个州府,她是个名正言顺的官家小姐,沈归呢?米铺小老板的儿子,钱嘛,家里也有些,但可惜并无功名在身。两个人的事情自然有了阻挠,而且阻力不小。 那时候边陲正乱,想快速混个功名出来,投军比入京应考稳妥,于是为了心爱的姑娘,沈归毅然选择了投军。 那时已经不比年幼之时,莹庾一个二八年华的大姑娘,再想出门已是难如登天。所幸她弟弟顾重言是个讲义气的。 “姐,你小时候帮我,这会儿是弟弟我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女扮男装,跟上弟弟出门办事的马车,莹庾冒着禁足的风险来见沈归这一面。 远远地,莹庾就看到了河岸边背身而立的沈归。她凝望那背影,心中赞叹,他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背身而立的人听到脚步声,扭过了头,看清是她后,心底却满是紧张。他的手心几乎攥出了汗,可是面上却硬邦邦道:“你来了。” “你这是远行,我们可能长久不得见,这一面再难,我也要来的。”小时候温声细语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出口成章的大家闺秀,面容气度都令人心折,可是这种慢慢拉开的距离却令沈归心焦,似乎小时候的伶牙俐齿,此时此刻面对她,却舌根打结,再也使不出分毫来了。 第二十九章 莹庾等了半晌,却不见沈归说话,心中有些闷闷的,便问道:“你怎么连句话也没有了?” 可下一瞬,却见沈归忽然单膝跪倒,他用大手牢牢攥住了莹庾惊慌失措的柔荑,他低着头,话语急促,“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求你等我!” 莹庾被他搞了一个大红脸,一双手抽回来不是,不抽回来也不是,“你真是越大越不稳重了。” 沈归闻言却抬起头:“我也知道这样不够君子端方,但你要明白,我并不是轻薄于你,我只是心中焦急。听闻随军征战,可长可短,有时候十余载可能都回不来……我有些担心。” 莹庾居高临下望着他,心中离愁满腹,口中却道:“沈归,你这么小瞧我,可是不信我吗?” 沈归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他站起身来,一把将她紧搂入怀,“我担心的只是这隔年日久的分离。” 莹庾埋首在他怀中,只定下心,慢慢道:“无论如何,我等你。”海枯石烂等着你,天涯海角等着你。 分别前,沈归将一支发钗戴在了莹庾的发间。 “中间的翡翠石是我亲手挑选觉得最配你的,镶嵌的银边和雕花都是我亲手做的,或许不是最巧夺天工的,但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再也没有另外一支。”沈归望着在莹庾漆黑发间细腻碧绿的那颗玉石,温柔补充道,“就像你一样,在我心里独一无二。” 莹庾抬手抚摸玉石温润的手感,口中却娇嗔道:“军旅寂寞,你要是胆敢看上了旁人,小心你的皮。” 他笑道:“我怎么敢,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妻子,莹庾,从遇到你那刻起,只有你,再也不会有旁人。” 这一幕分别好想临摹成水墨画永远隽永在心底,那样是否可以欺骗自己这份情意也将永不改变。日后的许多年,莹庾都想着念着这一刻,等着盼着这一瞬,来宽慰、欺骗自己拼命熬下去。 世事如此无情狰狞,连心底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容不下。 沈归离开的第二年,一队来历不明的响马趁夜攻进了州府衙门,那一夜血红漫天。全无防备的守兵根本不是那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们的对手,触目望去都是尸体,完整的、不完整的,横七竖八躺了一院子。 莹庾的爹是个文官,杀猪般的长刀横在脖子上,吓得差点没尿了裤子。 “小娘子,又见面了。”一个看着就一脸纨绔痞气的男人毫无顾忌地穿过一路尸体,抬起了瑟瑟发抖的莹庾的脸,嘴里啧啧有声道:“你前几日抽我的那个巴掌,我现在这半边脸还是又麻又香,哎呀那滋味,真是忘不了啊,还有你!” 男人抬脚就踩住了被五花大绑后,跪在莹庾身边的护卫的一条腿,手起刀落,血溅起老高,温热的血腥点子喷了莹庾一脖颈。 被砍断了一条腿的护卫抱着残肢不断凄嚎,这土匪一般的男人却得意洋洋道:“他娘的,那天还敢拦住老子一亲芳泽啊,这会儿老子教教你英雄救美的代价,以为说是州府家的小姐,老子就怕了?老子看上的女人就是煮熟了的鸭子,甭想飞走!” 莹庾又气又怕,浑身都在哆嗦。没成想那日花市遇到调戏的段子,竟酿成了今夜的灭门之祸。那日帮她赶走无赖的护卫,此刻就这么生不如死地翻滚在自己脚旁,还有没有王法了? 天昏地暗。 “你喜欢她,带她走便是,如何要做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远远地、模糊地,听到有人这般说。莹庾以为是她那位胆小怕事的姨娘,可抬头看清了,却是哑口无言,说这话的非是旁人,竟是她的亲爹。堂堂的州府大人,此刻跪地讨饶的样子,竟然连个街边乞丐的尊严都够不上半分。 “原本我还该喊您一声岳父大人呢,可您老这女儿脾气倔啊。”这杀人不眨眼的痞子嬉皮笑脸去摸莹庾的脸,却被她死命避开,“您看啊,岳父大人,她还是不乖呀,您说要是我送她一只您惯常用来提笔写字的手指头,她会不会回心转意啊?” “莹庾!”这声音苍老衰败,带着声嘶力竭,“你这不孝女啊!老夫真是欠了你,刚走了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臭小子,又招来……”后面的话终是没敢说出口,但那种怨沸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莹庾用力抹掉了嘴角边蹭到的血,昂起头道:“你要砍就砍我的手,何必为难一位老人家。” “小娘子有志气啊,只是人命关天,这光有志气不管用啊。”说话间,又一位奶娘被他抹了脖子,“杀来杀去,人是越来越少啊,小娘子想做贞洁烈女,这些人都要赔进去了。” “莹庾,你怎么如此狠心,如此自私……” 这声音带着埋怨的哭音,由一而十,最终此起彼伏。院中还活着的人都在怪她,都在怨她,都在恨她,为何不主动对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自荐枕席。这些人是她的亲人,可他们都怕死,怕到希望她主动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们的性命。 她的爹也算饱读诗书,平日里自命不凡,很是看不上那些青楼的下作女子,可眼下,他却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那下作中的一员。 莹庾仰起脸,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那些雪黏黏糊糊挂上了她的眼睛,随后又被眼底涌出的火热的东西洗去。她仰天“啊”的大叫起来,声色凄厉。苍天不公,不过才过去了一年,她终是等不到沈归回来了。 “对不起,我要先走了……”说这句话时,莹庾几乎泣不成声,可是举起不远处那把刀时却没有丝毫犹豫。 她尽力了,她没有办法。沈归的一腔情意,今生今世怕是只能辜负了。 莹庾以为很快的动作,在响马眼中或许如同孩童之戏。他易如反掌抢下了莹庾手中的那把刀,嬉皮笑脸踢出了很远,随后再度手起刀落,片下了她爹一只耳朵。 平日里官派十足的大人此刻疼得满地打滚,凄惨叫唤着好像一条野狗。 “住……住手……”莹庾哭得几乎就要窒息,可是说出这句话时却带着狠绝的意味,“我跟你走,跟你走,行吗?行吗?行了吗?” 最后这三个字在雪天的大庭院里回荡着,听得人两耳昏聩。 大获全胜的响马一把抄起莹庾,将她扛在了背上,大笑着往门口走。背上的莹庾眼中的世界早已颠倒,在她模模糊糊看到的那个宅院中,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在放声大哭自己逃过一劫,他们有的奔向了她爹,有的则忙着找寻自己在意的人。 他们忙碌着、庆幸着,狼狈地彼此搀扶着,却没有一个人往她这里看上一眼。 一个都没有。她爹也一样。 莹庾惨笑着闭上了眼睛。她是该闭上眼睛了,不,或许该说她的眼睛一直都是闭着的。 ************************************************************************ 本以为和自己入洞房的应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沈归,可最终她的清白还是毁在了半路杀出的这个响马身上了。寻死两次也没死成的莹庾冷静下来后,静静去想沈归说过的话,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曾道:我担心的只是这隔年日久的分离。 或许连沈归自己都未曾想过,此言终会一语成谶。 这嬉皮笑脸的响马见莹庾不再寻死,竟然乔装打扮一番,带着莹庾又回了边陲小城。 “女人嘛,都会寻死觅活一阵子,过了这阵子就踏实了。”他一路说着这种风凉话,一幅见多识广的模样,莹庾根本不曾理会他。 “别不高兴啊,带你去看点有意思的吧。” 有意思的?莹庾万万没有想到,响马口中有意思的竟然是她自己的出殡。莹庾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属于她的那副棺木被一路抬出了城。 “可怜啊,听说这位州府小姐才芳龄十七啊,就遭了歹人毒手,肠子都出来了,惨哪……” “现在的响马真是无法无天,就算咱这是边陲,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该派人来查啊。” “可不,连州府家都被杀成这种惨状,咱们普通百姓可怎么活呀!” “查,怎么不查,没看近期都宵禁了吗?” 莹庾就在议论纷纷的百姓身后,仿佛在听一段天方夜谭。宵禁,又有何用?杀人的歹人就在眼前,可所有人眼睛都瞎了。他们看不清谁是凶手,他们在意的是州府家数不清的棺材,那是他们议论纷纷的谈资。 “行了,如今你死都死了,估计这会儿都抬出城寻山埋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这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一张脸,此刻却在对她笑着,令莹庾觉得这世间的荒唐事也莫过于此了。 不过报应来得很快,不过两个月之后,屠戮她全家的这个响马就在一次围剿中被杀了。他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没有想到过,自己也是会死的。 或许,他瞪大了眼睛,是因为看到了逃跑的莹庾。是的,趁乱莹庾逃走了。 她一个女人孤身上路,走上了一条颠沛流离的陌路。 第三十章 战事不断,四处都是逃亡的流民。莹庾将自己打扮成一个乡野村妇,一路打听,却逆流而上,反向战区前行。 这一路艰难险阻早已超出了她的预计,她啃过野菜,偷过地瓜,还被野狗撵出过五里路,她都不用刻意丑化自己,都已像极了粗鄙不堪的乡下农妇。 走的路远了,脚底便磨出了泡,泡破了再磨就烂出了血。她原本不知道人究竟可以吃多少苦,忍受多少不幸,但这一路受益匪浅。她也曾高烧不退昏倒在野地里,又哆哆嗦嗦在一片无望的白茫雪海中冻醒过来,所幸没有遇到狼,所幸她还活着,没有死,即使艰难到了绝望的地步,也还艰难地活着。 遥想曾经衣食无缺的日子,恍若一梦。她并不觉得自己坚强,但沦落至此,在心里也不得不为自己挑了一回大拇指。被逼到绝境,或许就能激发心底无限的勇气,至少莹庾是亲身经历后,方才这么觉得的。 过去的生活已如义无反顾飞走的堂前燕,再也不能回头了,她只能往前走,一直走,一直拼命走,直到找到沈归。 可是命运的分水岭崎岖蜿蜒,里面的那些门门道道、沟沟壑壑,谁又能先知,避得过,避得开呢? 莹庾一路成长,已经练就得十分警醒小心,可在山野小店吃了一碗粥后,还是中了人家的暗算。再醒来时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她浑身上下都被捆得结结实实,动都没法子动一下。听着赶车人陆陆续续的交谈,莹庾的心慢慢跌进了谷底。 他们是外乡人,他们彼此说着流畅的家乡话,可是莹庾却不大听得懂。这一路漫长得很,她只知道他们要带她去的地方,和沈归越来越远。她和他,无论如何挣扎,终是不得见了。 莹庾咬舌自尽,却被及时发现,人贩子给她用了药,人虽没有死,舌头却烂了,吞吞吐吐说不清楚话。 他们将莹庾带进了傍山而居的一个小村落,她见到了要买她回家做妻子的那个男人。那是个彻头彻尾的乡下男人,体格壮硕、皮肤黝黑,人不爱说笑,看起来很是木讷。他看见了莹庾自马车中挣扎不停的那张脸,她不信他会不知道她拼命摇头到底是何意,可这个看起来很是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还是给了那些人钱,他买下了她。 这一刻,莹庾彻底绝望了。这一生估计都要断送在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小村落了,而沈归……思及沈归,心痛如绞。 这或许是她允许自己最后一次想起沈归,以后的那个她再也没有去想他的资格了。 一年后,这个男人经同村人介绍要去城中大户人家做工,他舍不得莹庾,便带着她一起了。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惜胎死腹中,莹庾经此折磨元气大伤,身体十分病弱,也许这个男人是不放心吧,他对莹庾说城中大夫医术更加高明,正好可以替她看看。 凭心而论,男人待莹庾很好,察言观色总怕莹庾不开心,虽然她多数都是不开心的,但他待她过于小心翼翼,已到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地步,所以日久莹庾也不再对他冷脸以对,虽然心中并无半分爱意,但至少可以礼尚往来相敬如宾了。 大户人家确实门庭贵重,听说这家老爷的妹妹在宫里是位娘娘,所以这国舅爷的府邸自然气派不凡。莹庾并不随同入府,只随家眷住在外院,不过隔上几日男人会让莹庾前去送饭。莹庾心中明白,他是在显摆自己的娘子不仅拿得出手,并且十分出众。 莹庾心中明了,只是因为不在意,所以从不与他为难,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过日久,莹庾的美名便在大宅子下人们口中传开了。 “想不到你如此一个糊不上墙的烂泥,却娶到了这么一位姐姐,当真十世修来的福气。”这是有回男人喝醉了酒,回来醉兮兮和莹庾说的话,莹庾听后即忘,并未放在心上。 院子里喜欢莹庾的人多起来,每回莹庾去时,都要被缠住问东问西,还有些婢女想写家信,便托莹庾代笔,随后她们又夸莹庾才貌双全。莹庾礼貌应对,怎么来的,还是怎么走。 忽有一日,离府之前被一个一等丫头拦住,说她家夫人要见她。 莹庾也是管家小姐出身,看那个丫头的打扮和气度,她口中的夫人应该就是这位国舅爷,也就是安景侯谢道桓的正妻了。 见这位谢夫人之前,莹庾想了很多,她也模模糊糊猜想到这位夫人为何要见她,只是等到二人碰面后,莹庾才发觉这位谢夫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开门见山,“听下人们念叨你久了,便想见一见,希望没有让你觉得突兀。” 这并不像一位一品夫人和一个家中仆役之妻说话的开场白。莹庾经历世事磨难太久,闻弦歌而知雅意,索性回道:“夫人拨空来见,莹庾受宠若惊。” “好气度,想来你是出身不俗,可否说说看?家中还有其他姐妹吗?” 莹庾道:“小门小户,父母都在战事中流亡而故,只余下我一人。” “你和你相公是怎么认识的?” 这话问得突兀,莹庾默默盘算后,才道:“他是个好心人,看我孤苦,收容了我,我便嫁给了他。” “哦?”谢夫人忽然笑了笑,“怎么和我听到的话头有些出入?” 莹庾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她没有立刻接话,却听谢夫人继续道:“听说你识文断字,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谢夫人将一张纸往炕桌前一推,随后便不言语了。莹庾思忖片刻,终于伸手取过了那张纸。纸上的字不多,内容却一目了然,清楚明白。 莹庾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一口气哽在了喉咙口。 最上书两个赤红的大字:典契。 强忍住随后涌上心头的愤怒,莹庾按捺住一把撕碎这张契书的冲动,一字一句将它从头至尾看完了,随后又规规矩矩将这张契书放回了炕桌上。 莹庾的反应倒很有些出乎谢夫人的反应,眼前的女子平静得过分,眼底有着愤怒,可姿态却从容不凡,令人忍不住便多看她几眼。 “你可看清了最后的落款处?”谢夫人提醒道。 莹庾道:“看清了。” “你相公虽不识字,可是他亲自按了手印,这契书就是生效的,你可明白?” 莹庾忽然笑了笑,“谢夫人有话就直说吧,和我相公定契之人是谁?” “这人喝酒贪杯就是爱误事,偏偏这酒和赌又是亲哥俩,怎么都分不开,而且这赌吧,是越输越不甘心,总想要一朝翻盘,最终将自己填入了无底洞中。”谢夫人一边说一边瞅着莹庾的脸色,“你也别怪你相公,他也是无心的。不过这契书既然有凭有据,双方都认,而且还闹到我这当家主母的面前,这事我可就不能不管了。” “我相公欠了多少银子?” 谢夫人精致的眼角动了动,才道:“你们还不起的数目。”最后她才伸出了两根手指。 怎么会这么多?莹庾忽然想明白,这一切恐怕都是一场阴谋,背后设局之人真是好毒的心思和手段。 “你相公恐怕也是知道银子是还不起的,所以才在这张典妻契书上画押的吧。”谢夫人唉了一声,又道:“而且这赌嘛,历来就是个愿赌服输,既然对方提出来这个要求,最终所求也就不是银子可以了事了,你说对吧?” 这场局布得这么久,如此大,全是为了她? 莹庾一时间觉得好笑,她已沦落至此,竟还有人愿意为她如此绞尽脑汁,也真是三生有幸了。 想到此,莹庾抬头挺胸,问道:“那依夫人的意思,这事要如何了结?” “你别急嘛。”谢夫人安抚地挥了挥手,才道:“你可知这契书为何会到了我的手中?” 按说这契书确实应该在和她相公签订典妻之约的那人手里,可此刻如何会到了谢夫人手中? “这契书可是侯爷亲手给我的。”谢夫人忽然笑道,“侯爷买下了这张契书,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吗?” 富丽堂皇的屋内燃着香,幽幽淡淡,原本十分好闻。可莹庾此时此刻心中却觉得作呕无比。原来拐弯抹角了半天,不过是给她的夫君拉皮条而已。 莹庾心中觉得十分可笑,面上却恭敬地一福身,“这件事我要亲自问过我相公,才能给夫人回复。请夫人代转侯爷,这件事真是有劳侯爷费心了。” 出门口的时候,意料当中遇到了安景侯谢道桓。此人该在四十岁左右年纪,不过保养得不错,白面短髯,顾盼之间傲气尽显。 只可惜这一切在莹庾眼中都十分可笑,仅凭刚刚那一件事,这位侯爷就算不上一位正人君子,所有的心思都花费在如何算计一个府中小仆的妻子身上,也真是荒唐至极了。 莹庾侧身有心避过,可谢侯爷却故意凑上前来,于是原本各行其路的两人竟然鬼使神差撞在了一起。 第三十一章 “哎呀,这是谁家的娘子?冒冒失失地冲撞本侯。”这话听着好似怪责,但其间的调戏之意一目了然。 莹庾心中冷笑,动作上却不迟疑,她直接快速跪倒,卑微扣头,“下仆赵生之妻顾氏,有眼无珠撞到了侯爷,惶请侯爷宽厚海涵。” 安景侯谢道桓一笑,伸手去搀扶莹庾起来,可惜拽了三次,她都没有动。他不禁有些恼了,却听莹庾道:“顾氏乃是府中低微下仆之妻,不敢惊扰贵人相扶。顾氏容颜粗鄙,也不敢在侯爷面前抬头。” 这明晃晃就是赶人的意思了。安景侯不走,她是决计不会起身的了。一个不解风情的妇人,即便再美,此刻亲历也是扫兴得很。 安景侯谢道桓不甘心,口中矜道:“你去见过夫人了?” 莹庾依旧不曾抬头,口中只道:“是。” “那夫人话中之意,你可明白?” “明白了。” “那你是何意?” “此事小妇人还要和相公商榷后,才能向夫人禀告。此情皆已述陈,夫人已准。” “哦?”安景侯好久没了动静,莹庾猜想他是在打量她。终于,他还是高抬贵足,渐行远去。临去前,他道:“希望不要让本侯等太久。” 莹庾回去后,将房门反锁。她推开连接后厢的小窗,静趴着看向远方。此时不过晌后不久,碧空云絮翻涌,盯住一处望得久了,眼中便空了。她想到那年秋时的学堂后山,沈归顶着毒辣的秋老虎之威,爬到高树上为她去捉雀。那时她也是高昂着头,直面穹空,可心中却甜润无比。细微的汗划过嘴角,伸出舌头去舔,带着微微的咸。 抬头太久,再移动脖子时,莹庾觉得头有些发晕。脸上有着湿意,她怔忪地再度舔过嘴角,还是咸的,却和记忆中的那股咸味不同,口中的咸有些发涩,那明显是泪的味道。 没成想直到今时今日,她还能眼中有泪。原本以为她是再也不会哭的了。 莹庾做了一桌好菜,然后安静等在饭桌前。晚上她相公赵生回家,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的妻子正襟危坐,手中举杯正在默默饮酒。他看得发愣,期期艾艾开口,“莹庾……” 莹庾侧头,看着局促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男人的面貌即使共同生活多年,在她眼中瞅来还是一团模糊,也是,她从不曾上心,也根本不去在意。 “回来了,吃饭吧。”莹庾声音平静,瞅着和平日里并无任何差别。 男人忙不迭哎了一声,脱掉外衣,便坐到了桌前,“今日怎么做了那么多菜?” 莹庾笑了笑,道:“你我成亲多年,好像也没一起正式吃过饭、喝过酒,来,尝尝,我做的竹笋鸡。” 男人受宠若惊不敢拒绝,于是夹了一口菜,咽下去,吃得急了些,有些噎住,于是赶忙喝了一口斟好的杯中酒,酒入口带着辛辣香气,男人砸了砸滋味,最后一饮而尽。 莹庾看着男人将酒喝光了,才慢慢放下了筷子。她静静瞅着男人,神情哀伤,却一句话也不说。 男人被她看得发毛,期期艾艾道:“怎的了?” “你当初为何要买下我?”莹庾忽然开口问道。 男人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意外之下被口中菜呛到,立刻咳嗽不止。却听莹庾继续道:“你明明看到了我不愿意,为何还要买下我呢?” 男人有些慌了,他摆了摆手,又长叹了一口气,“我……鬼迷心窍,你那么好,我一辈子都没见过,所以那时就自私的只想把你留下,我心里头发誓,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一辈子对你好……” “一辈子?”莹庾忽然苦笑,道:“不用那么久,才不过几年,你已经厌弃我了。” 男人呆住,“你怎么……” “因为我是你买来的,所以你就可以不顾我的意愿,随随便便又将我卖了?我说的可对?”莹庾说这话时,面上忽然有一行泪滚下,她猛地拾起酒杯又狠狠灌了一口酒,酒渍合着泪水一起滑过唇角。 对面的男人想要站起身,却忽然一阵晕眩,紧接着便是腹中一阵剧痛,他喘着粗气,眼睛爆睁,可是一双手却不死心地伸向了莹庾。 莹庾看着那双手许久,终于慢慢拢手握住,口中呢喃道:“你放心,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你安心去吧。” “莹庾……”男人的嘴还在一开一合,说着模模糊糊的话,“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算计你的人,我死命去揍了他,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男人的手最终停顿在胸口处,他死前似在衣服里找寻什么东西。莹庾板过他的身体,从他的衣前襟里掏出了一个百岁荷包。簇新的布面,精致的绣工,这俨然是个新买的荷包,依照绣工来看,应该也是所值不菲。 这是家中新添孩童的祈福荷包,寓意是佩戴的孩子将会无病无痛,顺利长大。 百岁荷包中鼓鼓囊囊,似乎还有别的东西。莹庾抽松带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纸上的字迹狂舞潦草,但莹庾身体素来不好,一直不断就医,所以对替她看病的大夫笔迹一认便知。 她对自己的身体并不上心,反倒是她相公,每次大夫开的诊单都会小心保存,一切医嘱也是他对莹庾反复念念叨叨,所以这些单子究竟都写些什么,她竟从不曾细看过。 看日期,这是最近一次的诊单。单子上的字迹乱归乱,但内容却明明白白。孕妇体虚,小心安胎。 莹庾看完了单子,手抖如筛糠。她将原本想要饮下的毒酒扫翻在地,紧接着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哭嚎。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这般伤心了,曾经绝望到深渊中,她也不曾哭得这么撕心裂肺。 第三十二章 她刚刚毒杀了自己的相公,而在她下了毒手之后,想要同饮毒酒赴死之时,又发现了她已怀有身孕的残酷事实。 “苍天啊,你为何要如此待我……”因何薄命,薄命至此。 蓬头垢面、失魂落魄,莹庾天未大亮就敲响了衙堂前的鸣冤鼓。 坐堂的大人面色不善,审视着跪在堂下的莹庾,“你说你毒杀了自己的丈夫?” “是。” “为何毒杀?” “受人指使。” “受何人指使?” “安景侯谢道桓。” 此言一出,惊得堂官差点跌下了官椅。他颤声指着莹庾,“好你个刁妇,草芥之躯竟敢攀咬国之重臣,你可知罪么?” “罪妇相公的尸身尚在家中停置,毒/药是罪妇在前日于街角东市所买,真伪与否大人一查便知。至于安景侯谢道桓。”莹庾忽然冷冷一笑,“侯爷夫人手中尚有一张典妻契票在手,称是罪妇相公醉赌输钱后签下的典妻票约,安景侯本人也承诺若是罪妇找机会杀了罪妇相公,到时就会纳罪妇入府为妾,身份比一个卑贱的典妻高出不知多少,罪妇一时利欲熏心,所以才对罪妇相公下了毒手。” 堂官拍案怒道:“一派胡言!既然处心积虑想要杀人,为何还会自己击鼓状告自己?” 莹庾道:“罪妇杀人罪无可恕,但罪妇所告乃是安景侯谢道桓,并非罪妇自己。” “好好好!”堂官连说了三声好,“你这口刁舌滑的妇人,你可知民告官可是要先用刑的?你一个妇道人家,本官看你也是熬不过去三十杖的,所以提醒你一句,这官司你是告还是不告了?” “大堂上岂容儿戏?”莹庾抬头挺胸道:“大人刚刚问过,为何罪妇杀了人还要自己投案,那是因为罪妇发现身怀有孕,怀子杀夫,天理难容,罪妇只是想为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积福罢了,请大人成全。” 此言一出,又将堂官的嘴堵了个哑口无言。 妇人妊娠,刑不加身。即使是个杀头的罪过,也要等到妇人产下孩子百日之后才会执行。眼下这犯妇有恃无恐,恐怕也是倚仗在此。但依照规矩,犯妇是否有孕还是要查后记录在案以定的,于是堂官招来了官媒来为莹庾验身。 “大人,这妇人确已有不到两个月身孕了。” 至此,此案审而未结,莹庾被下狱,关入了专门羁押孕妇的女监,听候传唤。 莹庾知道侯府会派人来,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会是个全然不认识的人。 此人自称张武,是和莹庾的相公定下典妻之约的人。 “赵生娘子……我真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做,唉。”男人一脸的菜色,想来是多日吃不好睡不好了。 莹庾冷冷道:“你替人卖命,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此刻还敢在我面前出现?真是恬不知耻!” 张武张了张嘴,最终又将话咽了下去。他半晌后又道:“这事只怪赵生好赌,他确实输给了我,也确实没有银子还我,才主动和我订约,将你典押给我,我……” “张武,人在做天在看,他人都死了,你还如此冤枉他,你不怕遭报应吗?”一个记挂妻子有孕小心收留诊单的人会将她卖了?一个如此期待他们还未降生的孩子,为此不惜花费不多的积蓄为孩子祈福增寿的人,会狠心卖掉孩子的母亲吗? 是她糊涂,多年来从未将赵生这人放在心上,不闻不问,自然也不相信他的一切言行。 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唯有洗脱他在此事上的冤屈,才不辜负他虚担了这场罪名。 莹庾口中的报应两字似乎刺激了张武,他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莹庾的牢门前,声音带着哀求,“赵生娘子,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恨怪就冲着我来,千万不要诅咒我家里人。我娘子马上就要临盆,前几日鬼使神差摔了一跤,出了好多血,母子现在还生死未卜。我今日来也是提心吊胆,花费了钱财,说了无数好话。见你也是为了图个心安,希望你莫要怪罪,你也说了,我是替人办事,我这种小人物又能怎样?怪只怪娘子你人品出众太过招风,赵生又不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才会酿成今日大祸,我真不是有心害你,还求你放过我娘子和未出生的孩子……” 莹庾双手紧紧攥住狱门的铁柱子,用力到发白,“我只问你一句,赵生为何会在那张典契上画押?”无论如何,她也不懂那典妻之据是怎么来的。 张武似是十分为难,唉了半晌才一跺脚道:“罢了,算为我娘子和孩子积德,那日赵生是被我们灌醉了酒,然后稀里糊涂画了押,那张典契他连看都没看过……赵生娘子,我能对你说的都说了,你自己保重,我走了。” “害我的人是不是安景侯谢道桓!你说啊!” 张武没有回头,只是闷声道:“有些事,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只是那话我是死也不敢说的,对不住了,赵生娘子。” 又过了一个月,莹庾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这些日子风平浪静,令人错觉事情已经过去了,安景侯夫人却来看她。 谢夫人站在牢门外,居高临下望着坐在牢内一动不动的莹庾,半天也不说一句话,但那眼神却充满了轻蔑之态。 莹庾平静回视,“谢夫人又来帮谢侯爷做说客?” “顾姑娘,你这么做并不怎么聪明呢,何苦呢?” “谢夫人,我的相公虽然死了,但我嫁过人,所以不算顾姑娘。”莹庾顿了顿,又道:“为了我这么一个嫁过人的女子,搭上自己的名声,谢侯爷这买卖做的也并不怎么聪明呢。” “你的丈夫花钱买你入火坑你不恨他,我们侯爷同样花了更多的钱买你出牢笼,你不仅不感激,还要泼他一身脏水,这是何道理?难道让你依照典契跟着张武走就是善举了?” “谢夫人,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惺惺作态?牵扯张武那个无辜的人有什么意思?他自有妻子关怀备至,还用得着设局害我?侯爷背后指使,事后又假装好人出头,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光明正大的缘由不成?敢问夫人,侯爷是不是至今未有子嗣,所以才动了典妻这么不入流的脑子?” 莹庾本是心中气恼,所以才如此说,没想正戳到了谢夫人的肺管子上,她勃然色变,随即怒道:“顾莹庾,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一个拖日子的人罢了!你还以为侯爷当真稀罕你?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真是愚不可及!实话告诉你,这件事你是赢不了的,衙门的那位小官已经亲自登门向侯爷请罪,你如今的案子压着不审不判也是因为侯爷的面子。” 见莹庾不说话,谢夫人继续道:“我话说分明,这件事如今只有两个路子,我让你自己选。”说到这,谢夫人将身后婢子手上的提篮接过来,从中取出了一壶酒和一个小煲锅。 “这壶酒有毒,你喝下后一了百了,既然你想和你的无用相公白头到老,就陪他一起去吧。至于这个小煲锅里的粥则混了堕胎药,你喝下去清理了这个孩子,侯爷自会想办法接你入府,这一页就此揭过,以后你会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顾莹庾,你最好想想清楚,再做决断。” 莹庾听完后冷笑道:“我为何要受你们夫妇摆布?” “顾莹庾,你心比天老,奈何败局已定。你现在多的不过就是腹中的这个孩子。侯爷慈悲而已,不然让你这个孩子在牢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没了,真是容易至极,如今还能让你自己选,你还不知足?你毒杀亲夫,罪大恶极,一旦孩子没了,就要立刻凌迟处死,你不自行了断,是要等着尝尝那千刀万剐之苦吗?” 莹庾颤声道:“你们夫妇真是良心丧尽,这个世上不全是如你们这般心狠毒辣之人,不,你们不是人,人都是有良知的,做了亏心事会心怀愧疚,就像张武,他会证明从设局害赵生到那张画押的典契,这整件事都是你们侯府指使他做的!” “是又如何?”谢夫人冷笑道:“一个死人还能替你作证?忘了告诉你,张武上个月底出门采办,回程时醉酒摔下悬崖死了。也是不怪你,你一个作监的妇人,耳目不灵,又能知道什么呢?” 莹庾感到手脚冰凉,同时心底抽搐,连带腹中也开始隐隐作痛,脸色瞬间惨白无比。 谢夫人看了她一眼,笑道:“天真。东西我放在这了,你慢慢选。” 第三十三章 窄小的气窗外残星点点,夜深潮气愈加浓重起来,破旧烛台上的蜡即将燃尽,烛台脚处废蜡堆砌,形成了一片片奇怪的形状。 莹庾停下来,深深喘了一口气,随后又长叹了一声。 千叶许久没有出声,此刻见莹庾不再说话,才道:“你最后还是被谢候夫妇算计了。” 莹庾黯淡无光的双眼停顿了那么一瞬,才问道:“你如何知晓我最后的结局?” “如你所言,那时你对赵生之死心怀负疚,又怎么可能会选那药粥,打掉那个孩子呢?可若你选了那毒酒,如今却还活着,岂不是很奇怪?更何况你既然入了魔窟,证明你是孤身一人,并没有什么孩子。魔窟的规矩从来是妇人不得产子,所以我想那个孩子终究还是没有保住。由此我只能推断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谢夫人故意将一切说反,她最后给你的酒里没毒却有堕胎药,而那药粥里才是真下了毒。她料定你不会选粥,一定会选那毒酒,所以她原本就是想要你打掉孩子,而并非取你的性命。不过以你的角度来想,你并不知那是堕胎药,只以为是毒酒,你既然舍不得打掉这个孩子,又如何会让他和你一起被毒死?所以我才有了第二种推断,就是你两个都没选,因为有人助你离开了大牢。” 莹庾忽然慢慢笑了笑,像是悲伤,又似欢喜,“你是千叶大人,是吗?” 千叶点头道:“正是。” “你看到了我的发钗?” “如今发钗已经物归原主,到了沈归手中。” 莹庾一愣,“沈归?”随后顿了好久,才忽然急道:“他,他怎么……” “他来魔窟寻你。” 莹庾沉默了许久,忽然又开始哭起来,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就在一池脏污的牢水中,瑟瑟发抖。 “你该高兴,他没有忘记你。” 莹庾哭道:“世事讽刺,我将发钗设计送人,也不过是希望在我死后,发钗有机会离开魔窟。我是要死在这里了,可我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 “也是机缘巧合,我安插的眼线拿到了你的发钗,辗转交给我后,我发现了发钗中空,里面有你亲手所书的一首诗,也正是有了那首诗,我才可以取信沈归,证明你还活着。”千叶说到这里忽然皱了皱眉,“只是我不能确定,你是否真的要见沈归?” 莹庾长久沉默,最后凄然一笑:“我将心意写在诗中,祈求有一日他能再见到发钗,看到发钗中我写给他的那首诗,余愿已了,沈归……还是不见了。我如今这个样子,还有什么面目见他?我是个残废,再见只会拖累他,让他难过罢了,再说我也不愿,不愿在他心底的那个我面目全非,哪怕是假象,我也希望维持下去,千叶大人,你能理解吗?” 千叶将藏在袖中的白色小瓷坛举高托在手中,“我知道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在我手中有一个白色小瓷坛,我要将你装进瓷坛,带出幽闭司。”说到这,千叶顿了顿,才又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莹庾嘴角动了动,“如何装进去?” “你死后,将你烧成灰,一个小瓷坛足矣。” 莹庾半晌无言,只听千叶道:“虽然你已有必死的觉悟,但我还是要说,你在一日,沈归便不得自由,你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他带着你哪也去不了,而他为了你也势必受制于人,就像此刻,有人会以你为质,逼沈归为其做事……” “我懂,我都明白的。”莹庾忽然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比谁都清楚。当日助我离开大牢那人将我带到魔窟,我最初还抱着一丝幻想,以为……算了,是我愚蠢,一个可以放火烧了整座大牢,踏着无数焦尸将我带出大牢的人,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不过,话说至此,我还有一愿未了,如果这事能有个结果,我即刻死了也再无遗憾了。” 千叶道:“你放心,你的事我会替你了结,你的仇人我来替你铲除。” “千叶大人怎知我要说的是此事?” “人之常情而已。你的执念无非两个,既然不是沈归,那就是报仇了。” 千叶说话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枚药丸,“这是痛楚最轻的一种药,慢慢沉睡而死。” 莹庾闭上眼,须臾又睁开,道:“烦劳千叶大人喂我吃药吧,我手筋已断,又被绑着。” 千叶将药递至莹庾的唇边,忽然又道:“你真的不再见沈归?” “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他,见他又该说些什么,说我这些年不堪的遭遇吗?”莹庾苦笑后张开了嘴,咽下了千叶的药丸。 牢里很静,点点滴滴都是潮气汇聚成水珠再坠落的声音。千叶闭上眼,许久后,才慢慢睁开。他凝视着这方寸之地,这里,这个魔窟,埋葬了一个苦命女人的后半生。 他低下头看着泡在水牢污水中已经没了声息的那个女人,随后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这原本是预料当中的结局,但胸口那种沉闷之感却挥之不去。他伸手解开黑色连帽披风的带子,披风滑落的同时,他快如鬼魅斩断了将莹庾锁住的水牢铁链,沉重的链子坠入黑漆漆的水底,发出长短不一的四声闷响。 千叶伸手一捞,莹庾的尸体便到了怀中。触手有些轻,他低头望去,随后瞳孔一缩。她的两条腿早已消失无踪,血肉模糊的残肢浸泡在脏污的牢水中,已经萎缩发黑。 他素来爱洁,此刻莹庾身上的污水就这么染了他一身,可他却半晌未动。托在手中的白瓷坛忽然在掌中化为齑粉,被他甩手抛入了污池中。 空击一掌,掌风带起地上的黑色连帽披风,披风扬起,又缓缓落下,千叶抱着莹庾的尸身走过,恰巧遮住了怀中女人那残缺且惨白的身体。 千叶带着一脸霜色出了水牢。幽闭司门前那几个把守正在面无表情的无匡眼皮子底下站得笔直,眼看千叶抱着一个人出来,立刻都傻了眼。 其中一个人默吞口水,大着胆子上前道:“千叶大人,您今日进水牢已经是小的们看管不利了,您要再把人给带走了,小的们这小命儿可就真没了啊。” 千叶面色不善,“不想死就让开,否则本尊现在就成全你。” 无匡看着千叶雪白衣襟前明显的污迹,再看看他不善的脸色,就知尊主今夜是动了大怒,于是赶忙上前拦阻余下几个把守,斥责道:“没有眼色的东西,今夜保住舌头根已经是你们祖上积德,还敢上前阻拦!” 千叶步履如风,冷冷的声音却甩在身后,“告诉红焱,人我带走了,这一页若不想翻过去,我在天人殿随时恭候她的大驾,有胆子她就来好了!” 无匡深呼出一口气,才跟上千叶,道:“尊主,还是我来吧。” “不必了。”千叶冷笑一声,“只剩下半截身子而已,轻得很啊。” 无匡瞥了一眼黑色披风下那奇短的身体,恍然大悟。他心底叹了一声,才道:“尊主带来的白瓷坛呢?” “扔了!”千叶这两个字犹如挂了霜,随后紧抿嘴角再也不说话了。 无匡低头暗暗想,看来这次尊主是不打算再容忍红焱大人了。 **************************************************************************** 莫熏吃饭回来,就看见莫朝云抱着一张纸嘿嘿傻笑。 她奇怪道:“你也是奇了。明日就是月底比试,你没看饭堂里那一片愁云惨雾的,偏偏你还能笑得出来,不知道在开心什么!对了,你怎么没去饭堂吃饭?” 莫朝云咳了两声,才道:“我带回来吃的。洛羽裳还没醒,我怕她晚上醒了会饿,所以就一起带回来了。” 一把好听的嗓子软软从拱开的被子中传来,“我早醒了,在你陪大鹦鹉一起玩耍的时候就醒了,不过看你春风得意,所以没好意思打扰你罢了。” 说话的正是洛羽裳,她已经钻出了被子。翻身下床穿鞋,然后坐在了莫朝云身边的椅子上,“有点饿了,还有什么吃的吗?” 莫朝云正在努力回想刚刚有没有说什么傻话,却听莫熏也坐过来问道:“你知道她傻乐什么?” 洛羽裳温声道:“大鹦鹉来之前还愁眉不展,大鹦鹉来之后就笑逐颜开。这大鹦鹉嘛,可爱是可爱,但也不至于如此牵动某人的情绪,想来朝云这么开心,是因为大鹦鹉带来了千叶大人的消息吧。” 一语中的! 莫朝云简直是尴尬无比,总觉得将洛羽裳这人精带在身边,就是专门在这种欲盖弥彰的时刻,来给她拆台的。 她打哈哈道:“也没什么了,不过他难得夸了我。” 莫熏问道:“因为今日救洛羽裳的事情吗?” 莫朝云刚点点头,却不料洛羽裳藏在身后,手快的一把抢走了她手中的那张字条。 “喂……你!”莫朝云刚想抢回来,又觉得那字条上实在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她若是去抢,倒显得刻意了,所以又慢吞吞坐回原位。 第三十四章 “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才四个字就够你乐这么久了。”洛羽裳笑嘻嘻凑到莫熏身边,将字条递给了一直伸手要接字条的莫熏。 莫朝云尴尬道:“本来也不是大事啊,你非要瞎闹腾。” 莫熏看完道:“没什么啊,就是夸了夸莫朝云而已。” 洛羽裳却细声道:“就是没什么才可疑。” 莫朝云哭笑不得,“他只是很少夸我,我惊讶而已。” 说话功夫,洛羽裳又吃掉了一只鸡腿。她舔舔唇道:“你们十九院啊,什么都粗粗拉拉的,就这个饮食合我胃口。” 莫熏奇道:“你们一院应该是各方面都优于其他院落啊,难道你们那里吃糠咽菜啊,不能吧?” “倒不是吃糠咽菜。”洛羽裳又啃了一只鸡翅,道:“就是控制饮食懂吧?因为吃多了身形会走样,到时候就不漂亮了,唉,一言难尽,简直就是吃饭不能出声,大笑不能露齿,走路不能大步,餐食不能太多,妆容每日要换,衣服穿出来要和别人都不一样……你们都羡慕一院里的金丝雀,可却不知金丝雀日日也是焦头烂额啊。” 莫朝云吃惊不小,“原来你们一院规矩这么大呀,亏我还后悔当日没有好好巴结绿昭,才被分来时刻有性命之忧的十九院。” 洛羽裳摇头道:“各院有各院的规矩。你觉得十九院不好,我却觉得十九院自由多了,只要熬过了月底那场生死,一整月都开开心心的多好。我们那里,哼,真是多喝一口水就可能会出事,每日里无事可干,就免不了勾心斗角、彼此陷害。我在一院也算有点薄名,所以那些想都想不到的奇葩事我算是都遇到过了,也真是开了眼。” 莫熏感兴趣道:“说说,都有些什么奇事?” 洛羽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乐不可支,“最不可思议的就是那次,我们一院里一屋也是住四个人,不过屋子比你们这个可大多了,而且每人一张床,不像你们这是通铺。睡在西面那个女人偷偷抓了一条蛇,放在了我的被窝中,可赶巧了那日我月事,腹痛难忍,就去厨房请掌事嬷嬷帮我熬姜糖水,而对床那位一直觉得院主对我偏私,所以趁我不在去我床上翻东西,正好被那蛇咬了,其实那蛇没毒,可她自己吓唬自己,魂飞魄散下一脚踩空从床上折了下去,赶巧撞在床头小几上,结果半口牙都撞坏了……” 说到最后洛羽裳忽然沉默下来,而莫朝云和莫熏也是愣住,没再说话。 三人静默许久,洛羽裳才继续道:“你们应该知道一院最看重的是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自嘲道:“脸不美了,在一院也就呆不下去了。” 莫朝云呐呐道:“那牙撞坏了的姑娘……”她停下来,似乎已经能猜到那位姑娘的结局。 “不见了。”洛羽裳喝了一口汤,才又道:“她和放蛇的那个女人都不见了。院主对于规矩十分看重,种子们私下相斗搞出人命,只要查证出来,两人都是大罪。我再也没见过她们。院主给我换了房间,新屋里的姑娘比原来的那三位更美,也更喜欢争斗,当然屋子也是一院里最豪华的。” 洛羽裳说完后,才吸了吸鼻子,“千叶大人觉得我聪明,其实我觉得自己突飞猛进变得聪明了,也是从入了一院开始的。那个地方,不漂亮便没有地位,可是不聪明是会死的。我也是慢慢才明白这个道理的。” 莫朝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已经过去了。” 洛羽裳笑道:“对,过去了。我再也不回一院了。我其实一直都讨厌一院,那里锦衣玉食,供养着一群玩物。玩物们为了活下去争奇斗艳,已成为别人的棋子却不自知,真是再可怜不过了。”她说到这里,忽然反握住莫朝云的手,“所以朝云你知道吗?你在前武场射我三箭时,那真是我最开心的一瞬了,你赢了我就重生了,你输了我也可以解脱了。我以前只是不敢想而已,若不是千叶大人激将,我还没有叛出一院的决心。朝云,谢谢你。” 人在什么时刻最容易成为知己呢?或许就是这么同病相怜又彼此无可奈何的日子里吧。 莫熏道:“不过不是我泼你冷水。你在一院日子难过,十九院又何尝轻松?就说明日的月底比试吧,你要怎么通过?洛羽裳,你应该是跑快一点都会喘个不停的那种人吧?” “所以我才觉得闻名不如见面,这位十九院主果然是个执法分明的人。”洛羽裳笑道:“一般叛离本院有两种结局,第一种就是我经历的天罚,生死在两说之间。第二种就是直接被原本的院主处死。我和十九院主第一次见面,她却尽可能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可见此人是个秉正公平的人,所以我才觉得十九院要比一院好得多。” 莫熏不赞同:“好什么,那也要活下去才行啊。” “我的命运是和朝云绑在一起的,她活着我就不会死。”说到这,洛羽裳甜甜笑着,握住了莫朝云的手,“朝云,拿出你在前武场的气势和睿智,带着我一起活下去吧。” 莫朝云压力很大,怎么觉得肩上的重担变得如此沉重了呢。 第二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真是个适合踏青出行的好日子。不过十九院里诸人却如整装待发一般,人人面容肃穆,翘首以待望向院中心的那个位置。 十九院中划出来一块空地,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居中主椅上端坐的正是十九院主式九微。在她面前七八步远的地方摆着一个方形的签盒,长度在两尺左右,高度则为四尺上下。中央有洞,粗细仅能通过成年人的一条手臂。 整个签盒通体为黑色玄铁打造,从外面只能看到乌黑如碳的坚硬外壳。内芯有触手,方便托起选签者抽中的那只签,无论它在哪个费力的位置,只要有来自选签者的外力相引,被触发而动的那只签便会被推手弹出去。 也就是说,即使在签离开签盒之前,没人看见那是支什么签,但选定了便不能反悔。一旦选签后再将那只签扔回盒子中,就会触发签盒的另外一层保护,那就是锁定。签盒的高度特意做长的用意,也在此刻显露无疑。 取签者的手腕将被四周蜂拥而出的圆环合拢套住,此刻强行挣出就会伤到手腕的关节。对于习武者来说,手腕是极为重要的部位,也是极为脆弱的部位。所以一旦中招就只能等院主开底箱的暗锁来救,但暗锁镶嵌在下面的实木框中,被困住右手的人是无法独立自救的,只能寻求外援。 如果院主出面解救,也就视同于抽签者作弊。一旦证实有人作弊,那么后面的诸人也就不用提心吊胆再继续抽签了,作弊者视同抽中了红签。 思乐依照惯例开始排签。因为往常院主并不会亲自再翻阅一次排签册,所以她便没有再呈上册子。 式九微看着她忙碌,忽然道:“排签册拿给我。” 思乐一愣,“院主说什么?” 式九微却什么也没说,径自起身去拿排签册,随后又对思乐道:“取笔墨来。” 思乐万万没想到式九微这个时候突然要改排签册,“可是院主,排签已经好了……” “听说院里搞了一个小赌局,是吗?” 思乐支吾道:“这件事只是小事,所以未向院主禀报。最初只是男院那边开始的,后来因为赔率诱人,院中一些掌事也跟着押了一些进去,所以……我就没有管,大家只是找个乐子而已,也不必过于严苛,显得院主不近人情。” “这么说,你也赌了吧?”式九微一边说一边翻开了排签册,排在第一位那个人的名字一目了然,“谁排第一我倒是并不意外,但为什么要把莫朝云排在最后一位?我记得那日在前武场就对你说过,莫朝云的实力目前这十九院综合排名应该不会出去前五,而我让你自行拿捏,这就是你拿捏的结果吗?” 思乐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场突变,她本就不是擅长口舌争辩之人,而这件事她也确实心中有鬼,所以一时便僵在了原地,半晌才支吾道:“将军……” 这两个字出口,眼见着式九微的脸色变得冷凝起来,思乐一瞬间便更无措了,她慌忙想要跪倒,口中道:“对不起,院主,我一时失言……” 式九微一脚就踢在了思乐的右腿膝盖上。这一脚力道并不大,不过刚巧将她下跪的那个姿势又流畅地收了回去。 第三十五章 “众目睽睽之下,你跪个什么劲?还嫌不够难看吗?”式九微压低了声音气道:“本来收到密告时,我还以为是你一直出面主管十九院,难免有与你结怨之人心中不服,但此刻看来是你变了啊思乐,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你叫我将军……你知道我在生气什么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和这里的人一般无二了,开始计较、开始算计,开始对我用计谋?你在提醒我所谓的过去吗?因为你和他们不同,所以我不应该责罚你是吗?” 思乐心中焦急,更加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刚刚只是情急而已,可眼下见式九微动怒,她更加不知所措,“是思乐做错了,请院主责罚。” 式九微收回了一半的语气,靠回了椅子背,“我知道你喜欢沈归,所以你在排签册上做一些小手脚,我都视而不见由着你,还不是因为待你和他们不同吗?你的那些小聪明以为是在帮沈归?现在院中有人在传,每月的排签册是由沈归来整理的,不然为何他总是无缘红签?沈归是什么样心性的人你不懂吗?你以为他高兴你为他做这些?他来魔窟是为了……算了,我不想说了,只是莫朝云这件事,你应该明白我的态度,我以为我将长弓赠与她,你就该了解我的意思。” “思乐明白,只是她犯了众怒,大家都买她抽中红签……” “看来赔率不低吧?”式九微忽然冷笑一声,“身上的肉不疼,就永远学不乖,这次就让大家陪着散一回财吧。让沈归挪一次位置,这次的首签是莫朝云的,去排签吧。” 式九微已经发话,思乐自然不敢有异议。即使知道这事事后必起乱子,但也只能按照式九微的意思,将首签排给了莫朝云。 “今日改个规矩。”式九微见签已排号,站起来,朗声道:“我叫到名字的,来我这里领签,签上的数字就是一会儿你们抽签的顺序。擅自交头接耳,互相看签换签者,视为作弊,作弊者视为抽中红签,这点大家应该都已深深明白,那就开始吧。” “沈归。” 众人暗自议论纷纷,果然第一位的还是沈归。十九院水深,知道缘故的人不会乱说,不知道缘故的不敢乱说,久而久之潜规则就悄悄产生了,虽然心中会有疑惑,但大家都不吭声,自己又何必冒头去得罪院主?沈归这众望所归的第一位也算是拿稳了。 只是等沈归将签拿在手中一看,才觉得心中一跳。上面赫然是个四十。竟是最末签。他暗暗环视一周所有人的表情,看来大家还不知道这次的抽签顺序有了改变,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看到了莫朝云望过来的眼神,随后悄然摇了摇头。沈归的动作很小,但莫朝云一直关注他,便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动作。 摇头?什么意思? 她还在胡思乱想,就听思乐叫到了她的名字,“莫朝云!” 她走上前取签,心中暗道,果然她是排在了最后一位啊,这众志成城、众望所归的眼神当真让人暗自惊心的同时,又觉得无比荒唐。 莫朝云按照和沈归最初的约定,从式九微手中接过签的时候连看也没有看,就要转身回去,却被式九微叫住,“怎么?你就不好奇你这支签上数字是多少吗?” 莫朝云傻笑:“我最后一个被叫,显然不会好吧。” “不看看怎么会知道?” 莫朝云暗想,如果死活不肯看,反而引起式九微的怀疑,反正此刻看了也就她和排签的人会知道,底下的这帮人并不知道,所以她便抬手去看手中的那支签。 ************************************************************************ 早知道红焱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一大早就堵住了天人殿的大门,也是让千叶觉得她来势汹汹。 “这么一大早,千叶你这是要去哪呀?” 千叶反问道:“你不也是一大早?” 红焱皮笑肉不笑道:“你昨夜竟然从幽闭司将人带走,这可不像你一贯做事的风格啊。这事要是闹到主上那里去的话,你说谁要担下这个罪责呢?” 千叶做事素来滴水不露,难得这回抓住了他的把柄,要是不能好好利用一番,都对不起她按兵不动这么久所花费的功夫。 “人?”千叶玩味地笑了笑:“我从来没有从幽闭司带走过任何一个人。” “千叶!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孬种了?”红焱冷森森道:“昨夜不是还大放厥词吗?让我不怕死的话,就尽管来天人殿找你要人,我这不是来了吗?怎么,你又要不认账了不成?” “我昨夜喝醉了,很早就睡了,你若非问我昨夜说过什么,我还真是有点想不起来。至于幽闭司我确实去过一趟,我最近研究出的新药需要一具尸体来试药……怎么,我连取一具尸体都要和你亲自报备不成?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放屁!你明明就是带走了顾莹庾!”红焱闻言立刻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千叶恍然:“啊,原来那具尸体叫做顾莹庾呀,那真是十分抱歉,她脸上又没刻着名字,我怎么会知晓……不过话说回来,红焱你真是小气,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而已,就值得你这么一大早登门与我兴师问罪吗?我还特意找了这个最丑的尸体,那些完完整整的我可一个都没动呢。” 红焱被千叶的无赖态度气得笑起来,“你好,你好!你和我兜圈子说话是不是?你会不知道顾莹庾是沈归要找的那个人吗?你以为控制了顾莹庾,就能拉走沈归了?我不怕告诉你千叶,我在十九院可不仅仅只有沈归这一步棋……” 千叶却忽然弯起一边的唇角笑了笑,“我说的句句属实,信不信随你。” “千叶!”红焱怒道:“果然看到那张脸就开始按耐不住了吗?不过是千夜那个小贱人的替身傀儡而已……” 千夜微微皱起眉:“红焱,好多年了,你气急败坏的时候说话依旧这么毫无涵养。你也说了,莫朝云只是很像千夜而已,她不是千夜,千夜已经死了,不迷也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你应该重新选一个战仆,赶紧忘记过去的不快。” “忘记?”红焱冷冷笑道:“真可惜,我修的不是天人诀,没办法像你那般冷心冷情仿佛一个怪物。我那门功夫本就情念丛生,犯点糊涂也不奇怪,但是你怎么也和我一样,这些年都不收新战仆,莫非也是因为忘不掉那个千夜吗?” “我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犯和过去一样愚蠢的错误罢了。”千叶淡淡道:“为了一个错误,我已经十年没有离开魔窟了,说起来这还是拜你从前的那个战仆不迷所赐,若不是他叛逃魔窟,又怎么会怂恿千夜一起出走?” “明明是千夜这个小贱人勾引不迷的,明明是她最终连累不迷身死!”红焱厉声道:“你好护短啊千叶,你明明知道不迷对我有多重要!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原谅千夜,永远都不会!” 千叶凉薄道:“你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她已经死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你!” “生气、怨恨、无法释怀,这些都是活着的人才会有的情绪,才会去干的蠢事,而死去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在乎呢?” “不在乎又怎样?可我还没有忘,我想你也应该很难忘记吧?”红焱肆意嘲讽道:“千夜害你重伤,我不信你不恨她!十年了,你的容貌十年没变过了,可见这些年来你的伤也没什么起色嘛,说什么忘记,如果真忘记了,你为什么不选那个莫朝云做你的战仆呢?明明不想要她,可却还是没办法看着她去死,是吧?千叶,嘴上说得高贵有什么用,我看你曾经所向无敌的天人诀也被千夜那个小贱人毁得差不多了吧?” “错,千夜一个人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你念念不忘的不迷也助了她一臂之力呢。”千叶冷淡道:“不过是两个叛徒而已,红焱你至今余怨不消,究其缘由恐怕还是对主上有所微词吧?” “你少给我下套,我告诉你……” “这一大早的,怎么这么剑拔弩张啊?”这声音出现的突兀,倒吓了红焱一跳,反观千叶应该早就看见了来人,只见他坦然单膝跪倒行礼,“信使至地,魔主亲临。属下千叶恭祝主上万安。” 红焱回头一看,果然身后不远处无声无息站着黑袍拖地、面具覆面的信使。她暗恨千叶狡猾,但也不敢怠慢,立刻同样跪倒行礼诵安。 信使的声音隔着厚重狰狞的黑漆面具,透出沉闷的尖长,听着就让人浑身不适,“红焱可是天人殿的稀客啊,能从千叶这里碰到红焱,还真是让人预料不到,不过本使更觉得有趣的是你们果然是一见就要吵架,还真是从无一次例外。” 第三十六章 礼毕,千叶起身回道:“红焱说我昨夜偷了她的人,所以这才一早跑来寻我的不是,让信使看笑话了。” “偷人?”信使的笑声显得阴恻恻,“这就是红焱的不是了,你的人必然是男人,千叶难不成还能偷了你的男人?” 信使历来喜欢调戏千叶,这一点连红焱也是深感厌恶,但面上却不能带。只是奇怪千叶做事从来都是避着信使这个怪癖,今日却有些一反常态,故意将话题带歪,好生奇怪。 “信使误会了。”红焱道:“昨夜幽闭司丢了一名重犯,看守们回话说是千叶将人带走的,而且还留话说想要人,需我亲自登门才行。信使明鉴,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呀。” “哦?关在幽闭司的可都是任务失败的受罚者,而这一向是红焱所辖。”信使看向千叶,“千叶,你怎么说?” “回信使,此事只是一场误会。人我是没有带出一个,尸体倒是有一具,此刻还在天人殿的药房中,正好这事信使赶上了,不如请信使做个见证,省得红焱误会于我,平添不快。” “也好,正好请信使评断此事是非曲直。”红焱以为千叶是故作姿态,很怕他会反悔一般,赶紧引着信使进了天人殿。 “千叶啊,你这天人殿还是冷清得好像结了霜一样,还是红焱的*殿好啊,人间极乐之所。”信使说话的时候,刻意四处扫了扫后,才问道:“你的新战仆呢?” 千叶道:“信使玩笑了,我十年都没有过战仆了,何来什么新战仆之说?” “怎么没有,那个很像千夜的姑娘不是……” 红焱皮笑肉不笑地插嘴道:“那个莫朝云被千叶扔到十九院去了。” “什么?”信使诧异地望向千叶,“红焱所说当真?” 千叶淡淡道:“此事正要劳烦信使禀告主上,那个丫头资质实在平庸,若说她像千夜,或许也只有那张脸而已,余下的不提也罢,既不灵活也不机智……” 信使却打断千叶的话,“那个丫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丫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千叶啊,这可是魔主的原话,我带给你,你要记着,此事是魔主的意思,不容更改。” 千叶神色恭敬,道:“只怕这事……”他说到这里看向红焱,却见她入了药房,直接奔到了中央的炼药床前,一把扯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单,赫然入目的正是顾莹庾早已失了血色却又无比平静的那张脸。 红焱死死盯着这张脸好半晌,才移目往下。被斩断的下肢、失去血色的面容……这一切一切都如此清楚地揭示着死者的身份,可是却无法令红焱相信。顾莹庾竟然死了?不对,千叶精通易容术,谁知道这张脸是真的还是假的? 想到这里红焱勾指成爪,就要滑向顾莹庾那张惨白无色的脸,却有一道更加迅捷的影子抢在了她携带风声的一抓之前,格挡住了她的手腕,“这可是我试药一半用的药尸,损毁了你要赔吗?” 来人自然是千叶。 红焱怒道:“千叶,你这么阻拦,显然是有鬼。” 千叶却冷笑道:“信使在此,由他检验最是公平。” 信使已经到了跟前,探出手指摸了摸顾莹庾的那张脸,又探了探她的勃颈处以及胸口后,才道:“死透了,没假,红焱啊,这事是你多虑了。”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去救人竟原来是假的吗?先把人杀了再救出来的意义何在呢?难道是……想到这里,红焱忽然神情一变,不可思议望向千叶。 后者却安然听着信使说道:“今日我来,是有魔主的一件任务要和你说,千叶啊,虽然你身上的伤还不是很好,但此事还是需要你亲自出马才行。魔尊出行一定要有战仆相随,这也是魔主花费许多心思才找来那个丫头的原因啊,你可不要辜负魔主的一片心意,还是收下那个丫头吧。” 千叶道:“既然是主上的命令,属下自然遵从,只是……” 信使见千叶话中犹豫,又想起刚刚他就话说一半未完,于是问道:“刚刚听你话说一半,只怕什么?和那个丫头有关吗?” 千叶点头道:“怕是晚了。” 信使不解:“这是何意?” “只怕莫朝云那个丫头,今日就要死了。”千叶的话说完,信使便立刻有些不悦道:“这是怎么回事?” 千叶继续道:“今日是十九院的月底比试之日,听说整个十九院都压莫朝云抽中死签呢。” 千叶此言明显意有所指,信使又不傻,转头去看红焱,果然见她神情僵硬,眉眼间尽是不自然。 “这事怕是有人在背后鼓动撑腰吧,红焱,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信使问道。 红焱没想到千叶竟然将此事挑明,瞬间感觉自己棋差一招,又落入了千叶的陷阱之中。此刻她明明占了上风,却变成了有苦说不出的尴尬境地。 红焱硬着头皮道:“千叶既然将她送去十九院了,就该猜到这般结局,有什么奇怪?十九院是什么地方,信使又不是不知晓,一颗废棋子还能有什么用……” 千叶接口道:“红焱只怕还记着当年不迷和千夜叛逃魔窟一事,莫朝云那丫头又貌似千夜许多,所以容不得也不奇怪。” “千叶,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鼓动人对付她?” “红焱。”信使的口气忽然沉厉起来,“不迷当年叛逃魔窟,乃是必死之罪,就算他曾是你的战仆,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为何至今仍旧耿耿于怀!” “信使,你不要听千叶胡说,我才没有……” “你们方才争吵时,我就已听了个七七八八。”说到这里,信使微微停顿,又道:“你们俩人都是被叛逃的战仆所累罢了,与你们己身何干?相斗这么些年,我都替你们累得慌。战仆而已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红焱心中恨极,口中却不敢直言:“信使明鉴,红焱对魔主的裁定从无异议,只是千夜那个叛徒令我日夜不快,当年之事也是因她而起……我只是讨厌看见一张叛徒的脸而已,请信使恕罪。” 信使见红焱如此说,嗯了一声,道:“也罢,本使去十九院看看吧。你们也一起来。” 红焱神色难看跟在信使身后,千叶则闭口不言与她并行。 信使其实已然不悦。红焱和千叶心知肚明,只是都不点破。 “千叶,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红焱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怒问。 千叶回道:“你刚刚说在十九院可不仅仅只有沈归这一步棋,所以你另外安排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应该是成功了吧?” 若是成功了,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还能如此不急不躁?红焱心中惊疑不定,只可惜千叶却一路再也未曾理过她。 ************************************************************************ 莫朝云万万没想到手中这支签上的数字竟然会是一。她惊愕地望着之前将签递给她的式九微,后者却笑问:“如何,是第几签啊?” 莫朝云结结巴巴道:“第……第一签。”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台底下的十九院众人却立时炸了锅。站在沈归身边的几人更是按耐不住问道:“沈归,第一签不是应该在你手中吗?怎会去了那个莫朝云手里?她莫不是在说谎?” 沈归微微摇头:“她没说谎,我手中的并不是第一签。” 这场突变令所有人都有些心虚和紧张起来。此时却听式九微道:“既然你是第一签,也就不用下去了,今日的月底比试对决抽签就立时开始吧。” 莫朝云心中紧张,她慢慢走到方形的签盒跟前站定,却听思乐道:“你是新人,规矩我再重复一遍。抽中的签一定要拿出来,选中又弃签就会启动签盒中的机关,你的手臂相应会被机关锁住,一旦发生那种情形,就视同于抽签者作弊,抽签资格立刻取消,并同时认定抽签者已经抽中红签,懂了吗?” 第三十七章 这个魔窟里怎么处处是机关。莫朝云心中腹诽,口中却道:“我懂了。” 众目睽睽之下,莫朝云探手伸向了黑漆漆的高大签盒。真是万万没想到,她最后竟然成了第一个抽签的人,而且千叶所说的那个换签计策也根本没有派上半点用场。这神奇的意外令莫朝云此时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已经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为今之计只能见招拆招,先抽签再说了。 将手伸进仿佛无底洞一般的黑色签盒中,莫朝云悬着的心高度紧张。或许是受周围人所渲染的那种气氛以及各种漫无边际的想象所累,眼前明明只是一个死物,是个不能动,更不可能对她挥剑的盒子而已,可是眼看着自己的手臂越陷越深,就仿佛眼前这个签盒悄悄有了生命一般,它正无声无息地吞掉她的手臂,或许还有她无法安定的魂魄。 她感到自己的手指终于碰到了底,或许也不算是底,而是仿佛金属质地的某样东西,冰冰的凉凉的,带着某种棱角分明的质感。莫朝云心中诧异,原来对决时的签是金属签,也对,毕竟是和机关一体的,想来就是这个了。 她下意识握住了这个薄薄的,棱角分明的东西,微微使力往外抽,却觉得这东西仿佛卡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莫朝云愣神的功夫,却听见了一声极细微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签盒里快速合拢又分开。 思乐道:“拿到的签不可以再放回去,否则会触发机关。莫朝云,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将签拿出来?幸好你没将签扔回去,不然你的手臂现在就被机关锁住了。” 莫朝云觉得有苦说不出。她是想把签拿出来,可是这签似乎卡住了啊。她纠结道:“好奇怪,签好像卡住了,取不出来啊。” 底下立刻传来了冷嘲声:“你快点吧,别耽误功夫。” “就是,签又不是掉到老虎嘴里了,还能取不出来,我看是你不想拿出来吧。” “你半天不把签拿出来,是在暗自捣鬼吧……” 听着这些质疑声,莫朝云心头郁闷,于是将手臂伸得更长一些,她想摸摸签的尾部到底是卡在哪里了,可是随着手臂的更加深入,她的指端却传来了极为诡异的触感。 这是什么?摸着很光滑,可是用力触碰却显得僵硬,伸出手指按了按,似乎还有些微的黏软……忽然,莫朝云僵住了手指。她想到了那一年在遭遇厮杀的荒野,哭喊着到处翻找同伴尸体时的绝望,以及温热的手掌触碰到那些被风干腐化的尸体时不适的记忆。 那种滑过死人皮肤的感觉,和此时此刻指尖传来的零星触觉相互重叠,惊出了她一身冷汗。她强迫自己张开手指继续往下探去,太深了,手臂的关节处已经抻扯得发疼,可是莫朝云却来不及去管那些旁枝末节。她心中冷沉,借着指端的确认,终于肯定了一件事。 莫朝云费力侧过头,看向式九微,却见式九微也在奇怪望向她,两人目光相触,都默了一瞬。 “怎么了?”先开口的是式九微。 莫朝云慎重道:“请院主开箱验视,这签盒里有……一颗人头。” 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今日原本已经是十九院人心惶惶至顶尖的日子了,却没想在这月底比试的同一天里,竟然还发生了更加耸人听闻的事件。 信使以及千叶和红焱到十九院中时,正好看见了众人开箱取出了一颗人头。人头披头散发,纠结的发在血污中凝结成块,而拨开污发后赫然入目的是瞪大到骇人的一双眼睛。早有眼尖的人大声叫道:“叶竹,叶竹,这不是叶竹吗!” 失踪了多日的叶竹终于找到了,她死不瞑目的脑袋随着被开启的签盒,终于重见天日。 十九院主的房门前聚集了不少十九院中人,大家都是七嘴八舌议论不停,却并无一人敢靠前去听房内到底在说什么。魔窟中地位最高的几人如今就和他们隔着一扇门和咫尺之距,却并无一人敢越雷池半步。这平地一声大炸雷,大家都怕最终这雷被引到自己身上,即使好奇心发作,也都远远观望着、忍耐着。 “莫熏,你说你和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共处一室,你怕不怕?”有好事的人捅咕了莫熏几下,却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莫熏微微低着头,好像已经神游天外。 “别闹她了,我估计是吓傻了吧。”另外一人撇撇嘴,拉走了之前那个好事的,“要是我回想这段时日的事情,估计都要后怕死了。” “可不,不过这事能怨谁?自己把鬼招来的。之前不还形影不离,护得好像亲姐妹一般吗?现在估计后悔死了吧。” 这些声音靠近又远离,莫熏仿佛充耳不闻,她只是慢慢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那扇紧紧关闭的大门。 门内气氛沉凝,比外面好不上多少。式九微和莫朝云都安静跪在地上好半天了,而坐在主座上的信使却一言不发,分落两旁偏座上的红焱和千叶也是各自不语。 莫朝云跪得两腿膝盖发麻,她悄悄偷眼去看千叶,可是他却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笔直。 “都挺安静,都不说话?”还是信使先开口了,他瞅了瞅红焱,“你平时话不是最多,怎么此刻却不说话了?” 红焱娇笑道:“要说这事实都摆在眼前,还用我说什么呀?更何况这种事我也不拿手,还是请拿手的人说吧。”言罢,双目滑向千叶的位置。 信使哼了一声,又问千叶,“那还是千叶说吧。” 千叶这才看了一眼莫朝云,见她眸中透出求救之意,便默默收回目光,平淡道:“我若开口,恐有人说我偏私,还不如避嫌。” 红焱闻言冷笑一声,“这么说你若开口肯定是要为莫朝云开脱了?你护短得这么堂而皇之,也不觉得脸红吗?” 千叶静静瞅着红焱,像看着一块石头,“谁会杀人后将这么明显的证据留在死者嘴里呢?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你却说我是为了莫朝云开脱,那我还说什么?不如你直接回禀信使的问询,果断按照魔窟的规矩,将她立刻处理掉岂不是极好?” “你!” “够了!红焱你!”信使指着红焱道:“让千叶说话的是你,不让他说话的也是你,你到底是让他说还是不让他说!” 红焱悻悻道:“我只是提醒他而已嘛,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千叶大人请吧。” “既如此,我就将刚刚听到的线索捋一下。”千叶看了眼式九微和莫朝云,“不过时间可能有些长,不如让她们先起来说话吧。” 信使点点头:“那就先坐吧。” 莫朝云暗自舒了一口气,率先坐到了和千叶相对的那边椅子上,但她自觉空了两个位置,隔开了和红焱的距离。 红焱见状冷哼一声。 千叶道:“今日第一个抽签的莫朝云在签盒里发现了一颗人头,这颗人头被确认是失踪了多日的叶竹,而且在叶竹的人头嘴里有莫朝云衣衫的一角衣片,是这样吗?” 式九微就坐在千叶旁边,闻听,便侧身回道:“正如千叶大人所说。” “签盒最后一次验视是什么时候?” 式九微道:“签盒在每月的月底比试之后,便会被封存保管,签盒的暗锁钥匙以及放置签盒的藏室钥匙,都由我亲自保管,所以最后一次验视是在上个月的月底比试转日,至此已有一整月。” 千叶又问:“那这一个月来,式院主的钥匙可曾离身?可有被人悄悄取走又暗自放回的可能?”他说完这话后,自己却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式九微谨慎道:“这不太可能,因为……”她本想说谁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拿走钥匙,又不会惊动她呢?但又觉得这么说过于自大,所以犹豫半晌,才道,“属下不济事,也不会如此懈怠。” 千叶笑道:“我刚刚摇头之意也是如此,式院主曾统驭千军万马,长/枪下的亡魂数不胜数,单凭这身戾气,一般人也是没胆子这么做的。” 莫朝云听到这里眼前一亮,如此说来以前的十九院主是个将军?果然如此,她一直有这种感觉,只是总也不敢相信,此刻从千叶所谈中确认这点,不由得更加敬服式九微。 千叶掠过莫朝云直盯着式九微看不停的眼睛,心底闪过一丝好笑。 “既然事情不是在式院主的环节出错,那下面就轮到这个死者,也就是这个叶竹了。”千叶依旧是问式九微,“叶竹是从什么时候失踪的呢?” 第三十八章 “大约是在十天前。”式九微道:“为此,十九院中人还来闹过一次,因为他们来闹的时机微妙,所以我暂时压下了此事,本想等月底比试之后再调查叶竹失踪一事,想来还是我估计错误,这事终于还是闹出了乱子。” “时机微妙?”千叶淡淡重复了这四个字。 “因为那是莫朝云刚到十九院的转天,很明显,有人想要借机闹事,我也是担心会影响到即将到来的月底比试,才暂时未作理会。” 红焱见缝插针道:“要不是千叶非要把人扔来十九院,恐怕最终也不会闹出这么荒唐的事情。” “十九院制乃是隐魔尊所创,用意在于培养和挖掘能为主上办事的有用之人,换言之,这也是选拔人才的一种手段,我让莫朝云来十九院,也是希望她能尽快调整好心态,提升自己而已,有何不妥之处?还是红焱你是在质疑隐魔尊大人所创的十九院制?” 红焱闻言恼恨,却又觉得和千叶舌战,吃亏的一定是她自己。这种百试百灵的教训,她心中早已有数,所以按耐住性子道:“隐魔尊大人的制度自然是好的,只可惜有人烂泥糊不上墙,短短十数日就把十九院闹得鸡犬不宁,恐怕和千叶你的初衷违背得厉害呢。” 莫朝云见红焱借她之故一力找千叶的麻烦,忍不住道:“叶竹的确是在我初来十九院的那晚就失踪了,但我指天发誓,此事和我以及莫熏并无半点牵连,我……” 却听千叶冷冷问道:“你发誓自己与叶竹之死无关也就罢了,你有什么本事去替莫熏作保?我教过你很多次,做事前动动脑子,你却总也不听。” 莫朝云觉得一口血堵在了喉咙口。她好心替他说话,怎么还要被他责怪得一头一脸?她愤愤哼了一声,侧过头不想看他,却听千叶道:“我知道此刻说你,你心中定然不服,那我就把可疑之处说出来,大家都听一听好了。” 信使问道:“千叶,你说的可疑之处是指什么?” “难道没人发现一件事吗?由式院主亲自保管钥匙的签盒,在上月底的比试结束后就已经封存起来,为何今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现十天前才失踪的叶竹的人头呢?” 很多事不点破不明了,经由千叶这么一说,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尤其是莫朝云,她几乎是吓了一跳,迅速扭回身望着千叶,仿佛他是个三头六臂的妖魔。 信使也沉吟了许久,“这事倒是一桩怪事……” “一个月前就封住的签盒里,出现了十天前才失踪之人的头颅?”式九微皱眉道:“这绝无可能,除非叶竹在一个月前就已被杀,她的头被人趁乱放入了使用过后的抽签盒子,随后被我上锁入库。” “这不可能!”莫朝云大声道:“叶竹若是一个月前就被杀了,那我入院后在背后偷袭我的人又是谁?在饭堂里挑拨所有人都针对我的人又是谁?难道是鬼不成吗?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难道也是假的吗?” 千叶闻言却冷笑道:“如你所说,那当然不会是鬼,想来是有人一个月前杀了真的叶竹,然后易容成了叶竹而已。那个对你出手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叶竹,真正的叶竹早就死了。” 什么?莫朝云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了这震撼的事实中无法自拔,叶竹竟然早就已经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有一个人冒充了叶竹这么久,却没有被发现? “这不太可能吧。”莫朝云道:“是,我初来十九院,和叶竹并不熟悉,被人蒙混过关还有可能,可是其他院中人呢?莫熏呢?难道他们都认不出叶竹吗?” 千叶反问道:“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莫熏吗?” “什么意思?” “只要有心避开,假叶竹便能在所有十九院众人面前不露出任何马脚,但唯有一人是她无论如何也避不过的,那就是同住一室的莫熏。她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应该是整个十九院中彼此最为熟悉的人,而且听闻在莫朝云没有住进去之前,那个房间只有莫熏和叶竹两个人住而已,对吗?” 最后这话显然是在问式九微,后者点头道:“的确如此,因为她们房间里的另外两人皆因为伤势严重先后死掉了,又没有新人补入,所以四人间实际只住她们两个人。” “所以那个房间到底有几个人在住,除了莫熏和假叶竹之外,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听千叶如此结论,莫朝云呆呆问道:“你是说,莫熏……莫熏和假叶竹是同谋?” 千叶冷冷道:“显然是如此。”他又看向红焱,“你刚刚说我认为明显有人栽赃嫁祸是在袒护莫朝云,那么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一个月前放在签盒里的人头,嘴里会有十几天前才到魔窟来的莫朝云的衣物碎片呢?这么荒诞的事情,红焱你可能作出解释?” 红焱语塞:“这……” “衣片也是假的,是有人趁乱塞进人头嘴里的。”千叶说完看向式九微,“当时的情形,式院主可否详细回忆一下,能趁乱接近签盒里那颗人头的都有什么人?” 式九微觉得心中一沉,她想到了一个人,可是这个人却令她有些始料未及。 莫朝云却抢先道:“当时我在台上,我距离签盒最近,而且我的手被机关困住,无法移动,是院主开了盒锁将我救出,人头是由……” “是思乐。”式九微忽然开口道,声音有些颓然,“人头是思乐取出,也是她发现人头中有衣物碎片。” 千叶道:“其实一切一目了然,假叶竹和莫熏是合谋,莫熏和莫朝云同室,而且两人关系很好,莫朝云必不会防备莫熏,所以莫熏很容易便可拿到莫朝云的衣服,再将衣服碎片交给假叶竹,而假叶竹是谁,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第三十九章 式九微起身再度跪倒,“请信使和两位魔尊恕罪,都是我驭下无方,闹出了这么一场乱子,我身为十九院的院主,实在难辞其咎。” 千叶道:“想必十九院主自责的功夫,元凶要闹出更大的乱子来。十九院的规矩,式院主比我更清楚,种子严禁私下械斗,更何况还是杀人嫁祸这么恶劣的事情,这件事处理不好,才是式院主最大的错处。” 式九微听千叶这般说,只得起身道:“属下先去拿下这两个凶手,再来和信使、魔尊领罪。” 千叶却靠入椅背淡淡道:“恐怕已是晚了。”心机如此深沉的人,见今日突变之局,恐怕早就想到后路了,还会真的乖乖等人去抓捕不成? 式九微没再说什么,只是大步流星出了大门。 果然后续的事情就如千叶所言,除了思乐之外,莫熏已经找不到人了。 “所有人都说刚刚还看到莫熏在属下房门前,只是一转眼就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哪了。” 诸人闻言都没说话,只有千叶气定神闲道:“我现在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要告诉诸位,诸位想先听哪个?” 红焱气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先说好的!” “好消息就是这里是十九院,进来容易出去难,而且早上出门之前,我已经重新部署了一遍机关防卫,即使莫熏和小鸳一样是只鸟,我也能保证,她逃不出去。” 信使闻言道:“千叶不说,我倒是忘记了,这异人馆的机关设计是整个魔窟最精密的一处,她想要逃出去的确不太可能。只不过异人馆院落这么多,此人看来又是精于易容术,要是就此隐匿起来,岂不是一处隐患?若真是如此,恐怕魔主都要怪罪下来。” 千叶又道:“所以我接下来要说坏消息了。”他话音刚落,便扫了一眼莫朝云,却见她呆呆坐在斜对面,仿佛已经魂游天外。 “什么坏消息?”信使问道。 “我重新关闭了所有的出口,同时启动了反攻机关,只唯独留下了一处。以莫熏之狡猾钻营,她一定可以发现这处遗漏,如果我所料不错,此刻她应该已经奔着这处漏洞而去了。” “什么?”红焱怒指千叶,“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放走这个叛徒不成?” 千叶却显得无动于衷,他冷冷一笑,“能设计这么一场骗局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让她认命恐怕更难。即使知道事情败露,她也不会就此认输。能有一线生机,她都会努力争取,这才是能下这么大一局棋的人该有的思考方式,所以我想如果想要抓到她,这个巨大的陷阱就是最大的诱饵。” 所有人都不太明白千叶的话中之意,只有式九微试探道:“难道千叶大人所说的是……天宫九门?” 天宫九门、地宫九门以及魔宫九门都是由隐魔尊所创,这三处著名的机关之地都在异人馆当中,而其中在十九院辖属下的便是天宫九门。十九院中每月底的比试也是在天宫九门中进行的。目前天宫九门开启至第三门——南毗门。 “南毗门目前还没有人进去过,如果莫熏真的逃进了南毗门,我们也要进去抓她吗?”式九微面带犹豫之色,“虽然没有见识过南毗门的机关排列,但前两门的威力十九院众人都有亲身经历,目前千叶大人已经开启了机关,进去抓捕莫熏,恐怕是要冒上几分危险。” 千叶冷冷道:“旁人或许觉得无关痛痒没什么,恐怕涉身其中的人就不会那么容易甘心了,毕竟被人狠狠骗了一场,又被泼了一身污水,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吧?” 他说这话指代莫朝云太过明显,于是众人都看向了莫朝云,而后者依旧一副受到了巨大打击后魂不守舍的迷茫样子。 式九微犹豫道:“千叶大人的意思是想要莫朝云去抓莫熏?” “事从何来,便从何了,有什么不对吗?”千叶理所当然道。 红焱自是乐见其成,附和道:“这话我赞成,这事情就是莫朝云惹出来的,由她去寻人,再合理不过。” 信使道:“千叶,我刚刚和你说过的话,你可要记在心里。” 千叶闻言,泰然道:“正要禀告信使,既然莫朝云是我的战仆,她既涉险,我怎可袖手旁观。属下千叶,愿陪莫朝云一起入南毗门抓捕叛徒莫熏。” 此言一出,众人神态各异。式九微是低头不语,信使似乎也是没有想到的样子,唯有红焱却忽然怒道:“千叶,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吗?竟然做事变得这么鲁莽冲动,果然只要和那张脸扯上关系,一切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千叶看着红焱,好以正暇道:“今日倒是奇了,红焱你竟然会为我的安危大发雷霆,依照惯例你该高兴才是。” “你!”红焱恨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千叶却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看向了莫朝云。她依旧沉愣在座位上,仿佛变成了一段没有生命的木头。 千叶起身,到了莫朝云身前,居高临下望着她,道:“怎么,你怕了?” 莫朝云缓缓抬头,望着他,眼底却很空洞,“什么?” 他敛眉,伸出左臂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就往门外走。 “千叶,你可有把握?”信使忽然急道。 千叶定步,却并没有回头,“战主与战仆从来都是生死相系,这是魔窟一贯的规矩,不是吗?” 言罢,拉着莫朝云便出了大门。 她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般,被他扯住胳膊带着往前走。走出几步,他忽然又甩开手,“不过是被人骗了而已,至于绝望得仿佛天都塌了一样吗?” 莫朝云极慢极慢地抬起头看向千叶,那眼神瞅着有些无辜和可怜,可是她的声音却透出迷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我到底做错了哪里,我所认可的伙伴才最终都要背弃我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千叶皱眉看她半晌,才扭头往前继续走,“你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问她呢?亲手抓住她,然后再问她为什么害你,为什么背弃你,岂不更好?” 为什么背弃?为什么相害?侧腰上的旧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莫朝云伸手捂住了那早已经长好了的位置,忽然大声道:“对,我要去问问她,到底哪里不对了!” 她快走几步追上千叶,“你刚刚说要去什么门?” “原来你听到了?我以为你突然得了离魂症呢。” “我当然听到了……你等我一下,我要带着院主送我的长弓一起去!” 千叶侧头看她:“又斗志满满了?你变脸的速度可真快。” 莫朝云哼了声:“那个门里似乎很危险,我就算武功不及你,也不能拖你后腿啊。” 千叶赞许地点点头:“你有这个觉悟很好。” “你……刚刚说我是你的战仆了?” “对,怎么了?” 莫朝云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却又忍不住道:“你不是说,你不会选我吗?” 千叶的口气透出无奈:“我是不想选,奈何主上说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丫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我能如何?” 莫朝云骄傲道:“这位魔主真是有眼光!” 再回头,千叶已经走出了好几步。 “你倒是等我一等,我还要去取弓呢……” ********************************************************************** 天宫九门为环抱状,进入每一门的入口都在中央的石柱处,石柱上有九个石转盘,扳动转盘至每一门所在的位置,那一门前的石板便会下陷,直至最后露出一条通往幽暗的石阶。 莫朝云看着那不知通往何处,幽深潜长的石阶,心里有些发憷,“我们真的要进去?你确定莫熏会在里面?” 千叶冷哼一声:“想必她此刻应是恨极,这么精心策划的棋局,竟然功亏一篑,她岂能甘心?可异人馆就是个机关打造的牢笼,她逃不出去,就只能躲起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料定没人会赌上自己的性命来追杀她,所以她才冒险进入南毗门。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高风险换得高回报,值得一赌。” 莫朝云嗤道:“疯子!” “听过一句话没?”千叶虽在问,却并不在意莫朝云的回应,“天纵奇才和疯癫无常或许只有一线之隔。” 莫朝云破釜沉舟道:“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一定要找到她,亲口问清楚!” 见莫朝云一脚踏上石阶,千叶却拦住她道:“进入每一门的最初,机关并不会开启,我研究过,大约要两盏茶的功夫才会进入机关运行的状态,但我们运气不佳,没有这个缓冲时间了。” “为什么?” “莫熏先我们进入南毗门,而此刻机关已经开启,却始终不曾关闭,那说明她还没死,她还在前行。”千叶沉吟片刻,道:“你还是跟在我的身后吧,记住,不要乱碰门内任何东西。” 第四十章 千叶想来是早有防备,顺着石阶行至光明边缘时,他已经打开了火折子,在火焰吞吐下,大致看清了脚下的位置。 两侧的墙壁上满是古朴莲花状的石砖,紧紧镶嵌相连,最终铺成了整面的莲花墙,乍一眼看过去竟然觉得那莲花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莲花墙的下端开凿了一条水渠,水渠的边缘修饰的也是莲花形状的护桥,很矮小,刚过膝盖那种。 千叶每走几步就用火折子点亮莲花墙上探出的孔雀嘴形状的烛台,约么出去了十丈左右,前路开始一分为二。 莫朝云问道:“该往哪边走呢?” 千叶没有回答,只是不知在黑暗的甬道入口做了什么,紧接着便是一阵金铁交加撞击石壁的声音传来。千叶没做停留,直接放弃这边,做手势示意莫朝云走另一边。 莫朝云急忙拉住走入另一侧甬道的千叶,“别贸然进去,你没听到那边还在响起的动静吗?我听不错的,那是箭弩齐发的声音,这里面有机关!” “莫熏在我们之前进去,该触发的机关应该一个也不会落下,所以箭弩齐发的那面,必然不是莫熏走的那条路,而这么久了她还没有死在机关阵里,说明她走的那条路是正确的,我们捡了现成的便宜,直接跟在后面就好。” 莫朝云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千叶却无所谓的一脚踏了进去,并按照前例,点燃了孔雀嘴烛台。 “虽然你猜对了,但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 听莫朝云嘟囔,千叶冷哼一声,“我若是莫熏,也不会与你真心为友,因为你们原本就不是同路人。” 莫朝云气道:“我知道你又在挖苦我。” “我还是那句话,风险越大,回报越高,墨守成规,什么都不会得到。无论莫熏做了什么,但至少她选择的前行方向,我不反对。” “无论因为什么,害人就是不对!” 千叶哼了一声:“所以我才说你们根本不是同路人。” “你那么厉害,必然早就知道莫熏有问题了?”莫朝云反唇相讥道:“既如此,也没见你提醒我。” 千叶反问道:“若我说了,你会信吗?在你那么相信莫熏的时候,你扪心自问,你会相信我吗?” “……”莫朝云瞬间觉得哑口无言。 千叶没再说话,继续往前走。 越往后走,这种分叉道就越多,千叶依旧采用前法,选择前行的道路,而被他选中的这些道路上甚至还会出现一些残断的箭矢、暗器。 莫朝云想要拾起一枚残缺的软甲钉细看,却被千叶阻止道:“有毒。” 莫朝云闻言呆了呆,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和千叶口角,现在又承蒙他提醒,她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两人间冷漠的气氛,所以开口,“刚刚……” 她只说了两个字,却听千叶不以为然地截口道:“不必。” 他是说不必再说,还是不必解释啊?莫朝云有些郁闷,却见他突然停住脚步,在莲花石壁上轻轻摸索起来。 莫朝云好奇道:“你在找什么?” 千叶没说话,只是摇摇头,随后继续往前走出几步,然后依旧停下来摸索一阵,在他重复类似动作五六次之后,才听他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千叶看她一眼,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好嘛,我刚刚不对还不行,不要这样爱理不理嘛。”莫朝云终于忍不住道。 千叶诧异看她一眼,“什么?”见她微微撅起嘴,顿了顿,微微笑道:“我没有那么爱生气。” 说完后,他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听见远处的水声了吗?我们应该已经深入此门的腹地,两侧的小水渠汇流到前方,作为运转机关的初始力量,这种设想比较安全,但同时威力也会无穷无尽,确实很有意思。” 说完后,他也不理一脸呆若木鸡的莫朝云,加快速度前行。 莫朝云喃喃自语道:“只有我觉得他是来游山玩水看风景的吗?” 距离水声越来越近后,发现前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环抱圆。千叶和莫朝云所站的位置正好是环抱圆一边的中心,在左手处是个越来越低矮的黑洞,除非是趴着进去,否则根本无法前行,右手边和左手边相对称,是个越来越低矮的白洞。 莫朝云皱眉道:“现在应该怎么走?” 千叶指着前面道:“一直往前走。” 什么?莫朝云看着前方的虚无一片,不可置信地回望千叶,“你在开玩笑吧?” 这前面并没有路,真的一脚踏下去,将会直坠深渊,下面水声湍急,根本不知道将会被冲去哪里。 千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拉过吃惊不已的莫朝云,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则将她发后的一支木钗抽了下来。 “喂!”莫朝云尴尬捂着自己披散而下的长发,“你干什么……” 话未说完,却见千叶一扬手,就将木钗抛了出去。木钗很轻,滚出去并不远,滑行一段然后缓缓停住。莫朝云眼神发直瞪着那支停在虚空上的发钗,说不出话来。 “并不是虚空的,瞧,发钗不是停在那了吗?”说话的功夫,千叶已经松开了莫朝云。 原来那看起来空无一物的前路,是一层透明的台子,因为透明,所以才会一眼望过去,觉得眼前无路可走。 莫朝云怒道:“你怎么不扔自己的发钗!” 千叶哦了一声,“第一,我没有发钗。第二,我不喜欢披头散发。” 穿行而走的风扬起莫朝云的长发,顺着风行的方向全都吹到了千叶胸前的白衣上。他下意识掬起一束,却没想发丝很是顺滑,井然有序从指间滑落。 他道:“性子急躁,头发却很软。” 莫朝云因为发钗的事情不悦,一把抢回头发,气哼哼奔着木钗而去,“就只会欺负我……”话音未落,却因为脚下一滑,直接冲了出去。 万万没想到,这个透明的台子竟然奇滑无比,莫朝云手忙脚乱之下,竟然觉得掌心抓到哪里都是一片黏滑,根本无法停住前窜的动作,而且这个透明的台子其实很窄小,长度应该不到一丈,宽窄也仅容一人通过而已,所以莫朝云越挣扎越是向台子边缘滑去,顷刻就要摔下透明高台。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左手,她惊慌失措抬头望去,却是千叶皱眉望着她。 第四十一章 手心里黏滑的东西被体温融化得更加湿滑,即使千叶用力攥紧她的手,但莫朝云的手指还是一点一点缓慢向下溜去。 她的手指脱离千叶指尖的瞬间,有极细却极韧的东西卷住了莫朝云的胳膊。这个东西有质却无形,莫朝云瞪大眼睛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是这个东西却牢牢卷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吊在了半空中。 就在千叶想要灌力将莫朝云甩回环抱圆那里时,却听脚下透明的东西发出了碎裂的声音。原本透明的台子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裂痕,而这些裂痕正以无比快速的进度崩裂出更多的裂缝。 “那个透明的台子上果然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这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身后不远处,千叶不需要回头,也能猜到来者是谁。 莫朝云听到这个声音后,努力移动眼睛望过去,却见一身紫衣的女子,相貌清丽,手中提着一把秋水剑,气质阴沉地站在距离他们十几步开外的地方。 “莫熏……”莫朝云喃喃道。 莫熏却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望着千叶一动不动的背影,道:“千叶大人一世英名,今日却要毁在一个如此不长脑子的女人身上,想必此刻也是懊悔得很吧。” 见千叶并不说话,莫熏忽然阴沉沉笑了起来,“千叶大人是聪明人,现在只要收回万韧丝,放弃莫朝云,就可以安然全身而退。我提醒一句,这个台子我在抹油的时候,就认真观察过,绝对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莫朝云恍然道:“是你!你在台子上做了手脚。” 莫熏冷笑道:“莫朝云,你刚知道吗?你知道的太晚了,只可惜千叶大人这么不可一世的人,要被你的愚蠢一起连累了。千叶大人,我好心提醒一句,你现在越催动内力,这个台子碎裂得便会越快,而且听闻你的兵器万韧丝可是和内力相生相息的,你此刻用它吊着莫朝云的胳膊,一旦用了内力,她的手臂可就没了。” 千叶终于开口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不过你听过一句话没有,万韧丝生不得见,死才会现。你今日见到我用万韧丝,便不是好兆头。” 莫熏闻言笑道:“这是我精心设计的一局,千叶大人,虚张声势是没有用的。” 千叶道:“你的确算计得很好,甚至连莫朝云的行事作风和性情都算在了其中,当真不愧是布下这么大一局棋的人。” 莫熏得意道:“能得千叶大人夸奖,我真是三生有幸。我和莫朝云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对她的了解却十分透彻,毕竟她是真的当我是好友,并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 因为千叶背对着莫熏,所以她自然看不到千叶此时此刻的神情,可是莫朝云却看得一清二楚。本以为此刻千叶和她处于极端的劣势,他至少该露出几分焦急之色才对,很可惜,从遇到他伊始,他的脸上除了冷嘲便是此时此刻这种胜券在握般难探深浅的冷笑。 正如此刻,他微微扬起一边的嘴角,冷漠的眸子却看到了莫朝云眼中的疑惑,然后他道:“现在不应该是炫耀胜利的时刻吗?不如将你的计划从头到尾说一遍,也让莫朝云听听,她是如何败给你的,岂不有趣?” 莫熏往前走了几步,在看到莫朝云狼狈的样子后,又停了下来,对她道:“一切都很简单,叶竹早就死了,至于你第一面遇到的那个叶竹,只是个冒牌货而已。那日的一出戏,我唱/红/脸,假叶竹唱白脸,就这么凭借着救命之恩,让你对我信任不疑,付出的很少,却能收获很多,是个极划算的计策。” 很多事在十九院中听千叶分析时已经明白了大概,可此时此刻听着莫熏毫无惭愧之意的直言,莫朝云依然觉得震撼无比,她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说了出来,一点也不觉得她有丝毫错处。 “如果从甫一见面就是个陷阱,那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难道全是假的不成?”话说到最后,莫朝云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莫熏冷嘲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子?我们认识多久?不足半个月吧。那日我们不过初见,我为何要因为一个初见不久的人而对我的室友拔剑相向?我本还想,你既然是千叶大人内定的战仆,想必很有些过人的本事,可是接触后才觉得,如果连你这样的水平,都能入了千叶大人的眼去,那千叶大人这魔尊的位置不妨换我来做吧。不过后来听你说,千叶大人并没有选你,我方觉得这才对嘛,否则这事情真是一点也不好玩了。” 千叶忽然冷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布下这么大的局,所求一定不会简单,只不过你的野心倒是比我预计得还要大些,魔尊之位?就凭你也敢肖想?” 莫熏笑道:“我如何想不得?四位魔尊,目前折损一位,由有能力者居之,又有何不对?” 有些事细思恐极。莫朝云急问道:“既然连叶竹这个人都是假的,那你说屋中之前那两个人是被叶竹所杀,也是假的,也是骗我的吧?” “你还不明白吗?我对你说过,我抽中过两次月底比试,我都赢了,那输的是谁你就没想过吗?还记得那个双腿已断的女子吗?我手中这把秋水剑可是北漠昆仑墟掌门的藏剑,别说是断人四肢,就是削铁如泥也是轻而易举呢。” 莫熏赢了两次,屋中人死了两个……有些事何止细思恐极,简直是丧心病狂! 千叶却点头道:“的确,与其和不熟悉的人交手,增添败北的危险,不如和熟悉的人对战更有把握些,更何况你的同党是掌握着首签顺序的思乐,如此真是珠联璧合、天衣无缝,你想抽中谁对战,都是轻而易举。” “我和思乐有往来,要想一直瞒住同屋的人着实有些困难,天长日久她们总会发现一些内/幕,这就不好了,所以即使不是为了在月底比试中稳赢,她们也不能活下来。” 第四十二章 莫朝云不敢相信地问道:“既然你一直都在算计我,为什么叶竹失踪,所有人拉着我去院主那里对质,沈归指证我曾离开十九院时,你还要为我作证,说你我一直在一起?” 千叶冷笑道:“还不明白吗?为你作证即是同时为她自己作证,借你之口撇清自己和叶竹失踪的关系而已,你以为真的是为你着想吗?” 莫朝云仍不死心,继续问道:“那这次一赔三十的赌局呢?你既然心心念念想要害我为什么不下赌,也压我抽中死签呢?还能大赚一笔!” 千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却听莫熏冷酷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他们这帮傻瓜都赢不了,既然赢不了,我为何还要冒着被你疏远的风险,趟这浑水呢?” “为什么!”莫朝云十分激动,几乎忘了自身危险的处境,大声道:“压我抽中死签不就好了,反正你有思乐帮你做鬼,你还怕什么?就像杀掉屋中前两个人一样杀掉我就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嫁祸于我?” 莫熏冷笑道:“能有稳妥的捷径,你以为我还会和你耗费那么久的时间吗?你如果只是和之前那两个死鬼一样简单的来历,你以为我会费尽周折和你做朋友?你说千叶大人不肯收你做战仆,才将你送来十九院,这话我本也相信,但那夜在饭堂,我安排了思乐试你,没想到却反被伤了双手,那时候我就知道在十九院有人暗中助你,而且实力不凡,所以我想你根本就是在骗我,千叶大人根本就没有放弃你,但我问你在十九院中是否还有朋友,你却斩钉截铁告诉我没有,如果你是我,你会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心急作出任何鲁莽的决定吗?” 莫朝云苦笑道:“原来如此,想来那夜你拉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也是早有预谋吧,毕竟要在一片漆黑中寻找下手的目标,又不会出错,靠窗是最好的选择了,月光即是目标,更何况月光下的人影呢。”那完全就是在给偷袭者指路。 莫熏坦然承认道:“没错,也正是那夜我发现你的观察力不错,所以趁你那夜不在,我就安排了假叶竹的失踪。她不能再出现了,否则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她顿了顿,又道:“我本来只是疑心你背后的人是千叶大人,但你不打自招问我是否有月底比试的稳赢之法,我就加深了这种猜测。你深夜不归,回来后心神不宁,就好像有人给你指了一条路,可那条路究竟如何走法,你却不得其法一样,直到后来沈归说你那夜曾突围出了十九院,我就确定你背后的靠山一定是千叶大人,后来我亲口问你,果然如此。” 莫熏说到这里颇有些自鸣得意,“既然是和千叶大人做对手,想杀掉你就不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了。于是我不断给你施加压力,不断告诉你十九院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我就是为了让你去求助,看看千叶大人会如何解决这些难题,可是好奇怪,你带回来的所谓千叶大人的计策,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主意,看起来似乎是方法,但毫无实施的步骤,那时我就明白了千叶大人已经疑心我了,不,或许早在那夜饭堂偷袭时这种疑心就开始了,我的手受伤就是一种警告,我猜得对吗,千叶大人?” 千叶根本没有回答莫熏的问询,可是莫熏却越说越兴奋,“我越是想要试探千叶大人的实力,越像重拳击在棉花上一样无力。可越是这样,我越嫉妒莫朝云!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千叶大人在她身上花费这么多心思?想来千叶大人一直都在不动声色暗示莫朝云,可惜她从来都不开窍,连我这个对手都觉得如果让这样的人成为千叶大人的战仆,那才真是苍天瞎了眼呢。” 莫朝云失望道:“原来在你心里,竟一直是这样看我的,想来那次我中了小鸳的天涯醉,你也并非真心救我了?亏我看你一直紧握我的手腕直至青紫,以为你是在担心我,想来你只是在纠结要不要杀我才会如此吧?” 莫熏冷笑道:“想救你的是千叶大人,从来都不是我。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日小鸳没有带着药多好,我就不用再多花费任何心思了。你知道死在天涯醉下的人有多少吗?凭什么你会成为那个特例?” 莫朝云苦笑道:“你之前借由假叶竹之口说的,此刻看来才是真心话吧?我是那个挡了所有人道路的不受欢迎的人,人人都想除之而后快。” “你倒还算有自知之明。千叶大人想救你,红焱大人却想杀你呢,从思乐那里得来这个消息时,我真觉得天助我也。我知道千叶大人已经不止一次警告过我了,伤手是一次,那次登门来寻小鸳则是正式的威胁,我知道自己已经被锁定了,既然如此,借别人之手来除掉你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莫熏又对千叶道:“从思乐那里听来了沈归妻子的事情,我就知道红焱大人在用这个诱饵来骗沈归为其做事,因此别管沈归是否情愿,他都要针对莫朝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为了他的妻子也一定会这样做的,所以我才故意告诉莫朝云,抽签的先后顺序以及排册之事是由沈归来做,因为有上次饭堂夜袭的怀疑在前,再加上我的有心引导,莫朝云果然没有怀疑,只可惜这步棋又在千叶大人的插手下,成为了没用的一步棋。” 听莫熏颇带遗憾的语气,千叶冷笑道:“果然如此,你没有任何一个所谓的盟友,包括和你合作的思乐,你也在本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准则,逐一利用着。” 莫熏闻言却笑嘻嘻道:“千叶大人,咱们彼此彼此。你所做的不也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吗?说到底我们才是同类的人,所以我很好奇,我这么聪明你不选我,为何偏偏和这个愚钝不堪的莫朝云没完没了呢?” 千叶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挑衅一样,“本来你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信使和我们今日突访十九院,莫朝云或许就在你的安排下,以种子相杀的罪名,被执行了院规,不遗憾吗?不想知道将你逼进南毗门是怎么做到的吗?” 莫熏的眸子忽地转冷,她阴沉问道:“思乐依旧想把首签给沈归,可是他拒绝了,因为思乐曾多次相助的缘故,沈归没法隐瞒思乐,才将和千叶大人换签的计划和盘托出,并请思乐保密。思乐担心沈归的安危,所以与我商量,我才得以知道换签的计划。这件事莫朝云嘴很严,一个字都没有对我说过,不,应该说自从那次她为了沈归妻子的事情深夜去见千叶大人,回来后她就变得奇奇怪怪,并且对我多有回避,难道是那时候千叶大人对莫朝云说了什么不成?” 莫熏忽然提起这件事,莫朝云顿时有些尴尬。她想起那晚对千叶说的那些话,此刻又在莫熏无心的提醒下被重新回忆起,而且千叶就在眼前,于是她感到十分没脸。她悄悄抬头看向千叶,却见他用眼神向下示意。 第四十三章 莫朝云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却听千叶对莫熏道:“你想知道也行,不过我现在身在险境,没时间和你长篇大论说废话。你想成为魔尊不太可能,但是如果想做我的战仆,我可以考虑,毕竟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么有野心的人了。”见莫熏不说话,千叶又道:“你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你现在犯的是死罪,而南毗门只能躲一时,却救不了你一世,该怎么选你可要想清楚。” 莫朝云听得十分郁闷,刚刚才认了她做战仆不是吗?现在又要换人是什么意思?难道千叶也觉得比较聪明的莫熏更适合成为他的战仆不成?还当着她的面说,实在太过分了! 莫熏的眸子冷冷地转了转,忽然道:“千叶大人这话一点诚意都没有,从刚刚开始千叶大人就一直死死拽着莫朝云不松手,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这透明台子很快就要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而彻底碎裂,千叶大人你如今还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救她,显然就是不会放弃莫朝云的意思,她在就是隐患,不论她是因为什么而得到了千叶大人如此的在意和维护,但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这是场交易,怎么也要拿出点诚意来吧?目前千叶大人是置身险境,才会对我诱之以利,一旦你脱困,我万万不是你的对手,而且我和莫朝云如此的深仇大恨,她也不会放过我,既如此千叶大人就证明一下,是真心想要收我为战仆,而不是一句笑谈吧。” 千叶冷笑道:“说了半天,不过是让我收回万韧丝,让莫朝云掉入无底深渊罢了。” “千叶大人舍不得?” 千叶冷冷道:“如你所言,我再和她纠缠下去,只会和她一起去死而已。这世上从不会有任何人的性命比自己的命来得重要,这句话我也同样深以为然。” 他话音刚落,就听莫朝云一声惊呼,悬在空中的身体一阵晃动,她出口的话也带上了颤抖,“千叶,你真的要放弃我了?你明明已经收了我做战仆,你出尔反尔,你不要脸……” 千叶凉薄道:“我听莫熏说了许久,也觉得你这样的人和我实在不是一路人,日后恐怕要被你连累许多,不如你就留在南毗门吧,这样回去我对信使也算有了交待,即使他心中不悦,我也不算拂逆了主上的好意,岂不两全其美?” 莫朝云怒道:“原来你从未真心想要收我为战仆!你带我来南毗门,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将我杀掉而已,对不对?” “是,你又能如何?”说话间,万韧丝又松了一大截,莫朝云已是摇摇欲坠,可千叶忽然收手,“莫熏,你冷眼旁观,一份力也不出,还想白捡一个战仆的身份吗?” 莫熏旁观正高兴,闻言愣了愣,“我在这里没有出手偷袭,千叶大人还不满意吗?” 千叶冷笑:“你活得不耐烦才会出手偷袭,你会那么蠢,不自量力对我出手?你一直不动,不过是坐等时间耗去而已。如果最终是我一人脱困,我刚刚的提议就此作废,我会手刃你后,带着你的的头颅,回去复命。” 莫熏闻言心里有些发虚,但面上极力镇定道:“那千叶大人的意思是?” “我和莫朝云制衡已久,一旦我松手舍弃莫朝云,透明高台必定受到冲击,到时候不仅仅是碎裂,恐怕会直接断掉。你不如走近一些,我松开莫朝云的同时,你伸手拉我回来。只要我平安脱险,战仆的位置就是你的。” 莫熏闻言有些犹豫,这样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一旦千叶翻脸,那她不是性命危矣?但此刻对千叶出手,她并无任何把握,她虽然说的话托大,但对于千叶这个人的心思还是一点也摸不透,她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如果她此刻背后偷袭,而他真的舍弃了莫朝云,未必不能化险为夷,到那时她何止死得很惨,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趁着眼前的机会,和千叶和局,毕竟从一开始,她所算计的人从来也不是千叶,还有回转的余地…… “富贵险中求,你既然口称与我是一样的人,想必对于高风险才有高回报这句话深以为然吧?”千叶冷酷道:“战仆这个位置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它能让你摆脱十九院的残酷杀戮,在魔窟里不必再日日算计自己的生死,怎么样?考虑得如何了?” 威胁伴随着诱惑,莫朝云看着千叶仿佛一条毒蛇,吐着信子,不断将莫熏缠紧。或许到了这一刻,她才终于体察出了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他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围观者的淡然表情,即使这出重头戏由他一手主导,他仿佛也不曾入戏半分,以一种超然的冷酷,诱惑逼迫着他所有的对手。他的目的如此明显,但很遗憾,没人能够冷静下来,不被他所蛊惑。这就是他所说的谁也赢不了的人性吗? 果然,莫熏终于还是开口了,“好,千叶大人,我就信你这一回,就赌上这一把。” 莫朝云看着莫熏一步一步谨慎小心地靠近透明台子,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之感,她眼带忧伤望着莫熏。从莫熏的角度看过去,随时都会掉落深渊的莫朝云着实有几分可怜,于是她带着胜利者的优越感,伪善地开口道:“你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这魔窟好了,这吃人的规矩就是如此,不害人就会活不下去。你死后也不要怪我,只愿你以后别再如此天真,轻信他人。” “我很天真,轻信他人?”莫朝云喃喃道,“莫熏,从你我相识以来,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真的没有一句是发自肺腑吗?真的一句都没有吗?” 莫熏愣了愣,随即又冷笑道:“真真假假,死到临头又有什么重要?你非要问个明白的话,我只能说至少那些活下去的道理都是真心的,这个魔窟就是踏着别人的尸骨,自己拼命活下去的地方,事到如今你会觉得我说错了吗?” 莫朝云失望地垂下头,“原来到了这一步,你心心念念记挂的只是这句话而已。看来我们真的不是同路人,因为我一直记得的是那夜饭堂归来,你带着一手碎伤对我说‘你还没有经历过月底的比试,所以我想我们不如趁早试试可不可以成为伙伴。’这真是无比令人动心的一句话,不是吗?当然,你或许只会觉得我蠢……”伙伴两个字勾起了莫朝云曾经的记忆,悲伤忽然迎面涌来,于是始终盘旋在眼眶深处的热泪终于还是流淌了下来。 莫熏蓦地侧过头去,语气有种突兀的不耐烦,“千叶大人,你还不动手,要等何时?这高台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千叶语气凉凉道:“这不是等你们叙旧,说完彼此最后想说的话吗?反正人总要死的,最后道个别而已,不急这么一会儿。” 莫熏冷冷道:“我和她没有什么话好说。” 千叶低头看了眼莫朝云悲伤的表情,“想来你也没话再对她说了吧。” 莫朝云似乎沉浸在悲伤中,并无任何反应,于是千叶道:“莫熏,你听好,我松开莫朝云的同时,你要伸手拉住我,有时候人的命运转变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功夫,你可别出岔子。” “只要千叶大人不反悔,我定也不反悔!” 莫熏的话音刚落,却感觉一股劲风扫过头顶,莫熏诧异低头,早已不见了莫朝云的身影。她吃了一惊,下一瞬则见透明的台子齐齐断裂,而千叶脚尖在下坠的断台子面上一点,同时抖手,紧接着就有一个冰凉的东西卷住了莫熏的手腕。 因为冰凉刺骨,被莫名东西卷住的手腕竟然一阵难言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借着这股凉意,钻入了她的身体里一样。 莫熏的身体被这看不到却摸得着的东西一路拉扯着,向透明台子断裂后余下的断壁边缘滑去,没柰何莫熏只能忍住手臂的痛楚,用另一只手运功灌力将秋水剑插入脚下的坚石之中,以阻挡这股无穷无尽的撕扯之力。 千叶则在这种制衡的拉锯下,在空悬的崖壁上几个点纵,轻而易举就翻上了断壁,同时手腕翻转,似乎将什么东西放了出去。他的身法快得出奇,没见他怎么动作,已经稳稳站定在莫熏身后,随后忽然冷笑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莫熏终于忍不了那种在她身体里不断肆虐的痛楚,惊骇莫名地瞪着手腕处,那里凭空出现了一个血洞,正有汩汩的鲜血不断涌淌出来,而原本汇聚在手腕处的冰寒之感竟然也隐隐约约有向手臂深处蔓延的趋势,甚至随着那股冰寒感的移动,之前那股仿佛血脉被冻住的锥痛感也相随而至。 第四十四章 千叶冷笑着转过身,森冷的眼神滑过莫熏手臂上那个骇人的血洞,“不是好像对万韧丝很了解的样子吗?那如何会不知道万韧丝最厉害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呢?” 千叶说话的功夫,莫熏已经惨叫着栽倒于地,她甚至不顾秋水剑倒竖的锋芒割伤手臂,就这么不管不顾按住自己破了血洞那只手臂的肩膀处,不断翻滚着,同时凄厉地惨嚎起来。 千叶缓缓抱臂,冷冷旁观,嘴角泛起一丝残酷的笑意,“你如果不是那么狂妄自大、沾沾自喜,我本也不会让你死得如此凄惨,只可惜,稍有点小聪明的人总是喜欢肆意卖弄,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管住自己的嘴,我也只能勉为其难让你明白一下,你到底身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想做魔尊?凭你这样不入流的伎俩,也配吗?” 剧烈的痛楚终于让莫熏明白,眼前的这个少年,魔窟的魔尊千叶大人,是个多么可怕的对手。他从头到尾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从来也不曾受困,只是在等她将一切计谋和盘托出罢了。 痛楚令感官都开始失灵,泪水、口水、鼻水在脸上肆意奔流,此时此刻凄惨已极的莫熏终于忍不住求饶,“千叶大人,千叶大人,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千叶大人,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好疼……” 千叶摇了摇头,口气似乎有些遗憾,“太晚了,我曾经给过你很多机会,可惜你偏偏不自量力,非要自命不凡和我斗。莫朝云是我要保的人,你也敢动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的确很有野心,我十年没有离开魔窟,也确实很久没有遇到如此有野心的人了。我从来不厌恶有野心的人,但至少野心这种东西要和你的能力相匹配才好,不是吗?你的野心很大,可惜为人让我感到恶心,让天灵虫分食你这种人的血肉,都让我觉得辱没了天灵虫。” 莫熏嘶吼道:“天灵虫?那是什么!” 千叶冷笑:“你不是自以为知道很多吗?那就自己去猜想吧。我只提醒一句,天灵虫喜欢钻洞,越温暖的东西,它越喜欢钻来钻去,据说人的身体中最温热的东西,就是人心了,不过你刚刚所言所谈,让我觉得你的心一点也不温暖,天灵虫未必喜欢。废了半天气力,白白忙碌了一场,也真是辛苦这些小家伙们了。” “千叶,你这个魔鬼!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莫熏的神智已然不清,但她的执念依旧深重,“你才是真正的魔鬼!维护了莫朝云那么久,不也是说放弃就放弃了吗?这世上最冰冷的心肠就是你!” “到现在还不明白,竟还有颜面讽刺莫朝云愚蠢!”千叶语气凉薄道:“从头到尾我都不需要你施以援手,如果我竟然如此不济需要你这样的人来搭救,那这些年早就死过千八百次了。我留着你,不过是让你亲口把你心中那些肮脏的算计说给莫朝云听而已,她一心信你,若非你亲口承认,她如何肯死心呢?” “为什么!为什么!”莫熏简直愤恨欲狂,“莫朝云到底哪里好了,哪里好!她那样的人凭什么能得到你这么一心维护!我不明白,我死也不明白!” “她那样的人……”千叶重复了一遍,又慢悠悠反问,“她那样的人如何了?你这样的人又有哪里高贵了?她不会谋算人心,的确让我有些失望,但你太会算计钻营,却让我觉得十分厌恶,两害相权取其轻,这话也不懂吗?把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日日相对,才真是会让我食不下咽、寝不安眠。魔窟里从来不缺像你这样的人,可是莫朝云那样稀罕的异类却少得很。我很多年没有离开魔窟了,乍一见到她那样的人,倒也觉得很是与众不同,挺有趣味。” 莫熏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被天灵虫在体内折磨的,她声声控诉,凄厉得好像一只女鬼,“说的好像自己多么善良一样,你既然觉得莫朝云那么好,为什么刚刚还是弃她而自保?说到底人心都是如此肮脏,算计来算计去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你可以杀了莫朝云自保,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 千叶却淡淡打断她的话,“想来你的聪明才智也是到此为止了。我既然选择了她,又如何会轻易放弃她呢?刚刚来得一路上,你发现的只有灯油,你收集那些灯油作为暗害我们的工具,不过我却发现了机关的奥秘,此处考验的不过就是信任而已,跌下去从不是万丈深渊,我早就逆转了机关方向,想来现在莫朝云应该已经顺着另外一条出路,往外摸索了吧?我收拾了你,就去与她汇合。” 他说完后,顿了顿,又道:“看在你快要死了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实话。莫朝云那个丫头,脑筋实在不灵光,我既然有心收她做战仆,怎么能一上来就把她吓跑呢?我杀人时的样子不太讲究,尤其使用万韧丝时,那么血腥的一幕,她估计会受不了,还是支开她再下手比较好,你说是不是,莫熏?” 莫熏吓得心神出窍,眼下已经生不如死,还会如何残酷血腥?她越想越怕,不禁惊惧地盯着千叶,身体却默默向后蹭去。 千叶仿佛会读心术的妖魔一般,他看着莫熏的眼睛,露出了然的笑意,“那我就让你感受一下万韧丝到底是哪里特别才会有那么大的名气。” 说话间,千叶的手指仿佛操控提线偶人一般诡异地动作起来,他手上的东西无影无形,但凝结在他指尖的霜气,却仿佛带着地狱烈焰的凝白,发出肉眼可见的跳跃火花,霜气与火花缠绕凝结,最终在千叶振臂一挥下,向莫熏扑来。 惊骇已极,莫熏根本不知该怎么躲闪,她眼睁睁看着那抹诡异的凝结烟雾倏忽间便钻进了之前那个血洞中,紧随而至的呼啸痛意令莫熏眼球外凸,口鼻扩张,整个人好像一只胀气的青蛙,呼吸之间剧烈扭曲变形。 千叶冷望了莫熏最后一眼,然后才好以整暇拾起了莫熏遗留下地上的秋水剑,转身往来路折返而去。边走他边道,“天灵虫喜欢钻洞,万韧丝因为天人诀内力的催引,格外喜欢这种冰寒无比的虫子,追上它杀掉它,再从它钻好的洞中冲出来,结果会怎么样呢?” 仿佛为了回答千叶的问询一般,千叶的低喃刚说完,身后十几步远的莫熏就像忽然炸开了一般,只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堆形状极不规则的肉块,那些肉块有些撞上了周围的石壁,有的喷到了峭壁下,有的则奔着千叶的后背而来。 只可惜,在距离千叶身后约有三寸距离时肉块便颓然跌落,似乎撞在了什么无形的屏障上一般。千叶没有回头,只是展开右掌,虚空一探,便见一条红艳艳的东西快速从碎肉块中窜出来,短短一瞬,那东西上血红的颜色便被空气摒净,待到了千叶掌中时,又是有质无形干干净净了。催动了一丝安抚的内力,万韧丝便滑进了千叶雪白的袖口中,消失不见了。 *********************************************************************** 莫朝云从狭小的窄洞中爬出来时,已是满头大汗。她心中哀怨无比,可是又无可奈何。她也是在千叶第二度松开缠住她手臂那东西的力道时,才在仓皇下望那一瞬,发现了极下方的那个探出的石板台,但因为距离太远,如果直接从这里掉下去的话,落在石板台上估计还是会摔得半死。 她心中苦笑。千叶这么安排想来是因为再不行动,他们两人就要一起死了吧?可是这未免也太看好她一点了吧?她又不是小鸳,长有双翅,可以在半空飞翔,他若是真的松开她,估计她变成肉饼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吧? 可是当千叶真的抽回卷住她手臂的那个东西,她的身体甫一坠落的瞬间,她忽然脑中闪过电光石火的灵感,对了,她不是还有长弓和羽箭了吗? 所谓的勇气和信心,不过是因为退无可退只能放手一搏。快速抽箭搭弓,在急速下落中瞄准,这种考验还是第一次,但因为关乎生死,所以莫朝云格外全神贯注。箭矢向下,算上下坠的速度,莫朝云射出的箭矢纷如落雨,直接插/进了岩石峭壁中。 不够,还不够!这样惊心的场面刺激她出了一身汗。应该是足已承受她重量的箭矢群才可以。当然,让她足可以攀附在箭矢上自是不可能,但能起到阻挡和缓冲的作用就可以了,有这种借力点和合适的踏脚点,就可以顺利跃到既定的目标——探出的石板台! 第四十五章 攀住、折断、减速坠落、重新射出箭矢,再攀住……莫朝云几乎用光了携带的所有羽箭,终于距离她的目标越来越近,但是终究还差了那么一点! 这个距离是个危险上限,可能成功,也可能受重伤!就只差一点点了……她心中这么茫然想着的时候,头顶呼啸声顿来,她惊愕抬头,却是一块透明的东西,直直砸了下来! 啊!是那个透明台子?竟然真的断裂了!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瞬间,莫朝云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对了,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还有最后两枚箭矢,莫朝云计算好角度后,射出了第一枚羽箭,阻挡滑行有一丈距离后,紧跟着她又射出了第二枚,也就是最后一枚箭矢。 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生死就在这一线之间。 第二枚箭矢钉入崖壁时,透明台子正好和莫朝云同时落下。但因为台子要比莫朝云重得多,所以很快便超越莫朝云,向下直直落去。 莫朝云双脚踩断那最后一枚箭矢时,向上猛地提气蹿起,随后犹如疾落之雨,重重踏在透明台子的平面之上,然后是完美的点踏起跃,身影犹如捷豹,蹿上了那块探出的石板台。石板台微微内倾,借着这股冲力,莫朝云直接滚进了后面的洞孔中。 洞口处还不觉得,莫朝云在低矮的洞中爬出一段后觉得洞中格外潮湿,她的衣衫都被染湿了薄薄一层,而且后面的洞口越来越窄小,即使她身形纤瘦,仍觉得挤出去十分吃力。 中途,莫朝云有些犹豫。不会辛苦爬了很久,最后发现这是一条死路吧?可是回去也没有其他的出口,这一路通到底根本没有旁的选择,所以即使她心中摇摆不定,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一路向前,所幸这回她的坚持有所回报。 自窄小的洞口努力蹭出来时,莫朝云整个人都累得虚脱了,只觉得如同去掉了半条命一般。她的头已经探出了洞口,但身体还卡在里面,而她累得不行,索性懒懒翻了个身,想在这里躺一会儿,休息一下,可是在视线颠倒的瞬间,却见到突兀的一片雪白衣角,斜靠在不远处的石壁上。 莫朝云心中一惊,立刻想要翻身去看,却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被束缚住的小腿失去灵活的平稳度,导致她的额头直接磕向了石壁边缘。 娘啊,这一下不毁容,眼角也要大变形。莫朝云心中哀怨不已,可是下一瞬没有迎来臆想中的疼痛,却撞在了暖中透凉的掌心中。 莫朝云诧异睁开眼,却见一截精致且骨节分明的手腕。这手腕转而滑向她的臂肋位置,微微用力将她拖出了狭小的洞口。 因为莫朝云是双腿最后才着地,所以她便一路在手腕的牵引下,靠在了身后这人的怀中。他的气息还是如同那夜,幽幽淡淡透出一抹香,让人登时便有些脑中发空。 “许久不见你出来,还以为你喂了鱼呢。”待她终于站定,他却立刻抽回了手,口中吐出一贯的取笑。 莫名其妙地,她突然有些不敢回头看他。他不再说话,却突然伸手扳正她的身体,微微蹙眉道:“受伤了?” 见他目光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番,她忙道:“没有……虽然一路很惊险,但是没有受伤,我还没有那么没用。”全身衣服都半湿不干,尴尴尬尬贴在身上,衣料颜色又很浅,被他这么一番打量,她实在觉得很不好意思。 千叶松开手,“怎么好像掉进水里,又晾得半干不干的样子……” 她反驳,“才没有!我很精准地落在了你示意我的石板台上!” 看她一副我很厉害快夸我的样子,千叶却向她身后张望,然后慢悠悠道:“竟然用光了所有的箭矢,你怎么没把长弓也撅断用了呢?” “长弓是院主送我的,我爱惜得不得了,才不会弄坏呢……”说完后,莫朝云又悻悻道:“不过是挖苦我功夫不到家罢了,就没有夸过我一次。” “没有值得夸赞的地方,难道我也要违心夸你吗?”千叶扭回身,“走了,已经耽误许久时间了。” 莫朝云立刻追上了,犹豫道:“那个……莫熏呢?” 千叶言简意赅道:“死了。” 莫朝云闻言一呆,又看了看千叶拿在手中的那把秋水剑,半晌没再说话。 千叶侧头看她发呆,“怎么?” “她的尸体呢?” “被我丢进水里喂鱼了。” 莫朝云闻言又是呆住半晌。 千叶看她那个表情,冷笑道:“假如刚刚我们真的九死一生,要你张弓射杀莫熏才能脱险,你能做到吗?你能对她射出那一箭吗?” 莫朝云嗫嚅道:“我……” 千叶扭回头,往前走,“我根本不是想听你的回答。我只是提醒你去想想这个问题。经历十九院这段日子,我希望你能多少变得聪明一些。” 莫朝云跟随千叶的脚步往前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莫熏有问题?” “她所在的房间死了两个人,而她在月底比试中抽中的正好是死掉的那两个人,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她有问题,我一直都让十九院的布下的眼睛盯着她,直到那夜饭堂,你遇袭,我才终于让眼睛给她一些警告,只可惜她不仅不退还变本加厉。” “你在十九院安排的眼睛是谁?我暗中找了好久,也没发现啊。” 千叶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头,“我给你戴上发钗那日,忘记了吗?” 戴发钗那日只有她和千叶两个人在啊,没有旁人……哦,还有叶竹的远房表兄叶风南!那个眼睛有毒的男人! 想到这,莫朝云一脸吃了死老鼠的神情,“你不会告诉我,叶竹的表兄叶风南是你的眼睛吧?”这怎么可能! 千叶回视的表情带着嫌弃,“谁告诉你叶风南是叶竹的远房表兄!”问完后他又冷笑道:“莫熏吧?你真是……如果叶风南真的是叶竹的远房表兄,叶竹失踪,他会如此淡定和无动于衷?” 莫朝云:“……” 千叶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莫熏给你洗脑真不是一般的彻底。她为了误导你,将她认定的潜在危险,全给你设定成了假想敌,而你竟然照单全收,一个也没落下!” 见千叶有些生气,莫朝云赶紧去拉住他的袖子,“好吧,我错了,我以后改,你不要反悔呀。” 千叶皱眉看着被她揉皱的白雪袖口,“我既然答应收你做战仆,便不会反悔。” “那你刚刚还说我连累你许多什么的,明明就是后悔了……” 千叶用力抽回袖子,道:“你说是对一个死人的承诺作准,还是对你一个活人的承诺作准?放心吧,至少在你活着时,我不会反悔!” 莫朝云:“……”明明是句承诺,可是听起来怎么令人那么想拒绝! “还不走,是想留在这里吗?” “来啦,来啦!十九院中暗赌一赔三十压我抽中死签的事情,也是叶风南告诉你的吗?” “说起来你该多谢他,三番四次救你性命。听说你还对他爱答不理?” “我不是以为他……好嘛,我会去道谢的。” “免了,他的身份你装作不知道就好。” “……对了,你是早就料到沈归会将换签一事告诉思乐吗?” “沈归在十九院一定有人相助,不然不会一路顺畅无阻。换签只是一个由头,我不过是逼着莫熏乱了阵脚,赶紧行动而已。不过论起推波助澜,洛羽裳也算功不可没。她的忽然出现,也让莫熏觉得迟则生变,而你没有对莫熏提起换签的事情,她心中当然猜疑不定,而我要的就是她的急急部署,只有这样的突然布局,才可能漏洞百出,让人有机可乘。” 至此,莫朝云由衷佩服,道:“我现在才觉得,芸姑所言一点不假。”见千叶闻言看她,她才指了指自己的头,“芸姑说,你最厉害的并不是武功,而是这里。” 千叶敛眉垂目,“我倒也没有神奇到可以算无遗策,但我只有一个原则。” 莫朝云好奇道:“是什么?” “做尽让你的对手厌恶之事,你就赢了。” “额……”莫朝云表示,千叶大人,你果然是个好有原则的人! “回去后,收拾一下,你今天便离开十九院,和我回天人殿。” 听千叶说完后,莫朝云心头一跳,激动道:“我今日就和你走吗?” “你要是想留在十九院,也随你便。”千叶淡淡道:“反正需要你在十九院学到的东西,已经告一段落了,你若是舍不得那里,尽可以继续留下去。” 第四十六章 鬼才会舍不得那个地方!不过若说真的有所不舍,那也就剩下一个人而已。想到这里,莫朝云摸了摸手中的长弓,随后忽然想到,“对了,洛羽裳怎么办?院主说过,既然是我救了她,她以后便要跟着我,而且她一个弱女子,孤身留在十九院,要怎么熬过去月底比试呢?以前有我在,她还能依附我,我若是离开十九院了,她怎么办呢?” 千叶闻言冷笑一声,“你不觉得自己现在也在依附我吗?如果有一天我不在魔窟了,你该怎么办呢?” 他说完后,不理莫朝云,继续往前走。却听莫朝云从身后大声道:“不错,我现在确实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何谈去解救洛羽裳。但她目前的遭遇和我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如果没有我的介入,或许她现在还可能有别的转机。事已至此,我自己脱身了,就可以罔顾道义廉耻以及对她的承诺,对她从此置之不理了吗?这样做,有违侠义之道!” “莫女侠,你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毛病估计也是好不了了!”千叶转回身,冷冷望着她,“莫熏的前车之鉴犹在,就算你想做个好人,也要看人家领不领情。” 莫朝云苦笑一下,“我知道,在你看来,我的所作所为或许愚蠢无比,但世道已经如此凉薄,能尽力去做的事情,为何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这样也叫一个人吗?和那些冰冷的机关有什么区别呢?” 千叶冷笑一声,“有能力的人行侠仗义叫做公义,没有能力的人行侠仗义只是愚蠢,祸及己身而已。莫朝云,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你若要带着洛羽裳,回去后告诉她一起收拾离开就是。” 莫朝云欢呼着冲过来,一把捉住了千叶雪白的袖子摇晃起来,神情十分献媚,“我就知道千叶大人是个好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千叶皱眉望着袖子上的手印子和褶皱,眉峰微微跳了跳,才道:“松开!” “哎呦,我就说啊,你一天到晚穿白,可白衣服真的很容易脏,而且很难洗!” 千叶用力抽回袖子,再也不想理她。 出了南毗门,千叶和莫朝云回到十九院,发现只有红焱未走,信使早已离开。 “信使还有事,只将这个给我,让我转交给你。” 红焱手上托着一个牛皮卷,周围四个边密封着缕线。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很是安全。这是魔主交待魔尊任务时,指定的任务信息容袋。缕线坚韧,而且断后难以重新接好,所以牛皮卷有没有第三个人看过,一望便知。 千叶从红焱手中接过了牛皮卷,并没有打开。红焱忍不住道:“这次是什么任务?” “信使既然没有告知你,想来是不用你参与。”千叶瞟了一眼红焱,“规矩你该清楚的。” 红焱不悦地哼了一声,“我好心在这里等你,怕你出危险,现在你倒是倒打一耙,嫌我多事。” 千叶和莫朝云踏进门后,红焱的目光就在千叶身上扫来扫去,想来是在看他是否受伤。 “我没有受伤,让你失望了。” 红焱被看穿了心思,哼了一声,“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当我是好意。东西我给你了,我走了。” 一旁的莫朝云道:“院主呢?” 红焱先是看了她几眼,才道:“你果然最后还是做了千叶的战仆,这是宿命吧?”说完后又冷冷看向千叶,“什么时候正式授环?” “不急。”千叶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惹出来的麻烦,就这么一走了之,全都推给式院主自己解决,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红焱哼了哼,“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信使刚刚都没有追究,千叶你的心思白费了呢!想维护这个丫头,还是把她带在身边吧,这样无论是思乐也好,还是莫熏也罢,才不会找她麻烦嘛……对了,莫熏那个叛徒呢?” 千叶道:“杀了。” 红焱一愣,再看千叶两手空空,心中掠过一丝寒意。看来又是个死无全尸的结果。千叶杀人从来够狠,狠绝到连她都觉得畏惧。 “十九院主现在应该在审问思乐吧,具体的我也不知情,这是十九院的院务,我可不想管。”红焱这么说着,便出了门。 莫朝云见红焱走了,才道:“如果没猜错,红焱大人在十九院的眼线,竟然就是院主身边的思乐吗?” 千叶点点头,“你这次倒是没说错。有时候想保一个人,便要受制于另外一个人,在这魔窟中,尤其如此。” 莫朝云神情有些担心,“院主一定很难过吧。” 千叶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何止有些难过?被身边的人背叛,就像被人自后狠狠捅了一刀一样,疼痛无比。 ***************************************************************** 十九院的刑牢,此刻安静得只剩下不断起伏的呼吸声。 式九微面目冷峻,死死盯着被绑在刑架上,头也不抬、话也不说的那个人。 “不作任何解释吗?”式九微终于冷冷开口。 思乐没有抬头,只是回道:“是我的错,如今东窗事发,我已经没有面目再面对院主了,请院主按照院规处置吧。” 式九微冷笑一声,“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悲壮?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思乐苦笑道:“说出来确实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却是我真心想做的事情,我不后悔。”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式九微忽然很愤怒,她快步上前,伸手钳住思乐的下巴,用力抬起来,直视她的眼睛,道:“你明明知道他的心里没有你!他在这里的每一日,不停地打听、寻找,都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那是他的妻子,唯一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你到底懂不懂!” 思乐的眼底已经满是泪水,那些带着热度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滴滴落在式九微的手背上,“院主,你该明白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没办法控制的。即使无望,即使没有结果,还是想要看到他好、他开心,他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我求的不多,从来都不多。” 式九微猛地甩开手,仿佛被那些泪烫到一般,她的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思乐,你跟随我多久了?” “姐姐。”思乐忽然开口,语音颤抖,“我其实一直都想这么叫你,可是我不敢。从前你是高高在上的将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军尉,那时候我只能远远望着你的光芒,心中不断憧憬什么时候可以像你一样,举手投足都是威望,那是多么令人羡慕的愿望。” 式九微肩膀僵硬,没有看思乐,却听她继续道:“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我或许只能远远崇拜着姐姐你,永远都没有和你多说一句话的机会。我们相交于姐姐你最落魄的那段日子里,但其实我们认识已经很久了,至少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很久了。” 式九微终于回头看着思乐,她的眼中也有呼之欲出的泪水,可是声音却无比严苛,她道:“既然你知道我从前是如何为人,你就该清楚,我自从治军时起便是军法森严,无论亲疏,一旦有违军纪,便不会容情。如今我虽然已经离开军营,但是做人信条从不曾变过,即使这里是魔窟,这里人心难测,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亦不可有。思乐,你真的让我很失望,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可以这么肆意伤害别人了吗?这是私利!因私废公,你和这里的人还有区别吗?天长日久,累积下来你竟然和这里的人同化了?” “姐姐说什么,我都无言以对,此事是我错在先。”说到这里,思乐忽然忍耐不住悲伤,哭了起来,“只是,如果思乐也死了,姐姐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思乐不放心姐姐,这么多年,都是思乐照顾着姐姐……姐姐一生孤苦,如果连思乐也离开姐姐,真是对姐姐太残忍了。” 式九微苦笑两声,“我从前竟不知你还有如此好口才。果然跟随了红焱大人之后,你连性子都大变了许多。从前你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如今竟然可以背着我搞了这么多事出来。思乐,你说,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呢?” 思乐叹了一声,“或许我和姐姐都变了。姐姐没有了往昔的意气风发,而我只想在这云诡波谲的魔窟中保护我想保护的那个男人而已。我从来都没有大志向,让姐姐失望了。但姐姐,你也是爱过人的,至少曾经……” 思乐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式九微扫过来的眸光带着寒意,令思乐忍不住住口。即使式九微已经不是当年的那般高高在上,但她威望使然,真的动怒时,真是令人畏惧得很。 式九微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不要提那个人!有关那个人的一切,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提起!” 不知是忆及往事,还是因为伤心气怒,式九微的手忍不住按在了小腹之上。那里平坦结实,丝毫也看不出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她现在闭上眼,还能感受到,那个孩子离开她的身体时,所能带给她的最大痛楚。这种痛楚,这份记忆,不共戴天! 第四十七章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有意的……” 式九微闭着眼睛,恶狠狠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用。你害人在先,便怪不得我!我只最后再问你一句,我收到的那封告密信,是不是你写的?” 这是式九微第二次提起告密信。第一次是在式九微修改排签册时提起过的,当时事出突然,思乐急于应对便没有深究,此刻又听式九微提起,才回道:“姐姐说的有人告密指的就是这封告密信?” 问完见式九微点头,她才道:“我知道沈归要和莫朝云换签,心中十分替沈归担忧,所以这件事我告诉了莫熏,是她给我出主意,让我写密告信揭发此事,只要这事被姐姐知晓,依照姐姐的脾气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便可以顺理成章阻止沈归和莫朝云换签。”思乐说完后,叹口气,“可是如此一来,等于连姐姐一起算计了,我考虑再三,还是没有这么做。” 式九微默然半晌,“不是你写的,必然是莫熏所写。说到底莫熏是要除掉莫朝云,而你想保沈归。只是与虎谋皮者必不得善终,莫熏其实连你也一起利用了。” 思乐苦笑:“我被红焱大人拉拢时,不过碰巧被莫熏看见了而已,事后她主动找上我,为我献策,我也觉得她的主意不错,便与她合作了。我和她也算不得什么朋友,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如果今日千叶大人和信使他们没有来十九院,你们的计谋最后害死了莫朝云,你会心怀内疚么?”见思乐不说话,式九微又道:“你认为沈归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会感激你吗?” “姐姐!”思乐忽然激动道:“请不要告诉沈归好吗?这些事不是他让我做的,他不知道……”她希望他一辈子不知道,这些罪恶竟然与他有关!她不想他良心不安,也不愿他对她失望透顶。 式九微走到刑牢门边,才道:“我不会告诉沈归,但是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身后传来思乐的哭声,很有些撕心裂肺。式九微顿住了脚步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回头,决然离开了刑牢。 **************************************************************************** 和莫朝云一起整理东西,洛羽裳便叽叽喳喳个不停,“这么说,我们要一起去天人殿了?千叶大人竟然答应了?” 见莫朝云无奈地点了点头,洛羽裳就差没抱住她亲上两口,“朝云,我就知道跟着你,我一定会越混越好,你真是好有办法!” 莫朝云没好气道:“好什么!今日算是死里逃生,我差点就被莫熏害死了。” 这话一说出,两人间欢快的气氛顿时有些发僵。 洛羽裳拍了拍莫朝云的肩膀,“算了,这种事早遇到比晚遇到要好,你就别多想啦,其实想开了一切也就过去了。” 莫朝云眼睛望向莫熏曾经的床位。还在昨天,她们三人还围在一起说说笑笑,谁知今日竟然变成这样始料未及的结局。或许对于洛羽裳来说,莫熏只是相处不到一日的陌生人而已,见与不见,生与死,她并没有任何感怀之心。 可她和洛羽裳不同,对于莫熏的结局,她没办法挥一挥衣袖,就此释怀。毕竟相处了那么久,甚至是在这么危机四伏的地方,唯一和她并肩作战的伙伴,即使如今知道那些救命之恩,那些谆谆告诫,那些曾经给予她温暖的关怀,这一切全都是计谋下的接近和做戏,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心中有一种难以遮掩的落寞与悲伤。 眼前的这幕何其熟悉,被背叛的感觉和记忆中的影像重叠,似乎觉得侧腰处那曾经几乎取了她性命的一击,又被勾起了若有若无的痛楚感。 出了房门,就见一丝不苟的无匡守在了门前,见莫朝云出来便主动接过了她手中的杂物。 “无匡,好久不见。”受人恩惠,莫朝云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和无匡打招呼。 无匡点点头依旧话不多,“尊主已经回去了,让我在这等你,一会儿带着你回天人殿。”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莫朝云身后又跳出来一名女子,声线柔软,开口便笑嘻嘻的,“我叫洛羽裳,无匡大哥,有劳了。”她很自然就将手中的零碎都抛给了无匡。 无匡先是目瞪口呆看着那几乎是莫朝云两倍的随身物品,最后才后知后觉抬头去看女子的脸,随后他呆住了。 自从洛羽裳入了十九院,就一直是一副能吃能睡的样子,估计之前一直服用的药物也停了,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光景,整个人已经大变样。先前那些令人感到不适的红点已经消退了许多,只剩下一些极浅淡的痕迹,但她天生貌美,人长得又讨喜,所以猛一看到,真觉得眼前一亮。 无匡愣神片刻,终于回神,尴尬地咳了咳,“尊主说除了你,还要带上一个人,是她吗?” 这话本是问得莫朝云,但洛羽裳不等莫朝云回答,便剖白道:“对呀,就是我呀,无匡大哥,我们赶紧走吧。” 莫朝云目瞪口呆地望着一把拽过无匡就往前拉的洛羽裳,心想,她可真是积极啊,说到底能有离开异人馆的机会,想来是谁也不会白白放过的。洛羽裳这架势,真是很怕千叶会随时反悔的形容,恨不得立刻插翅离开十九院。 反而是她,对这十九院倒有了依依不舍的感觉。这里并没有带给她太多愉快的记忆,但此刻真的要迈腿离开,又觉得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纠结。 莫朝云双目回望,毫不意外看到的都是一些敌对的眼睛。那些眼睛带着轻蔑和了然,或许还有几丝后悔。轻蔑的应该是像她这样的人凭什么可以成为千叶的战仆吧?而了然的估计在想,果然没错,她就是千叶的内定战仆人选。后悔的那些应该是看到了洛羽裳的结局,认为如果当初和她走得亲近一些,是不是此时此刻也能跟随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很奇怪,此时此刻,她竟可以透过那些敌对的眼睛,看得如此分明透彻。或许,她终究还是变得不同了。十九院的日子受益匪浅,估计要终生铭记了。 那些眼睛都不是莫朝云想要寻找的,她徘徊不去,也不过是想再和式九微说点什么,可是她却未曾露面。此时此刻,她应该是谁也不想见了吧。莫朝云感同身受,这种被身边人背叛的感觉……她也有过。那是几乎以性命作为代价的记忆,很难忘记。 “朝云,你快点呀!”这热热闹闹的声音,是洛羽裳。她是真的觉得欢快吧。 到天人殿的时候,已经申时过半。再过一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无匡带着她们越过前殿,去了后院。 终于又见到芸姑了,莫朝云一下子就扑了过去。 “芸姑,我回来了!”莫朝云说话时,芸姑正在院子里晾衣服,一水儿的雪白衣衫,有里有外、有厚有薄,芸姑站在白衣翩翩如梨花丛间,就像个忙碌不停的勤劳蜜蜂。 芸姑回过头,看到莫朝云的第一眼,忽然怔住,随后喃喃道:“千夜小姐……”话出口后,才发觉不对,又笑吟吟道:“是小莫,你回来了?竟然这么快?” 莫朝云拉着洛羽裳凑到芸姑近前,“芸姑,这是洛羽裳,我在异人馆结识的朋友。我们今日离开十九院了,千叶说,千叶大人说让我搬回来……他收我做战仆了。”最后一句话,声音轻了许多,便有了一丝扭捏的意味。 芸姑含笑打量了一番洛羽裳,语气并不算热络,“洛姑娘不是十九院的人吧?” 洛羽裳嘴很甜,她道:“是啊,芸姑,我是十九院的呀,虽然我原本在一院,但是现在是十九院的……不对,现在是天人殿的。” 芸姑很有些诧异,“千叶大人除了你,还同意了别的姑娘来天人殿?” 当着洛羽裳的面,莫朝云自然不好说千叶本是拒绝的,所以道:“嗯,千叶大人准许了。” 第四十八章 芸姑又看了洛羽裳几眼,才道:“千叶大人早上还未和我吩咐过此事,所以这位姑娘住哪里,我还不知该作何安排。” 莫朝云道:“没事,离晚间还早呢。” 芸姑摇头:“我说的是这位洛姑娘,不是小莫你啊。” 莫朝云和洛羽裳异口同声道:“我们不住一起吗?” 芸姑正色道:“小莫是千叶大人的战仆,在这天人殿里除了千叶大人之外,便是身份最高的人,连我都是小莫的仆人,更何况洛姑娘只是小莫的朋友而已。” 莫朝云不好意思道:“芸姑你在说什么,你这样我好别扭啊。” “魔窟是身份等级森严的地方,所以人人都会服从这个准则,你要尽快适应。”芸姑苦口婆心道:“因为你目前没有授环,所以我还可以叫你小莫,一旦正式确认身份,我只能称呼你小姐,就像曾经的千夜小姐一样。” 朝云……小姐?只是这么想了下,莫朝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干笑两声,“太别扭了,从小到大都没人这么叫过我。” “此一时彼一时,总之小莫的住处只能住她一个人。”说完后,芸姑才对洛羽裳道:“至于洛姑娘的住处,我请示千叶大人后会尽快安排好的。” “啊……”洛羽裳显然有些失望,“我不想和朝云分开啊。” “这是魔窟的规矩,也是天人殿的规矩。”芸姑将竹篮里的衣服都晾好后,提着竹篮往里走,示意她们二人跟上,“我在这里呆得时日久些,所以就倚老卖老多说两句。” 莫朝云忙道:“芸姑说得哪里话,芸姑愿意指教,我求之不得呢。” 芸姑笑着挽了莫朝云的手,“来,跟我去放好篮子,然后我要下厨了,正好帮我点忙。” 洛羽裳跟在身后没有说话,她这么活络的一个人,谁亲谁近分得清。芸姑和莫朝云说话时笑意盈盈,对她说话时便是防备谨慎,或许是她太过多话,初来乍到惹这位芸姑不高兴了?既然如此,还是少说话吧。 “芸姑,这饭也要你自己做吗?”莫朝云一路跟着芸姑进了灶间,问道。 芸姑笑道:“天人殿人手不多,因为千叶大人讨厌人多嘴杂,所以这里很多事我都要兼顾。千叶大人的饮食要求极高,魔窟里膳食房供应的食膳,千叶大人是不吃的,他呀,只吃我做的东西。” 莫朝云自言自语道:“真是难伺候的一个人,穿衣只要白的,人多还嫌心烦,连吃饭也不合群……” “不要胡说!”芸姑听见她的嘟囔,便笑着戳了戳莫朝云的头,“你怎么可以说千叶大人坏话呢?你是他的战仆,彼此是魔窟里关系最紧密的两个人,你要一心一意跟随他、保护他,他也会尽心尽力维护你、照顾你,懂不懂?” 闻听此言,莫朝云心动了动,语带憧憬,“他真的会维护我、照顾我吗?” “会的。千叶大人啊,虽然看起来冷淡,但其实该做的他一样都不会落下的。等你授环之后,你们还可以住在一起,你想啊,彼此朝夕相对久了,他不对你好,还会对谁好呢?” 莫朝云认真将芸姑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忽然惊悚道:“等、等一下!什么叫可以住在一起啊?”这一定是她理解错了吧?芸姑一定不是那个意思吧?对,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莫朝云正在心中自我说服时,却听身后的洛羽裳道:“朝云,你不知道吗?这是战主和战仆之间的规矩呀,你没发现战主和战仆的性别是相反的吗?比如说红焱大人,她的战仆是男的,而千叶大人的战仆则是女的,甚至七位命使的战仆也是如此安排啊,从无例外。” 什么?竟然真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啊!莫朝云一脸不可置信看着芸姑,等她反驳洛羽裳,可却见芸姑点点头,“洛姑娘真是知道的不少啊。” “我只是在一院呆得久些而已,也没知道什么。”很怕芸姑又误会她,洛羽裳赶紧解释道。 莫朝云依然很没见识的处于震惊中,“住在一起……这也……我是女的,他是男的,怎么能住一起!万一、万一……”万一了半天,她也没好意思说出后面的话。 芸姑却了然一笑,“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没什么,这在魔窟是心照不宣被允许的事情,即使是魔主也是乐见其成的态度,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有战主和战仆同寝的规矩在呢?” 这到底是个什么丧心病狂的地方啊。莫朝云在心底暗暗吐槽。 “不过支持却不强迫,毕竟战主不愿,此事难成,不说别人,至少在千叶大人这里是如此的。” 莫朝云暗暗想,真是任性得可以。战主不愿就行……没考虑过战仆的感受吗?但随即想到千叶曾经有过一个战仆,那个已经故去的千夜,她忽然心中莫名不爽,急忙问道:“那以前千叶和千夜呢?他们有没有……”果然还是说不出口。 芸姑闻言顿了顿,才道:“千夜小姐是千叶大人的战仆,自然也是要守魔窟的规矩了。” 所以他们也是同寝过了?一想到这个,莫朝云心中莫名难受起来,刚刚还兴致勃勃想帮忙,一下子便没了力气。 “不能闲聊了。”芸姑看了看时辰,“千叶大人很快就回来了,要是饭点晚膳还没好,他会生气的。” 哼!这么没节操的人还有资格生气吗?她现在才是该生气的那个人吧! 莫朝云一边剥葱,一边将葱皮泄愤一般用力摔到地上。但葱皮是很轻薄的东西,掷出的气力越大,越会借力重新飘起来。一时间灶间内葱皮乱飞,有的扑在了洛羽裳和芸姑的脸上,有的则飞入灶火中,燃烧成点点火丝、四处飞溅。 芸姑又好气又好笑,“小莫,你要是不会做饭你就出去,你这么帮倒忙,这饭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莫朝云气呼呼地想,最好做不好才好,让千叶吃不上饭才好!最好能晚上一个时辰,饿得他七荤八素才是大好特好! 晚膳果然如莫朝云的期盼晚了许久。千叶准时坐在饭桌前,却等了三盏茶功夫才见到芸姑端齐了饭菜,脸色便有些出奇得冷。 芸姑刚想开口,却被千叶拦住,他冷冷问道:“莫朝云人呢?” “我在这。”听千叶问她,她才从芸姑身后挤了出来,语气不善,“叫我干嘛?” 千叶皱眉打量了一番她的脸色,才道:“吃饭还要三催四请吗?没看到芸姑摆上了你的碗筷吗?” 莫朝云气哼哼道:“我第一天过来,怎么知道身为战仆还要陪你这位大人吃饭啊!” 芸姑悄悄在莫朝云后腰处拧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胡说,她才终于住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芸姑,没你的事了,下去休息吧,今日莫朝云捣乱,让你多辛苦了这么久。” 听千叶这么说,芸姑忙摇头,“小莫也是好心帮忙,并没有捣乱。” 千叶摇摇头,挥了挥手,没再说话,于是芸姑便关门退了出去。 “你凭什么说我捣乱?没凭没据你别冤枉我!” “坐过来说话,离得那么远,我饿久了听着累得慌。” 莫朝云不情不愿坐在了千叶身旁的椅子上,却听他用木筷敲了敲桌面,“坐到对面去。” 哼,这么嫌弃她,还要同桌吃饭做什么!莫朝云一脸“我也不愿挨着你坐”的表情,坐到了千叶对面的位置上。 “碗筷摆在哪里,以后就坐哪里。” 莫朝云扫了眼面前的碗筷,却没有动。 千叶问道:“饭菜不和胃口?” 莫朝云没有理他。 他又道:“你现在不吃,就要饿上一晚上了。” 莫朝云还是不说话。 千叶“啪”的一声将筷子放在筷托上,“我还冤枉你了不成?芸姑伺候膳食多年,从未出过一次纰漏,今日你刚来,晚饭就误点了这么久,不是你的原因是谁的原因?” 莫朝云不服气道:“反正你认定了是我的错,你怪我就是了。哼,没凭没据的,怎么没见你怀疑洛羽裳?” 千叶哼了一声,“洛羽裳八面玲珑,才不会犯这种错误!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洛羽裳的错,如今她是你的人,她若犯了错,也是你的过失。” “反正都是我的错!别人错也是我的错,那我错了算是谁的错?我又算是谁的人?” “我的人。”千叶微微蹙眉后又道:“我的错。” 千叶始料未及的回答,让莫朝云心头猛地漏跳一拍。她忽然有些窘,觉得一直是自己在无理取闹,而千叶或许连她在闹什么都不知晓,想到这她在心底微微叹口气。 第四十九章 “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莫朝云没有说话,却乖乖拿起了筷子。他明明都没有说什么服软的话,但就是这么歪打正着的,仿似低头诱哄的简短两句话,却令她瞬间释怀了许多。 面前摆了三菜一汤,共四个大瓷盅。为了保温,芸姑都盖了盖子。 莫朝云掀开了靠近自己这边的一个,随后喃喃道:“今天初一还是十五?” “都不是。” “那你信佛?” “你看我像吗?” 莫朝云奇道:“既不是初一十五,你也不信佛,为什么菜是素的,连汤也是!我刚刚问芸姑,她只说这是你的喜好,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吃素啊?” 千叶终于皱起眉,“食不言寝不语,你饭桌上话怎么那么多?”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怕你有什么隐疾……” 见千叶抬头冷飙飙看了她一眼,她才佯装夹菜,移开视线。 “那真是多谢你了,不过我现在只想安静吃饭,你把嘴牢牢闭上。” 莫朝云又换了一个瓷盅夹菜,悻悻道:“素菜有什么好的。” “芸姑不是回答你了吗?”千叶夹了一块豆腐,“我喜欢。” 莫朝云皱眉咽下了一块水芹,愤愤道:“可我不喜欢!” 千叶故意反问:“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吃素!”见千叶不理她,继续心满意足地吃菜,莫朝云怒道:“我要吃肉!” 千叶不咸不淡道:“不准。” “那我自己去做,然后自己吃!” “不准!” “那我回十九院去!那里伙食特别好!” 他冷笑一声:“不准。” 她指着他,手指颤抖,“你蛮不讲理!” “你刚知道吗?”千叶咽下一口蘑菇,“你已经是我的战仆了。我是主,你是仆,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这一顿饭,莫朝云吃得一副仿佛天塌了一样的表情。吃饭后比吃饭前的状态还要萎靡。 芸姑来撤下碗筷时,问千叶道:“千叶大人,那位洛姑娘要怎么安置?” 千叶看了一脸苦相,整个脸都瘫在饭桌上的莫朝云一眼,才道:“这种事芸姑自行安排就是了。” 芸姑点头,“那我带小莫去看看她的房间。” 不用问也知道芸姑说的是哪个房间。她虽然用了请示的口吻,可是话中的期盼却无比强烈。千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和芸姑出了门,莫朝云才垂头丧气大大唉了一声。 “怎么了?” 莫朝云极为郁闷,“芸姑啊,我以后不会天天吃这个吧。” “小莫觉得我做的菜不好吃了?” 听芸姑似乎受到了打击的语气,莫朝云忙摆手,“怎么会呢,芸姑做的饭自然很好吃,可是人家喜欢吃肉嘛,上次芸姑去十九院看我,也做了肉啊,味道好棒啊,我那时候别提多后悔没有留下来,可以天天吃到芸姑做的排骨,可是怎么我真的回来了,芸姑却只做素菜呢?那么好的手艺都埋没了!” “因为千叶大人是不吃肉的。我那次去看你也是偷偷去的,那些菜只是做给你一个人吃而已。可如今你已经是千叶大人的战仆了,你要慢慢习惯如何和千叶大人相处。我知道半路遇到的两个人需要彼此不断迁就和磨合,已经既定形成的性格和彼此不同的习惯,都会造成你们意见相左,我想这也是千叶大人一直未曾再收过新战仆的缘由吧,毕竟他和千叶小姐自小便在一起,那是长年累月下来所积攒的默契,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替换的。” 芸姑叹了一口气,又道:“战仆不是一个名字或者什么称谓,对于战主来说,那是很重要的存在,对战仆来说也是,你们彼此将是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这种觉悟是不行的。你们将一起经历危局,心意不通,会很危险的。同行同止、同食同寝、同心同意,这些都是你要努力去做的、去学的。” 莫朝云好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可怜,“我真的只是不爱吃素,又没说要背弃他……” 芸姑又好气又好笑,“其实啊,千叶大人也是受害者呀。”见莫朝云立刻看向她,才又道:“千叶大人不再吃肉,也是被红焱大人害的。那时候千叶大人还很年轻,被红焱大人算计了以后,整整吐了三天呢……后来他谈肉色变,从此再也不肯吃肉了。” 莫朝云有些不敢置信,“真想不到他还有被别人算计的时候。” “是啊,你别看现在两位大人水火不容,可很早以前他们可是最默契的搭档。” 莫朝云渐渐听出不对,她诧异道:“很早以前……是多早啊?我看千叶至多十五六岁的样子,可能还没我大呢,可是听芸姑这么说好像从前发生过很多事一样。” “千叶大人没有告诉过你?”芸姑见莫朝云摇头,才又道:“既如此,还是等他自己告诉你吧,我太多嘴,他会不高兴的。” “芸姑,你告诉我嘛,我不想听千叶说,芸姑你来说嘛,你刚刚说那时候千叶大人还很年轻是什么意思啊?他现在也很年轻好不好!” 芸姑被她晃得头晕。所幸目的地终于到了,于是赶紧指着前面的小独院,道:“到了,就是这里。” 眼前的院子很小,但是很小的院子里却有一汪很大的池塘,池塘旁边有个闲置许久的秋千架,秋千的绳子已经腐坏断裂,上面危危吊着的踏板悬挂下来,被积累日久的尘屑半埋入土,而包裹池塘的那圈荒草丛也已经很高了。 “这里是不是很久没人住了?” 芸姑点点头,“十年了。” 莫朝云踩着枯叶,走到小池塘边,蹲下来张望,只见湖水清澈干净,显然有人经常清理……她蓦地想到一个人,便问道:“芸姑,这是千夜的住处吗?” 芸姑望着莫朝云蹲在池塘边,回首问话的样子,愣了许久,才点头道:“是啊,以前千夜小姐住在这里,以后你会住在这里……你喜欢这里吗?” 莫朝云又四处打量了许久,“喜欢,虽然第一次来,却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如果这是我的院子,由我亲手布置的话,应该最后也会是这个样子……尤其这个小池塘,我很喜欢,我以后要在里面养鱼,再养几只小鸭子,种上几株睡莲……还有那个秋千架,我也会修好的,不过要挪个位置,就挪到池塘边的树下吧,夏日来了,在此处荡秋千,一定很凉爽。” 芸姑望着不断指东指西口中絮叨不断的莫朝云,眼底的泪便忽然涌出了眼睑。这一幕何其熟悉,很多很多年前,也有个和她相似的女孩子站在这里,一点一点将这里构筑成她口中的样子,她用了更漫长的时光来实践和完成曾经的诺言,那时候她还很小,眼底小心翼翼地藏起那些过于奢侈的梦想,可是眼角眉梢却笑得很飞扬。 她离开那年的样子,和此刻扭回身走向她的莫朝云渐渐重叠,终至无法区分。 “芸姑,你怎么哭了?”莫朝云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她伸出手擦拭芸姑的眼角,“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没有,没有……”芸姑急急擦了擦眼泪,拉了莫朝云的手,向房门走去,“虽然千叶大人说这小院子不必打扫,不过我还是会偷偷过来捞一捞池塘里的落叶和腐烂的水生根茎,还有房间我也会经常打扫一下,此次虽然千叶大人没有提前打招呼,但是一点也不影响你今夜直接住过来。” 推开门,并没有臆想中的冷清,反而有一种安宁的气息无声浮动着。房间里全是木制的色泽,紧挨着支窗有一把摇椅,距离摇椅很近还有一个小木墩,再往后是一整排书架,隔开了外间和内室。虽然书架看起来很引人注目,但上面一本书都没有,全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制品,有的上了色,有的则是原汁原味,只是全都无一例外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看得出来有人经常扫尘,那些陶制品上并没有长久无人才会留下的碍眼灰尘。 莫朝云走上前感兴趣地看了一圈,终于忍不住将一只威风漂亮的小老虎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这是一只幼年虎,但是额头上的王字纹和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却无一不在夸耀着自己卓尔不群的威严,不过令莫朝云感到有趣的是,那小老虎虽然神气活现,但是靠右的眼睛却在往后瞥,顺着那一瞥,竟意外发现一只紧紧抱住老虎尾巴的小兔子,小兔子很秀气,眉眼间瞅起来很像是只母的,它眉眼胆怯,可是抓住小老虎尾巴的动作却一点不含糊,既坚定又勇敢。 第五十章 拿起小老虎的时候,才发现后面还有一个木制的盒子。莫朝云放下小老虎,打开了那个盒子,在中心软黄的绒缎面上静静放着一只埙。埙体棕黑,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显得古旧又笨拙。莫朝云将它拿起来,捧在手中,轻轻敲了敲,听声音很薄很轻盈,但是手持着却觉得又很有些分量。埙面上那些花纹并没有精雕细琢过的浮华,却蕴含着一种力书一段沉甸甸岁月的内涵。 莫朝云想起霍西云对埙的评价:五孔玲珑,古朴可爱。她不由得会心一笑,他说得果然不错。 正在莫朝云对着这只埙爱不释手时,芸姑将内室整理了一番回来了,一眼看见了她手中的那只埙,“从哪拿的?” “就书架上啊,就那个老虎后面。” 芸姑叹口气,“找了很久,以为不见了,却原来就藏在眼皮子底下。”她从莫朝云手中小心翼翼接过了那只埙,又重新放回了木盒子中,落扣后推回原位。 “这些都是以前千夜小姐亲手做的,她很喜欢捏泥巴,这些都是她从做的不好直至最终做的很好,所遗留下来的,没有损坏的完品。不过你真的是有缘人吧,这些东西里她最喜欢的就是这只埙和这个小老虎了。” 莫朝云崇拜道:“这埙是千夜做的?她果然手艺很好呢,这埙很不错!” 芸姑惊讶道:“小莫,你也懂埙吗?你会吹吗?” 莫朝云不好意思道:“我不敢说懂,懂的是我哥哥,他喜欢埙,也常常给我吹曲子,我也学过,会吹一些,但是不算吹得很好。” 芸姑忽然很激动,“小莫,给我吹一曲吧……曾经常听,不过很久没人吹过了。” “好啊,芸姑不嫌弃我就吹一段。”莫朝云又把木盒子打开,取出了那只埙,“那我就用这只千夜做的埙好了。” 芸姑点点头,“好啊,不过这只埙不是千夜小姐做的,而是千叶大人做的,生日时送给千夜小姐的礼物。”芸姑说完,又指了指那只骄傲无比的小老虎,“这个才是千夜小姐回赠给千叶大人的礼物,不过后来千叶小姐不在了,千叶大人又将它摆了回来。” 莫朝云捧着手中的埙,呆呆想,这原来是千叶做的。能将埙做的这么尽善尽美,想来他也是会吹埙的人吧。 她习惯性摸了摸埙孔,才贴唇吹了起来。她吹奏的是一支北昭有名的歌谣叫做《春归》。这本是一支充满了希望又欢快的曲子,可莫朝云思及曾经教给她吹这支曲子的人后,又开始黯然神伤,于是曲子便不可避免带上了惆怅和悲伤的意味。 一支曲子吹完,却见芸姑微微蹙眉叹口气,“小莫,你是不是累了?我吩咐他们去烧水,你洗漱完早点休息吧。” 莫朝云此刻确实很想自己呆一会儿,于是点点头,“有劳芸姑了。” 芸姑走后,莫朝云一个人走到门边,捧着埙,坐在门栏边发呆。 算算日子,今日应该是郡王的生辰。平常他的生辰日都有她和他一起过,不知道事到如今,他会不会再想起她?不由自主,她又捧起埙,幽幽吹了起来,这回的曲子是真的悲凉沉重,曲声伴着心事,吹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后知后觉闻到身后传来烤红薯的香味,莫朝云才停止吹埙,诧异回望,却见千叶白衣飘飘,站在身后三步远,手里举着一个香喷喷的烤红薯,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莫朝云带着满脸泪水,诧异瞪大眼,“你怎么进来的?不走门,你会穿墙术啊!” 千叶没说话,只是径自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将烤红薯塞给她,然后换出了她手中的那只埙。 “你刚刚吹的是《平生谣》?”千叶瞟了一眼她泪痕纵横的一张脸,“把自己都感动哭了?” 莫朝云狼狈地腾出一只手,快速抹了抹脸,只是她抹得急,将烤红薯皮上的黑灰带到了脸上,和着泪水这么一弄,脸上瞬间变成了大花猫。 千叶皱了皱眉,垫起右手的袖子,然后抬起莫朝云不知所措的脸,将她蹭得脏兮兮的部分一点一滴耐心拭去。 他的手指初碰有些凉,可是触久了就渐渐暖了起来,到了最后直如星火燎原。莫朝云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可是脸颊上烧灼起来的热度却骗不了人。这热度就在他的指尖攀升着,令她实在羞窘不已,于是尴尬侧开头,躲避他的手指。 莫朝云尴尬地找话题,道:“你还没说你怎么进来的?该不会真的穿墙吧。” 千叶指了指那个引人注目的整排书架,“书架最左边第四格上的陶器,左拧转三下,就能启动镶嵌在墙壁上的暗门,这条暗门直通我的寝室,从我那里到你这里,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不过芸姑带你走的外路,有些绕,时间就久得多。” 原来他和那个千夜还有这样暗通款曲的小密道!脸红瞬间冻结成冷凝,莫朝云重重哼了一声,“你的寝室通着她的寝室?那你们怎么不干脆住在一起,岂不是比你这样跑来跑去更省事!” 千叶没说话,只是撩开雪白衣衫的下摆,和莫朝云并排坐在了门栏上,“那时候千夜还很小,她很怕黑,尤其是风雪交加的夜晚更是怕得要命。有一次她在睡梦中惊醒,那夜雪下得出奇的大,她没有穿鞋,就这么赤着脚冲到我那里。她后来冻病了,发高烧经久不退,满口都是胡话。那之后我便做了这个机关密道,将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打通,方便她来找我。后来她大了,这密道反而很少用了。再后来她死了,我就再也没有用过。十年了,若不是你来了,或许这个密道就从此荒废了吧。” 或许在千叶看来这已经是解释了,但莫朝云显然并非这么想,“男女授受不亲,你们魔窟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反正我是看不懂!”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气哼哼地抠烤红薯的皮。 千叶难得没有嘲讽她,他耐心道:“我知道你在十九院过得是大鱼大肉的日子,或许你从前也是,所以乍一让你食素,你恐怕很难适应。” 他戳了戳她手中的红薯,“我知道刚刚你没吃多少,现在一定很饿。别看烤红薯现在样子普通,去了皮可是很香的,确定不吃吗?” 莫朝云看着他捅咕红薯的修长手指,骨节细致、骨肉均匀,极为好看,在这只手的陪衬下,红薯也变得极具诱惑感。她暗暗咽了一口口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剥开了红薯皮,包在内瓤的热气徐徐升起,她趁热咬了一口,满口的温香甜软。 莫朝云含着红薯,口中含糊不清道:“红薯是你烤的?” 见他点头,她又问道:“特意烤给我的?” 见他又点头,她质疑道:“这么好?” “怕你饿得久,我还特意走了密道。这密道荒疏许久,一股子霉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对他的好心表示怀疑。 千叶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值得我奸值得我盗?” 他说完后,不再出声,反而拿起了之前莫朝云吹奏过的那只埙,又吹起了同一支曲子《平生谣》。同样一支曲子,由千叶来吹,却又有了一番迥然不同的韵味。 莫朝云渐渐听得入了迷,连半块红薯掉在地上都未发觉。一曲终了,两个人都许久没有说话。 莫朝云回神后叹了口气,“这首曲子我只听过两个人能吹奏到如此令人忘我的境地,一个是你,一个是……”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千叶却了然道:“另一个是霍西云吧。”顿了顿,他又道:“你刚刚哭是因为想起他吗?” 莫朝云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红薯,憾然道:“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千叶微微蹙了蹙眉,“你记得自己的生辰?” 莫朝云翻了翻白眼,“谁会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啊……”话未说完她又顿住,许久才苦笑一声,“是啊,我确实不知道,因为我是郡王捡来的。他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嗷嗷待乳,郡王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我没有生辰,所以郡王便说以后他的生辰就是我的生辰,于是我也有了生辰。” 千叶望着她低头不语的样子,“你对他如此念念不忘,想来他一定对你很好。” “是很好。”莫朝云点头,“他教我读书写字,教我练功射箭,教我骑马吹埙,他赐给我生辰和名字,他将我从漫天大雪中捡回来,他给了我一个家,他将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教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可是……” 眼底没有干涸的泪再度涌出,她深深吸了吸鼻子,才努力道:“可是我们却再也不能相见了。” 第五十一章 千叶的手指抚过埙古朴的孔洞,没有说话。 “在魔窟中睁开眼的那刻,我并不相信我竟然还活着,我以为自己已经被昔日的伙伴围捕剿杀、身首异处了呢。” 千叶想起莫朝云侧腰处那块旧伤疤,微微皱眉道:“怎么回事?” 她迷惘低语,微微摇着头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夕之间我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叛徒。他们都是我昔日的伙伴,可是下手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燕平郡王府的公敌。” 她一边说一边捂住了侧腰,“四角旋风戟几乎要了我的命。或许我真是命大,掉下了悬崖竟然没死。崖下有活泉,我被一路推着冲到了下游,有位浣衣的婆婆救了我。我养了很久的伤才能够重新上马。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燕平去见郡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说我是叛徒呢?我要亲口向他问个明白!” 千叶淡淡道:“想来结局并不怎么好。” “郡王手下有一队精锐的骑兵,称为火云骑。轻易不会出动,但是出动了便是大开杀戒。能调动这队精锐骑兵的只有郡王的军符,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对付我一个人竟然出动了火云骑呢……” 莫朝云的旧伤藏在她乐观的外表之下,这段令她耿耿于怀的往事,还是第一次诉于人前。她望向千叶的目光中透出祈求之意,她希望他说点什么来坚定她的信心,让她不至于对心中的信仰产生怀疑。 千叶回视她,“显然事到如今,你还是选择相信他,对吗?” 莫朝云干笑一声,“连你也觉得是郡王……要杀我吗?”见千叶不说话,她又道:“没有理由啊,为什么呢?” 理由这种东西,今日没有,或许明日就有了。平安无事时没有,或许大难临头时就有了。儿女情长时没有,或许权衡利弊后就有了。 这些话,他本可以立时说给莫朝云听,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从前听人说,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变得越来越像对方。或许这话是说得没错的。”莫朝云将只剩一半的红薯放在弯曲的膝头,展开自己的手掌,“我的字是郡王手把手教的,所以我闲暇时模仿他的笔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我的骑射也是如此,郡王甚至常夸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然如此,此时此刻,我若是还想念着他,你说,他会不会也同样在想念我呢?” 千叶终于开口道:“你不是还活着吗?既然没有死,有很多事就不必留下遗憾。既然如此想要知道真相,就去亲口问他吧。” 莫朝云诧异道:“可是我不是被困魔窟吗?我都离不开这里,又怎么可能去问他呢?” 千叶道:“今非昔比,你如今已经是我的战仆了。从此以后,在这个魔窟里,除了我,没人再会为难你。如果想当面向霍西云问清楚,趁着我们离开魔窟执行任务时,我倒是可以通融一二。” “听你这么说,很快就会有任务了?”莫朝云显得有些兴奋,“你会带着我一起去?” 千叶点头道:“当然,你是我的战仆,执行任务是你的分内之责。” “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好?”千叶摇了摇头,“看你这么高兴,我虽然很不想泼你冷水,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在前面,有时候出门执行任务并不会比留在魔窟中好。” 莫朝云从乍见自由的曙光中冷静下来,“任务会很危险?” 千叶道:“不一定,但有些确实很危险。” 莫朝云皱眉道:“我听芸姑说过,信使是专门传递魔主命令的……看他今日行色匆匆,显然并不常出现,而他今日刚刚出现过,你就和我提到了任务,莫非信使已经派了任务给你?” 千叶笑了笑,“看来你这段日子在十九院也不算白待,你的脑子总算在该动一动的时候没有生锈。” “哼!你惯会嘲笑我,我说得不对你嘲笑,我说得对你还是嘲笑!战主和战仆听起来就很不平等,我觉得我以后的日子绝对没有你刚刚说得那么美好。” 她说完后瞟了千叶一眼,却见他只是摇头一笑,却不说话,便继续道:“虽然我从前是郡王的护卫,但是他待我很好,我们名义上是主仆,可是他对我却如亲妹妹一般,才不像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即使是在助我,也是嘲讽的姿态和样子,我不喜欢!” “不喜欢?”千叶一本正经地反问道:“那那夜我送你回十九院,一直拉着我的手,向我拼命表明心迹的又是谁啊?” 莫朝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真是全没料到他会突然来了这么一招。她心底哀嚎一声,那夜的记忆如果能够抹去就好了……现在她在他面前多了一份丢人的谈资,日后恐怕更是抬不起头了。 千叶道:“那夜你问得匆忙,我尚不及回答你,你便跑远了。” 他瞅了瞅装作不在意,却明显竖起耳朵的莫朝云,才道:“不是,没有。” 莫朝云愣了愣,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 千叶侧过头,直视着她道:“你问我,是不是因为千夜才可怜你的?我回答你,不是。你还问我是不是因为你们俩人长得太像,所以我喜欢你了?我刚刚也回答了,没有。” 莫朝云骚动的心又渐渐沉了回去。她哀怨地想,就算是拒绝也不用这么明晃晃吧?能不能给她留点面子? 再也待不下去了,莫朝云想要起身,“我那夜一时冲动,你忘记吧……” 话没有说完,却被千叶修长的手指按住了右手的手背。 他道:“我还没有说完,听完再走吧。”说话间,五指收拢,缓缓握住了她的右手。 莫朝云愣住了。虽然拼命告诫自己要冷静,但胸腔里跃动不停的那颗心却一点也不体谅她的难处,震动速度空前高涨。 千叶道:“虽然身边每一个人都在向我灌输你像千夜这件事,但在我看来,你们并不相像,而且恰恰相反,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所以我实在没法将你与她搞混。你就是你,她也只是她,既然我根本不觉得你们相像,故此因为你们俩人长得太像,所以我喜欢你这种事,是永远不会发生的。” 说了半天,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拒绝她而已。莫朝云表示不接受这种形式上的安抚。 “好好好,我懂了,清楚了,明白了!”莫朝云气哼哼道:“总之就是不喜欢,我领会到了,你真的不用再重复了。” 千叶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继续道:“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战主和战仆这种并不常见的关系,但是在我看来,这无疑是世上最牢固的一种关系。事关生死,谁又能掉以轻心?兄妹可能会因为各自成家而天南海北的远离,夫妻也可能因为厌倦或失爱而一生一世的仇视,但生死相系的关系则不同,除非死了,否则这种关系是永远不会解除的。” 他说到这里,侧头看着莫朝云,“人生在世,除了生死,便再无大事。曾经的我以为这种羁绊永远不会土崩瓦解,所以千夜对我说出和你一样的话时,我并无犹豫便拒绝了她,因为我并不想改变这种已经很牢固的关系,而重新变成一种对双方来说都很陌生的相处方式。但是事情最后的发展偏离了我的预期,造成了很糟糕的结果,成为我一生中最大的败笔,我一直引以为戒……再然后我遇到了你。” 莫朝云的眼中闪过了不可置信,她急急道:“等一下,你刚刚说千夜对你说出和我一样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千叶看着莫朝云的眼睛,道:“就像是同一双眼睛,眼底闪着希冀的光芒,向我倾诉她的心事和对我的心意。那晚我完全没有想到,同样的一幕又发生了,就像是宿命的轮回。你和千夜一样,对我生了情念,你和她一样,成为了我的战仆。我并非敬畏神明的人,不过既然在曾经出错的地方,又可以重新选择一次的话,那么这次我想换一种方式,我想知道另外一种选择会不会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 心跳已经无法遏制,莫朝云询问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你说的换一种方式,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二章 “具体什么意思,还要看你怎么回答我的问题。” 莫朝云有些傻眼,“明明是我在问你,怎么变成你反问我了?” 千叶漫不经心笑了一下,“你喜欢霍西云吗?” 莫朝云愣了一愣,“怎么扯到郡王身上?” “你一晚上都在吃千夜的醋,想来是个相信日久生情的人。你也说了,霍西云救了你,教你识字习武,给了你名字生辰,占据了你生命里大部分的时光,即使他对你下了杀手,你依旧认为他必有苦衷。这样一个男人,我问你喜不喜欢他,是很合常理的,就如同你认定了我和千夜一定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一样,这并不算一个多余的问题。” 千叶说到这里,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绣花小香囊,“这是你的月牙豆,和我说说它的来历吧。” 莫朝云原本因为千叶猜到饭桌上和他作对,是因为在吃千夜的醋这件事而不好意思,可是看到装着月牙豆的小香囊后,她还是迅速回神,将它从千叶手中取了回来,然后小心翼翼抽开香囊的袋子,倒出了月牙豆,托在掌心中细细看了半晌。 良久,她叹息了一声,“这是我十五岁及笄那年,郡王送我的生辰之礼。他对我说我终于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他希望我一生平顺、无灾无难,所以送了我这枚月牙豆,说会给我带来好运。” 千叶似笑非笑道:“他是这么对你说的?这是一枚带来好运的豆子?” 莫朝云点点头,“其实我看中的也不是什么能带来好运,而是我终于成人了,我不再是过去那个需要郡王事事维护的没有任何用处的小丫头了,我终于有能力回报他多年施予的恩情,我终于不觉得我在郡王府是个多余而尴尬的存在。” 说到这里,她苦笑一声,“郡王比我大十几岁,他有位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这位未来的郡王妃并不怎么喜欢我,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我总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让她接受我。我对郡王历来敬重,从来没有起过僭越之心,只是她并不相信。” 莫朝云歪头看着千叶,“你也不信,是吧?” 千叶没有说话,却听莫朝云继续道:“在我心里,郡王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我无比敬重和佩服他这个人。在我看来他就是天生的领袖,是应该一辈子站在高位号令四方的人,而我只是他的护卫而已。我对他从来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因为那样想就好像在亵渎他一样……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庙里的神尊人人都会虔诚的跪拜,对其诉说委屈和心愿,但是却从不会有人想要去对一座神像诉说情意的。我愿意为郡王去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回报他的恩情,但主仆有别,我不会心存妄念,做那种不自量力的白日梦。” “哦……”千叶拖长声调道:“总结一下来说就是,郡王比你大很多,他和你主仆有别,所以你没办法对他产生男女之情,是吗?” 莫朝云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听着很怪,但是对郡王的感情并非男女之情这话确实没错,所以她点头道:“是啊。” 千叶奇怪道:“我也比你大很多,我和你也是主仆有别,怎么你对我生出念想时,就没有这么多顾虑呢?我甚至还没有霍西云和你相处的时日长久,所以我很好奇,你对我动了男女之情,是因为什么?” 莫朝云先是哑然,随后惊疑,“你比我大很多?你别骗我了!我其实一直觉得你应该比我还小呢!我今年十九岁,你呢?看你的样子,一定没有我大,我觉得最多十五六是不是?” “不过是个十九岁的丫头。”千叶摇头道:“你是猜不到我具体的岁数的,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觉得霍西云因为年长你许多,而令你只余敬重之意,那么我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并无二致。” 什么?! 莫朝云吃惊非小。虽然之前芸姑口中含糊其辞提到千叶并没有看起来这么小时,她也猜测过他或许只是长得很显小而已,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比她大那么多! 这事他亲口说出来,看神情也绝非玩笑,难道竟是真的? 千叶看她神情不住变化,调侃道:“知道我比你大许多,是不是后悔了?” “不是不是!”怕千叶误会她的意思,莫朝云急忙道:“我只是没想到而已……” 她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迷惑道:“真是怪了,你怎么会这么年轻呢?” “我修习的内功叫做天人诀,这种内功本身就有常驻容颜的效力。所谓的天人,无非就是长生不老罢了,不过我容颜不变,是因为十年前的一场变故,自那次之后我的容貌便一直没有再变过了。” 见莫朝云听得一脸吃惊,他又道:“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是喜欢我的样貌,这个我也不能保证其会永远不变,也很有可能一夕之间那些过往的岁月又会重新在我脸上留下印记,到那时候我又比你年长,容貌又不能吸引你了,难道你不会后悔吗?” 莫朝云闷闷地吐出一口气,“谁告诉你,我是喜欢你的容貌了?我看起来这么肤浅吗?” “不是吗?”千叶挑了挑眉,“同样的缘由你否定了霍西云,而我们还不如你和霍西云相处的时日久长,而我也清楚自己的容貌不错,我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缘由能令你对我这么快倾心。” 莫朝云有些辛苦地蹙起眉,认真琢磨了片刻,才“哎呀”了一声,“我真的有认真想了。为什么你数落我时如此直接刻薄,我却还是喜欢听你对我说话。明明你其实很少夸我,可是即使你只夸我零星数句,我还是忍不住开心你能认可我。明明你一直都是一副很嫌弃我的样子,可是终于可以成为你的战仆了,我心中却有一种心愿达成的感觉。我不觉得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即使你拒绝我了,我也希望这份心意可以传达给你。” 说到这里,她才勇敢凝视千叶的脸,“在我看来你我的相处是公平的,虽然我们顶着主仆的名分,但是和我与郡王的相处不同。我觉得你从来不曾试图让我走捷径,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公平,在你心里是相信我可以做到的,即使置身险境,你也相信我能最终积极应对,闯过难关是不是?十九院看起来确实是个险地,但不可否认经历了十九院的日子后,我对这个魔窟又有了重新的认识,这种认识和先前不同,但不可否认那是可以令自己成长的经历。我喜欢猜测你的心思,想得多了,就会觉得你这个人古怪又难以捉摸,和你在一起,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跟着你我觉得自己就不是孤单一个人了,在这个世上我也有了一个想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人。其实我原本也没这么确定,但是你问我缘由,我又从头细细想了一遍,嗯,就是这样了。” 千叶松开握住她的手掌,抬起来拍了拍她的头,“我也说句实话,你这番剖白真是我听过的表白中最拙劣的一个了,曾经比你说得惊心动魄百倍的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动人的地方,不过我也许是太久没有遇到像你这样的人了,竟然觉得你这么说还挺有趣的。” 莫朝云尴尬推开他的手,“什么啊……” “他亲过你吗?” 千叶的惊人之语,令莫朝云瞬间呆住,想了一下,才明白是指郡王,随后又气恼,“我厚着脸皮说了这么久,你还是不信我,你……” “看来是没有。” 话音刚落,千叶带着微凉的好看手指已经抬起了莫朝云的脸,在她瞪大的眼眸中,他微微侧头沉下来,薄唇精准地覆在了她的唇上。 这是个极短暂的吻,说蜻蜓点水不夸张,说一触即分也不为过。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让莫朝云恍惚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平生第一次的吻,可惜她还来不及感受是不是如同话本子里面描述的那般动人时,始作俑者已经抽身退开,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莫朝云震惊地捂住唇,瞪着一脸平静的千叶,道:“你不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吗?” 他无辜反问:“应该说什么?很软?很香?” 莫朝云脸上绯红一片,口中却气道:“你刚刚轻薄我,你还好意思装一本正经!” 他先是嗯了一声,随后才道:“你若是对我无意,那叫做轻薄,可你既然对我有意,那应该叫做两情相悦了吧。” 第五十三章 两情相悦?第一次觉得这个词真是绝妙,短短四个字,已叫人甜入心头。 她惊喜道:“你真的也喜欢我吗?” 他的手指揉了揉她的头顶,“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不过既然我们以后要一直在一起,而你也喜欢我,那么我也会努力学习去喜欢你,在我看来这样的相处或许才是公平合理,能够长久的。” “明明很美好的事情,你一说出来瞬间就觉得像是达成了某种交易。” “难道不是吗?”千叶理所当然道:“你喜欢我,自然希望我也喜欢你。如果我不喜欢你,无非是两种结局,要么我们分道扬镳,要么日日相见你却在心中恨着我。而两情相悦是什么?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双方付出的一样多,谁也不会觉得被亏欠,就像是银货两讫的交易,这样才能圆满持久。” 说完后,见莫朝云呆呆望着他,便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我现在终于相信,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了。”莫朝云扶额,觉得头有些痛,“想来你也从未亲过别人吧?” 千叶摇摇头,“怎么?你刚刚不喜欢?” “那你刚刚亲我的时候有感觉吗?是不是觉得和亲一块木头没有区别?”这话说完,莫朝云都觉得自己头顶飘过了一片乌云。 千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莫朝云无力道:“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比表白被拒更郁闷的事情了,那就是你明明对我没有感觉,却肆无忌惮亲了我!你也稍微尊重我一下行不行!我看起来那么急不可耐吗?我向你表白,不是让你非要如何如何,只是想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你。至于你对我有没有回应,我觉得那至少应该是出自本心,而非这样冷静地算计吧?” 说到这里,莫朝云站起身来,往前走出几步远,背对千叶。距离他太近,他衣衫上那蛊惑人心的浅香味道总是打乱她接下来想要说出口的话。 “没错,我在十九院是被莫熏狠狠骗了一场,或许是她诱惑我的东西正是我此时此刻最渴望拥有的伙伴的缘故,我才会义无反顾选择相信了她,但那并不代表我愚蠢到谁说什么都会相信。千叶,你喜欢谋算一切,我不敢说是错,至少你的谋算救过我不止一次,但是感情不是可以利用和谋算的东西。我不管你今夜出于何种缘由才打算接受我,但是没有真心的情意你还是拿回去吧。你口中所说的感情中付出和得到的对等,绝对不是你所理解的这个样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仅是刚刚一两步,莫朝云便急道:“你别过来!” 脚步声顿住,莫朝云才轻吁一口气,“今夜到此为止,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身后好半晌没有动静,莫朝云僵着身子回过头,千叶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终于定了定神,随后又觉得失落。 那半块烤红薯还滚落在地上,莫朝云走过去将它捡起来,紧贴在手心里还带着一些温暖的余温,就好像某人今夜带给她的悸动。 “果然还是不奢望,就不会最终失望吧……” 她拿着红薯,想要跨过门栏,却见门栏旁平铺着一张雪白的帕子,帕子上静躺着一个绣花小香囊,香囊的绳结已经重新抽紧。 莫朝云心头一紧,立刻俯身拾起绣花小香囊,抽开绳结,倒入掌心一看,红红的月牙豆完好无损。她感到一丝失望,是对自己的。曾经多么在意的东西,却在千叶刚刚波澜不惊的一吻中,被彻底遗忘了。 她低下头,那条如雪崭洁的帕子还静静铺在地面上,看起来和周遭那么格格不入。她叹口气,将帕子捡起来,慢慢弹了弹上面的灰尘,才将它塞入了袖口中。 将那支吹过的埙也重新放回原位,莫朝云又看向千叶所说的那个墙壁上的密道暗门,想了想,才抬过一张厚重的椅子,将它堵在了密道暗门前面。 做好了一切,天色已经很晚了。莫朝云吹熄了烛火,翻身上床。触目一片漆黑中,她摸索着将月牙豆重新挂在了脖子上。抚摸着柔软的带子许久,她却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是他侧头覆下来的样子。说是蜻蜓点水,可此刻夜深人静想来,却觉得那一刻他柔软的唇,微带凉意的碰触,以及他呼吸间撩拨她睫毛的暖暖热度,都似乎有了千变万化的形态,就在她躁动的心底,一遍又一遍的浮现。 ******************************************************************* 厚重的殿门被推开,斜斜的初光浮过门上的古朴勾花,又回映入沈归的眼中,令他一时间有些不敢深呼吸。 手紧攥在袖口中,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终于可以再见到她了,终于……可以了。 前面引路的无匡慢慢退至他的身后,然后徐徐退出大殿,并关上了殿门。 此刻置身的大殿很有些空旷,而且初亮的晨暮尚且照不到大殿深处的黯淡角落,所以一时间沈归微微眯起眼,反倒有些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了。 “我在左手边的药房。”这声音冷冷淡淡还很轻,但所幸这里静幽无声,倒显得特别明显。 沈归循声而至,穿过长长的甬道,第一眼便看见了背对着他的雪白身影。身影正在忙碌着什么,所以没有再说话,可是沈归却立刻跪倒行礼,“十九院沈归,参见千叶大人。” 千叶转过头来,低头瞟了一眼沈归,“你就是沈归?” “是。” “抬起头来。” 沈归慢慢抬起头,却见俯视着他的少年冷淡却绮丽的眼角。沈归惊讶于千叶如此年少,也惊讶于他远超于常人的容貌。第一眼望去有些雾气昭昭的恍惚感,可是定下心再看却令人觉得神魂颠倒、心神不属……仿佛中了某种毒一般。 第五十四章 千叶眉目平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道:“你没有完成你我的约定。” 沈归闻听此言急急道:“这件事确实出了变故,所幸莫朝云最终没事……” “她有没有事,与你有什么相干?”千叶冷冷打断他,“我们的交易是,你与莫朝云换签,我便让你见到你的妻子莹庾。你和莫朝云换签才是交易的前提,如今无论莫朝云是生是死,你和她都没有换签,所以我们的交易理应取消。” 沈归急道:“请千叶大人高抬贵手,让我见上莹庾一面,您的大恩大德,沈归必定衔草结环相报!” 千叶似是很可惜地摇了摇头,“你并没有舍弃一切也要见到顾莹庾的决心。” “我有!” 千叶斩钉截铁道:“你没有!如果你有,就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透露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沈归闻言面泛苦色道:“思乐……她对我多次相救,她是真心担忧着我的安危,这件事实在不能瞒着她,不然对不起她冒着风险多次相助的情谊。” 千叶冷笑道:“我知道你和思乐是旧识,但是她会比你和顾莹庾结识的早吗?她会比顾莹庾在你心中还重要吗?还是说你知晓了思乐的心意,对于顾莹庾的情意有了动摇?” 沈归大声道:“我当然没有!” “她并不想见你。”千叶仅是轻描淡写说了这六个字,就成功让沈归闭上了嘴,“她一直等你,一路寻你,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可是她临死前的愿望却并不是你,我原本不相信,但此刻见了你我方觉得她的决定也许是对的。” 沈归捕捉到了那个“死”字,神色瞬间苍白起来,“她……死了?” “是的,死了。” “怎么死的?” 千叶挑了挑眉,“我杀的。” 下一瞬,沈归几乎是狂怒暴起,挥拳击向了千叶的左胸口。千叶神色不动,在那怒拳几乎快要打中的一霎那,伸出中指弹在了他手腕内侧的经脉上。 看起来不痛不痒的这一下,却令沈归的右臂瞬间不听使唤了。但他不死心,改用左手肘横击千叶的右肋,但千叶的动作却仿佛舒缓至极的风,后发先至的指尖再度卸掉了沈归左臂的杀伤力。 紧接着是左腿、右腿。 沈归悲愤地瘫软在地,心中明白他和眼前这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实力相差甚远,他就像陪他嬉戏一样,轻而易举化解了他愤怒之下的全力突袭。 千叶打量着沈归气苦的神情,微微摇了摇头,“她不见你是对的,如此冲动鲁莽、不知进退深浅,她见了你,也只会将彼此都送入绝望的深渊罢了。顾莹庾比你聪明得多,至死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懂得如何达成,而你呢,沈归,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吗?” 沈归怒道:“你们这些心狠手辣的魔鬼!我从踏入魔窟那日起,就很清楚自己置身于一个什么样的所在,我从未对这里有过任何幻想,我只是担心莹庾,她那么善良,而这里虎狼环伺,这里的人满心恶毒,她一个弱女子又该怎么办呢?如今知道她已死,我还怕什么!你既然杀了莹庾,也一起杀了我吧!我沈归不是懦夫,我不怕死!你动手吧!” “杀你?”千叶冷蔑一笑,道:“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沈归似是万万没想到千叶竟会有此一言,他愣了一瞬,又怒道:“好,你不杀我的话,只要我活着就会时刻伺机找你报仇,终有一日我一定要杀了你。” “以你目前的功夫想要杀我,估计要……”千叶有些苦恼地比了比手指,才道:“至少日夜苦练个二三十年吧。不过到那时你已垂暮老矣,你的速度还不及你此刻的一半,你认为你杀我的机会反而就能提高了吗?说大话一般的诺言,又有什么用处呢?” 沈归恨恨道:“有没有用,我也一定要杀了你,为莹庾报仇!” 千叶凉凉反问:“谁告诉你,杀了我,就可以为顾莹庾报仇了呢?” 沈归被千叶气得发疯:“你杀了莹庾,我杀了你,怎么不算为莹庾报仇?” “是吗?可我觉得你杀了我,顾莹庾的仇才真的叫做报仇无望。”千叶冷冷打量沈归不解的脸,“顾莹庾比你聪明得多,她用自己苟延残喘的半条命换来了报仇的机会,而你只会用你的整条命来陪她同死吗?” “什么意思?你说莹庾用自己的半条命换来了报仇的机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千叶哼了一声道:“顾莹庾死前的愿望不是见你,而是请我为她报仇,可见在她心里,那是无法释怀的仇恨,而你口口声声说心中有她,却喊打喊杀要对答应替她报仇的人动手,你还觉得自己不愚蠢吗?” 沈归震惊地问道:“她的仇人?你所说的她的仇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不急。”千叶缓缓俯下身,在沈归的四肢处又点了数下。说来也奇了,很快沈归原本失去知觉的手臂和双腿又能重新使力了。 在沈归震惊的眼神中,千叶继续道:“虽然你没有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但我说话是算数的。你既然已经来了,就来见见她吧。” 千叶说完便指了指身后,却见雪白的药床上白布堆叠下,似乎有个不完整的人形。 沈归心中急跳,快步扑上前,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层白布,露出了顾莹庾细细装扮后恬静无比的一张脸。 眼前的这张脸安然闭目,衬着唇上那抹嫣红和细腻粉白的皮肤,像极了闭目小憩的新嫁娘。 沈归颤手抚上了这张脸。这脸和记忆中的样子仿佛怎样都无法重叠起来了。那时候的她清雅恬淡,从不会画这么艳丽的妆容。这样描画精致的妆容,本该是他们大喜之日,酒宴散后,新房相对时,他挑开大红的盖头后,才该映入眼帘的,可此时此刻,她俏然闭着双眼,只是她的胸口却再无起伏。 她死了。 千叶慢慢走到沈归身边,“我原本想要将她烧成灰,放入瓷坛中。但我答应了你,会让你见到她,所以我给她用了药,保存她的尸身不腐,同时给她上了妆。虽然人已经死了,但至少看起来不是那么死气沉沉的一具令人心伤的干尸,我能做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沈归抚着莹庾的脸,语气迷惘,“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让我们见面吗?为什么要杀她呢,为什么终于盼到能见她,却只能是一具尸体呢?” “我原本也只是答应让你见到她,可并没有答应过让你见到活生生的她。”千叶说完后,嘲弄一笑,“你也说了,这里是魔窟,这里只有心狠手辣的魔鬼,你原本就不该抱有任何期待。” 沈归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刚刚确实有些鲁莽,还请千叶大人将莹庾仇人的事情如实相告,多谢了。” 千叶道:“你没有完成我们之前的约定,而我让你见到了顾莹庾,所以你欠我一次。我保存了顾莹庾的尸身,你却对我恶拳相向,在魔窟目无尊卑,对魔尊动手可是死罪,但我不杀你,故此你又欠我一次。你已经欠了我两次,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顾莹庾的遗愿?” 沈归沉痛道:“我很多年未曾见过莹庾了,乍闻她的死讯确实方寸大乱,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她既然选择了千叶大人托付这么重要的事情,想来定是有她的道理在的。她生前的愿望,我一个也未曾做到过,如今她死了,即使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为她达成心愿,我沈归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请千叶大人成全。” 千叶先是“哦”了一声,随后才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把你的命给我吧。” *********************************************************************** 一早,芸姑就准备了一堆衣裳给莫朝云。 “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在魔窟身份不凡,再也不能像在十九院那么随便了。”芸姑絮絮叨叨将各色衣裳在莫朝云身上比划着,“今日要穿哪一件?” 莫朝云有些心不在焉,“都行啊,衣服嘛,穿哪个都一样啊。” “那怎么能一样呢!”芸姑不赞同道:“如今你和千叶大人是荣辱一体,你打扮得好了,千叶大人才有面子嘛。” 莫朝云心中哀嚎,又不是选妃,打扮什么呢?况且这个魔窟原本就是个生死难料的地方,又想到莫熏的结局,即使她害过她、骗过她、利用过她,可心中总免不了产生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又想到千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千叶大人呢?” 第五十五章 “在天人殿呢,听无匡说一大早就在见一个人,好像是个从十九院来的……” 莫朝云暗暗想,莫非是沈归?对呀,千叶答应了要让沈归见到他的妻子的……不行,她要去看看。 本想立时便溜出去,却被芸姑一把拦住,“先换好衣裳,不然哪里都不能去。” 莫朝云没办法,只能讨好道:“那就这件鹅黄色的吧,这个颜色显得我气色好,行了吧芸姑?” 芸姑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个颜色你穿很好,赶紧换上,然后我帮你梳头。” “啊,还要梳头?”莫朝云苦着脸道:“这么麻烦?” 芸姑语重心长道:“你要尽快习惯身份的转换,而且这么好的年纪,怎么能白白辜负,难道你不希望看到某人眼前一亮的神情吗?” 总觉得自己的心事,经过昨晚灶间那一闹,已被芸姑彻底知悉。不过真的很希望能像芸姑口中所说,他的目光可以停留在她身上……只是,经过昨晚一谈,她已知基本上不太可能。 连本该情动的吻,都被算计和利用,这样的千叶很难全心全意喜欢上一个人吧?但是经过大半夜无眠的琢磨后,她也明白,如果要让她立时对他斩断情丝,彻底放弃他,也是不可能的。 他倔强,她也不差,反正如他所言,他们是不死不休,总要这么天长日久的相伴下去的,总有那么一日,她相信,只要她不放弃,他终会抛却算计,真心以待的。 想着心事,再回神时看着铜镜中那张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时,莫朝云不得不佩服芸姑有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妙手,不仅做菜很好吃,连梳妆也是一流的。 “哇,我从小到大都没觉得自己长得这么好看!”莫朝云捧着脸故意装可爱,随后对芸姑眨眨眼,“不过怎么觉得不太像我?” 芸姑闻言愣了愣,才道:“我以前只帮千夜小姐梳妆过,这些年来也没第二位姑娘需要我伺候,或许是不知不觉……”她没再说下去,但莫朝云却已了然于胸。 “我们……真的有那么像吗?” 芸姑点点头,“看第一眼时我几乎吓了一跳,但后来你睁开眼和我说第一句话,我就知道你不是她。这世上或许不会有人比你长得更像她,但是她却不会如你这般坦率活泼,或许是因为她从小就在魔窟长大的缘故吧,总是……”说到这里芸姑又停住,转问莫朝云,“小莫是从哪里长大的?” “深门大院,富贵门庭。” 芸姑微微摇了摇头,“不像啊。” “其实规矩大得很。”莫朝云似想到什么,又笑道:“或许是我天生乐观?我哥哥给我起名字的时候,说晨起之云最是明澈简单,希望我一生如此,我也觉得朝云二字寓意不错,所以我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呢。” “你的名字是你哥哥起的?那你父母呢?” 莫朝云默了默,才道:“我没有父母,我是哥哥捡回去的,我是个孤儿。” 她说这话时没有一丝一毫的自哀自怜,令芸姑盯着她唇畔飒然的浅笑愣神许久,才喃喃自语道:“外面长大的孩子果然不一样呢……” 随后才回神在莫朝云右臂上拍了拍,“好了,去见千叶大人吧,顺便把食盒带上,里面有我准备的早膳,你和千叶大人一起用就好了。” 莫朝云诧异,“他起得很早,用早膳却这么晚吗?” 芸姑点头,“所以以后你要督促千叶大人按时用早膳,而且以后关于千叶大人的日常起居你要接手照应,这是战仆的份内之责。这些年,千叶大人没有战仆,才由我越俎代庖来做这些,以后有了你,你便要主动去做。” 莫朝云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按照昨日无匡带她们来时的路线,又听芸姑嘱咐了一遍后,莫朝云提着食盒出了门,直奔天人殿。一路曲曲弯弯,遇上过几个人,却都无一例外跪倒向她行礼。 莫朝云开始时吓了一跳,后来搀扶他们也都不动,只能惶惶作罢。 又拐过一个院落,莫朝云已经可以看见蘑菇顶的一角,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这一路,虽说只是送饭,却因为那些无声跪倒的人,而搞得她莫名紧张,手心里生出一层薄汗。 正急急往前走,却听突兀的一声口哨声,随后有人咂舌道:“呦,你是哪闯来的小丫头,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敢擅闯天人殿……”这人满是调笑的话尚未说完,一只毛手已经搭上了莫朝云的左肩。 莫朝云万万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敢轻薄她的人,下意识想要去掰此人的手,可是右手却又被食盒占据,这一错神的功夫,这人已经搂住莫朝云的腰身,转到了她的身前,另一只手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 莫朝云气得瞪大了眼睛,可是轻薄她这人却仿佛被吓了一跳般,猛地甩开手,还连忙向后倒退几步,大声嚷嚷道:“哎呀,这光天化日的,你这丫头是人是鬼!” “呸!你这个登徒子才是鬼呢!” 这个登徒子是个白面书生的形容,头戴玉色纶巾帽,身穿湛青儒生衫,手中打着一把风流折扇,倒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只可惜神态浮夸,举止随便,让人看着就想踹上一脚。 他此刻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莫朝云好几遍,才感慨道:“像,真像,简直是像极了!哎呀呀,出门这段时日,回来竟能见到这般奇观,也是值了!这装扮、这衣衫,再配上这张脸,简直就是……” 他话音未落,就见莫朝云已经迎面错掌劈来,那银牙紧咬的小模样,明显就是来势汹汹要拼命的架势。 莫朝云越想越气!这番装扮只是为了千叶而已,没想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竟然还敢在天人殿外搂她,可恶,这要是被千叶看见,一定又会嘲笑她没本事,被人调戏!她的确不是千叶的对手,但也不是随便一个男人就能这么欺负她,她今日就要这个登徒子好看。 于是乎,携带怒意的掌风越来越急,简直有些令人眼花缭乱。 可这色书生依旧一副嘴贱的样子,嘻嘻哈哈道:“小丫头功夫不赖嘛,看套路应该是北昭天承寺硬功一门啊,可怪了,你是个姑娘家,怎么会通晓这门的掌法啊?” 莫朝云被色书生嘚啵得心烦,便变掌为拳,双拳如连锁,直击他的胸口。 “嚯,不得了啊,如意门的无双拳你也会呀,那可是西域有名的外家功夫,看你这个架势应该也练了不少年了,只可惜精髓不到,拳风不稳,便少了那么几分力道。” 他说话间犹如游龙摆尾,折扇在掌心回旋,减了莫朝云的拳风,顺势又直压她的胸口。莫朝云暗骂卑鄙,回身护胸的功夫,色书生的手指已经点向了莫朝云的左肩。 “攻他的下盘。” 这声音插/入得突兀,可却一瞬间点醒了莫朝云。她变拳为爪手,直取色书生的双目,可是下面双腿却互盘成走八卦,横切踢向了他的膝盖。 双目和膝盖,这是二选一吗? 色书生哎呦了一声,折扇转成了一整面,飞速旋转的扇面上“风流倜傥”四个大字,直接明显。 莫朝云被折扇晃得愣神的功夫,色书生已经借机退出了数步,面色古怪揉了揉被莫朝云腿风扫到的膝盖,阴阳怪气道:“我就说呢,果然是千叶的丫头。你这万年不变的口味,我早该想到的。” “你这一回来就不干正事,还怪我咯?” 莫朝云循声抬头,却见一人白衣翩翩,立于长廊转角处,面容夺目至极,却也冷肃至极,不是千叶是谁? 再往他身后一望,跟随的人竟然不是无匡,而是沈归。 色书生嘿嘿一笑,“我就是搂了她一下罢了,你就帮着她打我,够狠的,我的尊主大人。” 千叶却不理他的疯言疯语,对莫朝云道:“这是顾言,七命使之一,依照魔窟的规矩,你无须对他行礼。” 此言一出,顾言便啧啧有声道:“呦,我这出门一趟,你竟然收了新战仆?够麻利的啊!” 说完又看了莫朝云好几眼,“这小模样……你从哪找来的呀?” 千叶言简意赅道:“主上的美意。” 听千叶这么说,原本鸹躁的顾言却不说话了。慢吞吞收了折扇,才又道:“晚上我们在霜台吃酒,你来不来?” 千叶蹙眉道:“你知道的,我历来食素,还是不去给你们扫兴了。” 旁听他们说话的莫朝云却是眼前一亮。听千叶说话的意思,他们晚上一定是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了。哎呀,好想去! 或许是莫朝云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在千叶那里碰了钉子的顾言,一眼就看见了满心向往的莫朝云,于是笑道:“看来战仆妹妹挺有兴趣,要不要来?” 第五十六章 莫朝云心内展开了激烈的天人交战,色书生有点讨厌,但是可以吃肉诶!好想去、好想去、好想去! “那就叨扰了。”等意识到时,她已经甩出了这句话。 “好!一言为定!”顾言笑嘻嘻离去,临走前还道:“妹妹,晚上见。” 目送顾言走远,莫朝云才转回头,正看见千叶吩咐无匡道:“你引着沈归先回去十九院吧,等式院主那边的事情办完了,余下的事情你来安排就是了。” 无匡点头称是,带着沈归离去。经过莫朝云身边时,沈归对莫朝云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沈兄可见到你的妻子了?” 沈归摇了摇头,口中却道:“见到了。” 莫朝云不解,可是沈归没再多说,跟随无匡走远了。 “你要把食盒扔在地上多久?” 莫朝云回神,正听见千叶不悦的问询,才赶忙把刚刚因为和色书生打斗,而丢下的食盒从地上拾起来,“我也是没办法,你看到了,是刚刚那个书生调戏我,所以我才……” “顾言的功夫不过三脚猫,你都要和他纠缠那么久,可见你的武技是有多荒废。”千叶扭回身,入殿,示意莫朝云跟上来,“从即日起,你要抓紧练功,很快我们就要出门,在这之前,我想看到你有大幅度的进步与提升。” 莫朝云一边把食盒里的早膳摆在案头,一边问道:“要怎么抓紧练功?” “每日除了吃饭以外的时间都要一刻不停的练习。”千叶取了一碗粥,又道:“每日三餐前,我都要考校你的武功,通过了可以吃饭,不通过就饿一顿,依此累加。” 什么?!每天吃素已经很惨了,现在还要瘪着肚子不停练功? 莫朝云瞪大眼,“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千叶剥了一颗水煮蛋的壳,“你当我是开玩笑也行,不过就是饿一顿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说的是什么混话!饿一顿都已经很难受了,竟然还依此累加?这确定不是在折腾她吗? “由你考校?行,标准是什么?”莫朝云气哼哼也抓了一颗水煮蛋,“万一你是看心情呢?你心情好就让我通过,你心情不好我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哦?”千叶看着她将鸡蛋抠得坑洼不平惨不忍睹,也没把蛋壳完全剥干净的笨拙样子,“既然你觉得我这么不可理喻,那就如你所愿好了,我现在心情就不怎么好,你这顿不如就别吃了。” 莫朝云闻言一慌,手劲儿大了些,滑溜溜的鸡蛋就从手心中被挤飞了出去。眼见着那颗蛋直挺挺落入了千叶面前的粥碗中,噗通一声溅起了一股不小的米粥浪花,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全都糊在了千叶雪白的胸前。 莫朝云倒吸了一口凉气,根本不敢去看千叶此时此刻的脸色,赶忙从袖中抽出了一块帕子,急急慌慌就往那块碍眼的污渍上擦去。 “如果没有看错,这是我昨晚遗留在你那里的帕子。”他的声音不咸不淡,却瞬间令莫朝云的手僵在了他胸前。 原本干净的帕子上已经被黏糊糊的米粥搞得脏兮兮,而千叶的胸前也被揉搓得更加狼藉不堪。他低头自己看了一眼,随后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算了,从明日起,你不用和我一起用膳了。”千叶推开了莫朝云的手,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神色如常地换了一碗粥,继续吃刚刚剥好的水煮蛋。 莫朝云颓然坐回原位,呐呐道:“你生气了?我只是不小心……” “我考虑过了。”千叶自袖中又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嘴,道:“你我饮食习惯不同,硬逼着你陪我吃素,你也一定不情愿,既如此,以后你我分开便是了。” 以后你我分开?明明知道千叶指的只是吃饭而已,莫朝云听了还是觉得心底不太舒服,她纠结了一阵,终于破釜沉舟道:“好,我决定了,那以后陪着你吃素!” 千叶看了她两眼,“确定?不反悔?” “嗯。”虽然答应了,可是心底怎么那么痛呢。 “我觉得你坚持不了太久的。” 她反驳,“谁说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答应顾言的邀请吗?” 听千叶这么说,莫朝云脸上一红,“你猜到了?” “反正早晚你也要逐一认识他们,今晚便是一个机会,不过你需要注意。”说到这里,千叶又微微皱眉看了看莫朝云。 莫朝云不解道:“什么?” 千叶一字一顿道:“我需要你牢牢记住一点,那就是在这个魔窟里,你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只有我一个,至于旁人,多动动脑筋,想想,再作决定。” 莫朝云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傻。” “哦?”千叶似是有些好笑,随后才道:“这话和你刚刚说要陪我食素一样,水分多多。” “才没有呢!” “赶紧吃完,就去练功。”千叶说这话时一脸严肃,“如果你在十九院的日子里不曾松懈过,那么以后你跟随我,便要更加警醒。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纵容你的。” “好!”莫朝云豪气道:“为了有朝一日不被你这么看不起,我也会努力的!一会儿练什么?” 千叶道:“先从你最擅长的开始吧,靶射一千次。” 什么?莫朝云瞪大眼,“你这也太狠了吧?我的胳膊会断掉!” 千叶嘿嘿冷笑,“我发现了你的一个特点,想听听吗?” 莫朝云被他笑得莫名紧张,“什么?” “你是那种不被逼入绝境都不会全力以赴的例子,所以对你我要格外严格才行。” 莫朝云愤愤看着盘子中剩余的那颗水煮蛋,一把抢过来,“我今日体力耗费很多,我要多吃一些。” 千叶哂笑道:“本来就是为你预备的,没人和你抢。” 吃得如此简单,饿得一定很早,白日里还要耗费如此多的体力,不过幸好晚上有宴席可赴,唯一的安慰。 想到这里,莫朝云又松了口气,觉得今日还算有些盼头。 “但愿你能吃得下去。” 忽听千叶来了这么一句,莫朝云心中一惊。不可能,她什么都没说,他怎么会猜到她在暗暗想什么。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意思?” 千叶摇头一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莫朝云都在不停忙碌着,即使如此,到了申时初,还差五十次射靶没有完成,而她的双臂犹如灌了铅一般,别说抬起来,仅仅是放松垂下,都令她觉得多余,很想卸下来,放在旁边,让她轻松一下。 最后还是芸姑来叫她,“顾命使的战仆清影姑娘来接你了,快去收拾一下吧,看这一身狼狈的。” 莫朝云撒娇道:“芸姑,我快要累死了……” 芸姑嗔了她一眼,“千叶大人又不在,我是不会告密的,所以你差不多就行了,何必搞得这么累。” “不行,我定要让他对我刮目相看……”说到这里莫朝云又疑惑道:“白日里总是看不见千叶,他去哪了?” “千叶大人一般白日里去机关楼,晚晌去书楼,再有空闲时间会闭关练功,还会在天人殿的药室中忙碌。” “他闭关练功的时候多吗?” “并不多。”芸姑说完又解释道:“说是闭关,其实并非你以为的那种长时间的与世隔绝,我说的闭关是指千叶大人练功时,从不允许外人在场,所以我才称为闭关,其实他所谓的闭关时辰很短的。” “这么神秘?”莫朝云喃喃道:“那红焱大人呢?也是如此吗?” 芸姑斟酌了一下,才道:“红焱大人修得是欢喜道,自然也不便有人在场。” 莫朝云疑惑道:“什么是欢喜道?” 芸姑嗔道:“小姑娘家家的……”可是见莫朝云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又觉得是她想太多,于是咳了一声才道:“我也不好说,总之道家有云阴阳双修、炼精化气,大致就是那个意思吧。” 莫朝云先是呆了呆,随后愕然道:“那不是采阳补阴吗?这是邪功啊……” 她说完后又蓦地顿住,随后脸色有些发白,“千叶不会修得也是这个吧?” 芸姑闻听忙摆手,“不是不是,千叶大人修得是无情道,和红焱大人的阴阳派差得十万八千里呢。” “无情道?”莫朝云喃喃道:“这又是什么?” “固元、守心、断欲、忘情。”这声音响起的突兀,将芸姑和莫朝云都吓了一大跳。 第五十七章 回头望去,却是一位着绿衫裙的姑娘。 芸姑笑道:“清影姑娘怎么自己找过来了?” 清影笑道:“我家那位命使主子催得急呀,我见芸姑许久不回,只能亲自来请。” 她说话间已经打量了莫朝云好几遍,和芸姑寒暄完,才对莫朝云道:“想必这位妹妹就是千叶大人的新战仆了?我已经听我家主子说了大半日了,一直好奇得很,如今可算见着你了。” 清影是位笑眯眯的姑娘,虽然和她初见,但人家如此热情,莫朝云也不便过于沉默,便道:“我叫莫朝云,清影姑娘好。” “哎呀,别别别,我可担不起。”清影忙摆手道:“妹妹叫我清影就好了,这身份可不能乱了。” 她说话间又瞅了莫朝云好几眼,才笑道:“朝云妹妹真是刻苦,刚入天人殿,练功就如此勤快,真是让我们这些懒人好汗颜。” 清影嘴上说着莫朝云练功刻苦,可是眼睛却在她身上打转。芸姑看在眼中,生怕莫朝云因为练功衣着随便,而被别的战仆笑话,故道:“这是千叶大人的吩咐,朝云小姐也确实努力了些,有些忘了时辰,我这就带她去梳洗,还请清影姑娘再等一等。” 清影捂嘴偷笑了一会儿,才道:“千叶大人的战仆可不好当啊,朝云妹妹可是我们的榜样呢。行,那请芸姑快一点,我家主子要是见我许久不回去,不知道又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呢。” 芸姑点头应了,随后拉着莫朝云的手就往她的住处走去。一路莫朝云都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芸姑自衣柜的深处取出了一套衣服。 衣服环佩叮当,吸引了莫朝云的注意。 她有些惊叹地望着那套衣服,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件火红色的束腰战裙,不同于一般长裙宽松飘逸的水袖,这件战裙的袖子格外的窄小精致,双面对称,上绣珍珠缀饰。腰身紧致便显得人身段格外修长,再配上华贵典韵的下裙摆,简直是集合了妩媚与英气、华丽和飘逸。 “这件战裙真是巧夺天工。”莫朝云忍不住走上前摸了摸它看起来挺阔,实则柔软无比的料子,真心赞叹道。 “我本想等你正式授环那天才拿给你穿的,但是听清影的意思,今日与宴的人还挺齐整,你算是与他们初会,千万不可怠慢。你要记住,你是千叶大人的战仆,你要永远压所有人一头,不要给千叶大人丢脸,懂吗?” 说话的功夫,芸姑已经着手给莫朝云换衣服。莫朝云本来简简单单只是奔着开斋的目的去的,此刻被芸姑这么左一句叮嘱,右一句提点搞得也开始紧张起来,于是唯唯道:“好好,我会时刻注意的。” 这件衣服拿在手中赏看时已觉得十分精致,可是等真的穿在身上后才觉得简直是让人惊艳无比。本以为只是一件战裙,但实际连同披风和面纱林林总总这些零碎都穿戴整齐后,莫朝云对镜临照,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觉得艳丽非常。 芸姑几乎是有些手抖地将面纱替莫朝云系上。 面前的女子身形高挑、骨架俊丽,在修身的战裙束缚下更显得腰肢纤细、引人注目。宝光璀璨的流苏垂在红艳艳的面纱两侧,光华流转顾盼生辉,再衬上那威风凛凛的红披肩,真是霸气张扬到了极点。 莫朝云先是盯着镜中的女子出了一会儿神,随后才清醒过来,尴尬道:“芸姑,不过是去吃个饭而已,这个太隆重了吧……” 芸姑却好似对这身行头满意到了极点,“第一次见面,正式一些,也没什么不对。” 莫朝云挠了挠头,“那也不用戴面纱吧。” “这原本就是一整套啊,齐整着穿出来才会惊艳,而且面纱下的容颜半遮半掩最动人嘛。” 莫朝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忍住道:“芸姑,你当我是去选妃啊。” 芸姑却肃容道:“你授环之后都要穿戴着它,这是身份的标记,它就是你身为千叶大人战仆身份的证明。” 莫朝云想象着穿着这么一身,再背上箭囊,手持长弓,嗯,倒真是英姿飒爽到了极致。 她笑道:“好吧,那就听芸姑的。别让清影姑娘等太久,咱们赶紧出去吧。” 清影再见莫朝云明显吃了一惊,她的神情惊疑不定了许久才恢复常态,笑道:“这身衣裳真是配极了朝云妹妹……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 莫朝云对芸姑道:“那我去了,等千叶大人回来,芸姑帮我和他说一声。” 芸姑点头称是。 路上,莫朝云想起来之前纠结的问题,于是问清影道:“你之前说固元、守心、断欲、忘情,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问千叶大人修得无情道是什么意思吗?我不过是回答你的问询啊。” 莫朝云疑惑道:“是吗?我总觉得你话中有深意。” 清影嘻嘻一笑,“你先告诉我,你喜欢千叶大人吗?” “啊……”莫朝云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有些尴尬道:“这和我的问题有关吗?” 清影微敛了一些笑意,道:“我劝你最好不要。” 说完后她又笑了笑:“其实这话有些多余,你和他相处久了,不喜欢上很难,毕竟千叶大人虽然很难亲近,但不怕告诉你,这整个魔窟喜欢他的人可不少呢。” 见莫朝云闻言愣愣地看着她,清影又道:“天人殿在魔窟里,就是座难以攀爬上去的仙山,而千叶大人就是住在山里面超尘俊逸的仙人,每个人都憧憬越过仙山,和仙人一会,只可惜这么多年了,仙人还是孤零零一个住在仙山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莫朝云慢慢皱起了眉,“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仙人就是仙人,不会动凡俗之心,因为千叶修得是无情道,原本就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就像孤山修道的仙人一般,你是想说这个吧?” “看来你是已经碰过钉子了?”清影了然一笑,“我可不是取笑你,这事本就顺理成章,没人能够做到,所以你做不到,也没人会嘲笑你的。” “我懂你的意思……” “你不懂。”清影摇了摇头,“其实这话是我家主子嘱咐我对你说的,他这人看起来轻浮好色,当然他也确实很好色,但是热心倒是挺热心的,他是见你长得很像曾经故去的千夜姐姐,才让我找机会提醒你的,不过你应该已经有点谱了,所以我也就不拐弯抹角说话了。如果让你不舒服了,也不要往心里去。” 莫朝云点点头,“多谢你对我说这些,不过我还是想问问,故去的那个千夜……她到底和千叶大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清影道:“这件事我原本知道的并不多,不过我家主子醉酒时模模糊糊提起过,说虽然千夜姐姐是和不迷一起叛逃的,但她的心思还是在千叶大人身上,还说她野心勃勃,犯了千叶大人的忌讳,后来千叶大人奉命去追捕叛逃的二人,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后来千夜姐姐死了,千叶大人只带了她的尸体回来,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所以昨夜千叶说的那番话,是这个缘故吗?千夜喜欢上了千叶,但是没有得到过回应,于是两人决裂反目? 莫朝云默默琢磨着,却听清影继续道:“说起来,刚刚你穿着这身红莲裙甲出来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在习武场见到你时,已经觉得你和故去的千夜姐姐长得很像了,但还是有些不同的地方,说不太上来,但你换上红莲裙甲,脸上覆着面纱,再这么一看,当真是和她当年一模一样呢。” 果然如她所料,这火红的战裙是千夜的。 “当年千夜姐姐穿这身裙甲时也是这么惊艳四方,真没想到多年后还会有另外一个人穿着这裙甲,却丝毫不输给她。”见莫朝云没有说话,清影又笑了笑,“其实我想说,你比她看起来更加好看,毕竟那时候我见千夜姐姐时,年纪还小,很多事现在都有些模糊不清了,而且千夜姐姐那人像极了千叶大人,都是只能远观,无缘近赏,所以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朝云妹妹这般平和近人的。” 听清影说话时,莫朝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她问道:“千夜死得那年多大?” 清影想了想,才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九岁。” 莫朝云闻言愣住,这么巧?她今年也是十九岁。 第五十八章 千夜十九岁那年离开魔窟,而她十九岁这年来到魔窟……想了片刻,莫朝云又觉得自己可笑。仿佛经历了十九院的变故之后,她确实遇事喜欢多想了,再不像从前那样冲动鲁莽。 思忖间,又听清影道:“我家主子你应该见过的,除了他,其他几位命使今晚也都会在。几位命使其实很少能聚齐了,这次也是巧了,不过千叶大人果然还是不来,我还和我家主子打赌,压千叶大人或许会来,毕竟他都破天荒收了新战仆呢,不过好可惜,我还是输了呢。” 莫朝云问道:“这种酒宴,千叶大人是从来都不参与的吗?” 清影点头,“基本上是从无例外,不过也是怪了,我家主子皮糙肉厚喜欢屡败屡战也就罢了,其他几位命使有的性情极是火爆,但说来可笑,不知怎的却都对邀请到千叶大人兴致不减,甚至是争相恐后,每次都会被拒,可是每回都会去请,你说有趣不有趣?” 莫朝云心想,千叶这种性情或许才是最容易招惹旁人上心的那种类型吧,毕竟能将仙人拉下神坛,是一件仅止想想都很激动兴奋的事情呢。 “那千叶大人和哪位命使关系更为亲近些?” 清影想了想,才道:“似乎也分不出什么亲疏远近,不过我家主子没皮没脸总爱缠着千叶大人,所以往来勤一些,还有风火堂的聂命使,他的为人和千叶大人异曲同工罢了,一个是疏离,另一个则是冷酷,说起来大家也都好奇,他们两位常常凑到一起是怎么说话的。” 莫朝云点点头,做到心中有数,“听你说了半天,几位命使看起来都是男人了?” “才不是呢!”清影忙摆手,“七位命使中有两位姐姐的,一会儿你自会见到。” 两人说话间,已是穿过了第三层楼阁。没错,与宴之地是个高九层的高阁,名为霜台,而他们约定吃酒的所在正是霜台的第九层,顶路台正东面。 据清影说,这是她那位不靠谱的主子顾言的主意,喝酒赏月才够风流倜傥,没有月不风流。 刚上了第九层,就听到了一阵悦耳的琴声,而且这曲子怎么听都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听过的样子,引得莫朝云不由得快走了两步,想一探究竟。 众人果真挑了一个极好的位置,举目就是皎洁的圆月悬空。今夜的月色极好,而且月亮圆满低垂,仿佛伸出手就可以够到。在顶台东面的中心有一座小筑台,此刻台中有人正在翩翩起舞。 妙舞之人一身华裳,广袖如云,但舞衣却很贴身,于月下勾勒出难以言喻的曼妙身姿。因为她对月而舞,所以莫朝云并没有看到她的脸,不过单凭这身段和舞姿,已经绝非凡品了。 不过吸引莫朝云的并不是这位舞者,而是舞者十几步开外的那名琴师。 她在月下抚琴,穿的依旧是件粉白的衣衫。月色缕缕,映透她的袖袍,显得她很有些仙风道骨。她依旧坐姿无比端正,脸上系着遮目的黑布,和妖冶无比的舞者一比,她干净得更像是奋笔疾书的笔工,只是在她指尖活跃的并非笔杆,而是随着她的动作颤动不停的古琴弦。这画面有凝固时间的魅力,唯一的败笔就是她无比骇人的手指。那本该是琴师最引人注目的所在,只可惜她琴音虽妙,但左手却只有两根手指,而右手则只余三根。 她的手指原本无比修长好看,这点能从她余下的手指上看出原貌。忽然心中有些难受,这么好看的,属于琴师的一双手,到底是何人将这样的一双手毁成了这个模样。 一旁的清影道:“是不是觉得飞音姐姐弹琴特别好听?”说完又取笑莫朝云,“你都听入迷了。” “她的琴音……好悲呢。” 莫朝云的话甫一出口,流转直下的曲子却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很入迷,乍一听曲子断了,都很惊讶,首当其冲便是那名舞姿曼妙的女子。 她不悦地扭回头,对琴师嗔道:“飞音,你突然停了,害老娘差点没闪了腰。” 莫朝云闻言差点没笑出来。没想到看背影如此娇滴滴的美人,竟然是如此火爆的脾气,可是等莫朝云看清了舞者的脸后,却几乎吓了一跳。 这舞姿无双的舞者并非旁人,乃是一院的院主宫九! 被宫九数落的飞音有些尴尬,她呐呐道:“有人来了。” 众人齐齐扭头,正看到想要找地方藏身的莫朝云。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大驾光临的莫朝云啊。”说这话的,自然是宫九,“果然是和老娘犯克,上次差点没把老娘给穿成刺猬,这回可好,又差点扭了腰!果然碰到她就没好事!” 飞音拉了拉她的衣角,“好了,繁香,少说两句,是我不好,没有控好琴。” 宫九嗔怪地瞅了飞音一眼,“你又惯做老好人,来,我看看你手指有没有伤到。” 飞音显然很尴尬,她抽回手,“你别闹……” “呦,妹妹来了,我们可等你半天了。”这一听就很“风流倜傥”的声音,自然是顾言,他先是夸张地快步走到莫朝云近前,用几乎眼睛都要长在她身上的距离,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吹了一声口哨,“妹妹今夜可真漂亮啊……”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弹脑壳的脆响和清影笑嘻嘻的声音同时响起,“怎么样,主子,这回弹得响不响?” “你放肆你……”这声音明显有气无力,一副想要管教又不敢的无能架势。 “你应过我,以后绝对不再随便调戏姑娘家。”清影说完,又瞅了瞅莫朝云,“而且千叶大人的人你也敢调戏,我看主子你最近皮紧得很。” “行行,小姑奶奶,算你厉害。”顾言一展折扇,那夸张的四个大字“风流倜傥”晃得人眼花,他一拉莫朝云的手,“走吧,妹妹,初次见面,我给你引荐一下。” 莫朝云灵活地手腕翻转,避开了顾言的手,嘴上说得倒是客气,“那就多谢顾命使了。” 顾言愣了下,随后笑道:“说什么命使不命使,大家以后都是朋友,你叫我言哥哥就行。” “主子,你不调戏人家不能说话是不是!”身后的清影叉腰道。 “小清影的醋坛子又掀翻了。”说话的是坐在暗影边角处的一位,一身紫衫,笑起来很显出光明磊落,可是却是一位女子。 “这是丁好,丁命使。”顾言引荐道。 “丁姐姐好。”莫朝云历来喜欢这样阔落豪迈的女子,于是笑着答话。 “你就是莫朝云啊?”丁好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错。” 不知为何,丁好只说了两个字,莫朝云却肯定她说的是真心话。 丁好旁边坐着一人,诡异地戴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斗笠。他垂着头,没有露脸,粗着嗓子道:“还不上肉,饿死老子了!” 丁好屈肘撞了一下斗笠男的侧肋,“秦疯子,人家小姑娘过来和你说话,你怎么连点样子都没有!赶紧的,摘了你那个让人闹心的斗笠,看着就心烦!” 被唤作秦疯子的斗笠男怪笑一声,“早就见过了,甭麻烦了。” 莫朝云有些诧异道:“我和这位秦大哥见过?何时何地啊?” “小女娃娃记性忒差,你差点喂了麟兽那日,大爷我可是围观了全程呢。”这话说完,这人才终于摘掉了遮面的斗笠,露出了他的脸。 此人约在四十岁左右年纪,黄脸络腮胡,豹眼厚唇,可是唇角的笑意却很犀利,令人不敢轻看。 莫朝云恍然,原来那日无声坐在黑暗中的三男二女中,便有这位秦疯子。 顾言接口道:“看来那日妹妹的笼中斗十分精彩啊,我都听他们几个说过好几遍了,只可惜我出门办事,都没有眼福一观。” “顾言哥哥惯会胡说,我那日看了一点也不好玩,血腥得很,而且这位姐姐那日伤得很重,明显有失共允。” 这开口的声音很显稚嫩,莫朝云循声望去,却是一位娃娃脸的少年。见莫朝云看他,便主动道:“你是莫姐姐吧?我叫苏织,你叫我阿织就行。” 莫朝云很是意外,命使在魔窟中貌似地位不低,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一位? “莫姐姐,我觉得你最后用的那个法子极好,虽然自己也会受伤,不过确实是当时最好的办法了,我很佩服呢。”这话说完,少年的脸便透出了红润之色。 莫朝云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什么可佩服的,我当时都吓得魂飞魄散了呢。” 第五十九章 却听一人在旁道:“并不会,我注意观察了你的动作,绝对是精密计算后才做的决定,能够这么准确地算计出麟兽的反应,在那样紧迫的情况下不慌不忙地实施你的策略,当真算是很了不起了,我徐某敬你是条汉子!” 这人话未说完,顾言已是笑得打跌,“徐夫子你又开始授课了!” 这位姓徐的男人一本正经看着顾言,认真道:“我可没有信口胡说,小顾你又没有看见,怎么能笑我说得不对!” “好好好,徐夫子我怕了你,还敬她是条汉子,她明明是位妹妹……” 顾言话未说完,却听一道清亮的声音道:“抱歉,我来迟了。” 说话间,又有一人转上了顶台,却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着一身湖蓝色的水裙,乌发高挽,眉眼艳丽,肤白如瓷,只是眼中有些郁色,仿佛刚发生了某些不快。 “明贞你可来了,快快,坐我旁边来,挨着秦疯子可是闷坏我了。”说话的是丁好,她一边说一边对明贞招手,但看到明贞身后那人后,动作却微微有些僵住。 明贞身后还有一人,半张脸隐在暗影中,很显得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那是个身量高挑的男人,面目很是俊朗,然而眼底满是冰霜戾色,薄薄的唇紧紧抿着,几乎成了一条直线。长发披散至腰际,只在额上绑了一条红色的带子,整个人显得既狂傲又冷酷。 他的眼神紧盯着斜前方的明贞,即使眼中满是不屑,可是那盯视却未曾离开过她片刻。 身旁的清影“哎呀”了一声,“没想到聂命使也回来了,本以为这次只有明贞姐姐在,大家聚一聚挺好的,谁知道聂命使也回来了,这可真叫冤家路窄。” 莫朝云闻言不解道:“怎么?这位聂命使和那位明贞姑娘有过节不成?” 顾言讨好的脸又凑了过来,“这就叫因爱生恨吧,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正常,可是却都不约而同在外人面前粉饰太平扮作没事,依我看没事才怪了,每次聂无端看明贞的眼神,都像明贞杀了他亲爹一般,可是谁要是敢动明贞一下,他能去和人家拼命,啧啧,无比奇怪的两个人,真是搞不懂啊搞不懂!” 清影一把推开顾言,道:“我觉得他们二人从前一定有过什么过节,而且朝云妹妹你知道吗,聂命使从前可是明贞姐姐的战仆呢,不过后来两人身份齐平了,从前也觉得两人不对劲,现在是越发不对劲了。” 莫朝云诧异道:“战仆也能变为命使吗?” 顾言嘿嘿一笑,“若是有本事,魔尊也是做得,反正目前少那么一位。不过从我知道魔窟开始,魔尊位置上的人还真从没变过呢,千叶、红焱,还有死了的廉真,只有他们而已。” 莫朝云闻言蹙了蹙眉,她想起芸姑曾经给她介绍过几位魔尊的事情,也知道其中有一位已战死,应该就是顾言口中所说的廉真,再除去她已经见过的千叶和红焱,应该还有一位才对,也是她最感兴趣的一位,只可惜顾言竟然只字未提。 于是她问道:“魔尊不是四位吗?除了你刚刚说的三位外,不是还有一位隐魔尊吗?” “你说陆机?”顾言说完笑起来,“真是整个魔窟没人不提陆机呀,可惜他就是画上的神仙,梦里的银子,别说你,连我也是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 “隐魔尊陆机在我看来只是个传说而已。”这声音冷冷的,响起得甚是突兀,把凑在一起说话的三人倒吓了一跳,抬头看去,竟然是那个满脸挂霜的聂命使。 顾言捂着胸口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刚刚议论我的时候就来了。”聂无端说话间,微微皱眉扫了扫莫朝云,“你是千叶的新战仆?” “见过聂命使。”这位气场实在太足,莫朝云和他亲近不起来,于是礼貌地见礼。 “不必,以你如今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对我如此客气。”聂无端大喇喇坐在了莫朝云身边的位置上,正好隔开了顾言。 “聂无端,你也太没眼力见了!” 聂无端冷笑一声,“我是太有眼力见才对,我要帮千叶盯着你,省得你捉弄他的新战仆。” 顾言嘿嘿一笑,“你去见过千叶了?他让你照顾朝云妹妹的?” 听顾言这么问,莫朝云也忍不住看向了聂无端,却见他摇头道:“他那个人会说出这种话来才怪!我是自告奋勇。” “自告奋勇个屁,走开,别抢我的位置。” 目前还剩余的位置就只剩下了明贞旁边的,聂无端扫了一眼,道:“我就坐这,要走你走。”他一指对面的空位置,“正好,女人堆儿里你最喜欢,赶紧去吧。” 聂无端所坐的位置正好和明贞相对,他这么一指,莫朝云正好看见明贞抬起头扫向他的一眼,那一眼无比复杂,简直称得上五味杂陈,让旁观的莫朝云心中都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失落感,于是她看了看身旁的聂无端,又望了望明贞,才对顾言道:“顾命使你就坐过去吧。” “好,我给我妹妹面子,不和你置气!”说完,顾言拉着清影坐了过去。 “以前是做什么的?” 莫朝云一直盯着明贞,忽如其来听身旁的聂无端主动和她说话,还以为听错了,“什么?” 他灌了一大口酒,又慢悠悠道:“没来这个地方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莫朝云想起千叶的叮嘱,斟酌道:“做护卫。” “你?一个女人?”聂无端又灌了一口酒,“现在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莫朝云默默观察,聂无端虽在和她说话,但是眼睛却总也离不开明贞,总是围着她转来转去。 “聂命使从前是做什么的?” “我?”聂无端似是想到什么,冷冷一笑,“江湖游侠,是个闲散人。” “后来呢?” “后来遇到了一个女人,天底下最会骗人的女人。”说这话时,莫朝云明显察觉聂无端浑身都下意识地绷紧了,仿佛一触即发的弓弦,而他瞄准的人,正是明贞。 她好奇道:“聂命使从前是不是和明贞姑娘认识?” 聂无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引来众人侧目,却听他一字一顿恶狠狠道:“我真希望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对面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莫朝云抬头望去,正见明贞惨白着一张脸,哀戚无比地看着聂无端,而她手中的杯子已经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老子还没等来鍪宴,你们这就摔碟子摔碗,还像话吗啊?”秦疯子率先说话,一边说还一边拍了拍他那乌漆墨黑的斗笠,激起了一片灰尘。 “就是啊,你们俩别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成不成?”宫九接话道:“每次都这样,你们不厌,我们看着都厌了!” 娃娃脸阿织一脸苦恼,“要不是你们都说明贞姐姐和聂哥哥从前是战主与战仆的关系,我都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剑拔弩张的战主与战仆。” 丁好叹了一声,“冤孽啊。” 明贞幽幽道:“给大家扫兴了,是我不好……我先走了。” 她起身要走,又被诸人劝住,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聂无端忽然冷冷道:“鍪宴还没开始,就想借故逃了吗?果然没有担当的人无论做什么,永远都不可能光明磊落起来。” 明贞深吸一口气,看着聂无端,“既然聂命使这么说,明贞反倒是不能走了,既然我不走,也希望聂命使说话不要藏刀藏剑,有什么话宴后再说,何必耽误大家的功夫?” 两人说话间,就听分行两列的坐席中央那处空旷地忽然传来了轰隆隆的响动,紧接着原本平坦的台面从中间骤然分裂开来,有一张巨型钢铁方桌缓缓升起,待它随着机关枢纽的咯吱声慢慢升至方便与餐的位置时,便戛然止住。 莫朝云目瞪口呆望着这凭空出现的巨大方桌,暗暗惊讶这个魔窟果然是处处潜藏着不知名的各种机关,连吃个饭都如此与众不同。 她正想着,却见通体乌黑的方桌猛地翻滚到了另外一面,等翻转后的两个断面重新咬合拼成了一整个桌面后,豁然在桌面中央出现了一口锅,这锅巨大无比,更令人惊叹的是里面正热气腾腾,不知在煮着什么。 莫朝云微微张大嘴,喃喃道:“这锅真奇特……” 风流倜傥的顾命使嘿嘿一笑,“妹妹你是第一次参与我们的鍪宴,所以我简单讲一下好了。” 他说完,见莫朝云一脸感兴趣地望着他,才疑惑道:“千叶竟然没有对你说?” 第六十章 莫朝云摇摇头,却听宫九坏坏一笑,“既然没说,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吧,顾言你废话什么。” 丁好接口道:“还是说说吧,回头让朝云以为咱们欺负新来的,多不好。” 顾言道:“鍪宴的重点在这个鍪字上。鍪是什么?简单来说,就是打仗时兵士头上顶的盔,当然因为这种盔的材质特殊,所以行军艰苦时也会用来替代埋锅造饭所用的锅,久而久之,鍪也就成了锅的一种,也就是咱们要用的这一种。” 说话间,他的手在铁桌侧面那里扭了扭,却见方桌面上蓦地出现了二十个对称排列的圆洞。圆洞大约有脸盆大小,而在里面徐徐出现了二十顶鍪盔,无一例外都是倒扣着,看不见下面到底是什么。 顾言望着一脸震惊的莫朝云又道:“朝云妹妹赌过钱吗?” 莫朝云慢慢摇了摇头,“看人赌过,我自己没有,怎么了?” 顾言嘿嘿一笑,“那你今晚就可以检验一下自己的赌运好不好了。” 莫朝云听得越发一头雾水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行了,你别扯淡了,老子说吧,等得老子饿死了!”秦疯子嘿了一声,“这整个宴桌其实就是个赌局,二十顶鍪盔就相当于兵士行军中所用的锅,每个锅下面都有一道吃食,至于是什么咱们谁事先可都不知道,当然你可以猜,猜对了有奖赏。” 莫朝云试探道:“所以说我们每个人猜对了才有得吃?猜不对的就要干看着别人吃?” “哈哈哈,才不是。”宫九在一旁笑得肚子疼,“是你无论抽到了什么东西,都要吃下去!” 莫朝云闻言一呆,“难道里面不是美食,还会有一些让人食不下咽的东西?” “什么都有,全凭运气。”丁好解释道:“运气好的话,宫廷御宴也是有的。” 苏织道:“我上次还吃到了对提升内力很有帮助的增补丹。” 莫朝云有些傻眼,“这么厉害!” “这都算个球!”秦疯子扯着嗓子道:“老子上次吃了北昭的奸相!” 此言一出,余下众人都仿佛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有的喷笑,有的摇头,唯有莫朝云苍白了一张脸。 她震惊地问道:“秦命使刚刚所言是什么意思?什么北昭的奸相?是指曹晋仑吗?” “嘿嘿,你这小丫头也知道那曹晋仑吗?”秦疯子眯缝了一双眼看着莫朝云,“你是北昭人?” “算是吧,我自小在北昭长大,那里于我和故乡无异。”莫朝云回答完,又急急问道:“秦命使刚刚说吃了北昭的奸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么紧张,那奸相是你相好?”说完秦疯子又呲牙一笑,“不好,不般配,太老,老掉牙了,都塞了老子的牙缝,他奶奶的,这个老不死,肉可臭着呢!” “秦疯子,你这张吃过人肉的贱嘴,快离老娘的碗远一点!”一脸嫌弃相的宫九骂完了秦疯子,又瞟了一眼莫朝云,随后呦了一声,“有人脸都吓白了。” 她刻意讥讽莫朝云,可惜后者全没听进去,她沉浸在刚刚那个消息中无法自拔。 郡王和那曹晋仑不睦已久,如今听诸人所言,曹晋仑已死,那么胜得是郡王拥立的那位吗?这不是一件小事……难道燕西的变故就是始自于此?可是怎么丝毫也未听到风声?是不是郡王府也出了事情? 莫朝云不停地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不安,于是又问道:“那曹晋仑是何时死的?” 秦疯子摸下巴还在想着,丁好道:“三个月了吧,我记得上次大家聚齐了也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怎么说也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连时间也基本吻合了。 莫朝云的心跌入谷底,郡王一定是出了事情,一定是! 她心思焦虑、无法安宁,可是余下诸人已经开始玩了起来。 “飞音,看你操琴了。”说这话的是宫九,说完后又笑了笑,“一定给我断个好音尾。” “哎,我说宫九,你这么明目张胆的作弊,也太不尊重我们了!” “呸,我刚刚献舞还没收钱呢,你现在和我计较这么多!”宫九说完,拍了拍她眼前的位置,“按照顺序来,也是我第一个。” 说完后,又对飞音温柔道:“飞音,开始吧。” 于是,飞音开始奏曲,曲风清丽婉转,奏到高/潮处,众人皆已沉醉其中时,却又戛然而止。而自飞音奏曲开始后,面前二十顶鍪盔开始慢慢环桌转动起来,最终随着琴曲的结束而相应停止。 随着二十顶鍪盔停住转动,宫九的眼睛在其间变换不停,最后终于选定了右上角那个,“就是它了!” “选定不悔,开!” 众目睽睽之下,徐夫子掀开了宫九选定的那个鍪盔,却见黑漆漆的乌金托盘中,静置着一个玲珑可爱翠绿欲滴的瓶子,并不大,可是随着鍪盔的打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便四散开来,引得闻者不禁陶醉起来。 “哇哈哈,凝香露,终于是我的了!”宫九简直是心花怒放,赶忙一把抢到了手中,迫不及待拔下了瓶盖,凑上前闻了闻,“沁人心脾,简直是人间极品。” 秦疯子抠了抠鼻子,“这是什么东西?” “土鳖!”宫九骂道:“这是养颜丽容的珍品,据说一滴就能青春永驻,我这回可是赚翻了。” 顾言嘿嘿一笑,“想青春永驻还不简单,去找千叶呀,这整个魔窟论起驻颜不败,可绝不是你宫九,那可是只有他才行呀,十年前看他这个样子,十年后还是这个样子,一点也不会老,而且我预感他一辈子也就这么年少不会变了。” 这话显然戳了宫九的肺管子,她本想细细品尝刚到手的凝香露,但被顾言这么一激,手一抖,整瓶子凝香露都倒进了嘴里,没尝出滋味,反而被呛了一口,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好呀,你个色胚,你等我缓上来不去撕了你的嘴。”宫九一边恨恨道,一边心痛地看着手中的小绿瓶子,哀声道:“飞音,你看顾色胚欺负我……” 飞音叹口气,安慰道:“好了,能抽到这个已经很好了,比上次那个臭瓜强多了。” 宫九面色一窒,立刻道:“快别提那个臭瓜!简直是一辈子的阴影!” “宫娘娘吃臭瓜,妙得很!”顾言笑声未尽,就被宫九掷出的小绿瓶子打中了额头,哎呀一声,栽倒在桌下。 宫九哼了一声,“好了,下一个是阿织。”言罢又对飞音道:“开始吧,飞音。” “哎呀,我还没准备好……”小小少年的哀嚎声到底没有压过飞音的琴声,于是只得作罢。等琴音和面前的鍪盔都同时停止后,阿织颤抖的手开始在正前方两个鍪盔之间游移不定。 “我说,你倒是快点呀!”秦疯子终于忍不住在苏织后脑海上拍了一记。也是巧,苏织前伸的手指就在这被拍的一瞬戳中了其中一个鍪盔。 “选定不悔,开!” 被掀开的乌金托盘中出现黏糊糊的一团,黑黑长长,细看还有些发绿,上面带着残余的血丝,随着掀开的鍪盔,散发出一股子浓郁的腥味。 “这是什么鬼!”苏织惊呼道。 苏织的呼声连飞音都惊动了,她好奇道:“阿织抽到了什么?” 宫九撇撇嘴,“看不出来,什么鬼东西……” “嘿嘿嘿嘿。”这回轮到秦疯子笑了,“宫娘娘竟然有不如我这土鳖的时候。这是花环蛇的蛇胆,生食可大补元气,是个好东西呦。” “生食……”苏织颤颤巍巍道:“能不能不……” 那个食字还未说完,就见秦疯子眼疾手快,直接将蛇胆给苏织塞进了嘴里,再一托他的下巴,“好了,下一个终于轮到我了!” 苏织惊吓之下,直接将蛇胆吞了下去。那种带着黏腻腥味的东西极为缓慢地滑过他的气管,顺着食道挤进了他的肚腹。苏织干呕了几声,除了一些黄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能悻悻地坐在位置上,哀怨地盯着秦疯子这回抽到个什么东西。 “老子饿了要吃肉。”秦疯子虽然一直嚷嚷着这个,奈何开了鍪盔却未能如愿。 鍪盔下一个袖珍酒葫芦安然立着,秦疯子抢过来,打开葫芦塞子,扑鼻而来一阵酒香。 “哎呀,没有肉,酒也行啊。”他边喝边咂么咂么滋味,随后道:“丁好,到你了。” 丁好的比较普通,一碟子糕点,但那糕点的馅料细腻非常,明显是宫里的东西。她边吃边笑对莫朝云道:“朝云不用怕,你看,还是有正常的好东西的。” 她见莫朝云从刚才起就不说话,以为她是吓到了,所以宽慰她几句。 第六十一章 莫朝云闻言回神,感激道:“还好,我没事。” 两人说话的功夫,徐夫子抽中了一只蛇头,这是个完整的蛇头,清蒸处理的,但基本保持了原貌,就这么用支架穿着,摆放在乌金托盘中,猛一打开鍪盔,真能把人吓一跳! 徐夫子是个细致人,先不知从哪里整出了一枚银针,扎进蛇肉中试了试,没毒,才慢条斯理剥掉蛇皮开吃。这个过程有点复杂,余下众人没空等他,于是都去看顾言抽到了什么。 “哎呀呀,香喷喷的大猪蹄啊。”顾言眉飞色舞举着红焖猪蹄,在诸人鼻子前逛了一圈,然后狠狠咬了一口,“味道真鲜美,一看就是老字号的,细嫩。” 秦疯子看着有点眼馋,将他的酒葫芦递过去,“和你换。” 顾言摇头,“不换。” “换换吧。” “不换!” “换换……” 两人这边闹着,却听另外几人先是惊呼,随后便是一片笑倒。 顾言好奇侧头,正看见明贞绯红了一张脸,怒中带恼、恼中带羞。 “抽中了什么好东西,这么激动?” 顾言往明贞选中的乌金托盘中这么一看,先是愣住,随后噗嗤喷笑,直至最后差点钻到了座椅下面。 那托盘中明晃晃摆着一根马鞭,显然已经处理过,蒸得软烂,色泽也不错,但不论怎样,也改变不了它是一根马鞭的事实。 几个男人笑成一团,唯有丁好指着他们几个骂道:“笑什么笑,上次谁还抽到猪尿呢怎么不说!还有谁没抽,赶紧的!别没完!” 接下来轮到了聂无端。他瞅着明贞托盘中的那根东西,似乎脸上的寒霜更加重了些。心不在焉指了一只鍪盔,打开来是一块色香味俱全的黄金饼。 “好了,莫朝云,你是新来的,把你留在最后已经很够意思了,快抽吧。” 莫朝云开始时走神,后来被诸人抽中的诸多神奇之物震住,也跟着暗笑不已,可突然间听到自己也要抽一次,不禁有些傻眼,“我也要抽吗?” “要抽!当然要抽!”秦疯子嘻嘻哈哈道:“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要抽的,这是魔窟的规矩。” 莫朝云想起了千叶之前似是而非的话,忽然好后悔来参加这夜宴了,如今骑虎难下,可如何是好?此刻若是退了,岂不是丢了千叶的脸?可若是不退,万一……她僵硬着脖子看了一眼明贞托盘里的东西,就觉得一阵反胃,差点没控制住,把早上吃的东西也一股脑吐出来。 见莫朝云一直看着明贞的托盘,秦疯子立刻道:“明贞,你倒是快点呀!做个好榜样,赶紧吃了!别让新来的小姑娘以为咱们七命使为人不豪爽!” 明贞坐在那里,脸已经黑了一半儿,此刻听完秦疯子的话,几乎是要全黑了。她硬着头皮,伸出筷子,探向那根马鞭,只是筷身还未碰到那东西,就听对面的聂无端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道:“我和你换!” 众人瞠目结舌看着聂无端,以为他疯了,却听他气急败坏道:“娘的,老子平生最不爱吃这些甜乎乎的东西,跟个娘们一般,恶心得要命。” 说完,一推面前的那块黄金饼。 一旁的顾言皮笑肉不笑道:“所以明贞托盘里的东西是你不恶心的了?”说完后,没忍住笑,直接捂着腰又蹲下了。 徐夫子一本正经道:“俗话说以形补形,看来小聂身子有些虚啊。” 此言一出连苏织都笑了起来。 明贞脸上一片娇红,也不知道是窘的、急的、还是气的。她看了一眼聂无端,欲言又止,却听聂无端口中骂了一句什么,直接将黄金饼抛给了明贞。 明贞探手愣愣接住,眼底满是复杂之色。而她托盘中的那根东西则由丁好传给了聂无端。 他接到东西,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把小匕首。匕首在他指尖光芒闪烁,来回旋转了几下,那根东西就断成了均匀的几块。聂无端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嘴里,也没见他怎么咀嚼,那东西就这么硬生生地消失了。 在场诸人摒弃了玩笑之意,却也有些佩服他的干脆。 “平时打闹算什么,关键时候能做出牺牲的,才是真对你好的人。”说这话的是宫九。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很感慨地叹了口气,眼神划过飞音残缺不全的手指,顿住了好半晌,才看向明贞道:“你俩过去怎么回事,我不管,但仅凭今日聂无端这所为,我就赞赏他是个爷们儿!” 明贞愣愣看着托盘中的那块周周正正的黄金饼,眉宇间哀伤无法散开般的浓重,她低低道,用很轻的声音,“迟了……”太迟了。从她骗了他的那日开始,就已经……太迟了。 黄金饼初咬很酥软,入口后却甜腻入骨。这样的甜腻,明贞和聂无端初识时,也曾经尝过,那时候佯装的天真烂漫,以为那样不离不弃便是一辈子,可惜那场幻梦终会醒来。此刻这种撼动味蕾的甜腻只会让她想哭,可是真哭,她又没有资格,只能默然,只能惘然,只能相恨,只能一辈子后悔下去。 于是这回真的只剩下了莫朝云,在场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了她。莫朝云面上佯装镇定,可其实心中都要急炸了。 赌这种东西她不会啊,从来没有赌过,而且她也没有厚脸皮的觉得自己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如同宫九那般抽到个什么养颜驻容的凝香露!万一运气和明贞一样差,她也没有替她抗债的聂无端啊! 愁苦,真愁苦! 拖延时间显然是没用的,因为飞音的琴声又开始了。随着琴音的拨动,面前剩余的鍪盔也开始再度旋转起来。 第一次,莫朝云希望一首曲子永远都不要奏完才好。 可惜鍪盔不解人意,还是慢慢悠悠停了下来。原本二十个整整齐齐的鍪盔,如今只剩下寥寥数个。多的时候还可以随手一指,如今只剩这几个,莫朝云反而不知怎么下手好了。 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直到秦疯子催促她时,还是没有决定选哪个好。 顾言嘿嘿笑道:“好妹妹,让你选个鍪盔而已,又不是让你选夫君,你这也太久了点吧。” 莫朝云已经挑花了眼,最后索性闭上眼,随手指了一个。 “选定不悔,开!” 随着秦疯子十分鸹躁的这一嗓子,鍪盔缓缓被顾言掀开,露出乌金托盘的一角。 “难道是空的?”从徐夫子的角度看去,里面仿佛什么都没有。 可却听顾言吹了一声口哨,“妹妹,你今晚真是中了头彩啊,哈哈哈哈。” 莫朝云被顾言这么一笑,激灵灵打了一个哆嗦,她颤颤巍巍问道:“我抽中了什么?” 只见顾言折扇一摇,酸气十足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啊,妹妹,相信我,这瓶玉露绝对让你一夜无眠。” 说话间,便见他手中托着一个漆黑色的小瓶,极端猥琐地冲莫朝云摇了摇。 莫朝云愣愣看着小瓶上醒目的两个白字:玉露。 这是什么鬼? 在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宫九已经笑得趴在了桌子上。她一边笑,一边指着顾言骂道:“色胚,我敢打赌,你明日一定会被千叶大卸八块,你信不信!” 顾言不服道:“他苦行僧当久了,我送他一夜*,还是朝云妹妹这么可口的,不感谢我,还要卸了我,这是何道理!” 丁好指着顾言道:“顾言,你别闹了,这事让千叶大人知道了,你是吃不了兜着走,再说朝云是新来的,你这么乱来会吓到她的。” “就是,玉露药劲那么大,会出事的!”眼看着那瓶玉露,连苏织也忍不住阻拦起来。 莫朝云见众人阻拦,便猜到这个玉露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指顾言手中的小黑瓶,“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顾言不要脸地嘿嘿奸笑,“妹妹,你喜不喜欢千叶?算了,这话当我没问,你必是喜欢他,那你想不想和他*一度?这可是能帮你的好东西!我保证像他那么冷淡的人,也招架不住!绝对精品!” 这话说完,莫朝云还未说话,却听秦疯子抠着下巴道:“顾言你每个月不作死一次也是不能安生了,我赌这次这小子要在床上躺上三个月,你们有谁跟赌吗?” 苏织立刻举手道:“我跟,我跟,我跟五十两。” 徐夫子严肃地咳了一声,“我也跟,二十两。” “那我也跟点……” 加价声此起彼伏,只余下莫朝云和顾言目瞪口呆地对望了一眼。 莫朝云确认道:“你是说我抽中的这个玉露……是春/药?” “怎么会是春/药呢!” 见顾言一脸痛心疾首,莫朝云尴尬的“啊”了一声,果然是她想得龌蹉猜错了,这回糗大了。 第六十二章 谁承想他下句拍着大腿道:“这玉露乃是极品,怎能用春/药那种下三滥的东西和它相提并论呢?春/药那种东西能迷倒千叶才怪了,但玉露就不好说了,我有预感你能成功!” 莫朝云嘴角抽了抽,“先别说你这东西的用处,我抽中的不是应该我喝吗?怎么你说的好像我没事,千叶会有事一样,这话简直狗屁不通。” 顾言万万没想到莫朝云竟会和他掰扯这些,那些臆想中的娇羞、气恼全都没有,她竟会平心静气挑他的漏洞。 顾言啧啧两声,“不愧是千叶的战仆,关注点永远和旁人不一样啊。” 莫朝云笑了笑,“我也是认识了他,才开始凡事多动脑想一想的。” 顾言一撇嘴,“说到底还是喜欢他不是,快把玉露喝了,包你今晚成事。” 见莫朝云只是看着他,并不去接玉露,遂道:“还不懂?你中招了,他能不救你?他救了你,不就可以随你开心了吗?” “胡说八道。” 顾言以为是莫朝云气怒之下反驳他的话,但是细听却觉得这声音扭曲怪异得很,而且这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一个道字犹如凭空出现一般刺耳。 众人皆是一愣。他们愣神的功夫,一道五彩斑斓的身影如同夜鹰划过众人的头顶,绕着热气腾腾的大锅飞了那么一圈,才终于果决地冲到了莫朝云面前,蹦蹦跳跳几下,到她胸前开蹭。 “小鸳!” 众人异口同声惊呼完,都自动自发往后靠,生怕一不小心碰到它,触发了不该触发的机关。天涯醉的威力太大,所以人人心底都有阴影。 徐徐清风,月镀银白,却有一人恍若谪仙,缓缓登上了霜台最后一层台阶,出现在众人眼帘之中。 那身洁白如有致命的魔力,从出现那刻起,就让观者心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顾言率先回神,夸张大叫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千叶大人啊。哎呀,我这个心啊跳得厉害,真是没想到,我有生之年也真能见到一次千叶大人主动登上霜台!活的呢!” “鸟跑了,来找鸟。”千叶言简意赅,根本不理发疯的顾言。 顾言笑得很无耻,“我看不是来找鸟,是来找人的吧。”说完还冲莫朝云挤咕了一下眼睛。 千叶哼了一声,“你们若是完事了,我就带我的战仆一起回去。” 顾言见莫朝云从位子上站起来,一把冲过去拦住她,“千叶,你贵为魔尊,不会不懂霜台的规矩吧?你家小战仆抽中了玉露呢,这霜台的规矩可从来是愿赌服输,别管多高的身份,就算魔主亲临,上了霜台,转了鍪盔,抽中了的东西,也必须吃下去才能离开,何况我们刚刚都是这么做的,你这么偏私,我可要去魔主那里告你一状!” “玉露?”说话间,千叶已经走到了莫朝云跟前,“你抽的?” 莫朝云道:“他说是我抽到了。”说完一指顾言,见顾言摇头晃脑,又补充道:“其实我没看清,因为我闭眼了。” “哎,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 千叶根本没理顾言的插嘴,只对莫朝云道:“那就是说你没看到你抽到任何东西了,对吗?” 莫朝云点点头。 千叶又扫视了一遍在座所有人,“还有谁看见莫朝云抽到玉露了?” 众人彼此对望一眼,都不约而同装沉默。于是只剩下顾言一人跳脚,“你们这帮不仗义的!” “这么说,只有顾言一个人看到了?”千叶一边问,凛冽的目光又将众人扫了一遍,才回视顾言,“现在到你了。” 顾言有点虚,“干啥!” 千叶晃动了一下手指关节,“你是自己交待呢,还是我亲自动手。” “你你你……你要屈打成招吗?” “屈打成招那么烂的事情,我不屑做。”说完,千叶一招手,五彩斑斓的小鸳便立刻飞回到他的手臂上。 只听千叶不紧不慢道:“既然是陷害,肯定要做两手准备,而且众目睽睽,一定要动作快,所以除了你手上现在拿着的这瓶玉露外,我笃定你的袖中必定还有一瓶备用的玉露。想来你在左右袖子中各自藏了一瓶,顺出来的时候,哪个方便就用哪个袖子中的,而且时间仓促,你定也来不及处理袖中的那瓶,所以我来搜一搜怎么样?” 见千叶说着就要上前来,顾言急急喊停,“没凭没据,你这么冤枉我,如果没有呢?如果搜不到你怎么说?” 千叶森森一笑,“这是要和我赌吗?好啊,赌局我是最喜欢了。如你所愿,如果我赌输了,你手上那瓶玉露我立刻喝了,绝无二话,不过若是你输了……” 千叶拖长尾音没有说下去,却激得顾言心底更加发毛,“你待如何?” “很简单。”千叶淡淡道:“你就把你手里那瓶,和我搜到那瓶玉露,一共两瓶,一起给我喝了!” 众人一听都惊呆了。娘啊,一瓶玉露已经是出人命的量了,何况要喝两瓶,这是精尽人亡的节奏啊!这何止是赌,简直就是玩命好吗。 秦疯子见状劝道:“顾言,你可想清楚,一时玩笑可不要搞大了。” 顾言不服道:“你们怎么不去劝对面那个疯子!” 众人默默看了看千叶脸上那笃定的笑意,心中暗想,总觉得这位魔神永远都不会输,所以劝什么劝啊! 顾言气道:“千叶!这可是一整瓶玉露,没和你玩笑,你真的要喝?” 千叶冷哼一声,“想看我喝玉露,你要先赢才行啊?不过我觉得很难,因为……我一定会赢!”这最后五个字无比的坚定和狂妄,几乎没把顾言给气死。 “你万一输了呢?你这个自大狂!” “输了……”千叶喃喃道:“那也没什么。”说完又对顾言冷笑一声,“你不是一直对我的房中事特别感兴趣吗?我若是喝了玉露,你今夜就留宿天人殿,我保证你一整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直到天亮你都别想睡!” 顾言也算游遍花丛,见惯了各种荤素不忌的调戏,却还是被千叶这番威胁给吓得一哆嗦。他暗想,千叶这美人恩他可受不起,当然不是他不美,他美则美矣,可惜他这么厉害谁能打得过?再用了玉露……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他顾言,最难消受美人恩,这话说得不点不假,可怕。 顾言这厢胡思乱想中,却听千叶继续道:“算了,我还是不亲自搜了。” 顾言闻言眼前一亮,却听千叶这厮继续道:“我都能肯定,我若是亲自搜了,哪怕真的搜到,你也会倒打一耙,说是我趁着搜身时,给你塞进袖口中的,说不定你还等着我入套呢,我可不能如你的愿。” 顾言额头滑过冷汗,千叶这人精! “那你想怎样?” 千叶冲小鸳努了努嘴,“小鸳去吧。” 见大鹦鹉闻言煽动了几下翅膀,顾言吓得终于妥协,“好好,我认栽了,你厉害,我的魔尊大人!谁不知道小鸳身上有机关,它在我身上动来动去,一不小心碰了哪里,我还有命吗?” 千叶勾唇一笑,“好啊,那把你袖子中的藏货拿出来吧。” 顾言泱泱不快,终于不情不愿从袖中又取出了同样一个墨黑色的小瓷瓶。 秦疯子一拍桌面,“他娘的,你小子还真有一瓶啊!” 徐夫子捻了捻胡须,“所以莫家小姑娘真的是抽了一只空鍪盔?难怪,老夫就说不会看错的。” 顾言怒视众人,所以你们这些马后炮都是怎么一回事?刚刚集体哑巴了,现在又瞬间复活了? 趁着众人戏骂顾言的功夫,沉寂许久无言的莫朝云撞了撞千叶的胳膊,“你是怎么知道顾命使陷害我的呢?你刚刚根本不在场!再说你怎会猜到他袖中还有一瓶玉露?” 千叶淡淡瞥她一眼,“你这个惹祸精外加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不用知道。” “喂……” 可千叶却不再理她,只是对顾言道:“这事你想怎么了?” 顾言望着千叶有点懵,“这还不算了了?” 千叶冷笑一声,“你既然敢算计我的人,就该知道我素日的脾气。鍪宴上摆的全都是要入腹的东西,只要开了鍪盔,无论抽到了什么都要咽下去,这才是鍪宴的规矩。既然莫朝云抽的是空盘,那你拿出来的东西自然是要你自己享用了,这才像话嘛。” 顾言闻言傻眼,“说到底这瓶玉露你还是要我喝下去?” 千叶一笑,“不用两瓶,只需要喝了你想推给莫朝云那瓶即可。” 顾言跳脚,“千叶你别太过分!” 第六十三章 “我过分?”千叶哼了一声,“我觉得有你这个始作俑者在,我做的一点都不过分。” 徐夫子道:“要说千叶大人说得也没错,鍪宴上也不能有多余的东西,那瓶玉露既然不是莫家小姑娘抽到的,自然还是要拿出它来的人吃掉才对。” 徐夫子此言一出,余下诸人也觉得有理,纷纷赞同。 顾言骂道:“你们这些没有义气的!” 宫九笑得直不起腰,“我刚刚就说了,你一定会死得很惨,哈哈哈哈,不过报应来得真快,都不用等到明日,今日就有热闹可看。” “好!”顾言被逼上梁山,终于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这玉露我喝了,不过千叶,你既然和我说规矩,那你也要守鍪宴的规矩。” 千叶挑了挑眉,“你先喝了玉露,再和我说话。” “……” 顾言气急败坏,终于拔下了黑色小瓶子的塞子。身边的清影担忧道:“主子,你行不行?” 顾言苦笑道:“喝了这个,保管不行也行了。” 清影推了他一把,“都这样了,还没正经。” 众人眼巴巴看着顾言喝了玉露后,又眼巴巴盯着他下面要说什么,却听他道:“千叶,你也知道什么是鍪宴吧?虽然你从不参与,但是一旦登了霜台,就视同参与了鍪宴。鍪宴上的抽鍪盔只是助兴玩乐罢了,重头戏可是那里。” 他说完一指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既然人都来了,不吃一口魔肉怎么能走呢?” 魔肉?莫朝云闻言有些愣住,什么是魔肉?闻所未闻。她侧头看向千叶,却见他少见的面目冷峻,嘴唇紧抿,如临大敌。 她望着千叶的神情,心底一沉。坏了,芸姑说了,千叶是不吃肉的。无论曾经是因为什么缘故,总之如今他是谈肉色变的人。顾言为报刚刚之仇,激将他吃魔肉,这可如何是好?而且,听了魔肉这个名字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了某种不妥。 那就是……大锅已经热气腾腾煮了那么久,怎么一点肉香味都闻不到呢? 这么细细一想,莫朝云也开始紧张起来。她自己其实不怎么担心,就算这肉再难吃,总归是肉,她还是吃得下的,可千叶怎么办?相处日久,也模糊知道他是个怎样眼高于顶的人,这要是当众吐了,简直是丢尽了他的脸面,折损了他魔尊的威名。 想到这,她又愣愣呆住。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事情已经变得如此重要了?这魔肉她也是要吃的,可是为何她丝毫也不担心自己如何如何,满心满意满脑子,想得都是他呢? 可是莫朝云反过来又一想,今夜说到底还是千叶帮她解围,若不是他来了,那瓶玉露岂不是要她喝了?就算他现在被顾言将了一军,那也是因为维护她呀,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眼看着他一会儿丢脸。 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于是莫朝云道:“千叶大人他不吃肉的,他那份魔肉我来吃好了。” 此言一出,周围立刻死一般静寂。所有人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莫朝云,就连身边的千叶也侧过头,带着一丝意外望着她。 莫朝云尴尬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千叶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好半晌才问道:“你知道什么是魔肉吗?” 莫朝云摇头道:“不知道。” “你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傻乎乎应下替我吃?”千叶再出口的语气猛然硬了起来,明显带着不悦。 莫朝云暗暗想,她懂,这是魔尊大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所以恼羞成怒了,这个时候身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战仆,是不该和他硬碰硬,当然也更不该揭穿他的。 于是她道:“魔肉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总归是肉吧?你不吃肉,我就替你吃掉。有我在呢,你别担心。”她最后别担心三个字说得意外柔软,令千叶即将出口的话又猛然咽了回去。 从来没有一个人用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安慰和诱哄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从来没有!在魔窟人人都知道他的厉害之处,所以从来不会有人不知死活妄想去保护他,面前这个连魔肉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莫朝云,她怎么敢如此自然地说出这种话。 不可否认有些震惊,这果然是只有莫朝云这种脑袋的女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让人哭笑不得,又没有理由责怪她。 顾言张口结舌道:“妹妹,你要替他吃?我先说好,虽然没人说替吃不行,但你可要想好,一旦替了可不能反悔。” 莫朝云肯定道:“不反悔。” 千叶慢吞吞道:“魔肉……可是很难咽下去的。” “这话对。”顾言接话道:“你既然替了千叶,可就要吃两份了,两份可是都要吃下去才行,千万不能吐出来!” “我懂了,你不用啰嗦了。” 顾言委屈道:“妹妹,我这么担心你,你还如此嫌弃我……”说到这里又瞅了眼千叶,“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千叶瞥他一眼,“废话那么多,去盛肉吧。” 大锅里的热气依旧冒个不停,却见顾言在锅边的挂钩上取了一把细长无比的单股叉,戳进大锅里片刻,就插上来一块乌漆麻黑的东西。 莫朝云远远看着,猛地咽了一口口水,小声嘀咕道:“这到底是什么肉啊。” “就是色泽、气味、味道都奇差无比的相思肉。” 听千叶这么说,莫朝云奇道:“什么是相思肉?” “深山中的一种兽,据说没有天敌。” 莫朝云惊诧,“没天敌?真厉害!” 千叶哼了一声,道:“因为肉太难吃,所以没天敌。” 莫朝云:“……” 两人说话间,顾言已经将那块肉放进了托盘中,走向莫朝云,“来吧,妹妹……” “等一下。”千叶指着顾言手里的托盘道:“为何先给莫朝云?你们刚刚玩鍪盔的顺序,也是莫朝云最后啊,怎么此刻吃魔肉,倒先给她了?” 顾言傻眼,“她不是替你吃吗?” 千叶好以整暇道:“我是最后一个来的,就算排顺序也不是我先吃啊。” 顾言气道:“婆婆妈妈,反正都是要吃的,早吃晚吃有什么区别。” 千叶理所当然道:“我就是喜欢计较顺序。” “……”顾言无言,只得将托盘里的肉转给了宫九。 接下来每个人都按照刚刚玩鍪盔的顺序领到了一块魔肉,唯有莫朝云的盘子里有两块。顾言无限同情地看着那两块魔肉,拍了拍莫朝云的肩膀。 等顾言走开,莫朝云才小声问千叶,“你说这个相思兽的肉,那叫相思肉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叫魔肉呢?” 千叶皱眉盯着莫朝云盘中那两块形如焦炭的肉,“第一因为相思肉听起来不够慑人,第二因为这肉实在太魔性,真是食者伤心、闻者落泪,所以魔肉更加适合。” “……”莫朝云干巴巴道:“你确定没在诓我?” 千叶看着她,“你确定要吃?” “不然呢?”莫朝云看了看其他呲牙咧嘴在吃魔肉的诸人,不解道:“此肉吃起来如此痛苦,为何魔窟还有吃魔肉的规矩?” 千叶摇头道:“这不是规矩,来霜台也是自愿的,因为相思肉有助于强筋健骨,对于习武者或者常人来说,皆有益处。” 莫朝云哦了一声,又继续苦着脸望着托盘中的两块极没有卖相的肉,终于下定了决定,正要夹起一块的时候,千叶忽然按住了她的筷子。 莫朝云诧异道:“怎么?” “不用着急吃。”千叶瞟她一眼,“等他们都吃完,你再吃也不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千叶虽说是问莫朝云问题,可他自己先蹙眉好半晌,不语。 “你到底要问什么呀?”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千叶似乎很有些困惑,“你连魔肉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替我?你想过没有,如果魔肉有毒呢?如果吃一块可以救回来,吃两块必死无疑呢?” “啊?”莫朝云被他问得一愣,“我没想这么多……” “那你在想什么?我很想知道。” “芸姑说你吃不得肉,吃了会吐的……我见不得你那个样子。”莫朝云顿了顿又说,“与其那样,还不如我替你。” 千叶许久没有说话。见他侧过头不再看她,莫朝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于是鼓起勇气把一块魔肉放进了嘴里。 第六十四章 咀嚼了两口,就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呕吐感从肠胃深处急速蔓延开来,挡都挡不住。喉咙口的翻滚感加剧,莫朝云极力控制着,但似乎无济于事,于是她伸手捏紧了喉咙,想要把这块肉卡在原地,不要让它顺着喉头的颤动滚出来。 “是不是谁有危难,你都会这么……”千叶一边说一边侧过头,正好看见莫朝云在和自己的喉咙搏斗。 “谁让你现在就吃了?” 莫朝云捂着喉咙口中含糊不清地艰难道:“横竖都是要吃……不过这也太恶心了,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觉得眼前开始晃动,而她的头则开始晕眩不已。千叶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她伸出手,却仿佛永远够不到他。她有些急,可是越急眼底越是模糊不清,就在这混乱不清的意识里,终于迎来了一团漆黑。 眼看着莫朝云就要倒下去,千叶伸出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将她带入了怀里。千叶搂紧她因为四肢发软而不断下滑的身体,然后才去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那几个人。 小鸳跳上千叶的肩头,歪脑袋看着莫朝云靠在千叶怀里的头,低头用喙啄了啄她的头发,“药撒了,药撒了。” 千叶感受到莫朝云浅淡的呼吸湿漉漉地靠在他的颈侧,他伸手缓慢抚了抚莫朝云的乌发,却对小鸳说了一句“乖”。 霜台他是第一次来,但规矩他懂,再加之深谙顾言的性情,所以他是有备而来。那口锅里已经被他下了药,不,确切来说,这药是小鸳下的,神不知鬼不觉,就在小鸳飞过那口大锅的上空时,他的药丸已经在热气蒸腾的掩饰下被扔进了沸腾的锅口里。 药自然不会取人性命,不过昏睡一夜倒是轻而易举。顾言醒来已是明日之事,那时他已下了霜台,就算他再论起今夜的事情,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和一个始终清醒的人论战,总归是赢不了的。 他原本计划的很好,莫朝云是唯一的意外。他从来不需要她来救,可是她理所当然说要替他吃掉魔肉时,说心里丝毫也不震惊,是骗人的。 千叶低头看着怀里沉沉睡去的女子,“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姑娘。” 说完后,将她打横抱起,口中对小鸳道:“你自己飞回去吧。” 千叶抱着莫朝云缓步步下台阶。他并不爱与人亲近,可此刻单纯将一个人抱在怀里,不含任何算计和功利之心,却也没有他臆想中的那般难以忍受。 天人殿一直亮着灯,芸姑见千叶和莫朝云都很晚未归,所以也没有睡,于是见千叶抱着莫朝云回来时,她有些愣住。 芸姑急急上前问道:“千叶大人,朝云小姐这是怎么了?” 难得,千叶嘴角竟有了一丝笑意,“肉吃多了。” 啊?芸姑闻言更加摸不着头脑。 “芸姑,她没事。很晚了,你下去休息吧。” “那朝云小姐……” 千叶看了一眼怀中的莫朝云,“她今夜留在我这里。” 芸姑闻言眼底有了一丝欣慰之色,“好。” “等一下,芸姑。”见芸姑回头,千叶又道:“准备一张软榻,就摆在靠窗的位置,要宽大一些,可坐可卧的那种,最晚三日内备好。” “是。”虽然大致猜到了千叶让准备软榻的用处,但长年累月跟随千叶所养成的习惯,让芸姑并不会如此多话。 芸姑退下后,千叶将睡得死沉的莫朝云放到了一片雪白的床上。她一身红衣,此刻躺在如雪般的床褥上,更显得夺目万分。 千叶伸出手,将她头饰下勾旁的面纱拢过来,蒙住了她的半张脸,就这么望着面纱下若隐若现的那张脸许久,终于还是重新扯开了面纱。 她的睡容有些娇憨,看起来全无防备的样子。千叶注视了她片刻,才伸手将她重新搂抱着坐起来,替她解开繁复的战裙系扣。 “估计明早起来知道真相,又要跳脚一番。”想到那个场面,千叶有些忍不住笑意的勾了勾唇角。将她的外衣脱掉,才让她重新躺好,替她盖好被子,随后吹熄了烛火,开门走了出去。 ************************************************************************** 莫朝云模糊睁开眼的时候,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她睡眼惺忪地撩开被子坐起身,愣了片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回头去看被子,白的。低头看看床褥,白的……眼前的一幕有些熟悉,这分明是她初初来到魔窟受伤后住的那个房间,这是千叶的房间。 她侧头看向身侧,整整齐齐,显然没人躺过。 头好晕沉,莫朝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回事?怎么会睡在千叶的房里?千叶人呢,他又去了哪里? 正想着,有人推门走进来。莫朝云抬头望去,却是芸姑。 “小莫这回可是睡到日上三竿了。”芸姑走上前,“虽然千叶大人吩咐我不用叫你,不过我看再不叫,你就要直接用午膳了,所以还是来看看,幸好你终于醒了。” 莫朝云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很累的样子,怎么睡都醒不了。” 芸姑闻言忽然捂嘴笑了起来。 莫朝云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芸姑,我说什么了?哪里好笑了?” 芸姑止住笑,“觉得累是正常的。”见莫朝云依旧一头雾水地望着她,于是又道:“昨夜是千叶大人抱着你回来的,我跟随他这么久,还没见过他主动抱过谁……你们昨夜是不是?” 芸姑的话没有说完,但话意说到此刻,莫朝云怎么可能会听不懂。她急急摇头,“芸姑,别胡说,才没有呢!” 芸姑听莫朝云否认,才看了看她身侧的床榻,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留宿的迹象。 “怪了,看昨夜的形容,再看今早千叶大人用膳时仿似心情不错,我还以为你们……” 莫朝云不理芸姑的调侃,暗暗想,昨夜千叶抱她回来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总觉得好像昨晚的记忆断片了,吃了魔肉后的记忆完全消失了……难道魔肉还有这种副作用? 她胡思乱想了片刻,准备下床穿衣,这才发现红色的战裙也被人脱掉了。 “芸姑,我的战裙是你脱的?” “没有啊。你一直未醒,我也是刚刚进来。” 那一定是千叶了。莫朝云有些羞涩,他倒是自然而然,下手丝毫没有顾忌,那种谜之从容她是学不会。 芸姑手上捧着一套衣服,“千叶大人说等你起了,吃完了东西,就去习武场找他。” 莫朝云接过衣服展开一瞧,是一身练功服。 “午膳已经备好了,快吃了,去找千叶大人吧。”帮莫朝云套好衣服,芸姑又道:“这话还是早上时千叶大人吩咐的,估计他也想不到你能睡到这个时辰吧。” 莫朝云因为昨晚记忆断片,所以无从反驳,只能傻笑。 午膳照旧是素菜,但第一次莫朝云吃得津津有味。昨晚魔肉的恐怖记忆太过深刻,她想在短时间内,她都不想再吃任何肉了。 快速吃好饭,莫朝云便直奔习武场。远远便看到了一身白的那个人。 却见他站姿笔直,眼神紧紧盯着前方,而在他的右手正握着一把弓。莫朝云瞅着那把弓眼熟,再走近一些,却发现正是式九微送她的那把满月长河。 千叶静若磐石,半晌未动,却在头顶飞过一排大雁时,果断抽箭搭弓,似乎连半丝犹豫都没有,便射出了那一箭。那箭去势并不快,却意外挟裹着破空的风声。这声音惊动了雁群,雁群瞬间有些散乱,而那支并不快的箭就在群雁间直直插入,再落下时,箭矢上赫然穿着两只大雁。 这一幕让莫朝云深深震撼,她半晌都觉得说不出任何话来。她本以为惊动了雁群的千叶是要铩羽而归的,却没想他却逆转结局,一箭双雕。 千叶拾起了插着一对儿大雁的那支羽箭,慢慢转过身,看着缓缓走近的莫朝云,问道:“要不要试试看?” 自己最自负的技艺受到了空前的挑衅,莫朝云面色严肃,接过了千叶递给她的长弓,又去不远处取了一袋箭壶背好,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千叶退开。 千叶没有说话,退后几步,好以正暇抱臂旁观。 说实话,莫朝云有些紧张,尤其是刚刚见识过千叶的弓射之技后,再说他此刻还在身边,越想在他面前做到尽善尽美,越控制不了手指有些发颤的麻痹感袭来。 他缓缓道:“不用紧张,又不是让你和人拼命,照你平时做的去做就好。” 第六十五章 莫朝云定了定神,才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从箭壶中抽了一支箭,虚搭上弦。在她逐步平稳呼吸的节奏后,一队大雁再度飞过。 莫朝云抬弓的动作很是娴熟,说迅雷不及掩耳都不为过。瞄准才是占了她一系列动作最久的一环,然后就是射出。箭羽无声,力道却迅猛,直如一道利刃划破苍穹,直奔雁群而去。 自然而然不会箭矢虚发,可是莫朝云望着重新掉落回来的羽箭,却面色发白。 千叶缓缓踱步过去,拾起了莫朝云射出又回落的那枚羽箭,上面穿着一只断气的大雁。 他将大雁在她眼前晃了晃,“是不是觉得很不能相信?你那一箭快如疾雨,却偏偏还比不过我慢悠悠的那一箭?” 莫朝云蹙眉看着自己射出的那支箭,一把抢过来折成了两段,看了看段茬后,又扔掉,然后又拿过千叶射中两只大雁的那支箭,用力折断后,看了几眼,终于颓然无力将断箭扔在了地上。 千叶静静看着她的所作所为,赞赏道:“不错,如今是比从前进步许多,至少还会想到我是不是在箭矢上做了手脚,但很可惜,我什么都没有做。” 莫朝云不可置信地喃喃着,“没可能啊,力道、准度、速度都没有问题,为什么却比不过你那么平庸的一箭,到底差了什么地方……” 千叶没有说话,只是引着她的手自箭壶中重新取出了一支箭,然后在她身后半搂住她,左手引着她搭弓,右手则带着她挽弓。他的呼吸舒缓,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侧颈处,而他身上那股独有的浅香则如同他此刻的环抱,将她笼罩得密不透风。 莫朝云有些分神,果然他在身边,她做什么都不能专心。 “不要走神。”千叶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动她一般,“你要慢慢习惯我,习惯我的一切行为,不要因为我做了什么,而轻易分神。” 莫朝云没有说话,却听千叶继续轻声道:“太在意一样东西,就会无形中忽略其他一些很重要的环节和线索,所以你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你心中的在意,让你的心变得安宁,然后再作出判断。” 说话间,千叶已经半搂着莫朝云弓如满月箭指苍穹。她几乎感受不到他在瞄准,他在她耗费最长时间的环节几乎未做任何停留,就射出了那一箭。 力道、准度、速度……这些远远及不上她,但是为什么他能做到! 莫朝云目瞪口呆望着刚刚那一幕再次发生了,是再次!她原本还可以安慰自己,千叶之前那一箭只是凑巧,可是眼前她仰头望着从空中直坠而下的穿了两只大雁的那枚箭矢,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僵掉了! 千叶感受到怀中莫朝云身体的僵硬,他微微一笑,将她挽弓的右手拉开,然后左手搂在她的左肩处,轻轻问道:“来吧,品评一下刚刚那一箭,如何?” 力道并不猛烈,准度也一般,速度更是不行。这些话她本来含在口中,随时都可以吐出来嘲笑千叶,可是她却说不出口。如果这么说,岂不是证明她连力道并不猛烈,准度也一般,速度更是不行的这一箭也比不过吗?她连这样的一箭都射不出来,那她练了这么多年的弓射之技岂不是一个大笑话? 千叶见她不语,轻笑一声,“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你是想说我这一箭力道、准度乃至速度皆不出众,是吧?” 莫朝云半晌未语。最后她微微侧头,认真望着千叶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答案总是会更加快速的忘记了,唯有自己想明白的东西才会一直牢牢铭记,不敢稍忘。” 千叶终于松开了莫朝云的肩膀,“离日落还早得很,你可以慢慢琢磨慢慢想。晚膳的时候告诉我答案,猜对了有赏,猜错了必罚。努力吧,丫头。” 他说完后再也不理莫朝云的目瞪口呆,直接扬长而去了。 莫朝云极为郁闷的站了好半晌,终于打起精神开始练箭。从天幕刺眼一直到黄昏暗沉,从满怀期待到颓然沮丧,莫朝云终于气恼地将长弓扔在了地上。手臂几乎麻木到没有知觉了,可是哽在胸中的那口气却始终平顺不了。 “啊啊啊啊!”莫朝云跺脚大嚷道,“难道我真的是个笨蛋吗?为什么我想不出来,想不出来!为什么!” 发疯过后,肚子一阵咕噜噜地叫。莫朝云拖着疲惫的步伐回了天人殿。 芸姑见她回来,上前帮她掸了掸衣衫上的浮土,“累了吧?快吃饭吧。” “芸姑,我是不是很笨?”莫朝云可怜兮兮地问。 “谁说的,小莫最聪明了嗯。” “芸姑,你一定是在骗我。”莫朝云叹了一口气,“千夜呢?她很聪明吗?” 芸姑也叹了口气,“我只能说千夜小姐自小成长于魔窟,她比你更适应这里的生活,仅此而已。” 莫朝云闻言沮丧道:“她果然比我聪明。如果是她,一定可以猜到千叶的心思,可我却不能。”她想破了头,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要想那么多了,小莫,我晚上做了什锦菌汤,很鲜哦,你一定饿了,等你闻过了食物的香味,保管你能忘了所有的烦恼。” 芸姑已经如此卖力哄她了,她实在不好一直这么沮丧,于是强打精神,欢快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菌汤了。” 食物下肚稍微填补了一下难受的心情,芸姑收拾碗筷时,莫朝云问道:“千叶大人呢?” “去书楼了。” “我过去找他。” 来了天人殿这段日子,闲暇时她会按照芸姑所说,将千叶常去的地方都溜达一遍,确定一下他基本的活动范围,好方便去见他。 书楼其实紧挨着千叶的寝室,从寝室过去相当近,不过若是不通过寝室,走外面的话,还是有些绕的。 本来很近的路,偏要修得那么绕像个迷宫,莫朝云急于见到千叶询问缘由,于是越走越心浮气躁,心中腹诽不断。 眼前的矮墙越看越碍眼,莫朝云穿着练功服,身子轻便,索性提口气上了屋顶。 “这样就快多了。”翻过了两个矮墙,正要翻第三个时,忽听前面似乎有人说话,于是莫朝云立刻稳住身形,压低了呼吸的节奏。在魔窟能不惹麻烦,就尽量不要惹吧,所以莫朝云想等说话的人走了再离开。 谁成想说话的人竟然争吵了起来,紧随其后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声,而之前含怒压低的声音也开始变得高亢起来。 “不惑,你真是要反了天了是不是!” 莫朝云暗暗叫苦,她真的不是故意听墙根的好吗?不过,这个声音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尊主即使怪责,这件事不惑也要阻拦,因为尊主并非真心收那个人做战仆,何苦违心这么做!” “谁违心了,你知道个屁!我喜欢他喜欢得紧,就要收他!”气恼的女声带着尖刻,“什么时候你竟然连我收谁做战仆也要插手了,不惑,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和女声争执的男人显然也恼怒起来,“尊主真的忘了战仆存在的意义了吗?如此任性妄为是在和谁怄气?那个人只是个男宠,什么都不会,尊主收他做战仆,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笑话,我的命我自己负责,还能指望一个男人来救?”那个女声冷蔑道:“他在床上让我开心就好,我自会宠他爱他保他不死。” “荒诞!你越来越荒诞!”男人几乎是气急败坏,“你不过是因为千叶大人又有了新战仆,才会……” 男人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显然那个女人又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惑,不要自作聪明!” “我说错了吗?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没有新战仆是因为什么吗?真的是因为不迷吗?不迷也是可怜!” “你住口住口!”女人简直是气急败坏,“你再胡说我就杀了你,我这回真的要杀了你。” 男人的声音开始支离破碎,模模糊糊有些听不清,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咙,“杀了我也好,我就可以跟不迷团聚了。最起码比就这么眼看着你如此荒唐糜烂下去,却无力阻止来得要好。” 女人应该是松开了手,随后传来男人猛烈的咳嗽声,声声都似啼血,可他依然不肯放弃,“你口口声声是因为不迷这些年对千叶大人才会如此耿耿于怀,只是这真的是真相吗?连我都能看清楚的事情,千叶大人那么聪明会不知道吗?尊主,你怎么不醒一醒,十年了,十年了!你放过不迷,也放过你自己吧。” “不惑,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走,从即日起离开*殿,走!” 第六十六章 “尊主,你醒一醒!如果不是因为你执念太深,不迷当年会最终落得那般下场吗?” “滚!你滚!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说到底,你的私心也不过是为了代替不迷做我的战仆罢了,哪里高尚了,哪里比我好了……” 接下来是什么东西被踢中的声音,再然后是某人离开,某人倒地。 莫朝云彻底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因为她终于慢慢明白了那个尖利的女声是谁,那是*殿的主人——红焱。 蹲下身又静呆了许久,莫朝云才重新站起来,从墙上的装饰孔中望过去,那一男一女的身影全都消失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更加沉重不好了。听刚刚那个不惑和红焱谈话的意思,总觉得他们争吵的事情和千叶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红焱要收新战仆了,这和千叶有什么关系呢? 莫朝云一路琢磨一路溜达到了书楼。书楼其实很小,门前也是窄窄的一小条,可是走进去却觉得别有洞天,有种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 壁上的烛灯幽幽燃着,星火之光却仿佛能映亮整面古朴天然的石墙。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整排整排的高耸书架子,在灯火辉映下有股檀木的芳香流溢,很像是……千叶身上沾染的味道。 书架上粗粗望去全是书,层层叠叠,莫朝云并没有一眼看见千叶。她找了两排,终于忍不住道:“千叶,千叶,你在哪?” 身后传来摩擦和转动的声音,莫朝云回头,正看到千叶从一扇暗门中走出来,暗门在他身后牢牢关闭,终和周围的石壁融为一体。 莫朝云诧异道:“书楼里也有暗道?” “嗯。”千叶点点头,“有一些珍贵的古籍……怎么?跑来找我是因为参想到答案了?” 莫朝云闻言有些泄气,“没有。我已经试过一整个下午了,就是没办法做到像你那样。” 千叶笑了一声,“这就是你一整个下午得到的结果?没有就完了?至少你也观察一下那队大雁飞行的轨迹啊。” 莫朝云终于开始耍赖,“你就别嘲笑我了,快告诉我答案吧,不然我今晚上是睡不着了。” 千叶瞅着她似笑非笑,“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大雁飞行的轨迹。” 莫朝云一惊,“你说的真的?没开玩笑?” 千叶拿着手中的书简,坐在书桌处,才道:“如果我说我观察过大雁飞行半个月有余,用羽箭扰乱雁行规律半个月有余,然后又用羽箭专门射杀头雁十几日呢?” 莫朝云闻言几乎是惊呆了,她望着千叶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只看到了我想给你看的结果,却忽视了这个结果其实是我一手策划、精心安排过的。”说完,他才笑了笑,“有这么吃惊吗?” 莫朝云喃喃道:“为什么呢?” 千叶道:“再有几日,我们就要离开魔窟去完成魔主指定的任务,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你培养默契,我也没办法在短短几日让你武学精进,我能教你的只是一些很浅显,但是同时又会被你遗忘和忽略的东西,比如什么是弓手?而一名好的弓手最该做到的是什么。” 莫朝云呆呆想,这个她再不知道的话,那就直接一死以谢天下得了。 她并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千叶看了看她后道:“那你说说看,什么是弓手?而一名好的弓手最该做到的是什么?” “弓手就是擅长运弓远射的人,一名好的弓手应该能在尽可能远的位置射中既定的目标。” 千叶不急不忙地反问:“说完了?” 见莫朝云点头,千叶却摇了摇头,“很遗憾,我的看法与你迥然不同。” 莫朝云有些惊讶,“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千叶正色道:“弓手是懂得隐藏自己的人,而一名好的弓手最应该做到的是判断,判断什么时候才应该射出那一箭,而什么时候则应该含而不发。” “判断准确便可以像我一样一箭双雕,而一味的追求准度的你最终也只能射中目标而已。”千叶一边说一边翻开书籍,“这就是今日我想教你的,射中一双雁和射中一只雁的区别。” 莫朝云闻言终于有些了悟,“你是说我缺乏判断?” 千叶没有立即回答,依旧翻阅着手中的书籍,在莫朝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道:“速度、准度、力度,这些我都没有可以教你的了,因为这些点你做的都很好,你现在所缺乏的就是判断。”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位置。 他随后又站起身,走到莫朝云面前,伸出双手微微按住了她的双肩。莫朝云猝不及防,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所以不由自主开始紧张,千叶可以很明显感受到她肩膀的僵直。 千叶道:“瞧,你做不到信任我。” “因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呀。”莫朝云试图反驳,“这算不上不信任吧?” “是吗?”千叶淡淡看着她,“可如果此刻我们遇敌呢?我需要你的救护,却不能喊出来让所有人知道,只能给你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或者仅仅是一个表情呢?” 莫朝云愣了愣,她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生死之间,时间是稍纵即逝的,或许你犹豫和猜测得久一点,我就死了。” 我就死了。 这四个字深深刺激了莫朝云。她立刻紧紧抓住千叶的衣前襟,不安道:“不要死,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千叶的双臂滑下她的肩头,向她的脊背缓缓推进,终至搂住了她。他搂住她,下巴压在她的头顶,没有再说话,莫朝云被他的拥抱引诱着,也不由自主双手松开了他的衣襟,慢慢下滑环住了他的腰。 这个拥抱很紧很牢,也很久。他们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千叶觉得胸前的衣襟有点湿,才终于板着莫朝云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果然她的脸上纵横交错,全是泪痕。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千叶揉了揉莫朝云的头。 她喃喃道:“我只是很怕连你也失去了,即使我明白你所给予我的,和我所期望的并不一样,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很怕最终连你也离我而去。” 千叶哦了一声,“不要以为哭了,惩罚就可以免了。” 这句话瞬间就转移了莫朝云的注意力,“什么惩罚?” “装傻啊你这个丫头。”千叶戳了戳她的头,“我午后时不是说过,猜对了有赏,猜错了必罚吗?既然没猜对,我罚你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好吧,她确实没猜到,所以认命点头道:“罚吧罚吧,只要不是让我再吃魔肉,其余都可以。” 千叶见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心底有些好笑,故意晒了她一会儿,等到她终于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惩罚时,他才指了指书桌一角。那里有个棕红色的锦盒,莫朝云走上前打开来看,却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锈红色的古埙。 “吹吧,吹《平生谣》,我不说停,你就不能停。”千叶顿了顿又道:“不能吹出悲凉的意味,要欢快的。” 莫朝云闻言,满脸写着目瞪口呆四个大字,“这是惩罚?” 千叶却道:“你以为将一首原本设定就很悲凉的曲子吹出欢快感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吗?你要是一遍就可以做到,我就许你吹一遍即可。” 莫朝云想想也对,于是闷闷开吹。而千叶也不再说话,只是安然坐在书案前看书。他桌上的书堆得有些高,他伏低头,便几乎隐在了书丛之间。 但即使如此,只要莫朝云吹埙稍有懈怠,他就会立刻开口制止。 莫朝云吐槽道:“你真的能一边听我吹的曲子,一边看进去手里的书吗?” 千叶道:“一心二用而已,如何不能兼顾?” 莫朝云不信,故意又试了几次,无一次不会被千叶注意到她有哪里吹得不合要求。最后一次,千叶凉凉道:“再不好好吹,你就真的吹上一整晚。” 吹上一整晚,她的嘴不是要变成猪嘴了。 两个人隔着书海,一个看书,一个吹埙,就这么安然了一整晚。 莫朝云好奇道:“若是我今日猜对了呢?你口中说的赏又是什么呢?” 千叶笃定道:“你如何会猜得对?” 莫朝云不服,“我怎么就一定猜不到!” “哦?我倒是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 “什么嘛,根本就是故意诓骗我为你吹埙一晚而已。”莫朝云不干了,“你快说,我要是猜对了,你打算奖励给我什么?” “这个嘛……”千叶沉吟片刻,道:“就奖励你为我吹埙一首吧。” “你!”莫朝云气道:“这算哪门子奖励!” “奖励要对比着来看。和辛苦吹奏一整晚相比,只吹上一首还不算是奖励吗?” 莫朝云:“……” 第六十七章 又过了许久,千叶终于伸了个懒腰,“好了,今夜可以了。” 莫朝云苦兮兮地停下来,只觉得嘴唇都要和这只埙融为一体了。 千叶问道:“觉得这只埙如何?” 莫朝云扁着嘴想了想,这埙意外的很好吹,比之前她在千夜房中试过的那只埙省气许多,即使吹了一整晚,其实……也没有那么累。 莫朝云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竟然是只很好的埙! 她赞叹道:“这埙很不错啊!” “你喜欢就送你了。”千叶说得漫不经心,莫朝云却欣喜道:“真的吗?真的送我吗?” 千叶笑道:“辛苦你一夜,也不好什么都不送给你,随手做的,拿去玩吧。” 莫朝云惊喜道:“你亲手做的?为我做的吗?” 千叶未答,只是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等莫朝云走近,千叶才将一沓纸递给她,“上面的手势、暗语、指令,三日内都要记清楚。记住,只有三日时间。这三日我每日都会查考你,明白吗?” 莫朝云接过了千叶给她的一沓纸,细细看了几张,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从刚刚就一直在忙,是在忙这些东西吗?” 千叶点点头:“从今日事来看,想要你第一时间搞懂我的意思,只能走些捷径了。” 莫朝云闻言有些赭然,“都怪我不能明白你的意思,害你还要如此费神。” “还能想到这些,算是孺子可教。”千叶指了指她手上的那只埙,“不过你也陪了我一整晚,就当扯平吧。” 莫朝云指着其中一个指令问道:“这个是什么意思?” “指令基本上都是告诉你射向哪个位置罢了,你所问的这个是正西偏左半寸。” “半寸?”莫朝云惊讶道:“这么小的距离,你相信我可以射中?” 千叶却一笑,“不要因为今日之事就全然否定你自己,我既然将这些东西给你,让你记下来,那就代表这些都是你力所能及,可以做到的。” 莫朝云闻言有些受到鼓舞,既然他相信她可以,那么她就一定要做到。 她殷殷问着,“那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千叶瞟了一眼,轻轻道:“射我。” 什么? 莫朝云以为听错了,又重复一遍,“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用你手中的弓箭射我。” 莫朝云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很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不管,你回答我,这到底什么意思!” 千叶望着她摇晃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你觉得很难理解对不对?” 莫朝云点点头。 “完全意想不到对不对?” 她再点头。 “这就是了。连你自己都意想不到,你的敌人就更加想不到了。”千叶耸耸肩,“这就是我的目的。你可以叫它诱敌之术,也可以理解为骗术,随你高兴。” “开什么玩笑!很好玩吗?”莫朝云忽然气道:“我最讨厌你这样,似乎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拿来儿戏!和顾言赌喝玉露时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千叶见她如此,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嗯了一声,“我只是希望你习惯……” 莫朝云根本不待他说完,就反驳道:“习惯什么?习惯你这些让人担心的自负?还是习惯我对着你也能随时张开长弓?” 千叶道:“不仅仅是我,你要习惯无论任何时候、遇到任何危险、面对任何人,哪怕面对的人是我,你也要勇敢坚定地射出你手中的箭,永远不要犹豫。” 见莫朝云不说话,他又语重心长道:“你的挽弓技巧已经很好了,唯一令我担心的就是你的犹豫不决。还记得莫熏死的那日我问过你,如果当时我们性命危矣,需要你对着莫熏射出那一箭你能做到吗?我当时没有强迫你回答,但此刻我需要告诉你,你必须做到!因为那样的时刻,在我们完成任务的每一瞬,都可能会遇到。生死之间快如闪电,没有给你预留犹豫的时间。” “可是人不是机关,没办法不融入感情的执行那些设定好的攻击。”莫朝云语气艰涩,“杀人其实是很需要勇气的事情,我经历过,那是一种很沉重的记忆……” “去学,一定要学。做不到的事情一定要学,直到做到为止。” 莫朝云喃喃道:“我真的不懂,为何你时刻都能如此冷静……” 却听千叶道:“我也不懂,你有想这些为何的功夫,为何不赶紧背一下我给你的这些东西。记住,三日内都要背好。” 莫朝云不解,“为何一定要是三日内?” “三日后,我已安排了你的授环大典,大典之后我们就离开魔窟。” “这么快?授环后就离开?” “不然呢?” 芸姑明明说授环后她和千叶可以住在一起的,这合着她从头到尾白担心了?全没有这个环节! 见莫朝云一脸被骗了的神情,千叶问道:“你又琢磨到哪去了?” “没有没有!”莫朝云忙摆手,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人精千叶看出端倪来,不然真是羞死人了。 “既然没事,已经很晚了,你赶紧回去睡吧。”千叶说完后,又埋首书简中,好半晌过去了,见莫朝云还立在案头,奇道:“怎么?还有事?” “我想问昨夜的事情……” 千叶蹙眉道:“昨夜什么事?” 莫朝云跺脚道:“就是我留宿在你房里的事情啊。”她说完偷眼看了看千叶的神情,发觉没啥变化,才继续道:“你干嘛把我留在你房里,害得芸姑误会我们之间那个……那个……” “你昨晚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独留你一人在小竹园,我不放心。” 心里明明知道千叶口中的不放心绝不是她暗自期许的那个含义,但还是忍不住心头雀跃,与此同时又疑惑道:“你说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指的是什么?魔肉吗?对了,提起这个我还想问你呢,怎么我昨晚吃了魔肉后,好像失去了一段记忆一样,原来魔肉还有这种用途啊,你怎么没和我说呢?” 千叶:“……” 莫朝云见千叶只是用古怪的眼神望着她,却不说话,有些不自在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我真的想不起来吃了魔肉后发生的事情了,我一早上起来后,就在你的床上了。” 千叶叹口气,“你可以想得更离谱些,比如那个魔肉吃完了你就变身为夜行御史出去斩妖除魔了,因为晚间太过操劳,所以早上才会起的那么晚。” 莫朝云:“正常人会这么想的吗?” 千叶瞟她一眼,“你是正常人吗?”随后又补了一句,“你的想法正常过吗?” 莫朝云:“……” “任何一个行走江湖的人,遇到昨晚那种情形,都不会在醒来后产生和你一样的疑惑原因的,相信我。” “那……” 千叶又叹口气,“如果你昨夜那种近乎于孤勇的想要保护我的决心,和你这里成正比,我估计自己半夜睡觉都会笑醒。”他说这里时,指了指自己的头。 莫朝云郁闷道:“又在嘲笑我。” “好吧,不如实告诉你,恐怕你要站在我书案前一整晚。那锅肉里我加了一些东西,本来也提醒你先别吃,等顾言他们吃完了再说,谁让你嘴急。” 莫朝云终于恍然大悟,“你下了药?什么时候?” 千叶道:“小鸳做的。” 莫朝云又细细回想了昨晚的细节,才气哼哼道:“你好鸡贼!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怎么见招拆招了!那你不告诉我一声,害我一起中招!不对,是你害我吃了那个该死的魔肉!那个魔性的口感,简直是一生的噩梦!” 千叶闻言笑道:“你不是天天念叨着要吃肉吗?我这是满足你的心愿啊。” “你还敢说!你明明提前就知道了霜台上是要吃魔肉的,你怎么不提醒我!哼,我真的是你的战仆吗?从来对我一点也没照顾过。” “这话说得我可挺冤枉。我若真是不管你,就应该让你和顾言他们一起在霜台上睡一晚才对,还会抱着你回来吗?” 莫朝云殷殷问道:“真的是你抱我回来的?” “不然还能有谁?小鸳那只鸟吗?” 莫朝云是个好哄的姑娘,闻言噗嗤又笑了,“好吧,算你还有点良心。” 千叶道:“既然你觉得我这么有良心,就去帮我泡壶茶来投桃报李吧,我今夜可能要有些晚。” “天人殿那晚的茶吗?你喜欢?” 千叶点头道:“还不错。”随后又补充,“算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莫朝云一脸得意,“算你识货,我的泡茶功夫可是专门和茶艺大师学过的。” “哦?那你还学过什么?” “我还学过做点心,哪天给你露两手,保证你吃过了一定会觉得不虚此生。” “这么神?” 莫朝云忽然神秘地眨眨眼,“对,肉馅的。”见千叶闻言瞬间僵住了的唇角,莫朝云欢呼着就跑了出去,“嗷,泡茶去了。” 第六十八章 她的笑声有着很强的穿透力和感染力,似乎连整个书楼的沉寂都被她刻意的戏弄搞得支离破碎了。似乎是很多年了,他的身边没有过这么热闹的人出现过了。 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总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茶盏在她手中交叠转换,最终融汇成清香四溢的一缕香汤气。 “我加了宁神去疲的薄荷片和茉莉花。”她推茶盏过来的那双手此刻倒显得很是弱质芊芊,“不要总是睡这么晚,会伤神的。” 千叶看着面前的那盏茶,徐徐烟气袅袅,令人有些容易出神。他品了一口,道:“回去休息吧。” “我帮你把烛光拨亮一些。”她又忙碌了一阵,才终于退到门边,“我走了。” “嗯。”他缓缓应了一声,低下头重新看书,可是耳畔她离开的脚步声却听得一清二楚。 三日其实眨眼便过。这三日莫朝云一直都来往于书楼和习武场之间没有停歇过,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入夜后便睡得格外香甜。她从最开始的懈怠不情愿,变成了最后的主动努力,因为她也觉得跟随着千叶的自己,开始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由芸姑扣上红莲裙甲最后一颗系扣,莫朝云几乎是有些惊叹地望着镜中的女子。如果在月前,她甚至不敢想象这样的女子会是自己。她的眉宇间透露出希望和坚定,以及破除万难也要达到目的的决心,如此强烈和不容忽视。那种心如死灰的沉寂已经彻底在她的眉眼间消失,而被驱离郡王府时觉得生无可恋的念头也终于泯灭如烟,逝于往昔。 授环大典就在天人殿不远处的中宁幽馆前围场,平时这里门庭紧闭,很不显眼,但今日却是热闹非凡,毕竟是千叶新选战仆的授环大典,就是冲着千叶而来,人也定不会少。 据芸姑说信使今日也会来,但是莫朝云一直也未见到他。听芸姑说,在魔窟中除了隐魔尊陆机,身份最高的魔尊便是千叶了。但是陆机从来没有露面过,所以实际上千叶才是真正的魔尊之首,故此今日人潮熙熙,在魔窟中能排得上号的,几乎全都到齐了。 七位命使莫朝云已经悉数见过,红焱对她来说也不算陌生,再余下那些仅次于命使后落座的人,据洛羽裳说那是其他各院的院主。 莫朝云在心中暗自数了一遍,低声问藏在她身后的洛羽裳道:“不是一共十九个院子吗,怎么数来数去院主的人数却都对不上呢?” 洛羽裳也默了默,口中道:“稍等。”然后四处张望,一眼看见了一身黑衣极为显眼的无匡,“快来!快来!” 不过才短短一段时日,洛羽裳和无匡已经熟悉到这种程度了?莫朝云呆呆看着洛羽裳十分熟稔地和无匡咬耳朵,不知说了什么,点了点头后,又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摸了回来。 “朝云,无匡说了,那是因为十九院虽然名为十九院,但其实这些年间不断的合并、废除、淘汰、优化,所以最终剩余下来的其实根本不足十九个院子,而且其中一个院子因为全员消失了成为禁忌,还有两个院落院主死了,但是院主死前没有指定继任人,所以目前院主暂缺而已。你放心吧,能来的肯定都来了,毕竟没人会不给千叶大人面子的,你别紧张啦。” 莫朝云有些哭笑不得,她根本不是在琢磨这个好吗?虽然她如今是千叶的战仆了,貌似地位一下子也突飞猛进起来了,但她丝毫不会因此而觉得庆幸和沾沾自喜。 莫熏那件事如鲠在喉,时刻她都不敢稍忘。这个魔窟并非乐土,即使她此刻身在此处,甚至她还活着都改感谢魔窟出手相救,但是那种由衷而发的归属和感激之心却永远也不能滋生出来。她觉得心中安宁,也仅仅是因为那一个人而已。她讨厌这个地方,但她很没出息地喜欢上了这里的一个人。 他高高在上,他对她肆意嘲讽。和他在一起,似乎永远都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挫败感。即使他不喜欢她,但是这个人却让她觉得安心。似乎只要有他在,一切艰辛困苦都终将过去。他是光明的暗影,他与光明同在,倏乎出现,成为了她始料未及,也从未预计会到来的救赎。 就这样吧。 莫朝云在心底告诫自己。今日她将成为他的战仆,他们将同生共死,永远不离。这就是她想要的。 莫朝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高台,他在高台之上等她。明明周围喧嚷不休,明明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可能会让她分神,但实际上能够始终看在她眼中的也只有那一身白衫而已。白色其实是很寡淡的颜色,可唯有他却能只用一色却力压众色。 他今日依旧穿白,但显然正式许多,衣袖、袍边皆有一圈潜藏的暗纹,只在他动作间闪烁出与众不同的影子。如此干净剔透的颜色却因为被他所穿,才能有一种难言的华贵与夺目,不知不觉流泻而出。 他迎着她站起身,直到两人相对,同立于高台中央。高处不胜寒,这一瞬,似乎眼中只能剩下彼此。如果不是千叶穿白,莫朝云几乎就要产生今日是他们的小登科之喜,这样的错觉。 莫朝云心底泛过自嘲,却听旁边有人唱礼,“跪!” 她遵照芸姑循循教导的规矩,徐徐单膝跪在了千叶面前,然后仰头望着他,而他则无悲无喜地看着她,“你如果此刻反悔,还来得及。” 一边的唱礼侍立刻道:“千叶大人,这不合规矩。” 千叶瞟此人一眼,“那你把规矩告诉她。” “这个……”唱礼侍为难道:“也不合规矩。” “信使呢?” “信使稍后便……” “所以就是还没到了?”千叶冷冷问道:“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算上,还有第二个能做我的主的人吗?” 中宁幽馆的唱礼侍额头冷汗潸然,只得低头退后两步。 千叶看着莫朝云,低声道:“手环一旦戴上,不死是取不下来的,即使是这样的话,你也要完成授环,成为我的战仆吗?” 莫朝云闻言愣住,原来所谓的授环还有这么一层隐情,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成为战仆的标记,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罢了。 千叶道:“我喜欢将丑话说在前面,虽然这并不合魔窟的规矩。” “魔窟又是什么规矩?” “一般都是授环结束后,才会告诉战仆手环的秘密。”千叶嗤笑一声,“木已成舟,悔之晚矣这种事,在我看来实在很低级。” “你为何到了此时此刻又来告诉我这些?” “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和我定下生死之约的觉悟,也算是最后一次考验你是不是真心想要做我的战仆。”千叶说到这里扯动了一下唇角,“毕竟以后彼此都是对方最重要的人了,三思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莫朝云问道:“如果我反悔呢?” 千叶睨她一眼,“回到十九院或者被惩罚都有……” 莫朝云认真道:“不是我会如何,我是说对你有什么影响?你会不会受到什么惩罚?毕竟你违背了魔窟的规矩,告诉了我授环的秘密。” 千叶皱了皱眉,“你这个时候不担心你自己,管我做什么?我能怎样?大不了换一个战仆而已。” 莫朝云原本担心千叶会因为提前告诉了她授环的秘密而被牵连,闻听他不会有事刚松口气,却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立刻气道:“什么叫换一个战仆?” 千叶对莫朝云变脸的速度也是叹为观止,默了一瞬,才对一旁的唱礼侍道:“你看什么?给我背过身去。” 唱礼侍觉得自己挺冤,已经这么没有存在感了,怎么还会被迁怒。背过身又默默往前走远几步,才觉得暂时远离了是非之地。 “我已经接了魔主的任务,即刻就要启程,你不做我的战仆,我也要有新的战仆才能成行。所以即使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莫朝云不依不饶,“你说,不是我,你要选谁?” 千叶反问:“这么说,你是拒绝了?” 莫朝云见他问得不痛不痒,更加上火,“谁说的!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拱手将你让给旁人!我不拒绝、不拒绝,就是死也不会把这个位置让出来给别人。” 那一刻不知是错觉,还是她真的嚷得那么大声,只觉得周围原本的喧熙都平静了下来。莫朝云觉得冲动真是魔鬼,她羞赧懊悔地低下头,可是却把右手举得很高。 第六十九章 “其实在信使来之前作出决定就好,不用这么仓促……”千叶的话未完,莫朝云就给他的外腿侧来了一掌,带了两三分力道,不会伤到他,但是抽上会很疼。 奇怪的是,千叶并没有闪躲。莫朝云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他是闪不开。忽然之间,她唇角又微微忍不住翘起,因为想笑,又不想被他知道,所以她仍是没有抬头。 千叶好半晌没说话,她知道他在看她,或许是在瞪着她,管他呢! “生龙活虎,想来脑子也很清醒。好,唱礼侍去取战环来。” 尘埃终于落定,唱礼侍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无声凝聚的冷汗。第一次觉得做个唱礼侍都要这么惊心动魄,也是不能更辛苦了。 千叶看了眼唱礼侍低首举高的檀木托盘,然后轻轻撩起了上面盖着的红色搭盖,却见盘心的软垫上静卧一只手环。 莫朝云好奇想要抬头去看时,却听千叶道:“起帷幔。” 语落鱼贯而出四名女婢,手中随着走动展开了一道白色帷幔。四位女婢各占一角,双臂展开,随后将四个断面围在了一起。白色帷幔隔绝了那些人头攒动,白色边界里只剩下了莫朝云和千叶两个人。 莫朝云不解抬起头,正看见千叶手持手环,然后握住了她的右手。莫朝云以为他要将手环给她套上时,却见他直接撸起了她的衣袖,最开始是手腕,再然后是小臂,接着是手肘…… “喂!”莫朝云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她不讨厌他的碰触,但这众目睽睽的,让她露出整条手臂也是有些羞人。 “你以为为何要围起帷幔?”千叶的动作未停,直接露出了她细白的手臂,“因为手环是套在上臂中央位置的,并非手腕。” 他修长的手指握住了她裸/露的上臂,即使知道他只是在为她戴上手环,但依然不能控制的脸红起来。从小到大,她都是很珍爱羽毛的,成年之后更不曾被任何男人看过自己的肌肤,可是自从遇上了千叶,就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对了。 莫朝云胡思乱想着,却听千叶声音低沉道:“不过是看下手臂而已,你紧张什么?我不会乱碰你的。” 她闻言小声哼哼道:“这我倒是信,你就没当我是女人。” 说来也是神奇,那手环原本十分松垮,但是当千叶扣紧手环时,它竟然好像活的一样,严丝合缝紧紧套在了莫朝云的上臂之上,不会觉得紧到不舒服,当然也不会松得掉下来,它仿佛悄悄找到了怎么和莫朝云的手臂融为一体的诀窍,就好像长在了她的手臂上一般的自然妥帖。 莫朝云看着手臂上凭空多出的那圈圆环,惊奇道:“它……就像是活的一样。” 千叶放下了她的袖子,盖住了她的手臂,也盖住了战环,最后才道:“它就是活的。” 听千叶这么说,莫朝云立时觉得手臂凉飕飕的有些发木,她颤颤道:“你又胡说骗我,是不是?” 千叶却不答话,他只是手上用力,将莫朝云拉起来,“跪了那么久,你不累啊?” 跪着时不觉得,因为弯曲的腿已经有些失去知觉,但猛一站起来,失去知觉的腿却立刻有了一脚蹬空的错觉感,于是莫朝云踉跄了几步,在千叶手臂的牵引下,靠进了他的怀中。 恰是此时,帷幕散去,于是莫朝云依偎在千叶怀里的一幕,便落入了所有人的眼中。那一刻大家仿佛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一般,四周一下子静得不正常。 有人低声窃窃,“那个位置空悬了那么久,终于又被人占据了,我的心都碎了,我宁可它一直空悬,还能让人有点念想,我的千叶大人……” 不远处有个上了一点年纪的声音道:“一对璧人……都十年了,这么一看,就好像和十年前一模一样,那位姑娘红裙惊艳没有变,千叶大人年少俊俏更是没有变。” “千叶大人自是天人之姿不会变,那姑娘却不是当年的姑娘了,唉……” 议论纷纷中,一双涂满丹蔻的玉手狠狠交握,拧得手指都开始发白。侍立一旁的不惑看了一眼红焱几乎凝固在场中的那双眼睛,心底叹了一口气,“尊主,大典已毕,我们还是回去吧。” 红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毫无回应。她只是死死盯着场中那抹白,以及那抹白身边碍眼又热烈的那片红。 红焱的声音带着疲累和失望,她嘶哑着嗓子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是这么像的一个人,哪怕是旁人也好啊,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惑,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若真是换了旁人,你就真能释怀了吗?不惑心知红焱到底在耿耿于怀什么,但此刻见她失魂落魄,还是低声顺着她道:“她只是穿着红莲裙甲,覆着面纱罢了,其实我看过好几次了,她和千夜并不太像。” “我怎么觉得很像呢,尤其刚刚她看千叶时的眼神,像极了那个女人……”红焱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微微冷笑起来,“不过时间会证明,走到他身边的女人,才是这世上最不幸的女人,我等着看她那可悲的下场。” ***************************************************************** 他一路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从中宁幽馆一路回了天人殿。她虽然喜欢着他,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和他姿态亲昵还是有些吃不消,所以刚刚在高台上时她便慌得手足无措,然而千叶却自然而然丝毫也不会觉得尴尬和难为情,他将她从怀中扶正,然后改为牵住了她的手。 这一点,莫朝云从来没有想到过,因为他素来为人冷淡,她以为他定会避嫌得很。 “从即日起,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他顿了顿,神态依旧平平淡淡,“我发誓。” 莫朝云凝视着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再没有哪一刻会如同这一刻般,胸中的倾慕之情几乎就要汹涌到满溢而出。 他牵着她的手,无视所有人的眼光和私语,就这么扬长而去。那一刻她才明白,他到底是个怎样骄傲的人,他是真的不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的手因为修长显得很大,牢牢裹住了她的手。她一路几乎是着魔一般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掌心,久久不能回神。 “你一定不会丢下我的对吗,千叶?”她几乎有些痴痴地问。 千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 莫朝云嗯了一声,默默低下头,等到千叶回身继续往前走后,她才抬起另一手擦了擦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控制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那种热度火辣辣地充盈了眼眶,似乎除了等眼泪流出来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阻挡。 这一刻她是真的相信,他待自己终是不同的。虽然不是她心心念念所盼望的那种,但也高于所有众人,和他们都不一样。因为她是他的战仆,是要和他一起生死的那个人。 “回去之后就赶紧收拾行囊,我早上时已经吩咐芸姑早点准备晚膳了,吃完后来书楼找我,我带你去个地方。还有,告诉洛羽裳,我们亥时出发,让她也早点准备一下。” 莫朝云有些惊讶,“洛羽裳也要一起去?” “她承恩于你的庇佑,在你有危险时也必须同行。”说这话时,千叶又恢复了冷淡,“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白吃的午餐,魔窟可从来都不是让人只学会享福的地方。” 莫朝云知道千叶所言也对,但还是忍不住道:“可她只是个弱女子……” “带着她,自有我的用处,你不用操心了,去准备吧。”不得不说,成为千叶的战仆之后,她的待遇貌似提升了很多,至少他再和她说话时,不会如从前般夹枪带棒、冷嘲热讽了。 但这样之后,她就不好再如同以前那样和他顶嘴与反驳了,因为她发现根本找不到理由。他做事总是有理有据,除了从态度着手之外,真的不知还能怎么质疑。 最终,也只能应下。 洛羽裳的事情无果后,她又想到一件事,“我们为什么要亥时才出发,那时候天都黑透了。” 第七十章 千叶似乎并没打算多说,只道:“我喜欢走夜路。” “为什么?” “安静。” 莫朝云:“……”他这人到底是多怕麻烦。 *************** 见到洛羽裳时,她正在窗前坐卧不定,见莫朝云来,便拉住她的手问道:“朝云,听说你和千叶大人今晚就要走了是吗?” 莫朝云点点头,却听洛羽裳支吾道:“可怎么听着还有我的事情呢?” “你听谁说的?”见洛羽裳不答,莫朝云直截了当问,“是无匡对不对?你们倒是进展神速,他那么嘴严少话的人,竟然将我都刚刚才知道的消息,这么及时就告诉你了?快说,你是不是使了什么美人计了嗯?” 本来洛羽裳见莫朝云语气严肃,所以心有惴惴,等听到最后一句,再抬头看到她嘴边的忍笑,便懂了,“好啊,你是来专程戏弄我的对不对!什么美人计,我用什么美人计了!你给我说清楚哼!” 两人笑闹了一阵后,莫朝云才问道:“那你说,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哪有怎么回事,他不过是觉得我不会武功,好心提醒我罢了,你想哪去了!”说到这,洛羽裳眼底露出促狭之意,“倒是你,快说说怎么白帷幔撤掉后,你却在千叶大人怀里呢?帷幔遮挡后你俩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了!” 莫朝云扶额,“果然是不吃亏呀,亏我担心你,还急巴巴过来看你,想来我是有些多余,那我走了!” “别别,朝云,你说你都来了,干嘛急着走。快和我说说,这次出魔窟,到底是个什么任务?这事我也问过无匡,可他嘴严得很,不肯对我说。你一定知道,快点告诉我吧,好让我心里有点底嘛好不好。” 洛羽裳撒娇很有一套,莫朝云被她左右摇晃的头都开始发晕了,她无奈喊停,随后苦笑道:“我要是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任务,你信不信?” “不可能!”洛羽裳不依道:“你都是他的战仆了,他会瞒着你吗?我看千叶大人对你好得很,大庭广众之下都抱着你呢,还牵了你的手,他对你宠爱有加,你一定知道!” 莫朝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扁扁嘴看着洛羽裳直摇头。 洛羽裳□□肩膀,无比惆怅地望着莫朝云,“朝云,你真的不知道吗?” 莫朝云哭笑不得叹口气,“你都对我使了美人计了,我要是知道的话,还能不全招了。” 洛羽裳长长唉了一声:“我真命苦,好不容易盼着出了一院,在十九院安稳了还没一两天,又出了莫熏的事情,紧接着和你来了天人殿,当然我不是说天人殿不好,只是在一院时听她们说,需要出门的任务都很危险,那时候只是听听,可真没想到这种危险的事情竟然会有朝一日落到我的头上来,唉,我能做什么呢?千叶大人何必带着我这个累赘呢?就让我留在天人殿不好吗?” 洛羽裳的疑问也是莫朝云的疑问。千叶说带着洛羽裳自有用处,到底是什么用啊?这话她也是不明不白,当然更不能对洛羽裳说,以免她更加不安心慌,但她眼前愁苦成这样也是能理解的,毕竟柔弱的女子都如浮萍,能安居一隅自是最好,谁想命运多舛、步步忧心呢? 莫朝云虚搂住洛羽裳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忘了吗?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不会让你受伤。” 洛羽裳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真的吗?朝云,你真的会保护我吗?” “嗯!”莫朝云用力点头,“我答应过院主,既然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伤害你!” 洛羽裳闻言立刻开心起来,她死死搂住莫朝云的细腰,嘻嘻笑道:“我就知道朝云对我最好了,你一定会说话算话,不会丢弃我的对不对?” “对对,像你这样的美人要是哪日不见了,你让我可上哪里再去找来一个这么美貌的呀!” 洛羽裳一点也不害臊地回道:“就是嘛,冲我这么好看,朝云你也要留着我呀,你每日若是练功乏了累了,来见见我坐一坐,不也是赏心悦目、神清气爽吗?” “哎呀,快把门关好。”莫朝云夸张道:“不然一会儿你吹得上了天,我可怎么把你拽回来啊。” 两人又玩笑了一阵,莫朝云才道:“我来就是告诉你,赶紧收拾一下你的行囊,我们晚间亥时便会出发。” 洛羽裳闻听此言也是一愣,她不解道:“亥时……这是千叶大人的意思吗?” 见莫朝云点头,洛羽裳又道:“明明白日里也可以离开,为何偏偏挑了深夜……我觉得千叶大人一定是有深夜才能离开的理由,不过我还没想到是什么。” 莫朝云倒没想那么多,“你啊,出门最是啰嗦,这回可不比往日,那些没有用的零碎,你可一个也不许带,你要知道,惹恼了千叶,我也护不了你。” “好好,我保证带的都是有用的,行了吧?”洛羽裳边说边看了看外面的天光,“既然晚上才走,我要趁现在多睡一会儿,晚间熬夜伤了皮肤可不好。” 莫朝云叹口气,“真不知道带着你这位娇滴滴的小姐,我们可怎么赶路才好。” “那敢情好,千叶大人要是能将我当成累赘的货物,卸在魔窟就最好了。” 莫朝云嘿嘿一笑,“我觉得他在半路把你给卸货了的可能,才更大一些。” “哼!不许吓我!” 莫朝云笑道:“好了,我走了,你早点睡吧。” 等回了自己的小竹园,莫朝云才发现她真的不该嘲笑洛羽裳的,因为她挑挑拣拣了许久,还是装满了两个大包袱。 “总觉得哪个都有用啊……” 莫朝云纠结着还该减去哪些东西时,芸姑却来叫她用晚膳了。莫朝云看了看天色,才恍然已到了这般时辰了。 “千叶大人吩咐,今日晚膳要早些准备。” “嗯,千叶对我说过了。” 芸姑道:“虽然你已经授环了,但我还是倚老卖老叫你一声小莫。” 莫朝云忙道:“芸姑以后也可以叫我小莫。” “你听我说。”芸姑面上露出忧色,“千叶大人已经十年不曾离开过魔窟了,如今他又要远行,不知道为何我总是有些担心。小莫,你是他的战仆,我也看得出来你喜欢千叶大人。我今日要你发誓,一定会好好守护他,绝对不会背弃他或者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你能应下吗?” 莫朝云有些意外,她似乎从来未见过芸姑用这种严肃的语气向她要求一件事。 但她还是点点头道:“芸姑,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自己的全力,相随于他,绝对不会坐视他陷入险境……” “不够,这样还不够。”芸姑微微摇了摇头,“小莫,我要你用你的性命起誓,如果有朝一日你违背了今日的誓言,无论你有什么苦衷,你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你会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无论那是什么,也许是你最爱的人,也许是你坚定一生的信仰,也许是你自己的性命。我要你发的就是这样的誓言!” 莫朝云愣住了,因为她看到芸姑一边无比激动地要求着,一边竟然默默淌下泪水。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劝慰道:“芸姑,你到底怎么了?” “我也知道这么逼着你发誓有些过分,但是曾经千夜小姐对千叶大人的心也丝毫不比你逊色,可后来他们却……人都是会变的。千叶大人其实是个心很细的人,我相信虽然当年救我的是千夜小姐,但如果千叶大人没有出面,仅凭千夜小姐一人也是难以做到的。我、你以及天人殿的所有人,又何尝不是受到千叶大人一直的庇佑和恩惠,才能走到如今?话我只想说这么多,其余的也不必我说,你心中自然有数。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希望小莫你也是。” 莫朝云沉默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千叶身边能有芸姑这样的人一直照顾他,也真的算是很有福气了。随后她又笑了笑,“芸姑,我发誓绝对不会背弃千叶,他日若违此誓,必会失去一切,人神共弃!” 芸姑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你放心,千叶大人也不会放弃你的,他虽然看起来与人疏远,但我也算跟着他许多年,我知道他其实心是好的。” 用完膳时果然只有莫朝云一个人。芸姑道:“千叶大人吃完了,已经去了书楼。让你吃好了就去见他。” 第七十一章 “哼,不过上次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衣裳罢了,竟然真的以后都不陪我一起吃饭了,小气鬼!”莫朝云小声嘟囔着,芸姑没有听清,还以为她嫌不够吃,“千叶大人说了,你吃得多,所以你要是觉得不够还有的,我特意多做了一些。” 莫朝云闻言气结,什么叫她吃得多?他怎么不说他天天安排的训练都像充军一样累得她半死呢?她明明是个细腰,被他操练的以后会不会变成身形走样气息粗犷的女汉子? “芸姑,人家其实吃得很少的。” 芸姑咦声道:“可千叶大人说你每次都不够吃,要和他争抢吃的呢。” 莫朝云:“……” 饭后依旧去书楼找千叶,可惜到了书楼前却门庭紧闭,莫朝云不解了好半晌,才发现了那个很小的却会于暗夜中发光的小箭头。 顺着那个箭头走,不远处又能见到另外一个发光的箭头。 “这是什么?和我捉迷藏吗?”莫朝云最开始觉得莫名,但跟着箭头不停往前走,又开始逐渐觉得有趣起来。这一路上不知道看见了多少箭头,也不知道被牵引着走出了多久,等终于看不见箭头后,莫朝云赫然发现她已经迷路了。 这个地方如此陌生,显然以前从未来过。左右四顾,不辨来路,莫朝云暗暗有些焦急起来。难道一路上还有遗落的其他箭头,要不然便是她太过专注箭头以致遗漏了旁的线索? 她所站的位置面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铁塔形状的塔楼,如一柄利剑直刺苍穹。莫朝云仰面望去,只觉得塔尖周围闪烁的全是若隐若现的星光,它们变换成璀璨的华饰,妆点着寂夜华美的夜空。 正在她看着浩瀚无边的夜幕出神时,却听面前那座伫立塔楼的门开了。一个人白衣如雪站在门内,正是千叶。 “来迟了很久也就罢了,来了之后也不进来,在那里愣着做什么?” “你的箭头忽然没了,我怎么知道……” “箭头到这里,自然指的就是这里。你没有想到是眼前的高塔,怪我咯?”说完千叶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去哪?” 千叶没有说话,只是向上指了指。莫朝云顺了他的手指望向塔顶,顿悟了,“要爬去塔顶?这么高!” 千叶道:“本来轻功上去最快也最便捷,不过看你之前连天人殿的蘑菇顶都上不去,显然让你上高塔也是难为你,所以我才开门让你爬楼,你竟然还能有抱怨。” 莫朝云不忿道:“谁说我轻功很差了?你那个蘑菇顶不好上是因为角度,不是高度!而且我之前身上有伤来着。” “哦?那你就是要走外面了?好,就走外面。”言罢,都不给莫朝云反悔的时间,千叶已经轻飘飘上了第二层。夜幕中那一抹白恍若随风飞舞的一片棉絮,又如寂夜独行的鬼魅妖影,飘飘忽忽眼看就要看不见影儿了,莫朝云才一咬牙,提气跟了上去。 开始时,莫朝云还想着赶超千叶,但后来她真心服输,他的速度简直就不是人,看着仿佛近在眼前,可真要追起来,却累得她急喘不停。她放弃追逐后,上行倒是轻快了许多,不过等她到了顶层时,千叶应该已经欣赏夜景许久了。 他听到动静,微微转回身。月色下他白衣黑发、形貌绝伦,一时间她的心又有些难以控制起来,就像初次对他表白心意的那晚一样。不可否认眼前的人确实有着令人神魂颠倒的魔力,回想当初她断然道她爱的不是千叶的样貌,可此时想来,那话未免牵强。但若说她只爱他的样子,也确实并非如此。只能说他是她喜欢的人,而这个人同时有着令她着迷的样子罢了。 千叶见她望着他久久不动,唇角闪过了然的笑意。莫朝云望着他那笑意,第一次勇敢道:“没错,我是在看你,因为此时此刻你确实比你身后的夜景更好看。” 千叶似乎没有想到她竟会这么说,一时有些愣住。莫朝云心情瞬间很好,她一边走近他一边道:“真难得,你也能露出这种想不到的神情。” “勤练了这段日子,你的功夫有没有长进倒在两说之间,不过你的脸皮倒真是越来越厚了。” “我夸你好看也不对,难道说你丑,你才开心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授环的缘故,她现在和他说话,越发有恃无恐,就好像她身上的战环是一道免死金牌一样。 莫朝云站到千叶身边,俯视夜空后才惊叹一声,“哇,竟然这么高!在下面时已经觉得很高了,不过以为是错觉,没想到站在顶层再看,竟然真是高耸入云,这楼叫什么?穿云阁?” 千叶道:“你起得名字倒是唯美,只可惜我并不打算给它起个这么美的名字。” 莫朝云奇道:“这楼要你起名字?莫非是你建造的?” 她其实只是随便猜猜,却没想千叶却点头道:“这楼的一点一滴都是由我构想出来的,我监造它从一个纸稿轮廓到如今基建功成,从无到有几乎用掉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莫朝云惊讶道:“十年?你在魔窟十年是在做这个?那这个塔是做什么用的?” “总有一天,自会有它的用途,但眼前它也不过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高塔罢了。” “十年……也算是心血了,你怎么连个名字都不给它起一个?” 千叶却笑道:“名字有什么重要的。不过眼前虽没有,但我肯定在不久的将来,这座高塔在魔窟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哦,我知道了!带我来是想让我夸你吧?你这人看着疏冷,原来也喜欢旁人歌功颂德啊?” 千叶睨了她一眼,“陆机的机关楼曾经是魔窟最高的地方,但如今这座高塔才是。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魔窟每一处地方。夜至此时,月满中天,正是最好的时辰。你不妨仔细看一看,你脚下这片地方,这个你始终琢磨不透的魔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这才是我叫你来的缘由。” 听千叶这么说,莫朝云才开始认真俯视四周。渐渐地,她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她侧头望向身边的千叶,他反问道:“如何?” 莫朝云不敢肯定道:“为什么我都看不到边际?仿佛这个地方一直蔓延到了天边一样。” 千叶抱臂看着远方,“说说看,你原本以为魔窟是个什么地方?” 莫朝云想了想,才道:“邪教……”说完后,见千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又忙道:“本来就是嘛,开始把我关在笼子里,放出来一只猛兽攻击我,难道还不是吗?” 千叶笑了一声,“继续说。” “后来我去了十九院,我又觉得这里像个培养杀手的秘密集中营。不过后面莫熏的事情让我反思,或许我是受了她太多的引导和灌输,才对这个地方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也许这里和我原本的设想有些偏差?”见千叶不答,她又道:“再然后我参加了霜台的鍪宴,我接触到了十九院以外的魔窟众人,我的想法又有了一些变化。” 千叶道:“听你话中的意思,想必是觉得他们并非如你想象中,是那样的凶狠残暴、大奸大恶之人吧?” 莫朝云迟疑了一瞬,才终于点点头,“他们……我是说几位命使,其实也不止他们,总之这里的人和我最初的认定有着一些偏差,其中也包括你。” “我?”千叶瞅了她一眼,“我记得初见面时,你对我和红焱的评价是‘不是好人’,怎么如今觉得打脸了?我做了什么让你对我改观了?” “你没做什么,我也没觉得打脸。”莫朝云又沉默了一瞬,“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和我最初想象的……并不一样。” “言之过早了吧。”千叶手肘撑在顶台的石台挡子上,眺望远方,“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无非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死过一次的人会更明白活着的珍贵,魔窟是个抛出这种诱饵的地方,不过当你真的对一切又重新萌生希望之后,这双无形的手又会压抑着你的念想,将那一切又重新碾碎。如果这样你还觉得好,那或许你真的适合留在这个地方。” 莫朝云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千叶,“真难想象这话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千叶似是笑了一声,“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魔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难道不是吗?”莫朝云有些傻眼,“毕竟你这么高的身份……” 千叶转过身面对她,轻轻后倚着石栏,“身份都是魔主给的,所有人都是魔主的仆人,你是,我是,红焱也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 第七十二章 他看着莫朝云不紧不慢道:“身份这种东西可能给你,也可能收回,谁也不能阻挡它的改变,我也一样,毕竟我和魔主也不沾亲带故不是?” 莫朝云不清楚千叶想说什么,但又隐隐约约明白他在说什么,她想了想才道:“你见过魔主吗?我是说本人?” 千叶低头沉默,却微微摇了摇头,又过了片刻他才道:“如果说陆机是个影子,那么魔主就是隐在影子后面的人。 见莫朝云不解地望着他,他才又道:“不觉得这样做很聪明吗?因为影子太亮眼,大家都在关注影子,你说谁还会去关注影子背后站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你也没有见过陆机?” 千叶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我一生中大半的时光都在魔窟,可是却从未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隐魔尊。陆机是所有人的目标,那些有关他的传说和事迹,魔窟中任何一个人都能如数家珍随口道来。他如果是你身边的人,你还知道该怎么打败他,但如果他是个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人,那么打败他就将成为你一生的桎梏,因为久而久之你会渐渐怀疑自己,这根本做不到,因为他是个神啊,是个只能成为榜样的传说。” 莫朝云听出端倪,刚刚千叶就在提陆机曾经的机关楼最高,现在他的高塔才是最高,所以说他的目标是打败陆机?的确,像他如今的身份已经高得不能再高了,挡在他面前的也只剩下那个众人敬畏如神的陆机。千叶想要打败陆机,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何况他原本就是如此心高气傲的人,总被人压在头上,必是不能容忍的。 这番理解合情合理,莫朝云也觉得应该毫无破绽,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千叶并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其实可笑,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真的能猜透吗?既然她根本猜不透,这样的想法又从何而来呢? 她兀自纠结,却听千叶问道:“你说一个人从不露面,是什么原因呢?” 莫朝云皱眉想了想,“行动不方便。” 见千叶睨了她一眼,便匆忙解释道:“我说真的!比如你坐轮椅,你还会天天想着出门吗?因为你会怕那些不知真相的人嘲笑你残疾!所以因为残疾或者行动不便,就可能会不露面或者减少露面啊,这点我觉得没错啊。” 千叶沉默片刻,点点头,“姑且算你说的有理,还有其他原因吗?” 莫朝云受到鼓励,又开始继续琢磨,“还有可能是因为身份,比如某人有两个身份,第一个身份和第二个身份是不能同时存在的,所以为了避免在第一个身份时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第二个身份,那么第二个身份从不在众人面前出现,不就可以了?” 见千叶听完了但笑不语,莫朝云有些不服气,“喂,我是认真的!你想啊,如果陆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而那个身份是必须随时候命的,那他还敢随意玩消失吗?他为了保证那个身份不消失,那就只能牺牲魔窟里这一个了。” “忘了告诉你,陆机修习的和我是同一种内功,也就是天人诀,这门内功不敢说独步天下,但至少练功的人肯定不能是残废,所以坐着轮椅、行动不便这种可能几乎没有。至于你说的身份转换,其实可以很简单。”千叶展开右手,做了一个摘下又戴上的动作,“忘了吗?信使就是如此,他不想旁人知晓他的样貌或者说真正的身份,所以他戴了面具,掩盖了自己真正的声音,即使以后迎面碰到,你也根本没可能认出他来。” 莫朝云听完千叶的话,似乎有些想反驳,但是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 “面具后的人是他或者不是他,这都不重要,因为从来没人知道他是谁。只要他出现就好,哪怕面具后的人不是他。”千叶看着莫朝云道:“忘了吗?我问的是一个人为何从不露面?” 这回莫朝云真的是回答不出,她不服道:“那你说,陆机为什么从不露面?” 千叶奇道:“我何时说了我是问陆机?” “得了吧,都要酸得起泡泡了,还说不是问陆机。你明明就是在意陆机的存在,还不承认。” 千叶无可无不可道:“好,我酸的起泡了,我很在意陆机。” 莫朝云见千叶又重新扭回身,撑在石栏上,忍不住道:“你还没说呢!陆机为什么从不露面?” “死了。” 千叶这句话,惊得莫朝云差点一个趔趄,她晃神后道:“你就算嫉妒他,也不用咒他死啊。” 千叶冷哼一声,“这世上的事果然如此,谁都不会相信神也是会死的。” “什么意思?” “陆机实在太好了,好到将所有人狠狠甩在身后,让有些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大家提起他只有敬畏和佩服,所以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千叶冷冷一笑,“天人诀修到了最高层,机关术操纵如神,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令人赞叹,多么精准无误,仿佛剔除了人性软弱后的机关一样,招招致命。这样的人如果一直存在,你觉得如何?” 莫朝云静思了半晌,只说了四个字,“令人畏惧。” 千叶勾唇一笑,“这就够了。” 莫朝云恍然,“你是说,陆机只是假的?是魔主打出来的幌子?” 千叶挑眉:“我可没说过。” 莫朝云却不理他,继续道:“为什么?”问完后眼神又在千叶身上定住,“为了威慑你?” 千叶看着莫朝云不说话。 “天人诀的最高层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天人诀练到最高层后,也就不能称之为一个人了,应该叫完美的机关。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为人的弱点,也不会因为情感的负累而判断失误,他总是对的,就像从不出错的机关。” 莫朝云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我并不关心陆机,我只想知道,你的天人诀练到最高层了吗?” 千叶从石栏上撑起身,慢慢逼近莫朝云,在距离她极近时,停下来。他靠得如此近,盯着她却不说话。他呼出的气息暖融,缓缓扑在她的脸上,令她心头躁动又紧张。 “这事儿连魔主都在猜,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他的神情倨傲,带着一种无形的疏离。若是从前,她一定瞬间就被他激得打了退堂鼓,可如今她只是盯着他的唇渐渐出神。她一定是被他蛊惑了,才会如此冲动,完全不考虑后果。 “你那日亲了我,事先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事后也没有对我道歉或者表白。” 莫朝云突如其来的话,令千叶动作微微顿住。就在同一刻,莫朝云缠上了他的脖子,凑上了自己的唇。这显然不会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莫朝云不想像千叶那次一样,文戏收场。她赌上了自己的自尊心,所以想要的自然多得多。 他为人看起来锋利,唇却软得很,细腻柔暖,令人着迷。他并没有推开她,而她贪恋这份令她心焦的缱绻,也不想与他分开。 心跳得很乱,呼吸很沉,好像行将晕厥。明明是她先开始的,可最先溃不成军的也是她。话本子中的动人依然难觅,因为她紧张到不知所措,越吻分寸越乱。 他的手终于拢住了她的肩头,却是将她推开。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一些,但并不见慌乱,“所以这是要将那日丢掉的吻,讨补回来吗?” 莫朝云的声音有些抖,但是语气却肯定,“你没有修炼到最高层,对不对?” 千叶缓缓退后两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从容,“好,我们两清了。上次是我冒失在先,这次就当还给你。” 莫朝云深吸了一口气,当做给自己勇气的鼓励,“我不相信,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人总是固执己见,而且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去相信的东西。”说到这里,千叶直直看着莫朝云,“就像你对霍西云一样,即使你是如此凶险,侥幸才能活下来,却还对他不肯死心,因为在你心里根本不想去相信,他会下令杀你,不是吗?” “郡王他一定是出了事情,我肯定他一定有苦衷的,因为……” 千叶却打断她,“瞧,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被人操控的傀儡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原来都只是个傀儡。” 莫朝云气道:“我明明在说我们的事情,你干嘛又扯郡王出来!”见千叶走到石栏边似乎就要纵身而下,莫朝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不许走!” “我说的话你又不想听,明显话不投机,既如此我们还是走吧,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你今夜带我来高塔难道只是为了和我吵架吗?” 第七十三章 千叶道:“想让你在离开之前,好好看一看这个魔窟的全貌而已,不过你既然已经感悟到魔窟和你所想所思不同,我想我是有些多余了。” 离开之前?不知为何,这四个字从千叶口中说出来,便瞬间有了无穷的深意。 莫朝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叶淡淡一笑,“你这次离开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说离开之前,有什么不对吗?” 莫朝云哭笑不得道:“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千叶微微侧头望着她,“不相信?”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我。”莫朝云专注地看着他,道:“千叶,我会向你证明,你并不是每次都是对的!” 他却一笑,“好啊,那就证明给我看吧。”他翻身一跃坐在石栏边缘,夜风扬起他白衣的下摆,仿佛一只风流的白蝶,“不如我们还是老规矩,赌一局如何?” 莫朝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问道:“这回赌什么?想要怎么赌?” “先说赌注吧。”见莫朝云看他,才道:“如果这回你赢了,我就是你的。怎么样,这回有兴趣和我赌了吗?” 莫朝云心头猛地一震,她有些始料未及,“你说什么?” “不是一直说很喜欢我吗?如果这回你能赢了我,我就答应你,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晨昏醒目,一生不变。” 不得不说,这个人就像个万花筒一样神奇。刚刚给她致命的绝望,可瞬间又让她满怀希冀。他果然是这世上最难避开的毒,而她中毒已深,无药可救,唯他可解。 “千叶,你今夜所言可算数吗?”她努力压住心内的狂喜,努力淡定问道。 他反问:“我何时说话不算过吗?” “好,这赌我应了!” “这么快?不再听听你输了要如何吗?” “你说。” 千叶笑了笑,“你如果输了,你对我的心,从何而生,就从何而灭吧。从此以后,我们形如陌路。” 莫朝云猛地一震。果然和他对局,要有一颗无比强大的内心。她强忍住心头莫名的难受感,催问道:“你还没说赌什么?” “其实刚刚已经说了,不过也无妨,我再重复一次。”千叶看着莫朝云,字字清晰道:“就赌你此次离开魔窟,便不会再随我一起归来吧。” “我不明白,明明就是完成任务而已,为何你偏要说得如此严重?”莫朝云顿了顿,又道:“难道还是因为郡王?你……” 千叶却不疾不徐道:“你觉得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更何况此局归来与否都由你来掌控,怎么会生变故,是吧?”说完后,他又一笑,“如果赌局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又有什么赌的必要呢?我们与其说赌你能不能归来,还不如说赌的是那些人力无法预测、无法避开、无法扭转的命运深奥之局。变数之所以称为变数,便是因为它永远在变,而且无法预先洞悉,这才是赌中最有意思的部分,不是吗?” “或许在你看来这只是个赌局,只是个心血来潮的玩笑,但对我来说可不是,我是当真的了,你最好别反悔,否则天涯海角,我就和你没完没了。” 千叶闻言一笑,“这我倒是相信,你有这个本事。这么说,我们的赌约成立了?” “成立。” 见千叶闻言便要下高塔,她又道:“你这么有信心,我本不想泼你冷水,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呢。” “哦?”千叶回头望着她,“什么事?” 莫朝云摸了摸右手臂上的战环,“你忘了它呢,我们之间的羁绊。有它在,我也是走不了的,不是吗?” 见千叶并不回答,她又道:“授环在出任务之前进行,这必然是有缘由的。如果没有猜错,我手臂上的战环也是机关吧?它戴在我的手臂上,必要的时候一定会派上用场的,比如说我不听你的或者想要逃离的时候,我说的没错吧千叶?” 千叶背对她轻轻击掌,“不错,你比之从前进步许多,不过你既然猜到,为何还要戴上它呢?” 莫朝云忽然走到他身旁,用一种只能他听到的小小声音道:“羁绊这种东西,一般而言对双方都有约束力,所以我若想和你没完没了,成为战仆便是一种捷径。用你的话说,我也在赌,赌我最后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为了最后能赢,我也会戴上战环的,无论它藏着怎样的危险,我都不想放弃。你不是常说,高风险才能换来高回报吗?现在我亦深以为然。” 千叶忽然低低笑了几声,莫朝云以为他会反驳几句回来,却不想他纵身而下便离开了高塔。雪白的身影轻盈如蝶,在暗夜璀璨中画下最优美的一笔。 莫朝云不甘示弱,紧随而至,这回真心卯足了劲要和他比肩。中路时,到他身旁的一瞬,她问道:“你说手环一旦戴上,不死是取不下来的,那是不是我此生都要戴着它了呢?” 千叶睨她一眼,“不用一生,你杀了我也可以把它摘下来。” 莫朝云本是随口一问,听闻此言,却几乎惊岔了气,气息凝滞,她的速度变立刻慢了下来,而千叶犹如随流飘远的浮花,与她渐行渐远。 脚甫一着地,莫朝云便急急追上千叶,“你刚刚什么意思?什么叫杀了你?” “就如你刚刚所猜,我是战主,你是我的战仆,而战环既是你我之间的纽带,也是我对你的约束。你死了,战环会掉落,我若死了,战环也会掉落,所以你想逃开战环的控制,杀了我就行,只要你有能力。怎么样,有趣吧?” 莫朝云神色有些苍白,她喃喃道:“果然,这个魔窟就是个用心险恶的地方,这是什么阴损的招数。” 千叶嘲笑道:“之前不还说这个地方……” “我说的是人,不是这个地方!”莫朝云第一次打断了千叶的话,“我承认我喜欢上了这里的人,但我始终讨厌这个地方!” 言罢,她气哼哼走得飞快。千叶却望着她一看就很不满的背影有一会儿,才迈步跟上去。 ******** 上马的时候正是定昏时分,莫朝云瞅着身后的马车,不解道:“我们骑马,洛羽裳和无匡他们坐马车?他们的速度这么慢,怎么同行?” 千叶道:“我们不一起走。” “不一起走?难道分开走?” 千叶点点头,“再等一下,还有人。” 莫朝云有些不解。带着洛羽裳她就很不解了,结果不是让洛羽裳骑马,而是坐马车,她便更不解了。本以为按照千叶的脾气,就算逼着也会让洛羽裳上马跟着大家一起疾行的,没想到她不仅有马车坐,连无匡都安排成了她的车夫。 这也就罢了,一行四人这么走虽然有些麻烦,但也能克服。但听千叶的意思,除了他们四人,竟然还有旁人同行,那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就未免太壮观了些吧。 正想着,却听远处传来马蹄声声。当先一人火红的披风在暗夜中烈舞如狂,明明看不清面容,但不知怎的,迎面而来一股子压人一头的凛冽气势。 随着马蹄声的逼近,莫朝云心中跃跳,油然而生一丝期待,等薄薄的月光终于撒到那人脸上时,莫朝云终于雀跃道:“院主!” 来人骑着火月,威风凛凛,举手投足皆是威势。从前在十九院见到式九微时,只觉得她很不凡,但此刻马上相见,却心悦诚服有种折然之感。 式九微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马上对她淡笑,“莫朝云,有阵子没见了,听说你到了天人殿后,很是刻苦,有时间切磋一下。”随后才对千叶见礼。 莫朝云惊喜道:“院主,此次出行,你也一起吗?” 式九微说话简单利落,“是啊,我也一起。”说完一拨马头,让开位置,莫朝云才发现她身后还有一骑,一身黑衣,正是沈归。 莫朝云诧异道:“还有沈兄?” “见过朝云小姐。”沈归忽然这么客气地于马上见礼,倒吓了莫朝云一跳,“沈兄,几日不见,你怎么对我这么客气起来了?” 沈归道:“你是千叶大人的战仆,在天人殿除了千叶大人便以你身份最高,以后我在天人殿行走,自然要遵守天人殿的规矩,对你行礼。” 莫朝云听得一头雾水,却听式九微在旁道:“如今沈归是天人殿的右使了,怎么,你不知道吗?” 莫朝云奇道:“什么时候的事?” 沈归道:“有几日了。” 莫朝云想到那日和沈归在天人殿前的擦肩而过,莫非是那次?怎么都没听千叶说起过?不过又一想,他什么时候主动和她说过什么?这么一想,又有些泄气。 第七十四章 千叶开口道:“这次出行分为两路,我和莫朝云一路,余下你们四人一路,于青冀会合,另外我还有件事要办,你们可以跟着马车缓行,大约半个月后我们去找你们。” 几人点头同意,并无异议。 上马奔驰一阵后,莫朝云察觉出不对。周围一片死寂,两边的景致看起来并无异样,可是却有一种令人心慌的压力无形中包拢上来。这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究竟是哪里? 莫朝云正在兀自纠结的时候,千叶的马头却忽然靠了上来,“你对危险的警觉度非常高。” 莫朝云闻言惊讶地望了一眼千叶,却见他虽然纵马,可却一直无声打量着她,于是问道:“什么意思?我怎么了?” 千叶的眼中带着兴趣,“和我说说看,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莫朝云不解他话中之意,但还是答道:“不怎么好,忽然感到很不舒服,心中觉得……”危险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却听千叶淡淡道:“危险。” 莫朝云甚是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没有对你说过,你却依然感到了无形的危险,这说明什么呢?”千叶喃喃道:“或许你对于危机的感知远超于任何一个人。” 他侧头,见莫朝云疑惑地望着他,便又道:“我们初次见面,见你在笼中与麟兽相斗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你有一种可怕的本能,我姑且称之为兽的本能。” 莫朝云闻言气结,“什么兽的本能?我明明是人,是人!” 千叶却不理她,继续道:“于是我又试了你一次,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你即使在什么都未知的情况下,依旧可以依照本能做出最适合的判断。” 莫朝云不解,“你在说什么?哪一次?” 千叶道:“忘了吗?无匡送你去异人馆的那日,不是弄得一身狼狈吗?” 经由千叶这么一说,莫朝云心头猛地一震。没错,就是那日的感觉,和此时此刻她心中弥漫的不安感,一模一样。 眼前的景致看起来虽然很正常,但是细观却有一种一望无际的怪异感,仿佛可以就这般纵马扬鞭直到天尽头一样。四周静寂得出奇,虽然夜深自然人静,但这种静寂和那种自然舒服的安静迥然不同,这里的静仿佛已经抛却人气,对,她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气,就像那天烈日灼灼下,她闻不到一丝花香,听不见任何鸟鸣一般。 想到这里,莫朝云猛地抬头。头顶的圆月当空,明亮无比却毫无真实感,犹如有人无聊画在纸上的一般!它透出惨淡的、一片模糊的白,令人看久了只觉得眼中晕眩,进而焦躁,像极了那日凝望落日后眼底的白灼与空茫。 莫朝云浑身的汗毛都无声地竖了起来,她屏住呼吸等待着,等待着犹如那日一般的死气弥漫。那日紧随而来的危险感令莫朝云心悸,但很奇怪,心中虽然警醒,但身体却并未进入紧绷的状态。 “这是陆机所设离魂阵的一种。”千叶忽然道,“入阵的人会将自己当成对手一直厮杀至精疲力竭。”见莫朝云闻言瞪大眼睛,他又笑道:“放心,今日此阵不是用来攻击的。” 难怪她今日只是觉得压抑,却并未察觉到带着杀气的危险感。想到这,莫朝云又问千叶,“此阵如此厉害,为何我那日还能自己冲破此阵呢?” “怀疑,从心里怀疑所处之地的真实性,是解开此阵的唯一办法。虽然不知道你当日是怎么做到的,但无疑,你是个本能远超于常人的习武者。” “这是在夸我吗?” “我夸的是这种本能,你拥有这种天赋应当珍惜。” “我就说那日怎么会有种忽然觉得所处之地异位了的感觉呢,仿佛周遭突然死掉了一般,原来又是你折腾我!”说到这里莫朝云有些忿忿,“说起来都怪你,搞得我衣衫破烂,被绿昭嫌弃,才被打发去了十九院。” 却听式九微接话道:“十九院不好吗?” “啊……”莫朝云很怕引来式九微的误会,“当然好,当然好,十九院的院主最好了!” 式九微笑道:“功夫不知道长没长进,嘴皮子倒是油滑了许多。” 莫朝云立刻表白,“院主,我说的话可是真心的,十九院里最喜欢的就是你了,我走那日不见你,真是好遗憾呢,还想着找个时间去看你,没想到这次出行就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式九微看着莫朝云背背的长弓,“看来这弓你很喜欢啊。” “是啊,那日入南毗门去追莫熏时,这弓可是救过我的命呢。” 原本带着笑意的式九微忽然沉寂了下去,莫朝云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一个不该提起的话题。式九微想到莫熏,自然就会想起思乐,也不知道思乐现在如何了。 莫朝云看了看千叶,却听他道:“如果此次任务得以顺利完成,思乐之罪就免除,我答应过你,式院主放心吧。” 式九微并未多说,只是答了一个“是”。 却听沈归也道:“多谢千叶大人。” 莫朝云想,思乐若是因此被严惩,沈归估计也是于心不安。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千叶看起来冷淡,但其实虑事很是周全,也并非全然冷酷丝毫不讲情面的人。想来式九微是因为思乐的事情才会同行的,那沈归也是因为思乐吗?对于千叶此次出行的随行安排,她始终有些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感觉。 几人都不再说话,莫朝云觉得或许是因为她刚刚的话头不对,才搅了原本愉悦的气氛,于是试图找闲话来聊,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于是只得继续刚刚的离魂阵,“我还是不明白,那日我在阵中明明躲过了所有的攻击,为什么身上的衣衫却全破了呢?好像一个都没躲开一样?” 千叶道:“入了离魂阵,看到的攻击都是反的,你以为躲开了,实际上并没有,而且和自己相斗根本也不会有输赢。我那日看到机关变换的规律与次序,便可以推断出你当时的情况,但抛开离魂阵,按照真实来看,虽然你衣衫全破了,但其实你才是躲开了所有真正攻击的人,而且那时候你还受了伤,若是没有受伤,也许会做的更好。” 莫朝云闻言愣了愣,一本正经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千叶却笑而不语,唯有式九微道:“莫朝云的箭技确实不俗。” “所以他真的是在夸我?”莫朝云指着千叶问式九微,后者似乎感到好笑,却听莫朝云感慨道:“他真的很少夸我,所以即使他夸了我,我也有些不敢相信。” “千叶大人觉得你是可塑之才,才会对你如此严格,若是放弃你,那你才真该难过。” 莫朝云忍不住去看千叶,“院主说的可对?” 千叶没理她,“出了离魂阵,我们便依照约定各自行事。半月后,在青冀会合。” 余下几人皆恭敬称是。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是同样的道路,同样的前方,可是几乎一瞬间,莫朝云就能感到周遭鲜活了起来,刚刚那种死寂与压抑一扫而光,不仅呼吸顺畅,似乎连头顶的圆月都明亮了几分。 “我们是不是已经出了离魂阵了?” 千叶看她一眼,“果然敏锐。” 莫朝云嘿嘿一笑,接受他的夸奖,“你刚刚说今日此阵不是用来攻击的,那为什么我们还要走这里?” “魔窟之所以被称为江湖上最神秘之所,便是因为旁人只是闻听有此魔窟,但并不知道它在哪里,如何进来,如何离开。”千叶扫了一眼莫朝云又道:“对于初次离开魔窟的徒众而言,经由离魂阵离开魔窟,也是藏匿魔窟的一种方式。” 莫朝云了然,原来是不放心,要防着她吗?不过想想也对,毕竟她是从北昭来的。想到北昭,不可避免就想到了郡王。这里是南越的土地,这里是极南之南,这里距离北昭那么远,距离郡王那么远。 他有想过她吗?他希望她活着还是……死了呢? “我虽然答应了你,但是你最好别把去见他当作首要之事去琢磨,有这个功夫胡思乱想,不如先听听我们的任务。” 莫朝云在马上吓得一哆嗦,差点没跌下来。她吃惊地瞪着千叶,仿佛他是个妖魔鬼怪。她明明只是刚刚琢磨了一下而已,他就猜到了?他是神仙吗? 千叶冷嘲一声,“你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霍西云的事情?” 莫朝云点头如捣蒜,神仙啊,请告诉她这个凡人,她又哪里出了岔子、露了马脚。 “刚刚式院主他们与你道别,你都没反应,可见你在出神开小差。在你这有限的脑子里,位置重要到能左右你的情绪,那也无非是他罢了。” 第七十五章 莫朝云吃惊回望,才发现式九微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出门在外,你最好给我打起精神,少犯点傻。”面对千叶的嫌弃,莫朝云觉得无言以对,她不过走神了一小下而已,就被他抓到了,不过……她忽然贼贼地笑起来,并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第一次,面对他的责难,她既没有跳脚,也没有狡辩,却莫名其妙开心了起来。千叶皱眉打量她,却见她眉飞色舞道:“我怎么觉得有人打翻了醋坛子,好大一股子酸味儿,我的主人千叶大人,你闻到了吗?” 千叶冷着脸哼了一声,“你若是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我保证你这辈子也不能再出来放风。” 莫朝云换上一张诚恳的脸,“我错了,请您老将任务示下。” “这次的任务和虢华夫人有关。”千叶瞥了一眼莫朝云,“她的大名你应是也听过吧?” 虢华夫人,她当然听过。莫朝云想,无论是在北昭还是南越,没有听过这位夫人大名的人,估计很少。 这位夫人原本是北昭先帝的公主。北昭和南越战事不断,南越以休兵睦邻之名来求娶公主,却没想这位公主却奇迹般地拒绝了求亲的对象,也就是当时南越的太子殿下,反而看中了太子身边的一位将军。一个和亲的公主,南越太子也许原本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可这么一来,却反而令太子心生计较起来,太子多次向公主示好,只可惜公主却告知太子,若要两邦修好,只愿和这位将军成就一段姻缘,余下免谈。 强扭的瓜不甜,南越王只求修好,既然公主肯嫁,哪怕嫁的并非他的儿子,但毕竟也是他的臣子,于是便答应了。秦晋之盟已定,却传来了那位将军战死的消息,公主悲痛欲绝,而此时南越太子再次求娶,公主却一身红衣孤身嫁入南越,最后和一副排位成了亲。 这本是一段令人刻骨铭心的传奇,但故事至此却并没有完。南越太子早早病亡,南越王死后,继位的竟然是太子的小长子。一个小毛孩子坐了皇位,那必然是要出一位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的,而恰逢此时,北昭先帝病重垂危,临死前想见公主一面,于是公主离开了南越,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虢华夫人是公主下嫁南越将军时,由当时的南越王赐予的名号,她回到北昭后依然沿用至今,自称为虢华夫人,而她从前的公主封号却再也未曾出现过。 外界都传言,虢华夫人在自己的父君死后,性情大变,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么传奇中的一位公主,却开始明目张胆四处搜罗男宠。有人言,虢华夫人的别院是整个北昭最丰饶宽广的一处地方,它远离都城、山明水秀,而继位的北昭新君也是好色的同道中人,不仅对这位长公主的放荡之行不加以制止,甚至还时不时赏赐她一些年轻俊美的少年。 在一次酒宴上,这位昏聩的北昭王君还曾醉酒戏言道:“凡君所有,均可赐与王姐,就是这王位,王姐若要,也可拿去……” 早年便有流言,南越太子之死似乎和虢华夫人有些牵连,后来虢华夫人借由北昭先王病重的名头返回北昭再不复还,便可见一斑,再揣测北昭新君的态度,于是有关于这位虢华夫人的传言便甚嚣尘上,挡都挡不住,就连江湖说书人都爱以虢华夫人为范本,揣测描绘各种深宫艳史,久而久之,这位夫人便成了一阕传奇,无论在北昭还是南越,提起她的名头,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我们这次的任务是要做什么?”莫朝云对这位虢华夫人也很好奇,于是问道。 “要去取这位夫人的一件私藏之物。” 莫朝云垮下脸,“所以我们是去做贼?” 千叶闻言却一笑,“东西还是要拿到手的,不过我们不去做贼,而是要成为虢华夫人府上的贵宾。” 莫朝云嗤道:“虢华夫人府上除了男宠便是美少年,哪有什么贵宾……”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然后侧头细细打量千叶,最终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千叶眼中含笑,却不说话,那神情明显在对她说,你想得对极了。 莫朝云怒道:“你竟然要去给人家做男宠?你是不是疯了!” 最开始打开信使留给他的牛皮卷,看到这次的任务时,千叶也很意外,尤其联想到信使那句此事需要他亲自出马后。不过细想下来,这次任务虽然涉足香艳,但红焱去做显然不妥,说非他莫属却也不算错。 “你生气什么?左右轮不到你去牺牲。”千叶丝毫不以为意道:“更何况虢华夫人的府邸必然锦衣玉食、美轮美奂,我们去享享福顺便把任务完成了,你觉得不好?难道让你去执行杀人的任务,你才开心吗?就凭你,下得了手?” “哼!我宁可去杀人,也不愿意你去给别人做男宠!”这句话,莫朝云简直可以说是嚷了出来。夜深人静,两人二马,惊起一树老鸹。 她这种与人为善的脾气说出这话显然也是气急了,千叶也不再逗她,“想要我做男宠,那可是要付出很昂贵的代价的,还不知道虢华夫人愿意出价几何,你还是先别急着发冤枉脾气了。” 莫朝云气嘟嘟道:“总之我不许你去做任何人的男宠!” 见千叶不说话,她又急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帮你偷出来还不行吗?” 千叶好笑,“这回不觉得做贼丢人了?” 莫朝云哼了一声,“两权相害取其轻。” “这倒不太像你会说的话。”千叶正色道:“你以为虢华夫人是什么人?她的别院虽然远离王都,可她毕竟是北昭当朝的长公主,如今北昭的大王十分倚重她,你以为她的府邸是寻常人可以自由来去的吗?” “那……”莫朝云那了半天,还是郁色道:“那也不用去做男宠啊,我可以混进府中做婢女,伺机偷出咱们要的东西不就行了?” “寻常的东西,你认为魔主还需要命我去取吗?”千叶勒了勒马缰绳,缓下马速,辨了辨方向,然后伸手一指,“走这边。” 莫朝云看着千叶所指的方向,有些疑惑,“这路似乎与和院主他们约定的地方背道而驰啊,你确定没走错?” “抄近路而已。” “少骗我!”莫朝云肯定道:“快说,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困在魔窟这么久,好不容易出来了,不想四处逛逛吗?” 莫朝云了然一笑,“我看是有人在魔窟呆了十年,心中觉得寂寞了,所以故意支开院主他们,想要这半个月逍遥度日,体验一下什么叫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千叶一笑,“那你愿否同行?” “好呀,你是主,我是仆,主子想去的地方,我这个仆人自然要跟随。” 千叶睨她一眼,“倒真如式院主所说,你这唇舌倒是愈加油滑了。” “是吗?我却觉得你现在给我的笑脸比从前多了许多,是不是越来越喜欢我?” 第七十六章 “我看你是趁着天黑,没人看见你脸红,所以肆意往脸上贴金吧?” “瞧,你从前都不屑与我斗嘴的,现在好像乐此不疲。” “从前你没现在脸皮厚,此一时彼一时。” 莫朝云自然喜欢千叶和她多说话,又斗嘴片刻,她抬头看了看半隐半藏的月亮,“我们今夜不会要跑上一整晚吧?”别说人吃不消,恐怕连马也要累趴下。 “我记得再往前走,会有一家客栈。” 莫朝云表示怀疑,“你都十年未曾离开魔窟了,难道是你十年前住过的客栈?” “对啊,十年前。”千叶理所当然道。 “哪有可能一家店十年不变的!”莫朝云扶额,“我的大人,这出门在外的常识,你好像还不如我。” 千叶即使被嘲笑了,也是容色不变,“改个称呼,出门在外,你这么叫,我们很容易被人盯上。” “那我直接叫你千叶?” 千叶道:“总要有个身份,不如兄妹相称吧,你叫我叶哥哥,我称你朝云妹妹。” 莫朝云嘟嘴道:“你这相貌,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我是莫姐姐,你是叶儿弟弟吧。” 千叶挑了挑眉,“嗯?”这个嗯字莫名有些危险。叶儿弟弟,这是什么怪名字? “出门在外,你就别摆魔尊大人的架子了好吗?现在多好,我们身份平等有说有笑,而且你笑起来更好看,不懂为什么在魔窟时总爱板着一张脸。” 千叶哼了一声,“你这个姑娘,真是不懂得尊老爱幼。还说什么身份平等,明明知道我比你大很多,还硬要喊我弟弟,身份平等是这么用的吗?” “我一直怀疑你在骗我,大我很多怎么可能?”莫朝云碎碎念后,道:“好吧,我们找个平等的身份好了,反正兄妹、主仆都不公平,我们以朋友之名相称吧。” 千叶好笑,“你的江湖经验丰富?那你说孤男寡女单独上路,还以朋友相称的,有几个人会信?”千叶本想驳斥莫朝云后,继续将话题拐回兄妹关系上,却不想她楞了一下,却突然捂脸羞涩道:“那就只剩下一种关系了,而且保证合情合理。” 千叶凉凉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娘子?” 他如此自然而言喊出了那两个字,却令莫朝云心悸的差点没从马上滚下去。她极力夹紧马腹,才在马上稳住了身形。偷眼打量千叶,倒没看出任何不悦来,便大着胆子问:“你同意了,相公?” 千叶一直没说话,莫朝云心中有些后悔。刚刚一路明明气氛那么好,她为何一定要自己亲手破坏掉他们之间难得的温馨相处?她鼓了半天勇气,刚想说那是玩笑话,别放在心上,却听千叶平平静静道:“不过是个临时身份,你既然喜欢以夫妻名义同行,就随你吧。” 说完后,他便不再说话,只是无形中催快了马速。莫朝云心愿达成,却不知为何刚刚的开心一扫而光,也提不起兴致再和他玩笑,便也催马跟了上去。 ******* 脚下的声音令人心悸,每一脚踏下去,都像身在地狱。粘稠的、带着腥臭的血腥气几乎就快将她淹没,无论她面上装得有多强硬,但其实紧紧握住兵器的手已经忍不住开始颤抖。 根本看不到出口,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出口。在这个令人绝望到窒息的地方,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不,或许还有身前那孑然独行、沉默始终的白衣少年。 稍一分神,她便在下一瞬狠狠滑倒在地。虽然她机敏地在最后一刻用手撑地,才避免了摔躺在地的狼狈,但她的手却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在心底暗暗揣测过无数次的东西。 心中忍不住一阵抽搐,那种无边的恶寒在瞬间沿着全身肆意蔓延开来。地上的血块有些早已凝固,但在她掌心的温度催逼下,仿佛不甘心这种凄惨命运的亡魂,争先恐后淹没了她的手掌,黏腻、恶心,令人绝望。 “没事吧?”一只无比好看的手悄无声息伸向她,她抬起头就能看见手主人更加迷人好看的一张脸。 沉默的少年居高临下,对着她伸出手,她心中却没有一丝暖意和感激。几乎是立刻地,她便从血污粘稠中拔出手,按在了兵器把端上,满是警惕。那只手淋漓不止地往下淌着血,虽然不是她的,但是瞅着却无比骇人,仿佛那是地狱中忽然探出来,抓向生人脚踝的一只手。 可怖、狰狞,永远都和美好无缘。 她心中忽然有些难过,但她人前从不示弱,几乎是立刻地,她努力睁大眼,又将眼泪挤了回去。强迫自己无视那只似乎充满了诱惑的手,自己撑着手中的兵器,又重新站了起来。 起身后,她快速后退两步,身体下意识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仿佛好看的少年随时都会对她出手一样。 然而,白衣少年只是收回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也只是瞬间,随后他转过身继续前行。无边的黑暗仿佛压在头顶的巨石,随时都可能四分五裂地崩开,将她逼入更深更绝望的深渊。即使知道前行的少年并非同伴,但在眼前的这个如同地狱般的世界里,却也只剩下那道令人心酸的白影了,如果连他也没有了,也消失不见了,她该怎么办? 周遭冰冷,蔓延在空气中的都是死亡的味道,原本在她身后那些曾经短暂跟随过她、帮过她,甚至算计过她又被她杀掉的人,已经在这处噬人的地狱里统统消失不见了,如今只剩下她眼前的这个少年始终孤身走在最前面,傲然独行。 他那样的人是不屑任何同伴的吧?她不能相信他,他那么强,尽管不断给自己鼓励,让自己不要像那些死掉的废物一样倒下去,但心中还是颓然明白,或许是会被他杀掉的吧?不,是一定会被杀掉的! 一定要找个机会先下手!只要她能活下去,活着走出这座魔宫地狱,那么她的名字就将成为这个魔窟最荣耀的存在。从此以后,再也不用等待那些战战兢兢的死亡威胁,她的名字将和这个最神秘也最可怕的地方,一样垂之不朽! 心中的烈焰再次被这种自我麻痹点燃,仿佛只有这样不断地坚持下去,才能最终走出这处死亡之地。 但一定要先把白衣少年杀了!只要他死了,她就是唯一活着走出魔宫九门最后一门——地狱门的人,她将成为这处神秘之地的新魔尊,那么令人激动颤抖的位置,她一定要拿到手! 面前一直行走不停的白衣少年止住了脚步,然后慢慢转过身,看着她。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是要开始了吗?哈哈,这个伪君子终于要对她出手了吗?以为之前救过几个人,她就会对他放松警惕了吗?才不会!她红焱才没有那么愚蠢!来吧,动手吧,反正最后的位置只有唯一一个,早早晚晚留到最后的也只能是一个人而已,一路相伴到底他娘的有什么鸟用?反正早早晚晚都会是这样!快一点,出手吧,让她名正言顺杀掉他吧! 第七十七章 白衣少年似乎有些生气,同时又有些无奈的样子。他伸出好看的手,指了指她的手掌,“你……都不看看吗?” 红焱冷笑一声,“想要声东击西,在我低头的时候,只用一招将我毙命吗?我告诉你千叶,我没有那么蠢!” 白衣少年闻言一愣,随后似乎有些生气,但最后还是归于好笑,他声音低了下去,“喂,红焱,如果我说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你相不相信?” 红焱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就算你很强,我也不会束手待毙!千叶,我知道你也受了伤,你的状况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届时我真的拼掉性命来杀你,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我一定会死在你前面,这大话说得真是太可笑了!” 是的,是的!她手上还有兵器,而千叶不过赤手空拳,她身上没有很重的伤,但千叶有!在他之前救别人时,那些无声无息淌下的血点,在他走动间几乎覆盖了她半个手背。他看起来一切如旧,但她知道,在他粉饰太平的外表下,应该比她更害怕才对!她发现了他的秘密,这真是天不亡她红焱!最后的角逐和厮杀,赢的一定是她! 想到这里,她挥舞手中的兵器就想先发制人攻向千叶,但是令她愕然的是,她的手竟然没有知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出了问题!鲜血淋漓的右手,仿佛真的变成了地狱恶鬼的手,它看起来如此狰狞,更可怕的是它仿佛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累赘。 “地上的东西有毒,你刚刚碰到后,又没有及时清理,所以你已经中毒了。” 红焱的壮志雄心犹如瞬间被雷劈了一般,她几乎有些绝望起来。多么可笑,她没有发现她的手出了问题,可千叶却发现了。他刚刚是在提醒她或者关心她吗?呵呵,怎么可能?他所说的,不过和她知道了他身上有伤却不点破一般,都是威胁对方的手段罢了,他才不会关心她的死活。 好可惜,距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只是,却再也跨不过去了。她要死在这里了。她太沉不住气了,她的手明明已经不能动了,还去挑衅千叶做什么?这是她自找的,自欺欺人粉饰太平不好吗?千叶说得没错,看来她是要死在他前面了。 可是!好!不!甘!心!已经坚持到了这里,好不甘心! 红焱拼上了最后一股狠劲,借着手臂挥舞的方向与力量,想要出其不意攻出竭尽全力的一招,只可惜失去了方向感的手臂仿佛一截脱离了树干的木头,带着那把找不准方向的兵器,重重□□了身旁的石壁中。 这拼尽全力却荒唐无比的一击过后,原本沉静到死寂的地方却开始微微晃动起来,并且越摇晃越厉害。红焱用还有知觉的那只手紧紧抓住兵器的把端,但她还是被摇摆得几乎站立不住。 “触发了机关……”千叶大声道:“红焱,松开你的兵器,赶紧离开那里!” 松开了兵器,她还剩下什么?献给对手的一条命吗? 这一刻,辛苦忍耐了许久的泪水终于顺着脸庞滑落。 千叶怒道:“红焱你赶紧过来,你上面的巨石要掉下来了!” 呵呵,她麻木地想,她为什么要相信他呢?都到了最后一刻,就让她保有尊严,安安静静地死去不好吗? 白衣少年的安静被彻底打破,他愤愤骂道:“你那兵器是你祖宗留给你的吗?” 那一刻似乎静止了。她瞪大眼看着白衣少年扑过来,一把将她推开,而不断掉落的巨石却击中了他的后背。他竭尽全力抽出了红焱□□石壁中的兵器,用它撑住身体,才没有跪倒在地,但他口中喷出的鲜血,却淋淋漓漓染了红焱一头一脸。 “千叶!”那是她第一次惊慌失措喊出他的名字,也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抱住他软倒下去的身体。 那个梦中的少年,一身白衣,煞是俊俏漂亮。其实很久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他,但她从来不敢靠上前去,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喜欢他,也不是因为她讨厌他,而是害怕。她害怕一旦放纵了心中禁锢许久的情感,那种拥有噬人魔力的冲动就会彻底吞没她的勇敢,只余下无尽的软弱,在最终这场厮杀来临时,让她对他无法痛下杀手。 就像此时! 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千叶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知觉和反抗之力,他就扑倒在她身上,软得像滩泥。只要她抬起手给他最后狠狠的一击,她的面前就不会再有任何一个挡路的敌人了。 可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了,却像个傻子一样,抱紧他嚎咷痛哭呢?她这些年就只学会了这么点本事吗?还好他晕过去了,不然这脸真是丢尽了。 “千叶,你别死,这里好黑,我不想一个人。”她其实一路都很怕,只是硬挺着罢了。如今,前方一直犹如指路明灯一般的白衣少年倒了下去,这回是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胜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狂喜,心中压抑许久的恐惧却开始冒头。 她抽抽噎噎道:“这里好黑,你别死,和我说说话,喂,千叶求求你……” 他毫无声息压在她身上,似乎气息都开始冰冷了起来。好害怕最后一丝令人生出念想的温度,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最终散去,于是她边哭边嚷,同时不甘心地死死搂住他的脖子。 “呵,咳咳咳……”他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又带起一股子腥热的血点喷在她脸上,却换来她一阵惊喜地大嚷,“千叶,你醒了,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你再不松开,我就真的死了……” 意识到她一直紧紧搂住他不松手,还可能刚刚说的那些蠢话都被他听到了,红焱又慌又恼地将一直压在她身上的少年用力推开,骂道:“不要脸,装死占我便宜!” 千叶被她推开后,后心挨地,痛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随后才苦笑道:“我都这样了……你想太多,扶我起来。” 她气道:“你自己起来!” “你好歹有点良心行不行?我到底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的?”少年躺在地上,捂住胸口,“不行了,我要被你气死了……” 他的气息似乎真的慢慢弱了下去,红焱心中焦急,只得俯下身,将他抱着坐起来,又将他的手臂搭上了她的肩头,使尽了全力,才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该往哪边走?”问完了,她自己也诧异愣住。 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在跟随他的脚步走了?不止她,是他们所有人,其实一路都在跟随着千叶,而他才是始终走在所有人前面的人。很多事往往是后知后觉才会发现,在这处险地,无论谁能活到最后,都没有理由去怪责千叶,因为事实上最容易遭遇到危险的,不一直是走在最前面的千叶吗?而他们不过是他的拥趸者罢了。 千叶费力抬手指了指,气息微弱道:“那边。” 好可笑,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她就搀扶着千叶,往他指的方向走了去。生生死死,在那一刻变得丝毫也不重要,她在意的只有和她身体紧紧贴靠在一起的这个少年而已,她再也不想骗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靠他靠得那么近,甚至借由着无可奈何的搂抱,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也许脸红过,也许没有,也许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她的臆想,但,那又怎样。 她明白,在她搀扶千叶磕磕绊绊前行的时间里,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少年在她心里,比她即将唾手可得的那个位置重要,不,她还是太含蓄太害羞了,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重要,她看不得他在她面前倒下去,死掉,失去年少俊美的脸庞,变成一个干枯丑陋的人形骨架。 如果他们能一起活下去,那是上天庇佑。如果他要死在这里,她也会陪着他,直到最后。 他低声安慰她,“不要担心,我相信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对的。” “嗯,我也相信。”她在心底默默道,我只相信你,千叶。 他的伤势很重,根本负荷不了长时间的行走,更何况地狱门里机关重重,那段路在红焱的记忆里走走停停,仿佛永远不会看到尽头,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再起过抛下千叶,一个人逃走的念头。 他不是负累,他是支撑她一路走下去的伙伴,是她藏在心底不想诉于人听的秘密。 第七十八章 在一个安静的夹门中,红焱扶着千叶背靠石壁坐下,听他道:“我们距离成功已经很近了,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盲目。走不出去,我们就没有食物,如果不断走错路,将体力耗费在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上,就会增加败北的危险。” 她故意冷冷道:“你失血过多,还这么多话。”但她心里想说的是,快闭上眼休息吧,她知道他一路都在强撑。这么重的伤,他才是应该好好休息的人。 他确实很疲累,几乎气若游丝,“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如果我们谁也不能走出地狱门,我会觉得他们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了……其实这么想本身就很蠢……” 红焱一记手刀,劈在千叶的颈侧,她有些心酸地看着他终于安静了下来。 “傻瓜,他们死是因为他们自己无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何必往自己身上扯那些劳什子的责任,费心费力也不会有人感激你,你还是睡一觉吧。” 她也挨着他坐下来,感受到他额头灼烫,身上却冰冷,又有些后悔将他打晕了,万一他就此睡去,再也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红焱侧身将他搂在怀里,少年软软的头颅滑靠在她胸前,引得她不停面红耳赤,但她却始终没有松开手的想法,一刻都没有,哪怕就在这人工打造的地狱里,和他呆上一辈子,她也没有任何怨怼。 情感的释放犹如逃出牢笼的洪水猛兽,已经彻底将她淹没。那些曾经的雄心壮志,那些日日夜夜以血肉为代价才炼化的坚强,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比不上此刻在她怀里安静睡去的少年重要。 “千叶,千叶……”她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焦急再唤,却搂得一手空,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面前似有一道白光,像极了始终走在她身前白衣少年的背影,和这座魔宫地狱如此的格格不入。 “千叶,千叶,是你吗?”她急急呼唤,拼命去追,“等等我,千叶,等等我,不要丢下我,千叶,千叶……” 是梦,终会醒。 红焱一身冷汗淋漓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时,心中苦涩地如是想。千叶这次出行,不知为何,她的内心却是无法安宁,日有所忧,才会入夜做了这样的梦吧?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即使是在梦中,也总是断在这令人沮丧的节骨眼上,而那短暂的美好,却一次都没有梦到过。 为了稳妥起见,她已经安排了人一路悄悄跟随千叶,他应该不会有危险才对。十年了,她希望这种安稳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她对他已别无所求,只愿他一直都能在她看得见的地方,便好。 她愣愣坐在床上出神,却有一双手自身后搂住了她的腰。她下意识摸了摸那双手臂,肌肤结实紧致,是男人的手臂,可作出这种撒娇的动作,却令她第一次觉得如此别扭,当然他还发出了声音。 “尊主?你怎么了,尊主?” 尊主?红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声音多么小心翼翼和谄媚,别说比不上他,连不惑那个硬骨头都他娘的比不上! 心中无名火起,伸手狠狠掀开搂住她的那双胳膊。意料当中的,是紧随其后惶惶无措,滚翻下床,跪在她的脚下,软语央求的声音,“尊主息怒,小奴到底做错了什么?尊主骂是骂得,打嘛也请轻着些,小奴肤白,若是带了伤,怕尊主看到了也是心烦,当然只要尊主消气,怎么地都成……” 这声音满是示好,平日听得耳中,倒也觉得机灵讨巧,颇能得她欢心宠爱,可此刻为什么听到了,却有一种想要一掌挥下去的冲动。 这要是收了做战仆,日日相对……红焱狠狠闭了闭眼睛,极力控制语气道:“回你房里去吧,今晚我想一个人呆着。” “可……”无限委屈的声音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红焱冷冷回望的眼神吓退,慌忙拾起散落一地的衣服,急急套上后,才细声道:“那尊主早点休息,有事便唤小奴,小奴定……” 红焱却不耐烦地打断他,“不惑呢?” “右使?”小男奴有些不情不愿低声抱怨道:“尊主难道要右使来陪宿不成?” 红焱冷冷一笑,“再说废话……” 小男奴立刻道:“在他院中跪着呢!” 跪着?红焱愣了愣神,随后心底苦笑,那家伙果然是个硬骨头。自从那日说了要将他逐出*殿的话后,他便日日跪在她的门前。无论烈日还是风起,无论下雨还是阴天,他只是安静跪着,却不说一句讨饶的话。 不惑跟随她日久,该深知她的脾气。她原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哪怕他肯服软一分,也不用白白吃那么多日的苦头。 那日她原本也是在气头上,事后想想也有些后悔。其实只要他愿意认错,她自然会给他颜面,让他继续留下来。 可他偏偏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周而复始跪在她的房门前,像块令人想要狠狠踢飞的顽固石头。 “你那么喜欢跪,那就回你自己院子里跪着,别在我门前碍眼!”昨日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恼怒,对他嚷出了这么一句,结果,他竟然真的跪到他自己的院子中去了。 红焱喃喃道:“夜这么深了,他怎么还跪着呢,死心眼……” 小男奴察言观色道:“要不要去请右使过来?” 那个木头疙瘩,旁人能请过来才怪!红焱心中生气,口中却柔柔对小男奴道:“好了,宝贝,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小男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被这句爱宠的话安抚了,他凑上前吻了吻红焱的手背,“尊主也早些休息,小奴告退了。” 红焱目送小男奴关门退出,忽然气恼地反手一拍手旁的案几,只听咔嚓一声,案几美轮美奂的八角便少了其中精美的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坐回床上,刚刚躺下身,又猛地坐起来,最后冷笑一声,从挂壁上取了一件火红色的披风,系好颈前的带子,才吹熄烛火,出了门。 夜里确实有些凉,红焱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脚下却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她和不惑虽然日日都见,但不惑住的院子她其实很少来。一路行来,只觉得心头莫名火起。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弄得好像她薄待了他一般,身为*殿的右使,住的院落何止粗糙,简直就是落魄! 他明明知道她喜欢华丽奢靡,却偏偏不做半点讨她欢心的事情。这股怒意持续着,直到她望见独独跪在院中天井的那个人。 他跪得笔直,并没有因为没人看到而放松半分。他背对着她,夜半的月光冷暗蚀,稀疏落在他的身上,将那身萧索烘托到了最极致。 若不是深知不惑的为人,她都想怀疑是不是他故意收买了小男奴,来演这出苦肉计给她看。她在心中叹口气,压住脚步声,慢慢靠近他。谁承想,还没到近前,他便警觉回头,正看到她轻抬轻落的步履,惹得她一阵尴尬。 “你功夫有长进啊,这都能发现。” 不惑还沉浸在惊见她的喜悦中,听她说话,才笑了一下,“你身上的味道……很香。” 莫名其妙,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缓缓升腾起来。红焱走到他近前,直到红披风能碰到他的鼻子,才停下来,“那你闻闻看,我今日身上是什么香?闻对了,有赏。” “榴花、蜜蕊、金苼菊……是你最喜欢的味道。”他淡淡回答,心中却忍不住想笑。她明明知道他绝不会答错,还说什么奖赏,估计是想和他讲和,又拉不下脸来,所以才来这么一招的。 果然,红焱从红披风中伸出藕白的玉臂,“你再闻闻看,真的很香吗?” 不惑握住她的手腕,微微有些凉,于是皱眉道:“你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就出来了?” 她居高临下,傲慢道:“那你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就跪在这里了?” “我惹尊主生气了,理应受罚。”见他回答得一丝不苟,红焱暗暗生恨,故意道:“我要在月下勾引你,穿那么多碍事。” 不惑闻言愣住。他愣神的功夫,红焱已经解了红披风,她松开手,火红的披风便擦着不惑的鼻端落了地,红焱一歪身子,半跪半坐在红披风上,身体却靠入了不惑怀里。 他下意识搂住她,薄薄一层纱衣遮不住她肌肤赛雪,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圆润的肩头,只觉得触手生香。 他喉结微微上下滑动,口中却肃然道:“你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我说了今夜要勾引你,你若是喜欢在天井中,我也只能陪着你跪在天井中了。” 他叹息一声,“我和你回房,行了吧?” 第七十九章 她揉了揉膝盖,娇声道:“我的腿被冰得麻了,动不了,你抱我回房里。” 不惑搂着她站起身,又将红披风围着她身上,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红焱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头则埋入他胸前,“你这里无趣又没情调,和我回*殿吧。”说到这里,唇又凑在他耳畔湿漉漉道:“我今夜燃了你最喜欢的香,保证你会……” 后面的话清浅没入耳中,不惑的耳朵却有点红了。他微微咳了咳,还未说话,红焱柔软且涂着丹蔻的手却顺着他的胸口一路滑下去。 低喘伴着她咯咯的娇笑声,沿着不惑走过的路,洒下一路晦暗不明的暧昧。 更漏点点,月移西楼。恨怨苦长,缘深情浅。 ***** 千叶说的那家客栈,竟然真的历经十年,招牌未倒。 看着客栈招牌上那四个硕大的“迎来客栈”几个字,莫朝云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 千叶很是轻车熟路将马牵到了后面的马房,回来看莫朝云还在那发呆,于是道:“天都要亮了,你还在那杵着,你是不困吗?” “你真的十年没有离开魔窟?”莫朝云表示不相信,“我觉得你很像昨夜就住在这家客栈的熟客!” 千叶凉凉道:“那和你一路骑马夜行的是鬼吗?” 莫朝云配合地抖了抖,“好吓人……” “快去拴马。” 待莫朝云将马安置好后,才和千叶一起进了客栈。此处是个小镇集,因为天还未亮,所以显得很是冷清,不过从客栈所处的位置来看,等天亮了,此处倒是个做生意密集之处。 应门的是位身怀六甲的妇人,面容恬淡柔美,但似乎耳朵听不见。因为莫朝云在身后问她如厕在哪,她却始终没有回答。 千叶看了妇人有一会儿,直到莫朝云暗自掐了他胳膊一把,才收回目光。 莫朝云压低了声音道:“身有残缺的人最讨厌有人盯着看了,懂不懂?你刚刚那样直勾勾瞅着人家,很没有礼貌。” 千叶反驳,“谁说我是看她残疾不残疾了?”随后又道:“我是看她容貌美不美。” 如果眼下喝着茶,莫朝云定要喷他个一脸花。她瞠目结舌地望着千叶,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 “你干嘛?” “你你你!”莫朝云指着他,“看不出来啊,你平时隐藏得够深的!装得道貌岸然,一派禁欲姿态,没想到连个怀孕的妇人都不放过!” 千叶缓慢地白了她一眼,低声道:“娘子,你这飞醋喝得有点没道理啊。” “哼!”莫名其妙,被这句娘子给说得羞涩了,莫朝云哼了一声,不知该接什么。 两人正闹着,却见一人从二楼的木楼梯上走下来。看穿着打扮,来人应该是客栈的男主人,只是他的右脚有些跛,下楼时显得极为不利索。 挺着大肚子的妇人慢慢站到一楼木楼梯旁,仰头望着他,脸上露出笑意。跛脚的男人也对那妇人微笑,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瞬间男人前行的速度似乎在加快,而妇人则不由自主对他伸出了双手。 直到男人够到了妇人的手,两双手密不可分地握在一起,他们才似乎不约而同呼出了一口气。 莫名,有些感动。莫朝云扭回头,想对千叶说她看到的,却没想一眼看见千叶也在注意那对客栈掌柜夫妇,而且似乎比她还专注。 “你今天好奇怪呀。” “嗯?”千叶回神道:“我怎么了?” “总觉得你是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上心的性子,今日怎么一反常态得厉害。” 千叶笑了一下,“这不是十年没有离开魔窟,看什么都新鲜嘛。” “那你盯着人家那对夫妻做什么?” “学习一下应该怎么扮夫妻。”随后又拍了拍她的头,“你也学学,人家娘子多温柔,哪像你,惯会对我张牙舞爪。” 这真是天下第一大冤案!莫朝云正要控诉千叶胡说,却见那位跛脚的掌柜走上前道:“二位是要住店吧?不好意思,我家娘子耳朵听不见,怕是怠慢了两位。” 莫朝云忙道:“不会不会,没有怠慢,只是掌柜家的娘子身子沉重,还要这么操劳,掌柜要多体恤你家娘子啊。” 这话本是顺嘴说的,只是没想这位掌柜倒和千叶一个毛病,专爱盯着人家的“娘子”看。莫朝云心里有些发毛,这位掌柜看她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吧?想到这,她往千叶身边靠了靠,故意撒娇道:“相公,我累了,快些定个房间吧。” 莫朝云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千叶一时有些愣住,随后才展臂搂住了莫朝云的肩膀,温柔道:“好,娘子等为夫一下。” 救命!他本来什么都不做,已经令她离不开眼了,如今虽知温柔是假扮的,还是令她不由自主就酥倒了半边身子,脸自然也是不由自主红透了。果然,这种相公娘子的游戏,真要玩起来,她必然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总觉得是她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那二位是要定一间上房,没错吧?”总觉得掌柜的在说这个一时,很可疑地加重了语气。 千叶对掌柜的礼貌一笑,又侧回头看了莫朝云一眼,“一间上房,娘子应该没有异议吧?”这绝对不是错觉,因为千叶说到这个一间时,比掌柜的说得那句还要刻意。 莫朝云维持着嘴角僵硬的笑,缓慢点了点头。唉,她怎么忘了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一旦假扮了娘子和相公的身份,出门在外,是一定要定一间房的,不然那才叫做一个可疑呢。 这何止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简直就是给自己主动穿了小鞋,还要扭曲着笑脸,大声夸赞这鞋穿着真是舒服极了。 掌柜的很爽快就帮他们二人定了一间上房,并引着他们上了二楼,“两位赶了一夜路,定是累得很了,先休息一下,等解乏了,再来堂里用些酒菜。” 掌柜的走了,关上门,却见千叶极为可疑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 他道:“真是出门在外,全靠演技啊。”他双臂一展,“来吧,娘子,为夫想体验一下,有人帮忙宽衣是什么感觉的。” 莫朝云差点没被口水呛死。她指着千叶道:“你……别闹了啊。” “演都演了,怎么能半途而废?”他理所当然道:“如果没有出门,按照以往的规矩,今夜你也要留宿在我房里的,我想芸姑一定有和你提起过。” 授环之后,她和千叶是可以住在一起的。莫朝云纠结地想,果然这个被遗漏的环节,还是要重新冒出头来的。 她磨磨蹭蹭走到他跟前,却不敢抬头看他,只伸出手摸索着,去找他的腰带。位置似乎有些不对,应该是他的左肋,她的手刚要往左移,却被一只手牢牢摁在了原地。 惊慌抬头,正看到千叶盯着她的一双眼睛。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那汪黑中如有吞噬人灵魂的妖力,不使尽全力挣扎,就会渐渐沉沦其中,沦为他无边魅力的奴隶。 他问道:“你这是帮我宽衣,还是趁机摸我?” 她羞赧道:“我哪有摸你……” “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呢?”他调笑道:“就算不想看着我,至少该看看腰带在哪个位置,再动手吧。” 莫朝云暗骂自己没用,又不是脱她的衣服,她紧张个什么劲?要被脱的人都这么面不改色,哼,她就不信了! 趁热打铁去解他的腰带,但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并不复杂的带子竟然被她三下五除二打成了一个死结,于是她就半猫腰凑在千叶腰身位置,满脸通红地努力想要解开那个该死的结。 忽然,房门被人推开,随即涌进来一股子酒气,门口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满脸通红,明显就是宿醉未醒。他一眼看见凑在千叶腰身前摸索不停兼之满脸通红的莫朝云,嘿嘿贱笑道:“这位公子真是艳福不浅……” 说完后扫到千叶的脸,顿时觉得酒就醒了一半。这位被小娇娘服侍着的公子似乎长得更妙一些,但可惜那双眼里满是深不见底的寒光,他只望了一眼,便立刻诺诺道:“走错房了,走错房了……”带上门时,身形摇晃得厉害,似乎很怕旁人不知他是个醉鬼一般。 莫朝云目瞪口呆正望着胖子消失后又重新关上的门,却听千叶道:“我们要是就寝时,却有人推门闯进来就不好了,烦劳娘子去把门锁上好吗?” 莫朝云暗骂,就去关个门而已,要不要说得那么歧义百出!但此刻能远离他一分也是好的,再在他身边呆下去,她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第八十章 关完门返回来,却意外看见千叶已经除去外衫,坐在床边,兀自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就会天光大亮,但此刻屋内灯烛未灭。曾听风雅人言,美人灯下观之,最是无边动人。从前只觉得言过其实,不过见着眼前之景莫朝云暗想,此刻隔着烛光冉冉,默默打量坐在床边的这人,当真令人神魂颠倒、心神动摇。 他的中衣依旧是白的,却因为单薄许多而显出了飘逸,此刻他坐在床边一边想着什么,一边随手散开了发髻,乌发垂散着铺到腰际,听到她的脚步声,侧目瞥过来,漫不经心中就有了令人情不自禁心折的风情。 从未见过他如此随意慵懒的形容,但真心觉得这或许就是此次出行最大的福利了。 他扯动唇角一笑,于眼前的美景来言,更是锦上添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娘子对着自家相公也能看傻眼的奇观。” 感谢千叶,他出口的话,终于将她出窍的魂魄又重新召了回来,她边走近边道,“你要是我的相公,我就从早上日出一直看着你到黄昏日落。” 他问道:“不会厌倦吗?” 她学着戏台上风流倜傥的小生,操着荒腔走板的唱腔道:“如此佳人,不日日相对,都算辜负这花样流年……” 他凉凉打断她,“不困吗?” 莫朝云:“……”真是不解风情。 千叶对着她伸出手,莫朝云便将手递了过去,谁知他一拽她的手腕,莫朝云猝不及防,被他腕间的力道一带,便直接扑向了他的怀中,只是临到最后,他又反手一圈她的腰,她便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气息喷在左耳周围,暖暖痒痒,令她身体瞬间就不听使唤了。她身子发僵,千叶却一派自然地又将圈住她腰身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他低声问道:“娘子是要睡内侧,还是外侧?” 毫不夸张的说,莫朝云现在的上下牙都开始控制不住地打架,她紧张到快要昏倒,更遑论回答千叶的问询。 她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头,千叶却自然地摘下她的发饰,让她一头秀发披散而下。随意撩起一小把头发,凑到鼻端闻了闻,他才又道:“娘子不选,那为夫选吧。” 话音刚落,他便动作利落踢掉了莫朝云的鞋子,手臂一弯,捞起她的双腿,将她一抱后扭身便扔在了床内侧,在她来不及翻身前,便迅捷如豹,双臂撑在她脑侧的同时按住了她的双手,将她牢牢禁锢在身下。 他的发垂下来,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不断撩拨着她脖颈的敏感之处。眼见着他的唇就要随同他的身体一起压下来,莫朝云终于急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千叶侧头看着莫朝云爬满红霞的一张脸,“哪错了?不敢什么了?” “不敢再说扮夫妻的蠢话了。”她语气软软,因为羞窘和惊慌,眼角盈着薄薄的泪,看起来倒是很楚楚可怜,“叶哥哥……” 这三个字不知为何倒是令千叶原本的攻击性消退了许多,他忽然微微一笑,随后翻身躺回外侧,“不要以为在言语上占了一个男人便宜是件好事,男人就是男人,这种事情最后吃亏的一定是女人,你最好记住,以后别去妄图占任何男人的便宜,哪怕是口头上的,懂了吗?” 莫朝云委屈道:“扮成夫妻而已,你干嘛那么生气,还如此对我?” “你这丫头不得点教训,就永远学不乖。”千叶侧头看她,“像你那种拙劣的演技,想要扮夫妻,依我看还是算了吧。” 莫朝云挫败道:“真的很不像吗?” 千叶双臂枕在脑后,“至少你要先学会看着我别脸红,和我对视不要眼神闪躲,别手忙脚乱半天解不开我的衣衫等等。” 见莫朝云不说话,他又道:“你见过哪对夫妻之间相处,会出现我刚刚说的那些问题?远的不说,就说这家客栈的掌柜夫妇,你也看到了掌柜家娘子是怎么看着掌柜下楼梯,并伸手搀扶凝望的,如果你还觉得我说的话多余,那就当我多此一举。” “我……”莫朝云纠结了一阵,叹口气,“我只是想和你亲近起来,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们不扮成夫妻,就亲近不起来了吗?”千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你是我的战仆,从授环那日起,你就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你就像影子一样,将会和我形影不离,如果这样你还觉得不安,那就证明,你还是不够相信我,除此以外,别无他由。” “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莫朝云喃喃道:“我曾经还以为可以和郡王永不分离呢,可结果不还是如此,世事难料。” 千叶凉凉道:“请不要和我上床的时候,提别的男人行不行?” 莫朝云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惊得愣住,随后便忍俊不禁笑起来,最后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讨厌。” “笑了?”千叶也是一笑,“过去的事情多想无益,睡吧,你一定累了。” 莫朝云嗯了一声,却不闭眼。于是千叶道:“放心睡吧,刚刚只是吓你,别担心,我不是顾言。” “可你也是男人……” 千叶瞪她,“知道我是男人,还和我随便扮夫妻?不知道夫妻要开一间房睡一张床吗?现在才想起来我是个男人……我看你一直没当我是个男人吧?对我丝毫都不设防,你这样会吃大亏的。” 莫朝云呐呐道:“我不是一直觉得你都没把我当女人,我哪知道你会扑上来。” 千叶嘲笑道:“男人禽兽上来时,基本上不挑嘴。” “你练得那门内功不是禁□□的吗?” “你连这个都去打听了?” 莫朝云脸红道:“我没有打听……” “所以你觉得我是无害的,没有危险的,就对我肆无忌惮地调戏了?”千叶睨她一眼,“现在还想不想知道我那门内功是不是禁□□?” 莫朝云立刻捂住眼睛,“我睡了,真的,我睡着了,晚安。” “晚安?”他笑了笑,“天都要亮了……晚安,丫头。” 莫朝云听见千叶翻身侧卧的声音,然后松开捂住眼睛的手指,模模糊糊看着他侧睡的背影轮廓,不知为何觉得心中极为安宁。困意袭来,她终于也重重闭上了眼睑。 两个时辰后,千叶微微睁开眼。天光已大亮,估算起来,该是食时和隅中之间的时辰。他侧头看了眼莫朝云,呼吸均匀,显然还在沉睡。他轻轻翻身坐起,右手并指在她身上疾点了数下后,才翻身下床穿衣。 收拾好自己后,千叶便一路下了楼。厅堂里的忙碌应该是暂时告一段落了。早餐时辰已过,用午餐又太早,于是掌柜的便在柜台里,扒拉着算盘珠子,算账。 千叶直挺挺站到掌柜的面前,煞有介事咳了咳,宣告存在感,终于使得掌柜的离开算盘,抬头望向他。 昨夜没有细打量,今日再看这位掌柜的,却让人微感遗憾。他应该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肤白文静,但正因为肤白,所以贯穿右脸颊的烧伤痕迹便无比明显,几乎从右眉毛开始一直延伸到了右嘴角。伤痕想必经历了很久的岁月打磨,已经消淡了不少狰狞的痕迹,但这张原本该是不错的脸,却无疑不在印证着两个字:毁了。 掌柜的上下打量了千叶一圈后,才笑道:“客官舍得起这么早?可见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啊,您的娘子呢?不一起起来用点吃食?” 千叶皮笑肉不笑道:“她昨夜操劳得厉害,想多睡会儿。” “哦——”掌柜的声音拖长,虽然只是一个字,倒显得无比暧昧。 千叶继续问道:“掌柜的可知这附近有无素斋卖吗?” “你还……”吃素两个字被掌柜的及时咽了回去,他转而笑道:“出门右拐,过个桥……” 千叶打断他,“我路盲,能不能请掌柜的带个路?不会让你白跑的。”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约在五两左右的银子,放在柜台上,“连着住店钱一起,如何?” 掌柜的爱财的立刻收了银子,“那请稍等片刻,我叫我家娘子来看店。” 千叶没有说话,目送掌柜的一瘸一拐地进了后堂。他的目光追随着掌柜的那条跛腿好久,才慢慢收回目光。 等掌柜的和他娘子亲亲密密出来时,已经换了一件衣裳。千叶再次注目看了一会儿掌柜家的娘子,而那娘子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很自然地对他福了一礼。 千叶对掌柜娘子道:“我娘子还没起,请这位娘子多照应。” 掌柜娘子明明是个聋子,却对千叶点头道:“客官放心便是。” 第八十一章 千叶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看了掌柜的一眼,却见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是千叶便先行出了客栈。 白日里来看,此处位置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密集地,随便一瞟,就能见到各种做生意的小商贩沿街叫卖,很是热闹。 人声嘈杂鼎沸中,掌柜的和千叶一路相谈,远远看着两人确实并不相熟,脸上的神情各带拘谨,甚至是疏远,但真的听清了所谈内容,必会大吃一惊。 “你昨夜玩得有点大啊,听一个住店的客官说,你那娘子昨夜伺候你吹箫不关门啊?” 千叶冷哼一声,“是不是那个矮胖子?” 见千叶活动了一下手部关节,掌柜的忙道:“你不许在我店里打人!”随后见千叶不说话,又道:“敢做不敢当,爽完不认账!” “我做什么了!我爽什么了?”千叶冷冷瞪他一眼,“我看你现在过得挺滋润的,你娘子又有孕了?这是第几个了?” “什么第几个!”掌柜的捶了千叶胸口一记。 “多年前我们分别时,她就有了吧?”千叶嫌弃地瞟了他一眼,“现在这个总不是当年那个吧?你娘子怀的哪吒啊?” 掌柜的嘿嘿一笑,显得有点傻,“这个是意外,没想有的,不过就是有了,只能辛劳她生下来。” 千叶凉凉道:“在我这种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的人都不地道。” “刚和你的小娘子一夜吹箫……”见千叶瞪过来,便改口,“一夜*,你这起床气怎么那么大?” 千叶道:“咱能不逗吗?你看到她的脸还能不清楚她是谁吗?” 掌柜的咳了一声,“说实话,你俩破晓登门时,真把我吓了一大跳。”说完后又打量千叶一番,“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这些年你是吃了长生不老丹了吧?还有你那小娘子,长得和死去的千夜怎么那么像?”问完,自己又感慨道:“真的像个梦,就好像我这十年做了一场漫长的梦,醒来就看见了你们俩个,要不是我娘子挺着肚子站在我身边,我真以为是我记忆出问题了呢。” 千叶淡淡问道:“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怎么会!”掌柜的斩钉截铁道:“从来不后悔!我要是留在那个地方,现在估计也没有儿子可以抱吧。” “真的不后悔?”千叶认真看着他,“失去拥有的一切,落得一身残疾,就为了她?值得吗?当年匆忙,没有来得及,昨夜我又细打量了她一番,并没觉得哪里特别,至少没觉得与你相配,当然,她读唇语的本事还不错。” “原来在你小子眼中,我竟然这么好啊。”见千叶翻个白眼没理他,才止住调侃道:“是我配不上她才对,我害得她两耳失聪,她不怪我,还愿意和我生子白头,我已经很感激了。” 千叶看了看他的跛脚,“找个地方坐吧,你这样跟着我走,太辛苦。” “还是你小子细心体贴。”说完又打量千叶的脸,道:“这么俊俏又体贴的好男人却要孤独终老,我都替那些看上你的小娘子们遗憾!” 千叶扶额,“你的油嘴滑舌留着回家说给你娘子听吧。” “她听不见啊。” 千叶:“……” “你难得语塞,看来你是害羞了啊。” “你快够了吧。” 等二人寻了个茶楼上去坐,又开了一扇能穿入过堂风的临街小窗后,掌柜的才问道:“你那小娘子什么来历?难不成和千夜有什么渊源?” “她是魔主新指给我的战仆。”千叶低声道:“最初我也以为她是魔主的人,不过我后来查了一下,发现她似乎另有来历。” 掌柜的沉吟道:“不是魔主的人?你确定?” 千叶点头,“我亲自检查过了,在她的身上有和千夜一样的印记,应该就是千夜说过的那个人了吧。魔主也真是费心,上天入地还是将她弄来了魔窟。” “你的事情,魔主怎么可能不上心?”这话说的倒是有些嘲讽的意味了,只是嘲讽的对象不是千叶罢了,“说到底,还不是你害了人家姑娘,还不对人家好点。我可看出来了,无论她当你这娘子是真是假,她可都喜欢你喜欢得紧。” 千叶蹙眉,“你也觉得她很喜欢我?你觉得她……到底有多喜欢我?” 掌柜的瞪眼,“听你这语气,是想始乱终弃啊。你这些年岁数白长了是吧?”说完又哼了一声,“算了,看你这脸也跟没长一个样!” “喜欢又如何?”千叶哼了一声,“到最后还不是会恨我,既然是一样的结局,我又何必给她虚伪的希望呢?” “那你就不能做点不让她恨你的事情!”掌柜的没好气道:“你说你一路伤了多少人的心了?你以为你练了那身不人道的内功,就能万事皆休了?” 说到这里,掌柜的又细细打量千叶一番,“你容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会是真的练了天人诀的最高层吧?” 千叶冷道:“原来我现在给你的感觉已经这么没有人情味了吗?” “好好好,你是这世上最有人情味的好人了,行不行?”掌柜的嬉皮笑脸哄了千叶一番,才道:“既然不是因为天人诀,你这个脸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受了什么伤?” 千叶哼了一声道:“咱们有十年没见了吧?你就不能热泪盈眶地说点很想我的话?” “我还不是关心你,才问你的!”掌柜的手指轻敲桌面,“说起狠心,谁能比得过你?竟然十年没再出现,害我担心是不是因为当年放我走的事情,连累到你,日日夜夜心中都不安宁。” “放心,你在魔窟已是死透透的一号人物,没人再会想起你了,安心过你的日子吧。” 掌柜的道:“好兄弟,大恩不言谢。” 千叶只是一笑,并未说话。 正此时,小伙计前来上茶,千叶斟了一杯,只饮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不喜欢喝?”掌柜的抿了一口茶,“还好啊,你现在嘴真是刁得很。” “朝云泡茶的手艺很好,喝了她泡的,再喝这种,真是咽不下去呀。” 听千叶语意有些感慨,掌柜的促狭道:“朝云就是你的小娘子吧?瞧,你也舍不得她,那就留下她!她那么喜欢你,要知道你存了扔下她的心思,该多伤心啊。” 千叶盯着掌柜的,语气缓慢道:“那你当初为何不带着你的娘子一起留在魔窟,而选择了死逃呢?”见掌柜的不说话,才又道:“那个地方,留下她,才是害了她。我答应过千夜,日后若真的遇到她,定会护她周全。无论怎么说,我总是欠了千夜的恩情,她最后的要求,我已承诺,必当做到。” “你和千夜到底……” “说来话长,不提也罢。”见千叶不想提,掌柜的也不再问,只是道:“这次出门是什么任务?” “跟虢华夫人借一样东西。” 掌柜的“啊”了一声,“听说这位虢华夫人最喜欢的就是收集你这么精致漂亮的美少年了,你这是自投罗网送上门去给人家当男宠啊?” 见千叶闻言没好气地扭头看向窗外,掌柜的又嘿嘿笑道:“不然你干嘛执行任务之前来见我?你应该完事后再来,我们好痛痛快快逍遥一番,你现在来,过几日又要走……” 他忽然停下来,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别骗我,这次真的只有这一个任务吗?” 千叶终于扭回头望着他,却不说话。 掌柜的有些心急道:“你一定还有事情瞒着我!你执行任务之前却先来见我,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难道此行很凶险?” 千叶声音低了下去,“廉真,我十年没来见你,是因为我十年没有离开魔窟了。这次是我十年后第一次的任务,这次的任务很重要,我必须要完成。” 廉真表情凝重道:“魔主……怀疑你了?” 千叶却不答,只是道:“是考验也好,是棋局也罢,我都不能出任何差错。我等了十年了,这或许是最接近成功的时刻了,无论什么事、什么人都不能阻止我。” 廉真皱眉望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千叶自嘲一笑,“又要开始做坏人,忽然有些慌张……其实有什么可犹豫的,我当坏人早该习惯了才是,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恨了。” “我看你是怕你的小娘子恨你吧?”见千叶不说话,廉真又道:“你比你想象中的在意那个丫头啊。” 千叶却摇摇头,萧瑟一笑,“她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可怜丫头而已,她原本可以不是孤儿的。如果她不是孤儿,就不会那么害怕被人丢弃,如果她不是这么害怕自己一个人,或许就不会如此不离不弃地缠着我了。” “那你想怎样?她已经是你的战仆了,身上必然上了战环对吗?她还能去哪里?” 第八十二章 千叶缓缓道:“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她不该跟着我,而我要走的路,是座危险的独木桥,只能行一人,带着她太挤。” 廉真惊道:“你不会是想……” 千叶摆了摆手,廉真便没有说下去,于是他继续道:“只是她的来处现在也不能确定是否安全,所以我想带着她去见见她从前的主人,若是此人可靠,自然是好,如果不值得跟随,朝云他日或许还会烦劳到你,我们兄弟一场,想来你不会拒绝我吧?” 廉真皱眉道:“她原来的主人又是谁?” “北昭燕平郡王霍西云。” “你要去北昭郡王府?”廉真立刻摇头,“不要去,我听到消息,北昭最近异动频频,矛头直指南越,这浑水蹚不得!” 千叶道:“我对霍西云也有怀疑,不过想来朝云的心结若是解不了,以后也会留下祸端,不如趁此次一并了除。” 廉真气得拍桌子,“我说什么都不听,那你还来和我商量个鬼!” 千叶道:“没和你商量啊,就是帮朝云找个下家。” 廉真:“……你再说一遍?” 千叶理所当然道:“你从前就打不过我,现在手脚不灵,更不是我的对手了,火气别那么大。”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千叶挑挑眉,指了指桌上的茶,“快喝吧,要凉了。虽然很难喝,但是还挺贵的,别浪费。” 廉真先是哭笑不得,随后才无奈叹口气,“好,那你至少和我说句实话,到底什么事让你如此犹豫?魔主到底还有什么任务?” 千叶没有说话,只是伸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六字,随后划掉,又写了一个三字。 廉真先是瞪着这字发呆,可渐渐地他的眼底显出了吃惊和愤怒,“狠毒的手段真是从来不变。”随后手劲控制不住,手中的茶杯被捏得粉碎。 千叶立刻表态,“这个是你捏碎的,你来赔。” 廉真气道:“你如今真是越来越想得开。” “也不算。”千叶缓缓站起身,“我只是觉得魔主他……很是高明。” 回程的路上,千叶还是在一家素斋店买了不少点心。 廉真道:“你还是吃素啊?” “是啊。” “提到这个,红焱她还好吗?” “怎么算好?怎么算不好?”千叶顿住脚步道:“她太执着了,伤人伤己罢了。” 廉真哼了一声,“你明明知道她的心思……” 千叶取了一块点心,直接塞进廉真嘴里,“闭嘴,吃点心。” “闭嘴怎么吃!” “那你还吃那么快?” “诶,竟然还挺好吃,再来一块!” “快住手!” 千叶和廉真回到客栈时,已经过了晌午时分,用饭的住客并不多,所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入门角落处的莫朝云。她背对着门,不时四处张望,显得很有些不安。 掌柜娘子迎上来,“客官你回来了?” 千叶道:“看此处热闹,所以拉着掌柜的多逛了几个地方,劳烦掌柜娘子操劳了。” 掌柜娘子摇摇头,却一指莫朝云,“她等你好久了,似乎对你不辞而别很生气,我劝了好久都不行,你快去哄哄你家娘子吧。” 见掌柜娘子眉眼间满是焦虑之色,显然莫朝云刚刚应该不仅仅只是生气那么简单。千叶侧头望了莫朝云一眼,才对掌柜娘子一揖,“有劳。” 廉真背对他家娘子,对千叶挤挤眉,对口型道:你完了。 千叶给了廉真一个你闭嘴的眼神,硬着头皮走向莫朝云。还未走近,便惊动了她,她猛地回过头,眼圈还有尚未消退的红肿,见是千叶却灿烂一笑,“你回来了!饿了吗?我做了你平素喜欢的素菜,就是可能有些凉了,要不让掌柜的再给热一下?” 见她忙碌着要去端菜,千叶一把按住她的手,“不忙,你是不是也没吃?” 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显然莫朝云就这么一直坐在桌前等着他,既没吃也没喝。千叶心中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能尽量哄她,“这个集镇好玩的地方有点多,所以遛着遛着就忘了时辰,你是不是担心了?” 见她不说话,他又道:“我买了点心,很好吃,你尝尝?” 莫朝云看了看千叶推过来的点心,却没有动。她认真地凝视着他的脸,直到将他看得都觉得不自在,“怎么了?” 她努力扯出一丝笑意,“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千叶愣了愣,“我?” “你今日为何对我这么好?”问完这句,莫朝云又苦笑道:“难道你是真的想要丢下我吗?” 千叶暗想,今日这个丫头敏锐得厉害啊。嘴上却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莫朝云努力装出开心的语气,可是出口的话听着还是很哀伤,“我醒来后不见你,我不知道你去哪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只确定一点,那就是你应该走了很久了。如果你要是骑马走的,想必我即刻去追,也追不上了,更何况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追你。” 她低下头,看着满桌的饭菜,“但我还是去马房看了一趟,还好,你没有骑马。掌柜娘子告诉我,你是和掌柜的出去买素斋,我见掌柜的也不在,便相信了。我知道你素来挑剔饮食,现在出门在外,你可能吃不惯这里的饭食,所以才去买素斋。其实我也会炒一些小菜,和芸姑也有学过一些,所以我想,不如等你的功夫,做些你喜欢的素菜,你回来一定会觉得开心。” 千叶闻言又逐一打量了一番桌上的饭菜,“不错啊,你竟然会做这么多菜!” “做完了一个,见你没回来,就又做了下一个。”莫朝云强笑了一下,“可见你是出去了多久,不知不觉我竟然可以做满一桌子菜。” 千叶扶了扶额,忽然觉得眼前的状况有些难以应付啊。 “你等很久,是不是饿了?快吃饭吧。” “你吃了素斋,是不是不想再吃我做的菜了?” 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时说道,然后又都顿住,最后同时静下来。 千叶看着莫朝云默默将头低下去,他在心中叹口气,终于还是站起来,身体前探,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你不吃,我可饿了。” 语毕,重新坐下来,开始夹菜。莫朝云看着他尝了几口后,称赞道:“你做菜也很不错,看来以前是故意隐藏实力,不愿意做给我吃啊。” 莫朝云闻言殷殷道:“你若是喜欢,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做。” 以后……每天…… 千叶忽然又觉得接话无能,目光侧扫,正看到廉真似笑非笑望过来。这厮明显看热闹的嘴脸实在碍眼,于是他招招手,“掌柜的,请来一下。” 廉真一愣,随后无奈走到近前,“客官,有什么吩咐?” “咱们这个集镇还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吗?刚刚听你给我一路介绍,还挺有趣的,我准备带着我家娘子出门逛逛。” 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隔着一个莫朝云,挤眉弄眼打哑谜。 “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不过白日里不如晚间。客官你和你娘子来得也是巧,晚上在桥西那边有个小庙会,人多热闹还好玩,不如客官晚上带着你家娘子去遛遛,保证你家娘子开心。” 廉真说完后,给千叶一个“兄弟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的眼神,便脚底抹油溜了。 第八十三章 “怎么样?要不晚上去玩一玩?” 莫朝云帮千叶又夹了一些菜,“好呀,听你的,你若是想去,我们就去。” 千叶心底长舒一口气,似乎她这个劲儿终于过去了。 “你这个油泼笋尖做的很好啊。” “真的吗?”莫朝云终于又热络道:“我是先用温水泡了笋尖,待其舒展,然后才下锅的……” 她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千叶一边听她说,一边低头夹着各种菜,终于第一次感到吃多了。果然哄女人这种事做起来就是劳心劳力,为了打消莫朝云心底的疑虑,他觉得自己也是拼了。 吃完饭回房,千叶坐在圆桌旁有些犯困。莫朝云推他去床上睡,“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起的,但想来应该很早。昨夜赶路,今日又早起,晚上还要出门,不如你去睡一下吧。” “嗯。”他点头,坐在床边,“那你呢?” 白日里和他同睡一床这种事她果然还是做不到,于是她极力镇定道:“我很晚才起,并不困,你睡吧。” 千叶打趣道:“你不会是想等我睡着了,然后坐在床边一直偷看我吧?” 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此刻被他提出来,她忽然脸红起来,急急站起身,“午时,占用了掌柜娘子的锅灶很久,我下楼去给她帮帮忙吧。” 话音未尽,莫朝云已经急火火推门出去了。千叶笑了笑,才躺在床上,闭上眼。 再睁开眼,天已微微擦黑,这一觉意外睡了很久。想起身才发现手臂很沉。屋内没有点灯,但透过窗外隐约的光,能看见枕在他手臂上那人起伏柔美的轮廓。 千叶又重新躺回枕头上,慢慢打量睡在他身畔的莫朝云。她团成了一个球,又占了很窄的床位,看起来很显得可怜。平日里看起来风风火火,但安静下来其实还是蛮惹人怜爱的。尤其是此刻,像个很可怜的小兽般蹭在他身旁,这种感觉便尤甚。 千叶伸出手,轻轻拨开盖住她脸颊的发丝,轻声道:“人生来孤独,你这么喜欢和人亲近,可怎么好呢?不知道是怎么安然长大的,细想想真让人担心……” 他的话没有说完,莫朝云便扑簌着睫毛,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一眼看见距离她极近的千叶,便立刻心虚后退,只是她本就紧贴着床沿侧卧,此刻后仰,直接就是心悸一晃,挣扎的手也摸了一手空。 她惊呼一声,以为马上就要摔下床去,可是后背却被人用力拥住,她慌张无措间,便顺着那股力道重新跌回了千叶的怀中。因为那股冲力,她几乎是摔回了他的身上,整个人压在了他的胸口之上。一时间心跳奇快,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因为身下的这个男人。 “一醒来就有人投怀送抱,看来你是非我不嫁了。”距离好近,所以这声音听起来格外的低沉好听。戏弄的低笑随着他微微震动的胸膛,传递入她的耳中,成功勾得她面红耳赤。 她双手抵在他胸前,微微撑起身,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他。但低下头看着他的脸,她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口中不承认又如何?她被他深深迷住的心还有可能收回来吗?从前并不知道原来是可以这么喜欢一个人的,仅仅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也能痴迷入神,也能不知不觉消耗掉一整个下午,甚至就像此刻,他黑发枕在身后,眼若星辰深海,微微笑着的唇角仿佛幻化成无数看不清的触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缓缓用力收紧,直到她情不自禁呼吸急促起来。 这种无能无力的吸引,也是无可救药了。莫朝云心中苦笑,口中却带着试探道:“我若是想嫁,你会娶我吗?” 千叶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他看着莫朝云,许久都没有说话。这本也在莫朝云预料当中,她其实也没有抱任何希望,可即使心中明白,但此刻毫无惊喜,还是失落无比。 她撑着他的胸口,慢慢坐起身,随后翻身想要下床,手腕却被千叶攥住。莫朝云一惊,回头看他,却见他蹙眉道:“朝云……”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忽然觉得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听到,竟然是那么好听。 她屏住呼吸看着他,他却慢慢道:“我,不是你的良人。” 心中似乎有什么很细致的东西慢慢裂开了,那裂开的声音无声无息,可不知为何却隐隐约约疼痛开来。抓不住、摸不到,可却真真切切能带给人层层撕裂的痛楚感。 千叶也慢慢坐起身,低头看着被他攥紧的那截细白腕子,低声道:“魔窟只有战主和战仆,你所期待的,那里没有。” “如果,我是说如果……”莫朝云顿住,她似乎很艰难才能继续说下去,“如果我们不是在魔窟相遇的呢?如果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相遇的男女,我……我们能不能在一起?”在一起三个字她努力了好几次,才终于声带哽咽说了出来。 千叶很缓慢地松开了她的手,他的声音并没有任何高低起伏,仿佛抽离了一切情绪般,“如果不是因为魔窟,我们或许,不,我们根本就不会遇到。” 莫朝云努力呵出一口气,将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用力忍住,她忽然笑了两声,又抽了抽鼻子,才道:“我现在终于切身的明白,千夜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恨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千叶,“多么冷静,多么理智,多么有条不紊,似乎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任何能打动你的东西。这才是最令人无望的吧?哪怕一丝哄骗和敷衍都没有,一瞬间就知道,再也没有机会……完全没有机会,这才是最无情、最伤人的吧?” 他眉目神情不变,但眼底却像藏着令人永远都看不懂的深潭,“欺骗的尽头,并不会比我的直接干脆温柔,我是不懂你们女人原来喜欢被骗,可惜了,我并不是一个喜欢骗女人的男人。那些虚伪的希望和冰冷的绝望,不过是殊途同归的结果罢了。” 莫朝云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下床,背对着千叶道:“我懂了,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让你为难的话了,我以后一定不会的,你放心吧。” 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可是千叶却看到她抬起手背快速抹了抹脸,随后又故作欢快道:“哎呀,好饿了,我下楼去吃饭。” 说完不待千叶说什么,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莫朝云离开后,满室静寂。千叶坐在床上,忽然长叹了一声,随后重新躺倒在床上,摇头道:“做坏人真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 掌柜娘子支肘撞了撞廉真,等廉真侧头看她,才道:“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廉真没有说话,又将目光转回去,继续盯着对坐吃饭,却彼此间一句话都不说的莫朝云和千叶。 第八十四章 “一定吵架了,我看那小娘子眼睛有些红肿,是不是哭过?” 廉真道:“颂儿,你好像很注意他们呀。” 颂儿甜甜一笑,“你的朋友,我自然注意。” 廉真的手在柜台后,搂住了颂儿因为有孕已经不再纤细的腰,“你不怪我?” 颂儿摇摇头,“你不让我知道,必然是为了我好,只是我虽然耳聋,眼睛却不花呢。” “我家颂儿最聪明了。”廉真连忙夸赞。 颂儿却道:“不知道他们晚上还去不去逛庙会。”见廉真不说话,又道:“如果那位相公还有心哄哄他的娘子,应该会带她去吧,如果不带她去……”颂儿没再说下去,只是唉了一声。 廉真道:“好吧,这个和事老我去做吧。”说完,他拍了拍颂儿的肩头,然后摆出一脸亲切的表情,奔千叶和莫朝云所在的那桌而去。 “二位客官还要加点什么菜吗?” 廉真的到来,总算打破了千叶和莫朝云之间的沉默。莫朝云望了千叶一眼,才道:“不用了,我们已经吃好了。” “既然吃好了,你们怎么还坐在这里?” 莫朝云一愣,“什么意思?” “午间时,这位客官,”廉真说完一指千叶,“不是说要和这位娘子去逛逛晚间庙会吗?这时辰已经要开始了,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千叶抬头瞟了廉真一眼,给了他一个“你搞什么”的眼神,但显然廉真并不这么想,他回了一个“不用太谢我”的笑容。 千叶去看莫朝云,却见她也在看他,于是只得道:“对啊,差点忘了……那走吧。” 他站起身,到了莫朝云身侧,抬手轻轻覆上她置于酒桌上的右手,感到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随后才听她配合道:“好啊,一定很热闹。” 莫名,千叶有些想发火。不知道从前的她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才会变成如今这个,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勉强自己去配合他人的性子。她似乎很不希望,因为她自己的缘故,让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觉得不愉悦,所以总是竭尽全力对旁人笑着。可是这么做了,她自己又真的开心吗? 千叶用力攥住了她的手,换来她惊讶地凝视,他却没说话,只是手上用力,将她拉出了客栈。 莫朝云察觉千叶似有不快,但不知为何,又思及白日里的事,或许还和她有关,所以也不好主动说什么,但见他似乎也没问掌柜的应该怎么走,所以被他牵着手走出一段后,终于忍不住道:“你知道往哪走吗?这个方向对吗?” 千叶顿住脚步,猛地回过头,“你为什么不吵不闹?不和我发脾气?” 莫朝云啊了一声,不解地问他道:“你……怎么了?” “现在一定很生我的气,那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千叶盯着她道:“为什么还在掌柜的面前配合我,和我出门,而不是甩开我的手,让我别来烦你呢?” “是我对你起了贪念,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我又怎么能本末倒置因为你拒绝了我,而去怨恨你呢?” 见千叶看着她,她又笑道:“别担心,我会自己整理好的。从小到大,也有过想要甚至拼命去争取的东西,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和我失之交臂。每到那种时候,我就会想起小时候教习我学规矩的嬷嬷说的话。她说,这世上想要的东西很多,因为人心很小*却很大,但在郡王府中,要把自己的心胸变大*压小,这些学好了会比学会了这些死板的规矩有用得多,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深门大院中活得更好。” “小时候,我其实很怕这位嬷嬷,她为人很严苛,对了,特别像你,很少对我有好颜色。”说到这里,莫朝云停下来,指了指千叶,见他微微皱起眉,才又笑道:“她打过我,特别疼,小时候挺怕她,所以她说的话,我总是记得很清楚。后来她去世了,再没人对我说这些,我才逐渐明白,那位嬷嬷是个好人,她是希望我好,才会对我说那些话。” 千叶盯着她唇边那丝浅浅的笑,问道:“那霍西云呢?他知道这些吗?” “郡王……总是很忙的。他除了是霍西云,还是燕平王府的世子,他活得比我累多了,而且他的身份是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的,包括他以后要做什么,学什么,娶什么人,都是注定好的。在我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已经要一肩挑起整个王府了,而我只是个来历不明的丫头,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他是待我很好,但他只是一个人,而且他真的很忙……” “所以一个下人都可以对你呼来喝去吗?” 莫朝云看着他,无奈道:“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小姐啊,他们并没有做错,难道给我这么一个没名没分、寄人篱下的丫头行礼,就不惹人非议了吗?我不想让郡王为难,所以就像那位嬷嬷教我的,将自己的心胸变大,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那你在郡王府过得这些年,开心吗?” 听千叶这么问,莫朝云有些愣住,似乎从来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 她语气有些迷惑,“开心啊,为什么不开心?” “真的开心吗?” “有些事要这么去想。”她伸出双手往下按了按,似乎是想安抚千叶一般,“如果郡王没有捡到我,或许我就在冰天雪地里夭折了,又或许我被居心叵测的人捡去,卖入那些肮脏下贱的地方,再或许我被行走的穷苦人家捡回去,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别说读书写字,有可能小小年纪就要嫁给另一户穷苦人家做媳妇,如此想起来,我遇到郡王已经算很好了。他并不亏欠我什么,反而是我欠了他很多年的恩情……” “唉。”千叶忽然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经常让自己这么想?不然怎么会顺着我的随口一问,回答得如此流利?因为经常这么骗自己,所以才活得这么开心?” 被千叶这么一说,莫朝云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哪有……” 千叶牵着她的手,顺着人流往前走,“如果你有机会重回郡王府,你想回去吗?” 莫朝云怔住,她看着千叶波澜不惊的侧脸许久,忽然又笑起来,“又在考验我吧?拜托,我是你的战仆,”然后又摇了摇她的右臂,“我这里还套着你给我戴上的战环,放心,我不会逃走的,而且,我觉得跟着你,挺好的。”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快很含糊不清,但千叶的耳力又岂会遗漏?他神色复杂看着莫朝云,心中却在想,不知道将她还给霍西云是对还是错,可若不送她回燕平,她孤身一人,又该去哪呢? 怕莫朝云看出端倪,千叶遂岔开话题,问道:“那你是跟着霍西云开心,还是跟着我开心?” 她闻言先是傻笑一阵,又摇摇头,“都不开心。” 千叶一愣,刚刚不是还粉饰太平说自己开心吗?现在又要说实话了吗? “郡王的未婚妻对我说过,等她和郡王成亲后,我该以什么身份继续留在郡王府?丫鬟?侍妾?前者她说郡王不会答应,后者她让我想也不要想。她出身高贵,她说什么,我都没有放在过心上,可是后来我有次听到她对郡王提起我的婚事,看来是很想尽快将我许了人,也是那一刻,我对郡王说,我想做他的妹妹,我还不想嫁人。” 千叶静静听着她继续道:“我以为做了郡王的妹妹,就能换来安宁。郡王的未婚妻觉得我心怀叵测,而我只是不想重新变成孤零零一个人而已,难道这样也是过分的奢望吗?后来我被逐出郡王府,被追杀,走投无路,那一刻我甚至庆幸,我终于不用再这么苦恼了,我也不用去选择,因为我就要死了。死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 莫朝云忽然停下来,重新看着千叶,“我遇到了你,千叶。”她轻声唤他的名字,“千叶,我遇到了你,我觉得活着……重新充满了希望。”她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右臂上,“你对我说,战环不死是无法取下来的,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那一刻并不觉得害怕和犹豫,我只觉得,戴上了这个战环,我们就会永不分离,这就够了,我就是我想要的。我不怕死,千叶,我也不害怕这个战环,我喜欢它。” “即使做了妹妹,还是会被抛弃。”她对继续千叶道:“所以对你,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你的妹妹。如你所说,即使是夫妻,也有可能会反目,但我们却不会。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们也不会分离,对吧千叶?” 第八十五章 千叶蹙眉道:“所以那日你丝毫也不介意我对你所说的关于授环的秘密,坦然接受并成为我的战仆,其实并不是因为被我迷住了,而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永不分离?” 莫朝云笑道:“差不多。” 千叶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你一定是魔窟里,唯一一个这么想的战仆吧,估计连魔主都会惊讶的。” “芸姑出门前让我发誓永远不会背弃你,她不明白,我怎么会背弃你呢?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千叶缓慢伸出手,揉了揉莫朝云的头,“我有什么好,你要如此执着?” 莫朝云反去牵了千叶的手,“因为你答应我永远都不会丢下我,千叶,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千叶忽然觉得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再做什么都是虚伪,只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第一次,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莫朝云,真是个磨人的丫头。 他牵着莫朝云的手缓慢前行,无视周围越来越拥挤熙攘的人流,只牢牢牵住她的手。 “人怎么越来越多?” 他耐心回道:“因为到了庙会了。” “你怎么知道在这边?也没听你问掌柜的呀?” “顺着人流不就到了。掌柜的说了庙会在当地很受欢迎,所以今夜人一定很多,我们只要跟着人流走就是了。” 莫朝云侧头对他微笑,“千叶,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焦急困惑、游移不定的时候?” “怎么这么问?” “无论什么事,你似乎都很坚定,从来都不会被任何外物所打扰,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你的计划和初衷,做了决定就会逐步去完成。其实我很佩服你,我是做不到了,心里念头太多,没办法像你这样控制自如。” 他勾了勾唇,“我当这是夸奖。” “当然是夸奖。” “好吧,礼尚往来,虽然你没什么值得我夸奖的地方,不过今夜你看上的东西,我都会买给你,你挑吧。” “这么好,那我可要好好挑挑。” 见莫朝云欢快地冲入了人流,又回头对他眨眨眼,示意他跟上来,千叶忽然觉得她这热闹乐观的性子,倒真是令人省心很多,因为哄她开心,似乎特别容易。 庙会上人很多,她却能一路上窜下跳像只兔子,“这个小面人好像挺好笑的。” 等他掏钱要买,她又摆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那个手雕葫芦也挺好玩的。” 但很快,她又放弃葫芦,奔向了画糖人的摊子。 “我觉得咱们俩人比较起来,你更像是十年没出过门的样子。” 听千叶调侃她,莫朝云道:“反正现在不是在魔窟,我们在外面自由自在的,当然要开心一些,你呀也是,不要总是绷着脸,多笑笑,你会更好看的。” 千叶道:“我就算不笑,长得也好看。” 莫朝云忽然笑道:“你这样才对嘛,哎呀,前面有卖面具的,我们去看看!” 拉着千叶到了面具摊前,却见那已经围了一小圈人,卖面具的老伯正在道:“这对儿面具只卖给夫妻二人的,别人不卖。” 和老伯争执的男子一晒,“你这老伯也是真怪,我又不是不给钱。” “这对儿面具就叫阴阳配,只能成双出,绝对不卖单,而且日前庙前的道长给我老汉算过,今日庙会将其卖给姻缘命定的一对小夫妻,能保我生意兴隆一整年,你快走吧,别给我捣乱了。” 莫朝云探头探脑看了几眼,然后对千叶道:“那对儿面具真漂亮,乌中金,戴上一定好看。” 千叶道:“你想要?” “是啊,不过老伯说了,只卖给夫妻……” 话未说完,就被千叶拉住手往前挤,莫朝云慌道:“你干什么?” “别紧张,夫妻又不是没扮过。” 待到了卖面具的老伯跟前,千叶理直气壮一指那对儿面具,“老伯,这面具卖给我吧。” 卖面具的老伯先是一怔,随后看了千叶一眼,然后揉了揉眼,“好俊俏的少年郎,不过你长得再讨人喜欢也没用,这面具不单……” 老伯话未说完,千叶却一把搂莫朝云入怀,“这面具我家娘子喜欢,还请老伯成人之美。” 老伯瞅了一眼被俊美少年搂在怀中的姑娘,却见她面颊绯红,一副羞不自胜的形容,不由得笑了笑,“我老人家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假扮的?” 千叶对怀中羞涩不已的莫朝云道:“娘子,老伯不信呢,不然你亲亲我好了。”一边说一边侧了侧脸颊,随后凑近莫朝云。 这人真是千叶吗?调戏姑娘的技能强悍地简直要冲上云霄!本来扮作害羞的莫朝云,这回是真的害羞了,这众目睽睽的,她怎么好意思去亲他。 正纠结,却听周围人都起哄道:“老伯说话可要算话呀,人家小夫妻为了面具也是拼了,老伯可不能出尔反尔。” 那老伯一笑,“若真的亲了,这面具我老汉就卖了,眼瞅着这么一对年貌相当的小夫妻,老汉我还能不成人之美。” 莫朝云咬咬牙,拼了!这回可不是她去调戏他的,是他送上门,焉能不收下?毕竟他这么主动的时候可不多见。 想到这,莫朝云探臂勾住千叶倾身而来的脖颈,带着一脸嫣红,正要亲上他的面颊时,动作却忽然顿住。 千叶微微瞟了她一眼,却见她神色僵硬苍白,连勾住他脖颈的手都开始下意识地收紧,和他靠在一起的身体也瞬间绷紧,如临大敌。 千叶了然回望,却见不远处的摊位前几个大汉正坐在撑开的边角桌前吃酒,背对他们而坐的那名壮汉身影极为魁梧,即使坐在长条凳上,也比一般男人高上半头。千叶顺着他所坐的长条凳往下看,目光微微顿住。 大汉所坐的长条凳旁,斜靠着一把硕大的兵器。那是一只戟,但与众不同的是,它的戟尖却有四个角,每个角下暗藏一道分血槽,顺着流线完美的戟身,汇成一组杀戮的出口。 千叶眼底泛过一丝幽冷的暗光。真是冤家路窄,是那个四角旋风戟。他伸手勾回了莫朝云的头,很像是亲吻她的侧脸般,在她耳畔低声道:“看来是遇到熟人了。” 莫朝云嘴唇动了动,还没有说话,却听卖面具的老汉道:“算了,看着小姑娘也是面皮薄,这面具卖给你们吧,这丫头看你的眼神错不了,定不是假装的。” 千叶一笑,“那就多谢老伯了。”话罢,给了钱,伸手取了面具,然后给莫朝云戴上。 “干嘛?” 千叶也给自己套上了面具,然后凑到她耳边道:“不如我们也学一次信使如何?你应该也不想被他们认出来吧?” 莫朝云此刻心乱如麻,听千叶所言,也觉得有道理,于是点点头。 千叶搂住她的脖子,逼得莫朝云不得不隔着面具看着他,“你为什么怕?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要怕,也该是他怕你才对,不要畏畏缩缩,挺起腰来。” 莫朝云犹豫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避也是避不开的。”千叶凝视她面具后的眼睛,“要不要我去帮你报那一戟之仇呢?不如那个四角旋风戟由我来杀掉吧。” “别!”莫朝云立刻道:“他是塞外来的高手,没有那么容易对付,更何况他们一行人多,一旦动手,我们会很被动。” “看来娘子对为夫很没有信心啊。”千叶冷冷勾了勾唇角,“想劝住我,最好说实话,有道理我会考虑的。” “千叶……”莫朝云语气十分纠结,“我并不想看到他们,就和他们擦身而过吧好不好?我们走我们的,他们走他们的,就当从来没遇上过。” “你怕什么?”千叶默默看着她,“是怕重新遇到霍西云吗?” 莫朝云胸口的起伏慢慢加剧,好半晌才道:“我还没想好,抱歉,我还没想好……” 千叶叹口气,揉了揉她的头顶,“我答应你,这人我暂时不动,但是他们的行踪我们要打听一下的,如果预感不错,应该会和我们这次的任务有些关联。” “他们?和虢华夫人?” “下个月初,是那位夫人的芳诞,素闻其最爱的玩意里,有一样叫做八宝琉璃瓶,而这个镇子最出名的手艺人做的正是这种八宝琉璃瓶。” 莫朝云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千叶道:“你认识我是第一日吗?接了任务我会什么都不做,就带着你出门?魔窟的消息网可是很厉害的,在魔窟的消息网里,根本没有秘密,无论南越还是北昭。” 第八十六章 莫朝云听千叶如此说,才后知后觉回想起那次的鍪宴。她记得丁好曾言,若是运气好的话,宫廷御宴也是有的。蓦地,她感到了可怕。这个魔窟,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只手通天的情报网以及平民百姓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宫廷御宴……还有那夜,千叶带她去的铁塔,她在塔顶眺望,根本看不到尽头的一望无际,那种无形的压迫和威势,总觉得那绝非一个小小的江湖组织所能囊括的,甚至可以说细想之下,势力可怕到骇人! 莫朝云紧张道:“千叶,你那次带我去铁塔,让我看清夜幕下的魔窟全貌,究竟是想告诉我什么?” 千叶望着她,却不说话,只是分神后望了一眼,道:“他们要走了,我们跟上去。” “可……” “边走边说。”隔着面具,看不到千叶那张让她分神的脸,她才终于可以冷静下来捋一捋现在纷杂的状况。 如果如千叶所言,郡王打算讨好虢华夫人,那就说明他现在的形势十分不利。在郡王府时,从未听到他和虢华夫人有什么素日往来,那么几个月前那场始于北昭皇室的变动,真的危及到郡王了吗?不应该啊,曹晋仑若是死了,郡王应该更加顺遂才是,为何如今听入耳中的零星消息,却是如此令人费解?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见他,但其实又怕见他,所以才会如此纠结不定。” 听千叶这般说,莫朝云也觉得很沮丧,“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千叶道:“你只是在意他,你希望他如同从前没有变,你害怕也只是因为不肯定自己是不是对的,其实你心里对他已经没有什么把握了,不过你是个念旧的姑娘,只是有些时候,过度良善并非什么优点。”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千叶没说话,只是牵起她的手,半晌才道:“你只是珍惜那段童年记忆和给你那段记忆的人罢了。” 莫朝云回握住他的手,“你呢?你的童年记忆里有谁?” 童年记忆……恍若隔世一样。 千叶第一次和人提起,曾经以为会很激动,可出口却是十分平淡的语气,“有我的养父,那时候我很小,但不知为何,有关他的记忆却如刻在脑海中一样,经年不忘。” 千叶的养父?莫朝云蓦地瞪大眼,“你、你也是……和我一样,是孤儿?” 千叶哂笑,“不然你以为我是从魔窟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那你生身父母是谁,你知道吗?” 千叶摇摇头,“我养父估计知情,可是他不愿意对我说,我也从来没有问过。” “为什么?你一点也不渴望知道他们是谁吗?” “小孩子的世界很小,填补上了一个人,就不会想要任何人替代他,就像霍西云于你一样,我也是一样。跟随养父很快活,所以我并不太想知道当初抛下我的两个人是谁,总之,与我无关了。” 莫朝云叹道:“其实我很羡慕你这种洒脱,我就没办法做到……那你养父呢?难道他是魔窟中的人?” 千叶一字一顿冷冷道:“他怎么可能会是?他被魔窟的人杀了,然后我被留在魔窟,一直到现在。” 莫朝云愣住,“什么?被杀了?” 千叶冷冷一笑,“那时候我还很小,忘记了到底是几岁,应该不会超过五岁。养父在我心里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死在魔窟对我影响很大,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困在那种阴霾中,无法脱身,对于我以后要孤零零活下去的那个地方,充满了抗拒以及畏惧。” 莫朝云不由自主握紧了千叶的手,似乎想要安慰他,却听他道:“不过已经过去了,最黑暗艰难的日子已经离我远去了,所以你的安慰就不需要了。” “那你从前……没有成为魔尊之前,是怎样的呢?”突然很想知道,面前这个完美无缺的少年,不,男人,他从前并非无所不能的时候,又是个什么形容?会不会比现在有人情味许多,也亲切热情许多?魔窟残酷的生存规则,将他变成如今疏离的模样,想起来竟然十分难受。 千叶似乎是想了想,“没什么特别,和你一样,从异人馆的选拔开始,那时候受伤如同家常便饭,被人算计和欺负也就像日常一样平常,日子很寡淡,所以没有费心去记住,久而久之就变得一团模糊了。” 莫朝云忽然停下脚步,然后抱住千叶的腰,靠进他的怀中。他微微怔住,最后嘴角浮起一丝笑,“是不是男人一旦卖苦,女人就会这么同情心泛滥施以安慰?看来我从前是没什么经验,要是早这么说了,你估计如今会更喜欢我吧。” “你讨厌。”莫朝云说这话时闷闷的,虽然隔着他胸前的衣衫,也能猜到她是哭了。真是一个很像小兔子一样软绵绵的姑娘,傻傻的、蠢蠢的,却天真得很可爱。如果不是眼下这般相遇,就像她所说,他们只是路上平凡的邂逅,或许他会想要和她试试看,只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千叶抬起头,看着一直尾随的四角旋风戟几人拐入了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他微微翘了翘唇角,若是换成平日,身后被两个戴着面具的鬼祟人影跟随,这几个明显是练家子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不过巧得是,今日是庙会,街上摩肩接踵、人流如织,戴着各种面具的游客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反而降低了他们的警惕之心。人心皆有盲点,他们几人的盲点就是自负,觉得自己一脸不好惹,根本不会有人敢盯上他们,这可是行走江湖的大忌。不过感谢这几个蠢瓜,让他的行动省力不少。 “好了,快起来吧,周围的人都在围观你了,你这个胆大的姑娘。”虽然今夜出行的男女都有些你侬我侬的心思,不过像莫朝云这种直接靠进千叶怀中的,却是少数。当然,千叶才不会对她说多数看他们的都是女的,而且都是在盯着他看,毕竟他虽然带着面具,但长身玉立,一望便知是位美公子。 莫朝云闻言有些害羞,又嘴硬道:“我们北昭的姑娘才不像你们南越一样扭扭捏捏,我若是喜欢你,就一定要让你知道,只有我一个难受可不行。” 千叶嘲笑道:“一个人难受不如两个人一起难受,嗯,这点你一直做得很好。” “喂!”莫朝云从千叶怀中抬头,才咦了一声,“他们人呢?” “你一路只顾着对我动手动脚地揩油,真让你盯人,顷刻间跟丢。” “我哪有揩油?我明明安慰你……还有,谁说我跟人不行,我以前可是很厉害的!” 千叶睨她一眼,“这么说你现在跟丢人,还怪我咯?” “不逗,他们去哪了?” 千叶努了努嘴,“那家客栈。”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既然是和虢华夫人的芳诞有关,他们一行定然还有车马,晚间再来探吧。” “你晚上要去?”莫朝云有些担心,“可是他……” 千叶凉凉道:“再敢说他是什么塞外高手的话,我今夜就把他做掉。” “哎,你别。”莫朝云苦下脸,“好吧,那你可千万别惊动他们。” 千叶拍拍她的头,“放心,我目前不会打草惊蛇,毕竟我也没打算现在就把你送还给霍西云。” 莫朝云切了一声,“什么送还?你是我什么人?敢把我送人?” 千叶咳了一声,“相公啊,你忘了,我们现在还是扮作夫妻啊。” 莫朝云闻言有些扭捏道:“可你不说让我以后别扮什么夫妻吗?” “扮都扮了,至少这次别半途而废。”说完,一拉莫朝云的手,“回去吧。” “喂,你说今夜要什么给我买什么的话,还算不算?” 千叶挑眉,“算啊,你要什么?” “冰糖葫芦,还有那个串串糕。” “娘子,晚上吃这些,你的腰会越来越粗的。” 莫朝云哼了一声,“提到这个我就生气,你和芸姑告状说我吃得很多,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 “我现在陪你吃素诶,而且每天高强度练习,你怎么不说!” 千叶没吱声,只是拉着她到冰糖葫芦摊子前,给她买个五支糖葫芦。 莫朝云惊喜道:“这么多?” 千叶嗯了一声,“吃得牙痛了,估计就不会有空和我闹了吧。” “你讨厌……” “娘子,你特别爱说反话啊。” “……” 见莫朝云入门时和千叶有说有笑的样子,廉真在背对莫朝云的时候,对千叶挑了挑大拇指,同时挤挤眼,表示看不出来他这种禁欲派竟然对哄女人很有心得,佩服佩服。 千叶嫌弃地睨了廉真一眼,理也没理,就领上莫朝云回房了。 第八十七章 颂儿在二人上楼后凑过来,欣慰道:“看来他们和好了呢。” 和好了吗?廉真心里鄙视,千叶这个大骗子!他若是如同往昔那般狠心倒还好,只是如今有多快活,将来分离时那种快活便会化为悲痛加倍反噬回来。他说对这姑娘不忍心,依他看,是他这次没管好自己的心,最后累得那位姑娘更加伤心罢了。 回房后,见千叶一直在行囊中翻找着,莫朝云便凑上去道:“找什么?我帮你找。” “黑色的衣衫,白色在夜里太显眼,不好。” 听千叶这么说,莫朝云眼前一亮。一直以来他都是穿白衣,当然他穿白衣自是好看,但她也很想看看他穿别的颜色的衣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想到此处,莫朝云积极性空前高涨,自告奋勇道:“我帮你找!” 她一边四处找着,一边不时用眼睛在千叶身上瞄来瞄去。千叶察觉她的偷瞄,狐疑道:“莫非那冰糖葫芦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莫朝云道:“什么啊!” “不然你怎么一直用那种想要把我拆吃入腹的眼神在我身上乱瞄呢?” 莫朝云闻言赭然,“我只是想看看你穿黑衣什么样!” “找到了。”调笑间,千叶便看到了想找的黑衫,对莫朝云招招手,“那不如来帮我更衣。” 本是想继续逗她,谁想莫朝云直接接过来,就凑上前解开他的衣带。千叶低头,看着莫朝云佯装镇定的手,“等你解开衣带,估计天都亮了,我也不用去了。” 伸出手想从她手中拉回衣带,可是她却没松手,于是他的手便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芸姑说过,我成了你的战仆,伺候你的日常起居便是我的分内职责,以后我们回去了,总不好还让芸姑一直帮我做这些。我会慢慢练习,直到可以不脸红地帮你更衣。” 以后?回去? 有没有以后他不知道,但此行绝不能再让她回去了。不过想到以后这样的机会该是不多了,于是千叶没再阻止。 她一边帮他穿上黑衣,一边絮叨,“你一定要小心啊,我不是说你打不过他啦,我只是担心你……” “知道了。”千叶束好腰带,推她到床边坐好,“我走了,你早点睡。” 莫朝云暗暗想,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千叶推开窗子,一转眼便不见了。莫朝云离开窗边时,他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满怀心事,躺回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终于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不安的影子爬上她的床,沉入她的梦中,像压在她胸口沉重的巨石,令她丝毫动弹不得。她被困在椅子上,拿着毛笔的手却被置于案上,写个不停。耳畔是郡王温柔的声音,可是话意却令人不寒而栗,“如果写不出和我一样的笔迹,就会杀掉你,杀掉你……” 杀掉你三个字被无限地扩大,令她惊出一身冷汗。她努力向后退去,却怎么也离不开椅子,她被椅子困住了,可是迎面却突兀卷起万丈沙尘,尘烟中冲出一骑,嘶吼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传郡王口令,莫朝云从即日起叛出郡王府,日后如有见其者,杀无赦!” 她惊骇无比,她想要逃,可是她被困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眼瞅着马上犹如半截铁塔一样的男人挥动着四角旋风戟,向她狠狠刺来,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无助与绝望将她彻底吞没,连握笔的指尖都凉透了。腰侧有温热的东西层层润染开来,想来是她被一戟刺穿的伤口流出来的热血,她伸手摸去,一手粘稠。 “朝云,朝云……”这声音冷冷淡淡,却能将这个名字喊得如此好听如此缠绵。 一抬头,却是千叶的脸。他眉眼如画,眼波微漾如置深潭之下,“莫朝云,你走吧,从即日起我们恩断义绝。” 不要,她亟亟喊道:“不要,千叶,不要!” 搂住他的脊背,才发觉他的身体已被巨大的凶器贯穿。她不顾手指被划破,急迫摸去,却是四面尖角、冷冷寒芒,四角旋风戟! 她低头望去,却见在她腰侧喷开的原来都是千叶的血,那么红那么艳,那么狰狞。 他神色依旧不动,语气却带着怜悯,“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朝云……” 不、不、不要!莫朝云的眼球在眼皮下急迫地动着,终于随着那声“千叶”,一身冷汗地张开了眼睛。 晨暮的微光透窗而入,淡淡的人声鼎沸也努力透过窗棂挤进了屋内,带来一丝还活着的人气。莫朝云眯了眯眼,却惊见在床头坐着一人。他面对她却背着光,一切脸部轮廓都被暗影吞没,但即使如此,莫朝云也瞬间意识到,这人她不认识,为何坐在床头?坐了多久?想干什么? 危机迫使她的思维急速运转,同时她还敏感地意识到在她的掌心中有个东西,冰冰凉凉的,四方有棱角……忽然,床头这人向她伸出手,而同刻,莫朝云再不迟疑,右手横切,将手中惦着很有分量的东西,向这人侧脑海狠厉灌去。 下一幕,令莫朝云目瞪口呆。她不知碰到了哪里,手中的东西竟然变换了形态,在四方棱角中竟然弹出一截剑刃,不,不止一截,它还在长,越来越长,竟然几乎快要长成正常长剑的尺寸。 随着剑刃逐步递长,眼瞅着就要直接□□床头那人的脖颈中,却见此人慢悠悠伸出二指,斜斜并指夹住了剑刃,竟生生逼停了剑刃前进的动作。明明只是两指,却比生铁还要牢固,仅是这份内力,就已可怕到令人畏惧的地步。 莫朝云见一击失败,正要变招,却听这人淡淡道:“朝云,想来你昨夜睡得不太好。” 莫朝云呆住,还未答话,就听这人继续道:“刚刚还叫着我的名字,是梦到我了吗?” 莫朝云整个人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如释重负的同时,身体前探,扑入了此人怀中。她喃喃道:“千叶,你没事就好。” 这人拢住她的肩头,微微拍了两下,才奇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不会真觉得那位四角旋风戟大汉,可以伤到我吧?” 莫朝云却不答话,只是靠在他怀中,双手搂住他的腰身好半晌,才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我新做的假脸,是不是完全没看出来?” 莫朝云撑起身,细细打量他一番,皱起了眉,“不好看,换回来。” 千叶笑,“还说不是喜欢我的样子。” 莫朝云又侧头看了看被千叶丢在床下的那个奇怪的兵器,“那是什么?” “给你的惊喜,不过差点被你用来杀我。”千叶一边说一边虚空一抓,那兵器便到了他手中,“我试验了几次,基本上可以使用了。”他按下两侧的花纹,暴涨的剑刃便重新收了回去。 莫朝云将重新变回一个四方棱角,看起来很像是扇子闭合后样子的东西,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兵器可以变形?” 千叶点头,“最简单的形态就是你刚刚看到的样子,也就是一柄长剑,不过那还不是最亮点的。” “还能变成什么?” 千叶一指挂在对面墙壁上的那把满月长河,“你最擅长和喜欢的东西。” 莫朝云眼底一亮,带着吃惊问道:“能变成长弓?” “没有那么大,小一号,但是瞄准度很好。” “快变给我看看。” “看到刚刚的花纹了吗?往反方向扭转,就像这样。”随着千叶所说,很像扇子的四角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并缓慢弯曲,最终铮然一响,从尾侧弹出了韧度和弹性都极好的弓弦。 莫朝云颇有些兴奋地接过来,用力一挽这个变形弓,竟然觉得仿佛给她量身打造一般地恰到好处,大小、长短、弓弧,挽至最紧时所需的臂力等,无一不像精心计算过一般的合适。 莫朝云激动地射出空弓弦,感受到那股回弹的力道,“这是你做的?” 千叶点点头,“中途改进过两次,还替换了莫熏那把秋水剑,才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你真是太厉害了,简直是无所不能,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会的样子。” 千叶理所当然接受她的夸奖,“我会的还多着呢,反正很多年闲来无事,就各种东西都研究一下,技多不压身嘛。不过扭动花纹的时候一定要一力到底,否则弓弦会反压回来,伤到你自己。” “所以这是给我的?” 第八十八章 “嗯。”千叶从她手中接过变形弓,“弓手是离不开长弓的,不过背着一个硕大的长弓四处走,实在太过招摇,所以有了这个,于你而言便会方便许多,而且还能令敌人防不胜防。从我试过你,发现你确实在挽弓方面很有天赋后,我就在着手改进这个东西,那日指导你射雁,又收集了一些你的力量做参考,将爆发点分散一些,终于到了可以收放自如的地步,所以也是时候将它给你了。” 见莫朝云看着他的眼睛晶亮亮的,于是千叶道:“不用这么感激我,也千万别以身相许。” “放心,看着你现在这张脸,我实在说不出来这种话。”莫朝云终于看清了千叶此刻顶着的这张脸。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男人的脸,面目平庸毫无特点,唯一的记号,便是他右侧脸有道极长的刀疤,从耳朵一直到下巴,看起来很显得狰狞。 千叶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么一张人脸出来,于是莫朝云问道:“这是谁的脸?做来干嘛?” “你不认识,做出来自然有用。”千叶又指了指随身行囊,“我为你也备了一个,要试试吗?” 莫朝云摇头,“好端端的干嘛要戴一张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脸。” 千叶挑眉道:“这种和信使的面具用途是一样的,区别是别人不会好奇你面具下面藏的是什么脸罢了。” “昨夜……如何?”莫朝云终于忍不住道。 千叶勾了勾唇角,“放心,你的仇人还活着。” “仇人?”莫朝云喃喃道:“我曾经学骑马遇险,还是他救我回来的呢。他叫燕北,我从前都称呼他燕师傅。” “可是这位燕师傅却差点杀了你。”千叶走到她面前,“立场不同,身份也便不同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立场是不是也该改改了?” 莫朝云静静看着他那张莫名其妙的脸,口中却肯定道:“我知道我如今应该维护的人是谁,你不用担心。” 千叶伸出手按住莫朝云的双肩,微微用力,“过去的你已经死了,过去的牵扯和恩情随着那个你的死去,已经结束了。如今的你并不欠任何人的,所以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没有底气,即使是霍西云也一样。” 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千叶是担心她会如此吧?其实昨夜见到燕北一行人时,她还有些做不到彻底将过去斩断,但晚间的那场梦却比她想得更清楚。她终于明白,如今她最在意的人是谁。不是那段童年旧影,而是如今的牵手相伴,是千叶。她不想失去他。 “你放心,日后再见,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千叶挑眉看她,“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过两日我们便要尾随你那位燕师傅同行,我倒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手下留情。” 莫朝云一愣,“我们要跟着他们吗?他们去哪?我们不是要去虢华夫人那里吗?” “正因为都是要去虢华夫人那里,我们才可以一起走。”千叶指了指他现在这张脸,“八宝琉璃瓶工艺复杂,制作不易而且脆弱易碎,正因为如此,它的价值才会水涨船高,成为掌权者争相典藏之物。这里位于北昭和南越的交界之处,商人往来密集,所以想求好东西,来这里是捷径。下个月初就是虢华夫人的芳诞,如果重新烧制,再加上路途耽搁的话,根本赶不及在下月初,将八宝琉璃瓶送至虢华夫人的府邸,所以你那位燕师傅是花了重金,才买到了工匠手中的珍品,因为太过贵重,怕路上出现什么变故,所以买主会要求工匠派人亲自护送此瓶入北昭,而我这张脸就是其中一名随护师傅的。” 莫朝云闻言恍然,“所以你给我准备的是另外一位随护师傅的?”见千叶点头,她又道:“那要是被揭穿了怎么办?” “钱,燕师傅他们已经给了,现在等的不过是八宝琉璃瓶的封箱和包装,大致两日后可好,所以燕师傅他们最迟两日后就会启程,想来他们为了八宝琉璃瓶的安全会走平坦的官道,他们手里一定会有霍西云的令符,所以我们只要跟着他们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北昭虢华夫人府邸,并且可以很顺畅的进入府中。” “可……” “我明白,你是想说那两位随行的师傅,被我们替换后该怎么办?” 莫朝云忙点头,却听千叶凉凉道:“杀了吧。” 什么?莫朝云大惊,“这怎么可以?他们原本就是不相关的人,我们怎么可以随便把他们杀掉?” “可是不杀就是隐患,更何况,”千叶指了指他的脸,“面带刀疤穷凶极恶,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贪婪成性坐地起价,多收了郡王府五倍的银子……” 莫朝云皱眉撅嘴看着他,却不说话。 千叶挑了挑眉,“好,那我只能再多做一个面具了。” “啊?什么意思?” “你以为这等奸商会主动愿意陪送八宝琉璃瓶入北昭吗?出行前,我去告诉他们一声,不用他们亲送了,保证他们二话没有,夹道欢迎,反正银子已到手。” 莫朝云长吁了一口气,但随即又奇道:“你不过出去了一个晚上,竟然知道这么多?” 千叶忽然极端猥琐地笑了起来,这笑声配上他现在这张脸,真是要多贱有多贱,几乎是瞬间,莫朝云的鸡皮疙瘩就爬起来抗议了。 “你抽什么疯……” 话未完,却听千叶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好色啊,而且灌了酒之后,嘴还特别贱,基本上已经没有把门的了,别人问什么说什么。” 莫朝云开始惊得目瞪口呆,最后见他抬手指了指他的那张脸,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说他吗?” 千叶点头道:“我昨夜去时,正巧这张脸的主人在和你那位燕师傅相谈陪送事宜,完事这家伙出门就去了斜对面的万花楼,点了一位陪酒的姑娘,然后……” 莫朝云面无表情打断道:“还是杀了吧。” 千叶笑道:“不过感谢他,不然我上哪给你那么顺利也做出一张脸来呢。” “所以你是今早才回来的?” “算上做面具的功夫,我几乎一夜没睡,所以现在困得很。”千叶说完,正准备坐床上伸个懒腰,却见莫朝云忽然凑上前,用鼻子在他胸前闻来嗅去。 “你这是要成精吗?” 莫朝云哼了一声,“我闻闻你身上有没有花娘的味道。” 千叶忽然笑起来,他的胸膛微震,蹭到了莫朝云的鼻子尖。她抗议地抬头瞪他,却见他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救命,这个神情若是千叶本尊做来,自是让人脸红,可惜顶着这么一张凶神恶煞的刀疤脸,瞬间就让人不适起来。 莫朝云蹿上来直接上手,“你快把假脸给我摘下来!” 千叶被她扑得后仰,直接躺在床上,抬手拦住她在他脸上乱摸的手,“小心些,别弄坏了……天都亮了,你矜持一点啊。” 她锲而不舍想找出他脸上的破绽,“你昨夜花楼都去了,说起来比我还不矜持。” “我是去办正事。”千叶握住她不断肆虐的手,“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莫朝云停下摸索,闷闷道:“怎么连假脸的接缝都找不到?”随后故意眯眼看着他,“其实你不是千叶吧,嗯?” “我做的面具,怎么可能那么拙劣不堪。” “臭美!”随后她又皱眉,“你别带着面具睡呀。” “想我了?” 莫朝云被问得脸红,正要反击他两句,却听他轻轻道:“闭上眼。” 要干嘛?虽然明知道肯定不是她想的那样,但还是忍不住心口小鹿乱撞一番。闭眼等了好半晌,却不见千叶有后文,于是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 他已经无声无息地睡着了。脸上的面具已经被他取下,放在了一旁。晨起的光透过木窗柔柔照进来,若有若无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比平时柔软温润许多。 其实他看着确实很小的样子,若不是那双眼太过冰冷,几乎就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少年,说是绝世无双的润玉童颜也不为过。他该是累了,胸口有序地起伏,呼吸均匀,显然已沉入梦中。 莫朝云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又怕惊醒他,于是起身小心翼翼帮他盖好被子,又怕浮动的微光令他睡不安稳,又轻轻放下薄薄的床帐。他的手露在床帐外面,腕骨细致好看,她慢慢握住那一段莹白,将它轻手轻脚塞入帐中。居高临下望着他,忽然觉得他此刻睡颜无比柔弱,心中的怜惜之意盈满于胸,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如鱼点水般快速吻了吻他的唇。 第八十九章 依然很软、很柔、很滑……莫朝云心中暗暗哀嚎一声,捂着羞红的脸,疾步出了房间。 ***** “你这大白天的一直在睡觉,晚上一定很操劳了?”廉真一脸调笑地冲千叶挤挤眼,无视他冷冷睨过来的眼神,继续道:“别不承认,早上你娘子从房里出来时,那小脸红的,可见你一定是整夜欺负了人家。” “我瞅准空隙来和你说正事,你一直调侃我有意思?”因为莫朝云自告奋勇,陪颂儿去取制衣铺新做好的衣裳,千叶才赶紧来和廉真商量事情。 “急什么?你不说要在我这里呆上好几日吗?过两天再说也不迟。” 千叶摇头,“过两日我们就走了。我想过了,在你这里呆久了并不好。虽然这里是两国交界的三不管之地,不过人多嘴杂,你娘子身子又重,我不想多生事端,还是早点走比较好。” “真无情,我们都很多年未见了……” 千叶却一笑,“如果我所谋之事可成,以后自然可以有大把相见的时光。” “报喜不报忧。你虽不说,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大致清楚。我知道劝你是没用的,你如果打定了主意,估计很难改变,但是凡事还是要三思而行,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认识我那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十年隐忍,没有把握我是不会行动的。” “好吧,只是你身边这个丫头怎么办?”廉真叹口气,“这几日相处,我也觉得这丫头人不坏,真的挺好的,你就不能……” “有些话说多了就让人烦了,所以你最好别再说了。她是被我牵扯,才会被抓来魔窟,在我还有能力的时候,将她送回原处,自是最好。” “可是你不也说那个原处是否稳妥,还在两说之间吗?” “我昨夜无意中得知,霍西云如今被罢了燕西的兵权,滞留北昭王都已有月余,想来那个丫头猜想不错,北昭确实是出了大事,霍西云自顾不暇,想来当初之事该是另有隐情。” “你真的要把那个丫头送给别的男人?”廉真叹口气,“你难道看不出她很喜欢你吗?你怎么忍心……” “什么叫送?你知道什么?”千叶摇了摇头,才道:“那个人陪伴了她十九年,那么漫长的时光,如果没有魔主插手,想来他们之间也会有个结果,而我才是那个在他们之间不应该出现的人。如果所料不错,那位郡王应该也是喜欢朝云的,只是不知道这份喜欢能不能保住她。所以这次出行,我就帮朝云了结这件事,然后我就可以安心返回魔窟了。” “哎,这么大度的相公,我也是平生仅见,不仅不嫉妒自己的情敌,还要将自己的娘子千里相送,拱手成人之美,真是令我等世俗中人目瞪口呆。” 千叶一晒,“我们是假装的,你又不是不清楚,不要从这混淆视听行不行?” “哼,练了天人诀真当自己是天人了?始终清醒到让人生恨的人,活该一辈子孤独终老。” 千叶却笑道:“真能孤独终老,也算是一件美事啊。” “懒得说你,跟我来吧。”此刻店里生意不忙,廉真带着千叶直奔了后院的马棚。马棚边有个小矮房,修得甚是简单粗暴,瞅起来只能是给马做饲料的粗陋所在,但千叶知道并不是。 廉真推开一高摞铺散的草料,却见下面和周遭的沙土地面并无二致。可他却出奇摸到了一个根本看不出是钩环的钩环,微微一拽,平整的地面竟然错开,无声无息出现一个入口。 “竟然不是掀开的,精致!” 听千叶夸他,廉真坦然接受,“你以为我这些年真的只是开客栈啊?来吧,兄弟,进去看看。” 千叶也是好奇得很,于是也不客气,率先翻进了入口,却不想这入口狭长无比,一路点纵足下了十余丈,才算到了底。 “有你的,我刚刚差点当成一个下去就能挨到地的普通土坑对待了,差点出大丑。” 听千叶抱怨,紧随其后的廉真才笑嘻嘻道:“想不到才有惊喜嘛,你说是不是?再说你这种身手还能被我这么一个雕虫小技难住,别逗笑了。” “不错,这种入口,即使有朝一日被人无意发现,身手不够好的,也是半路摔死,或者下去上不来活活困死的结局。” “这入口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而且最有趣的还不是这里,你看。”廉真说着便打亮了火折子,往周遭一照,千叶才顿悟廉真的意思。 四周精铁打造,将外界笼罩得密不透风,没有来路,也看不到出口,乍一睁开眼,还以为被关在了一个精铁笼中,只是这笼子连缝隙都没有,黑暗中无声无息压过来,只让人有种窒息的惧怕感。 千叶沿着精铁壁敲了一圈,终于回身对廉真一笑,“右边那个。” “这世上像你这样靠内力探机关门的怪物毕竟是少数,所以我的机关门基本上等于无懈可击。”见廉真一脸不忿启动了机关门,千叶才挑挑眉,率先而行。 “一个开着不起眼旧客栈的掌柜,竟然坐拥这么一把地下宝库的入口钥匙,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会信。” 廉真哼了哼,“我只是个管家,你的那份钱我可一点没动。” “谁和你计较了,我又不用钱。”千叶对一路的珍宝视而不见,直接问道:“夜华杯呢?” “那东西又旧又老,你要它做什么?” “虢华夫人芳诞,我怎么好空手上门,自然要备下礼物,才能做这位夫人府上的贵宾啊。” “你就送这个?怎么不送那边的玉珊瑚?” 千叶一笑,“送礼物要投其所好,这东西旁人觉得平凡无奇,可是那位夫人却是找了好久呢,她这么求而不得,我若是拱手献上,她还能不奉我为上宾。” “离开魔窟日久,两耳闭塞,你倒是说说这夜华杯有什么奇效?能固颜永驻还是内有乾坤?” “都不是。”千叶摇头,“是那位夫人故人遗物。” “那位南越将军?” 千叶却不答,只是道:“还要借些钱……” “那就是你的钱。” 千叶笑道:“好,我要拿些我的钱。” “要多少?” “三千两。”说完,千叶又补充道:“要银票。” “行,没问题。” 等两人忙碌完,回到客栈时,颂儿和莫朝云也刚刚入门。显然颂儿和莫朝云已经一见如故,谈笑不停。 “真亏得你娘子耳朵还听不到,不然咱俩之间就没秘密了。” 廉真道:“都要分开了,你还见不得你那丫头开心一下吗?”说完,便走到莫朝云身边道:“听说你们夫妇后日就要启程了?” 莫朝云望了一眼千叶,点点头,“是,我们还有事情要办,可惜了,好容易遇到像掌柜娘子这般风趣的人。” “她风趣?你竟然不觉得她事儿多吗?”廉真背对颂儿说道,惹来莫朝云暗笑。 “在说什么?” 听颂儿问道,廉真笑嘻嘻回她,“我想明日关门一天,和他们夫妇俩去钓鱼。”说完又回头对千叶道:“客官应该没异议吧?你娘子刚刚可是答应了。” 莫朝云咦了一声,侧头去看千叶,却见他用非常奇怪的表情看着掌柜的,于是道:“我没……” “也好。” 见千叶答应,莫朝云一愣后,又觉得欢喜。只要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觉得很开心。或许是这段日子只有他们二人独处,并且远离魔窟,他也不再那么高高在上难以亲近,莫朝云竟忽然奢望这种时光能久些再久些,永远延续下去才好。 回房后,莫朝云道:“我总觉得掌柜的有点奇奇怪怪的。” 千叶看她一眼,“哪怪了?” “好像……好像……”莫朝云好像半天,又搔搔头道:“好像对咱们俩特别热情。” 千叶哼了一声,“因为我给的房钱多。” 莫朝云道:“哦,这样啊……刚刚钓鱼的事情,我以为你不会去。” “干吗不去?”千叶淡淡道:“人家都关门了,这么有诚意,不去不是显得我怕了?” 诶?好像觉得话头不对,莫朝云试探道:“你是不是不会钓鱼?” 千叶:“……” 他顿住后,又问莫朝云,“你会吗?” 莫朝云傻眼,“我怎么可能会?” 千叶顿觉不妙,廉真这么积极主动提议去钓鱼,莫非等他们输了后,打算提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不成? 日头西沉,已近黄昏。千叶咳了咳,“你饿不饿?” 莫朝云摇摇头,于是千叶继续道:“那我们不如去河边遛遛。” 莫朝云先是一愣,最后了然一笑,“要不要带上鱼竿?” “路上买。”千叶顿了顿,“走窗户。” 第九十章 路上,莫朝云还是忍不住笑道:“钓个鱼而已,你很怕输啊?” “如果只是钓鱼,他为何连生意都不做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莫朝云哭笑不得,“我觉得你是多虑了,掌柜的只是为人豪爽热情罢了,再说,你不也讲了,你给的房钱多。” 千叶:“……” 余晖已尽,东头河边的人流也早已褪去,千叶和莫朝云二人一蹲一坐,独独相伴,倒显得格外相依亲昵。 “我觉得你饵料应该放多点,这样鱼才会来咬钩,就像这样。”见千叶饵料放的少,莫朝云便一把抢过来,又上了一些。 “太多了,放入水中会散。”千叶见莫朝云不听,直接将鱼钩甩入河中,果然,再提起来,鱼饵已经不见了。 莫朝云呐呐道:“一定是被鱼吃了。” “鱼吃了鱼饵,却能不勾住嘴,那鱼一定是成精了。” “明明是你钓不上来,还要怪到鱼的头上。”说到这里,莫朝云声音骤然变大,“因为鱼成精了,所以千叶钓不上来鱼……” 千叶将鱼竿插在岸边,一把抓过莫朝云,便去捂她的嘴。可是她却愈加笑得欢,“原来你也有这般无可奈何的时候啊,哈哈哈。” 千叶冷哼一声,“你这么厉害,那把你扔进河里,直接去捞鱼比较快。” 言罢勾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做出要扔的姿态,果然吓得莫朝云嗷嗷叫,她眼疾手快死死搂住了千叶的脖子,不怕死道:“好啊好啊,你尽管扔啊,反正我是不会松手的,大不了我们一起洗个河水澡。” “你以为我不敢扔吗?” “那你扔啊,你扔啊……”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却听身后不远处有人轻轻咳了一声,随后道:“果然来得不是时候,放心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 两人同时一僵,这声音听着好熟悉,应该是……莫朝云扭身一看,果然是掌柜的。她一时间大窘,立刻松开千叶的脖子,然后从他身上跳开,尴尬道:“掌柜的怎么会来?” “哎呀,一时兴起想约你们夫妇明日去钓鱼,可是后来想起店里还有未退房的客人,所以想去你们房中和你们说一声,计划取消,只是你们房中没人,还是我家颂儿让我来河边找找的,没想到你们竟然真的在。” 他话说完,身体又往前探了探,“钓上来几条?” 趁着莫朝云看着廉真时,千叶冷睨他,对口型道:你完了! 廉真回以微笑,“这条河边晚上时还是很安静的,放心,绝不会有我这样的不速之客出现的,你们继续,晚点回来也没事,我不关门,等你们。” 说完,便一溜烟儿走远了,而且边走还边浑身颤抖,令人想不看出他在忍笑也难。 莫朝云瞅了一眼千叶,“我觉得你的预感是对的。”见千叶回视她,又道:“无事献殷勤,果然没好事。” 千叶冷哼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晚上请他吃巴豆炖河鱼,保证他感动到热泪盈眶。” 莫朝云干笑两声,“那也要先钓到鱼吧。” 千叶:“……不如还是你下去抓吧。” “我自从跟着你之后,开始吃素了,这种杀生的事情我可不干。” “你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了!”他一边说一边神色不愉地将长长的鱼竿撅成了两段,然后对着河面便推出了一掌,与此同时鱼竿激射而出,却见几条肥鱼在河间跃起,顺着鱼竿的力道穿成一排,同时千叶扯动鱼线一收,穿满了肥美河鱼的断鱼竿已重新回到了千叶手中。 晚上,客栈里新增了一道菜:鱼汤豆腐。 无论是住店的还是普通食客,都对这鱼汤的鲜美赞不绝口。 廉真吹嘘道:“这可是现从河里抓的,绝对一等一的鲜美,半个时辰前鱼鳃子还不停动呢。” 说完,绕到千叶桌前,“客官,你不喝点?” 千叶冷冷道:“我食素,无此口福,不过掌柜的不用觉得遗憾,我给你留了一条加料鱼,正在灶上煨着呢,晚上当夜宵来尝尝,正好。” 廉真干笑两声,“我最近有些上火,也食素,也食素。” 莫朝云道:“掌柜的要是上火,就更该安生一些才是,何苦设局戏弄我们。” 廉真咦了一声,“我好心给这位娘子制造交颈鸳鸯的机会,怎么还会被埋怨?” 千叶冷哼,道:“不如我现在就去把那鱼拿来,让掌柜的尝给我们看看如何?” “别别,我可是好意,那路平时真没人。”见千叶手指微微收拢,又忙后退道:“我也不是故意打扰你们交颈的……” 话未说完,千叶已经站起身来,跨步上前,揽了掌柜的肩膀,凉凉道:“想来掌柜的是想喝那鱼汤想喝得紧,我这就陪你去取,走吧。” 言罢,不顾廉真的意愿,就拉着他往灶间后身去了。 “我们都要走了,你就别再逗弄朝云了好不好?” 廉真看了千叶一眼,“心疼了?” 千叶蹙眉道:“我要说多少遍,啊?你不支持我的计划也就罢了,别捣乱和拖后腿行吗?” “我就是不支持怎么了?”廉真不悦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见千叶不答,廉真又道:“你给我看的图纸,我看过了,基本上完美无缺,但是完美无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天大的破绽,这世上任何完美无缺的东西都是利器,伤敌也伤己。” 千叶却一笑,“能得到你这种顶级工匠的肯定,我已经很满意了。” 廉真气得笑出来,“既然你这位天人已经决定抛弃凡尘,羽化登仙了,不如就在这个客栈和你的小姑娘分开吧?反正你都要抛下她,难道迟些说会比现在说,少些伤害吗?天长日久、耳鬓厮磨,你的不忍心又在这种犹豫中带给了她不该有的希冀和盼望,你不懂吗?” “我并不是要抛下她,我只是要将那被人为偏离的轨迹,重新疏导回去而已。” “你以为人心是机关吗?说开就开,说关就关?我是不知道你那小姑娘和那位郡王从前到底什么渊源,我只知道她遇到了你,她现在喜欢你!你将她送回去,她就会一瞬间忘记你了吗?就当你们从来没遇到过,然后就能和那位郡王和和美美了?”廉真越说越气,“从前红焱说你无情,我总是替你委屈,如今看来,这世上若真有无情的人,也非你莫属了。” 千叶闻言没有说话,廉真也不再说话。两个人气氛紧张,默默对峙。 许久,千叶才缓缓道:“我要走的路原本就不需要太多人,所以没人支持、没人理解本也在意料当中,但人活在世,总要去做一些多数人觉得愚蠢,可是在你心里却一定要做,而且一定要有人去做的事情,我是这样想的,只是我没想到,在你心里也是这样看我的,或许我们真是很久没见了。” 廉真嘴角抽了抽,却没有说话,却听千叶继续道:“夜华杯和银票应该已经好了吧?” “好了。” “既然已经好了,我们后日便启程。你的娘子身子重了,多照顾她吧。明日我还要出门准备一些别的事,所以今夜就当和你告别了。如果还能再见,再一起喝酒……走了。” 廉真胸口剧烈起伏,他听着千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拳头缓缓攥紧。再回头时,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入夜,莫朝云洗漱完毕,却不见千叶回房,于是便下楼在大堂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他,不放心又去后院、马棚都遛了一圈,也不见他,于是心中暗暗焦急起来。 正想去问问颂儿,无意间抬头,却见客栈屋顶上一道白影。莫朝云暗暗松了一口气,提气也上了屋顶。千叶躺在屋顶上,正在喝酒,突见莫朝云来了,微微顿住。 “怎么不去大堂喝?非要在这里?” 千叶缓缓道:“清静。” “有心事啊?”虽然他只说了两个字,她却莫名觉察出他心情不好,“和掌柜的吵架了?” 千叶声音微顿,“多数时间傻呆呆的,可是敏锐的时候却真是厉害着呢。” 莫朝云闻言一笑,“掌柜的没有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了。” 千叶侧头定定看她,却不说话。月色迷离,月色下的他却惑人至极。他喝了酒,显然并不少,所以双颊有些微红,眼底的冷色被醉意融化成迷蒙,静静看过来,真叫人招架不住。 他慢慢伸出手,对着莫朝云,却不说一句话。这种邀请真的有人可以拒绝吗?她迷迷糊糊想,身体却凑过去,躺在他身边。他将手臂打开,垫在她的颈后,她慢慢抬起头的时候,他微微用力,她便到了他怀里。 第九十一章 耳朵贴在他的侧胸,隐隐约约传来心跳声,有些乱。 “你觉得我是个无情的人吗?”第一次听他如此脆弱地喃喃。那种源自胸口的震颤,令她耳朵发痒。 “是。”听莫朝云这般说,千叶的身体微微僵住。她感受到,又道:“可是我却没办法讨厌你。多么矛盾,你明明无情,可是我却阻止不了自己喜欢你。” 千叶缓缓收紧手臂,莫朝云慢慢和他侧过来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她有些窘迫,刚抬起头看他的脸,他却覆下头。薄唇微启,带着令人微醺的酒气,于她唇上辗转、流连、厮磨,那股唇齿相依的细腻与馨暖几乎让她跟着醉了,不止醉了,简直就是神魂颠倒。 不由自主开始回应他,于是这个吻便似乎比天长地久还要长。他的唇因为喝酒有些凉,可是唇舌间却很热。他的手勾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挤在胸前,温热的喘息似在耳畔,激撩得她情不自禁就勾住了他的颈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他颈后光润的皮肤。 此刻,或许才真的成为了廉真口中所说的,交颈鸳鸯。那交缠的身影在月下留下一段影子,密不可拆、牢不可破,也久久不分。 千叶终于离开莫朝云的唇,抵住她的额头,喃喃低语,“我醉了,真不该喝太多酒的……” 却听她低低道:“我愿意。” “朝云……” “不用道歉,我愿意的。” 千叶重新搂紧她,许久才道:“对不起,朝云。” 她涩涩道:“我懂。” 你不懂,他可爱又可怜的丫头,你怎么会懂呢?他们只是因为一场阴谋才会偶然相遇并有所交集,但这场相遇注定是短暂的,长了,便会带来不幸。推开你,只是不想你的余生变得不幸,所以你怎么会懂呢? 酒后的冲动麻痹了他的冷静,此时此刻拥在怀中的温软身体却在这个有些寂寥的夜晚,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慰藉。他搂着她,因为贪恋她的温度,所以久久的,没有放开手。 第二日,晨起。 千叶在楼下大堂用早饭时,莫朝云才迟迟下楼。二人目光相对,彼此都有些躲闪。一个懊悔、一个尴尬,却无疑都是因为昨夜那失控的一吻。 早上起床时,千叶便知道莫朝云也醒了。只是她不睁眼,一直装睡,他也没有揭穿她。昨夜的冲动犹如脱缰野马,此刻想来也觉得没办法面对她,明明不该再招惹她的……所以酒就不能多喝,昨夜犯规,真是活该,他自找的。 此时此刻,多希望廉真能过来打圆场,但显然那家伙还在气头上,一整个早上都未曾露面。 “早啊。”莫朝云努力佯装无事,在千叶对面坐下来。 千叶淡淡“嗯”了一声,招呼颂儿,“给她上一份和我一样的吃食。” 颂儿应了,稍后便将餐食摆齐。莫朝云低头吃饭,几乎未曾抬头。千叶看着她软软的发顶,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们明日启程,一会儿吃好饭,我们要去一趟那家售卖八宝琉璃瓶的店里逛逛,主要就是学一下我们要替代的两人言行举止、神态声音等等,以防被那位郡王府的燕师傅看出端倪。” 莫朝云点点头,“不过我的声音要怎么办?” “放心,我有药。” “你炼药好像也很有心得。” 千叶点头,“我在魔窟也算半个炼药师了,一般的东西都不会难倒我,不用担心。” 他们不约而同,一起暗暗粉饰太平,绝口不提昨夜的事情,努力像平时那样相处。千叶自然是因为自己主动犯规而懊悔,而莫朝云却是想到了一件事。 千叶似乎并非对她全无感觉,这点从昨夜的吻中已无法藏匿,但他心事重重,令她即使知道这点后,也兴奋不起来。如果从前由他主导的蜻蜓点水,还有她回敬回去的那个索吻都只是一场儿戏的话,那么昨晚的那个吻已经将所有的诡辩都驳斥了回去。 他主动吻了她,他喜欢那个吻,她也喜欢。可是他却并不开心,于是她也开心不起来。他说他醉了,借着醉意向她道歉。可如果他真的醉了,为何不是借着醉意向她表白呢?他明明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曾说过,千叶亲了她,要么道歉要么表白。他选择了道歉,却不肯表白。他明明喜欢昨夜的吻,却不肯对她表白。 他如此顾虑重重,所以她才忽然想到一件事。难道是因为……天人诀? 不知为何,想到这种可能,她又慢慢冷静了下来。千叶修习的内功本身就是禁情禁欲,如今他们出门在外,任务还没有完成,若是他出现什么异状,岂不是很危险?莫朝云想了很多,最终才决定,就当做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好了。她不想因为她对他所秉持的感情,而让他陷入危局。 饭后两人回房,千叶又翻出两张面具,“这是以前做着玩的,不过一会儿去那家店里,为了避免遇到郡王府的人,还是改个身份,毕竟你的样子太显眼。” 莫朝云好奇接过其中一个,“这回又是什么?” “大户人家的小厮一号和小厮二号。”千叶解释道:“能买得起这家手工匠人成品的,必然不会是寒门小户,而大户人家采办的规矩,你应该比我还要懂的。” 莫朝云翻来覆去看了看手中的柔软面具,“这不会真的是人皮做的吧?” 千叶反问:“你怕?” “竟然真的是?”莫朝云有些呐呐,“哪来那么多人皮供你做面具?” 千叶却冷哼一声,“魔窟里从来不缺的就是死人。” 见莫朝云不说话,千叶又道:“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过了。其实我在意的不是面具的环节,而是你的环节。” 莫朝云看着千叶道:“你担心我在燕师傅面前没办法安然演戏吧?千叶,相信我一次,我定不会让任何危机干扰到你的计划。” 千叶没有说话,只是将莫朝云按坐在床上,“我帮你戴好,还有这个药丸吃下去。” “这就是你说的变声丸?” 千叶一边说一边动手将面具给莫朝云戴上,“它比一般的变声丸强得多,因为它会因为个体的声音不同,而产生不同的效果,根据药量来调整声音的强弱、长短、粗重,我给你的那颗正是和你戴着的面具相匹配的一个活泼小厮的声音。” 莫朝云想笑,被千叶捏下巴制止,于是她道:“那你那个是少言寡语的小厮吗?” 千叶哼道:“我多希望能和你换换。” 莫朝云促狭道:“你是在嫌我话多吗?” 千叶松开手,“虽然我不讨厌你多话,但一会儿去了店里,还是尽量少说话吧,言多必失。” “我懂的。” 这家做八宝琉璃瓶的匠人店竟然在一条很僻静的小路上。俗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可这说法用在这家店里,却是全然无用。店里竟然满是挑物件的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眼看去竟然很显得拥乱。 “这样反而更好,我们便隐在其中,看不出来显眼了。”悄悄告诉莫朝云陪运郡王府那八宝琉璃瓶的是哪两位师傅后,千叶便率先上前和他们套话。 开门做生意的,自然是来者不拒,而且看千叶和莫朝云二人衣着打扮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所以两位师傅可以说是热情相待,从工艺到价格,全程谈下来都没冷场半分。 出得店来时,骄阳明媚。莫朝云和千叶又一路演练了几回,终于觉得这两位师傅的神髓已大致得心应手了,于是回客栈准备明日启程的事宜。晚间,千叶又出去了一趟,彻底将匠人店的师傅留在了店里,那师傅闻听买主不用他们相随启程,自然乐得清闲,千叶又散了一点小财,于是两位师傅一路笑容可掬,将他送出了店门。 回到客栈,千叶对莫朝云道:“他们定的是辰初时分启程,以防万一,我们早点到。” 莫朝云道:“别的都好说,满月长河可怎么办?两个匠人师傅却带着一把杀气腾腾的长弓,好像很难不被猜疑。” “有我送你的变形弓就好,那把长弓就别带了,既显眼又累赘。” 莫朝云摇头不依,“那是院主送我的,我很喜欢呢。” “那我为你做的变形弓,你就不喜欢了?” 莫朝云不好意思道:“也喜欢啊,不过……” 第九十二章 “好了,逗你的。”千叶道:“我已备好木盒,先将弓下弦,弓身放在木盒中,内层封胶。郡王府的人若是问起,就说是保养八宝琉璃瓶的工具便可。反正他们是外行,一路要听我们的。” 莫朝云闻言眼前一亮,心悦诚服道:“你果然虑事周全。” 千叶一笑,“再来对一遍,没问题就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起早。” 莫朝云道:“我扮的林师傅胆小怕事,你扮的陈师傅好色嘴快,放心吧,我绝不会出错的。” “这么有信心?” “事关你的安危,我怎么会儿戏呢?” 千叶闻言温声道:“也有你的安危,同样不可儿戏。” 他如此温声细语,莫朝云有些留恋地望着灯烛下千叶的那张脸,怅然道:“估计要好一阵子看不见你的脸了。” 千叶哭笑不得道:“哪有好一阵子,如今已近月末,而那位夫人的芳诞是在下月初,所以郡王府一行人必会加紧进程赶路,而且走官道,想来也过不了十日而已。” “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度日如年吗?” “你总是想太多,快去睡吧。” 哄莫朝云上了床,却听她辗转反侧,于是千叶道:“怎么还不睡?” “想来这是我们共寝的最后一夜了吧?”莫朝云遗憾道,“真是好快。” 千叶翻转身,面对她,“和郡王府的人一起赶路,我们还是要住一起的,难道你要和他们一起住?” “那不一样。”莫朝云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那不是你的样子。” “我还是我,不会变。”他低声哄道:“睡吧。” “最后一夜了,你能不能不要背过身去?” 千叶笑了声,“你看着我,还能睡得着?” 莫朝云声若蚊蝇,“那你就想个不背过去,又不会被我一直看着的法子嘛,反正你那么聪明。” 千叶展臂将莫朝云圈入怀中,“这样满意了吗?” 莫朝云心愿达成,头在千叶怀中点了点,“你果然有办法。” 千叶哼了声,“你暗示得如此明显,我岂能猜不到?” 莫朝云羞涩不答,只是窝在他怀中,嗅着独属于他身上的那股淡香,沉沉睡去。 第二日,晨起,远望天际澄碧,是个绝好的天气。 千叶和莫朝云赶到郡王府一行人暂住的客栈前,他们已经整装待发。 燕北为首,上前行礼,“真是劳烦两位师傅一起随行,此物若能平安抵达,我家主人定然还有重谢,绝不会让两位师傅白跑这一趟。” 千叶寒暄道:“这位先生客气了,生意人本分事,不敢让您再破费。”话虽这么说,但眼神间颇多期待,于是燕北心下了然,随后招呼众人启程。 千叶路上套话道:“不知这八宝琉璃瓶,先生买回去是要做什么用?” 这东西本就要两人一直送至虢华夫人的府邸,所以燕北也未隐瞒,直言道:“听过虢华夫人的名号吗?这东西是我家主人寻来,预备在下月初这位夫人芳诞上献出的礼物。” “哦。”千叶点头道:“原来这位虢华夫人喜欢八宝琉璃瓶啊?这感情好,还请先生家的主人帮着美言几句,小店也算是蓬荜生辉。” “师傅客气了,贵店开了也有百年了,名声在外,此次我家主人若能在虢华夫人面前讨得好兆头,还要感谢贵店和两位师傅。” “岂敢岂敢,先生家的主人既然能受邀列席虢华夫人的芳诞,想来身份地位也是不凡得很,我等布衣小民怎敢接贵人一个谢字,只要贵人满意就好。” 莫朝云旁听半晌,只觉得千叶这狗腿形象演得甚好,不,简直是狗腿得让人想踢上两脚,妙得不能再妙了。 “林师傅怎么一直不说话?”燕北见莫朝云不言,于是主动问道。毕竟这八宝琉璃瓶路上的安危,还要仰仗两位师傅,谁也不能怠慢。 莫朝云本以为和燕北说话,会心生纠结,但话出口后,才发觉自然流利得很,“昨夜有些贪凉,许是感染了风寒,今日嗓子有些不适,不想多言,还请先生勿怪。” 这本是千叶的主意,怕燕北因与莫朝云相熟,于是先用夸张的声音试探两日再说,所以莫朝云边说边观察燕北的反应,最后却发现他的头发似乎白了许多,突然就有些感慨。 燕北闻言道:“林师傅身体有恙,还要和我等前行,实在过意不去,不然和店中说说,换位师傅?” 莫朝云摆摆手,“店中有能力随行的,也就是我们二人,况且这八宝琉璃瓶乃是金贵细致之物,必有两人上下同时开盒才可。先生不必过意,只是我这路上怕是要做个闷葫芦了,先告个罪。” 他二人又寒暄一会儿,却听千叶插话问道:“说起来,先生家的主人准备的真是仓促呢,若是早上一些时候,也不会如此匆忙的上路了。若是不用心急赶路,也就不用我等护送了。” 燕北以为这位陈师傅是在埋怨,只得解释道:“这话原本不错,只是虢华夫人芳诞之喜的消息早前并未传出,也是临近日子才从朝会上闻听大王提起,王家说话了,百官焉能不动?于是大家才都后知后发开始急急准备,因此才会让师傅觉得匆忙,这也是没办法。” “这么说,那位虢华夫人并不预备大办此次芳诞了?” 燕北点头,“是啊,虢华夫人不想办,不过大王倒是一力要为这位长公主办生辰宴,想来芳诞那日,大王没准会亲临。” 莫朝云旁听着,忽然插嘴道:“这位大王还是那位……”她原本想说好色,但又觉得如今身份这么说很是不妥,但别的说辞又不能凸显出她问得到底是何人,于是纠结顿住。 千叶看她一眼,顶着那张猥琐脸,忽然猥琐一笑,“听闻北昭的大王可以夜御七女,可有其事?” 男人间似乎谈到这类话题,自然就能拉近彼此间的距离。莫朝云原本因为千叶忽然这么问而心中忐忑,却没想燕北愣住后,竟然直言道:“是啊,怎么,连两国的边界之地,也能听到我们大王的威名?” 莫朝云暗晒,狗屁威名!就是因为这位好色君王的这种荒淫威名,或许郡王才会投入七殿下的阵营中吧?毕竟保着这样的国君,想想都觉得腰杆硬不起来。 不过……莫朝云忽然浑身一凛。话题被千叶带歪,她几乎差点忘记了她这么问的初衷。如果如今的北昭大王仍是色眯眯的这位,那奸相曹晋仑如何会死?她一直以为如今北昭的天已经变了,想来竟是没有?那郡王的处境岂不是很艰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持令牌走官道,晚间几人已入北昭境内,在一处颇精致的馆驿落脚。一直赶路,任谁都疲累至极,燕北和千叶、莫朝云二人客气了一番,就去休息了。 等只剩下两个人了,莫朝云才寻了一张床躺了上去。他们休息的这间房里有两张床,千叶见她躺了其中一张,却也没去坐另一张床,直接坐到了她身边来。 莫朝云躺在床上仰视他,“怎么,今夜还要和我一起?” 千叶却蹙眉道:“你没事吧?” 她已经沉默一整天了。虽然和燕北用了感染风寒的名头,但千叶知道她沉默和风寒一点关系都没有。 莫朝云叹口气,她慢慢坐起身来,微微侧头,靠在千叶肩膀上,“我总觉得现在北昭……乱得很,我们此次的任务恐怕不会顺遂。” “你那位郡王恐怕不是站在夜御七女的北昭大王这边吧?” 听千叶这么说,莫朝云也并不意外,“你猜到了?是啊,郡王拥戴的是北昭先帝的第七子,有关这位七殿下,想来你在南越也该听过吧?” 千叶挑挑眉,“此人素有贤名,又领过兵、平过乱,底下有一伙儿拥戴的人,时日久了自然不会屈居人下,不过他的身份不正,母妃地位微贱,所以他处处都比如今北昭荒淫无道的昏君强又有何用?如今的国君出身正统、自有守旧派的老臣拥护,那位七殿下名不正言不顺,再不平又能如何?” 莫朝云叹口气,“七殿下和郡王从年少时就是好友,他们一起厮杀于军中,自有一种男儿间相惜的情谊。其实郡王的身份微妙,他的父亲和如今这位国君的母亲乃是亲兄妹,他夹杂在两股势力之间,想必也是十分为难。” 第九十三章 “权力制衡本就微妙,不过依我看,你并不用为霍西云太担心。”见莫朝云看他,于是千叶继续道:“我并不觉得被两股势力夹在其中有什么不好,如果身边一股势力都没有,那才叫危机。既然势力还在与他周旋,说明还是想要拉拢他,而你那位郡王也不是糊涂人,瞧,这次虢华夫人的芳诞,他不是花了很大心思吗?” 莫朝云回应道:“是啊,我也在想这件事,你知道吗?从前,从不见郡王和这位虢华夫人有什么来往呢,毕竟那位夫人的名声……你别笑!” 被莫朝云推了一记,千叶才止住笑意,“你这位郡王矫枉过正啊,自诩清流,最后却还是要求到这位夫人门上。” “难道你认为这位夫人广收男宠的行径不令人闻之哗然吗?” 千叶摇摇头,“我却觉得这位夫人敢作敢当,巾帼之气。” 莫朝云哼了一声,将千叶从床上推起来,“看来你对这位夫人还挺推崇,言语间如此维护,你不会还存着给她做男宠的念头吧?” 千叶起身一笑,没有说话。莫朝云更加气闷,“你睡那张床,别和我一起!” “有两张床,谁还要和你挤一张。”千叶说着走到莫朝云直对面那张床上,“这馆驿倒是精致,想来一般身份还住不进来呢,这床睡着定也舒服。”言罢,竟是上床睡了。 两床间隔两丈有余,熄了灯,几乎连千叶的轮廓都看不到了。他竟然毫不留恋!难道只有她一个人习惯了和他同榻而眠吗?莫朝云越想越气,重重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千叶不想看他,但没过一会儿她又重重翻回来,盯着黑暗中慢慢显现出来的那一抹白影。 还是不能看着他,不然非要瞪眼到天亮,想到这,莫朝云又重新翻回去。 “朝云。”黑暗中,千叶似是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你要滚来滚去直到天亮吗?” 莫朝云闷声道:“我在我的床上滚,又没妨碍到你。” 他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黑暗静谧中听来极是好听,“不要胡思乱想了,早点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莫朝云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烦恼得没有道理。之前两人扮作夫妻,她还可以不顾姑娘家的矜持与他同眠,如今易容成两个男人,怎么还可如此任性?千叶与她分床是有道理的,不然不仅会引来猜疑,对千叶也会有影响的。想到天人诀时,也明白不该太过缠着千叶,可是心思上来时却又忍不住,想来她自己也很沮丧懊恼。 想通后,她轻轻唤道:“千叶。” “嗯?” “晚安。” 他顿了顿,才道:“晚安。” 之后几日,依旧匆匆赶路,隔几日会开盒检查一次八宝琉璃瓶,其实匠人店的包装已经很完善了,如无意外根本不会出问题,所以莫朝云和千叶也落得清闲。 千叶也曾旁敲侧击过几次,想从燕北口中探探霍西云兵权被卸除的缘由,但燕北不知是真的不知还是嘴严,总之毫无结果。当然这事是背着莫朝云进行的,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还是不惊动那个冲动的丫头比较好。 千叶的估算基本不错,在第十日的晌午,一行人终于到了北昭西北近郊的栖云山脚下,而虢华夫人的府邸就在山边不远处。这里临山近水,环境奇佳,最重要的是,登上山顶就能望见北昭巍峨的王都,而环山而建的重镇都在山周。 绝世繁华中的世外桃源,闹中取静的一处绿水青山。如此绝佳的地段,看来传言也都并非危言耸听,至少这位虢华夫人在北昭如今大王的眼中,地位是牢不可破。 终于,燕北一行人到了虢华夫人的府邸。这处府邸占地极广,从侧门到府中正门,几乎环了半山。燕北递了门帖以及礼物清单,众人又候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有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迎出门来。 不愧是虢华夫人府中的管家,竟然不是个老态龙钟的糟老头,而是个十分俊朗的中年男子,年纪约在三十岁左右,礼节周全、言语客气,“夫人在见客,最近这些日子身体不太好,今日破例见客,强撑到现在已经很是不舒服,所以就不多留燕先生了。多谢霍郡王的礼物,这是夫人芳诞日的宴客帖,还请燕先生转呈郡王,夫人她希望那日郡王可以亲临。” 燕北收下虢华夫人的宴客帖,一指莫朝云和千叶,道:“八宝琉璃瓶乃金贵之物,这是打造瓶子的两位师傅,这瓶子一路小心护着,此刻更是不能出错,不如请两位师傅跟着一起送瓶子入府,安置好后,我们再一同告辞。” 那位管事男子扫了千叶和莫朝云一眼后,才道:“好,不过还要请两位走偏门,这是夫人定下的规矩。” 千叶誓要将猥琐进行到底,一脸荣幸之至的表情,屁颠屁颠地就跟着引路的小厮走了。莫朝云心中暗笑时,燕北道:“最后辛劳两位师傅了,这是郡王嘱咐我转交两位师傅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莫朝云接过燕北递来的盒子,打开一看,两排整齐的银锭子。莫朝云心中叹口气,面上却一脸惊宠地收下来,“那真是多谢郡王了。” “我等还要回去复命,两位师傅将八宝琉璃瓶安置好,就自行返程吧。这两匹马送与两位师傅路上用。”说完,燕北一抱拳,回身招呼余下几人纵马离去。 莫朝云心怀怅然望着燕北等人远去的背影,却听身后有人叫道:“林师傅,赶紧走吧。” 那声音已将猥琐传神至骨髓中,不是千叶是谁?莫朝云有些想笑,强行忍住,跟了上去。 等从偏门入了虢华夫人府,才觉得这处依山而建的府邸确实奢华至极、美轮美奂,说是北昭大王的行宫也不为过。 莫朝云瞅着车前带路的那个小厮的背影,对千叶压低了声音道:“这位虢华夫人真是不简单,以她目前在北昭昏君……咳咳,大王心中的地位和威望,难怪朝中贵人都要争先恐后登门巴结,没听刚刚那位管事说,今日虢华夫人还在见客吗?想必来客也不会两手空空。” 千叶却低哼一声,“盛宠之下,必有隐情。”见莫朝云不赞同地望着他,复又道:“如果虢华夫人是这位北昭王君的宠妃,这么个排场法,我倒觉得合情合理,若只是长姐,我就觉得不怎么自然了,毕竟你也说了,现在坐龙椅的这位是个昏君,难道还指望他顾念这位长公主当年和亲兴邦的功劳不成?” 莫朝云想了想,也觉得千叶说得有点道理。她问道:“那依你之见,这位虢华夫人能得北昭大王如此厚宠,是什么缘故呢?” 千叶却低低一笑,“想来和她那些男宠们有些关系吧。” 莫朝云见带路的小厮没有注意他们,于是推了千叶胳膊一下,“我和你说正经的。” 千叶顶着那张面具,笑得一脸猥琐,“我没不正经啊。” 莫朝云:“……” 千叶止住笑,“从现在开始尽可能去记咱们走过路的每个细节,这个应该难不倒你,毕竟你在十九院时,应该很是挖空心思记过类似的东西吧?” 算是被千叶一语猜中,那时候初入十九院,日日都想找出路径变化的规律,所以很是绞尽脑汁想过一些法子,虽然规律依然毫无头绪,但是记路径什么的对她已经不算难事。 一路不知过了几重院落,终于到了一个接收物品的库房,库房的管事依旧是个中年人,最多不到四十岁的样子,面貌总体来说也算不错,在莫朝云和千叶的帮助下开了箱,检验了一下八宝琉璃瓶,没有破损后,便登记入库。 至此,已无莫朝云和千叶什么事,于是引路的小厮又带着他们原路返回去。走了两道院子,千叶忽然趁机压低声音对莫朝云道:“赶紧说你肚子疼,疼得厉害,一刻等不了,要去茅厕。” 莫朝云愣了一瞬,心中会意,于是哀声道:“哎呀,肚子好疼,这是怎么回事,突然疼得好厉害……”她一边说一边蹲下身,一副痛苦到不行的模样。 引路小厮也是愣住,“这是怎么说?” 千叶解释道:“我们一路赶路,风餐露宿,出门时我这兄弟就染了风寒,再加上饮食不调,估计现在是闹了肠胃,能不能借府中茅厕一用?你看他难受的样子,这府邸又这么大,恐怕等不到出府就要……” 莫朝云趁二人说话的功夫,低垂着头,将唇紧压在手臂上,死命吐出一口气,只听“噗”的一声响,顿时让那小厮听得一个趔趄。 小厮条件反射就捂住了鼻子,也不管到底有没有异味,一脸嫌弃地对莫朝云道:“那边、那边!右拐到头便是!” 第九十四章 千叶给了莫朝云一个赞赏的猥琐眼神,想来这位小厮是不打算再和他们一起走了,不过稳妥起见,他还要再试试他,“哎呀,他这个形容,勾得我也肚子翻江倒海起来,不行了,不行了,我也要去了。” 小厮看着两人狼狈形容,只把鼻子捂着更紧,怪腔怪调道:“你们俩人去吧,我就不去了,在这等你们。” 如此,真是好得很! 千叶一拽莫朝云的胳膊,立刻奔着小厮说的方向,疾奔而去,仿佛一刻也忍不了的模样。等过了两个石门洞,千叶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对莫朝云道:“今日你倒是机灵得很。” 半天看她猫着腰不答,以为她是跑累了,谁想她是笑得肠子疼,正从那揉肚子,她忍笑半晌才道:“你这主意真是馊到不行。” 千叶道:“管用就好。” 说完一拽她的胳膊,“时间不多,我们要快点。” “你不会是想趁这点功夫,就去把那个东西偷出来吧?” 千叶摇头,“那个东西不急,我们现在需要尽可能多的探一下虢华夫人的府邸,眼下时间虽不多,但能自由行动一会儿也是好的,总比中规中矩的进去,再中规中矩的出去强。” “那怎么个探法?走的?飞的?” 千叶敲了一记她的头,“刚夸你,又犯傻,你怎知此刻不会隔墙有耳,不是黄雀在后?自然是用走的,即使遇到什么人,被拦住,被查问,只要推说不知道、不清楚、走错路,凭谁又能奈何你?我们现在只是两个不相干的手艺师傅,有燕北那一行人无形担保,不会有人怀疑的,但是自己不能露出马脚。” 千叶所论自然有理,莫朝云点头同意,又道:“那现在应该往中心走吧?” 他点头,“自然去中心,外围能见到什么人?仆佣、小厮、丫鬟、婆子?” “好吧,不过要去心中,你要跟我走。”见千叶睨她,莫朝云才得意道:“好歹我也是深门大院出来的,这些富贵宅子可讲究风水格局了,所以依我来看,换汤不换药啦,定是大同小异。” 千叶揉了揉她的头,“有些道理,带路吧。” “你怎么总爱揉我的头!” “觉得你可爱呀。” 千叶不过轻描淡写带过的话,莫朝云却一下子来了精神,“你真的觉得我可爱啊?” “嗯。”千叶一边应着,一边四处打量。 莫朝云抱怨道:“你都不专心。” “这话送给你才对,好好带路。” 两人说话间,千叶忽然顿住脚步,他微微侧了侧头,望向西面的院子,“有打斗的声音。” 莫朝云眨眨眼,“还有琴声。” “去看看。” 西面的石门洞后面是一处宽敞的场子,说不上是院子还是武场,此刻却有二人错身相斗,一个用剑,另一个则用鞭子,在两人不远处的亭子里,还有一人正在抚琴。 三人都是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的秀美少年,亭中那位穿天青色的长衫,打斗的两人却是一白一黑,他们武斗正酣,影叠交错,好不精彩。 千叶见莫朝云聚精会神盯着过招的两人好一会儿了,遂问道:“如何?” 莫朝云摇摇头,千叶以为她是说功夫不行,却没想她郑重叹口气,“没有你长得好看。” 千叶还未来得及说她,她又道:“白衣也没你穿起来好看呢。” 千叶冷哼了一声,“你拿我和他们比?” “不要那么骄傲啦,除了你,他们任何一个随便拉出去,都是惹人倾慕的风流少年。” 千叶嗤了一声,“可惜我和你看法不同,我觉得他们倒是和你一样。” 脑子不好使?武功不行?莫朝云猜了两条后,又气结,她怎么没骨气的给自己猜了这么两条?真是,不过她可不认为千叶是会夸她什么好话,所以这么想才正常吧? 难道这两人真的武功很差?刚刚没注意……但脑子不好,千叶是怎么看出的? 莫朝云看向千叶,正要问,却见他注目盯着打斗的二人,眼底闪过一丝看不懂的光芒,“你看出他们武功的门道了吗?” 千叶淡淡道:“听过盛莲教吗?” 这个莫朝云自然听过,南魔窟,北盛莲嘛,后者指的就是北昭境内的盛莲教。只是不知千叶为何忽然这么问。 见莫朝云一脸莫名看着他,千叶叹气道:“他们是盛莲教的人。” “你怎么知道?”莫朝云说完又挥了挥手,“不可能!你欺负我孤陋寡闻是吧?我告诉你,我恰巧就知道!盛莲教都是女人,没有男人!” “所以我才说他们和你一样。”见莫朝云愕然看着他,他才缓缓吐出后面的话,“是女人。” 什么?莫朝云不可置信地定睛细看,依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千叶哼了一声,“在我这种擅长易容的人面前玩花样,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说完,他又顿了顿,“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呀,虢华夫人的男宠,竟然是女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虢华夫人的男宠?万一是这位夫人府上的贵客呢?” 千叶睨她一眼,“我记得之前你还驳斥过我,虢华夫人府上怎么会有贵宾?这里只有男宠。怎么,如今要收回这话吗?” 莫朝云正无语时,正好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婢上前对那三人道:“几位公子,夫人见客后,身体乏了,让你们过去坐陪聊天。” 那三位收琴的收琴,拾剑的拾剑,跟着那个丫鬟往更内层走去。 此刻再无悬念,这几位“公子”竟然真的是虢华夫人的男宠! 莫朝云嗔目结舌望着这一幕,千叶却拍拍她的肩,低声道:“我们也走了。” “不再往里看看了?” “已经够久了,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于是两人一路返回,果然那小厮已经等得不耐烦,见两人出现,便是一阵指桑骂槐的埋怨。 莫朝云和千叶只当听不懂,随着他出了虢华夫人的府邸。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先去和式院主他们会合。” “可我没听你说和他们具体定在哪里啊?”貌似他只说了青冀会合,可是青冀是座城,细论可不小了,去哪找他们呢? 千叶却一笑,“无匡自然知道,而你跟我走就好。” 中途找了一家素面馆吃东西,千叶顶着那张刀疤猥琐脸,却不急不火地吃面,坐他对面的莫朝云看了半晌后摇头,“你目前这个脸应该吃得豪迈些,懂不懂?” 千叶:“……这么烫你让我豪迈点?不如你来示范一把?” “那你就把面具摘了,看了十天,整个人都要闷死了。” 千叶嗤笑她,“说来说去,还是不喜欢这个脸。无妨,晚间换个新脸,带你出去玩。” 莫朝云闻言来了兴趣,“去哪玩?玩什么?” 千叶却不答反问,“燕北给了你多少打赏?” 莫朝云疑惑道:“少说有三百两,怎么了?” “想不想让它一夜间,翻成三万两?” 莫朝云呆了呆,“你的意思是……赌钱?” “嗯。”千叶指了指面,“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就去找无匡他们,晚上一起和我去个地方。” 等到了一个不错的宅子前,亲见无匡来开门,莫朝云才吃惊问道:“这是谁的宅子?你们是怎么住进去的?” 无匡简单道:“自然有名正言顺的理由。”随后恭敬右撤,迎千叶入门,“尊主一路可好?” 千叶道:“改个称呼。” “是,公子。” “洛羽裳呢?” “在楼上。” 千叶和无匡边说边行,再没有回头和莫朝云说些什么。莫朝云站在原地,有些失落,似乎和无匡他们重逢后,他待她的亲厚又开始回到了身在魔窟的时候。 再见洛羽裳,莫朝云几乎有些不敢认。她正坐在夕阳西下的菱花镜台前,为自己补上唇脂。镜面朦胧,透着浮光掠影,映出一位绝色佳人的倩影。 和魔窟时的她不同,此刻望去,她一举手一投足、浅蹙眉慢抬眸,都似乎有了些无法言传的大家闺秀之气。 “朝云!”从镜中瞥见莫朝云时,洛羽裳眼中的惊喜十分明显,但看见她身旁的千叶后,洛羽裳又慢慢沉寂了下去。见千叶不动声色打量她半晌,洛羽裳眼底悄悄浮上了紧张和不安。 “养了这半个月,确实是有些模样了。” 莫朝云不解千叶这话是何意,而他也并不看她,只是对无匡道:“你带着莫朝云出去等,我有些话要单独和洛羽裳说。” “我为什么要出去……”话未说完,莫朝云已被无匡拽着胳膊拉出了屋子。 待出了屋子,无匡关上房门,又拖着莫朝云走出好几步后,他才松开她,静默看向远处。 第九十五章 “搞什么?千叶他是什么意思?” 无匡看她一眼,“公子自有他的用意,我不知道,也回答不了你。” 莫朝云原本只是不解,听完无匡的回答后,升级为了气闷。她知道无匡的脾性,他若是不想说,任她花样百出,他也能像个河蚌一样,将出口闭得严严的。 日暮偏垂,天光隐去,只余下天尽头一个热烈的残影。 房门终于开了,莫朝云立刻回身望去,却见千叶牵着洛羽裳的手,走了出来。 莫朝云目瞪口呆望着他们两人交握的手掌,一时间胸口剧烈翻涌,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好了。身旁的无匡也静得很,他们两人望着牵手而行的那两人从身边擦身而过,彼此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千叶牵着洛羽裳走出很远,才有他的声音传来道:“还杵在那干什么?” 莫朝云如梦初醒,她深吸两口气,追上来,刚要开口,却听千叶道:“开口前,你最好三思。” 千叶这话令莫朝云愣住,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此时洛羽裳却回过头,对她微微摇了摇头,于是她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但心中的不爽却开始积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跟着千叶下了楼,进了主院的厅堂中,听他吩咐无匡道:“去把式院主和沈归都叫来。” 莫朝云心中有气,于是道:“我和无匡一起去。” 千叶却道:“你不用去。” “我很久没见院主……” 千叶一字一顿道:“我说,你不用去。” 无匡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便出了厅堂。屋中只余千叶、洛羽裳和莫朝云。千叶主动坐了主座,眼神示意洛羽裳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主座上,而莫朝云则直愣愣站在了厅堂中,像个多余的人。 莫朝云皱着眉,看着千叶,眼神中满是质问,千叶却像根本看不到一般,眼观鼻、鼻观心,稳坐钓鱼台。 少顷,式九微他们便来了。想来式九微和沈归应该在后院练武,两人皆是一身精巧利落的打扮,额头还微微见汗。 “参见千叶大人。” 式九微和沈归几乎异口同声,千叶却慢慢摆了摆手,“这个称呼我希望最后一次出现,从现在开始你们都称呼我为公子,称呼她,”说着一指洛羽裳,“夫人。” 所有人闻言皆是一愣,唯有莫朝云脱口而出道:“谁的夫人?” 千叶看着她道:“我的夫人。” 什么?莫朝云简直是不能相信这话会是千叶所说,她固执道:“你再说一遍?谁的夫人?” “与其将时间浪费在重复废话上,我觉得和所有人讲一下今晚的计划会更有意义。”说完又瞟了气愤填膺的莫朝云一眼,“如有异议一会儿再提,现在所有人都听我说。” “今晚的环节很重要,我希望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出错。正如我刚刚所说,洛羽裳和我今夜扮作夫妻,外地人初来此地,财大气粗,急等散财。莫朝云是丫鬟,无匡是小厮,式院主是护院,沈归是车夫,大家各尽其责,听我号令行事。” 千叶说完,扫了众人一眼,“至于彼此的称呼,我是叶公子,我会称洛羽裳为羽儿,莫朝云是小云,无匡是小山,式院主为阿九,沈归是老沈,名字并不复杂,希望所有人都不要记错。” 千叶一边说一边吩咐无匡去取他要的东西,“我只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去消化和整理刚刚说的事情,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启程去四围赌坊。” 式九微问道:“公子的意思是我们今晚去四围赌坊散财?” 千叶点头,“据说阿九以前在军中可是听骰子的高手,我这里有银锭三百两,我要一夜间入银百倍,可能做到吗?” 式九微面上浮现尴尬之色,“都是旧事了,承蒙公子看得起,自然不会出错。” “那就好。”千叶又扫了众人一遍,“今夜需要易容的是阿九和小云,所以你们留一下,其余人都先出去吧,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 众人答应后,正要出门,忽听千叶又道:“有一件事我要说在前面,无论今夜发生什么,都要听我的安排,谁若敢轻举妄动,就不要怪我下手不留情。” 千叶从来都是疏离,很少如此冷厉,可他这般说话,却自有一种威严,令人不约而同听从他的号令。莫朝云愣愣看着他,总觉得十分陌生。或许是这半个月相处的记忆太过美好,她几乎已经忘记了他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魔尊身份。此刻他如此高高在上,她才忽然心生苦涩的意识到,有些事并不会因为那半个月的偷来浮生半日闲而改变分毫。 待屋内只余莫朝云和式九微后,千叶才道:“阿九的面具太过显眼,所以今夜我要替你易容,如果你不希望莫朝云在场,我可以让她先在门外等候。” 式九微静了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道:“不用了,不过是一段旧事而已。”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到脑后,慢慢解开了系紧面具的结,束结松落,式九微扣住半张面具,缓缓将它取了下来。 从认识式九微伊始就戴在她脸上的面具,终于在莫朝云眼前徐徐被剥离。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半张面具后面,隐藏着属于式九微最大的秘密。 果然,除去面具的左脸颊上有突起变形的旧伤痕迹,那些痕迹集中在脸颊最丰润也最脆弱的位置上,隔着汇纳百川的条条路路,汇集成一个令人惊心又愕然的字:叛。 莫朝云呆呆看着那个被烙印在式九微左脸上,极具羞辱意味的字后,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了。见莫朝云那个样子,式九微却缓缓露出一抹冷冷的笑,她抬手缓慢抚摸着脸颊上扭曲和凸出的痕迹,“看来这个印记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减淡半分呢,这个字即使扭曲变形,还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啊。” 那个“叛”字背后,是属于式九微的故事,那时候她才年方十六,却已在铁血军中成了灵魂一般的人物。 她出身武将世家,可惜她爹运道不佳,和她娘努力了半辈子,也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于是她从小就过上了假小子一般的军旅生涯,以抚慰她爹那颗盼生虎子却只得一个小黄毛丫头的不平之心。 式并不是式九微那位当将军的爹的姓,因为她爹总是盼着再生一个儿子,所以她娘一气之下,就将女儿冠了自己的姓氏,她爹也不拦着,只没想这姓氏就这么用了下来,而她爹一辈子也没得一个男孩儿。 九微是星辰之名,带着她爹对于好男儿征战沙场、耀动四方的美好希冀,可最终这却成了他女儿的名字。 在父亲的失望和门庭压力下成长起来的式九微,从小就懂得该怎样努力,该怎么打仗,该如何完胜。 她有很多追随她的人,有她的部下,有她救的人,有仰慕她的人,也有畏惧她的人,可是一直到她年逾二八,也没有一个喜欢她的人出现。 从来无人上门提亲,这点在式九微赢得了父亲的认同后,成为了他爹娘最头痛的一件事。那些每每妄言女子出入军营成何体统的酸儒文人不喜欢他女儿也就罢了,可怎么每逢提到九微就竖起大指赞不绝口的老同僚、老部下也一个都不曾有和他家结亲之意呢? 有次父女二人把酒言欢,老将军愁事上头,有些喝高了,迷迷糊糊就念叨了起来,式九微正襟危坐,只是肃声道:“不熟悉的人因为不理解所以颇多非议,而那些熟悉的正因为太熟悉,所以只会裹足不前。” “为何?” “他们见惯了我杀人的模样,如何会愿意将我娶到家中,同床共枕,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呢?”更何况,她见过他们最狼狈的一面,任何有点自尊心的男人都希望他未来的妻子仰慕于他,又有谁愿日后永远被自己的妻子压着一头呢?更何况还被骂过、打过、救过。 和她熟识的男人总是敬重她更多些,从不曾对她起过什么男女的心思,仿佛那样就是亵渎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这道理式九微行伍多年,心中多少也是明白。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更是不可能娶她,不然家中阴盛阳衰、夫纲不振,以后上朝岂不为人嘲弄为笑柄?而且她刀口舔血一身杀气,那些男人也没那个胆子去想。 余下的话,式九微没有再对父亲说,可她心里明白,只是不说穿,也不再抱有期待和憧憬。 同年末,大军被暴雪围困于深山,举步维艰。附近村落瘟疫蔓延,军中将士也多有染病者,军情紧急,而与他们对峙的敌军也是高挂免战牌闭门不出。 第九十六章 式九微决定趁此机会,亲自穿一趟敌军重镇,去请一位名医出手相救。 “将军不可啊,此次病疫猝急,或许还是敌方阴招,将军以身犯险,岂不是让我军陷入更为艰难的局面?” 式九微淡淡驳道:“坐以待毙就不会更为艰难了?营中所有人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伙伴,我岂可眼看着他们死在这荒山之中?好男儿当战死沙场,这种死法太过窝囊!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偏将无奈,只得道:“那将军要带多少人?” “去打仗吗?多少人都不带,我一人即可。”见偏将急得直握拳,她又道:“若我三日不回,就由你暂为主帅,同时遣出探马秘搬救兵,不得有误。” 式九微便装一骑出了深山老林,火月在荆棘密布的雪皑茫茫间艰难跋涉,天公不作美,风涌雪啸,很快便不辨来路,只在一片迷茫中孑然独行。天寒地冻间,只有火月艰难跋涉间呼出的屡屡白雾,它们源于虚无、散于虚无,天地宽阔只余她一人。 两军交战,她单骑一人太过显眼,所以近路、大路都是走不得,只能走僻路、山路。只是遭逢大雪,举步维艰,胯/下火月的背脊都在发抖,式九微于心不忍,只得下马牵行,终于看见风雪中一个破庙,于是进去避雪。 方踏入破庙,式九微就知道有人。她心生警惕,放缓了脚步,鼻端飘来淡淡的血腥气,还有干柴燃起的噼啪声。她又望了望脚下的雪迹,雪地上行迹散乱,还有淋淋漓漓的血点在冰雪中干涸凝冻。 式九微将火月拴在庙外的歪脖枯枝树干上,才迈步进了破庙。庙宇中光火黯淡,映衬出光怪陆离的魅影,在噼啪作响的火堆旁,坐着一个人,左腿弯曲,右腿则古怪地伸直在地,那个角度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式九微脚步放轻,但尽管如此,那人垂着头不看入庙的人是谁,单凭这点就不寻常,再结合浮动在鼻端淡淡的血腥气……她蹙眉看着垂头而坐的那个人,如果没猜错,他应该已经晕过去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式九微直接走到了火堆旁,打量那人伸直的腿,果然那腿上血迹斑斑,小腿处还有撕裂的皮肉以及支出的白骨断茬儿,想来是雪中赶路,摔断了吧。 式九微蹲下身,打量这人的伤腿,伤腿位置的裤料已被撕开稍许,看来没有晕倒前,他应该也是想要尽量自救一下的,只可惜伤情太重,又或者他高估了自己对于疼痛的忍耐能力,总之他应该小小动了一下手,但很快晕过去了。 天气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她若强行前行,只怕就会变成断腿这位的接班人。遇上了,虽不知他是北昭人还是南越人,总归不该见死不救,被雪困在此庙中,就是天意要她救他一命吧?所以式九微出了破庙,从火月马鞍侧的褡裢中取了一个深嘴壶,去掉壶嘴,然后在无人踩踏的干净雪地中舀了一壶雪,又重新回到了昏厥那人身旁。 她微微解开衣襟口,从内襟侧撕了一块干净的雪白衣料,然后以灌入内力的双手插入那壶雪中,少顷,那雪便化成了水。将那人受伤小腿处的裤料彻底撕开后,式九微用衣料沾水,轻轻擦掉断骨处的血污,几次反复,那壶中的雪水便染成了红色。 将血水倒掉,又重新换了一壶雪,这回则是将雪揉成团,糊在了断腿周围,待腿周皮肤透出青紫色后,式九微则快速将他的断腿处接合收拢,并用内力疏通了他淤塞的经络,将随身携带的外伤药取了些敷在伤腿上,最后才用衣料布条将他的伤腿层层缠裹,随后取了挂在马鞍桥侧的长/枪,枪杆撑地的瞬间,她已经上了拴住火月的那颗歪脖树,长/枪抖了几抖,雪地上已是断枝条无数。 式九微飞身下树,将散落在火月身上的碎木屑撸掉,才抱着那些枯枝入庙。她坐在庙门旁,用战靴中掖着的锋利匕首,将形状各异的枯枝,修整成可以使用的长木段,最后再将这些木段固定在被布条缠裹后的伤腿两侧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忙碌中出的汗,此刻安静下来徐徐化为了蚀骨的冷凝。内衣襟已几近荡然无存,空落落的有些往里灌凉风,于是式九微凑近火堆,又添了一些新柴。待身上的薄汗烤干后,她才摸了摸那人低垂的额头,有些灼烫,于是她解了自己的披风,抖了抖雪后,给他盖在了身上。 其实在她伸手触摸他的额头时,他就已经醒了,但是他不动声色没有睁眼。腿伤被人处理了,即使不睁开眼,他也可以感受得到。处理伤口的手法算不上完美,但是很熟练,显然是会经常遇到这种伤情,而且从头到尾不曾惊呼和慌张,一路进行都很有条不紊。 若是个男人倒还平常,只是她靠过来的气息柔暖,应该不是个男人,但触碰他额头的掌心却有些粗糙,指肚满是厚茧,一点都不像一个女人的手。心中有些好奇,于是他睁开眼,想看看愿意雪中送炭,给他治伤的这位好心姑娘长得什么模样。 只是他有些愕然地看着她走到庙外的歪脖树下,将那匹落了一身雪的马一路牵进了破庙中。快到庙门时,她开始用力拍打马身上的积雪,一边拂去冷雪一边低声道:“火月啊,是不是冷了?让你挨了半晌雪,实在是不得已,那边的人急需帮助,所以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那马似乎能够听懂般,不停喷着粗气,最后伸出舌头在她脸侧蹭了蹭。她处理完马身上的积雪,又开始整理庙中的所有干稻草,将这些稻草铺成一整片后,她又去牵那匹此刻已显出一身火红色的骏马。 “来,卧在稻草上休息一下吧,等雪停了我们还要赶路。辛苦你了,火月。” 她将所有御寒的稻草都给了那匹马,而她自己则大喇喇席地而坐,伸手在火堆上烤了烤,才徐徐抬头望向他,“你醒了?” 她早知他已醒了,却满心只有她的马,收拾好她的马后,才分出闲心来问他吗?莫名,心中浮上了这样的念头。迎着火光,她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审视和犀利,甚至还有一丝高高在上的从容。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口很渴……” 式九微会意,道:“稍等。”她依照前法,取了一壶干净的雪,然后将那壶靠近火堆,待其融化后,又加温了一会儿,才到了他近前,将壶递给他。 他接过壶,急匆匆喝了几口,才道:“你是北昭军中人吗?” 式九微闻言眯了眯眼,却不答话,只听他又道:“这壶不惧火烤,本就是行军壶,不过南越军中的行军壶不是这个样子,所以我猜你是北昭人。” “是北昭人也好,南越人也罢,有这么重要吗?”式九微指了指他手中的壶,“你口渴,我借你壶用,我雪路难行,你借我火堆取暖,仅此而已。雪天相逢即是有缘,何必要分个南越或者北昭呢?” 他闻言一笑,“两军不是在交战吗?” “那又如何?你一个南越人不还是用了我的北昭行军壶?” 他一愣,忽然笑起来,“我叫薛简,请问姑娘芳名?” 式九微也愣住,印象中似乎没人在她女扮男装时一眼便认出她是个姑娘,更从来没人在问她的名字时用上芳名二字,她为人干脆,熟知她的人也会同样爽快地问她将军名讳为何。此行虽是便装,但依照惯例仍是女扮男装,可他却如此肯定她是个女人,也是怪事一桩。 他似乎知道她的心疑什么,“男人还是女人,我还是分得出的。” 式九微也不啰嗦,“叫我阿九便可。” 见她不想说,他也不再强问,只是道:“不如你坐过来,你把稻草给了马,披风给了我,又……”他低下头又望了望缠绑在伤腿上的白布条,忽然神情有些微妙片刻,“你席地而坐会着凉的,不如坐过来?” 庙外暴雪呼啸,庙内御寒的也只是这堆火罢了,坐久了确实有些凉。此次出行关系着无数将士的安危,不容有失,所以式九微没有逞强,顺着薛简的话意,坐到了他身边。身下垫着稻草,果然舒服了许多。 薛简侧头打量式九微,而她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坦然回视。她的眼底严肃而安宁,嘴唇不由自主地紧抿,带出了一丝倔强,而她的脸庞也不像一般姑娘那么柔美,反而有种英姿勃勃的帅气,很难具体形容出来样貌,但依旧神采奕奕、不同寻常。 她直接问道:“你看什么?” “看看将稻草让给一匹马的女子,到底长得什么样。” 第九十七章 式九微却道:“火月不仅仅是一匹马,它是我最忠实的伙伴,永远可靠,不会背叛。”说完又打量他的那条伤腿,“若你也有这么一个可靠的伙伴,想来这腿也不会摔断。” 薛简笑道:“看来这是我丢下马匹,独自行走的报应了。” 式九微却不说话,只是蹙眉望着庙外依旧下个不停的大雪,“这雪不知何时会停。” “你着急赶路啊?” 她点点头,“拖不得。” “可眼下不能走了,你看我的腿便知道任性的后果了。” 式九微却微微闭目养神,他以为她不会再说,可是她却道:“想来你的腿也不是在这庙中断的,拖着断腿一路前行至此,你也算很有些硬骨头了,虽然文弱,但志气却令人敬佩。” “文弱?我?”不知为何,被她看轻的感觉瞬间来袭。 她却摇摇头,“你失血过多,别再说话了。” 火堆噼啪作响,天色却慢慢昏沉,最终天地一片黑暗。薛简又添了一些柴,却见式九微犹如打坐一般坐姿笔直,他有些好笑,将盖在身上的披风也分给她一些,但相隔着远,披风便围不拢,很快又会滑下来。 式九微闭着眼道:“不用了,你盖着好……” 话未说完,她忽然顿住,因为薛简头已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我的身体麻了,换个姿势。” 因为两人相靠很近,披风终于可以同时拢住他们两个人了。式九微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什么都没有说。两人依偎着取暖,倒是激发了困意,就着一个火堆,两人先后睡去。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而呼啸一整夜的雪也终于停了。见式九微开始整理那匹马,薛简才问道:“你不会打算把我丢在这里,一个人走吧?” 式九微蹙眉回望他,视线下移到他的伤腿,一时间皱眉更加明显。 “我对南越地况比较熟悉,无论你要去哪,总会对你有些帮助。”见式九微似乎真有甩下他离去的意思,薛简无奈道。 “熟悉?摔断腿?”式九微也不知道是问他,还是随便说说,“我不方便带着你,只能将你留在遇到人烟的最近地方,如果可以,你就跟我一起走。” “无情的女人,好歹也共度了一夜……”话未说完,式九微已经一把扯走了他身上的披风,然后雷厉风行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她心急赶路,对他丝毫也不温柔,于是薛简因为腿疼便不断龇牙咧嘴。 “是个男人就别做女人家的姿态。”她的嘲讽直接而辛辣,噎得薛简一愣,“你跟别的男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见式九微不答,又啧啧道:“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随后便是一阵剧痛,式九微将他像个包袱一样,摔上了马背,伤腿碰到了马镫,一时间疼得直抽冷气,“你这女人,我不过说两句……” 话未说完,她的披风已经兜头罩下,正好将他盖在了披风之下。等薛简从披风下钻出来时,式九微已经牵着火月,跨入了深雪之中。 一夜狂下,雪已积深至膝间。式九微的身形在女子中并不算矮,可是每跨出一步也显得吃力无比。她的侧脸看起来果决而坚毅,似乎眼前的困境只是幻影,只要不断前行,便能突破一切困境,迎来光明。 严格来说,她并不算什么特别漂亮的美人,但却自有一种引人注目的气度。比如此刻,他很想袖手旁观,看她在雪中出丑狼狈的样子,以报刚刚的粗暴之仇,但口中却不由自主道:“你还是穿上披风吧,这样陷入雪中,你很快就会撑不住的。” 式九微却根本没有回头,只是道:“你余烧未退,又是个文弱之人,你比我更需要那件披风。” 文弱之人、文弱之人!奇怪了,他哪里文弱了! 他不忿地哼了哼,果然对这种固执的女人,就不该太过优柔寡断,可是却听式九微淡淡解释道:“不会武的男人,在我眼中都是文弱之人,你不用想太多。” 薛简嗤道:“遇事只会挥动拳头的女人,在我眼中也只是蛮横之辈。” 式九微停下脚步,终于回身看了他一眼。他已经做好和她理论的准备,她却只是蹙眉打量他两眼,随后“哦”了一声,“那你再忍忍,前面已能看到高升的炊烟,想来附近有人家,等到了有人接收你的地方,我们就可分道扬镳了。” 薛简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瞪着她的后背,看着她艰难跋涉下呼出的缕缕白雾,真觉得此生所受的所有挫折,都没有遇到这个女人后,所受得多。 终于到了一户农家,式九微简明扼要说明了来意,并将几两碎银给了薛简,“无论你因为何由受此重创,想来随身之物都应该没了,我出行匆忙,也没带上许多银钱,这些你拿着,应该够你雇辆马车,离开此地。” 式九微言罢,后退两步,冲着薛简微微一抱拳,“就此别过。” 见她说完转身就上了马,薛简气道:“阿九,你真要扔下我?” 她拨转马头,歉然道:“我有急事在身,耽搁不起。” “那你倒是留下你的真名,我好还你钱啊。” “不必,小钱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她在马上微微拱手,“告辞。” “我的话还没说完……” 只是式九微却再未停马,一路疾驰,很快便消失在眼帘中。 薛简没有想到他们很快又会再见,而且再见时他占尽了绝对的优势。 “师兄,这位公子已在门前站了大半日,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絮叨的小师弟,在薛简耳边嘚啵个不停,而他却眼中带笑,望着那个站在院中笔直的身影。 “女壮士,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式九微皱眉扭过头见是他,也惊讶不已。她瞅了瞅站在薛简身后的那位小弟子,“你口中说的师兄……是他?” “对呀。”小弟子早上出门扫雪就见到了登门的式九微。这位公子希望请他的师父出山治病救人,只是他不知他那师父早就如闲云野鹤般四处云游去了,去了哪里何时归来,他一概不知。 他苦口婆心对这位牵马的公子解释,奈何这位只认为他是推脱之言,不肯相信,他们已经僵持了一上午,最后他才道:“如今应诊的都是我师兄,只是他昨日出门采药未归,估计是酒瘾犯了,不知在哪里喝醉了……公子,你要是着急,就别等了,镇中还有一家医馆呢。” 如果随随便便一个坐堂的郎中都能治好的病症,她何须冒险翻越重山,只为寻这位先生而来呢? 自古有学有才的人多半任性,式九微也没以为她三言两语就能劝得这位先生随她奔赴军前,只是不知这场僵持要到什么时候,她心中焦急不已,听得小弟子说他师兄回来了,正惊喜时,却见到坐车归来,如今架了一只拐,站在院中的薛简,一时间有了不妙的感觉。 见式九微神色微妙,薛简戏弄道:“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早上时我还软语相求这位女壮士不要抛下我独自离去,这才过了一上午,貌似就要换个位置,改成你来求我了吧?” 式九微嘴角抽了抽,“薛先生玩笑了。” 不错,真有求人的样子。不过隔了半日不见而已,他已经从被她看不起的文弱之人,荣升为了恭敬称呼的薛先生。 当摆架子时,这架子就要及时摆正了,不然过了这村可没这店,“我这拐不怎么好用。” 式九微三两步凑上前,“我来搀扶先生。” “我这腿受了伤,骑不得马。” “我亲自驾车,护送先生前去。” “这冰雪未消,即使马车出行也是艰难。” 式九微正式一礼,“只要先生愿随同前往,就算背,我也会背着先生前去。” 薛简想着她费力在雪中深深浅浅前行的样子,微微有些出神,“你要救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式九微顿了顿,只说了四个字,“出生入死。” 薛简又问道:“几人?” “很多。” “最后一个问题。”薛简道:“你是北昭军中人吗?” 这事本该隐瞒,但式九微思忖半晌,还是直言道:“是。” “如你所言,我是南越人。” 式九微直视薛简道:“我在山中救助先生时,从未问过先生是南越人还是北昭人。连我都不在意这些,先生身为医者,难道还会因为这些俗世缘由,而决定是否救人吗?医者眼中不是只有病患的病情吗?难道还要先问是哪里人,再决定救不救吗?” 薛简一笑,“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惜我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一丝不苟严肃正经的老先生,你的道理我不敢苟同。” “先生如果因为上午的事情生气,我可以负荆请罪,只要先生愿意与我前往。” 第九十八章 薛简侧头打量式九微,好半晌才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一愣,“什么?” “我虽然不是医德高尚的老神医,但是我不喜欢欠人恩情,我和你前去便是,就当还你救我断腿的恩情,不过我要知道你的名字,真名。” 她无奈道:“式九微。” “九微……很好听的名字。”很满意感受到式九微微微僵住的动作,他一笑,“走吧。” 一路难行,又有位不良于行的先生,拖拖拉拉赶回军中,已到了约定之日的末尾。偏将急得火烧眉毛,见到式九微安然归来,魂魄总算还位,但见将军请来这位医病的先生之形容,又重新愁苦起来,“这先生自己的腿都没医好,将军你确定他能医好这怪病?” 式九微摆手,示意偏将不要胡说。 “我可与这位将军立下军令状,如果我腿好之前不能医好军中疫病,我这颗机灵的脑袋就留下来给将军祭旗,如何?” 式九微忙道:“我这偏将胡说,薛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薛简瞟了式九微一眼,“这么说,你是信我了?” 见她点头,他微微一笑,“你如此信我,我岂能负你。” 偏将听得一激灵,总觉得他们将军被这看着不太靠谱的治病先生给调戏了呢。 如此,过了十日。这十日,薛简有些令式九微刮目相看,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但军中的疫病却奇迹般地控制住了。 晚上,大摆酒宴,三军将士痛饮一番,决定结束僵局,明日主动出战敌军。明明邀了薛简同来,酒席之上却不见他,式九微去他临时暂住的帐篷找他,却是人走茶凉。 小案几上留了一封信,拆开一望,寥寥数行:承诺已践,病痛已除。所料不差,明日又将重起战事,异邦之人不便久留,天高云阔他日再会,告辞。 说没有一丝怅然是假的,但也仅是一瞬,毕竟对于式九微来说,眼前的大战才是最紧要的。战事进入胶着,两方都有损伤,战事拉长,两邦百姓皆是苦不堪言。又一次战事之后,北昭险胜一局,南越打出休战牌,并遣使者入北昭和谈。 不久,北昭公主将要嫁入南越的消息便传到了军中。式九微并不主和,但她明白大王已无战意,退兵只是早晚的事情,或许她也要很快返回北昭帝京。 归程之前,很想再去见一个人,亲口向他道谢。她沿着旧途寻上门去,应门的依旧是那个小弟子。 见是式九微,“是你啊,式将军,你是来找师兄的吧?他不在。” 没有约好便登门,是会遇到这种事情,式九微并不以为意,“他何时回来?我等他一下也无妨。” “师兄家中有事,随他兄长回去了,估计短时间不会回来了。师兄嘱咐我别说,其实说了也无妨,师兄出身好,家里是做官的,他最初投入师门时,师父就说,他早晚还是要回家去的,可那时他和家中争执频频,一心要拜师学医,才留下的。” 式九微闻言愣了愣,随后心中苦笑,做官的,南越吗? 她拱了拱手,“那我告辞了,他日你师兄问起,也不用提起我来过。” 小弟子闻言忙摆手,“那可不成,我师兄还留了东西给式将军呢。” 言罢,递给式九微一个做工精修的绣花小荷包。这种东西,式九微可算是第一次收到,接到手中,很有些不适,她疑惑问道:“给我的?没听错?” “没错没错!我师兄反复叮嘱我很多次,他说,若是式将军登门的话,就把这个给你。” “他怎知我会登门?我如果不来呢?” 小弟子窘道:“他说将军若不来,这个东西就送给我……不过这东西给我,岂不是怪事一桩。” 式九微闻言有些不解,于是打开了这个精巧的小荷包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支发钗,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小弟子似是如释重负,“还好还好,式将军还是来了,这个东西你可千万收下,勿要推辞。” 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男人送她东西呢,而且还是这么女儿家的东西,只是他真的认为这发钗适合她吗?那晃瞎人眼的色泽不说,她若真是戴了,也会吓退三军吧。 于是发钗她虽然收下,但是一次也没有戴过。 公主似乎拒绝了南越太子的求亲,这事颇引起了军中一阵议论。其实式九微明白,久战之下,军士疲惫,先前的休战消息就如滚油中滴入了一滴水,大家暗暗都盼着班师回朝,可如今又传来了不妙的征兆,军心有些散乱是意料当中。 将将士们重新操练起来,便是避免这种散乱的最好办法,所以那段时间她每日都巡城到很晚,也是那夜,她发现了射在城墙柱子上的密信。 信上说南越议和是假,拖延时间趁机偷袭是真。偷袭时间人数罗列清楚,令她一时有些惊疑不定。传来口讯的是谁?难道是潜在南越城中的密人?两军交战,旷日持久,若说彼此没动过什么歪心思,那就有些虚伪了。北昭在南越城中有密人,她相信在北昭同样也潜伏着南越的密人。 这消息来得时机微妙,确实不可掉以轻心。式九微将此事写成密报,派人送信给父亲,但久久也没有收到回复。 密报中的时日迫近,最终式九微还是按照密报信所言的位置和时间埋伏了人马。那夜月隐星暗,狂风大作,高城上的烛火飘忽如鬼影。 果然,密报中的那队人马出现了。那夜式九微成功了,她斩获领军之人的首级,可是她却开心不起来,因为那位被杀的敌军将领,是她深深佩服的一个人。两军对峙已久,他们却是第一次那么近的看清彼此。 那位将军最后说的是:“你就是式九微?”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咽气了。 她本想将他好好安葬,奈何首级却要上报,而最终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再然后北昭公主孤身嫁入南越,她举着要嫁之人的灵位,一身红衣。式九微率军送她至南越城门边,她看清那排位上的名字,正是那位将军的名字。 戎武多年,厮杀如同家常便饭,手中沾过多少人的血她早已记不清,手中的长/枪挑落过多少敌军大将,她也数不过来,却没有一次生起过这种心凉之感。 兔死狐悲,说来可笑,不过却是为敌军之将。 公主嫁入南越,两国终于休战。这一嫁并不圆满,但平和的氛围却被彼此无限渲染加大。往来互通频繁,经商之人行走两国,求学之人互入两邦,就连百姓们也开始远嫁通婚。 式九微领兵返回北昭,数月之后,在面君的大殿上,和薛简不期而遇。 他彼时的身份是国子监中的外邦学子,受南越大王之命,前来北昭通流互学,以固友邦之谊。他在大殿上侃侃而谈,丝毫也不畏首畏尾,式九微暗暗观察,觉得北昭那些迂腐学究倒是很看好他,竟然在他论辩之后频频点头,于是大王也顺应民意,给了他一个正七品的通门馆博士闲职。 他们在大殿上擦肩而过,谁也没有和谁说过话。式九微如常下朝,送父亲去同僚府上下棋,可是他却直接拦在马前,问道:“发钗呢?怎么不见你戴?” “我一身铠甲,头上插个发钗,估计还没入殿,就会被礼部的人拦下来参一本。” 式九微端坐马上,居高临下扫了一眼他的腿,“你的腿好了?” 他笑了笑,“多亏治疗的人细心,没有落下残疾,现在能跑能跳,好得很。” 他们只是如常聊天,并未说什么了不得话,但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意义非同寻常了,比如式九微的爹。 晚间,父女依旧喝酒,她爹开始旁敲侧击,“今日和你说话的那个后生看着挺不错。” “他是南越人。” “南越人怎么了?我觉得他比北昭那些男儿有眼光得多!” “……爹,你想太远了。” 第九十九章 “女儿,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啊,毕竟你在北昭估计成功嫁人的机会很小。” 式九微耐心道:“他不过暂时留在北昭罢了,总有一日会回南越去的,到那时我要如何?和他分开?还是随他去南越?” “女儿啊,是你想太远吧,为父只是希望你能多争取一个机会,却原来你都计划那么远了,不愧是领兵之人,有气魄!” 式九微:“……” 是啊,也许是她想多了。式九微当这是说过即过的闲谈,却没想第二日下朝,她爹就把人领来了府中。式九微陪她娘去庙里进香,回来望见旁观她爹在地上写大字那人,一时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阿九,你回来了,正好爹有点累了,你陪陪薛公子,千万不要怠慢啊。”说完又对薛简道:“晚上留下吃饭,我正好也想听听你对之前那战的看法。” 四目相对,好不尴尬。式九微咳了咳,“你应该拒绝我爹的,你有那个口才,何必跑这一趟。” “虽然我不想得罪老将军,但如果我不想来,谁说也都没用。”薛简笑了笑又道:“听你这口气,是不欢迎吗?” 式九微不想拐弯抹角,“我爹叫你来,可不是为了听你那辩才了得的论战之法。” 他慢慢走到她近前,低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想来。” 微风带起花香,袅袅浮动,摩过衣袖,擦过鬓边。第一次式九微有些不敢抬头,她的心有点乱。 “相信我,那发钗你戴上定然好看。” “太华丽,再说我也没有相配的衣裳……”话未说完,已被薛简伸手抱住肩膀,她瞬间僵住,手掌下意识抬起就拧住了他的手腕。 他嘶了一声,低低道:“阿九,你弄疼我了。” “抱歉。”说完,式九微又觉得多余,明明是他不规矩在先,她为何要道歉。 可还是不由自主松开了他的手腕,却见上面清晰一道微紫的痕迹,“我手劲大,你最好不要随便对我动手动脚,我下次可不敢保证……” 他依旧没有等她说完,双手已经轻抚过式九微的背脊,停在了她的腰间,“我不想等下次,要来你就一起来,反正伤了一只手,也不在乎再多一只。” “你倒是有恃无恐。” “反正是老将军邀我过府的,当时看到的人有很多,我若是受了伤,总不会找不到说理的地方。我虽然官职低微,但身份特殊,想来北昭大王不会坐视不理,而且细论此刻缘由,我也会事无巨细、逐一道来的。” 式九微哼了一声:“诡辩。” “可惜北昭朝中欣赏我的人却有很多。” 式九微想往后退,他却箍住她的腰不松手,“不愧是练武的身体,这腰摸起来确实不一样。” “你再这样,我可真的生气了。” “阿九。”他忽然唤道,“我们分别之后,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式九微愣了愣,在她想该如何回答时,薛简的手却一路下滑,落在她的胯侧和后臀上,式九微气怒刚要动手,他却急忙后退几步,笑道:“虽然还想量量胸,不过风险太大,还是算了。” 式九微扭身便走,却听他在身后大声道:“阿九,我送你发钗,你说没有衣衫相配,我这回再送你一身衣衫,希望后日晚间灯会,你能穿戴整齐前来见我,我就在那棵桂树下等你。” 式九微在气头上,直接回道:“你不用等,我也不会去!” 可是后日晌午,薛简说的衣衫却准时送到了。那身衣裙是鹅黄色的,倒和那个金碧辉煌的发钗相得益彰。母亲身边的丫鬟翠珠对这衣裙赞不绝口,“小姐,这可是最近很抢手的款式,据说价格不菲,这位薛公子真是好大方。” 式九微只看了一眼,甚至没有上手去摸一摸,“退回去。” “送衣服来的人没有留下地址啊,小姐,人家估计就是怕你这手,才这么做的。”翠珠讨好道:“小姐,你摸摸,料子可滑呢,你穿上就喜欢了。” “我手掌粗糙,还是不摸了,不然勾了丝,我那点俸禄也赔不起。” “小姐,这衣服的事情,夫人都知道了呢,可高兴了,你看这……” 话未说完,式九微却已扬长而去。晚间,灯会的光火映亮了城东,式九微站在院中,望着那片热闹的远方,脸上的神情却静得出奇。 翠珠来看过两次,“小姐你真的不去吗?” 式九微却什么都没说,到最后直接快步离开了。 薛简如约等在桂树下,可是熙攘人流逐渐散去,也未见式九微的身影。难道她真的不来?失望阴霾聚拢,他有些丧气地蹲在原地,可是却有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蹄声声敲着沿街的青石板,薛简慢慢抬起头,却见一身戎装、顶盔掼甲的将军驰马而来,威风凛凛、神采飞扬。 是式九微!她端坐马上,身后的红披风在夜风中张扬,难以言喻的魅力将她围绕成一尊神祗,周身似有无数光芒,令人暗暗惊叹世上竟有如此卓尔不群的女子。 她的马到了薛简近前,却未减速。她在马上对他伸出手,“上马!” 他也不记得是怎么对她伸出手的,回神后,两人驰马一路已到了一个僻静的小河边。他们下马牵行,沿着小河逆流而上。 “我以为你不来了。”薛简说完,却不见式九微回答,于是又道:“你怎么这么一身?衣服没有收到?” 即使这么说,但不可否认他仍处于刚刚式九微带给他的强烈冲击下,无法回神。第一次觉得,女子即使不是衣裙华丽、配饰璀璨、细描妆容也可以如此让人离不开眼。 她终于牵马停住,回身望着他,“我既然来了,肯定要以我最好的面貌来见你,而我自认为你那身衣裙、发饰,美则美矣,但我若穿上不过是泯于众人,和你臆想中的那些女子又有什么区别。” 他愣住,却听她又道:“如果没有会错意,你是喜欢我的吧?”她根本不等他的回答,又道:“我也喜欢你,薛简。” 薛简第一次有点脸红,身为一个男人,这话却被一个女人说在了他的前面。 “我们从相遇伊始,我就没有着过女装,戴过钗饰,你若真是喜欢我,也应该是我此刻的样子,而不是把我变成你想象中的女人,那就不是我了,薛简。” 薛简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揽进怀里,“女为悦己者容,没听过吗?我是个男人,我希望你能因为我变得柔美一些,也不是过分的要求吧?” “这身铠甲是我最喜欢的一副,怎么不算为悦己者容?”见薛简不说话,她又道:“至于你送我的……” 她拉长声音却顿住,于是他忍不住有些急躁,“怎么?” “私下里我可以作为闺房之乐,穿给我的夫君看,但人前我永远都是式将军。” 薛简哭笑不得道:“你这是逼婚还是威胁?我若是不娶你,是不是一辈子都看不到你为我着红妆?” “你也说了,你不愿做的事,谁能迫你?你若不愿也没关系,天色晚了,我们回去便是。” 他咬牙道:“我又没说不愿!” 她放慢语速,“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才作数。” 他笑了笑,“本以为我约你灯会相见,已是胆大妄为,不过比起你长街驰马,还是差远了。我众目睽睽上了你的马,已是说不清,这亲事怕是要应下来了,不然式老将军那里就难过关。” “你真要娶我吗?”式九微道:“这整个北昭的男人都对我望而却步,你却要迎难而上,倒是很有胆魄。” 他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他们眼睛都瞎了,正好,便宜我了。” 亲事就这么定了,至少对于式九微她爹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她的女儿终于要嫁人了,而且夫婿还不错,他总算可以在部下以及同僚面前扬眉吐气了。 似乎生怕薛简会反悔般,老将军还特意请了北昭大王来赐婚。两邦交好自是好事,于是大王欣然同意,并很快定下了婚期。 婚期临近,式九微却有些担心。老将军也能猜到她在忧心什么,“薛简能不能一直留在北昭,就要看女儿你的手段了,大王也说了,要你和薛简一起返回南越可不行,而是要你将他留在北昭。” 这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事情,想来大王愿意赐婚,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不知薛简心中如何想。 严格说起来,他们并没有太多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时刻,很水到渠成就成亲了。原本以为那夜河堤边已是最心动的时刻,却忘了还有洞房花烛夜。 第一百章 红烛高照,新人独对。他唇角带笑,与她饮下交杯酒,然后拉她至红烛旁细细端详。他的目光灼烫,她慢慢垂下头红了脸。 他却不许,伸指挑起她的下巴,低声道:“我的将军终于害羞了。” 凤冠霞帔,红唇一点,醉人无边。 “我终于可以看到你为我柔娆婉转、未语先羞的模样了。” 他占尽上风、不依不饶,式九微绷不住,有些恼了,“薛简,你别太过分。” “你叫我什么?”他伸出拇指在她唇上抹了一把,一指腻软香脂殷红染了一手,在指间一捻,被体温催出了幽幽的香气。他眸色转暗,声线低哑,“娘子,你叫我什么?这回再叫错,就该罚你了。” 式九微无奈道:“夫君……”话未说完,君字就被他吞入口中,厮磨辗转,搅乱彼此的心跳。 她几乎喘不过来气,挣扎道:“我明明叫对了……” 他抵着她的唇,低喘,“没说你错,是奖赏。” 她对他孩子气的无赖行径也是无法,只哼了一声,却勾得他更加兴起,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围着红纱帐的喜床。 “今夜,你是我的,九微,我的娘子。”他的眼底藏着醉人的神采,压下唇来,“我终于得到你了。” 拢住他的脖颈,感受他细密的吻,大致也能明白,他缘何如此情动。无论再威风八面的将军,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人时,她也只能是他的女人。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幼稚,但是,她喜欢这个幼稚的男人。 式九微看着红纱帐在他的背脊后滑下,将她圈住,将她密不透风的笼罩。那一刻,她的心里只有他,全心全意地,只有这么一个男人。唯一的一个。 新婚燕尔,很是甜蜜过一阵子。薛简是个很喜欢带给式九微惊喜的人,所以那些时候总是被各种安排和意外占满,他为她所花费的心思,她都懂,但或许是性格使然,很多事她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无法像他一样,热烈地表达出来。 她总是很忙,至少比他这个闲散的官职忙得多。而他深居简出,在她随王伴驾时,他独自一人回过一次南越,等她获知消息赶回来时,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那一别将近三个月,是他们分离最久的一段日子。他的父亲病了,她能理解他想回去的心情,但是大王不愿她随同他一起回去,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同样理解她的为难之处。 他再次归来,形容消瘦许多,不知为何也与她生疏了许多。他待她客套起来,举止也不若从前随便。从前式九微的官场应酬,他一概不同往,如今却一反常态,不仅随同她一起,也能和那些可以往来的人同桌喝酒、亲厚畅谈了。 她不知道哪里不对,也不知道他的这种变化好不好,她只知道他们之间越来越疏远,即使依旧同桌吃饭、同塌而眠,他却再也不会主动说些什么。 所幸,她身怀有孕了。这个孩子来得很突然,连她自己也始料未及。她想第一时间告诉薛简,他们有孩子了。可是他却留恋酒楼,总也等不到人。 式九微总在想,如果她那夜没有去找他,他们之间的结局是不是会截然不同?可她还是去了,隔着细雨霏霏中撑着的油纸伞,她看到了酒楼高台阁上的薛简,以及他抱在怀中的那个……女人。 毕竟领兵打仗很多年,即便不是如此,她也做不出那种妒妇间相互撕扯的泼辣之态,她收了伞,悄悄入了酒楼。她站在门外好半晌,听他道:“我会和她说的……你不要急。” 伞上的雨水滴了门外一小汪,在那汪扭曲的雨镜中,式九微看到自己的脸——苍白、单薄、失魂落魄。这个女人是……她吗? 她千思万想,却总归没想到不是他们俩人间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之间多出了一个人。她望着楼外的雨,暗暗冷嘲,最后撑伞回去。 她命翠珠将他拦在门外,“将军吩咐了,她身子不适,请大人去睡书房。” 她听到他急急问道:“她怎么不适了?白日不是还好好的?我去看看她。” “大人可别让我们做下人的为难。” “我是她的夫君!” “可这里是将军府。”想来,翠珠刻意加重的将军二字惹恼了他,式九微听到了清晰的耳光声和翠珠委屈的抽噎声。 他怒道:“反了天……” 式九微在漆黑一片的屋内,闭眼握拳,暗暗想,果然是反了天。她一把摘了挂在墙壁上的满月长河,又抽了几只羽箭在手,同时就听到了薛简推开门的声音。 式九微搭弓上弦就是一箭,羽箭无声钉在了薛简脸颊右侧的门框上,因为钉得深,发出微微震颤的声响。 薛简猝不及防,差点惊呼出声。他气息不稳瞪大眼睛盯着稳稳搭弓对着他的式九微,“你疯了吗?” “退出去。”她冷冷道:“再往前一步……” 他火气被点燃,冷冷一笑,又往前跨了一步,几乎是立刻,式九微又射出了第二箭,这箭从他迈开的小腿间擦过钉在了地面上,却有丝丝血腥味道涌入鼻端。 羽箭的箭头擦过薛简的膝盖内侧,有血涌出来,沾染上他的裤子。 他震怒无比,点指式九微,“你竟然真的伤我!” 她却冷冷盯着润染开的血迹,闭口不言。 “你眼里还有我吗?你还当我是你的夫君吗?”他越说越怒,“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可以嘲笑我,说这里是将军府!我是多余的人吗?式九微,你说话啊?” “退出去。”她的声音已见颤抖,可是手中的动作却不停,又稳稳搭了第三支箭。 他失望道:“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慢慢反问:“那你为什么还回来?” 他微微咧开嘴笑,又戛然忍住,字字清晰道:“因为我贱,我他娘的平生第一次觉得我贱!” 他说完这句后,狠狠摔门而去。站在门外不知所措的翠珠,满眼泪痕看着式九微,似乎已经吓傻了。 她已无力哄她,只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吧。房门紧闭,室内漆黑,式九微一个人端坐床上,忽然无声哭起来。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薛简,我们有孩子了。她本来满心满意只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可是他呢?同样回报了她一个“好消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第二日出房门,他却已等在门前。他的眼底布满血丝,想来一夜也没怎么睡好吧。她眼下黯淡,相较于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似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带着期待道:“阿九,你是不是有事要对我说?” 式九微看着他好半晌,“是你有事要对我说吧。” 他愣了愣,却见式九微缓慢摇了摇头,“不用说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她嘴角泛起一丝奇异的笑意,“除非你休了我,否则你想说的事情永远没有可能!” 他满眼不可置信,“休了你?你想了一夜,就是想这个?你想对我说的也只有这个吗?没有别的了吗?” 式九微却无声无息绕过了他,“你昨夜见过什么人,她是谁,我若是想查,很快就能一清二楚,但你最好别逼我那么做。” 他愣在院中,看着式九微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 他们不说话,他们形同陌路。连他离开国子监转入监察院的消息,都是她爹告诉式九微的。她娘劝她,“你和薛简吵架的事情,我都听翠珠说了,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他是你的夫君,是你的男人,你怎可待他像对军中兵卒一般蛮横?你让他怎么想?都成亲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待夫君温柔娇婉一些,你这么下去,他早晚是要纳妾的,你明不明白?” 她做不来寻常女子那般娇态柔美,所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纳妾了?在她有孕的时候纳妾,绝不可能! 但是那个女人,那个酒楼上式九微远远望见一个背影的女人,却拦在了她的马前。 “式将军,小女子京娘。”她姿态委婉,徐徐福身见礼,“本不该这么唐突相见,但我已经有孕了,耽搁不起,还望式将军谅解。” 这真是平地一声雷。式九微第一次差点从马上坐不稳,身形摇晃数下,几乎要摔下来。头痛欲裂,她微微闭眼,好半晌,才平稳了呼吸。 她睁开眼看着京娘,“你待如何?” 京娘小心翼翼看着式九微波澜不惊的眼睛,怯生生道:“希望式将军高抬贵手,给孩子一个体面的身份,毕竟是薛郎的骨肉,不明不白流落在外总是憾事。” 第一百零一章 这女人有备而来,绝非善类。她眼神胆怯,语意却坚定,丝毫不让。她选了一个很好的时机,下朝之路、围观之人,很快就会将她吞没。 心底漫起控制不住的杀意,如果长/枪在手,此刻枪杆子都能被她攥碎了。可她只是骑在马上,微微敛眉,极缓慢道:“好,我们借一步说话。” 京娘却跪在了马前,一副无可奈何的委屈模样,“请式将军高抬贵手,给我一条生路,孩子是无辜的。” 好刁钻的女人。薛简惹上这样的女人,想来以后府中也是太平不了了。想到这,式九微竟然微微一笑,“你是要做我的这个位置了?” 京娘不答,只是满眼畏惧地咬紧嘴唇。美人朱红的唇微微泛白,路人指指点点,似乎都觉得她很可怜。做戏的功夫十成十,所求定然也不会少,或许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吧。 式九微拨转马头,绕过她,“我回去就和薛简说,你再等两天吧。别心急。”最后三个字出口,京娘俏脸煞白,就坐在了地上,而式九微则是冷笑一声,驰马而去。 身后声潮聚拢,无非是“姑娘你没事吧”“没被马撞到吧”之类看热闹的话,而京娘戏份很足,柔婉万千道:“不怪式将军,是我没有站稳。” 式九微连停马都没有,心中冷哼一声。真是好毒计,了不起,但周围人都眼瞎至此,夫复何言?就因为她看起来柔弱,所以必定可怜?而她强势坚强,就一定是她仗势欺人吗?薛简……也是这么想得吧? 流言蜚语,肆意横行。晚间,这事就被摆在了饭桌之上。式九微的爹面色严肃,“你俩的事情,我本不想介入,但事情都闹到这步田地了,都表个态。” 薛简眼底神色复杂,他数度偷眼去看式九微,可她只是平静吃饭,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阿九!”她爹忽然震怒,式九微却不意外,她缓缓道:“怎么?来讨伤药费了?还是孩子掉了?” “你!” “爹,或许是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了,就让我吃完再说,行吗?” 薛简神色意外,“九微,你这是什么意思?” 式九微没有回答,只是将吃完的空饭碗,置于桌上,“我曾经说过的话,此刻再对你说一遍,也毫无意义。” 她伸手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得工工整整的纸,打开后推给薛简,“你签好后,从此我们两不相干。你娶她也好,纳她也罢,都和我式九微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这和妒妇有什么两样!”她爹气得猛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筷颤动不停,“这婚是大王所赐,你以为是你俩私下闹点小性子的事情吗?这是两邦之间的事情!此事大王已经知晓了,还拿出休书来,你一个女人你写的算?简直混账!” 骂完式九微,又数落薛简,“你回南越多久,就搞出这种事情来!你们才成亲多久,这么快就厌倦彼此了吗?阿九虽然是我的女儿,但我从不偏私,而且男人纳妾也是平常,如果你要纳那女子入门也可以,但你和九微之间的嫌隙就到此为止,以后绝不准再发生动刀动箭的事情!夫妻之间,各退一步,方能长久。” 饭桌上最后只剩下式九微和薛简二人,他取过那封休书读了一遍,最后将它撕得粉碎,“九微,你写的是真心话吗?” “她的肚子都大了,你还问真心不真心,有何意义?” 他慢慢起身,蹲下来,抱住她的腰,“九微,气大伤身,不要动了胎气。” 她身子一僵,“你知道了?” “九微,我不会纳妾的,你放心。”他的手掌抚过她的小腹,“我很开心,真的。” 忽然,所有的勇气都离她远去,她身体有些抖,根本控制不了。他站起身,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腰间,“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别担心。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好好把他生下来,军中的事务……能推的就推掉吧,就当是为了我,好吗九微?” 那时候,她单纯以为各退一步真的可以换来太平安宁。那个女人没有进门,将军府却出了大事。监察院的人领了大王的旨意,封了将军府,锁了一整府的人,而她被薛简接到了他新买的外宅养胎,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瞒得好,滴水不漏,等她知道的时候,大王已经下了砍头的旨意。 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她爹沙场拼杀了一辈子,为什么最后会被安上一个叛国的荒唐罪名。薛简如今就是监察院的人,可是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对她提起,这些内情还是她朝中的旧友秘密告诉她的,不然连她爹死了,她都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与南越秘密往来的书信整整齐齐的罗列着,详尽得不能再详尽,上面墨色淋漓,都是她爹的笔迹,推算时间正是两军大战之前。此事如风起云涌,在北昭王都掀起血雨腥风,接连有朝臣被下狱,一时人人自危。 她为什么没有事?为什么?因为大义灭亲的人正是她的夫君薛简!彼时大王病重,整日浑浑噩噩,朝政为奸相曹晋仑所把持,她想要哭诉都没有门路。 多么可笑,她堂堂的一位将军,却挺着大肚子被自己的夫君软禁在别院。不知他是何通天的手段,竟然称她已经和她爹父女缘尽、彻底决裂,又身怀有孕,自愿放弃武职,从此只做他的夫人,再不是式将军。 天地要变,变得如此快。就像有人里应外合、串通一气想趁大王病重之时,赶杀朝臣,将整个北昭彻底搅乱一般。 这么荒谬的理由,那个奸相竟然相信了。至此,她再不知道薛简做了什么,岂不是蠢成了一个傻子?他在她替他怀孕生子之时,到底偷偷做了多少事?不,或许在更早之前,只是她未曾预料到罢了。如此明目张胆,如此处心积虑,如此工于心计,如此……恶毒。 她爹明日就要问斩,她假装腹痛难忍才等到开门的机会。腹中如火在烧,痛到四肢百骸都麻木起来,仅仅是提起枪,她的腿根都在颤抖,更遑论上马颠簸。但她还是咬牙这么做了,她不相信她爹会勾结南越,作此荒谬大逆之事。 夜深飘雨,她持枪纵马,形容狼狈,踏着长街的青石板,奔向关押她爹的大牢。她知道一人闯不进去,所以先去了奸相曹晋仑的府上。手持凶器,夜袭当朝相爷,想来明日她的叛逆之罪就能坐实了,但,那又如何?薛简真是小看了她式九微! 什么时候她是这种贪生怕死的性子了?她爹要是做了叛逆之事,她没话说,陪着一起砍头。如果没有做,她也不废话,只是参与构陷她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第一个就是薛简! 深夜,她抓着曹晋仑,感受他在她的手心下抖如筛糠,风光一时不可见。他小心翼翼劝阻她,她却冷笑着,将他像提个小鸡一样摔上马背。 敢于阻拦她的人都被她持枪挑于马下,那些血肆意喷溅,到了最后也分不清都是谁的血。大牢已近在眼前,却有一队人马将她拦下,为首那人曾与她浓情蜜意、海誓山盟,而如今却用那种令她看不懂的眼神望着她,似哀伤非哀伤,似无奈非无奈。 她徐徐持枪,冷冷指着他,可是腹中却疼痛难忍。她紧紧咬着牙,丝丝血腥味道在口里肆意蔓延。 “九微,放下曹相,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是谁?我认得你吗?” 他肩头晃了晃,十分痛苦地对她伸出手,“九微……” 她策马加速,带着那个北昭奸相,带着她的满腔疑问和愤恨,带着连她自己也没法言明的复杂心情,持枪向那个她本想共此一生的男人狠狠刺去。 可是这一枪却没有成功。 她先一步栽下马去,身下一片血红,滑腻黏稠顺着她的滑下,淋淋漓漓染了马匹一身。天地颠倒,她看到薛简向她奔来,他伸出手,她却闭上眼。那一刻,她很想死去。 如果死去,就再也不用看到那个男人了。 孩子生下来,是个死胎。她爹被杀,将军府从此消失,而她被烙了罪印,充军边塞。 临行前,她竟然又见到了那个京娘。她徐徐福身对她行礼,然后笑着道,她如今和薛简在一起。 知道她爹是薛简监斩的,她本以为这已是最悲痛,但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人,她无论怎么忍耐都控制不了胸中的那口血,喷溅而出,射在她的脸上,看着她花容失色、笑意冻结。 那一瞬,痛到极致,也快意到了极致。 第一百零二章 一路上,莫朝云欲言又止。她很想问式九微后来如何了,但是……又不忍心问。 式九微换了一张平淡安静的脸,一眼望去显得面无表情,但莫朝云猜测,在这张脸后面的那张脸,必然不会如同此刻她看到的这般平静安宁。 千叶并没有直接去四围赌坊,而是让无匡将马车停在了四围赌坊对面的宴雅楼。这楼名字起得好,高大气派,从门口迎客的跑堂打扮来看,就是个扔钱来充门面的地方。 宴雅楼和四围赌坊临街相对,就隔着不宽的一趟道。千叶先下了车,随后极温柔地对洛羽裳伸出手。洛羽裳娇羞地瞟他一眼,那一眼柔情万种,含满了有情人之间欲说还休的万般深意。 莫朝云呆呆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拧了起来。虽然知道都是假的,都是做戏,但他们太自然、太逼真、太真实,完全就和她之前与千叶所扮的那场夫妻戏码,不可同日而语。千叶先前明显就在逗她玩儿呢,此时此刻才是动了真格的,而洛羽裳……她忽然不愿往下想。 她垂眸掩住心思,随后上前搀扶洛羽裳迈着秀气的步子上了宴雅楼的迎客阶。她此时此刻只是个丫鬟,甚至连去看千叶几眼的资格都没有。暗叱自己想太多,随后口中适时道:“夫人,小心台阶。” 从前自一院富贵日子过惯了的洛羽裳此刻自然得令人佩服,她柔弱又傲慢地嗯了一声,那一声似乎是从鼻子尖里发出来的一样,随后将芊芊玉手搭在了莫朝云的手心中。 宴雅楼的跑堂自是有眼色的,看这位公子和这位娘子的人品打扮,就知道身价不凡,于是客客气气将诸人迎了进去。 千叶道:“最好的雅间,最好的菜,快点上,爷饿了,饭后还要去找乐子,快着点。” 带着自家娘子还要去找的乐子,那必是和女人无关。跑堂的是个识路子的,他瞟了一眼对面的四围赌坊,陪笑道:“这位爷可是要去对面围子里耍钱?” 千叶慢慢瞟他一眼,眼底缓缓透出笑意,然后伸手点指他,缓缓一笑,却不说话,但其间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这位爷怎么称呼?” 无匡上前一步,“我家公子姓叶。” 跑堂一愣。莫朝云暗道,无匡这张不苟言笑的脸,再配上言简意赅的话,此刻用在这里,真是再恰当不过。果然,那跑堂再看千叶的眼神,无形中带上了一丝敬畏,“原来是叶公子!小的先给公子上菜,别饿着了公子。” 千叶带笑点头,“那你稍后再过来吧。” 过来干什么,千叶没说,跑堂也没问,但他们两人间眼神来往,已猜到彼此心意。等跑堂的出去了,千叶才勾唇一笑,那笑意在莫朝云看来有些冷,不同于刚刚的虚浮,是他的神魂又回来了的那种感觉。莫朝云心中感到了一丝复杂,或许千叶和洛羽裳才是适合扮夫妻的人吧,两人的演技都堪称了得。 千叶给了式九微一个眼神,后者会意,顶着一张淡然的脸,慢慢靠在了窗边,看起来百无聊赖,但从莫朝云的角度望过去,式九微明显在盯着对面的四围赌坊。很快,那个跑堂的身影出现在了四围赌坊门前。 式九微回头,见千叶挑眉看她,于是点了点头。千叶低头喝茶,看来这个四围赌坊和宴雅楼有些牵扯。 菜很快就上齐了,众人扫了一眼,如此丰盛的一桌子。很明显,哪个菜贵,就给千叶上了哪个。 千叶明白,跑堂的这是在试探他的底子。他勾唇笑了笑,“都别愣着了,这么贵的东西,不吃不是浪费了?” 莫朝云道:“我们现在的身份,不适宜坐下来一起吃吧?” 式九微道:“一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去对面通牌子去了。” 千叶一笑,“阿九的行话说得很溜啊。” 众人落座,莫朝云下意识就把素菜换到了千叶眼前。千叶抬眼看了一眼莫朝云,此刻她顶着一张圆润可爱的娃娃脸,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回望过来,目光黏上便有些错不开的意味。她现在这一张脸上唯有那固执的眼神瞅着熟悉,千叶这么想,却低了头夹菜,不再看她。 饭吃得差不多了,那个跑堂的也回来了。列坐的几人,除了洛羽裳,都是练家子。跑堂的脚步还未近前,几人已经早做防范,各自神态自然地回到各自的角色上。 跑堂的扫了眼桌上的菜,微感惊讶。千叶笑道:“你选得菜不错,本公子原本没有那么饿,竟然不由自主吃了这许多。你很会伺候,有赏。” 莫朝云会意,将一锭银子给了跑堂的。跑堂的藏在袖中掂了掂,除了饭钱,还余下很多,于是脸上便不由自主笑开了花,“叶公子真是贵人,出手就是阔绰。 千叶瞟了跑堂的一眼,“现在可以说你之前说了一半的话了吧?” 跑堂的嘿嘿一笑,“想必叶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千叶闻言挑了挑眉,没说话。却听跑堂的继续道:“这青冀地面上最出名的赌馆就是对面那家四围赌坊,嗨,这么说不对,应该说整个北昭最出名的赌馆也是对面那家,公子可知道为何?” 为何?千叶心中冷笑,必是有人撑腰。口中却感兴趣道:“为何?” “因为这家赌馆的东家来头大,有钱!”跑堂的说到那个钱字,眼睛都亮了,“有人从这里一夜暴富啊公子,进来是乞丐,出去时已是娇妻美妾环绕,你说让人艳羡不艳羡?” 洛羽裳娇滴滴道:“瞧你这话浑说的,难道他还赢了人家的娇妻美妾不成?” 之前洛羽裳没有开口时,跑堂的已经暗暗窥伺她很久了,此刻见她开口,声如黄莺,更觉得想要讨好,便道:“这位夫人说的一点不假,这四围赌坊来头大就大在这了,因为里面什么都能赌。” 莫朝云奇道:“赌坊赌得不是钱吗?莫非你是说这四围赌坊不是赌钱的?” “赌钱自是不假,但也不仅仅是赌钱。正因为有人一夜能从这里翻身,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跃跃欲试。本地的、外乡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丑的、俊的,什么人都有,一传十、十传百,这名气就大起来了。” 千叶蔑笑道:“让你倒说的神乎其神了,一个小小的赌坊而已。” “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您是贵人,这点小钱自然不放在眼里,可是稀罕钱的才是多数不是。” 说话间,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千叶看向窗边的式九微,后者扫了闹事处几眼后,回道:“公子,是有人光着膀子被人从四围赌坊里扔出来了。” “哦?”千叶显得很有兴趣,站起身,踱步到窗边。那跑堂的也讨好地跟着,张望了一阵,才道:“是个外地来的做买卖的,看上了如意楼里的头牌姑娘,不过那姑娘自有金主罩着,他不自量力非要与那金主斗,如今看这情形,是输的裤子都留不住了。” 堂堂男儿七尺,此刻却毫无样子在赌坊门口哭嚎,上衣已被人扒光,只余下裤子还穿在身上,赤身露体想来也是无地自容,于是开始撒泼胡闹,于是赌坊出来了一排打手,正对这位曾经的豪客,如今的乞丐暴施拳脚。 “阿九,带他来见我。” 跑堂的见状赶忙阻拦,“叶公子,不可啊,这浑水淌不得。” 说话间,式九微已经下了楼梯,三两步到了对面,拦住那些人的拳脚,一把拎起了那个光膀子的男人,半拖半拉就奔宴雅楼来了。 跑堂的“咦”了一声,却没后文。千叶心中冷笑,却知他在奇怪什么。他定是在想,对面那些打手,为何没有上前阻拦式九微。同一刻里,莫朝云也想到了这里,她暗笑,院主的气场岂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喽啰可以对抗得了的? 她终于明白充满了杀戮、算计、血腥的十九院里,为什么会是式九微做院主。人心浮动难安,唯有那人满身杀伐决断的戾气与威势,方能镇压得住呢。 式九微像扔口袋一样,就把那个赤着上半身的男人扔在了千叶脚下。千叶低头皱眉打量他,随后对跑堂的道:“给他一件蔽体的衣裳,这样看着实在碍眼,何况我还有女眷。” 跑堂的一边点头一边念叨,“他这样的人,哪值得叶公子如此费心。” “自是有用。”见千叶如此说,跑堂的也无法,去取了一件旧衣裳给了这个失意的赌徒。 第一百零三章 “多谢这位公子仗义……”他话未说完,千叶已经摆摆手拦住他,“这位公子的遭遇我不是很感兴趣,我只是想问问,”说到这里,千叶指了指对面的那家赌坊,“那家赌坊里都赌些什么?” 跑堂的抢话道:“叶公子原是问这个,这问我便好,何必问他一个赌输了的。” 千叶一笑,“你是宴雅楼的跑堂,又不是四围赌坊的跑堂,你知道的再多,能有这个亲身参与的人知道得多吗?”他顿了顿,“除非……这两家背后是一个东家。” 听千叶这么说,跑堂的嘿嘿笑了笑,“哪能呢,叶公子说笑了。” 千叶无话,只盯着那个输家,听他道:“开始是推牌九,不过输赢太小,所以最后玩了猜大小。” “赌骰子?”千叶慢慢道:“你玩了多少把输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输家沮丧道:“从昨夜一直到现在。” 千叶又问:“你带了多少银子?” “三千两。” 千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一直输吗?”问完他暗想,应该不会。赌这种东西,就像在磨磨的驴子眼前吊上了一根永远探脖子去追,却永远追不上,又不停诱惑你撂不开的胡萝卜一样,太远不解痒,太近就钓不到更多的利益了。所以他最初一定是赢的。 果然,输家沮丧道:“本来昨夜手气很好,顺风顺水,凑在一起赢了该有五百两上下,后来……”他顿了顿,无形中咬了咬牙,看来十分悔恨,“但赢着太慢了,周围看客们都觉得不过瘾,我自然也是赢得心花怒放停不了手,就加注赌大些,开始也不错,但后来……” 后来,输了个精光。 这本也在千叶意料当中,毫不意外。开赌坊,又不是舍粥做善事。什么一夜翻身都是幌子,一夜倾家荡产才是正理。当然,这家背后根子硬,也可能弃钱而就其他,比如说把柄。 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说话都有底气,除了钱多,攥在手心里的把柄也要多才行,不然这世上总有人会给你制造意外,让你闹心。 身边这个跑堂的话说得不假,这个四围赌坊的确是整个北昭独一无二的一家,因为它的手,通着天呢。 千叶哂笑,“赌筛子猜大小这种事原本就是凭运气,你运气不好,输个精光,能怪谁呢?”这话原本就是说给神色不定的跑堂的听得,这根本不是千叶的心里话,自己听着都厌弃。运气?赌?扯淡。 莫朝云一旁听着,暗暗瞟了千叶一眼。这话真不是他会说的。她想起他和她打赌那夜,他嘲笑她不适合赌,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赌。赌不是听天由命,也不是全靠运气。胜算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遑论什么手段。 他此刻说的,定然不是真心话。很奇怪,就这么渐渐的,她开始明白她原本以为一辈子也猜不透的那个男人。 察觉到莫朝云的目光,千叶的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 “不会呀,我的运气本来挺好的,为什么会一直输?”输得只剩一条裤子的那位神情恍惚,“为什么我会一直输,对方却能一直赢?” 这话,说在了点子上。为什么在这场赌博游戏里,对方可以后来居上,一直赢到这位倾家荡产?千叶没有说话,眉尖儿挑了挑,这表情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会立刻蹿出来。 跑堂的道:“我就说从来不见四围赌坊出动打手,原来是因为你这位公子输急了眼,开始口无遮拦的胡说呀……” 千叶打断他,“他说什么了?”边问边指了指那位输家。 输家哼了哼,小声道:“我骂他们……出千。”最后两个字自带吞音,明显有所顾忌,不敢开口。 跑堂的对千叶道:“叶公子,你看,就是这么回事。赌品不好比赌运不好,还让人难堪啊。” 这话一出口,输家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有理没理的话都不敢说了。 千叶心中冷冷一笑,一个跑堂的,牙尖嘴利至此,也是够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千叶给了这位输家几两碎银,又让式九微将他打发了。 跑堂的察言观色,嘿嘿一笑,“叶公子,时候不早了,您看……” 他话未完,但他是个聪明人,懂得适时停下来,听气儿。千叶饭钱已经结了,跑堂的指得自然不是这个。他是怕千叶被那个输家说得活动了心思,不去对面的四围赌坊了。 千叶不答,吊着某人的胃口。他不会钓鱼,但是钓人手段高超。果然,跑堂的沉不住气又道:“叶公子,刚听楼下的食客聊起,今夜可有位大财主在对面呢,这场子会到很晚呢,您不去耍两把?” 千叶勾唇一笑,“为何不去?”他刻意顿了顿,“不瞒你说,今日这饭就是顺便吃的。” 说完,目光顿在对面楼那逼人侧目的红灯笼上,脸上神情带着志在必得,“大财主吗?那真是好极了。” 千叶的神情太过笃定,这回轮到跑堂的着急了。这位客人的底有点深,他探了许久,都没看见边。但越这样的,越是不能放过。 “听叶公子这话头,是胜券在握呀。”跑堂的嘿嘿一笑,“原本还想您出手这么阔绰,惦记报答您,给您介绍一个内里好手。” 千叶一笑,“不必了,好手就在我身边。”刻意停了停,“没人能比她更好。” 说完,丝毫也不掩饰地瞟了眼式九微。跑堂的也顺风望过去,心里有些突。这不是刚刚将那个输家拎上楼来那位吗?难道这是请了硬茬子去对面踢馆的? 式九微此刻扮的是男装,容色平常,看起来没啥表情。 “这位爷看起来功夫挺不错?” 千叶知道跑堂的在试探,爽快回道:“功夫不错的,遍地都是。但她厉害的可不是拳头。”言罢,一笑,神情带着自得,“有她在,我今夜能日入万两呢。” 跑堂的显然有些吃惊,但他反应很快,按捺住情绪,讨好道:“那小的就先恭喜叶公子了。” “嗯,你说话我爱听。”千叶似乎很受用,“今夜赢了钱,忘不了你殷切伺候这一回。” “哎呀,多谢叶公子慷慨。”跑堂的边说边退,“不耽误您去找乐子,小的去忙了。” 等此人走了,式九微依旧伫立窗边盯着对面的动静。须臾,转头对千叶点点头,“公子,他果然又去了对面。” “阿九,赌骰子的胜率在多少?” 式九微皱眉道:“很低。”顿了顿,又道:“极低。” 说完见千叶不说话,式九微又道:“从刚刚那位输家所言可知,对面的那家赌坊,定是在出老千,一直赢和一直输,都不正常。” 千叶看着她,道:“如果对方骰子里有东西,你还能听出来吗?” 式九微忽然一笑,“听出来自是没问题,不过我有更好的法子阻止他们作弊。” 千叶却摇了摇头,“我并没说我今夜要赢啊。” 式九微闻言一愣,“公子不是说,要把三百两翻百倍,变成三万两吗?不赢,如何翻百倍?” 千叶不答,只是扫了一眼洛羽裳。后者轻蹙眉心,微微低下头。 “总之,听我命令行事。”千叶对式九微道:“我手心向上便是让你赢,手心向下你就尽可以输了。” 所有人都不太明白千叶的用意,唯有莫朝云注意到了刚刚千叶看向洛羽裳的眼神。说起来,有些惭愧。自从千叶说了和洛羽裳假扮夫妻后,莫朝云便不由自主地多注意他们二人。此刻,见千叶目光逗留,她自然心中多想。她心中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但她不敢想下去。 出了宴雅楼,千叶一行人去了对面的四围赌坊。有主动迎客入门的,不过刚刚式九微观察过,并非每个人入内,都会被迎。 引着千叶往里走的,是个三十岁往上的中年人,古铜色皮肤,短髯,两眼看人很是精神,吐呐有力,走路也有气势,显然不是个庸人。 他边走便问千叶玩什么,千叶神色显得矜贵无比,“大的。” 这人会意,引着千叶入了二楼。二楼都是独间,中间却有一张异常宽敞的桌台,因为台面巨大,几乎可以照顾到每一个独间的入眼角度。独间不关门,却挂着轻轻颤动的璀璨珠帘,帘幕乱神,看久了人就有些恍惚起来。 中年人将千叶领进了靠右首的独间,进去后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只有相对而排的四人座,中间的桌子上摆着果品、茶点,但看盛器已是精美至极。能入内看座的只有主子,于是洛羽裳和千叶便理所当然的入内,对坐。 沈归在赌坊外看车,不曾进来。式九微和无匡自动自发,一个站左一个站右,守在了独间门前。莫朝云有些尴尬,还未说话,便听洛羽裳娇声唤她,“小云,进来伺候。” 第一百零四章 莫朝云挑帘栊进去,正听洛羽裳道:“我用不惯旁人,必须我丫鬟亲自伺候我。” 中年人暗暗扫了洛羽裳的脸,随后才笑道:“夫人娇贵人,我们自然懂得。” 待莫朝云站到洛羽裳身后,千叶才道:“那大桌子是赌骰子用的吗?” “是。”中年人恭敬道:“这是本赌坊特做的二楼赌桌,又名观星台,每个独间里的客人都可以参与押大小。骰子自有掌骰师傅控制,每位客人都不会亲自动手,很是公平,主要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当然,能上二楼的都是雅客,基本上也不会出现那些误会。” 这话听着挺客气,但千叶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他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说话间,有专门服侍的女子给上了茶水。上茶水的女子形容妖艳,一进门视线就落在了千叶脸上。也不知她怎么捣鬼,递给他茶水时,手抖了抖,茶水微微溅出来,染上了千叶手旁的桌面。 女子慌道:“公子见谅,奴婢给公子擦擦。” 手绢还没掏出来,手先覆上了千叶搁在桌上的手。她一手擦桌面,一手却柔柔握住了千叶的手,口中娇声道:“我看看公子有没有烫到……” 对面的莫朝云微微攥紧了双拳,眼底露出恼意,可是她没办法开口,她是个丫鬟!正生闷气时,却听洛羽裳道:“小云,还不去服侍公子,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碰到公子呢。” 莫朝云闻言一愣。千叶缓缓抬头瞟了她和洛羽裳的方向一眼,因为他一扫而过,莫朝云也不知道他是在看她还是洛羽裳。 莫朝云暗气,明明可以躲开,他竟然不躲,难道还被调戏得很受用?她心里不悦,动作却不停,走上前就技巧捏住了那女人还在摸着千叶手背的那只手,微微一甩,带了些力道,于是那女人哎呦一声,倏地回头,正想说什么,却见莫朝云一张娃娃脸,堆满了笑,“不劳烦这位姐姐了,我家公子用惯我了,换旁人,他不习惯。” 千叶无声瞟了莫朝云一眼后,才终于道:“这屋不用伺候,我带着女眷呢。” 那个中年人对进来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她才恋恋不舍又望了千叶几眼,顺带出门时看了眼千叶口中的女眷,随后微微吃惊。先前眼中只看见千叶,毕竟这里来砸钱的金主虽多,但这么可口的金主却极少见,若能顺利勾上,岂不是人财两得一大快事。她原本不忿的怒气,在看到洛羽裳之后,顿时咽了个无声无息。这位公子的女眷,真是一等一的美人啊,看来这鱼是钓不上来了。 赌坊安排的女子悻悻退去,莫朝云却给千叶擦手使上了力道,他白皙的手背已经隐约泛红,她还嫌不够,似乎擦掉他一层皮才能解气。千叶轻轻抽手,没抽动。他微微低头看她,她也正好没好气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他眼底隐约闪过一丝笑意。莫朝云更气,他还有脸笑! 千叶轻轻弹了她的手腕,趁着那股子酥麻,终于从她手中抽回了手,对中年人道:“今夜二楼桌还未开局吗?” 中年人道:“今夜对面那位爷起手,余下各间都是跟赌。公子,您是要跟赌,还是要和那位爷赌一赌?” 千叶顺着中年人手指,望向了正和他对面的那个独间。独间门口没人,珠帘静静垂下,里面安静无声,却透出一股子压力。虽然看不见,千叶也知道,对面那间里的人也在盯着他们这边。 千叶一笑,“初次来,还是跟好了。” “得了,那我过去知会一声,几位爷就开始了。” 二楼赌桌百两计,无论跟多少,至少需要一百两。掷筛子的是个膀大腰圆、身高九尺的壮汉,他在几位独间没有爆出银两之前,试摇了几把。千叶已把式九微叫进了独间,见那大汉摇骰子,于是问道:“阿九,如何?” 式九微皱了皱眉,却回道:“没问题。” 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千叶自然注意到了,他也静静琢磨了一下,才道:“骰子没问题?” 式九微一愣,随后忍不住回头望了千叶一眼,才低声道:“是的,公子。骰子没问题。”灌了东西的骰子和没有问题的骰子,摇动起来,滚动的声音、力道、速度都截然不同。普通人听不出,可式九微是谁,千军万马的厮杀中,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不能错过,耳力已练至了顶峰,即使细微之差都可能决定一场大战的胜败,她不能出错,久了,也就再也不会出错了。 她说骰子没有问题,那么说明问题并不是出在骰子上。千叶再度凝神关注台桌前的大汉,微微眯了眯眼。既然不是用骰子作弊,必然就是用人作弊了。既然二楼这种大赌桌只用这一人摇骰子,那就说明这人是这间赌坊的摇钱树。胜负输赢全在他的手臂抖动之间。 式九微听了两回,对千叶低声道:“此人控骰能力极佳,他刚刚两回摇到的是同一个点数。” 确定了心中所想,千叶悠然一笑,“那刚刚是大是小?” “小。”式九微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那不就好了。”千叶不以为意道:“任他使千般计,我自有过墙梯。” 第一局下注,千叶只跟了一百两。毫无悬念,他赢了,虽然并不多。输赢他并不在乎,他在默默观察那个摇骰子的大汉,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千叶瞟了眼赌坊送来的银锭子,对式九微道:“下把继续赢吧。” 下把他继续跟一百两,继续赢。一百两、一百两。继续赢、继续赢。他丝毫也不焦急,就像来逛园子赏景,而不是来赌银子一般。 他不焦躁,他不急进,最主要他没有因为一直赢而加大筹码。他仿佛是个看热闹的,赌得不是自己的钱一般。 中途,那个中年人来问过两次,问千叶是否加注,他一概摇头,只是继续跟进一百两。千叶心里清楚,钓不上来他这条“大鱼”,自然有人比他还要焦急,所以,他急什么呢? 又玩了三把,千叶桌前的银锭子慢慢堆了一小摞,虽然不多,但也有个几百两。在千叶再度拒绝了中年人加注否的问询后,式九微有些不解道:“公子,这样一直赢到天亮,也是翻不了百倍的。” 千叶笑了笑,“赌银子当然翻不了百倍。” 式九微疑惑着没有说话,莫朝云也摸不清千叶的意思,唯有洛羽裳似有心事,慢慢饮茶,神色淡淡。 千叶看了洛羽裳一眼,却对莫朝云道:“小云,夫人坐乏了,带她去逛一圈吧。” 莫朝云一愣,心中那股子预感浮了上来,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千叶错开眼,不再看她。踌躇间,一只细腻柔软的手,拉住了她的手,微微摇了摇。莫朝云侧头,是洛羽裳。 洛羽裳袅娜起身,“茶水喝多了,不舒服,去逛逛也好。” 在她的拉动下,莫朝云不由自主和她出了独间。独间门前无匡无声站立,见洛羽裳出来,目光在她身上顿住。洛羽裳侧头在他腰间扫了一下,只是一下,莫朝云却注意到了。其实她早该注意到的,因为无匡惯于穿黑,在他腰带上坠着一个茶色荷包便十分明显。荷包手工精致,颜色素雅,正因为好看,莫朝云才更确定之前无匡不曾戴过这个荷包。 洛羽裳从无匡身旁走过,两人视线并无交集,莫朝云却隐隐觉察到一丝不同寻常。洛羽裳低着头,无匡沉默着,他们错身而过。 二楼鸦雀无声。莫朝云搀扶着洛羽裳步过每一个独间门前,独间里都瞬间变得安静空寂,仿佛没有人一样,又似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千叶他们的独间在右侧的尽头,而她们一路穿过二楼长廊,必须一一经过每道门前。璀璨珠帘的光和洛羽裳头上的发钗交相辉映,夺目的华彩滑到她的脸上,更添光耀。 有伺候的女婢迎上前来,问是否需要服侍。莫朝云道:“我家夫人想方便一下,怎么走?” 婢女前面带路,莫朝云扶着洛羽裳在后跟随。不过半个月不见,总觉得洛羽裳哪里不一样了,具体的莫朝云也说不上来……似乎比从前沉寂了许多。 婢女领到地,便退下了。莫朝云守在门前。洛羽裳进去许久,却不出来。等久了,莫朝云有些着急,她拍门,“夫人,夫人?” 第一百零五章 里面却不说话。莫名,心中的沉重感袭来。莫朝云语气急迫,“羽裳!羽裳!” “没事。”洛羽裳终于有了回应。只有两个字,可是却很清晰。莫朝云心里一慌,那明明带着哭音。 到底……怎么了? 又过了许久,洛羽裳终于开门出来。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可是哭过的痕迹已经在静寂无声中消淡了许多。 莫朝云四下看看无人,拽着她去了尽头的角落里。她扳住洛羽裳的肩膀,质问道:“到底怎么了?我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你,怎么这次见面后,你和千叶都怪怪的,你们……” “朝云。”洛羽裳只说了这两个字。她打断莫朝云,却不说话,久久凝视着她。 莫朝云被洛羽裳看得更加紧张,声音都开始抖,“到底怎么了?你不要这样!” “朝云,你说过会一直保护我的,对不对?”洛羽裳终于打破沉默,盯着莫朝云,低声问道。 莫朝云点头,“对,我答应过你,永远都不会抛下你。” “真的吗?”洛羽裳看着莫朝云的眼神难以形容,似乎欢喜,又似乎难过。 “从十九院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既然是我的命,怎么可能放弃呢?” 洛羽裳握住莫朝云的手,徐徐用力,“这真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话了。” 莫朝云被洛羽裳这个形容整得心头哆嗦,她犹疑道:“难道千叶要你去做什么不成?你和我说说,你们怎么……” “我和千叶大人没事。”洛羽裳低着头似是笑了笑,“我永远不会去抢我朋友的心上人。” 说完后,她又用极为复杂的眼神望着莫朝云,“我从来没有朋友,即使有也是假的。她们妒忌我、暗害我、畏惧我……只有你,朝云。你和她们不一样。即使我利用了你,你还是救了我,谢谢你。谢谢你救过我一命,也谢谢你对我说过的那些永远不弃的话。” “好端端的干嘛说这些……” “人世无常,有些话有机会的时候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洛羽裳淡淡说完,又淡淡道:“回去吧。” 洛羽裳不说发生了什么,但是莫朝云心头的那种不祥之感却浓郁到沉重。千叶说带着洛羽裳,他自有用处。什么用处……莫朝云慢慢搀扶着洛羽裳的手,不由自主地慢慢用力,攥紧了她的手。她的手十分细腻光滑,那是完全没有任何手茧的,保养完美的手,和她的手不同,摸着就很柔弱。 莫朝云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 洛羽裳没有看她,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她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笔直往前走。沿着来时的那条空旷无声的路,往回走。 独间门前人去屋空,先前的中年人等在门外,见洛羽裳她们返回来,客气道:“夫人请移步。” 洛羽裳蹙起好看的眉,“我相公呢?” “叶公子上了三楼。”中年人说完,用一种暧昧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洛羽裳,才道:“至于夫人,就先不用上去了,因为按照赌坊的规矩,赌资是要由赌坊的人代为保管。” 他目光闪烁、语意露骨,听得莫朝云瞬间火大。她踏前一步,刚要发火,却听洛羽裳极缓慢地娇笑一声,“我现在值多少?” 莫朝云目瞪口呆回头望着她,却见她唇间笑意淡淡,问得极是稳当。 中年人看出洛羽裳是个聪明人,也不废话,“对方开价一万两。” “一万两,倒真是不少。”洛羽裳仿佛浑不在意,侧头对莫朝云笑笑,“小云,你去三楼看看,今夜我们能不能赢一万两。” 她越这样容色轻松,莫朝云的手收在袖中越紧。她愤怒地想,千叶怎么可以这样!她真的很想立刻直接冲上三楼,去质问他,可是现在如果扔下洛羽裳,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如何得了。 她对洛羽裳摇头,“我要守着夫人,哪也不去!” “死丫头!”洛羽裳立刻变了脸,一脸矫情地发火,“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信不信我现在就教训你。”她眼底闪过一层波光,淡淡遥遥,几乎看都看不真切,但莫朝云却瞬间明白,她让她去,立刻去三楼。 对,她要去!无论千叶想了什么主意,她都要阻止他!洛羽裳是她的人,谁也不能动! “那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莫朝云又看了眼中年人,“你要带我们夫人去哪等候?” “叶公子知晓。” 中年人的油滑令莫朝云气恼,“我不知晓,你说清楚!不然我一会儿回来,去哪寻我家夫人?” 中年人却不急不躁,“上楼问过叶公子,自然就知道了。”说完对着身后的人使了眼色,“带夫人移步。” “你!” “去吧。”洛羽裳只说了这两个字,回身跟着赌坊的人走了。她的背影依旧美得令人心动,就像那日她背对着莫朝云跪在前武场高台之上。虽然跪着,弱质芊芊,但不屈不挠,不曾卑躬屈膝,所以仅是一个背影便已美出了花来。墨染的乌发,优美的脖颈,秀致的双肩,摆柳的细腰……只是她不曾回眸一笑百媚生,她没有再回头望一眼莫朝云,跟着那些不相干的人,走远了。 心底一沉,总觉得这一别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心中发凉,莫朝云不敢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三楼。 三楼口,有人拦住了莫朝云,是赌坊的人。 她急急道:“我找叶公子,我是他的丫鬟。” “三楼赌局进行中,谁也不能进去。” 莫朝云心中一凉,“赌局已经开始了?开始多久了?” “到第二局了。” 竟然不是一局定乾坤?第二局……莫朝云忙问:“第一局赢得是谁?是不是叶公子?是不是?” 第一百零六章 赌坊的人还未回答,莫朝云就一眼看见了无声走来的无匡。他一身黑衣,神情严肃,对赌坊的人道:“叶公子让她前去伺候。” 赌坊的人刚一放行,莫朝云就冲了上来,一把握住无匡的手臂,“第一局赢了吗?赢了吗?说话呀!” 无匡无声皱眉看着她,却慢慢摇了摇头。莫朝云咬牙,千叶这个混蛋,要是敢把洛羽裳输掉,她和他没完!三百两翻百倍,竟然是这种翻法!一局一万两,他娘的! 她又气又急,几乎浑身哆嗦,猛地向前就跑,却被无匡一把拽住。 他道:“你要干什么?” 莫朝云回头怒视他,“你还不明白吗?” 无匡神色平静,“明白什么?” “千叶……”她意识到声调太高,又压了下去,“千叶拿洛羽裳做赌注,你怎么能冷眼旁观?你是不是男人?你喜不喜欢她!不喜欢就别收下人家送的荷包!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女人送你荷包是什么意思!” 无匡先是愣住,随后神情有些尴尬,但很快道:“你不相信公子?” 莫朝云冷笑一声,“相信什么?”人都被赌坊的人带走了,还相信个什么鬼! 无匡也没多说,只是道:“我相信公子。” 莫朝云气得笑出来,“我懒得和你说,他们在哪?” “你别过去搅局。” 莫朝云不可思议地看着无匡,“你跟着他多少年了?” 她没说他是谁,无匡也没问,但却明白莫朝云在问谁,“很多年,不记得了。” “难怪!他若是让你跪下自刎,你应该也会做吧。” 无匡没有回答,但他没有否认。 莫朝云气道:“在你心里,他的话比你喜欢的女人还重要吗?好,你不救,我救!洛羽裳是我的,是我三箭救回来的,我不答应,他凭什么动她!” 她说完就回身往里闯,无匡迅雷不及掩耳,在她背后点了两下。莫朝云膝头发软,滑下去,被无匡从身后一把抄住,他搂住她的肩膀,让她立起身,无视她怒目而视的眼睛,“我可以带你过去,但你不能乱闯,也不能说不该说的话,不然我现在就封了你的口,懂了吗?” 说完见莫朝云不说话,才后知后觉,又点了她的脖子一下,她的嘴乍一自由便道:“无匡,你这个……” 他作势又要动手,莫朝云只得道:“好好,算你厉害,行了吧?” 无匡又看她两眼,在她身后才又点了一下,才道:“跟我来吧。” 三楼根本不像一个赌坊,空气中有种令人神魂颠倒的味道……很像是青楼楚馆空气中浮动的媚香。依然分列两旁有单间,但精致华丽已极,一眼望去还以为自己误入了消金窝温柔乡。三楼单间宽敞,所以并不多。 无匡带着莫朝云到了亮灯的一间。整个三楼也只有这一间亮着灯而已。这灯挂在房门前,显眼的一只红灯笼。腥红的灯笼面上,黑墨书着一个“战”字。 门口无人把守,无匡推门而入。背对入口处而坐的正是千叶,而他对面坐的是位锦衣华贵的中年人,约么在三四十岁左右,圆脸、体胖,眼底冒着精光和狡黠,正一瞬不眨地盯着千叶面前的骰子。 正是开骰的时刻。两人都不动,动的是赌坊的人。一个女人,妩媚妖丽至极,一双勾魂眼仿佛载满情意,勾勾搭搭溜着千叶的脸,打量不停。 “醉红颜,你倒是快点!要把老子急死!”说话的是那个圆胖的中年人,他一脸急迫,盯住了待开的骰子。 “五公子,这位公子可比您沉得住气呢。”女人的声音仿佛能顺着男人的躯体往上攀爬,仅是听着都觉得喉咙发痒。 “哼!”那位五公子阴冷一笑,“装模作样,也不过等死而已。” 千叶却像没听到这挑衅一般,既不接话,身体也丝毫不动,仿佛已经老僧入定。醉红颜似乎爱极了他这冷淡的样子,眼睛盯着他不动,可是手下的骰子却缓缓开了。 莫朝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踉踉跄跄扑到了桌前。醉红颜涂满猩红丹蔻的青葱玉手下,玲珑剔透的骰子闪着冷光,静静躺着。 可五公子的脸却刷得白了几分。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喃喃地,“这……这是什么?” 骰子一点、二点、三点各一个。是小。 五公子几乎气得浑身发抖。他抬头看了千叶一眼,冷冷一笑,“你的运气挺好啊。” 他们定的开三局,胜两场为赢。第一局五公子赢,他志得意满。本以为这局可以一鼓作气赢了千叶,却没想这局却是千叶赢了。两人玩了两局,战成了平手。 三局赌骰子的规则与之前不大相同,前两局都是对赌者分别各摇一局骰子,摇骰者后猜点数。第一局千叶摇骰子,五公子先猜。刚刚那局五公子掷骰子,千叶先猜点数。 如果前两局分出胜负,那么就没第三局什么事了,三局两胜,便是规则。但两人意外打平,所以僵持到了第三局。第三局由赌坊的骰子手掷骰子,然后指定哪人先猜。 三楼的掷骰者便是醉红颜了。她和二楼的九尺壮汉不同,她是个娇滴滴的女人,举手投足带着令人迷醉的香气,袅袅娜娜、燕燕莺莺,而且她似乎格外中意千叶,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没离开过他的脸。 五公子斜她一眼,“你不会看上这个小白脸了吧?” 醉红颜娇笑一声,却不答话。不,该说理都没理五公子,一门心思、专心致志看着千叶。 “我可告诉你,赌坊有赌坊的规矩,你要是因为舍不得这个小白脸,作弊放水,五爷先砍了你的一只手。” 醉红颜闻言笑得更欢了,“五爷啊五爷,奴家的手安全着呢,倒是您,这手嘛……”她话未说完忽然不说了,因为千叶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第一百零七章 勾搭了半天,这位叶公子终于愿意瞅瞅她了。醉红颜心花怒放,伸手抚上了千叶置于桌上的右手,滑过皮的同时捏了捏那分明又精致的骨节,“公子的手生得真好看。” 千叶看着她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没说话。五公子却气哼哼一笑,“你若是喜欢这小子的手,等爷……” 千叶忽然开口道:“拖延时间么?” 醉红颜和五公子同时一愣,千叶又道:“既不是,开始第三局吧。” 五公子皱起了眉,十分不满地打量千叶。这小子阴阳怪气的,瞅着让人没底。输的时候没有慌张,赢的时候也没喜色。这第三局,连他都有些犹豫,他竟然漫不经心催着开始。 醉红颜却喜欢他这冷冷淡淡又满不在乎的样子,摸着他的手不松开,眼底神情带着遗憾,“这手真好看呢。” 莫朝云在一旁已经看了半天了,此刻怒气顶到了头顶。第一局千叶输了,如果第二局还是输,那洛羽裳就不是她的了。她本来心慌意乱,但扑过来后才明白,第二局赢得是千叶。 她稳了稳心慌,注目看对面坐着的五公子,心中愤恨想,这个色/欲熏心的肥猪,竟然敢打洛羽裳的主意,提出这种龌蹉不堪的赌局,简直人面兽心。她心中咒骂五公子,又暗恼千叶可恨,肥猪不是人也就罢了,千叶怎么也这样?竟然会应赌! 第二局骰子尘埃落定时,她甚至在想如果点数不利,她直接掀了桌子,耍无赖也不能将洛羽裳拱手送人,奶奶的,这是人干事?但,千叶赢了。她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如果是千叶的话……莫非他有稳赢的把握?是啊,他那个人,如果不能赢,是不可能应赌的。他每次和人赌时,姿态都是无比嚣张和傲慢,生生能把人气死。但也确实,他一次都没输过。 或许,她是有些太过惊弓之鸟了。不是还有院主在了吗?她终于稳下了心神,去看站在千叶身侧的式九微。她的表情隐在虚伪的面具后面,令人看不清楚喜怒,但莫名地,莫朝云觉得她在蹙眉,似乎很有些焦虑。 莫非院主也没有把握?她偷偷去看那位五公子,此人眼睛盯着千叶,闪过的光带着狠戾,莫朝云心里一突,又扫了一眼掷骰盘的醉红颜,见她还在揉捏着千叶的手,又暗暗气得牙疼。他的手是玩具吗?这个女人玩起来没完,这像话吗!千叶也不躲开她,更讨厌! 其实千叶何止不在乎被醉红颜捉住不放的手,他连玩弄他的手一直不停的那个女人,也未曾看在眼里。 他只是微微抬头,不错眼珠地盯紧五公子,冷冷的眼底带着压迫人心的力量,看得五公子心底发毛。难道这回惹到了一个茬子?这么想,他又暗啐自己一口,不过是个靠脸蛋在女人身边受宠的软弱小白脸罢了,一会儿输了就该哭爹喊娘求他了,想到那一幕,他又隐隐邪笑起来。 五公子的神态变化,千叶一一收在眼底。他瞟了一眼醉红颜,道:“开始吧。” 醉红颜依依不舍松开了千叶的手,终于拿起了桌上的骰子盘。从她拿起骰子的那刻起,她就变得不像之前的醉红颜了。一种令人瞩目的气势落在她的脸上,透着一股子逼人窒息的神秘感。 她开始摇骰子,最初不紧不慢,渐渐,越来越快。不断相撞的骰子连声响成一片,屏住呼吸的静止中,那声音如阵鼓不断,带着紧张和逼迫,如同敲在人心上般。 就在这声响里,不由自主站到千叶身后侧的莫朝云看到了他的那个手势、那个动作!她心底一凉,几乎不敢置信。 我手心向上便是让你赢,手心向下你就尽可以输了。 这是之前在宴雅楼里,千叶对式九微说过的话。此刻他白皙修长的手掌向下翻转,慢慢覆在了他另一只手上。 不要!千叶,不要这样做!莫朝云几乎就要脱口喊出这句话。她心急如焚,立刻去看式九微。式九微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千叶的手,微微垂眼。 此时,醉红颜手中的骰子已经停止下来,透出死一般的沉寂。她先是瞟向千叶,重新空出来的玉手又向千叶的手掌探了过来,千叶侧目看她,神色不动,可是在最后一刻却挪开手,让醉红颜扑了一个空。 醉红颜微微眯了眯眼,眼睛盯着千叶波澜不惊的眼底,红唇抿了抿。随后她看向五公子,红唇动了动,娇声道:“这局,五公子先猜。” 这种赌局,先猜的人明显占尽上风。五公子大悦,脸上的肉褶子都散开了花,“这就对了,醉红颜,你要真喜欢这小子的那只手,一会儿本公子送给你。” 五公子边说边得意地瞟了千叶一眼,随后又在式九微身上顿了一顿,忽然哈哈大笑,随后止笑,喝一声:“大!” 他这一声惊得莫朝云浑身一哆嗦,她的手指下意识就抠紧了千叶坐的那张椅子的椅背。千叶微微侧目瞟了她一眼,却见她眼底载满紧张和期求之意,他目光一顿,莫朝云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千叶扭回头,没有停顿,清晰道:“小。”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莫朝云却急急道:“不,我们猜大!” 周遭生气都凝注了,不止身前的千叶,还有对面的五公子。他先是不可置信盯了莫朝云两眼,随后才怒拍桌子,大骂:“岂有此理,哪来的野丫头,还懂不懂规矩。” 千叶冷冷开口道:“我的丫头,还轮不上不相干的人来骂。”说完,又转向醉红颜,“你怎么还不开?” 醉红颜一愣,“叶公子,你到底是开大还是开小?” 千叶冷笑一声,“赌桌上只有我们三人,轮得到第四个人说话吗?” 醉红颜被千叶一番抢白,顿觉面上无光,但千叶显然还没完,“这么大的赌坊,竟然请个耳朵不灵光,只会搔首弄姿的女人做掷骰手,真是荒谬至极!” 第一百零八章 醉红颜几乎要被千叶气得咽了气。她姿容出众,所以从来自视甚高,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从没人敢这么轻侮于她,就算不是捧着供着,也都是目光黏上就死也分不开,唯有眼前这人软硬不吃,勾了半天上不了手,还反被嫌弃侮辱。 她原本喜欢他年少俊俏,想给他提个醒,争一个转圜的机会,可没想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她冷冷一笑,也对,好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看他一会儿输了,是个什么可怜的模样,或许等着眉目活络了,反比现在冷冰冰的模样更加*呢。 想到这,醉红颜又望向五公子,“想来五爷的点子也不变了吧。” 五公子一脸急怪模样,仿佛生怕赌局生变般,满眼都是不耐烦,他急急道:“变个球,快开。” 莫朝云还要开口,却被无匡几步上前,给拽到了身后,他低声警告,“你够了没有!” 莫朝云怒视他一眼,“我真是错看了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她狠话涌到嘴边,却不知为何,怎么也吐不出口。她哀伤望着千叶无动于衷的背影,失望道:“他怎么能做这种抛下伙伴的事情呢……我不相信!” 就在刚刚,醉红颜摇骰子之后,五公子还未开口之前,式九微的小拇指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动。那个动作很小,却像敲在莫朝云脑子里一样清楚。 她明白,那是式九微打给千叶的暗号,一会儿开小。千叶给了式九微手心向下的暗示,式九微给了千叶开小的回答。手心向下便是输,开小即是输。 她用眼神求了千叶,他明明看到了,却依旧面不改色选了小。 他们明明知道赌注是什么,却还是这么冷漠地选择了输掉此局。 天地都在旋转。莫朝云眼底浮出泪光,隔着泪雾,她愈加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他背对着她,稳稳坐着。刚刚做了这么残忍的抉择,却为何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 她想要冲上去摇晃他、质问他,击碎他的冷静,可是无匡不让,他用力箍住了她的手臂,暗暗使力,给她以警告。 她愤恨想,这都是怎么了。 无声僵持中,醉红颜掀开了骰子盘。她的动作很缓慢,像是故意的。她魅惑人心的眼睛盯紧了千叶的脸,带着一种无声的挑衅。 千叶却很安静,他神色淡然专注看着逐渐露出骰盘的点数。 一点、二点、一点。 五公子近乎失态地盯着骰子盘中三只骰子,嘴张得老大,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他梦呓般喃喃,“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最后的那个啊几乎吼叫了起来,惊回了醉红颜嚣张瞪着千叶的眼神。她极度不解地低下头,看了一眼骰子盘,随后也像眉心中了一箭般,呆滞在了原地。 这怎么可能!醉红颜的无骨玉手逐一摸过每一枚骰子,清清晰晰的点数仿佛在嘲笑她一般,静静待立着。 五公子脸色如同中了毒,各色不停轮换。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扫去,静静冷嘲他失败的骰子被他蛮力扫飞,四处溅开。一枚砸到了墙上,然后滚入角落;一枚滑进桌角暗格,狼狈卡住;还有一枚直奔千叶的额角,带着射出的风声。 千叶伸出右手去挡。他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堆叠的衣袖抬起,正好兜住了那枚骰子,一切那么自然,就像刚好凑巧发生的一样。 五公子的脸色变了。千叶抬起头盯住了他油腻腻的脸,盯得他心底发凉。这小子现在来看,哪里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他的眼底如同深渊,透出无边无际的黑暗,而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仿佛毒蛇吐出的信子,徐徐舔过他的心脏和肺腑,令他隐隐战栗起来。 五公子霍然起身,腿上急切的力道几乎带倒了身下坐着的那张椅子。看着五公子站起身来,千叶才不急不缓地向身侧的式九微伸出手,他轻轻道:“阿九。” 式九微会意,从靴间抽出一把匕首,双手递给千叶。 灯下,匕首显露出古朴而又隐秘的杀戮之气,低调静谧却又透着血腥压力。五公子战战兢兢看了一眼,像极了此刻把玩匕首这小子的眼睛。 千叶忽然勾唇笑了笑,“我本来还想,让你自己动手的。不过看你这个架势,想来是要逼我亲自动手了。” “小子,你别嚣张!”五公子微微后退两步,口中的威胁却不停,“你要是动了我,我保证你活着出不去这四围赌坊。” “哦。”千叶极缓慢应了这一声,随后不紧不慢道:“你这么说我倒很有兴趣了。我想知道你要怎么让我活着出不去。” 千叶把玩着匕首,徐徐站起身,向五公子逼过去。这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此刻这么逼过来,不知怎的,五公子竟然腿肚子开始转筋。 他呼吸粗重,带着嘶哑的挣扎,“你知道我是谁吗?” 千叶哼笑一声,“不知道。” “你!”五公子看向醉红颜,“你告诉他!” 醉红颜呆愣愣看着赌桌,还没有回神。五公子的话,她也没有回应。 五公子见状骂道:“你这个*,是不是你伙同这个小白脸害我!一定是!一定是!不然这小白脸怎么会赢?你这*,不要命了是不是?看这小子长得招惹人,竟然敢吃里扒外助他赢我!我要扒了你这婊/子的皮!” 他这边骂得起劲,千叶却理也不理,跨上前一把拧住了五公子的胳膊。他的动作看起来轻飘飘的,而且他的身形和五公子相比,简直就是瘦弱,仿佛五公子稍稍用力就能反制一样,可惜五公子却跟中邪一样,死活挣不开。 他像个白胖的馒头,被千叶一个反手按在了赌桌上。满是油汗的脸一半嵌进赌桌,一半载满惊恐,而千叶只是扭住他的右手腕,另一只手将匕首出鞘。 第一百零九章 离了刀鞘的匕首,仿佛洗去泥尘的明珠,晃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寒芒,盯久了让人莫名胆寒。千叶抬起匕首,徐徐呵出一口气,匕首上的寒芒一止,稍后更加耀目。 千叶将匕首贴近五公子不停冒油的肥脸,忽然用力插/进赌桌中。匕首清亮无比照出五公子惊骇至极的眼睛,他本想继续谩骂的口终于闭上,因为这匕首距离他太近了,仿佛他伸出嘴,就能被倒竖的锋芒,削断半截舌头。 五公子受不了了,他哆哆嗦嗦示好,“叶公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别冲动啊,千万别冲动。” 千叶笑了笑,森冷冷的,“我不冲动,倒是五公子你,见了我家夫人后,有点冲动啊。” 见千叶愿意和他说话,五公子全没了刚刚的嚣张跋扈,他肥脸上堆满笑,讨好道:“叶公子,都是男人嘛,你懂的,再说你既然进了四围赌坊,就该知道这里的玩法和旁的地方不一样。” 千叶道:“是不一样。” 五公子以为有门,继续道:“女人嘛,哪怕再美,也没什么稀罕,总会再遇到比她更美的,你说是不是,叶公子?” 千叶哼了哼,“我倒是还没遇到比我夫人更美的。” 五公子暗想,你就长得比你夫人更美,但这话此刻哪敢浑说来捋虎须,他赔笑道:“我提出和叶公子赌一局时,叶公子也没拒绝啊。” 千叶缓缓笑了,这一笑透过灯烛光,竟把醉红颜看得有些魂不守舍。这位叶公子可是个魔星啊,她忽然就在他这一笑中,想到了这一处。 “我当然要答应和你赌,不然怎么有借口砍掉你的咸猪手啊,你说是不是啊,五公子?” 一旁的莫朝云已经被这神逆转惊呆了,她目瞪口呆看了半晌,才木着脸问身边的无匡,“这……怎么回事?” 无匡面无表情道:“你激动了半天,竟是不知道吗?” 莫朝云:“……”她原本以为自己知道,但现在看来,竟是不知道吗? 无匡望着她,表情没变化,莫朝云自己却尴尬了,她干笑道:“难道他们赌得不是羽裳吗?” 无匡点头,“没错啊。” 莫朝云愣了愣,“怎么好像哪里不对?” 无匡低声解释道:“你们走后,这位五公子来约公子上三楼,他说想赌彼此的夫人,公子说对方夫人他看不上,于是五公子出价一万两,如果公子输了,羽裳和他走。” 好像没什么理解错误的地方,不过莫朝云不解地指了指千叶手里的匕首,“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因为公子说五公子的要求令他不悦,所以如果五公子输了,他要五公子的右手。” 莫朝云嘴角抽了抽,这果然才是千叶会干出来的事情。 “千叶这么说,五公子岂不是气死了?” 无匡点头,“所以五公子也怒了,他说女人可以不要,但这赌他赌定了,当给公子一点教训。” “什么教训?” “五公子说,如果他赢了,羽裳他不要了,他要公子两只手。” 莫朝云心跳很快,她几乎有些后怕。如果刚刚真的按照她说的选大,现在千叶的双手岂不是没了?愤怒褪去后,余下的只有内疚。 她呐呐道:“这种疯子一样的赌局,也就千叶才干得出来。”说完她又不解,问无匡,“你竟然看着他疯,也不阻止他。”那可是双手,他以为是在开玩笑吗?都不知道他那个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你不相信公子。”无匡只淡淡说了这一句,但莫朝云却浑身一震,她想说点什么,但一大波的后悔涌上来,令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无匡不理莫朝云,继续道:“可我相信他。他既然选了这么做,一定有他这么做的理由,而且他一定做得到。” 莫朝云一时间无话可说,她抬头看向千叶,他重新将嵌入桌内的匕首抽出来,徐徐按平了五公子的右手手指,惹来五公子杀猪般的嚎叫。 “疼疼……疼死了!” “……”千叶道:“我还没切呢!” “你这个狗娘养的小白脸,你敢动我右手,我就让你全家陪葬。” 千叶嫌弃地啧啧两声,“真是不识时务,现在你已经是刀板上的俎肉,竟然还敢满嘴喷粪。本来想给你一刀痛快,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五公子是个没有节操可言的变形棉花糖,他以为千叶转了心意,又努力道:“我们还是维持之前的赌约吧叶公子,你赢了我输了,我给你一万两行了吧?你就松开我的手吧,我的手给了你,你也没用啊对不对,还是一万两好啊,多实惠。” 千叶冷笑一声,“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说的是,一刀便宜你,我要把你的五根手指慢慢地逐一切下来,然后塞进你的臭嘴里,看你还能不能四处喷粪。” “我不是虚张声势!你砍了我的右手,你也跑不了。只要你在北昭的土地上,你就是插翅难逃!为了个女人,争一时之气值得吗?这世上女人多得是,比你夫人美得大有人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千叶打断他,问道:“刚刚那女人真的是你夫人吗?” 五公子不知千叶何意,但还是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你想要她?” “我只是好奇,她怎么没把你毒死。” 五公子:“……” “她一定是个大家闺秀,竟然还能和你这样的东西相安无事的过日子。” 话刚说完,千叶手起刀落,血光喷溅,同时五公子的惨嚎声震人耳膜。 一边的醉红颜已经吓傻了,她看到血已经骇得跪倒在地,此刻听到五公子不断惨叫,仿佛被马蜂蜇了一般,一刻不停向门口冲去。 无匡要去拦她,千叶却摇了摇头,“让她走,我不为难女人。” 第一百一十章 “醉红颜,快叫人来救我,我今日要死在这疯子手里了。”大门被醉红颜敞开,五公子的嚎叫随着风,已经飘到了房顶上。 千叶凉凉道:“手指头还没掉呢,鬼喊什么。” 血染了一小滩,此刻还在滴答不停落着。五公子闻言,鼓起勇气去看他的肥猪右手,却见千叶在他的拇指上开了一个口子,涌出了不少血,可是指头还在。 不看还好,一看五公子眼泪都下来了,“叶公子啊,求求你,别砍我的手,一万两不够,我给你加钱,行吗?两万两?” 千叶看都没看他,竖起匕首尖,立到了他的中指处,“中指的用处比较多呢,没了一定很不方便。” 五公子咬咬牙,“三万两!不能再多了!” 一旁的莫朝云听完了几乎没激动地跳起来!三万两!简直跟做梦一样。她侧头去看无匡,还是万年不变的表情,但是他的目光牢牢定在千叶身上,眼底的光芒越来越盛。莫朝云一顿,又去看式九微,她也是一样。她的表情隐在面具之后,可是她的眼睛充满了异彩,看着千叶,一瞬不眨。 千叶没说话,只是按住五公子右手的力道又加了一些,原本已经凝固的血液顺着拇指的破口再次涌出来,五公子声嘶力竭地嚎叫,“再加五千两,好汉,求放过啊。” 千叶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了头,正好和出现在门边的那人对上了眼神。 “叶公子是吧?”那人有礼一揖,“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叶公子高抬贵手。” 说话这人二十五六岁年纪,身穿青衫,作揖的双手间持一柄折扇,檀木香微散,扇面薄薄染着金边,容貌斯文俊秀,看起来知书达理。 千叶挑眉望着这人,下巴微微抬高,眼神却徐徐下瞟,这么漫不经心的一眼,看起来十分狂妄嚣张。 他徐徐问道:“你是这人的救兵?”他边问边原地转了转锋利匕首的刀柄,刀尖闪耀润出冷辉,晃得五公子眼睛生疼,他微微打颤,却似乎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晏公子,救命……” 千叶掌心用力,将五公子的头又往赌桌中按了几分,于是他张大嘴,却艰难地发不出声音来。 晏公子好脾气地一笑,似乎看不见千叶眼底的挑衅,也无视五公子艰难狼狈的求救。他道:“叶公子,我家夫人请你卖她一个人情,若是今日叶公子可以留下五公子的右手,我家夫人愿意交叶公子这个朋友。” “哦?”千叶无可无不可地继续问:“你家夫人又是哪位?” 晏公子持扇的手收拢靠上一探,口中恭敬道:“我家夫人是当朝长公主,虢华夫人是也。” 千叶冷冷扯了扯唇角,“果然背景不凡,难怪这个猪头敢公然挑衅和人赌妻,想来你们这位公主夫人,就是这家赌坊抱着的大粗腿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晏公子却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叶公子误会了。我家夫人只是觉得没必要把小事演变成大事而已。” “小事?”千叶嘲讽道:“这是小事?” “能用钱了却的都是小事。”晏公子说完又看着狼狈不堪的五公子,“五公子,赌桌上愿赌服输,我刚刚听到你说三万五千两对吧?你是付银票还是现银?” 千叶冷冷一笑,不接话。五公子却如蒙大赦,“银票现银我都有,都有,晏公子,你快让这……这位叶公子放开我啊。” “叶公子,其实细想想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就当来赌坊玩乐一场,还赢了三万五千两,不好么?” 千叶终于松开了手,五公子一遭脱困,简直像野狼附体一般敏捷,那么胖的身子,飞也似窜到了晏公子身后。他一指千叶,刚要大放厥词,却听晏公子道:“五公子,今夜的事情这么精彩,侯爷知道吗?” 五公子面上一僵,嘴角抽了抽。 “五公子,夫人让我嘱咐五公子一句话,非是旁的,和刚刚对叶公子说得一样,能用钱了却的都是小事,今夜这事五公子就当作花银子买教训的小事算了吧。” 五公子眼底神色几度变换,终于咬咬牙,对着晏公子拱拱手,随后不发一言,闷头离去。 五公子走了,醉红颜却举着托盘,战战兢兢地进来了。托盘里一沓银票,数额不菲。 她到了千叶跟前,不自觉细声细语道:“叶公子,这是您的银票。” 千叶理也没理,示意无匡收下银票,然后率先就往门外走。在和晏公子侧身之际,后者缓缓伸出右臂,拦在了千叶胸前。 时机掌握得很好,右臂没有碰到千叶,可是他再往前一步,就会碰上。晏公子眼底温润,侧头笑得纯良,“叶公子,我家夫人请你明日过府一叙。” “夫人今日断事,和叶某不是同路之人,还是免了吧。” 晏公子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千叶眼前,“这是请帖,请叶公子收下。” 千叶似笑非笑看了晏公子一眼,“夫人何以认定我一定会去?” “夫人想请的人,还没有请不到的。”晏公子眼底盈满笑意,“尊夫人已经先行一步,夜深了,想来叶公子也不忍尊夫人来回奔波,反正明日公子入府,便能与她相见,所以她今夜就留在夫人府中了。” 莫朝云旁听神色一紧,什么?洛羽裳竟然是被虢华夫人府中的人挟持走了!好懊悔,刚刚就不该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她很怕千叶会一口回绝虢华夫人的邀请,虽然她知道不太可能,因为他们此行的目标就是虢华夫人,此刻鱼终于上钩了,千叶岂会睁眼放过?但今夜的事起伏太过,她已被搅得心神生乱,对千叶之局完全没有把握了。 她上前一步,又犹豫止住。千叶侧瞟了她一眼。她的眼底透出紧张,他偏回头,慢慢接过了晏公子手上的请帖。 晏公子最后扫了千叶一眼,笑意盈盈拱了拱手,“告辞。” 醉红颜犹豫半晌,也紧跟着晏公子身后走了。她对千叶原本超有兴趣,但见识了他的狠戾手段,终于还是收了那份心思。这位公子是个惹不起的魔星,更何况虢华夫人看中了他。 如今,该走的都走了。千叶蹭干了匕首上的血,将它还鞘,还给了式九微。 “我们也回去吧。”千叶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比我预计还多五千两,今夜收获不错。” 他仿佛不觉得今夜波澜壮阔,用如此平常的语气说着不痛不痒的话,仿佛他真的是来赌钱,不是为了其他。 莫朝云心中总有一口浊气吐不出来,憋在喉咙中,怎么忍耐都是难受。 她跨上前一步,拦在千叶身前,“那洛羽裳呢?我们不管她了吗?” 千叶缓缓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难得,你竟然还愿意和我们每一个人说话。” 莫朝云闻言一窒,脸色渐渐有些白。很显然千叶听到了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但当时她真的以为千叶是要牺牲洛羽裳啊。她闷闷想到无匡的话,她不相信千叶…… 莫朝云悄悄望了千叶一眼,他却没有看她,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迈步就出了这间房。她闷闷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身后式九微跟上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莫朝云低声问道:“阿九,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最后的演变竟然和预定的不一样? 式九微刚要回答,三楼最紧角的那间房却正好由内推开。当先一人步出来,他全身穿黑色长衫,却分毫不显戾气和沉闷,反而飘逸亲切,面如冠玉,低眉间一派温文尔雅。他身侧带着位女眷,走动间露出百花团缎的织锦秀裙,身上却罩着一件深灰色的连帽披风。帽檐很大,遮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脸,只余尖尖的下巴,引人注目。 温文尔雅的男人听到动静,抬头望过来,深黑的一双眸子依次打量过莫朝云一行四人,并未做停留,便侧开眼去。 千叶却盯着那人时间有些长,更怪的是莫朝云身畔的式九微。她原本要开口和莫朝云说些什么的,可是突然间,就像被人点了哑穴般,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男人走在前,款步跟在身后的女子却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就不能走慢点,等等我。” 语气虽是抱怨,但是裹带着的那丝亲昵却十分明显。男人停下来,回头,对她微微伸出手,女子尖尖的下巴徐徐弯起圆润的弧度,她将手递进男人的掌心,慢慢握住他。 莫朝云敏感察觉到身旁的式九微瞬间绷紧了的手臂,与此同时,听千叶淡淡唤了一声,“阿九。” 温文尔雅的男人倏地抬头看过来,正好和式九微的视线撞在一起。他的目光不定,似乎在茫然寻着什么。 式九微的假脸面无表情,她微微敛眉,平静道:“公子有何吩咐?” 千叶冰冷的目光缓缓擦过望过来那男人的脸,说话的语气却似乎心情不坏,“去拿一百两给宴雅楼的跑堂,多谢他通风报信的功劳。” 式九微愣了愣,随后道:“是。” 温文尔雅的男人已经到了楼口,却迟迟不动,于是也要下楼的式九微便与他在楼口相逢。式九微抬头望着挡在楼口的男人,而男人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他们无声僵持,却是男人身旁的女眷娇声开口道:“薛郎,你怎么了?抓疼我了。” 男人松开了女人的手,“抱歉。” “心不在焉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式九微已经侧身而过,男人急速回身又顿住,眼看就要挤上式九微的胸口,她才终于出声道:“借过。” 男人没再动,却意外问道:“你叫……阿九?” 式九微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从他身旁擦过,快速下楼。男人似乎立刻也要下楼,却被身旁的女眷拉住,“薛郎去哪?” “你先回去,我想起还有点事情。”说完便也匆匆下楼而去。 在式九微的身影快要消失时,千叶才像忽然想到一样,“阿九,快去快回,我们要回去了。” 式九微的声音远远传来,“是。” 那位跟随薛郎的女眷怔在了楼口,她的手指紧扣,无声将披风边绞紧,此时却听有人道:“这位夫人先请吧。” 她抬头,正看到千叶无声却冷凝的眼睛。她忽然有些怕,怕这双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她阻了千叶的去路,这位俊美公子请她先行。可她却突然感到害怕,似有什么,开始无声逼近。 她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对千叶点点头表示谢意,便逃也似下了楼梯。等女人的身影看不见了,千叶才低喃道:“真是冤家路窄呀。” 他的声音低,莫朝云没有听清,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千叶哼了一声,冷淡道:“和你没关系。” 莫朝云闻言有些尴尬,似乎千叶还在生她的气。她想缠上去,与他和好,可是无匡在身后,她又不好意思,于是只得不吭声。 千叶抬步下楼,她只能亦步亦趋追上去。四围赌坊外,沈归坐在马车前等候,千叶问道:“那个五公子离去了吗?” 无匡对沈归形容了一下五公子的相貌后,沈归点头道:“上了侯府的马车。” 千叶沉默一会儿,才道:“那位谢侯爷吗?” 沈归神情变得压抑,但还是道:“正是。那位五公子应该是谢侯夫人的娘家弟弟,排行第五,才被称为五公子。” 千叶冷嘲一声,“蛇鼠一窝。”他转头看向了宴雅楼,最后敛眉,“等等阿九。” 式九微将银子递给宴雅楼的跑堂后,甚至不想去看看那人一脸惨白的模样,就返身往回走。一路跟着她的男人还在身后不远处盯着她,带着一种执拗的研判。 式九微视而不见走过,男人却执着问道:“你姓什么?” “没有姓,就叫阿九。” 他试探道:“你的名字很像我的一位熟人。” 式九微顿住脚步,“熟人?是仇人才对吧。” 男人一愣,面色一紧,“你说什么?” 式九微的脸毫无表情,可是眼睛却带着嘲讽,“我们素不相识,你却仅因为一个名字对我如此纠缠,想来你口中说的那人,要么是你挚爱,要么是你至仇,若是平平常常,何必如此执着,何须如此紧张?” 男人看着她,眼底神色变换不定,却听她继续道:“不过你的挚爱就在身旁,想来我只能是像你的仇人了。” “挚爱?”男人不解道:“在身旁?” “刚刚你身旁的那位夫人不就是吗?”式九微说完了,快步前行,“我只是外乡人,随我家公子路过此地,很快就会离开,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走出几步,又道:“别再跟着我了。” 男人高声道:“我叫薛简。” 式九微没有回头,“虽然说了无数次,但礼数上还是回一句。我叫阿九。” 我叫薛简,请问姑娘芳名? 叫我阿九便可。 名字还是那个名字,人,却已面目全非。 仇人吗?是的。再见面,只能是仇人。 六人行,五人归。缺了洛羽裳。 千叶回了宅子后,遣退了众人,只留下式九微。他们关着主院厅堂的门谈了许久。他们谈了多久,莫朝云就在门外等了多久。 无匡告诉了她住在哪个房间,可是她惦记今晚发生的事情,根本不想去睡。 终于,她听到了房门声响,立刻从院中的石凳上站起身。厅堂内幽暖的光透出来,打在一身白衣的少年身上,让人看着格外神往。他扫了一眼院中呆立的莫朝云,看着式九微出门,看着她和式九微心不在焉地说话,然后在她们相谈时灭掉灯烛,回他自己的房间。 不用回头,也知道她悄悄跟了上来。他没有回头,也不说话,当作不知道。 在他终于要关门前,她急急拦住他的手,咬唇可怜兮兮道:“千叶……” 他不说话,面无表情。他这样,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僵持了片刻,他终于道:“是要怎样?” “你别生气。”纠结了半晌,她也只能说出口这句话。 “我不生气。”他顿了顿又道:“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可她却愈加着急。明明白日里还好好的,为什么才一个晚上,他们竟生疏至此。 他什么话也不再对她说,而她因为洛羽裳的事情,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可是她很焦虑,她很着急,她和千叶怎么会变成这样无话可说的局面。 她的手拦在门上,他没办法关门。月光如水洒在她的身上,她蹙着眉,望着他,不肯退却。这是一个执拗的丫头。 “朝云。”他唤了她的名字,她身体一震。 “我要睡了,你这是干什么?”他顿了顿,“要进来?” 她闻言有些窘迫,想要辩驳,却听千叶轻缓道:“这里不是‘迎来客栈’,那只有你我相处的半个月也不会再有。” 莫朝云听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脸色慢慢白了起来。她深呼吸了几下,才嗫嚅道:“我知道今日在四围赌坊,我不信你,你在生我的气……” 千叶缓缓摇了摇头,认真问道:“如果我今夜输掉了洛羽裳呢?” 莫朝云一愣,千叶继续道:“如果你今夜以为的事情都发生了,你会怎样?破坏我的赌局,将我置于险地?还是就此与我反目,从此分道扬镳?” 莫朝云呆呆望着千叶,说不出话来。 千叶不疾不徐道:“朝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道理你最好明白。你问过我,此行为何带着洛羽裳,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因为她是我的一步棋,她对我有用。今夜没有发生的事情,以后不一定不会发生。你今夜说的话,我并不生气,因为也许某一日,它就会成真,所以你不用道歉。” “你在骗我……” “选择很残酷,但是人活着就要不停地选择。舍弃一样,留下一样。”千叶的手包住莫朝云扣在门边的手,徐徐施力,将她的手剥离房门,“你回去想想吧,如果今夜我和洛羽裳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我……” 千叶打断她,“不用现在就回答。但如果你要选我,我现在就可以明白告诉你,以后每时每刻都会遇到今夜这样的煎熬抉择,违背你心中的良知和道义,推翻你曾经的承诺与誓言。即使这样,失去那些你身上很珍贵的品质,你也要留在我身边吗?” 他在她面前慢慢关上房门,“夜还很长,你可以慢慢想清楚。” 关门的最后一刻,他听到她问:“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人活着,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他心底这么想着,口中却道:“你似乎忘记了,我们是在什么地方相遇的。” 魔窟?是啊,她惨淡后退一步,她怎么能忘了那个地方呢?千叶不是她臆想中的正义少侠,他是魔窟冷漠又无情的魔尊。 她在强迫一个无情的魔尊,去做正义少侠才该做的事情。她失落也只是因为,他果断拒绝了,而已。 他虽然委婉,却如此坚定地拒绝了她。留下会痛苦,离开又不舍。 她该怎么办? 一夜因为胡思乱想,而变得格外漫长。夜漏更长,莫朝云瞪着床帐上细密的勾花,怎么都无法安然睡去。她从前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依赖心很重的人,可仅仅因为这段时日里千叶日夜不离的陪伴,现在独自一人,她就已经不习惯至此了吗?习惯一旦养成,果然是可怕的,非常非常可怕。 无法深眠,所以莫朝云很早就起了,但因为睡得不好,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在主院厅堂见到正在喝茶的千叶时,莫朝云怔然愣住。 他倒是一夜好眠,此刻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到泛着光。他原本容貌就极是出众,今日明显刻意整理装扮了,只静静坐在那里,就已经令人有些想入非非了。 厅堂里并非只有千叶一人,还有一人摇着折扇,和千叶谈笑风生。此人昨夜在四围赌坊还见过,是那位晏公子。 这么早就急赶着上门了,就像盯上了猎物的狼。莫朝云忽然觉得心底堵得很,转瞬又觉得可怕,只一晚,他们住在哪里,就已不是秘密了。 千叶抬眼时,明显也看到了莫朝云,他的视线在莫朝云脸上一扫而过。她还带着昨夜的那张面具,他没有帮她取下来,她也似乎忘记了这回事。她的表情有点木,即使面上不显,那双眼睛却骗不了人。 他唤她,“小云。” 莫朝云愣了下,才走近厅堂。没进去,只在门边,“公子有何吩咐?” “去准备我的一些衣物,我要去虢华夫人府上小住。”千叶平平淡淡说完,话语中一丝弦外之音的情绪都听不出,可莫朝云却浑身一震。 她快速看了千叶一眼,又不由自主去扫那位晏公子。他打着折扇,面上一派温文,也在默默看着她。 莫朝云只得敛眉答是,无声退下去。走得远了些,碰到了无匡,问了问才知道,在她还在房中纠结时,这位晏公子就已经登门了。来得如此早,似乎很怕千叶会出门般,直接天光微亮,便来堵人。 “就他一人?” 无匡点头,“就他一人。” 那千叶顾忌什么?又不是门口堆满了虢华夫人府的人,若是不想去,直接推了便是。既然千叶答应了,那必是愿意去了。 虽然知道或许对于外间那些关于虢华夫人的流言不可尽信,而且那日她也见到了府中所谓男宠的秘密,但莫名的,她就是不想让千叶和这位夫人有任何瓜葛和牵扯。 她拖延着整理衣服的时间,终于千叶让无匡来催她,“公子说了,你也一起去。” 莫朝云的无精打采瞬间全消,手下动作无声加快,在无匡的微微嗔目中,很快就准备好了。 坐在虢华夫人府派来的马车中,莫朝云依然不敢置信。她和千叶昨夜如此不愉快,她本以为他绝不会再对她有任何好颜色。 晨起的薄暮微光透过精致的车窗打在千叶闭目养神的脸上,透出一种让人错不开眼的耀目。 她悄声道:“你今日真好看。” 千叶闭目不语,神色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但她知道他听见了,他没有驳斥她,于是她胆子大起来,试探着伸出手,摸上了千叶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指如此修长好看,她覆上后开始不老实地捏着他精美的骨节。 他还是没有说话,向后抽手,她却立刻用力攥住,不让他躲开。千叶终于睁开眼,他无声盯着莫朝云,不说话,眼神中却透出压迫。 她却不怕他,坦然和他对视着,手也没有松开他,更是握紧他的手,快速起身,转而坐到了他身旁。他身上淡淡好闻的气息透过来,她有些脸红,却鼓起勇气,一不做二不休,松开他的手,转而侧身靠在他怀中,用力抱住了他的腰身。 她的头靠在他怀里后,似乎清醒了过来,也用光了之前所有的勇气和胆量,她不说话,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情。 “这就是你想了一整夜的结果?”他是低低笑着这么问的,其间却夹杂着嘲讽和戏谑。 “千叶……” “嗯?” “你为什么带着我……一起去?” “留下你,怕你给我惹出更大的事情,所以还是带着你,就近看管吧。” 她没有像平时那么快速辩驳,她沉默着。千叶也不说话,侧头看向窗外。马车停在一条热闹的长街中央,人流拥堵着,而虢华夫人府的人却意外地没有嚣张跋扈地喝骂,而选择了等待,等待那些人流散去。 千叶拨开帘子向外看去,街边有摆摊的小贩在叫卖,他们和主顾讨价还价,一派鲜活热闹。千叶侧头去看骑马跟在马车前不远处的晏公子,他也安然端坐马上,没有急躁没有不耐,似在欣赏这人潮起伏的热闹。 莫朝云搂在他腰间的手摇了摇,千叶收回目光,低头看她,却见她指了指车窗外。距离车极近是个小胡同,胡同口有个小乞丐正在喂一只可怜兮兮却不断摇尾示好的小狗。小狗的鼻子脏兮兮的,小乞丐的手也不干净,他小心翼翼掰着手中的一小块薄饼,小心的姿态仿佛捧在手心里的那块薄饼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爱惜那块薄饼,却将珍惜的那块薄饼分给了小狗。他明显还很饥饿,看着小狗低头吃着薄饼,他忍不住在舔嘴唇。薄饼太小了,小狗太饿了,很快小乞丐的手心已经空无一物。小狗在他蹲着的膝间绕着,哀哀叫着,温润可爱的眼睛盯紧他。 小乞丐却慢慢站起身,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小狗的东西了。他的腿往后退,躲避着小狗的跟扑。忽然间他拔腿就跑,回身的瞬间眼睛里涌出泪光。小狗不死心,哼哼唧唧去追他,不肯放弃。小乞丐跑出一段,发现小狗还跟在身后,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跑得更快,将小狗远远甩在身后。失去了目标,小狗哀哀又茫然地在原地叫着。 或许受尽白眼的流浪小狗明白再也遇不到比小乞丐对它更好的人了,所以它在来来往往的大腿间不死心地穿行,嗅来嗅去寻找那熟悉的味道,它在原地蹲下,低低叫着,希望小乞丐回来,可是他却狠心弃它而去。它不明白,愿意忍饥挨饿将薄饼分给它吃的小乞丐,为什么不要它……它不明白。 莫朝云注目了久久,回神后去看千叶,却发现他还在盯着那只小狗发呆。是的,发呆。他的眼神似乎已经魂游天外,可是莫朝云一看过来,他却立刻就察觉了,回神望了她一眼,随后又愣住。 她在用十分复杂的神情看着他,一瞬不眨。她是个单纯的人,这样复杂的眼神出现在她身上,极度不和谐。 “怎么……” 千叶话没有说完,莫朝云就开口截断了他,“我忽然觉得我很像那只小狗。” 她说这话时,双手抚上了千叶的胸前。话说完,明显感到千叶的身体僵了一瞬,很快,他恢复常态,却不说话。 莫朝云盯着他,不错眼珠,“你说小乞丐为什么要抛下小狗?他不喜欢它吗?小狗不可爱吗?它眼底的希冀小乞丐看不到吗?小狗希望小乞丐能带着它一起走,小乞丐难道真的不懂吗?” 她的语气听着并不激动,但问询连在一起听着,就有了质问的感觉。千叶微微蹙了蹙眉,回视莫朝云,“不过是一只狗而已。” 他避而不谈,莫朝云却不想如他的愿,“对于一个乞丐来说,食物多重要啊,今日有,明日会不会再有就不知道了。可他明明只有那块薄饼,他明明也很饿,为什么还要分给小狗?他给了小狗希望,却又抛下它不闻不问,他难道不明白小狗会难过吗?” 千叶将莫朝云的手从他胸口拽下去,声音平静地道:“他是个乞丐,如你所言自己的温饱性命都保证不了,拿什么养小狗?将薄饼分给小狗,只是一时恻隐,或许明日饿肚子时,就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他选择离开小狗很对,对他、对小狗,都好。” “可小狗不明白啊,它不明白!”莫朝云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你看到了,小狗很傻,蹲在原地等他!” “等着等着或许就会遇到新的好心人,那个人有能力带小狗回家,照顾它一辈子。” 莫朝云似乎很气愤,“好心人?你怎么知道小狗会等来好心人?如果那人将小狗带回家,宰了它吃肉,当作下酒菜呢?” 千叶顿了顿,随后淡淡道:“小狗长着腿,可以跑啊。” 莫朝云直直看着他,“你很残忍,你明明知道小狗只想跟着小乞丐,哪怕忍饥挨饿,哪怕一起殒命于街头。” “你又不是小狗,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她眼底的倔强蒙上了一层模糊,那是悲伤袭来的水雾,在她激动的眼底,徐徐波动。 看着这样的眼神久了,千叶终于还是错开了眼神。他低声道:“小乞丐有很多苦衷,小狗不会懂的。” 她终于忍无可忍,伸手箍住了千叶的脖子和下巴,逼他看着她,“到底是什么苦衷,你说呀!” 他漂亮的唇形动了动,声音淡淡的,“能说出来的,就不是苦衷了。” 第111章 她失望地笑了两声,“小狗是很蠢,它不配知道小乞丐的苦衷。可小乞丐那么聪明,看不出来小狗喜欢他吗?小狗没有小乞丐想得那么多那么远,它只知道它喜欢他,想要一辈子跟着他。小狗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千叶无奈道:“朝云……” “你离开魔窟时,为何诱惑我和我打赌?”莫朝云继续问着,“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千叶是个喜欢掌控赌局和结果的人,他既然主动和她赌了,就一定会赢的。他看似狂妄到无视一切危险,但他那么做之前,一定已经胜券在握。他到底做了什么,或者要做什么,才能令她再也不能随他一起返回魔窟呢? 他的神态从刚刚的无奈又转为了安宁,“看来你真是一夜没睡,想了这么多……” 他的话语忽然顿住,因为莫朝云控住他脖颈的手,微微用力下压,眼看着唇就要贴上他的,千叶双手箍住她的腰往外推,同时脸颊微侧,避开了她的吻。他以为她看出他的拒绝会知难而退,可这次估算错误。 莫朝云顺势就亲上了他的脖子,同时用力吸吮啃咬。千叶有些震惊,同时有些疼。在他做出反应之前,莫朝云已经抽身而退,看着她留在千叶白皙脖颈上的红痕。 千叶抬头摸了摸,没有破,但显然已经红肿一片。他眉目冷凝看着她,她却慢慢哀伤道:“千叶,我想过了,可我……没有办法。” 他抿了抿唇,听她道:“你昨夜问我的问题我还想不出来答案,但我只肯定一点,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她握住千叶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让他感受她跃动的心跳,“我喜欢你千叶,因为我没有办法。” 话说到最后有些无奈和凄凉,仿佛是这世上最无可奈何的倾诉衷情。她做不到不喜欢他,因为她没有办法。 千叶也不知道还该说什么,可是莫朝云却有源源不断的话要说,“喜欢一个人的好,却接受不了他的坏,这样的喜欢也就不算真正的喜欢了吧。” 千叶神色变了变,莫朝云能感受到他覆在她胸口手掌的动摇,她按住他,再接再厉,“我喜欢的是眼前这个完整的你,不该是我幻想出来的人。我喜欢的就是这个真实的你,无情也好、算计也罢,我就是喜欢你,好的你、坏的你,全部的你,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最后几个字,她放慢了语速,娓娓道来,藏着无限情意。 千叶微微有些出神,那一刻他想的是: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另外一个姑娘对他说这些话了,除了莫朝云……只有莫朝云。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如她这般执着、如她这般热情、如她这般勇敢、如她这般直接,如她这般字字句句都动人。 春光无限好,初阳浮面。周围的喧嚣淡去,只余下彼此的心跳声。 “叶公子,到了。” 这个声音插/进来时,千叶终于回神。他的手猛地离开莫朝云的胸口,在晏公子挑开车帘子的前一瞬。 莫朝云狠狠剜了这个不合时宜插/进来的晏公子一眼,随后无奈随着千叶下了马车。好遗憾,几乎就要成功了。 晏公子觉得背脊一凉,总觉得叶公子这个随身丫鬟似乎对他有点意见……嗯,有很大的意见。 再次到了虢华夫人的府邸,但这次和上次不同,他们是跟随着晏公子从正门而入的。所以说那些所谓的规矩,只是定给某些人看的,而熟门熟路如同晏公子,便可无视这种规矩。 晏公子带着他们一路穿过重重院落。这次不用千叶嘱咐,莫朝云也在默默记着行进线路。途中遇上几个女婢,都规规矩矩对着晏公子行礼,所以莫朝云猜想,这位晏公子在虢华夫人府地位不低……难道是很受宠? 胡思乱想着,晏公子终于停了步。此处是个套院花厅,门口有石有景,远了有石阶有内湖。湖边有座亭,占地不小,此刻围了一圈薄锦,用来挡风。 风起锦飘,看入眼中倒是很享受。亭中隐约有人,似乎在侧卧,还有人在捏腿、打扇。 晏公子客套一揖,“夫人近来身体不大好,叶公子稍后片刻。” 千叶点点头,没说话。他从下车后,一路话很少。莫朝云看晏公子走远了,才悄悄去拉千叶的手,却见他抽手躲开,然后问道:“我教你的那些暗语、手势、指令,你还记得吗?” 莫朝云点点头,讨好道:“当然了,你教的东西我都记得很牢。” 千叶蹙眉看了看她,却见她一脸开心盯着他看,于是便侧过头去。他穿着一身白衣,肤色也白皙,所以衬着脖子上那一点红痕格外明显。他错开头去,莫朝云看得更加清楚,一想到那是她留在他身上的,一时间心情大好,郁结全消。 千叶也猜不到她突然间在高兴什么,明明刚刚在马车上还难过成那个样子。他并不想再给她什么好颜色,免得她一路顺杆爬,直接骑到他的头上来。 两人各怀心思时,晏公子却已经折返,对千叶道:“叶公子,夫人有请。” 千叶点点头,莫朝云却有些紧张。终于要见到这位虢华夫人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洛羽裳……到底怎么样了? 距离飘飞的薄锦还有四五步时,晏公子就拦住了莫朝云,“余下的路就请叶公子自己过去吧,我们在这等候就好。” 晏公子说的“我们”,指的就是他和莫朝云。既然他都不进去,莫朝云自然也不好凑上前,只能停下脚步。 千叶没说什么,脚步没停,转瞬就到了薄锦前。他轻轻抬手撩开薄锦,敏感地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儿。这味道极淡,若是一般人估计也就忽视掉了,但千叶常年接触各种药物,本身也会调配制药,想要蒙住他实在困难。 在服药……而且这味道里有很明显的熟悉的药材,难道之前听闻虢华夫人身体不适,并非托词,而是确有其事? 千叶迈进亭子的瞬间,就听有人懒懒道:“你们都下去吧。” 原本亭中的一切动作,随着声音戛然而止。打扇的停下,跪着捶腿的也起身退向亭外。有一人侧躺在亭中心的卧榻上,背对千叶。 这些婢女们很守规矩地低着头,从千叶身旁鱼贯而出,没有一个敢偷偷打量他的。走在最后的是原本站在卧榻上那人近前的,她的手中有个碧绿的玉色托碗。在卧榻后面还有个圆形石桌,有个黑漆漆的药罐摆在上面,显然时候已久,早已没了热度。托着碗和药罐的女子从侧旁经过时,千叶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味道,和刚刚隐在空气中被他捕捉到的那股味道,并不相同。 薄锦被撩开再放下,在这一瞬里,千叶回头,和一直悄悄关注这边的莫朝云对上了眼神。千叶比了一个手势,莫朝云意会,看向了走在最后的那个女婢。 这女婢和之前的那些衣着不同,莫朝云也是大户门庭出来的,她晓得这个丫鬟应该是虢华夫人信任的人,地位也在之前出来的那些女婢之上,因为这些清清楚楚表现在了她的衣着打扮上。除去衣着,她和之前那些人最显著的区别就是手上的东西了。 药碗、药罐……莫朝云想了想,在这女子经过身旁时,轻轻拉住了她的胳膊。对方惊讶看着莫朝云,而莫朝云顶着那张圆润可爱的娃娃脸,有些可怜兮兮道:“这位姐姐,我想如厕,能给指个路吗?” 在莫朝云悄声说出如厕二字时,那位晏公子已经背过身去。婢女停住,眼前的姑娘年纪很小,样貌天真可爱,又软语相求,更重要他们是夫人请上门的客人,所以她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先去倒掉药渣……” “哎呀,麻烦姐姐了。”莫朝云很自来熟地接过了药罐子,“我帮姐姐拿着吧,这个挺重的是吧?我力气大,我来拿好了。” 见莫朝云主动帮她减负,这女子自然和她亲近许多,“你是叶公子的丫鬟吗?” “是呀,姐姐。”莫朝云软绵绵道:“好像也不是那么急了,我先陪姐姐去倒药渣吧。” “好啊。” 眼角余光瞥见了莫朝云顺利搭上了那个女婢,千叶嘴角闪过一丝隐秘的笑意。她们渐行渐远,可是卧榻上的人却毫无动静。 千叶无声走上前两步,却见榻上人侧身而卧,青丝披散,身上盖着薄薄的丝被。白皙的手搭在丝被上,露出一股病态。是的,病态。那种白是一种脆弱的苍白,能透出薄薄皮肤下分明的脉络,淡淡的、浅浅的,仿佛随时会断。 第112章 她的呼吸很重,很费力,缺少收控自如的无声与轻缓。她似乎很疲惫,即使侧卧,脖颈也完全无力地软软垂下。如果不是刚刚听她发出声音,就看眼下这样的形容,会觉得这人已命不久矣。 她的姿势未动,声音却缓缓传来,顺着亭中无法聚拢的风,听出了一丝飘渺,“叶公子,你很安静。” 千叶盯着她软弱的脖颈,放低了声音,彷如贴耳细语般,“怕惊扰到夫人。” 虢华夫人低低笑了声,那声音很微妙。似乎欢喜、似乎嘲讽,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叶公子,你的礼物我收到了,你有心了。”她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千叶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我太倦了,不想动,但又想看着你说话。” 她慢慢解释着,直到千叶坐下来为止。千叶静静打量虢华夫人,她背影瞅着慵懒,可面上却十分精致。不仅上着妆,而且妆容很浓。精细的眉,阖着的眼,丰润红艳的唇。她说想看着千叶说话,但其实她始终闭着眼没有睁开。 “夫人,你累了。” 虢华夫人嗯了一声,“但是睡不着,所以你陪我说说话吧,但我没力气说,你说吧。” 千叶似乎特别有耐心,“夫人想听什么?” “三万五千两。”她笑了笑,“就说这个吧,这可不是小数目了,想必赢得过程十分精彩。” 千叶道:“夫人昨夜不是在赌坊吗?想来过程如何,早有人细细禀告夫人了,那么夫人想听的是我为什么可以赢,对吗?” 虢华夫人点点头,“叶公子,你知道我这么倦了,为什么还要和你说话吗?因为你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解乏。” “那为了不让夫人过于劳神,我就挑要紧的部分说好了。”千叶的目光缓缓滑过虢华夫人浓妆艳抹的一张脸,落在她脖颈上微微凸起的血脉线上。 “此局关键是在四围赌坊对面宴雅楼那个跑堂伙计身上,我注意到他会给四围赌坊拉客人兼传递消息,所以利用了他,让他透露给赌坊,即使赌坊出千我也无所谓,因为我有必胜的把握。” 虢华夫人喃喃道:“必胜的把握?这确实挺有意思的,即使对手出千,你还是可以稳赢,嗯,想必任何一个人都会相当好奇的,同时也会加倍观察和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诚如夫人所言,在赌坊的人关注我时,我一路都在赢,小赢,一局赌资不多,即使输了其实也无所谓,但我一直都在赢。按照我和跑堂伙计之前说的,我告诉了他可以让我赢的,是我身边的什么人,所以我相信,我和我的人在一路赢的过程中,所有的动作都不会逃开赌坊众人的眼睛。原本做这一行的,最贼的就是眼力了,这我根本不用担心。在他们随着赌局增加,越来越肯定我的方法和套路后,主动对我提出赌妻。这种挑衅,是个男人就必然咽不下去这口气,所以我理所当然接受了五公子的赌局。” 听到此处,虢华夫人的睫毛抖了抖,她似乎想要睁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她控制自己闭着眼,点点头,示意千叶继续。 “五公子的赌局是三局两胜,他没有用一局决胜负,是我意料当中的事情。他需要亲身试验一下,他们刚刚的猜测。一局风险太大,毕竟输了可是一万两,不是玩玩就算的一百两。第一局,是我让五公子赢,因为我和我的人打手势在先,五公子却要先猜。他骄横惯了,觉得我让他是理所当然,但其实他已经入了我的局。他赢了,认定已经拆穿了我的把戏,所以第二局我赢了,他虽然气急败坏,却只认为是我运气好。其实至此,他已经输了,因为他犯了赌之一途的大忌。” “赌之一途的大忌?是什么?” 知道虢华夫人看不见,但千叶还是微微一笑。风带起他的发丝,扫过他年稚美好的脸庞,“将输赢系在运气上,这种想法等同于将手中的剑甩给敌人,还主动将头伸过去。” 虢华夫人又是低低一笑,似乎心情奇好,“可我听说输的代价可不是一万两。五公子和你赌妻,你要五公子的一只手,五公子恨你狂妄,于是改赌注,要你一双手。叶公子,你赌得有点大呀,万一输了呢?” 虢华夫人边说边对着千叶缓缓伸出手,千叶会意,也没拒绝,于是坐到她的塌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状似不经意地搭上了虢华夫人的脉搏,可是虢华夫人却肆意摸了摸他的手,“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多么好看的一双手,如果手没了,该多遗憾呢。” 千叶却道:“从五公子改赌注那一刻开始,他已经被我激怒了。一个在赌桌上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人,离输也就不远了,因为他已经放弃冷静思考了。” “嗯。”虢华夫人翘起唇角点点头,“你说的是,继续说。” “第二局我赢了,五公子不仅归结于我是运气好,更重要他觉得这局是我先猜,所以占了上风才会赢。第三局由赌坊的人选先猜的人,其实这本身就是赌坊出千的一种套路,因为赌坊的人一定会把机会给五公子。五公子心中有底,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摇骰子的人,而把注意力都盯在了和我打手势的人身上。他不死心,他要证明他已经破解了我的秘密,他很执着,并没有因为第二局的打击而放弃这种想法。其实这么想也很正常,就像那些赌徒,总认为自己下一局可以翻身,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一点也不会受上一局失败的影响。” “这关乎胜负的第三局,你又做了什么呢?” 千叶耸耸肩,“还能做什么,五公子已占尽一切天时地利人和,我没办法,只能骗他喽。” 虢华夫人被千叶这种无可奈何的委屈语气逗笑了,她肩头微微颤动片刻,“你呀……继续说吧。” “刚刚说了,五公子一定在盯着我的人,所以我的人脸上露出焦虑之色,他也看得很清楚。他明白我的人已了悟他搞懂了我们之间手势的秘密,他清楚我的人在暗暗提醒我,于是我接下来做了和之前那些局完全相反的手势时,他以为我是故意打出相反的暗号来误导他,他认定我们有诈,所以看我们商量了是小,他反而选了大。他自以为聪明,其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虢华夫人这次沉默了很久,好半晌她才道:“竟是这样……五公子并不是这么急躁的人啊,可惜。” “在最后那么重要的一局,却打出和之前获胜之局完全相反的明显是输的手势,任五公子再小心,也不会相信这世上有此等疯子。一双手,谁会故意输给对方?这必然有诈,其实他这么想,原本没错。” 听千叶这么说,虢华夫人神色终于变了变,她红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千叶却继续道:“其实我的丫鬟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哦?”虢华夫人感兴趣道:“怎么个推波助澜法?” “她在我选了小之后,又改口说选大。她这神来一笔,不仅吓到了五公子,还迫使他更加坚定不移地认定他所选是绝对的正确。我这丫鬟原本无心,她只是怕我输掉夫人,可是五公子听者有心,于是催促赌坊立刻开骰子盘,结果自然板上钉钉。细说起来,这场输局,可是五公子自己一手促成的呢。” 虢华夫人慢慢拍了拍手,随后叹了一声,“真是比说书先生的故事还要精彩,不枉费我耗神那么久来听,果然值得。不过叶公子是不是从头到尾没打算要五公子的手,原原本本就是奔着钱来的呢?我昨夜让容月前去,其实并不确定能够阻下你,你有备而来,有胆有谋,我确实很想结识你,不过你为什么要卖我这个面子呢?” 千叶笑了笑,才道:“五公子既然能在四围赌坊只手遮天,必然来历不凡。他自己也笃定就算他输了,最多也就是给我一万两了事,他坚信我不敢砍他的手。而我初来北昭,为何要得不偿失得罪五公子和他身后的人呢?五公子想要留住他的手,而我有个可以赢比一万两更多的机会,为何要放弃呢?”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叶公子。”虢华夫人缓缓道:“三万五千两,确实不是一笔小钱,普通人估计都要乐疯了,不过叶公子你和他们那些俗人可不同,仅凭你昨夜那番作为就不是寻常人,三万五千两,你看不上眼。” “我以为昨夜夫人收到夜华杯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千叶说完后,轻轻执起虢华夫人苍白的手,慢慢印下一吻。 感受到她薄薄皮肤下脉络的微颤,千叶嘴角勾了勾。 虢华夫人睫毛扑簌片刻,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她闭目许久,猛一睁开,只觉得眼前一亮。其实昨夜她已窥得千叶样貌,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也回味好半晌。此刻他近在塌前,过亭游风带起他白衣翩翩,衬着乌发缕缕,还有那张脸,如此出尘、如此年少,如此令人意外。刚刚说着那些手段计谋的公子,上眼打量却是这样一个俊美稚嫩的少年。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勾起了千叶的下巴,“叶公子,我乍一见你,很想说一句话,不过想来对你说过这句话的女人已经多到令你厌烦了,我可不想说那么流俗的话,那样你很快就会忘记的,根本不会记在心上。” 第113章 千叶浅笑,“夫人想说我长得好看?夫人说和旁人说,自然不一样,我倒是挺想听听看。” 虢华夫人娇笑摇头,“还是说另一句吧。”她的手指在千叶下巴处微微摩挲,终于道:“叶公子,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千叶挑了挑眉,“南越那位吗?” 虢华夫人闻言愣了愣,点点头,“是的。” 千叶忽然笑了笑,“果然是夫人,这话可比那句干巴巴的长得好看,有意味多了。”他笑完后问道:“下一句,夫人是不是想要将我留在府中了?” “嗯。”虢华夫人点点头,“你愿意吗?叶公子?” “夫人好像忘记了我因为什么才会过府。” 虢华夫人眯了眯眼,又不紧不慢打量千叶有一会儿,才笑了笑,“叶公子,昨夜那位身价一万两的姑娘,真的是你的夫人吗?” “夫人怎么这么说?” 虢华夫人苍白的手摸上了千叶的脖颈侧面,“这么红的印子,很像是刚刚才弄出来的。” 千叶摸了摸脖子,有些无可奈何。 “不用懊恼,就算没有这个印子,你的态度也不像丢掉了最心爱夫人的形容。”虢华夫人有些困倦地倚回软榻,“你在说四围赌坊那件事时,太冷静了叶公子,没有你口气中所谓赌妻的气愤,只有见招拆招的算计,你确实很聪明,可是你的心太冷。你的那位夫人要么是假的,要么很怕你,即使你要拿她做赌注,她也不敢反驳。” 见千叶蹙眉不说话,虢华夫人笑了笑,“既然没有所谓心爱的人,我将你留下你应该不会不答应吧?还是……你怕给你弄出红印子的那个丫头不高兴呢?” 千叶闻言,往亭外看去。莫朝云显然回来了,站在亭外那里已经不知道多久了。她静静的没有出声打扰,可是看向亭中的眼神却直勾勾的,那张假的娃娃脸上辨不出喜怒,但千叶就是知道她生气了。 忽然,有些头痛。 “我这个人虽然名声不太好,但从不干棒打鸳鸯的事情。如果那个丫头是叶公子的心上人,本夫人绝不勉强叶公子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虢华夫人说完,居然冲着莫朝云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莫朝云有些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前一刻她还在暗暗生气,但这一瞬又有些紧张起来。幸好这是一张假脸,心事都藏在了面具下面。她硬着头皮撩开薄锦,走入亭中,对虢华夫人行礼,“见过夫人。” 虢华夫人打量她一会儿,忽然语出惊人,“叶公子脖子上的印子是你弄出来的吧?向本夫人示威吗?” 今日就是今日了。莫朝云深吸一口气,再次福身行礼,“听闻夫人喜欢收集像我家公子这般的美貌少年,所以心中有些担心。夫人诚邀过府,感激不尽,不过还请夫人明鉴,我家公子已经娶妻,素闻夫人也从不碰有家室的男子,想必这次也不会破例。” 虢华夫人微抿红唇,“如果这次我要破例呢?”说完又看了看千叶,“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叶公子这么顺眼的,很想留在身边一直陪伴。” 莫朝云看了一眼千叶,他冷冷望过来,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于是继续道:“夫人巾帼之气,不同于寻常女子。真想要强留一个人有很多方式,而夫人话讲当面,可见光明磊落。其实我一直很敬服夫人当年和南越将军那段旧事,即使很多年过去也难以忘却。似夫人这般重情重义、至情至性的女子,原本就不多,小女子佩服之至。今日能亲见夫人容颜风采,也荣幸之至。” 虢华夫人望着莫朝云,唇角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不愧是叶公子喜欢的丫头,真是伶牙俐齿。你将我吹捧得如此高,我还怎么好意思留下叶公子呢。” 见莫朝云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虢华夫人又道:“这些话有心人这些年肆意在传,但敢当着我的面这么说倒是从来没有,你确实是个胆大又直接的丫头,和你的叶公子截然不同。本夫人其实更喜欢你一些,不如你留下吧。” 莫朝云一愣,她想到之前那次在虢华夫人府中遇上的那些“男宠”,又听虢华夫人此刻这般说,心中有些发毛起来。难道喜欢男宠只是掩饰,其实虢华夫人收集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对,她昨夜还带走了洛羽裳! 千叶瞅了她一眼,极力忍住扶额的冲动。这丫头脸虽是假的,但眼睛是真的。相处日久,她转转眼珠,他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此刻定是又在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果然就不能指望她一直聪明伶俐。 眼见莫朝云要说些什么,千叶立刻抢在了她前面道:“夫人*,已经洞悉先机,留下她等于留下我,还望夫人不要为难她了。” “这么说,叶公子是承认喜欢这个丫头了?” 莫朝云闻言忍不住去看千叶,却见他抿唇不语。虢华夫人见他二人形容,微微一笑,“叶公子着实聪明,但在这男女之事上还是本夫人看得更明白一些。一个低微的丫头,在叶公子夫人遇险时还能在公子脖子上搞出来印子,却仍能不被责备,尤其对象还是叶公子这般聪慧伶俐的人物,其实已经说明一切了。” 千叶只得道:“夫人明鉴。” “好吧,坏人姻缘的事情,本夫人不喜欢,自然也不会做。不过留叶公子做客的事情,就请别推辞了。” 莫朝云闻言提醒道:“那我家夫人……” “你家夫人?你这装模作样的丫头,还挺惦记你的情敌嘛。” “不是……”莫朝云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说,忍不住去看千叶。 千叶顿了顿,才道:“夫人说得没错,羽儿确实不是我的夫人。她是我收的义妹,此次用夜华杯来结识夫人,也是有一桩事情,需要夫人施以援手。” “原来备下这么一份有心的礼物,是有求于我呀。”虢华夫人忽然一笑,“既如此,我也不绕弯子了,我请叶公子来府中小住,也是有事寄望于叶公子帮忙。” “哦?什么事?请夫人明示。” 虢华夫人摇摇头,“不急,我今日乏了,想休息了。”她顿了一下,又唤道:“容月。” 候在亭外几步远的晏公子闻听虢华夫人召唤,急急入内,恭敬道:“夫人可是哪里不适?” 虢华夫人摇摇头,“今日和叶公子相谈甚欢,不觉得哪里不适,你不用担心了。去叫玉蕊来服侍我,你带着叶公子他们去客房吧,好生相待。” “是。”晏公子似乎对虢华夫人十分恭敬,他随后对千叶道:“那叶公子请吧。” 莫朝云还是不死心,又对虢华夫人道:“夫人,那我家夫人……嗯,我家小姐她到底怎么样了?我想见见她。” 虢华夫人笑了笑,“她是我留客的筹码,毕竟叶公子这样的人物,如果想走,我觉得这虢华夫人府也许真的未必留得住他,所以我只能留住那位羽儿姑娘了。不过你们放心,事情过去后,她自然没事,我会好好待她的,你这个丫头就不用操心了。” 这是拿洛羽裳当人质吗?洛羽裳只是个弱女子而已……莫朝云心中焦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千叶拉住手。他道:“那就多谢夫人照顾了。” “嗯,去吧。”虢华夫人似乎倦极了,未等他们出了亭子,就再次闭上了眼睛。 千叶注意了一下晏公子的神色,他似乎对虢华夫人颇为担心,临出亭子前,还回头张望了几眼。 虢华夫人府自然美轮美奂,给千叶他们安排的住处也是雅致万分。眼瞅着晏公子安排好一切离开后,千叶才对着莫朝云伸伸手。 莫朝云知道他要什么,却偏偏装作听不懂。她坐在精美的梨木雕花桌前,自斟了一杯水喝,就是不理他。 千叶坐她对面,蹙眉看着她,“你还拿上了。” 莫朝云哼了一声,“东西给你行,不过我也要摸摸。” 千叶嗤笑道:“摸哪?” “她摸了哪,我就要摸哪!”言罢,就凑上前,厚脸皮坐在了千叶腿上,然后勾住了他的脖子。 千叶被她无赖的样子磨得无语,瞥了她两眼,才道:“你今日给我整了这么一个痕迹出来,还不够让我丢脸吗?” 莫朝云驳道:“那是我给你的附身符,知道什么呀!我就不信,看着这么一个印子,虢华夫人还能下得去手!像她这种身份的,才不会碰别人碰过的。” “就你懂得多是吧?”千叶白她一眼,“如果夫人真是你以为的那种人,别说你亲出来一个印子,你就是搞得我全身都是印子,也没用!” 莫朝云明白,千叶说得不错。虢华夫人并不如传言那般,是个贪好男色的轻浮之人,至少和她那位坐上北昭王座的弟弟,迥然不同。 “但她还是摸了你,摸了下巴,还摸了很久!”莫朝云气哼哼道。 千叶切了一声,“她还摸了我的手,你还看漏了呢。” 什么?莫朝云气结,亏她匆匆办完千叶示意的差事,急急赶回,没想到她赶回前,他们就开始了。 “摸了手?还摸哪了?快说你!” 千叶忍不住笑出来,“没有了,刚进行到下巴,你就回来了。” “哼!还有脸笑!”莫朝云捏住千叶好看的下巴,晃了晃,“你从前那股子禁欲的劲头都哪去了?我看就是对我禁欲,对别人都很随便!” 千叶却哼一声,“得寸进尺。若是有第二个人敢像你一样偷袭我,还给我脖子上留下痕迹,我保证其绝对会死得很惨。”说完又补充一句,“死无全尸那种。” “惯会骗我!虢华夫人摸你时,我看你享受着呢,不仅不躲,还积极主动凑上去。” 千叶瞥着她,摇摇头,“那不一样。她摸我的手时,我没有拒绝,是因为我想借机帮她诊诊脉。” 莫朝云面上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但其实她明白千叶没有说谎。 “你让我去取那药罐子中的残余药渣,是怀疑虢华夫人装病吗?” 千叶微微摇头,“不是装病,是在隐瞒自己的病。” 第114章 “隐瞒?”莫朝云诧异道:“明明在吃药,怎么还算隐瞒?” “我最开始踏入亭中的时候,闻到了一丝淡淡的味道,是药香,里面有几味,我从前也常用,当然还有余下几味因为味道散掉无法确定,但单凭我知道的那几味熟悉的,我已经可以断定,虢华夫人中了毒,应该已经很久了。” “中了毒?”莫朝云一愣,“那你让我去看药渣是想确定她中了什么毒吗?” 千叶又摇了摇头,“我之所以觉得虢华夫人在隐瞒她真正的身体状况,是因为我闻到的味道和那药罐子里传来的味道,并非同一种。我让你跟着那名婢女,找机会拿到药渣,是想确定一下我的想法。” 说完,他瞅了瞅莫朝云,“原本虢华夫人让你进入亭中,我还怕你身上的药味惊动到她,毕竟她长期服用此药,对这种味道必然敏感。但很奇怪,你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味道飘散出来,所以我也很好奇,你把药渣藏在哪了?” 莫朝云得意一笑,“我就知道我这么做是对的,千叶,你要夸我。”她一边说一边自得地解开她的衣领扣子。 她现在坐在千叶怀里,之前揽住他脖子时,衣裳就有些侧扭,此刻她解开了衣领,千叶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她细腻雪白的一片肌肤。他眸色暗了暗,又瞅了莫朝云两眼,确定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不对。 她像只急求主人夸奖的小动物,手从分开的领口探进去,然后拽出了那个令人眼熟的小香囊。千叶会意,原来她将药渣藏在了这个装着月牙豆的小香囊中了,难怪味道没有散出来。 千叶想着时,莫朝云已经打开了小香囊,从里面掏出了一小包白布裹着的东西,兴冲冲递给千叶。 “药渣而已,你倒是挺上心,竟然和你宝贝得不得了的月牙豆放在一起了,就不怕你的豆子沾染上药味吗?” 千叶就是随口逗逗她,谁想她眼睛转了转,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千叶,你在吃醋呀?” “嗯?”千叶瞟她一眼,自然而然又看到了那片白花花的颈下肌肤,他侧开头不看她,却听她继续嘚瑟,“我猜对了对不对?你都不敢看我了!而且……耳朵也红了。” 千叶哼了声,“我看该耳朵红的人应该是你吧?”说完又道:“何止耳朵,应该是脸红!” “为什么?”莫朝云不明所以问道。 千叶终于扭回头看她,却不说话,只是眼睛微微下瞥,随后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莫朝云诧异跟着他的眼神引导低下头,随即立刻慌了神。她手忙脚乱开始迅速系上扣子,一边脸红一边哀嚎,“你也不告诉我,还偷看!” “是你非说我不敢看你的,我只是证明一下,我不仅敢看,而且都看完了。” 莫朝云气结,去捂他的眼睛,“没听过非礼勿视吗?千叶,你真是越来越不矜持!” 千叶闷笑,“咱俩到底谁不矜持?不过还挺白的,而且……” “你讨厌!”莫朝云没等千叶说完,又改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浅笑着拉住了手。他慢慢伸手探到了她的领口边,不紧不慢又将她的衣扣重新解开。 莫朝云呆住,随即面颊泛红,胸口跳得乱七八糟,口中结巴道:“你……你干嘛?” 他不说话,只是徐徐解开了她系在脖子上的香囊带子,将它取下来后,又重新将她的衣扣逐一扣好,才道:“扣子对错了,我帮你重新系好。你这毛手毛脚的丫头,连自己的衣服都穿不好。” 莫朝云羞窘,刚刚被他看到颈下春光,她确实慌乱地只想赶紧系好扣子,谁知道扣错了,又被他嘲笑!不过……莫朝云问道:“你把我的小香囊取走做什么?” 千叶不咸不淡道:“今早刚刚在马车上突袭了我,可是却把别的男人送的东西牢牢系在脖子上,这像话吗?” 听千叶这么说,莫朝云又笑得很贼,“我就说你吃醋了,还不承认。” 千叶没理她,“小香囊和里面的那个豆子没收了,以后我帮你保管,不许你再戴在脖子上。” 莫朝云没有作声,她微微低下头,只能看到泛红的颊侧。 千叶咦了一声,“这次倒是爽快,没见最初那次竭力要回月牙豆那股子和我拼命的架势,怎么,这东西现在对你不重要了吗?” 莫朝云终于抬起头,眼睛望着千叶道:“当然重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把你希望我拿到手的药渣,和月牙豆一起放在小香囊中呢?我明白你让我取的东西一定有用,我在意你的每一件事,所以即使我知道香囊会被药味沾染,还是选择放在了小香囊中,因为我不希望你的事情在我这里出任何岔子,我会把它放在我最重要的位置,和我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一起。因为你对我也很重要,我不希望你对我感到失望,千叶。就像昨夜在四围赌坊,我其实很怕你再也不理我了。” 千叶轻轻将她搂入怀中,“我把你这么重要的东西拿走,你不生气吗?” 莫朝云在他怀中柔顺地摇摇头,“月牙豆是我的过去,而你是我的将来,我把过去交给你保管,希望你一直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向将来,永远不要松开。” 这个傻丫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令他动摇的话来。他微微抿了抿唇,忽然问了一个有些傻气的问题,“那是你的那个过去重要,还是我这个将来重要?” 她靠在怀中,揽住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前,声音显得闷闷的,“都重要。过去的那个我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我也是我。过去和将来拼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我,所以都很重要。因为没有过去那个我,也就不会有将来那个我了。” 舂光明媚,照进窗来,在两人相拥的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影。她的发顶在光映下显得柔软,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口中道:“天光这么好,你却只想和我搂搂抱抱,不干正事。” “明明是你抱我的!”她果然中计炸毛。 千叶忽然觉得和她在一起,笑是一件特别容易,也很自然而然的事情。无需刻意,很简单就能勾起嘴角。 他示意她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我要研究一下药渣的成分,你坐在我腿上动来动去,会让我分神。” “哦。”莫朝云乖乖应了,坐在他身旁。开始还认真盯着,后来光照暖融,她便渐渐睡着了。 千叶轻轻取下了她的人/皮/面/具,她受到惊动,皱了皱眉,扁了扁嘴,却没有醒,继续睡着。千叶注目打量她,似乎也确实有几日没见她本来的样子了。 明明是和千夜很相似的一张脸,但不可否认,他更喜欢眼前这一张。他伸出手浅浅描画她的眉眼,明明看了那么些年,为什么此刻却觉得这张脸与众不同呢。即使此刻千夜重生,她和莫朝云并排站在他面前,他也确信可以一眼认出哪个是莫朝云。 明明一样,但其实并不一样。千叶微微蹙眉闭上眼,他想起魔主托信使带给他的话:那个丫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丫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或许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这句话所隐含的真正含义。并非如他当初所想,但更加恶毒无匹。他的眉目渐渐冷凝,最终失去了温度。 论起玩弄人心和人性,谁也不是魔主的对手。因为一个真正冷酷无情的人,是无法战胜的。 莫朝云醒来揉揉眼,却见千叶背光站在窗前沉思。他听到动静回过头,却见莫朝云又盯着他不说话了。她每次被他迷住时,都是这样专注的神情,仿佛她的眼里只能看得到他,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药渣研究出来眉目了吗?”她看出他眼底的了然和促狭,所以找了别的话题,缓解自己的窘迫,“要是没结果,我可是白辛苦了。” “怎么会?”千叶重新坐回她身边,指了指桌上那些药渣,“正如我所料,这个药渣中的都是补药,强身健体有些功效,但是半点没有解毒的用途。” “你不说虢华夫人中毒了吗?” 千叶点头,“夫人的气色衰败,需要依靠浓妆来做掩饰,显然已经药石无效。她身体疲倦,却难以安睡,估计是心有所忧无法安宁所致。药罐子中的药并不能治疗虢华夫人的隐疾,但每味药材都很名贵,有些估计只有宫中才有,想来应该是北昭大王所赐。” 莫朝云听他说完,才问道:“你是说,虢华夫人想要隐瞒的人……是北昭昏君?” “北昭昏君?”千叶好笑道:“你也真是奇了,在北昭的土地上不说,还是这位国君的亲姐姐府上,明目张胆骂他是昏君,估计也只有你能做出来这事了。” “本来就是嘛。”莫朝云哼了哼,“夜御七女……省出来一半的精力放在治理国家上,北昭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千叶好笑,“怎么?你平时还分析一下北昭的朝局不成?” “郡王会分析啊,还有他的朋友们也常过府私议,我有时候在一旁伺候,便会常常听到一些政客们的谈论。”说到这莫朝云压低了声音,“千叶,我实话告诉你,这位大王品行不端,朝臣们也是怨声载道得很,只是没办法罢了。” 千叶了然,“昏君……原来你那位郡王是这么看这位北昭新王的吗?” 莫朝云忙摆手,“这是我私下说的,郡王才没说呢。” “少骗我。”千叶嗤了一声,“没听过一句话吗?上梁不正下梁歪,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如果你的那位郡王对北昭新君推崇备至,你的口中也绝不会冒出昏君二字来。” 莫朝云闻言尴尬。好吧,知道想要隐瞒千叶几乎等于不可能。在他面前就不能多话,言多必失果然如此。他就是一只隐藏行迹的蜘蛛,总能顺着那些乱糟糟的蛛丝马迹,一路寻到源头,然后一针见血。 腹诽完毕,她又好奇,“也是奇怪,如你所说,这药罐子中的药是北昭大王所赐,看起来他很是关心虢华夫人的身体,那为何夫人身染重疾却要瞒着她的弟弟呢?” 第115章 千叶没有立刻回答,他蹙了蹙眉,许久才道:“还记得之前燕北说过,这次芳诞虢华夫人本就无意大办,却是北昭大王一力促成。我方才在亭中与夫人呆的时间不算短,她确实疲累至极,已是强弩之末的形容。如果是这个样子,芳诞那日贵宾云集,定比今日与我亭中闲话劳心劳力得多,那时夫人身体是否能够撑过去还在两说之间,但有一件事必是瞒不过去了。” 莫朝云下意识问道:“什么事?” “病。”千叶依旧蹙着眉,“她的病……将席卷整个北昭。” 虢华夫人在北昭先王宾天之后,在北昭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相信这位北昭新君的王位能做得如此安稳,这位虢华夫人的影响力不可小觑。 莫朝云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她不解道:“既如此北昭大王应该配合虢华夫人隐瞒病情啊,毕竟虢华夫人在,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虢华夫人的病,在芳诞当日被揭穿,北昭大局必然又起动荡,到那时北昭大王的王位恐怕也会受到波及。” 千叶却道:“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莫朝云诧异,“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千叶道:“你想没想过,虢华夫人明明不是如同传言中那样喜好美男,为何还要在府中豢养男宠?你我之前都见过府中所谓的男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吗?” 莫朝云想了想,“我觉得也不全是吧,咱们那日是碰上了几个假男宠,但不能就依此说,整个府中男宠都是假的吧?旁的不说,就说晏公子,他是男的吧?他长得不错吧?他在夫人身边形影不离吧?而且他似乎很关心虢华夫人呢,刚刚咱们离开亭子时,他还担忧回望呢。” 千叶哦了一声,“你也注意到了?不错,倒是比从前细心许多。” 莫朝云很狗腿地讨好,“是大人你教的好。” 千叶似是对她没办法,摇头笑了笑,继续道:“好,我们姑且不说旁人,就说晏公子,他绝对不是虢华夫人的男宠。” “为何?” “味道。”千叶见莫朝云不解,“我不说了吗,进入亭中有淡淡的味道,和药罐子中的药味截然不同的,含有解/毒/药/材的味道,这种味道和晏公子手指以及衣袖边缘染上的味道非常像,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所以如果没有猜错,晏公子是给虢华夫人医病的人,不过应该是在野不在朝。” 虢华夫人府中有江湖人出没,这代表了什么?出没的时机又如此微妙,又代表了什么?其实千叶心中已有猜测,但他觉得一点没所谓,甚至对于他此行来讲,还是个机会。 莫朝云瞪大了眼睛,“你鼻子好灵啊,这都能闻到……你什么时候闻到的?” “昨夜在四围赌坊,他伸出手拦住我的时候。” 莫朝云回想了一下,确实,晏公子要将虢华夫人的请帖给千叶,于是他伸臂拦在了千叶胸前。不过就那么一会儿功夫而已,千叶都能发现点什么,这果然是只有他这种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 千叶似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勤练功,提升五识,你也可以做到的。” 莫朝云哼了一声,别开头躲他的手,但转念又笑开了,“我只要一直做你的战仆就好了,你不是说过一定会保护我吗?既如此,还练什么功?只要练好轻功跟牢你,不要被你甩掉就可以了。” 从即日起,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这是授环大典结束后,他和她牵手从中宁幽馆回天人殿的路上对她说过的话。 “你倒是一直记得清楚。” “你说的话,我字字都记得清楚。”她眉开眼笑,又补了一句,“尤其是这句。” 千叶问道:“为何?” 因为你对我说这句话时,我最爱慕你,前所未有的爱慕。她即使再厚脸皮,这话当着千叶面,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但眼角眉梢都是娇羞之意,挡也挡不住。 千叶见她那个样子,便不再问,只是道:“习武一途,怎可系于旁人身上?你处处依赖我,我若是哪日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莫朝云先是一怔,随后哼了哼,“好嘛,我会好好练功的,但是你别说这种吓人的话好吗?总是吓我,要不是我身上带着战环,真是会担心的!” 说完后,她又斜眼睨着千叶,嘿嘿笑道:“反正我会寸步不离粘着你的,管你什么计划,总之我不会让你甩掉我的。” “天天就爱胡思乱想。”千叶哼了声,“有那个功夫,还是想想我们眼下的事情。” “你是说魔主交待的任务吗?”莫朝云眼睛转了转,“反正我们已经如愿进了虢华夫人府,要不就晚上摸黑去把东西找一遍吧?这府邸再大,我们兵分两路,花费小半夜的功夫,就不信找不到。” 千叶又戳了戳她的脑袋,淡淡道:“馊主意。” “什么啊!”莫朝云不满道:“这就是我们此行的任务啊,你又不着急了?我不是担心你嘛,怕你完不成任务,到时候魔主怪罪该怎么办。” 千叶道:“问题又绕了回来,还是要提虢华夫人的男宠。既然那几个女的是盛莲教的人,我就有理由相信,这府中还有别的江湖人。此刻夜探虢华夫人府,得不偿失,虽然我并不觉得有人会比我更强,但眼下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说完后,见莫朝云一脸少女心地望着他,千叶默了默,“你干嘛?” “你刚刚特别好看。”说完她还怕千叶不明白,补充道:“就是那句不会有人比你更强,好有气概!” 千叶:“……” 从什么时候起,调戏他,已经成了莫朝云的日常? 千叶叹口气,“这时候,你不是应该问我,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吗?” 莫朝云星星眼盯着他,心不在焉道:“什么时机?” 千叶:“……芳诞那日。”总感觉她根本不想知道! 莫朝云敷衍地嗯了两声,随后才瞪大眼,“你要在芳诞那日动手?” “我总觉得那日府中会出大乱子。”千叶笑了笑,“越乱越好,那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好像挺像趁火打劫的。” “虽然虢华夫人不如传闻中那样放荡,但她只是我们的目标,不是我们的朋友,你要时刻记住。” 听千叶提醒她,莫朝云才喃喃道:“我现在倒是觉得你是对的。” “什么?” “夫人或许真的没有所谓的男宠。”见千叶望着她,她又道:“见到你,她都能放过,可见她的审美异于常人,这府中绝对不会再有什么美男了。” 千叶:“……” 见千叶一脸嫌弃,莫朝云忽然哈哈大笑,“骗你的!其实我是想说,你既然说了虢华夫人身上的毒已经药石罔顾,显然这毒已经深入骨髓拖了很久。你也说了她因此心思愁虑难以安眠,既然已经这般担心疲乏,又怎么还会有心情去和男宠厮混?这不合常理!” 见千叶看她的神情变得奇怪,她才骄傲地挺挺胸,“是不是突然觉得我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千叶似笑非笑摇摇头,“我是觉得你还藏了下一句没有说!” 莫朝云切了一声,“夸我一句都不肯,小气得很。”但见千叶眉眼含笑,容色无双,她又瞬间心情转好,“只有北昭昏君那样的人才会沉迷于美色呢,虢华夫人这般形容若是再同样沉迷此道,估计就要很快一命呜呼了。” 莫朝云说完,本等着千叶夸她,没想千叶却轻轻蹙起眉,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北昭大王不是也赐了男宠给虢华夫人吗?” 莫朝云啊了一声,“你是说北昭大王送给虢华夫人男宠是别有用心?”说完她又补了一句,“这不太可能吧,毕竟……” 千叶忽然摇了摇头,伸出右手食指比在唇心,随后望向门的方向。少顷,便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在门口道:“叶公子。” 听声音似乎是晏公子。千叶起身去开门,莫朝云坐在原地没有动,只听晏公子寒暄道:“晚上夫人请叶公子共用晚膳,就在熙畅园东亭湖边,夫人让我先来知会叶公子一声。” 莫朝云听千叶应下后,又对晏公子说稍后。他重新返回来,去了隔间取了笔墨,写个几个字,然后用桌上的封信笺装好,递给了晏公子,“请将这个转交给夫人。” 晏公子告辞后,莫朝云凑过去问他:“你写了什么?” 千叶一笑,“想不想知道虢华夫人府中到底有多少男宠?” 莫朝云眨眨眼,“你不会告诉夫人,晚上要众男宠都来共用晚膳吧?” 千叶点点头,“差不多的意思。我告诉夫人,我可以去用晚膳,但府中男宠一人不可少。” “夫人能答应吗?” “她如何会不答应?”千叶理所当然道:“看起来似乎是我有求于她,实则是她要求我相助才对。” 见莫朝云似乎不相信,千叶又道:“今日距离虢华夫人的芳诞还余下几日?” 莫朝云答:“还有两日,怎么了?” “两日。”千叶自言自语道:“如果我是虢华夫人,也会忧虑得难以成眠吧。” “你是说虢华夫人费心召你入府,是要求你帮忙?” 千叶勾起唇角点点头,“我最开始进入亭中,她根本没有看过我一眼,但却对我昨夜在四围赌坊如何赢了五公子三万五千两极为感兴趣。你说说,她是看上我这个人了,还是我这里?”说到最后,千叶指了指自己的头。 见莫朝云恍然地哦了一声,千叶又道:“堂堂一朝的长公主,却在府中养了一群江湖人,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第116章 莫朝云搔搔头,“其实以前郡王府中也有很多江湖人出没,不瞒你说,我学的武功很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因为教我习武的师傅前后换了好几拨呢。” 千叶嗯了一声,“你上次和顾言缠斗,我就看出来了。你学的武功杂而多,因为都不艰深,所以自然不精。武学需要潜心参悟,而你的招式流于表面,对阵一般的江湖人还可以,遇到高手必然不是对手。” 见莫朝云低下头,千叶又问:“那霍西云呢?他在府中招揽那么多江湖人做什么?也是和他们学武吗?他武功如何?” 莫朝云闻言静了一会儿,才摇头道:“郡王他不会武功的。” 哦?这点千叶倒是颇为意外,“一点都不会?领兵之人竟然是个文弱书生……我懂了,这才是他结交江湖人的原因吗?” “嗯,因为郡王年少时伤了手筋,所以不能习武了。我那时候为了有资格留在他身边,所以很是拼命努力过,想要成为郡王身边保护他安全的护卫。郡王原本不愿我那么艰苦,习武嘛总是会受伤,身上腿脚时不时就会青青肿肿,他对我说女孩子家家不用那么拼命,但郡王不明白,他不明白我心里的担忧。后来或许是因为我锲而不舍地坚持,郡王才终于开始同意让我随着那些江湖师傅们习武。” 莫朝云说完后,才想到什么般,“你是说,虢华夫人在府中藏着江湖人,是为了保护自己?” 千叶微微蹙眉,慢慢点了点头。又听莫朝云继续道:“她是长公主,地位荣宠无边,府中自有皇家兵卫,为何还要和江湖人扯上关系?郡王那时候招募江湖人,也是因为他参与战事,而且曾经遇刺过,那虢华夫人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保护她的那些男宠?” 千叶摇摇头,“看目前虢华夫人的形容,那些男宠保护她还差不多。明明有理直气壮的身份,却还要动用一般权贵都不想牵扯上的江湖人,那必然是因为江湖人更为她所信任,比起权利的拥有者,她更相信眼前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保障,比如拿在手中的刀剑。” 莫朝云惊讶道:“这么说,虢华夫人和北昭昏君关系并不好?虢华夫人防着他,不让他知道她的病情,她表面吃着北昭昏君送来的补药,暗地里却在服用晏公子给她开的药?她不肯用皇家侍卫,却安排了一批江湖人在身边时刻防备着北昭昏君?” 千叶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合理,但眼前确实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具体是不是,晚上的筵席便可见分晓,毕竟一切迫在眉睫,想来虢华夫人比我急得多,她已经沉不住气,也没有多少时间用来虚耗了。” 晚膳千叶特意晚了一些时候到。他估摸着人都到齐了,才携着莫朝云姗姗来迟。月色优浓,点点星光映亮了千叶的白衣。他衣裾翩翩,在众人瞩目中行来,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熙畅园东亭湖边,虢华夫人已经排好了筵席。此刻见千叶人来了,红唇带笑,招手示意他坐到距离她最近的那个空位。 千叶也没客气,理所当然就坐过去了。莫朝云自然跟着他,跟在他身后伺候。 显然,在座的诸位等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其中有人好奇千叶的身份,不住打量,也有人不悦千叶傲慢来迟,眼神带着敌意。 千叶逐一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然后才故意凑近虢华夫人耳语,“夫人,人都齐了吗?” 虢华夫人一直都在注意他,见他靠过来,犹豫一下,终于道:“嗯,你都说了一人不能少,我怎么能不都叫来?” 他二人亲密耳语,姿态暧昧,除了站得近的莫朝云可以听见两人在说什么,估计其他人也只能根据两人神态来进行猜测。 虢华夫人其实很犹豫,在亭中时她极力控制,才没有对千叶说出她的目的。她的确需要一个所有人都不熟悉的聪明人帮忙,但千叶聪明是聪明,但他太聪明,这种人难以驾驭,用着危险。她不是喜欢冒险的人,但眼下却必须赌一把了。 千叶的眼神扫过来,正对上虢华夫人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如有惑人的深渊,似乎能吸进所有人的神魂。望着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虢华夫人却微微皱了一下眉。那是个一闪即逝的表情,但千叶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低声道:“夫人很不喜欢我的脸,是不是?” 虢华夫人一愣,她微微抿紧红唇。 千叶却笑得很嚣张,“这倒是奇了,从来没人对我的脸反感到如此地步……莫非夫人说的那句我长得很像你一位故人这话,竟是真的?不是勾搭我才故意说得吗?” 虢华夫人挑了一下他的下巴,声音有些发腻,“叶公子,你很调皮。” 千叶无声勾了勾唇角。虢华夫人态度暧昧,但只有他知道,她刚刚勾住他下巴的手指,冰冷一片。 他猜对了。虢华夫人并不喜欢他的脸。无论他长得多么好看,她都不喜欢这张脸。 确定了这点,让千叶心情大好。他心悦畅怀,底下看着他和虢华夫人眼神勾搭的几位却有点坐不住了。 右下首有一人着浅黄衣衫,只见他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撂,语气略带不满,“夫人,等了这么久,就因为一个人,这未免太偏心了吧?都这般时辰了,还饿着肚子,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千叶瞟了说话这人一眼,无所谓地懒懒支肘托着下巴,一边斜眼望着虢华夫人,眼神暧昧,声音却低沉,“夫人,这是谁?”他顿了顿又道:“是夫人自己看中的,还是大王赏赐的?” 这句简单的话却让虢华夫人一惊。她敛眉,想要给自己斟一杯酒,却被千叶用手压下,“夫人,我来吧。” 他一边低头倒酒,一边借着机会道:“夫人,我要他们到齐了,可不是为了观赏他们如何用晚膳。还有两日,夫人不急吗?” 浅淡的似乎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却在虢华夫人佯装镇定的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叶公子比她想象中还要难以捉摸。她将千叶倒的这杯酒一饮而尽,才低声回答他,“前羽林卫偏都尉,夏侯琰。” 不用问也明白这人是北昭大王所赐。想到这,千叶又重新扫了一眼此人以及和他同坐一列的几位,不用细看,也知道是一副同气连枝的模样。 千叶又望了望与夏侯琰他们相对而坐的那列,一眼便看见了那日和莫朝云在石门洞的广亭前遇到的那三个盛莲教的人。相较于夏侯琰那列人的不太友善,这一列对于千叶的出现,表现得倒是友善许多。 千叶指了指这列,“想来这边是夫人自己看上的了?” 至此,虢华夫人已彻底不想隐瞒千叶,既想用他,又何必再顾忌许多。她点点头,笑了笑,“是不是容色更佳一些?” 千叶打量为首那人。一袭青衫,色彩看着清淡,却在领口袍边滚上了一圈华丽的金线,金线缭绕而上,在整个衣前襟铺开,走线精美绘成一只公孔雀,在暗夜中透过星光来看,倒真是美不胜收。再往手上看,此刻他正摇着一把折扇,扇骨木料细腻上等,暗中透香,扇纸边缘同样一圈金色,晃动起来撩人双目。 他眉目俊秀却又隐含斯文,望人时眼中含笑,透出一股惹人喜爱的书卷气。 千叶一笑。虽非初次相见,但不否认今夜这位晏公子确实令人一见难忘。 “看来夫人是按照容貌排的坐席顺序啊。” 听千叶打趣,虢华夫人眉目微微舒展,“所以叶公子才当之无愧坐在离本夫人最近的地方。” “可惜却不是夫人最喜欢的。”千叶瞟了眼晏公子,“看来目前在府中,最受夫人宠信的是晏公子啊。” 这个“信”字千叶若有若无加重了语气。虢华夫人并没有像最初那样,和千叶打马虎眼,她点点头承认了,却没有说话。 其实在下午将纸条托晏公子带给虢华夫人,而晚膳上虢华夫人真的按照他所说,召集了府中所有的男宠这件事来看,虢华夫人就是完全信任晏公子的。 她相信晏公子不会看纸条上的内容,她也没有更改纸条上的约定。千叶虽然将纸条装进了封信笺,但其实并没有封上,如果晏公子想看随时都可以。但一切都按照计划中行事,因为她相信带来消息的这个人。 “原来这就是夫人的全部男宠。”千叶看了一圈后笑了笑,“比我预想中少了很多呀。” 坐在夏侯琰那一列的共有十人,而盛莲教那一列则有九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九人。 “不少了,算上叶公子也有二十人了。”虢华夫人一笑,“人再多了,这府中就要乱了。” “算上我?”千叶挑挑眉,“原来夫人请我入府是做男宠的?” 虢华夫人听出了千叶话语中潜藏的一丝冷意,她蹙了蹙眉,却没有一如既往的调笑,她颇有些正式地为千叶倒了一杯酒,低语道:“总要有个身份。” 她的语意带着迁就,千叶明白,虢华夫人已经下定决心了。或许今夜她就要对他和盘托出她的秘密。越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急躁,所以千叶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117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虢华夫人托词醉了,就要离席。她醉眼朦胧,步履歪斜,似乎连人都认不清了。晏公子见状轻车熟路上前欲要搀扶,却被虢华夫人施力推开,她口中模模糊糊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却不是众人预料当中的晏公子。 “叶公子……叶公子,送我回房……” 众人听清后神情各异。夏侯琰为首那列人神色难看,彼此眼神交换,似乎有些不忿。晏公子神色如常,但千叶却看出了他眼底的担忧和焦虑。他没再靠前,但眼神一直也没有离开虢华夫人左右。 千叶勾唇一笑,一把将虢华夫人揽在怀中,随后打横抱起,对莫朝云使个眼色,便随着带路的丫鬟扬长而去。临了,还不忘傲慢地睨了夏侯琰那些人几眼,换来一众冷冽的目光,而千叶只是嚣张无畏地回望回去,眼神隐隐透出挑衅。 走出几步,虢华夫人微微用力搂紧了千叶的脖颈,却忍不住溢出了一丝呻/吟声。千叶拐过一重院落才停下来。此地是挨着人工湖的角廊边,千叶将虢华夫人放下后,扶着她慢慢坐到栈道两边的木质廊桥上,却见她面色极是苍白,双目微闭,似在极力忍耐什么极限的痛楚。 千叶问道:“需不需要叫晏公子过来?” 虢华夫人沉默了好半晌,才费力摇了摇头,“不必了,能解一时却解不了一世,不过多拖些日子罢了。” 千叶直言道:“夫人留我在府中,可是与夫人的病有关?”他故意说是病,而没有提毒,是想看看虢华夫人会是什么反应。如果她反驳他,继续粉饰太平,今夜就到此为止;如果她坦诚相告,她是中了毒,这浑水他就决定淌了。他的猎物,在他没有到手之前,绝不能容忍其余人觊觎窥伺。 虢华夫人长久地沉默着,她望着映着冷月的幽静湖面,微微出神。良久后,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是病总会好,可我得的却不是病,所以估计是好不了了。” 千叶顺着话头问道:“不是病?夫人容色憔悴得很,怎么不是病?”他顿了顿,又道:“夫人是不是醉了?” 虢华夫人的红唇在夜色中透出一股病态的妖艳,她微微闭目,淡淡道:“是醉总会醒,我还不糊涂,到了生死之刻看来只能放手一搏,余下的都是天意了。” 千叶默默听着,不说话。一旁的莫朝云似乎想说什么,却见千叶摇摇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虢华夫人重新睁开眼,目光笔直望着千叶,“叶公子应该只是一个虚假的身份吧?我以性命相托的事情,想要知道托付之人的名字,这不是过分的要求吧?” 千叶很干脆,“千叶。” “千叶……”虢华夫人喃喃念着,“一叶易寻,千叶难辨,倒是个好名字。” “名字只是个称谓,并没什么紧要。” 虢华夫人点点头,“的确如此。就像我明明顶着虢华夫人的名头,却始终是个虚名而已。你是从南越来的,对吗?” 千叶坦然承认,“是。” “为什么而来?” “夫人府中的一样东西。” 虢华夫人蹙眉,“对我很重要吗?” “也许曾经很重要,但夫人如今的形容,恐怕再重要也是无能为力了。” 虢华夫人微微苦笑,“你说得不错,我快要死了,很多事都要无能为力了。”说完她望着千叶,“你既然送我夜华杯,想来是个清楚内情的人,是吗?” “世人多爱人云亦云,其实他们都不关心真相。夫人也从不解释,久而久之人们就觉得那是真相,于是流言四起,挡也挡不住。”千叶慢慢坐在虢华夫人身旁,“就好像我最初也觉得夫人府中的男宠不该这么少才对,但夫人说人都到齐了,倒是挺让我吃惊的。” “死了。”虢华夫人微微动唇,“府中男宠不会超过二十人,死了再补上。” 一旁静听许久的莫朝云忍不住惊讶道:“为什么?” “那是一种制衡,缺了补齐,多了除掉。” 莫朝云张了张嘴,“我不是问这个。” “为什么死?” 见莫朝云点头,虢华夫人忽然笑得有些苍凉,“为了那些根本说不出口的原因。” 千叶截口道:“怎么死的?” “死法很多,被刺客杀了,跳湖,撞死,被毒死,病死……五花八门。” 莫朝云听得目瞪口呆,千叶却一针见血问道:“死得是夫人的人,还是北昭大王的人?” 乍一听到那四个字,虢华夫人怔住了片刻,才道:“都有。” 千叶看向镜湖深处的黑暗,“听说两日后夫人的芳诞,北昭大王也要亲临。” 他说完后,等着虢华夫人说话,可是她却皱眉低头,似是难受至极。 “夫人有没有试过找府中的高手逼毒?” 虢华夫人似乎并不惊讶千叶知道她是中毒,她摇了摇头,“不过是又多了一种死法。” 莫朝云恍然,刚刚虢华夫人提到了被毒死,这么说是曾经有人逼毒,但是反被毒死? 她脸上的疑问很明显,虢华夫人点点头,“我这是过毒,逼不出来,若真是试图用江湖手段逼毒,最后也不过是同样被过了一身毒罢了。” 千叶微微蹙眉,这么霸道难解的毒……他似乎知道是什么了,因为魔窟中同样有人中了一样的毒。 他沉声问道:“如果估计不错,这毒是北昭皇室的不传之秘,来自盛莲教盛莲使的艽花血。” 虢华夫人紧紧捂住胸口,似乎痛苦难当,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瞅着喘气也变得困难起来。千叶忽然出手疾点了她几处大穴,虢华夫人渐渐软倒下去,似乎没了知觉。 莫朝云不忍心,她抬头眼含期待望着千叶,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她有些失望,他不肯施以援手,可却听他道:“我的内力救不了人,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因为那本身就是一门杀人的功夫,而并非学来救人用的。” 他说完,再次按照与之前相反的顺序点了一遍那些穴位,却见虢华夫人猛地大咳起来,但也终于悠悠转醒。 第118章 莫朝云惊喜道:“醒了,醒了!”可是细看之后却觉得虢华夫人的神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你这是用了什么法子?” “疼痛刺激法。”千叶面无表情道:“刺激身体大穴,产生极为刺痛的感觉,唤起伤者的求生意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莫朝云闻言嘴角抽了抽,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疼醒了吗?这方法也太狠了! 千叶似能看穿她在腹诽什么,“无论何种法子,管用就好。” 虢华夫人似乎终于缓过了一口气,她问道:“你为何会知道艽花血?” “因为我见过一人中过此毒,试过无数方法却毫无效果,正如夫人所言,只是拖时间而已,因为终有一死。” 莫朝云喃喃道:“艽花血?那是什么?这么厉害?” “那是盛莲教历任盛莲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炼制的一种毒,唯有炼制者用自己的血亲手解毒才行。”虢华夫人很是疲倦,她缓了缓才继续说下去,“但此任盛莲已经消失了快二十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艽花血便成了无解之毒。” 莫朝云听懂了,又产生了新的问题,“盛莲……这是名字吗?姓盛名莲?” 千叶揉了揉她的头,“继任成为盛莲教的教主,她的名字就叫盛莲,无论她原本叫张三还是李四,从此便只叫盛莲,就好像……” “就好像我的弟弟阿司,登位之后,我也只能叫他大王。大王的位置只有一个,可是坐这个位置的人却一直在变,曾经是我的父亲,如今是我的弟弟。” 虢华夫人说完之后,又是一阵咳嗽。 千叶道:“盛莲教虽闲散于江湖,但众所周知,她们会听命于北昭最有权势的人,也就是北昭国君,那么夫人这艽花血是承于老国君也就是你的父亲,还是新国君你的弟弟呢?” 虢华夫人出乎意料地露出了一抹甜蜜的微笑,“都不是,这毒承于我最爱的男人。” 她和她最爱的男人相逢于一场截杀。那时候她还不是虢华夫人,她叫做青夷,是北昭的公主。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临危不乱的英雄气概却令她一见倾心。 他握着马缰绳的手背上还有血,她忍不住帮他擦了擦。他手背僵了僵,低声道:“不用了。” 血擦掉后,又重新冒出来,原来不是刚刚的缠斗中蹭上的,而是他受伤了。她有些担心,从袖中取出手绢,示意他停马。 “只是小伤,不要紧。” 她却很固执,“我们已经跑出很远了,应该不会再有人追上来,我帮你包好,不会很久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却依言停下来。他任由她执起他的手,却没有回头看她。这个姿势很奇怪,也不知道他是这个姿势不舒服,还是在暗自紧张,总之她触碰到他的手指,觉得很僵硬。 她咦了一声,“难道是中了毒?” 他倏地转过头,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你哪里中毒了?” 她愣了愣,随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他却木着脸慢慢扭回身去,可是耳根却慢慢红了。 她坐在马上,他牵马在前,就这么慢慢穿行在杂草丛生之间,她竟然不觉得丝毫害怕。他们明明认识连两盏茶的时辰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他们刚刚一起经历了生死的缘故,她觉得他是可以信赖的人。在这个令她气恼却又愤恨的时刻。他出现得恰是时候,不是指他救了她,而是在她如此失落的时候,他出现了。 她今日很任性,她从王都跑出来,准备离家出走。今日或许将成为她一生中最任性的一天,但是她不后悔,因为她遇到了他。 他闷头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见她不答,他才终于扭回头望着她,“再这么走下去,天就要黑了。” 她盯着他的脸,看得很认真,换来他眼神躲闪,“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他似乎有些无奈,“男女授受不亲。” 她继续咄咄逼人,“那你刚刚还抱了我。”说实话,她平日里绝不是这样的。她活得规规矩矩,要像个公主。 他下意识皱眉,但随后又平复,“刚刚情非得已。” 他说得不错,刚刚他们被黑衣人追杀,他揽过她拥在怀里是为了躲开那一刀。她都懂,她都明白,可是她喜欢看他无奈解释的样子。 她眼珠微转,却一笑,“你脾气真好。” 他微微怔住。他的脾气并不好,很多人都怕他。只有她觉得他脾气好,当然他也确实和她说话时下意识便放柔了语调。 “你是不是不想回家?”他终于问道:“一般女子遇到刚刚那种事,都会想要尽快回家的,可是你却不同……和家里人吵架了?” 她点点头,“他们逼我嫁给一个异族人,就好像我是颗灵丹妙药,一旦嫁过去,我整个家族都能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一样。有学识的不思进取,有体力的不图上进,倒把希望寄托在我一个女人身上,真是滑稽可笑。” 这些话她从来不敢对她的父王说出口,即使在她最愤怒的时刻里都没有过。她是个公主,她要在整个北昭群臣面前撑起一国公主的气度。但她太累了,那不是她希望的生活。 此刻她落魄狼狈,衣衫不再华贵、鬓发不再整齐,自然也不用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表演一国公主的风仪气度。这一刻她想在这个男人面前,做一回她自己。 他终于停住了脚步,第一次回过头来长久地打量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 她心底暗笑,他一定觉得她很惊世骇俗。别说她是一国的公主,就是个普通女子,也不敢数落男人们的不是。这个世界男尊女卑,男人们总是对的。敢说出她这种反叛之语的女子,一定会被视为异端。 但她不在乎。她不知道眼前的自由可以延续多久,但在被抓回北昭王宫之前,她想忘记那个压迫得她难以畅快呼吸的身份,只做她想做的事情,只说她想说的话。 “你是不是心急离开?” 见她问他,他微微摇头,“也不是很急,此次来北昭,是陪同我家公子办一件私事,应该会在北昭逗留一段时日。” 第119章 她微感失望,“你不是北昭人啊?” “嗯。”他点点头,“我从南越来。” “来北昭做什么?”她问完了又一笑,“你不知道两国在交兵吗?” 他也淡淡笑了笑,“谁规定两国交兵就再也不能踏上对方的土地了?” 她点头表示赞许,“说得也是。”随后又道:“我们北昭的景色极好,可比南越好多了,你既然是客,我带你四处去玩玩吧。” “说得就好像你去过南越一样,你怎知南越景色不好?” 她哼了一声,“看来你是不想和我一起走了,那我单独走好了。” 见她翻身要下马,他无奈摇头,去拦她,于是僵持间,他们的手便握在了一起。那是她第一次握一个男人的手,这个男人不是她的父王,不是她的弟弟,不是那些随身侍候的太监。他对她来说,只是纯粹的男人,认识时间不长,但是握住那只手却给她一种奇妙的感觉。 心跳会加快,呼吸会急促,神色会慌张,相触的掌心……会灼烫。 她忽然有些不敢看他,但又没忍住。四目相对,她忽然想笑,因为他和她一样的症状。还是这样好,谁也不用笑话谁。 她唇角泛起微笑,他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急急抽回了手,口中道:“失礼了。” 她落落大方,“我叫青夷。” 他微微愣了愣,神情有些纠结。她嗔道:“你很小气。” 他终于开口,“明渊。” “哪个明?哪个渊?” “光明的明,深渊的渊。” “光明的深渊?”她喃喃自语,却见他闻言蹙起了眉。他蹙眉时很好看,有种说不上来的气势,于是她想留下这一刻,久一些,便继续说下去,“既是光明,也是深渊。”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神色沉寂了下去。她喜欢逗他,却不想看到他不开心,于是又道:“你怎么不猜猜我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他第一次目光笔直望着她,没有丝毫闪躲。他缓缓道,声音低沉悦耳,“我知道。” 有风轻轻滑过,也许拂过他的唇,也许没有。但他的声音却被无形润开,直抵她的心底。心跳跃动起来,控制不住。 她莫名其妙红了脸,“胡说。” “青夷。”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北昭的青夷公主,关于她的一切,在他还未踏上北昭的土地前,便已知道得详尽清楚。她就是他此行的目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虽然他原本并不赞成这么做。 “父王,儿臣已有薄姬,何况薄姬生了怿儿,您不是答应了,只要薄姬诞下麟儿,便会立薄姬为太子妃吗?如今您又要我去求娶北昭公主,我该如何向薄姬交待?” 朝臣散去的大殿显得极是空旷,此刻南越太子和他的父王据理力争,声音不知不觉便被无限放大,听到最后竟然觉得有些声大刺耳。 “太子,你是在质问孤王吗?”南越大王脸色不善,冷冷盯着他的儿子。 从有人在朝会上提出和北昭联姻议和的建议后,太子便以各种理由阻拦和拒绝。他说战时议和会助长北昭的嚣张气焰,何况这种委曲求全的法子根本不可能成就理想的局面。虽然眼前战事似乎是北昭占着先机,但却不可忽视南越以逸待劳,对着远途跋涉而来的北昭大军,无形中就占了地利之势。 “安插在北昭军中的密人来报,现在北昭大军染了怪病,我们应该撤了免战牌主动出击。儿臣相信只要我们坚定信心,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南越的。” 太子的坚持得到了一些朝臣的支持,联姻之事没有一锤定音。群臣散去,南越大王独留下太子,试图再次以利害关系说服他,但是他们父子越说越僵,到了此刻几乎有些争吵之势。 南越大王怒道:“你在乎怿儿,孤王会不在乎吗?可是你不仅是孤王的儿子,你还是南越的太子,国家国家,国在家之前!如此战火绵延不断,孤王御案前请求赈灾的折本都要赶上怿儿那么高了!你想过没有,每多战一日,对现在的南越来说,都是源源不断逼迫而来的压力!打仗是要银子的,赈灾也要银子!” 太子垂首而立,双眉紧锁,“父王所言,儿臣不敢反驳。儿臣愿意以身作则,从即日起缩减东宫开销用度……” 南越大王长叹一声打断他,他语带疲惫,“渊儿,为父知道你的难处,但你也要体谅为父的难处。联姻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休兵南越才能休养生息,百姓才能不受离乱之苦。为君者,心胸要开阔,要看得比寻常人更远。你以后是要即位成为南越国君的,不可太过儿女情长,那是为君者的大忌啊。” 南越大王没有自称孤王,他也没有称呼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他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与自己的孩子闲话家常,苦口婆心说得却是如此沉重的话题。 太子长久的沉默,他恭谨地垂着背,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弯了他挺直的脊梁,让他不堪重负,无法面对他的父王。 南越大王看他那个样子,缓缓哼了一声,“你在朝堂上说的那些都不是你的真心话。” 太子闻言身子一僵,却听南越大王继续道:“说什么为国为民,归根到底还是舍不得你东宫那个女人。” “父王让儿臣求娶北昭公主,一旦此亲事促成,北昭公主势必要做儿臣的正妃,到时候……”他顿了顿,“好,就算没有薄姬,那怿儿呢?怿儿刚刚一岁,他是儿臣的儿子,却不是北昭公主的儿子,她会待怿儿好吗?会像照顾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对待怿儿吗?父王,怿儿是儿臣第一个儿子,也是您的亲孙子,您忍心吗?” “狐媚惑主。”南越大王只说了这四个字,却让太子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父王……” “薄姬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孤王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长成那么一副模样,注定了是要将全天下的男人都倾倒裙下的。” 太子动了动唇,却最终没有反驳。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更加激怒父王,将薄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第120章 “古有妲己褒姒,今有你那南越第一美人薄姬,这南越江山你也看不进眼里了。” “父王何必如此说,薄姬她不是……” 南越大王挥了挥手,“回去吧,回你的东宫去吧,但愿你能在搂着你那美人的时候,还能想一想咱们南越在前线浴血拼杀的男儿们。” 太子退出大殿,举目望去远方,一片银白。下雪了,不知何时而起,也不知何时会停。就如这波云诡谲的命运,难以捉摸。雪势很大,走出几步,眉毛、睫毛已被雪片密密覆盖。因为看不清前路,他不由得缓下步子。 却听不远处传来细微的沙沙声,有人迈着小小的步子,慢慢向他走来。 他微微抬起头,迎面先是看到一个精美鲜艳的红伞面,打在雪中,分外惹眼。他凝望着打伞的人,眼神落在她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她今日穿一件白毛裘的樱红皮氅子,精致娇小的一张脸藏在风雪吹乱的白毛领子里,显得分外惹人怜爱。嫣红的檀口一小点,映着下巴处的毛领边更显得华贵逼人。 她迈着小步走到他近前,柔柔抬起手,白皙细腻的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帮他拭去上面的雪迹。 “你怎么来了?”他伸手握住她忙碌不停的小手,感受到她冰冷的掌心,微微蹙眉,“手这么冷,出来很久了?” 她一笑,姿容绝世,铺天盖地的雪景沦为了陪衬,“也不算久,只是路滑走得慢。”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红伞前探。他个子高,她便只能吃力地踮起脚尖、抬起手臂,举高的伞柄摇摇晃晃。 他皱着眉,接过了那把红伞,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让她靠在怀中,“这伞太小了,挡不了咱们两个人。” “那就殿下打着好了,殿下日理万机,千万不能病了。”见他注目看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至多躺两天,不耽误事情。”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她紧紧拥进怀中,撑着那把红纸伞,和她一大一小一双脚印,融进了湿滑难行中。 “殿下,你再把伞往我这边挪,你一会儿就又要变成白发老公公了。” 天地苍凉,四野空旷,绕行皇宫大内的风掠过她雪白的毛领子,纠缠她飞舞的青丝。无边又无声的寂寞里,只有她一直絮叨的声音,那么亲切,那么熟悉,又那么温暖。 他的眼中慢慢蓄满了一些他从来不曾在她面前表露的悲伤。他没有说话,只是搂紧她的身体,一起迎着漫天风雪,摸索出一条回去的路。 ***** 太子的渴望成了空谈。北昭军中所谓的怪病似乎彻底好了,不仅如此,北昭大军还主动出击,而且不知为何,一扫之前的萎靡和疲态,士气鼓舞群情昂扬,简直锐不可当。北昭和南越的交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艰难胶着,每日都有兵部呈上来阵亡将士的名单,积少成多,用朱红的笔勾着,看久了整个人都觉得头晕目眩。 战事被无限期扩长,不满和怨沸的声音开始传到南越朝堂上。南越大王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太子的内心也一日比一日焦灼。 他开始饮酒,在东宫一个人,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关着门,甚至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父王的怨怒总要有个出口,战情紧急,而他身为一国的太子,不谋良策,还深夜在东宫纵酒言欢,说大了就是一处罪过。 他己身不怕,只怕祸及东宫,祸及那个此刻父王最想发落了的人。他不能授人以柄,尤其是故意找茬的父王。 薄姬推开门的时候,太子已经喝得半醉。他容颜微醺,但愁眉不减,即使醉了,也如此不得安宁。 她跪坐在他身侧的软垫上,轻轻摸过他有些凌乱的鬓发,“殿下,你在烦忧何事?是不是和前线之战有关?” 他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手指下意识摩挲她细嫩的腕骨内侧,口中喃喃道:“阿颜,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薄姬想也未想,“快十年了吧。” “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薄姬点点头,“殿下待我自是好的。” “如果有一日我待你不再好了,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啊。” 他攥住她的腕子忽然用力,惹得她蹙起了眉,抿紧了樱唇。 “为什么?” 她忍痛道:“因为我们有怿儿啊,我们有我们的怿儿啊,我们要和怿儿永远在一起。” 他第一次庆幸他们之间还有怿儿,即使他不能给她太子妃的位置,她也不会离他而去。 夜深静谧,门外的敲门声清晰无比。父王深夜急召,召得不是他,而是薄姬。 “大王只说请东宫薄妃娘娘觐见,其他奴婢也不清楚,请太子殿下见谅。” 来传召的太监口很严,不肯让他相随,不肯对他多言。他担心薄姬,而她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整理好仪容,就随着太监去了。 南越战败的消息是在第二日传到他的耳中的,他霍然惊醒,发现薄姬依旧未归。 早朝时,有朝臣提出暂悬休战牌,并速派使者亲入北昭和谈。南越大王只是听着,并不若前几次那般心急表态,可是眼神却落在太子身上,隐含压力。 那目光压在身上,似含着千钧之力,令他如芒在背、难以挣脱。他极缓慢地跨前一步,然后撩衣襟跪倒,“启奏父王,此战南越败北昭胜,此刻遣使者入北昭和谈,恐怕很难功成。北昭一定会言我南越败而求和,毫无诚意。” “哦?”南越大王容色平常,“那依太子之意该当如何?” 坐在高位向他问话的人是他的父亲,他自小仰慕敬重,聆听教诲素来认真诚恳。此刻南越大王虽然淡淡问着,但他心里明白,父王的震怒因为他的主动妥协而缓和了下来。 “儿臣愿意随使团亲往北昭求娶北昭公主青夷为妻,从此愿两邦交好、永不言战。”最终了,这话却是他自己亲口说出来了。出口的瞬间,几许无奈、几许枉然,还有那无法忽视的凄凉和愤懑,许许多多的情绪,多到无法负荷。 第121章 他想大叫,他想发泄,他想将心中的无奈嚷给每一个人听。但他不能。他不是一个莽夫,他没有那种资格,也没有那种身份。他是一国的太子,他是南越未来的储君,所以他只能跪在百官云集的大殿上,亲口求他的父王恩准,去娶敌国的公主。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所拥有的身份,他必须放弃他长子的亲生母亲。 他负了薄姬,他辜负了她的信任以及曾经给予过她的承诺。他没脸见她。 百官如潮水般散去,他们中估计并无一人真正关心和在乎这场和亲背后的始末与意义。战败是一种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中。他们盲目、慌张,却又无可奈何。 太子要求娶北昭公主的消息,就像是往一潭死水中放入了一尾活鱼,没人在乎这鱼最后的下场,能不能活,能不能改变这绝望的命运,但活鱼将死水搅出了*涟漪,那不平静的涟漪带给了朝臣们希望,所以他们麻木退去,被动等待。 太子垂首站在原地,直到南越大王也离开大殿。他们父子间很有默契,都没在这难得平和的时刻里,提到薄姬。但太子明白,父王暂时放过薄姬了。他只是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他还是过于一厢情愿了。 细碎轻缓的脚步声从侧偏殿,由远及近。他抬头愕然望过去,却是面色苍白的薄姬徐徐而来。原来,她就在这大殿一隅,被他的父王安排在那里,亲耳听到了他的全部请求。 心中忽然酸痛难当,除了看着她一步步走近以外,他再也无力去做任何事。 她柔柔对他伸出手,“殿下,我们回去吧。” 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薄姬从他身畔擦身而过,没有对他说一句话。他有些慌张,伸出手急急去拉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挣扎,顺着他手上的力道停下来,却没有丝毫回应,手心冰凉无比。 “阿颜……” 她没有回应,仿佛没有听到。她不再看他,也不和他说一个字。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吃力地松开手,看着她又再度一人往前走,徐徐缓缓,迈着小步,最终消失在他的眼帘里。 ***** “明渊?明渊?” 这人柔柔叫着他的名字,真好听,像极了曾经的薄姬。 他回过神,看着眼前瞪大眼睛望着他的女子,“什么?” “什么什么啊!”青夷嗔道:“我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他微微笑了笑,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苦涩,“北昭的青夷公主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青夷闻言有些吃惊,她结结巴巴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翻转手背,露出手心中躺着的一样东西,是枚襟领扣,“这种东西都是宫中侍卫专属的,刚刚遇险时,你身边保护你的两人,其中一人身上掉的。” 他说得的确没错,但是普通身份的人怎么会对这种宫中之物如此了解?青夷疑惑地望着他,“明渊,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心中苦笑,他很想对她说,他就是她口中宁可离家出走也不想嫁的那个异族人。可是眼前的事实,却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今日的这场邂逅根本不是偶然,是他们精心计划和算计后的结果。 从向北昭大王递交和书并陈述要求娶青夷公主后,南越的使团就开始在北昭各个可以钻营的缝隙忙碌不停。一个国很大,国中的人很多,如五根手指有长有短,如优苗劣草良莠不齐,只要有心去挖掘,总能找到能为你所用之人。尤其是那些花些钱,送些东西和女人,就能拉拢过来的,就更加让人安心了。 能用的人传来消息,北昭大王对两国联姻其实并无异议,倒是青夷公主的环节有些难办。这位公主平素里行止端庄,所以因为这婚事和北昭国君哭闹,也很是让人惊奇。 今日早上有人送来消息,说青夷公主离宫出走了,身旁除了贴身的两名侍卫再也没带旁人。使团中的谋士都劝他,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能把握好这次机会,殿下定能抱得美人归之类云云的昏话。 他木木旁听他们众人之口不断开合,心中只觉得这个场面滑稽而可笑。他从来不想抱得什么美人归,如果这位青夷公主根本不愿嫁给他,他何苦强求? 不可否认,他心中还暗暗在想,若真是北昭公主不允婚事,此次联姻告吹,返回南越,料是父王也没有理由再把错处怪到薄姬身上了吧? 心中所想终归只是心中所想,此行这么多人都是为了促成两国联姻,只有他一人盼着不成,又有何用?他是南越的太子,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正如他如此鄙视谋士们安排的这场蹩脚的英雄救美,他还是要亲自上阵,去装成救了她的大英雄,偷走她的一颗芳心。 眼前的一切如此顺利,天真的北昭公主真的当他是救命恩人。她眼底闪烁的情意如此明显,他又不是青涩无知的少年,如何会不知? 所有的发展都按照谋士们设想得一般顺利,可是他却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卑鄙无耻。甚至他觉得眼前的青夷公主很可怜,和他一样可怜,他们都是被命运无情摆布的棋子,他们同病相怜,于是他对她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惺惺相惜的复杂心情。 她问他是什么人?从他道出襟领扣的秘密时,他就知道她会问。他想起她说的那些话。没错,联姻并不是灵丹妙药,并不可能因此就将两国的旧隙和恩怨一笔抹平。那些有学识的的确不思进取,只想联姻;那些有体力的也都不图上进,只盼联姻。 国之兴衰却寄望于此国公主和彼国太子的枕边细语中,也真是让人百感交集,荒唐又可笑了。 她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他举目眺望远方,在天尽头都望不到的地方,那是他的母国,他的故乡。而此刻他却在敌国的土地上,欺骗一位无辜姑娘的感情,真是细想想都让人厌弃。 他微微咳了咳,才道:“我是陪我家公子来求娶北昭公主的。” 第122章 说完后,他的心底竟是一派轻松。终于,这个蹩脚的骗局,被他自己拆穿了,也好。再装下去,每一瞬间都是煎熬。 青夷愣在了原地,她喃喃道:“你说什么?” 他又重复一遍后,道:“我家公子就是你刚刚口中所说的,那个你死也不想嫁的异族太子。” 青夷恍然,“原来你是陪着南越太子前来求亲的?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我是谁?那你刚刚救我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更改了计划的初衷,但有损南越国颜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所以他道:“太子听闻公主离宫,心中担忧,派我协助找寻。我也是偶遇刚刚那伙儿想要劫持公主的人,之所以对公主直言,是不想公主对我南越有所误会。” 青夷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是南越太子身边的什么人?”见他不答又道:“见你身手不错,看来是他身边的将军了?” 他听她这么问,也没否认,于是点点头。 青夷又道:“那你告诉我的名字可是真的?” 他顿住好半晌。明渊确实是他的真名,但既然不想再依照计划求娶她,便不好再留给她真名,于是他道:“那不是真名字。” 她俏皮一笑,“我就知道不是,说吧,你真名叫什么?” 见他又顿住,青夷便道:“我可是告诉你真名了,不管,你也要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才行。” 毕竟还要在北昭逗留一段时日,随行之人名姓都不合适,以防万一,还是用在南越守城的薛将军之名稳妥些,于是他道:“在下薛平。” “薛平?”青夷眼珠转了转,“那你娶妻了没有?” 明渊微微一愣,他想了想,薛平的确还未娶妻,于是他摇摇头。 青夷没再说什么,她望了望渐暗的天色,“你着急返回去向你那位太子殿下复命吗?” 他就是太子,何须向任何人复命?于是他摇摇头。 “我难得离开王都,而且今日这事我父王定是大怒,想来以后这样跑出来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你若是不心急回去,就陪我四处逛逛吧。” “如果遇到北昭大王派来找你的人怎么办?” 她叹口气,“那就和他们回去呗。”言罢又瞅瞅他,“把功劳算给你,我会告诉父王,是薛将军将我找回来的。” 明渊点点头,事情既已说开,陪她散散心也好。因为他也同样心情郁结,回去后不知该怎么应答那些谋士们的殷切问询。 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最后却是他自己亲手毁了一切。 “再等等天就黑了,等天黑了,我们就去晚市逛逛吧。”青夷似乎并没有如他这般的烦恼,她兴致勃勃计划着,“我从来没有成功溜出来过,不对,应该说我从来没有溜过,嘿嘿,我平日里还是很像个公主的。” 明渊听她这么说,默默回想刚刚初见她的样子。那时候她被他们派来的“黑衣人”团团围住,她蹙眉望着,并无半丝慌张之色,反而庄严沉肃,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那或许就是她口中所说,一国公主的风范。即使亲临险境,也绝不慌张低头。她的头颅高高昂起,冲着北昭国都的方向。飒飒风起,卷起她一头乌发……那一瞬此刻默默想来,很美。 “你若是想要避开北昭大王派出找你的人,就不该去晚市上,那里人太多,一旦被发现,跑都跑不了。”鬼使神差,这话就脱口了。说完,他又有些后悔,此刻她是个烫手山芋,应该及早抛出去才是。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青夷洋洋得意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料定我跑出王都必然远走,但我偏偏反其道而行,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荡,哼,气死他们!” 最后一句带上了孩子气,明渊不由得一笑。这有什么想不到?金枝玉叶的公主何曾吃过这种苦?身娇肉贵想来必然饿得也快,远走之后肚子怎么办?去能祭五脏庙的地方蹲守,还愁找不到她吗?还有就是…… 话未说完,青夷自己抢先说了,“我对晚市真是好奇得很,我从来没去逛过,这次有机会一定要看看。” 是了,明渊想,这就是理由了。这话她在宫里想来也没少对旁人讲,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此次离宫也只是和北昭大王斗一时之气,当然不可能真的远走。所以稍微想想就能猜到她会去哪里。就算一时猜不到,也不会拖延太久。或许最快今夜,北昭的人就能找到她吧。 心中已经洞悉一切,明渊还是点头表示赞同,“好啊,我也没逛过北昭的晚市,一起去看看北昭的风土人情,也好。” “你看,我就知道你想去。”青夷一脸了然的笑意,“我们北昭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保证你去过就不想走了。” 明渊摇头一笑,貌似她刚刚说过从来没去过晚市吧?现在又卖弄的好像她亲眼看过一样,但看她如此开心,他也没再打击她。今日之事原委她虽不知,但他心中理亏,只要她开心,陪陪她也没什么,就当补偿了。 北昭的晚市果然很热闹,和他们南越不同。一路行来,各色小吃琳琅满目,青夷一口气买了糖葫芦、麻糖、炒粉泥,可是看见卖刀削薄面的摊子还是走不动路了,眼底带着央求,让他买给她。 青夷公主没带钱。也难怪,宫中吃喝用度都不用她花钱,所以她离宫时也没带着钱。跟随她的两名侍卫应该有带钱,可惜已被他灭口,于是现在他成了她的移动钱袋,她看上什么,对他眼巴巴地望过来,他就要上前买下来送给她。 “今夜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晚上了。”她坐在看哪都新鲜的面摊前,对他感慨笑着,“真的,特别特别开心。” 一辈子?明渊默默想,她并不知道人的一辈子到底有多么漫长。她以后会遇到和她举案齐眉、一生携手的那个人,她会明白红烛灯影下,那人掀开她的红盖头,四目相对那一刻,才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晚上。 第123章 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薄姬也曾那么开心过。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最终一切都改变了。他忽然有些伤感,怔怔盯着油腻腻的木制桌面,却见一双细腻的手徐徐推过来一碗面。 面是刚出锅的,冉冉冒着热气,熏在眼睛上,慢慢便不由得眼眶发红。 “一碗面而已,不用那么感动,我请你吃。” 对面的姑娘眉眼含笑,真不知道一碗面而已,她为何可以如此开心? “请我?”他道:“明明一路都是我在请你吧?” “别那么小气,等我回宫……”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四处瞅了瞅,才压低了声音,“等我回宫后,会让我父王加倍还你银子的,放心吧,我是一国公主,不会欠你债的。” 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微笑?她如果知道坐在她面前的人是谁,还能对他露出这么开心的笑容吗?不会,她会恨他,恨他的算计、利用、表演,就像薄姬一样。从爱到恨,竟然是如此的简单。 她吃不动了,面容愁苦地对着那余下的面发呆,然后又抬眼看了看他空空的碗底,微微叹了一口气。 “吃够了?要走了?”他以为她是吃够了面,觉得无聊。 可是她却道:“店家人真实在,这面如此多,我都吃不了……” “吃不了就算了。” “那怎么行?”她皱眉摇头,“前方军士还在打仗,冰天雪地一定很艰苦,或许连一碗热腾腾的面都吃不上,我们可以安心在这里吃上一碗面,多亏了有他们。我什么都做不了,但节约一碗面还是可以做到的。战乱之苦,百姓才是最感同身受的,为了他们,我也不能浪费这碗面。” 他闻言愣住好半晌,见她硬着头皮重新挑起面要往嘴里送,忽然鬼使神差一把抢过了她那碗余面,不作声默默吃掉。 青夷呆住,“这……我……这我吃过了……” 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她明明都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为何会被命运捉弄至此。 饭后她和他沿着晚市一路走,她开始很雀跃,但渐渐沉寂下来。走到一个卖灯笼的摊子前,她拿起一只精致的灯笼细细看着。他问道:“你想要?” 她摇摇头,“我只是看看和宫里的比,这灯笼有没有更好看。” “那哪个更好看?” 她笑了笑,“自然是宫里的。每年过年宫里都会挂灯笼,远远望去便会觉得很热闹。明明那么空旷……不知道今年过年时,前方的战事可否告一段落?不知道将士们能否回北昭过年。” 远远的,有马蹄声声逼近。他举目望去,远处拥簇的人头逐渐分出一条越来越宽的缝隙。他知道,他和她的这场夜游要结束了,找她的人终于到了。 她浑然不觉,盯着手中的灯笼,有些迷惘地问,“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我答应嫁给南越太子,这场大战就可以提前结束?将士们可以归来,百姓们可以安稳……这一切是不是被我的任性阻止了?我遵循自己的喜怒,不想嫁给南越太子,是不是很没有一国公主的气度与风范?我只顾自己,不肯替旁人着想……” 不。他想对她说不,你并没有错。战争不是你一个公主的错,你不必自责。他想对她说的话,还有很多,可是已经来不及。 马蹄声已快到近前。他该离开了。他和青夷公主一起被找到,那么之前的谎言,就没有丝毫意义了。 他没有和她说再见,只留给她一个假名字。他以为这一面后,他们将再无交集,可惜他错了。 青夷公主答应嫁入南越,只是要嫁的人,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薛平将军?这公主怎么会说出薛平将军的名字?他们应该从来不曾见过吧?” 明渊望着碧空,这里是北昭的晴空万里。身后的谋士们越说越愤慨,更有人言北昭欺人太甚,不将他这个南越太子放在眼里。 只有他知道为什么。他身后这些鼎鼎大名的谋士们,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的疑问,只有他是知情人。 为什么?他也暗暗在想。他们不过见过那一次,一见钟情谈都谈不上。或许是她最后的那些话吧。她说她不想看着北昭的将士不能回故国过年。她不得不嫁,但依旧不想嫁给太子,宁可嫁给他这个一夕相伴的人,也不想嫁给地位相配的南越太子。 这是一个拒婚出走却心怀大局的一国公主的胸襟和气度。他尊重这种胸襟与气度。 “太子!” 身后杂乱的声音唤回了他飘远的心神,“你们又要如何?” “这求娶之事,不能北昭说如何便如何!北昭心怀恶意,他们虽不明着拒绝,可实际上还是拒绝了太子啊,这事传出去还能得了,让我们南越颜面何存?” “正是。殿下,薛平将军乃是我军抗守北昭敌军的主将,北昭此刻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明显包藏祸心,阴险卑鄙至极。” 几个人,无数条舌头,挑起是非的滚滚狼烟,令他蹙眉无语,令他不得安宁。他们想的,与他和青夷所想,隔着十万八千里,他和他们无话可说。 心底有个声音很想大喝一声,让他们闭嘴。可是他的身份却不允许。他是南越的太子,受到了这种“侮辱”,怎可不还以颜色? 他只得再次将一些精美的绸缎首饰,托人送进宫中,交给青夷公主,以示心意不变。这种纠缠令他厌恶,但不得不做。 他觉得自己可怜,青夷也很可怜。他们是一对儿可怜人。 送给公主的礼物,被原封不动的退回,一起回来的还是那句话:青夷愿嫁薛平将军为妻,也愿两邦修好,永不见刀兵。 北昭公主的态度如此坚决,远远超出了南越谋士们的预料。他们设想了所有来北昭求亲所会遇到的阻碍麻烦,他们绞尽脑汁地上下打点一一排查,没想到最后阴沟里翻船,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谋士们很懊恼,同时对这个北昭公主充满敌视之情。 一个如此不听摆布的女人让他们很厌恶,可是有求于人,又无可奈何。 眼看求娶之事陷入僵局,束手无策的谋士们只得将此事呈报给南越大王定夺。 第124章 南越大王那边也是急得焦头烂额,自从南越太子动身去了北昭之后,对阵的北昭敌军反而积极地操练了起来,两军虽休战,但北昭大军却不见丝毫懒散之态,反而日日整装待发。每日密人递出的消息,都令南越大王寝食难安,而接到使团呈报的消息后,南越大王更是心焦不已。 北昭到底存着什么心?南越大王琢磨不透。但北昭公主的回复更是令南越大王摸不着头脑。薛平?为何是他?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和蹊跷?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头萌了芽,就会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南越大王派人暗暗盯着薛将军府,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好早点心中有数。薛平目前对阵北昭敌军,府中只有隐退的老将军薛东元。薛老将军还有位二公子,但似乎因为薛老将军的夫人病逝之事,和家中闹得不可开交,一走很多年不得见。 但近日这位二公子回来了,但薛老将军却给气病了。 这都是盯梢的人返回来的消息,南越大王原本并未放在心上。他心急火燎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南越与北昭联姻之事。旁的事都可暂缓,唯有此事似重石压在心头,搅得他日夜难眠。他暗暗派出探子潜入北昭打探是否太子从中作梗,又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既然公主愿意嫁到南越,可见北昭也是有和谈的诚意的。当初大王命太子亲往北昭求娶公主,也是为了显示我南越求和之心。既然公主愿嫁,北昭也愿和谈,最终是否太子亲娶公主,也并非那么重要。” 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其实北昭公主嫁给谁倒也无妨,只要嫁到南越,和亲的目的也就达到了。罢了,她不愿嫁给太子,太子又何尝愿意娶她?说到底,太子的心都在东宫那个女人身上,他是太子的父亲,自己儿子的心思,焉能不知? ***** 明渊也没有想到可以这么快收到父王回复的消息。见父王爽快同意青夷公主和薛平的婚事,他也有些意外,但同时又觉得悲凉。如此急躁,确实不太像父王平日里的作风,可见联姻之事在他心中的分量,此事是万万不可能更改了。 青夷公主与薛平……明渊想到这里有些头痛。一时的谎言,竟然会导致这样的结局,连他自己也是始料未及。薛平人品自然不错,若是公主可以嫁给他,自也是天定姻缘,只是,公主真的愿意吗? 明渊自己也不懂,他在纠结什么。为什么会觉得青夷公主知道真相定会伤心?他是不是有些太自恋了?一面而已……嗯,他劝服自己,不要多想。 ***** 北昭大王因为青夷离宫出走的事情,气得大发雷霆。 意料当中被禁足宫中,青夷也无话可说。但对待南越求亲一事,却是态度坚决。北昭大王恩威并施,也是丝毫不见效果。 原本只是找说客透露出一些青夷公主的意思,没想最终南越竟然愿意接受青夷的任性,同意由那位薛将军迎娶青夷,这也是北昭大王没有想到的事情。原以为这桩婚事恐生变故,谁想异常顺利。 两国兵戎相见已久,乍一出现转机,双方皆有悦色。 南越使团即刻返回南越,准备迎娶公主事宜。青夷公主本想在明渊走前再见他一面,可是因为上次的恶例在前,她现在被看管得甚严,根本无法脱身,而且他们如今已是嫁娶之身份,总归有些尴尬,所以最终这面也未得见。 和谈似乎终见曙光,但世上的事情总是起起伏伏、好好坏坏,总难一成不变。 两国联姻已定,南越大王这边却又得到一个糟心的消息。负责监视薛将军府的眼线回禀,说薛老将军和新回府的薛二公子又起了争执,这次比较厉害,因为薛老将军动用了家法,打得二公子皮开肉绽,而且似乎薛平将军也回府了一趟,这件乱子才终得平息。 这事本也是人家的家务事,南越大王最初读完也没觉得什么。谁家父子还没个嫌隙?就像他和太子,也是因为意见不合总是吵得面红耳赤,但随后再次收到的密报,却令南越大王变了颜色。 还记得两军对峙时,潜在北昭军中的密人曾报,北昭大军染了怪病,那时原本也是朝议后公认最佳的进攻时机,甚至太子也觉得那时候出击,将比主动向北昭求和,更加有利。 但后来这突袭北昭全军的怪病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治愈,以至于让南越陷入被动尴尬的局面。最初,南越大王只觉得密人之信有误,后来又忙于两国联姻之事,也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刻,看着密报上字字清晰的缘由始末,南越大王只觉得眼前发黑。千算万算,未算入自己人。千防万防,没防住身边人。 原来给北昭大军治好怪病的人,就藏在薛将军府中。那个恰是时候出现的薛二公子,被惊动回府的薛平将军,还有动用了家法的薛老将军…… 南越大王只觉得头痛欲裂,而同时一个念头再度浮上了他的心头,那就是北昭公主和薛平素未谋面,为何会执意嫁给他?难道薛家真和北昭有所勾结? 猜疑的种子已默默在心里长成了参天大树,此刻透过心隙上的那条缝,射入了绝望的阳光,于是失控的根茎开始疯长,根本无法遏制。 太子不在东宫,可是南越大王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东宫门前。他的儿子不在,看看他的孙子怿儿也好。 见到怿儿,自然也见到了那个女人,薄姬。他儿子的爱妃,怿儿的亲生母亲。 或许是因为明渊不在,她倒也未曾奢华打扮,素素静静立在那里,倒也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南越大王逗弄怿儿,薄姬只是侍立一旁,不曾多言。 南越大王心中疑问重重,但这话除了太子,也不能轻易和任何朝臣直言。太子不在,他心中烦闷,便哄着怿儿喃喃道:“好孙儿,你要是怀疑一个人该怎么办?” 怿儿只有一岁,只会出些模模糊糊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的怪声。这话明显不是问怿儿的。 薄姬抬头看了南越大王一眼,“父王有何愁闷,不妨说给薄姬听听,或许薄姬还能帮父王分忧一二。” 若是平时,或许多一个字,南越大王都不会对薄姬讲,但此刻他倾诉欲望浓厚,本就是想找个人聊聊这无法示人的愁闷,于是薄姬便成了最适合的人选。 她来历不明无依无靠,东宫和他的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南越大王倒是不担心她会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毕竟她的身份注定了他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她还有怿儿。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她和前朝无关,所以这些要避着百官的事情,倒是可以含蓄地问问她的意见。 南越大王简单地将事情讲给了薄姬听,当然重要而需要隐瞒的东西没有说。 薄姬蹙眉想了想,“此事发生的时机很微妙,父王有此担心,确实无可厚非。” 她说的,正是南越大王的隐忧。两国联姻迫在眉睫,可是联姻对象却疑点重重。倘若薛平真和北昭那边有所勾结,一旦再与北昭公主完婚,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父王不妨设一个局。”薄姬终于开口了。她说的第一句话,就引起了南越大王极大的兴趣。 “什么局?” 薄姬妙唇微启,“此局名为两头瞒。” 既然怀疑薛平将军和北昭有所勾结,那不妨给北昭和薛平将军各设一局。北昭的局,薛平将军不知;薛平将军的局,北昭不知。 如果双方真的有所来往,这样的试探便可捅破天机。如果双方无事,此局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薄姬是这么对南越大王说的。南越大王考虑了许久,觉得此计可行。 第125章 薛平将军收到了来自北昭军中密人的消息,称每到深夜,北昭军就会派出一队人马,往南越守军那方窥伺,意图不轨之意明显。信中写着详尽的窥伺时间,薛平往前捋了一下日期,正好和南越派出使团和北昭议和的日期,对照吻合。 他心生怀疑,难道北昭根本无意议和,之所以同意暂时休战,只是为了麻痹南越军,而私底下还做了别的安排不成? 御敌一道,诡狡多变,当大将者要虑敌深远,不可只顾眼前。他担着整个南越军的安危,有时候差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不可心存半丝侥幸。 自收到密报起,薛平接连观察了数天,发现敌军确实有些可疑。北昭军可谓是一反常态,自从两邦有了结亲之意起,北昭军不仅没有任何舒缓之态,反而更加卖力操练起来。 那个敌军主将式九微,更是每夜巡城至极晚。有时候隔着高高的城楼,遥遥望见她的身影,他都有种佩服的感觉油然而生。一个女人,说实话很多时候,他都要去休息了,可是她却依旧没有停下巡城的脚步。 薛平承认,他开始刻意找一切机会,观察她。他开始注意这个原本并未放在心上的人,即使她是敌军主将,但毕竟是个女人。或许潜意识里他对她还有些厌烦,认为和她对垒,无论胜负,于他薛平而言,都算不上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但,这个名字出现在了他亲弟弟的口中,于是这事就成了一个甩不掉的好奇包袱。逐渐积累成了一座无形的小山,有了不能忽视的压迫感。 他的弟弟薛简,是个难搞的孩子。他比薛简大四岁,可他们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般,言行举止没有一处谈得来。虽然说不上见面就掐架,但也没什么和乐相处的记忆。 他觉得薛简举止随性轻浮,难当重任。薛简觉得他和爹一样保守固执,不懂变通。 从前娘还在世时,家中还算是千秋各半。爹自然向着他,而娘素来偏着薛简。虽然争吵难免,但诡异的平衡却一直都在。 但是娘去世了,一切都改变了。那时候娘病得很重,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前能和爹见上一面,可是爹却因战迟迟未归。等爹回来时,娘已经走了。 而他的弟弟薛简,也从此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整日酗酒滋事,爹看不惯,就动用家法打他。久了,他便离开了家。 其实行前,薛简也曾露出过一些蛛丝马迹,只是那时候他心粗,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哥,你说我要是再不离开家,会不会哪天就在爹的‘杀威棒’下随娘去了?” “你就会胡说。你也知道爹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你服个软就好了,何必死硬到底,天天皮肉吃苦。” “所以你才是他的乖儿子,我只是个逆子。”薛简一边喝酒一边和他嬉皮笑脸,“皮肉吃苦是好事,哥,你不懂。那样的疼痛才能证明你还活着,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那时候只觉得他满口胡言,却没有想过他是在何种心情下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后来他远征,再回来时,薛简已经不在了。人去楼空,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从此消失了。将军府变得安静了下来,再也不会看到爹被某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提着棍子满院子追打他的场面。 安静下来之后,爹似乎老得很快,有时候他自己和自己下棋,就坐在背阳的凉亭外,一整天。 有一次,爹和他喝酒,有些醉了,眼底漫上红血丝,“老天待我不薄,老了老了倒让我愿望成真。” 薛平无言,瞅着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不是薛简,他没有他那天花乱坠的口才。他知道爹在难过,他在思念薛简,只是他从来不会说出口。他只会在酒醉正酣时,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那时候我总是骂他,若是我从来没有你这么个儿子便好了。”这句话是刚刚那句的前一句。无可奈何又苍凉。 “爹……”说完这个字,后面的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平儿啊你是个好孩子,不像他……”他爹摆了摆手,碰洒了酒壶,壶嘴倾斜,酒水溢出来桌面上一小汪儿,“心狠啊……” 其实他有暗暗找过薛简。爹以前口中那些和薛简过从甚密的狐朋狗友,那些薛简曾逗留过的风花雪月逢场作戏之地,甚至娘生前喜欢上香小住的庙庵堂附近的可租宅院,他都寻过访过,可惜一无所获。 那时候他才发现,他根本不了解他的弟弟薛简。他不是个称职的好哥哥。 那是薛简离开家的第五年。他从来没有过只言片语,仿佛这世上从来不曾有过这么一个人出现过。爹说他心狠,他也觉得是。或许他的弟弟才是个决绝的人,决定的事情便不容更改。 薛简才是最像爹的人,或许他们父子二人都不会承认这一点。但那种果决的作风,才是在沙场上征战半生的爹,身上所最突出的品质。 他是爹的长子,他继承了薛家的传统,他做了第二个薛将军,但他的果决远远不如他的父亲,甚至也不如他的弟弟。他是个领兵的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很多时候,都有些优柔寡断。 再遇薛简,纯属巧合。他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寻的弟弟,其实就在距离他眼皮子不远的地方。 那时候,北昭南越两军还在对峙当中。暴雪几乎封住了城门,不仅南越军,北昭军也是如此。战况异常艰苦,军中将士多有病倒者。病况突然,可未及上报,似乎北昭军中也有染病的士卒,而且对方明显更加严重,整军以待却拒不出战。 薛平松了一口气。战报虽缓,但挂上了免战牌。对方不战,其实南越军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一战,正好权作休养之机。 但暴雪不知何时会停,军需急需供给,于是借着不战的时机,他和运粮兵卒一起出了城,想着大批订购一些药材,以备军中不时之需。 就在药材铺门前,遇到了薛简。他几乎差点与他的弟弟擦肩而过。 他们五六年没见了,而薛简变了很多,他几乎有些认不出他来。薛简也没有主动上前。薛平相信,如果不是薛简伤了腿,走不快,他会默默与他各奔东西。 薛平没有惊动薛简,这次他选择了尾随。他想知道薛简的落脚之地,而不是眼前一味强横地扯住他,逼问他这些年去了哪。他离开家的这些年,薛平一直在琢磨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他的弟弟离开时,甚至一句留恋的话也不曾对这个家里的人说,不仅仅是爹,也包括他这个哥哥。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若不是半路薛简一边坐下来休息,一边似笑非笑冲着他藏身的位置打量,他就会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行了,薛将军,和你玩一会儿就算了。我这么瘸着腿,你明明牵着马,也不说主动让给我,让我轻松一下,果然这些年,还是一点也不懂得照顾比你小的人。” 这话从前听着有些尖锐,但此刻听入耳中却觉得特别亲切。这才是他的弟弟薛简,即使经年,他似乎也没变化太多。 他徐徐牵马近前,居高临下打量薛简,“腿怎么了?” “下雪,摔断了。” 他们如常交谈,似乎中间那些年都成了空白的一页纸,翻过去就如同一切未变。 “你去药铺干吗?生病了?” “军中兵士有些因为暴雪气候染病,我也是想准备一些药,准备用得上时不至于手忙脚乱。” 薛简一笑,“这雪下得真是好。双方都病了,这仗也就甭打了。这是天意啊,薛将军,你相不相信?” 他的弟弟薛简厌恶打仗。从前娘活着时,他就痛恨爹总是忙于征战,却很少留在府中陪着娘吃饭。他讨厌打仗,讨厌当将军,讨厌一切和军队有关的东西。 此刻,他的态度柔和许多,但薛平明白,薛简依旧讨厌打仗。 但他注意到一个词。双方?此刻能和南越军称得上双方的,只有北昭军了。但他如何知道北昭军中有人染病? “再走个半盏茶光景就到了。”薛简指了指他的马,“薛将军,送在下一程吧?” 薛平心中有些高兴。至少薛简是请他送他,而非请他回去,或者请他别再跟着烦他。 等到了薛简此行的终途,那个占地不小的草庐深院,薛平感到有些吃惊。 “你这些年,就在这里?这里距离南越都城并不远,快马不出半日即可到。 “对呀,薛将军,没想到吧?”薛简笑了笑,“我是离开了家,但我可没远走高飞。我娘的墓在南越,我岂能弃她远走?很多年,都是我陪着她,若是我也离开她了,她会寂寞的。” 薛平不说话,望着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他千想万算,竟是漏下了这一层,细想想真是糊涂。 第126章 “薛将军,薛将军……”薛平苦笑一下,“在你心里,我已经不是你哥了吗?” 薛简却一笑,“你回去后估计会和爹说起见过我的事情吧?不,你一定会说,那么孝顺的儿子,怎么可以对爹有所隐瞒呢?说不定我们相谈的字字句句都要对爹重复一遍。总不好让他老人家觉得,我这些年在外漂泊时,说话变得更加没有规矩吧?待人接物总要学得客套些。” “客套是对外人。” “我如今对你而言,不是外人吗?”薛简疑惑道:“爹那个脾气,估计已经在心底当我死了吧?” 薛平无言,不知该怎么说。他不是爹,那些猜测都是他以为的,如果冒失带着薛简回家,爹见到会是个什么结果,他也预估不到。 薛简的小师弟客套地帮薛平牵走了马,薛平询问下才知道薛简这些年在这里学医。 “怎么想起来要学医?” “总觉得混吃等死活着没有意义,而且娘死后我总是在想,”薛简顿了顿才道:“如果我早点学医,娘会不会就能活下来?” 薛平沉默片刻才道:“人不是神,而且娘的死和你无关。” “哥,你还是这么不会安慰人。” “你终于愿意叫我哥了。” “叫不叫,你都是我哥,何必呢?”薛简笑了笑,“不过我现在真的医术不错,不请我去你军中给你那些南越将士们诊治一下吗?” “你?”总难相信,那个做什么都不正经的弟弟,可以给人治病。 薛简的小师弟前来奉茶,插嘴道:“师兄哥哥,你不知道我师兄医术可厉害了,连我师父那么严苛的人都说,他学医甚有天赋,他也输给他了。” 薛平有些意外,“你师父那么大的名声,医术竟然能输给我弟弟?” 小弟子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是……” “我当初求拜师父门下,他不肯收我,说我学医心不诚,也没有天赋。我便与师父打赌,如果一年之内不让他收回这句话,我便卷铺盖走人,再不纠缠。”薛简又道:“但我逗留至今,可见输的人不是我。” 说完后,薛简又给了小师弟拍头一记,“什么师兄哥哥,满口乱叫。” 小弟子委屈抱头,“那应该叫什么?” “薛将军!” “走了一个式将军,又来了一个薛将军。”小弟子揉揉脸,“都把我搞糊涂了。” 薛平耳尖听到了那个“式”字。式将军?此时此地,所料不差,那个式将军和他以为的那个,应该是同一人。毕竟“式”这个姓氏,并不常见。 “式九微。”薛平用的不是问句。他看向薛简,等他解释。 薛简也没想隐瞒,直言道:“对,我救了北昭军中人,怎么?” 薛平第一个反应是怎么会这样?随后怒气上涌,但他极力克制了下去。他不想兄弟乍一重逢,就把薛简转眼骂跑。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了五六年,他和他说话总是要先三思一下的。 薛平斟酌语气,道:“你难道不知两军在交兵吗?” “我在南越境内,耳不聋眼不花,怎会不知?” “好,你知道。”薛平控制语气道:“你刚刚也叫了式九微式将军,想来你救她时,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对不对?” 薛简摇头,“我救的是她手下的北昭军,又不是式九微。而且细论起来,是她救了我,而非我救了她。” 薛平有点糊涂,“怎么又成了她救你?” 薛简不想细说他和式九微相识的经过,言简意赅道:“我雪天入山摔断腿,她救了我,带我下山。我不想欠她人情,答应帮她救治北昭军,就这样。” “冤孽啊。”薛平叹口气,“这么大雪你去山里做什么?” 薛简勾唇一笑,这一笑有些凉薄有些嘲讽,“娘生前最爱雪莲花,只是她病重出不得门,后来病得眼睛也看不见了,更是无缘得见。山中的雪莲也是我采药时无意撞见的,只是花期漫长,三五年才会开花结果,我等了三年,想收集果实种子,来年时种到娘的坟前,了却她的心愿。”他微微停顿,“那花喜寒,越冷的时候才越不容易死,我考虑很久才会在暴雪天出门。” 薛平不知该说什么。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他不敢说薛简错,至少他粗心的从来不知娘喜欢什么花。 “可是你救了北昭军,情势急转而下,对我们南越军十分不利。” “两军交战各凭本事,如果因为北昭军染了恶疾,南越军才会胜,那这样的胜利,薛将军要吗?” 他又叫他薛将军了! 薛平知道薛简不高兴提起军中事,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有些话不得不说,“可你这么做了,事情一旦传入大王耳中,你可知会给薛家惹来什么麻烦吗?” “我入北昭军中时,顶着的可是山野行医的名头,不是什么南越薛老将军的二公子,更不是对垒主将薛平将军的亲弟弟。”薛简面带不悦,“行医者只知治病救人,没有薛将军深谋远虑,做什么都要考虑全局部署。” 薛平猛地闭上嘴,深深运了一口气。话头越说越僵,再说下去,真要不欢而散了。 “好,既然你说治病救人,那我请薛神医也治治我们南越将士如何?”见薛简不说话,薛平激将道:“刚刚不说一视同仁吗?怎么,这会儿又要考虑这么久了?” 薛简微微皱眉,“救人可以,我悄悄去悄悄回,你别惊动爹。” “你还真的一辈子不回薛家了?” “我这些年闲散惯了,回去定会让爹看不惯,他年纪大了,惹他生气何必呢。” “你也知道爹年纪大了?”薛平摇摇头,“爹其实很想你,我想你也不是一点也不想爹吧?爹老了,如今隐退府中,闲来无事也是烦闷,而且爹现在脾气好多了,听哥的话,就回去见一面吧,好不好?” 好不好?薛简没有给出回答,但也没再极力反驳。 兄弟二人临行前,薛平暗中嘱咐了小弟子,说家中有事,他的师兄短时间不会再回来了。 南越军中的病情只是普通气候突变造成的身体不适,和北昭的疫病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薛简还是开了预防的汤药给军中所有人。天寒地冻,三军辛苦。其实在去北昭军中时,薛简就有过这种感觉,那是他第一次踏入他原本极力回避的地方。 而在南越军中,这种感觉便更甚。毕竟这里是他的故土,是他爹用血汗捍卫的地方。他忽然有些感慨,所以薛平让他回家一趟时,他没有坚定的拒绝。 薛平不能久留,因为他还待命军中。但估计是不放心,怕他和爹起什么争执,才和他一起回去的。 结果令人大跌眼镜。薛老将军果然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站在门边许久,似乎无法辨认清楚来人是谁一般。 他打量着薛简,最终抬袖子擦了擦眼睛,“回来了?”顿了顿又问,“吃饭了吗?” 薛简再也说不出来旁的。很多年前离开家门时的心情,和此刻的一幕,终于重叠。他极力忍耐着心底翻滚的情绪,徐徐跪倒,“爹,我回来了。”我是你的不孝子薛简,我回来了。 父母在,不远游。 他离家数载,已经够久了。他出于补偿,爹心有迁就,于是最开始父子二人相处还好。薛平回了军中,薛简休整一番后,便开始给薛老将军检查身体。没办法,做了医者后,这种习惯便戒除不掉了。 薛老将军提到了薛简的婚事。这件事成了一切的导/火/索。 老将军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薛平袭了他的将军之位,如无意外,那是一辈子离不开沙场的。沙场艰险,艰险到脑袋随时绑在裤腰带上。而薛平也深知这一点,对婚事从不上心,总怕害了人家的姑娘,所以指望他给薛家留后,是没什么希望了。 自从隐退后,薛老将军的注意力就从军务上完全转移到了“无后为大”上面,奈何薛平总以军务繁忙为由开溜,而这样的理由,还让薛老将军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所幸,薛简回来了。现在他成了薛老将军的主攻目标。 最开始薛简没觉得有什么,但次数多了,他再看不出来也就说不过去了。 出门吃酒,薛老将军携他同往,偶遇同僚旧友,旧友席间不停夸奖自己女儿如何贤德美貌;出门访友,薛老将军让他同去,过府之后一直听到琴音绕梁,他没问,也有人介绍那是他家小姐所奏,他家小姐如何天资不凡;就连出门抓个药,都有他府小厮追来送上亲交薛老将军的东西,他偷偷打开一看,某府小姐的八字贴…… 薛简决定和他爹谈一谈,很正式的那种。因为总觉得再这么装傻下去,哪天他突然成亲有了娘子了,他都被蒙在鼓里,最后一个才知道。 他知道他要说的话,对薛老将军将是一场不小的冲击,所以他刻意选了老将军心情不错的日子,和他爹在府亭之中,对月小酌。 第127章 “爹,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 薛老将军的酒本来喝得高兴,猛一听这句,差点没呛到。缓过神又哈哈笑起来,“还是你小子活络,比你哥强,动作快,这才回来几日……” “不是爹最近忙碌的这几位。” 老将军闻言一愣,“那你不早说,你爹我还以为你没有心上人……是哪位府上的小姐?” 薛简闻言顿了顿。见他那个表情,薛老将军哦了一声,“懂了,你行医这些年认识的吧?” 见薛简点头,老将军又道:“我们武人其实不讲究门第不门第,你只要喜欢便好,即使布衣出身也没关系。” “她不是南越人。” 这回老将军酒杯没端稳当,酒微微倾斜洒出,“不是南越人……难道是北昭人?” “是的。”薛简没有回避,直视她爹。 “不行。”薛老将军断然道:“我们是南越的军人,怎可娶个北昭人!” “听闻大王在同北昭议和,并且遣太子亲去求娶北昭公主。以后这仗会不会再打,都是两说,而且太子亲为表率,娶了北昭公主,已示两国盟好永定之意,为何南越子民不可效仿此举,娶个北昭女子为妻呢?” “荒唐!”薛老将军的酒杯重重蹲在石台上,差点没碎了,“你知道什么!两国之盟不过是久战之下的权宜之计,你真以为太子是因为喜欢那个北昭公主才娶她的吗?你也不想想其中奥妙,竟然如此盲目天真。” 薛简敛眉片刻,才道:“原来爹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太子和北昭联姻之事有变,我听以前一起玩闹过的朋友说,大王有让我哥代娶公主之意。” 什么? 薛老将军几乎没从座位上跳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王还没有公布此事,想来是没有最后敲定,但是爹,你也看到大王对待此事的态度了,您还觉得我刚刚所说都是荒谬之言吗?” 老将军不说话,薛简却趁热打铁继续道:“无论促成北昭和南越联姻的初衷是什么,这件事已是必行之势。我想不出意外,我哥娶北昭公主也是不可逆转,既然如此,我只是娶个北昭女子,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是要把我气死!”薛老将军大力拍桌,“先别说你哥哥的事情是真是假,就算真的,那是王命,我薛家只能遵从,而你……” 看着薛简平静对视的脸,老将军似乎也觉得他这说法过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所以忍怒道:“那姑娘做什么的?” 薛简抿了抿唇,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带兵的。” 薛老将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干嘛的?” “她是在北昭带兵的将军。” 薛老将军脑子嗡了一声,一瞬间几乎耳鸣。女的、北昭、将军、带兵。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是薛平曾经和他提起过的,因为女子带兵做将军的例子太少,所以这个名字便记在了脑海中,而且那位女将军的姓氏也很特殊,她叫…… “式、九、微?”薛老将军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里蹦出了这个名字。 薛简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是。” 下一瞬,薛老将军就从座位上栽倒了下去。一切发生得措不及防,薛简立刻反应过去阻止,还是晚了。老将军的头重重磕在了石阶板上,人事不知。 薛老将军生病了,卧床不起,闭门谢客。所以大王的旨意是薛简接了,然后抽空给他哥送去。他不希望他哥是最后一个才知道自己要娶北昭公主的事情。 兄弟见面自然聊到了薛老将军的病。薛简懂医,知道其实并不严重。薛老将军主要还是有心结,正好找这个机会赖床装重病威胁薛简。 薛平对于北昭公主非他不嫁一事深感诧异,但大王有命不得不从,于是领了旨意,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薛简和爹的事情,他却深感头痛。 “我本以为你和式九微只是平常牵扯,怎么你竟然喜欢她了?这么短的时日,你真的没开玩笑?”薛平耐心劝导,“如果你只是为了对付爹为你拉亲事,真的不必如此气他。” 薛简摇头,“我没开玩笑,我是喜欢她。” “短短相处,你喜欢她什么?” “坦率、直接、不做作。”薛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与众不同,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特别有兴趣。”想要拥有。 “那……式九微呢?”薛平问道:“她对你也有意吗?” “不知道。”薛简摇头,“我不确定,所以并没打算说出来。如果不是爹这么紧锣密鼓的相逼,我本想沉沉再说。” “为了个根本不知对你是否有意的姑娘,如此顶撞爹,也只有你能做出来了。” “反正事情已经说了,我现在只想知道她的意思。” “怎么知道?” “我自有办法。”薛简道:“不过我还要回师父那里一趟,也正好让爹‘养养病’,有我在,他的病总也不见好。” 薛简在搞什么鬼,薛平是摸不透,而且他更不解怎么北昭公主偏偏会看上自己?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啊,这从何说起! 不过薛平还是嘱咐府中的老人,若是二公子和老将军有什么争执,速速报他知晓。薛简刚刚回来不久,他不希望因为一个女人搅乱家中难得的安宁。 但事情最后的发展还是远超薛平预料,以至于他不顾军前待命,私自赶回将军府一趟,因为老家人说,大公子再不回,二公子就要被老将军打死了。 薛平大惊,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打上了?他本以为薛简这些年在外历练已经成熟许多,他为人又善辩,有心哄一哄爹,便可天下太平,怎知事情还是被他想岔了。 爹动了家法,将军府的家法便是军棍。棍子粗而长,掂在手里沉得很,少说也有二三十斤重。 薛平执军不喜动刑,除非大过,他都没给部下上过军棍。但爹很喜欢。 小时候就见爹打过薛简,即使闹得再大,但也没打过他军棍。爹的军魂浓厚,认为军棍神圣,绝不会随意请出军棍。 此时要打薛简军棍,薛平就模糊猜到了是因为何事。他真不知道爹是怎么知道消息的,但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薛平赶到时,院中唱数的家丁已经脸色发白,颤颤巍巍数到了“十三”。 薛平心中一沉。别说薛简远离军旅,就是个普通公子哥,就算是他自己,要是挨军棍,恐怕也是撑不过三十。那棍子就是刑具,碗口粗细,实心木,抡起来虎虎生风。 薛简背后一片血肉模糊,纹丝不动,不知生死。 薛平惊骇地赶紧跪到薛老将军面前,“爹,您真要打死他吗?” “我怎么生了这种孽障!”薛老将军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我们薛家都是沙场上挣功名的赤胆男儿,没想到到了我这儿,竟出了这种通敌的逆子! 薛平急道:“爹,这通敌二字可不能随便说啊!”他边说边给家丁使眼色,“退下。” “出门数年学了点狗屁岐黄之术,竟然敢给敌军治病!”薛老将军气得嘴角颤抖,“我薛东元没有这种丢人的儿子。” 院中终于只剩下父子二人和晕过去的薛简。薛平才把薛简为什么会救敌军的事情和爹说了,“好男儿有恩必报,薛简这事并未做错,更何况,若是敌军疫病,我军才能得胜,岂不是让世人耻笑我南越军没有本事?” 薛老将军看着薛简后背上点点斑驳的血迹,跺脚狠狠唉了一声,“也不知道那个姓式的婆娘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连薛家男儿的志气都丢光了!” 薛平撩开薛简背上染红的衣衫,看了下伤情,心中明白爹已是手下留情。肉看着打烂了,其实也未必就伤到了骨头,这已算轻的。 “等他醒了,你告诉这个逆子,要我同意他娶那个姓式的敌军婆娘,除非我死了!” 看着爹气哼哼离去,薛平暗暗想,也不知道薛简今日这场打到底挨得值不值得。 式九微,这个女人。她到底哪里好,值得薛简为她这般遭罪。 他观察她、研究她,又暗暗佩服她。他觉得他弟弟看人的眼光比他独到。这么与众不同的女子,确实很难遇到。她除了是一个女人外,没有一处不做到了领兵之将该做的一切——身先士卒、坚定不移、勇往直前。 有这样的人做对手,绝不能掉以轻心,即使她是个女人。更何况他还收到了密人递出的消息。 薛平从北昭军种种表现来看,都觉得这消息不会是空穴来风。他琢磨了数日,决定按照消息中所言的时辰,去狙击北昭军。如能擒获这队人马,审个究竟,便能知道北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在薛平决定动手的那日,南越大王却意外急召他入宫一趟。他和北昭公主的婚事虽然不是秘密,但大王从未亲召他入宫详述此事,他以为此事有变,甚至他觉得可能是北昭军有变,于是不敢耽搁,早早就应旨去了。 第128章 岂料,薛平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大王赐了宴,闲问了一些家常,甚至还提到了薛老将军的病,薛平都一一作答。他心中其实很焦虑,因为一来一回,再加上赐宴拖得久,距离薛平在军中安排的动手时间已经越来越近。 他生怕赶不及,但是大王不离席,他身为臣子又断然不可先行。整场宴席吃下来,薛平真是神情不定、坐立不宁。 南越大王终于倦了,薛平以为可以脱身了,谁想东宫的薄妃娘娘却前来赐酒。早就听闻这位薄妃大名,此刻亲见薛平虽然意外且震惊,但不可否认她这南越第一美人的称号,确实名不虚传。 “薛将军,这杯酒是代替太子敬你的,缘由为何将军心中也是有数。”薄妃倒是干脆,先干为敬,“将军想必此刻心中也是好奇,为何父王今日会将将军从军前召回,只赐了这么一场宴席。” 这的确是薛平心中所虑,但话不可这么说,“大王有命,即使千里,末将也势必赶回,这是为臣者的分内之责,娘娘这么说,折煞末将了。” “将军担心军务,其实这宴也没有吃好。” 薛平暗想这薄妃倒是察言观色好眼力,只是莫非她早就到了? “只是猜测而已,因为和将军说话,明显觉得将军心中有事。”薄妃让宫女将酒杯递给薛平,“饮下这杯,就不耽误将军了。” 其实席间薛平一直不曾饮酒,总怕喝酒误事,但东宫有赐不敢辞,只得接过一饮而尽。 “其实很多话,大王也不好对将军直言,只好借我之口对将军坦言。”薄姬看了看宫女取回的空酒杯,“与北昭联姻之事,希望将军不要多想。” “臣不敢。” “最后这话,我仅替太子,多谢薛将军。” 薄妃没说谢什么,薛平大致上也明白。站在薄妃的立场考虑,她或许是最不希望北昭公主嫁到东宫的人。薛平没有多想,寒暄后,起身退下。 回程之路,薛平可谓是快马加鞭,但等他赶回军中时,他白日里安排的那队人马已经先行。军令如山,他又迟迟未归,将士们依令行事,本也没有错。薛平只得上马去追。 这夜沾着薛平的焦躁,带起了一丝诡谲。回程的路上便已起了风,而此刻愈演愈烈,已是风啸月隐,看不见平日里举头就能望见的繁星。远离了高城,回望烛火遥遥映过来,绰如鬼影。 风中飘来一股血腥味,随着薛平的马蹄声声越来越浓烈。他心中觉察不好,但不知是风大还是怎的,脑中的反应总是慢了半拍,待他勒住马缰绳时,已经转过了背山的坡道。 坡道前满是尸体,横七竖八现于眼前。这里显然刚经历一场厮杀,灰尘中还有淡淡的、未曾退去的血汗厮杀的味道。那些人薛平都熟悉,他脑中嗡了一声,几乎从马身上栽下来。 他们中了埋伏!薛平领兵多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脑中分外明晰,但动作却难以控制的迟缓。其实一路驰马归来时,他就觉得身体不适,似乎……酒气上涌,脑海深处隐隐发疼。但是酒喝得并不多。薛平归咎于酒后疾行之故,而且今夜风确实很大,吹得人脸上发木。 等到了此刻他身体都有些缓缓僵硬,他才觉察出不妥,但为时已晚。身后马蹄疾踏之声迫近,同时杀到的还有一股劲风。薛平不用回头,都能知道身后马上这人用的兵器分量十足。 他心中懊恼已极,极力控制着身体,险险躲开了这一击,但没想这本就是虚招。来人与他错马之际,顺着他的躲闪之势,回首又是一下,这一下带着志在必得,力道速度都无可比拟,薛平只觉得胸口一痛,随后人就被大力从马上挑翻在地。 疼痛伴着胸口的伤肆意蔓延,薛平伸手捂胸,去看对面马上这人。一身绡红甲,在晦暗月下透出冷辉,绝艳的火红披风被烈风扬起,再配上手中那杆枪,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威风凛凛和昂扬之气。 式九微! 这还是薛平第一次这么近看着她,他看着她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近,带着那副令他看不清的神情,低头打量他。 他知道自己会死,他手心下的胸口豁然开了一个洞。掌心按压下血流如注,随着那些热血一同逝去的还有他的温度,他的活力,他在这个世上最后一眼所能看清的一切。 这或许就是冤孽吧。他曾对薛简说过,他喜欢上式九微是冤孽,此时此刻便是一语成谶。他忽然有些难过,不是因为自己要死了,而是替他的弟弟难过。他的弟弟薛简看起来凡事漫不经心,但一旦认真了,就不会轻易更改。 他死了,眼前的式九微和他的弟弟薛简,以后又该如何? 疼痛模糊了他的意识、他的眼帘、他此生所能拥有的一切。他费力抬起手,却颓然落下去,似有似无的声音在口中溢出,“你就是式九微……” 这不是问句。他知道她是谁。 她却误会了,答道:“正是。你是薛将军?” 薛平想对她说,他不是薛将军。他是薛简的哥哥。 但这话最终没办法再说出口。他无声无息躺在那些曾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死尸之中,闭上了眼睛,永远的。 ***** 南越太子明渊收到薛平将军之死的消息时,人还在归途当中。这个消息仿似一道晴天霹雳将他瞬间打懵了。 谋士们乱作一团,可是他们关心的却是薛将军如今死了,和北昭公主的联姻大事,该如何处理?他们沮丧,他们懊恼,他们甚至还在埋怨薛将军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简直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真是一群称职的谋士,冷酷的心肠和势力的思维,让明渊听得一阵恶心。 他心中悲痛,却和那些谋士们所思所想无关。国之栋梁,一夕陨落,于南越而言,是何种惨痛的损失? 而这些人蝇营狗苟算计得却是如何在用薛将军之死,好好回复北昭那边的公主。 明渊想,这或许是天意吧。天意让薛将军死,天意让南越放弃议和。他带着这样沉重的心情赶回了南越,却得到了始料未及的结果。 薄姬被父王关进了関决宫。那是宫中幽闭妃嫔的刑宫。 明渊跪到南越王寝殿门前,他的父王却不肯见他。父王给他的口谕是,由他亲手处死薄姬。他痛苦万分,不知道薄姬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离开南越的这段时日,似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薛平战死,薄姬被关,但他从来没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想过,直到他绞尽脑汁收买了看管関决宫的宫人,见到了薄姬。 “殿下,薄姬是冤枉的。”薄姬的脸哭得梨花带雨,搅得他心中难受。 “你别慌,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薄姬将那日南越王来东宫的事情对明渊说了,“殿下,你说我能如何?我知道父王不喜欢我,我以为那日父王是来东宫挑我不是的,所以父王有问有忧,我如何能不答不解?可是事情最后演变成这种结果,真的不是我能左右的啊。薛将军会死,真的与我无关。殿下,这明显是一个局,是父王为了除去我精心设计的,只是父王好狠心,连薛将军都牺牲了,怎不令人寒心……” 是啊,怎不令人寒心?明渊木木听完,只觉得这几个字始终徘徊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几乎是冲进了父王的寝宫,一众侍卫拦他不住,皆都慌了手脚。太子明渊,勤勉正气、待人合厚,从不曾像今日这般令人为难。 南越大王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眉目冰冷望着太子,“见过了你那美人,便是这番形容,直接闯你父王的寝宫吗?” 明渊垂着头,似乎无话可说。他就这么站了好半晌,才撩衣襟跪倒,“请父王将儿臣废黜,贬为庶人,逐出南越王宫。” 南越大王千想万算,却怎么也料不到太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只气得浑身发抖。他用手点指太子,声音栗抖,“你就为了一个女人,如此顶撞你的父王吗?” “薛将军之死,儿臣难辞其咎。”明渊声音苦涩,“似儿臣这般不顾大局、肆意妄为之人,原本就不该坐在南越太子之位上。” “你这是在威胁本王吗?”南越王气得拿起桌案上的书简用力砸向他,“你以为没有你,南越江山就后继无人了吗?” “儿臣不敢。” “好个不敢!”南越王望着明渊冷冷道:“你的眼中只有你的美人,哪里还有你的父王,哪里还有这南越江山?” “儿臣不敢。” 南越王怒拍御案,“你还有什么不敢?” 明渊徐徐叩头,“儿臣对不起薛将军,更无颜面对薛家。儿臣不坐这个位置,虽不能减轻心中之愧,但至少会比将来坐在父王如今的位置上,依旧用着薛家人来得坦然。”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那薄姬求情!”南越王冷笑一声,“我真是一时糊涂,才会听了那个女人的摆布!两国联姻之事眼看即成,却在此刻功亏一篑。” 第129章 “此事……并非薄姬的错,都是儿臣的错。” 听明渊如此说,南越王更怒,“本王就知道你一定会偏袒你那女人,可你都知道她出了什么鬼主意吗?如果不是她要设这场局,薛将军如何会死在敌军手里?本王绝不能让这个女人活在世上。” 如果父王你不疑薛将军忠心,又怎会入了这场局?此事至此,薄姬若论有错,父王你又能置身事外吗?只是这话又怎可直言说与君父听,更遑论此事最终的根结,全在他这里。 如果有罪,这罪也只能是他一人背负,怨不得薄姬,也怪不得父王。 明渊道:“薛将军之死关乎国体,而且和北昭联姻在即,此事若没有定论,恐北昭那边对我南越求和之心生疑,毕竟薛将军是死在北昭军的手里,若是此事细论起来缘由,传到北昭大王耳中,势必横生枝节,不如由儿臣揽下罪责。” 南越王担忧的也是这一点。薄姬的“两头瞒”如今已被证实大错特错,薛家这边还好说,只要安抚得当,料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但北昭那边呢?如果北昭守将将此事如实禀告北昭大王,北昭那边必生疑惑,届时只怕婚事不成,反而会使北昭和南越再起刀兵。 南越大王问道:“那依太子之意,此事应当如何?” 明渊道:“此去北昭也不算一无所获,如今北昭势力最大的便是北昭国相曹晋仑,此人深得北昭大王信任,而且此人早年确有才学,只是相位做的久了,人就容易贪得无厌。他拥立北昭的太子,与另一位呼声极高的七殿下势同水火。还有一位是北昭已逝王后的亲哥哥,也就是安景侯谢道桓,其为人狡猾奸诈,看起来两不相帮,其实暗地里与北昭太子和七殿下都有往来,是个墙头草的人物,但偏偏这位握着兵权,所以也不能轻忽。” 南越大王点点头,“但这些又和太子所说的薛将军之死,有何关联?” “贪婪的人是最容易结交的,儿臣想说的是,此入北昭,可以拉拢的人一个都没有放过,所以北昭军错杀薛将军一事,我们可以借以上诸人的口瞒下来,然后再让他们放出去一个消息。” 南越大王闻言还在沉思,听到最后又不解道:“什么消息?” “就说薛将军之死与儿臣有关。”明渊垂头低声道:“不必明说什么,有心之人自会悟出一切,我们只需放出风声便好。” 南越大王心中一怔。太子之意已是十分明显,他要揽下此事之责,对北昭宣称是他以权谋私,因北昭公主别嫁之由,迁怒于薛将军,而置其身死。的确,若是这种说法,估计北昭那边一定不会起疑,但太子的名声何在? 南越大王想了很多,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竟会做到如此地步,为了那个薄姬…… 他的声音显出了疲惫和苍老,“你想好了?” “父王曾告诫儿臣,凡事所思所虑,皆以国事为重。从前儿臣不能领悟,如今方懂其中利害。若此次两国之变可平,儿臣必当竭尽全力、无怨无悔。” “罢了,随你去吧,那个女人你也领回去吧,反正以后这南越江山都是你的……” 明渊徐徐退出南越大王的寝殿。他举目望去,月隐星藏,是个前途晦暗难明的夜晚。 薄姬从出了関决宫,就一直追问南越大王如何会肯放过她。明渊知道此事藏也藏不住,便对她如实相告。 “殿下糊涂,此事怎可如此?”薄姬哀然道:“世人将如何看殿下?为了和薛将军争北昭公主,而将他置于死地?殿下一世美名何在?北昭人、南越人都将如何看待殿下此举?” 明渊没有说话,只是将薄姬用力搂近怀里,“阿颜,如果我一无所有了,你还愿不愿意跟着我?” 薄姬泣不成声,“我不会让殿下一无所有的……殿下不要担心。” “我很累,阿颜。”明渊的下巴摩挲着薄姬柔美的青丝,“这个南越太子之位让我身心俱疲。” “殿下,都怪我不好。” “不,都是我的错,阿颜,你不要怪我才好……” ***** 青夷公主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心神俱散,她用力抓住传信的宫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公主息怒。”宫女跪倒道:“大王说,两国联姻就此作罢,南越将军已死,请公主节哀。” “我不信,父王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青夷浑身发抖,直接冲了出去,她要当面去问问父王,薛将军究竟是怎么死的! 北昭大王还在朝议,因为近来身体不适时候居多,所以朝议只是心腹数位朝臣,在北昭大王的寝殿进行。 青夷闯进去后,殿内一片死寂。随后便是北昭大王勃然大怒,“谁让你进来的?” “父王,薛将军是怎么死的……” “放肆!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青夷冷静下来,规规矩矩跪倒行礼,“父王息怒,只是噩耗突来,青夷措手不及,故此才君前失仪。” “哼,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她?青夷睁大眼睛,“父王何意?” 曹晋仑身躯干瘦上前一步,“公主不可对大王无礼,那薛将军之死本就是他们南越内部相争,与我北昭无关,我们坐山观虎斗即可。” 内部相争?这是何意? “两国盟约已定,如何又牵扯出内部相争?争什么?” “自然是皇姐你了。”说话这人身形颀秀,面容阴柔,却双眼隐含戾气,嘴角含着凉薄,“皇姐当众拒了南越太子的婚事,就该料到会有这一遭啊。” “宸司!”北昭大王先是喝住了说话这人,随后看着青夷失去血色的苍白面庞,叹了一口气道:“南越薛将军已死,此刻追逐缘由也毫无意义。我们此刻在商议的事情也算与你有关,你既然来了,也就不用再去告诉你了。” 青夷茫然抬起头,却听身后一人叹口气,低声道:“南越太子再次向皇姐求亲……” 说话这人面容刚毅,神态端正,说话一丝不苟,显得有些严肃。青夷回头一看,是七弟宸霁。 青夷回转看向北昭大王,“父王是说南越太子……因为我拒婚,迁怒于薛将军,公报私仇害他致死?” 却听先前的宸司接口:“这只是传闻,细论起来这薛将军可是死在咱们北昭军手中,就算怪也没理由怪到南越太子头上啊?这一招用的好,目的达到,却令人无话可说,倒真是高明。先前这位南越太子来咱们北昭时,倒没看出此人竟有如此手段。” 青夷心中愤恨,这南越太子果然是好手段!竟对薛平下如此毒手,亏他如此信任他们的太子,谁想竟落得如此下场。随后她又想到细中缘由,不由问道:“刚刚太子所言,薛平是死在咱们北昭军手里?是谁?是谁杀了他!” 身后有一人出列回道:“回禀公主,是老臣之女,式九微。” 他顿了顿,又对北昭大王道:“回禀大王,按说式九微不会如此鲁莽行事,若是南越军中有所异动,她应该会先对老臣禀报,然后才会……” “军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唉。”说这话的是曹晋仑。他这一生唉,似有无穷深意。 被他噎得一愣的老将军想要发火,却又怕君前争吵反而引得病中的大王不悦,于是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好了,在说南越太子再次求娶青夷一事,旁的琐事容后再议。” 北昭大王开口,余下诸人自然都不再多言,却听太子宸司道:“父王,其实此事并没有那么复杂。无论何由,南越折损大将一员,对我北昭有利无害。既然此刻南越太子再次求娶,可见其与我北昭求和之心甚切,年关将近,军心思归,恐无战意,我们不妨顺势而为,应下此事,对我们北昭可谓……” 北昭太子的话没说完,就听青夷大声道:“我死也不会嫁给南越太子这等卑鄙无耻之徒!” 公主出此言,众人皆默,随后面面相觑。 北昭大王摆摆手,示意众臣退下。他只留下了青夷公主。走在最后的太子宸司,望了望坐在寝殿书案前的父王,又望了望他的皇姐,徐徐闭上了殿门。 北昭大王看着青夷公主,久久不言,最后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这一咳中有压抑、有难过,似乎还有些不舍。青夷不懂他父王为何突然如此激动,她只是下意识奔过去,拿起桌上的温茶,服侍父王饮下,又帮他徐徐抚弄胸口顺气。 北昭大王终于平复了呼吸,他唉了一声,“青夷啊,你之前想嫁那位南越将军,父王心中确实不愿,但你执意如此,又是你的终身之事,所以父王最后还是同意了。只是如今天意不可违,那位将军死了。你要明白,你是北昭的公主,你的一切行为都要为了北昭谋福祉,你可懂得父王的意思?” “我明白。”青夷缓缓点头,“父王让我去和亲,让我嫁给南越太子。” 第130章 话说到最后,青夷凄然笑了起来。殿中人潮退去,显得空旷无边。笑声带着回音,格外戳心。 “青夷啊……” 青夷公主却不待北昭大王说完,她忽然跪倒道:“父王,青夷愿意和亲南越,但绝不会嫁给那龌蹉不堪、假仁假义的南越太子!” 北昭大王被她搞得怔住,“你这是何意啊?” “他南越言而无信、反复无常,我北昭却不会做那等令天下人耻笑之事!”青夷公主冷冷道:“我青夷女流之辈,却也知为人当言之凿凿不轻废,我已言要嫁南越将军薛平,必不反悔!” 北昭大王万万没想到,他的女儿存着这种念头,立刻驳道:“可是你要嫁得那人已死!你到底懂不懂啊?他死了,你难道要嫁给一个死人,一副牌位不成么?” “为何不可?”青夷大声道:“南越之众无非觉得薛将军已死,他们所谋必成,所以才会再来求娶,让我嫁于南越太子,我偏不如他们的意!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我青夷宁可一生孤寂,伴着一个死人一辈子,也不会与南越太子那等卑鄙小人同流合污!” “这是你的一辈子啊,青夷,你可懂得?”北昭大王长长叹气,“用自己一生去和人博弈斗气,值得吗?” “父王让我和亲南越,我的请求与此并不违背,不是吗?” “你在怪父王吗?”北昭大王闷闷道:“你是本王的女儿,你余生过得不好,岂是本王所愿?” “父王,这或许是青夷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任性,请父王成全。” 青夷公主再也不曾抬头,也不再说些什么。她跪在北昭大王脚下,额头触地,声色艾艾。 ***** 莫朝云有些担忧地望着虢华夫人,“夫人,你是何时知道你喜欢的其实是南越的明渊太子,而非那位南越将军薛平的呢?” 虢华夫人几乎有些梦幻的神情渐渐苍白了下来,她干干笑了一声,喉间咕哝一声,语调奇特地拖长,“在他……饮毒之后。” 其实莫朝云已经猜到了,但她不得到确切的回答,总是不能死心。 “是夫人下的毒吗?” 虢华夫人点点头,“是啊,我想毒死他,以报他害死我心爱之人之仇,只是真相如此尴尬可怜,我最恨的人却原来就是我最爱的人,这种真相即使多年后去想,依然觉得真是太可怕了。” 千叶蹙了蹙眉,“夫人所中的艽花血之毒,虽然引自南越明渊太子,但这毒最初应该还是出自北昭吧?” 虢华夫人疲惫地闭了闭眼,又摇了摇头,“事已至此,细论是非又有何用?该死的人活不了,不会死的人也不会因为你恨他刻骨而令你心愿得遂。” 千叶勾唇哼了一声,“夫人若真是如此看得开,又何必自毁名声,收了满府的男宠呢?” 莫朝云瞪了千叶一眼,显然觉得他如此说话过于凉薄。 千叶瞥她一眼,觉得她同情心又开始泛滥。虢华夫人遭遇如何,其实都和他们无关,他们此行自有自己的目的。可看莫朝云的架势,是不愿置身事外了。 千叶也不理她,只是听虢华夫人继续道:“叶公子聪慧之人,想来这缘由已经猜到了,我也不想隐瞒什么。我生命垂危,生死只在旦夕之间,但心中执念不断,所以日夜心疲,无法安眠。” “夫人有何愿望,不妨说来一听。” “就如叶公子所言,满府男宠其实只为了护着一个人。”虢华夫人顿了顿,“那人……不是我。” 千叶点点头,“是夫人最爱的那人。” 莫朝云瞪大眼,“是指明渊太子?”他在虢华夫人府中?他不是死了吗? “是的,是明渊,他还没有死。”虢华夫人望向远处黑漆漆的湖面,有些忧伤道:“艽花血之毒无解,这些年来我试过无数办法,都没有解开他的毒。我绝望了,于是帮他过毒,让他身上的毒转到我身上一些,但说来奇怪,自那之后他却很少毒发,而我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千叶了然道:“先别说明渊太子本就是世人眼中已死之人,就只论他此刻身在北昭虢华夫人府中一事,就是万分危险。他的身份微妙,若是被现在的北昭大王知晓,恐怕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所以夫人以男宠的名义请了江湖人入府相护。但北昭大王心中起了怀疑,于是不断赐给夫人新男宠以作试探,而夫人出于警告也好,无奈也好,总之那些男宠不断殒命于府中,让北昭大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夫人身体又不好,担心自己死后,明渊太子性命危矣,于是现在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我说得对吗?” 千叶寥寥数语,已明白道尽此事的来龙去脉,令莫朝云蓦然明白此中诀窍。她愕然去看虢华夫人,却见她神情似悲似喜,那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在我如此绝望之际,让我遇到你,这或许是天意吧。叶公子,”虢华夫人费力抬头盯紧他,“只是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夫人此刻还有别的选择吗?”千叶冷冷眯眼,“距离夫人的芳诞还有两日。” 莫朝云忽然想到,“北昭昏君两日后亲临,莫非是奔着明渊太子来的?” “北昭……昏君?”虢华夫人愣了愣,忽然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她笑了许久,最后微微捂住胸口停下来,“叶公子,你这个丫头,真是有意思得很啊,我若是能活得长久,或许真会厚脸皮向你讨要她。” 千叶点点头,“她确实是个能让别人开心的丫头。只是夫人懂得,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好’。” “叶公子视我如君子,可是愿意侠义出手相助?” 千叶微微勾唇,“侠义二字不敢当,我的话其实对夫人已经说过,此次是有事相求夫人,所以我和夫人算是各有所需,相助不敢提,就当做利益交换吧。” 虢华夫人一笑,“这样也好,利益互取,两不相欠。” “还有两日。”千叶忽然道:“任何博弈都像赌局,不到最后输赢难定。夫人若有未了的心事,还是早点完成比较好,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虢华夫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在太聪明的人面前,果然是一点秘密也没有啊。不过,自从见过了夜华杯,我这颗心又开始活络了,很想……去和他喝一杯酒。” “明渊太子吗?”莫朝云奇道:“他不是就在府中?夫人想见他不是易如反掌么?” 虢华夫人摇摇头,“自我过毒之后,他便不再见我……我们已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他人就在府中,我却特别想念他。” 话说到最后,虢华夫人语带哽咽,“我就快要死了,我只想死前再见他一面,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艽花血之毒本就是伤情物,大喜大悲都会伤损心脉。”千叶淡淡道:“明渊太子不再见夫人,其实也是为了夫人好。” “我却不这么想。”虢华夫人决绝道:“我宁可玉石俱焚爱一日,也不愿苟延残喘别一生。” 莫朝云被这句话感染,她望了望千叶,眼底又充满了希冀。千叶别开眼,这是个屡教不改、感情用事的丫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既如此,我帮夫人开路吧。” 见千叶终于开口,莫朝云急急道:“夫人,你相信我家公子吧,他一定有办法让你见到明渊太子的!” “真的吗?”虢华夫人先是很激动,随后又冷静下来,“他住的地方布了封门阵,而且他身边有两位高手相护,一般人估计很难突破大阵,就算侥幸过了阵法,那两位高手也……若是硬闯,或许也能闯进去,只是我不想他生气,更不想他恨我。” 虢华夫人和明渊太子这辈子的纠葛,又何止一个恨字?千叶心中明白,却也不愿点破,只是神色不动道:“我已有办法,夫人放心即可。” 见虢华夫人看向他,千叶又道:“夫人就在我们初见的湖边小亭等候吧,我会带着明渊太子前来见你。” 虢华夫人摇摇头,“还是我去见他吧,我不想他费力移步。” “也好,夫人正好指路明渊太子所住之地。” 虢华夫人还是唤来了晏公子,请其带千叶先行过去,她此刻身体难受,缓上片刻补个妆便会赶去。 千叶和莫朝云都明白虢华夫人的心思。她和明渊太子多年未见,她想以自己最好的面貌去见他,即使她是毒病入骨、容颜憔悴,但见郎心喜,想要梳妆收拾一番也是情理之中。 晏公子引路的途中,千叶问道:“守护明渊先生的两位高手都是什么来头?” 千叶没提明渊太子的身份,但晏容月显然也知晓,“都是来自南越,是明渊先生近身伺候十分信任的人。一个使锤,一个使斧,武功……不低。” 最后二字说出时,晏容月不由自主顿了顿。千叶随即明了,显然之前也有人闯过,只是未能成功而已。 第131章 可越是如此,千叶却越感兴趣。高手……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真正的高手了,希望这两个人不要让蛰伏十年的他感到失望。 “晏公子,我想要一壶羽箭。” 听莫朝云说话的语气带着跃跃欲试,千叶不由得瞟了她一眼。晏公子叫人去准备了,莫朝云悄悄对千叶嘿嘿一笑,“我想试试在你对我点拨之后,我的箭术有没有进步。” “你的箭术一直都很好。”见千叶说得轻描淡写,莫朝云眨眨眼没说话,谁想他后面还有一句,“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不过……其实没必要的。” 莫朝云一下子窘了,总觉得自己很隐秘的心思,在千叶面前被看穿,也只是须臾的事情。 “这不是在魔窟,我的魔尊大人。”莫朝云压低了声音道:“这里不会有人让你,这是近身之搏,千万不能轻敌。” 千叶眯眼扫了她后,语气凉飕飕的,“让?我需要别人让?”虽然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但是这语气怎么如此令人不爽?他看起来这么弱吗? 说话的功夫,晏公子已经去而复返。莫朝云接过他递来的箭壶,便是一愣。 晏公子是个多么细心的人啊,这箭壶里箭的种类五花八门,有尖窄细的破甲箭,也有宽大薄的守攻箭,甚至还有钝大带分叉的鱼叉箭…… 莫朝云嘴角抽了抽,从中抽出几支还回去,“晏公子,又不是上阵杀敌,这种破甲啊,鱼叉啊就算了吧。” 于箭一途,晏公子也是个外行。他不知道莫朝云具体想要哪种,于是分门别类都给她来了一些,谁想还被嫌弃了。 晏公子暗自尴尬,千叶却用眼角余光瞟了瞟莫朝云留下箭矢的种类。基本都是攻防为主的箭矢,三棱锥居多,余下的还有分月菱、扁片刺,对付身无寸甲护体的人,已算是杀伤力最小了。 他心中暗暗想,这个丫头还未动手,已是手下留情了。若真是换做旁人,一定会选穿甲锥。这种东西连武将的铠甲都能破开一个洞,若是射在普通武人身上,一下便可毙命。 弓手握着杀戮的利器,因这箭原本便是世上最可怕夺命的武器,但因为握弓的那只手不愿大开杀戒,持弓的那个人心怀恻隐,而使得这种冰冷戾气的东西也沾染上了温情的人间气。 她原本就不该被牵扯进这种尔虞我诈、无情争斗的环境中来,若是留在霍西云身边,有他护持着她,至少属于她的十九岁,会是依旧积极乐观、天真安宁。 霍西云其实将她教养得很好。莫熏曾冷嘲她愚蠢天真,但莫朝云身上闪光的才是如今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凑不齐的,最宝贵的东西。 这世道如此苍凉,人人心中千疮百孔,唯有她,踏过一路艰难泥泞,依旧有着这样一颗慈悲之心,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帮助和温暖与她擦肩而过的每个人。 千叶想,若有一天他真的要和她从此分别,再也不见,他想,他是一定会想念她的,虽然这话他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因为他也是贪恋她所给予的温暖,那其中的一员。 到了一处别院墙不远处,晏公子便不再前行,他有礼拱手道:“夫人严令我等不可靠近这里,今日能进入这里的也只有叶公子你们二人,不过到底能不能进得去就看二位的本事了,晏某告辞。” 晏公子走了,原地只剩下莫朝云和千叶两个人。莫朝云道:“晏公子也是奇怪,都不带我们到正门,就走人了,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的。” 她说完后,见千叶不语,便推了推他的胳膊,“千叶……你怎么了?” 千叶似乎终于回神,他淡淡道:“你可知何为封门阵?” 见莫朝云老实地摇摇头,随后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便继续道:“封门阵是玄术的一种,其实严格说起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大家之所以觉得此阵很神,是因为其能藏门。入门入门,无门怎么入?能把入门藏起来的阵法,就叫做封门阵。封门二字指代是此阵的效果,而非真的门前立着四大金刚,持凶以待。” 原来晏公子不是心急不带路,而是他也不知进门的路在哪里啊。 莫朝云不甚理解地哦了一声,随后没忍住问道:“既然他们隐藏了门,我们翻墙嘛。”她一边说一边看了看眼前的院墙,“虽然有点高,但那是对普通人,咱们要进去,很容易的。” “不走正确的门便会引发机关,此类阵法的机关多为幻境,就是会令人不经意间迷失心智,当然也有人会用机关阵代替,就比如陆机的天宫九门。” 千叶一边说一边开始沿着院墙往前走,莫朝云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他。见他仿似闲庭漫步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莫朝云忍不住道:“那咱们怎么办啊?夫人还等着见明渊太子呢……”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千叶像是没听到般继续往前走,可同时却微微摆了摆手。莫朝云看着他的手,摆过后却依旧后伸,像是等她握上去。她有些犹疑,以前就出过丑,以为千叶是要牵她的手,最后发现会错意,还被他一番嘲笑,所以此刻见到他这个动作,她不禁犹豫,该不该握上去,万一他又不是那个意思…… “来。”千叶见她没反应,只得开口道,同时手微微晃了晃。 原来他真的是这个意思。莫朝云心中欣喜,毫不犹豫便将手递到了他的掌心中。他的掌心并不厚实,是那种削薄的手型,骨架精致,指尖好看,就像他的身形,秀而长,直接将她的手包在了掌中。掌心相触,温暖侵袭,莫朝云有些晃神,心中忍不住浮想联翩。 却在下一瞬被千叶带入怀中,他搂住她似乎疾转两圈,同时只听吱呀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激射了出来。那物挟风擦过二人相拥的身体,随后千叶一搂莫朝云的肩头,便闪身进了刚刚发出脆响的地方。 身旁不同寻常的风徐徐变得舒缓下来,莫朝云在千叶怀中睁开眼,目瞪口呆发现已经进了一个全新的地方。看这里布置显然应该就是院墙内的宅院,她有些吃惊,“你怎么做到的?” “味道。”千叶道:“其实我取了巧,不过恰逢时机很好罢了。” “什么意思?” “虢华夫人和明渊太子中了同一种毒,夫人所用的压制毒性发作的药物,必然和明渊太子所用的是同一种,简单来说就是两者服用的药物味道相同。虢华夫人不会看着明渊太子死,即使进不得门,但药物一定会准时送来,等夫人府中人离开后,这院子的主人才会开门将它拿进来,所以只要找到和虢华夫人服用药物味道一样,并且最浓郁的地方,就是入口了。” 莫朝云恍然,“那刚刚的破风声是?” “那是一般机关安置的技巧,就是所谓的‘门内藏锋’,不过一般不知道的人避不开罢了,而我研习机关术略有小成,这点小把戏怎么能骗过我呢?” 莫朝云心内佩服他,嘴上却故意和他唱反调,“骄傲。” 千叶慢慢松开她,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道:“和魔窟的机关比起来,这里确实只是小把戏而已。” 莫朝云也在四处张望,“不是说有个使锤,还有个使斧,武功不低的两位高手吗?人呢?” 千叶挑了挑眉,“估计在忙……更重要的事情吧。” “我们都闯进来了,此时此刻还有比驱赶我们出去更重要的事情吗?” 千叶薄唇勾了勾,“有啊,比如说明渊太子的毒。” 莫朝云一愣,“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明渊太子又毒发了。”千叶的声音带着置身事外的凉薄,“艽花血之毒无解,任你用尽千般手段、万般计谋也没用。” “啊……”莫朝云声音闷闷地,“那夫人岂不是白白过毒了?” “的确如此,过毒不过毒对艽花血来说,都没用。中了这种毒,除了死,不会有另外一种结果。”即使是魔主,也毫无办法,能做的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费尽心思、想尽办法,最终的结局还是一样的。 莫朝云觉得难过,“夫人……不知道吗?” 千叶摇头,“夫人是北昭皇室,这种秘辛不可能不知道,她只是在向明渊太子表明她的决心而已。” “不能同生,便求同死吗?”莫朝云喃喃道。 千叶蹙眉道:“你不觉得他们两个人很像吗?” “谁?” “虢华夫人和明渊太子啊。”千叶顿了顿,继续道:“明渊太子为了一场误会不惜揽上一身骂名,而虢华夫人又何尝不是为了这场误会担了令人不齿的名声?一个公主,一个太子,他们原本是两个国中最尊荣的存在,却为了一场无望的空,折尽一生。” 莫朝云却惆怅道:“只是不知道明渊太子是否也和夫人一样,初心不变、情深不悔。” 千叶瞥她一眼,“你们女人是不是只关心这个?” “什么啊?” “男人爱不爱你们之类的。” 第132章 “什么我们女人?你们男人不在乎吗?”莫朝云不忿道:“你若是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希望知道她是不是也喜欢你吗?除非不在乎,不然怎么可能不在意。” 见千叶敛眉不答,莫朝云又道:“两个人都要死了,我真不明白,明渊太子为什么不肯见夫人一面?” “我却明白。” 听千叶这般说,莫朝云一愣,“明白什么?” “不再见面,也是一种慈悲。”千叶看着莫朝云,“这样夫人以为她的过毒没有白白牺牲,明渊太子还有救,她为了守护明渊太子,自然也不会放弃她自己的性命。即使再难熬,她也会坚持并努力撑下去。这是明渊太子对夫人的慈悲心。” 听完千叶的解释,莫朝云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我们快点去见太子!夫人已经不行了,她随时都会死!能见太子一面,是她最后的期望了,我要去告诉明渊太子!” 千叶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一个用斧,一个使锤……很好,相当好。” 莫朝云一呆,“你说什么?” “一般使用这种兵器的武者,优点都很明显,就是力大无穷,有开山劈石之勇,出手的路数多为刚猛霸道,兵器也是占了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 莫朝云冷静下来,恍然千叶是在分析那两位高手的武功特点,“可是他们不是没来拦我们吗?” “眼下不来,但我们想要见到明渊太子,却是一定要打败他们才行。” “为何?” “责任、道义,怎么去讲其实都无所谓,不过最关键的其实只有一点,”千叶缓缓道:“武人的骄傲。”想要带走太子,除非他们倒下。 他说完便拉着莫朝云往深处走,一边走一边四顾。莫朝云道:“你在找什么?” “给你找个藏身的地方。” “我不走,我不是累赘!”莫朝云急急道:“你要相信我,千叶,我可以帮到你的!我担心你有危险……” 千叶:“……谁说我让你走了?” 莫朝云一呆,听千叶又道:“正好试试我给你做的变形弓,第一次用可能不太趁手,不过我相信用久了,你就会离不开它了。” “所以你是让我埋伏起来?” “嗯。”千叶点头道:“任何武功细论起来,其实都有明显的进攻点和破绽,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功夫,只有将功夫修炼到完美无缺的人,这种人通常就是我们口中的高手了。” 莫朝云点点头,听千叶继续道:“先不论这两位所谓的高手武功如何,但举凡凭借力的优势无所不敌的人,都有一个很大的弱点,那就是速度慢,所以你的机巧与速度正好是克制他们武功路数的天敌。” “你觉得我能行?”莫朝云有些意外,“不是在诓我吧?” 千叶摇摇头,“十九院制虽是陆机所创,但真正运用起来的却是魔主。魔主给十九院排列高低贵贱遵循了一个很浅显的原则,你可听过吗?” 莫朝云摇摇头,其实她接触十九院时日很短,谈不上太多的了解。 “只有四个字。”千叶徐徐道:“力色智兵。” “力很简单,就是力量,武力也好天生神力也罢,在魔主看来,此种本领排在人与人相斗中的最低,所以收容武者的十九院自然就排在了异人馆的最末尾。” “原来如此……”莫朝云想了想,“按你这种说法,色指的就是容貌了对不对?” 见千叶点头,她又继续道:“哦,一院!洛羽裳她们!所以一院在异人馆排在榜首!” “天生貌美就是一院的优势,而且这种天赋比起后天而习的武力更加难得,因为它是不可逆转的,美就是美,丑就是丑,无法像习武那样通过后天的练习和努力来得到改善,所以魔主对这种技能更加看重,故此一院为异人馆的榜首。” “魔主认为能用脸解决事情,比靠拳头更高明?” 千叶不答,只是道:“古有美人倾国,也有狂将血战屠尽一城,后者一城只是国之边角,却要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莫朝云搔搔头,“这么说来,似乎确实兵不血刃更高明些……那一院已是十九院最高峰,为何还是仅排第三呢?智是什么?是第几院?” “智在色之上,在魔主看来自然是更加难得。色已是十九院的极致,智哪院都不是,因为真正能称为智的人可遇而不可求,那不是靠训练就可以达到的,那是一种本能的天赋,也是一种对天地万物的独特领悟,因为无论是力还是色,在真正的强大之智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莫朝云这回沉思了许久,她忽然抬头看向千叶,“是你?” 千叶顿了顿,点点头,“是的,智就是我。”说完后,他又顿了顿,“至少目前是。” 莫朝云只觉得思维空前活络,“你之前的智是陆机?” “是的。”千叶没有否认,“陆机是开创者,我是继承者,从来只有我和他。” “等一下,那天人诀不是……”莫朝云为这种猜测感到震惊,她猛地顿住。 “天人诀在陆机之后,选择了我,成为它新的主人。”千叶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魔窟中人都以为我可以修炼天人诀是何等幸事,但其实任何人都没有选择的资格,我也只是被天人诀选中了而已。” “所以魔窟里只有你和陆机修练过天人诀。”莫朝云顿悟,“那如果没有没选中,却强行修练了天人诀呢?” 千叶神色微变,他沉默片刻,“会死,不会超过数年,一定会死的。” 莫朝云觉得指尖发冷,“这么邪恶的功夫……” “魔窟里只有邪恶的功夫。这种邪恶突破了习武者的禁忌,不需漫长的时光作为代价,即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之后会变得越来越强,我和红焱都是如此。”千叶敛眉,“但这种功夫是无法救人的,这种内力一般人也承受不起,所以我救不了虢华夫人,就算她中的不是艽花血之毒,我也救不了她。” 隔除了一切善念与慈悲,抛弃了一切怜悯和恻隐,这种邪恶的功夫!这个邪恶的魔窟! “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自己手中的利器,这便是魔主救下那些本该死去的人的性命,所想要获得的回报吗?”莫朝云愤恨道:“可惜这算盘打得虽好,奈何人却是这世上最难驾驭的,难道魔主没有想过吗?” 千叶却望她一眼,淡淡道:“当手中的利器不能为魔主所用,甚至会伤害到魔主后,你说魔主会做什么呢?” 毁掉这柄利器,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莫朝云和千叶都没有开口说出来,但这个答案他们心里都有数。 心情无端变得沉重,这种沉重令莫朝云感到窒息。还有心痛,心痛她喜欢的这个男人。必须说点什么,她不想让这种沉重的阴霾将他们彼此笼罩。 “那兵呢?又是什么?”在莫朝云看来智已是无敌,那么兵又是什么? 千叶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觉得兵指的是什么呢?” 莫朝云皱了皱眉,“不知道,我真的不明白这世上会有东西凌驾于智之上……” “来了!”忽听千叶来了这么一句,莫朝云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千叶唇角微挑,“高手来了。” 他的耳力莫朝云自愧不如,于是问道:“几个?” “一个。”千叶指了指西北角某处,“就那里吧,最佳伏击地点,也是变形弓最完美的射程距离。” “你应该是要……活口吧?”莫朝云试探道:“毕竟我们还要见明渊太子,真的杀了他的人恐怕不妥啊。” 就知道这个丫头下不了杀手。千叶扫她一眼,“去吧,我会给你指示的。” 莫朝云退走。她刚走须臾,身后劲风就到了。千叶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指向后一划。他的手指和力沉千钧的兵器隔空擦过,竟然燃起一簇火花。 折磨耳鼓的摩擦声令人齿酸,也令使锤来袭的大汉吃惊不已。白衣翩翩的侵入者甚至没有回头,就让大汉觉得来者不善。 他赤手空拳,背身而立。大汉使了八成力砸来,单是那破空的力道都能震碎普通人的手臂,而这看起来文弱平常的瘦削背影,却仿佛长了一双铁手,不仅不惧他的蛮力,甚至还像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兵器般,厮杀处火星四溅。 这是什么怪异的功夫? 大汉暗自吃惊,手中动作却不停。他击空后立刻变招,锤分重合,击向千叶的侧肩甲,可是身前的白影却一花,同时听见他的声音道:“左眉下一寸。”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一物破风袭来,带着挟裹而来的冷冽之意,迅速便到了大汉的脖颈前。大汉注意力都被千叶吸引了,没成想还有人在暗处放冷箭。他心中恼怒,振臂后撤,躲开了带着凉意的一箭,可他万万没想到紧接着他的左面颊便是一痛。 面颊上的痛渐烈,随后便有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大汉心中一颤,将锤交于单手,探掌一抹,一片血红。 第133章 大汉愣神的功夫,千叶又道:“这回左眉下两寸。” 这白衣少年的声音似能牵动无形虚空的所有利器,话落同时便再度有利刃破空之声袭来,这回的速度更快了几分,几乎令人眼花缭乱。 可即使再快,大汉也不信邪!他明明看见了羽箭的来路,怎么可能躲不开?刚刚那次只是轻敌,这回他使尽全力振臂横扫,急退了足有五步,眼看那箭偏离了目标足有半臂之距,他才在心中暗暗吁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瞬却令他惊怖欲死。 他的脸颊再度一痛,随后便是熟悉的腥味四散,还有顺着脸颊淌下来的属于他自己的血。 大汉几乎懵了。他从未遇过这种怪事,似乎无论他躲开还是不躲开,少年指示中的位置一定会见血才能罢休一般。 第一次,他心中有了莫名的畏惧,但与他对阵的少年显然还没完,他毫无波动的声音再度开始,“接下来左眉下三寸。” 少年话尽,两支羽箭同时左右夹击而来,大汉有些懵住了,他一时不知是该躲左边的才能避免面上挂彩,还是应该选择右边的那支羽箭。 羽箭在他面前不远处会合,并行一路,随后齐齐划过他的左脸颊。刺痛袭来,第三道伤口又下移了一寸。 大汉心神已乱,千叶却混不在意继续道:“接下来是……” 只是他话未说完,一股劲风便扑面迎来,拦住了千叶未尽的话语。来者身高九尺,体格壮硕得吓人,而他横在胸前的一对儿板斧更是大得出奇,令人远观就想避开,因为只怕稍稍碰上就会骨断筋折。 千叶身形秀美颀长,无论任何角度望去都觉得四肢骨架精致舒展,恰到好处一般的完美,而他的身高别说是少年里,即使是成年男子中也算高的,只可惜这板斧壮汉简直强壮到可怕,猛一对比,只觉得千叶有些弱不禁风了。 “娃娃,你擅闯此院也就罢了,出手还如此阴险,今夜大爷就要教训教训你!” 千叶冷笑一声,“谁家的大爷?倚老卖老真不要脸。” 板斧壮汉眼见他兄弟被人算计,来时已带着恼怒,没想此刻千叶态度更是嚣张,不由得火气上涌,“好你个贼娃娃,大爷看你年纪小不愿和你一般计较,没想你说话如此蛮横无理,罢了,今夜大爷叫你有来无回!” “哼!”千叶冷冷道:“左眉下四寸!” 板斧壮汉一愣,随后羽箭的破空声再度袭来,直奔使锤的大汉而去。板斧壮汉心中焦急,显然刚刚那三次突袭已让他兄弟心生畏惧,此刻羽箭再度逼来,他必然还是要中招。前三次还好,伤口只在脸颊上,可眉下四寸已至下颌骨,羽箭稍微偏点,就会伤到咽喉重地,岂不是性命危矣? 板斧壮汉心中担忧,有心过去援助使锤大汉,可白衣少年显然看穿了他的意图,他说完左眉下四寸后便主动缠了上来,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白衣少年的功夫诡谲多变,他们斗在一起几个回合,板斧壮汉也看不出他所用功夫的路数和门道,仿佛无门无派百无禁忌。少年速度很快,似乎他所有的招式都是看穿对手的路数后,才破解克制而生,无论板斧壮汉怎么变招,他都游刃有余、气定神闲,仿佛在逗他或者激怒他。 可使锤大汉那边却等不起。第四次来的仿佛漫天箭雨,每个方向都有风声挟过,听得人心中生乱,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一瞬他几乎想跑,可是面子上又下不来。咬牙苦苦硬撑,四处躲闪,可最终还是下颌一痛。 那一刻,使锤大汉几乎绝望了。 但千叶的声音仿佛夺命阴魂,“最后一次,左眉下五寸!” 左眉下五寸! 听到千叶这么说,使锤大汉和板斧壮汉几乎同时一抖。左眉下五寸的位置,正好是柔软的侧咽喉,稍微靠内一点就能割断气管! 使锤大汉已被骇得魂不附体,差点没扔了双锤。而板斧壮汉也因为担心他兄弟的安危,而频频错招,在一个错身后被千叶勾手制住了咽喉。咽喉上仿佛笼了一圈冰,但这冰仍在徐徐收紧,仿佛给他套上了一个隐形的项圈,生死荣辱都落入了他人手中。 板斧壮汉心中明白,大势已去。他急急道:“这位少侠,请不要伤了我那兄弟的性命!”壮汉虽然长得粗糙一些,但心不糊涂。他注意到,刚刚千叶说左眉下五寸之前,还说了四个字——最后一次。 什么最后一次?还不是说这次将彻底取了使锤大汉的性命!不知隐在暗处这人到底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但这神出鬼没的箭法的确令人胆寒。 箭,是兵器中的戾者。近攻看不出什么,但一旦隐在某处远攻则是根本防不胜防。别说两人武斗,就是千军万马的沙场,箭都是令人生畏的存在。百步军中取了上将首级,便是这种兵器中的隐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今日虽败,但板斧壮汉无话可说。对方神乎其技,除了认输求饶,别无他法。眼看着使锤大汉要被封喉,情急之下虽然觉得丢人,也只得开口求饶。 千叶控着板斧壮汉的脖子,一点不着急,他不紧不慢道:“让他自封穴道。” 两人交谈的功夫,羽箭依旧破空来袭。那锋芒一寸一寸逼近,如同有形的鬼魅。 板斧壮汉暗骂千叶卑鄙,但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怒吼一声道:“二弟,我命你自封穴道!” 使锤大汉愣神的功夫,羽箭又近了一些,眼看就要到了近前。板斧壮汉急道:“你听到没有!”快点呀,再磨蹭下去,二弟你性命就没了! 使锤大汉该是很听板斧壮汉的话,他二话没说就迅速点了自己的几处穴道,随后便不动了。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羽箭却越来越近,已经逼近了他的脖子。 板斧壮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少侠……” 千叶冷哼一声,刚刚还叫他贼娃娃,现在改叫少侠不别扭吗?现在的江湖人真是虚伪得没法看。 他无所谓地想着,板斧壮汉却急得都要上房了。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如果此刻千叶反悔,他二弟的处境将更加堪忧。刚刚还能奋力一躲,如今岂不是成了靶子,任人来射?好懊悔,他刚刚为何要听了这贼娃娃的话!如果二弟死了,他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板斧壮汉的右手微微抬起,却听千叶不咸不淡道:“你要是想拍自己的天灵盖,我定会先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免得溅我一身血污。” “你!”板斧壮汉一腔悲愤,可他瞟了使锤大汉一眼,却怔在了原地。眼前神奇的一幕如果不是亲见,简直不敢相信。 奔着使锤大汉脖子而来的羽箭在最后一刻改变了方向,因为又有一箭紧随其后,后发却先至,锋利的箭锋撞在前一枚箭矢的尾羽上,成功将那支箭指向打乱,而后一枚箭因为撞击,力量耗尽,也紧随其后栽进了使锤大汉身旁不远处的位置。 板斧壮汉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有些脚软。很多年他不曾有过这种喜极而泣的感受了,今夜真是心情起伏得仿佛奔袭一般。 “现在问题告一段落。” 听千叶这么说,板斧壮汉刚想谢谢他言而有信,却又听他继续道:“现在我们来说说你刚刚口出狂言的事情,如何?” 板斧壮汉:“……” 千叶道:“你刚刚叫我娃娃已经犯了我的忌讳,还在前面加了个贼字,我更加不喜欢了。我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杀人,你说我是先杀你呢,还是先杀你那二弟?” 啊?板斧壮汉急道:“少侠英雄了得,我们兄弟不敌无话可说,还请少侠侠义为怀,放过我那二弟的性命!” 千叶摇摇头,“我不是少侠,我是贼娃娃。” 板斧壮汉道:“少侠息怒啊……我是贼汉子行了吧?” “可你那二弟刚刚背后偷袭,这也不是江湖好汉的所为吧?” “那少侠想如何?” 千叶认真想了想,“下跪吧。既然错了,就诚心诚意对我下跪吧。我看见他诚心认错,就原谅他了。” 板斧壮汉嘴角抽了抽,先别说这白衣少年古里古怪的过分要求,单说他那二弟现在动都动不了,可如何下跪? “哦忘了,他动不了……” “对呀对呀,少侠……” “那你替他吧,不是好兄弟吗?” 板斧壮汉:“……”今夜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个瘟神啊。 “千叶,你就别为难这位大叔了,好不好嘛?” 有个可爱的声音由远及近,板斧壮汉抬头望去,却是一位娃娃脸的可爱少女。壮汉目光落在她手中一把奇特的弓箭上,而她背上还背着一袋箭壶。 板斧壮汉先是一愣,随后羞愧得满面通红。这小姑娘不用问,必是刚刚那位藏锋于暗处的弓手了,只是令人尴尬耳热的是,她也是一个年纪小小的娃娃,还是个女娃娃,真是让他们兄弟二人情何以堪啊。 第134章 “哪里为难了?就让其中一个跪下而已,又没让两个一起跪。” 板斧壮汉几乎要被千叶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气死,还未开口,就听那个一动不能动的使锤大汉怒吼道:“你有本事解开某家的穴道,某家跪你可以,别难为某家的哥哥。” 千叶哼了一声,“解开你的穴道?你当我和你一样蠢?” “你!” “千叶算了,这位大叔已经受伤了。” 莫朝云一边说一边绕到使锤大汉面前瞅了瞅,嘿嘿一笑:“这位大叔,你放心,我射入的伤口不深的,只要按时擦药,不会留疤的……” 千叶凉凉道:“你倒是好心,你有药吗?” 莫朝云讨好道:“你有嘛……” “哼!我说了会给他了吗?”千叶道:“要做好汉就别怕留疤,又不是女人……” “你……” 使锤大汉刚说了一个字,却听不远处有人轻轻叹了一声,随后那声音似乎有些疲惫道:“这回她请来的人倒是厉害,竟同时制住了降龙和伏虎。” 众人闻听此言皆是一默,随后扭头望去。月下有一中年人坐在轮椅上,他的眸子隐着星光,徐徐露出比朝露还纯粹的异彩,安安静静望过来,眉目平和却让人觉得他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板斧壮汉愧声道:“降龙无能,惊动了殿下!” “算了,你们俩人输得不是人品,便不丢人。”中年人似乎目力不佳,打量千叶片刻,却摇了摇头,“年轻人你闯也闯了,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该差不多了吧?何必非要如此折辱对手方才罢休呢?降龙伏虎虽然技不如人,但品行方正,你如此羞辱他们,意欲何为呢?” 千叶却一改先前的傲慢之态,对中年人拱手一揖道:“晚辈冒犯殿下了,不过若非如此,殿下怎会主动出现,替他们二人出头呢?” “原来如此。”中年人叹口气,“你这样的人,降龙伏虎他们果然不是对手。她……也真是费心了,这么些年锲而不舍地坚持。” 莫朝云闻言忍不住道:“明渊殿下,你错怪虢华夫人了,她只是想要见你一面,并非想要以武力相逼,让你心中不悦。” 中年人却萧瑟一笑,神情淡淡,“初衷如何并不重要,人的初衷往往左右不了事情的结果,甚至很多时候都是背道而驰的。我与她宿怨已久,见与不见已经毫无意义。她留我在这府中,我便安心留下,并非认命,只是不想拂了她一番好意。而我不再见她,原本也是我的一番好意,为何她总是不能理解,非要一味纠缠呢?” 莫朝云见中年人如此说,有些焦急道:“殿下你不肯见虢华夫人,又何尝不是一种执着与执拗呢?你们已经互相折磨互相执着了半辈子,如今朝夕难料,只是见上一面又何必如此抵触呢?” 千叶旁听半晌,此刻忽然接口道:“既然殿下执意不见,我们作为晚辈也不好强人所难。殿下,我们二人这就离去,不过看殿下目前这形容,恐怕夫人是要先走一步了。殿下是个慈人心,以后若能感怀故人,逢年过节愿意给夫人坟前掬上一把土,想来夫人也是此生无憾了。” 他话说完,倒也干脆,直接松开了对降龙的束缚,然后走到莫朝云身边,道:“走了。” “可是夫人她……” “关我们什么事?”千叶不咸不淡道:“有交情的人都如此漠然淡定,我们不过路人,何必如此费心?” 他说完揽过莫朝云的肩膀,不顾她频频回望的样子,携着她就要扬长而去。可此时却听身后的大汉降龙疾奔之声,随后听他口中急道:“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殿下!” 木头人伏虎也急怪道:“大哥,你倒是给某家解穴啊!真是急死个人,殿下如何了?” 莫朝云一惊,她也不管千叶了,直接挣开他的臂膀,向回奔去。千叶原地顿住脚步,沉了一瞬,才抿唇重新回头望去。 中年人已经昏倒了,他的头歪在轮椅上,似乎知觉全无。远远地,莫朝云一脸急惶地望着他,“千叶,你快来呀!殿下不行了!” ***** 屋内缓缓燃上了安神香。只闻了一下,千叶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安神香。他望着晏公子轻车熟路燃香,随后对虢华夫人耳语几句,方才退下去熬药。 明渊太子躺在床上,隔断的重帷深深,只能看清他模糊的影儿,以及牢牢握住人影手腕的虢华夫人。 千叶自动自发坐在华丽樟木桌前,自斟了一杯水,轻轻抿着,不说话。莫朝云犹犹豫豫坐到他身旁,低声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 屋内刚刚的惊慌忙碌,随着杂乱的人潮皆已散去,此刻只余下久别重逢的夫人和太子,以及围观路人莫朝云与千叶。 千叶不紧不慢嗯了一声,“我们都出去了,一会儿两个人又晕倒一个、昏厥一个,可如何是好?” “……”莫朝云被千叶反驳得没话可说,虽然她心里认定千叶就是想要听壁脚不肯走,才随口胡诌的。 她没办法像千叶这么理所当然地偷听,颇有些尴尬地悄悄望向重帷深处。 “放心,现在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才不会注意到你呢。”千叶将手搭在莫朝云的左肩上,调侃道。 莫朝云侧望他一眼,却见他虽然这么说着,却也在注目着那边。她嘴角泛出笑意,顺势靠入了千叶怀里。 他低头看着她的头顶,问道:“怎么了?” “千叶,我有些开心。”莫朝云听着他胸口不急不缓的心跳,“我们终于帮助他们又见面了,感觉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 很好吗?千叶可不这么觉得。此刻的相聚是短暂且令人遗憾的,因为随后的分离将会掀起更高的巨浪,将此刻的温情狠狠抛出、碾压成尘。他心里是觉得明渊太子所坚持的,方是对的,但女人们不会这么认为。 一如虢华夫人,一如莫朝云。 他边想边徐徐收紧搂着莫朝云的臂膀。难得她如此开心,他就配合些骗骗她吧。只是莫朝云这个会为简单事情开心或烦恼的丫头永远不明白,平静背后潜藏的多数都是深渊万丈,而非坦途一片。 跪坐在床前的虢华夫人,缓缓伸出手,极轻柔地摸上明渊的眉眼。他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她似乎也记不清了。在她记忆深处的只有那个初见的他,俊朗、沉默、悲天悯人。 不,还有在南越深宫那个面如金纸行将魂消的他。 最好的他,最糟的他,其实都是他,是她最喜欢的那个他。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虢华夫人痴痴念着时,明渊太子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碰到了虢华夫人的掌心,立刻便惊动了她。 她有些手足无措,描画精致的眉眼略带紧张,微微侧偏脸颊,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飞向了他。 “青夷……” 虢华夫人闻言怔在那里,似乎很多很多年了,没有人再称呼过她这个名字。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青夷公主,她如今是声名狼藉的虢华夫人。 她的嘴角控制不住抖了抖,有些想哭,但又觉得这样太过扫兴,一点不像故人重逢,于是她努力弯起红唇笑了笑,“现在只有你还会叫我这个名字。” “你本来就叫这个名字。”明渊慢慢打量她,从眉眼到嘴角,最后似有似无叹了声,“你从前从来不画这么浓的妆。” “我老了……”虢华夫人苦笑道:“怕你嫌弃我的样子。” “很多年了,我不也是老了。” “可你一点没变。” “你也没变……” 竖起耳朵偷听的莫朝云压低了声音道:“你说殿下到底喜不喜欢夫人呢?” 千叶道:“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呢?” 她微微嘟起嘴,“哼,因为我是个女人,我们女人就想知道这个!” 千叶暗笑,果然啊,这个丫头还在为他之前的话耿耿于怀。 他故意道:“我可以回答你,不过……” “不过什么?” 千叶一笑,“很久没喝你为我泡得茶了。” 莫朝云切了一声,“又骗我!殿下是不是喜欢夫人,你如何会知道?明明就是想诓我为你泡茶而已。” “不想知道就算了,当我没说。” “哎哎……好嘛,泡就泡。”莫朝云推了推千叶的胸口,“快说啊。” 千叶终于道:“艽花血一毒有个特点,那就是要下此毒,需受者心甘情愿才能奏效。” 莫朝云闻言一愣,“你说什么?”如果千叶说的是真的,那明渊太子岂不是…… 她茫然望向重帷深处,却听虢华夫人低声道:“明渊,你相信吗?夜华杯又失而复得了,就像我们终于还是重见了,这或许是我们缘分未尽吧。” “夜华杯……”明渊太子微微咳了咳,引来虢华夫人的关切,“你没事吧?” 明渊低声道:“我还好,倒是你……听说你最近不太好,是不是毒发得更勤了?” 虢华夫人却不答,只是道:“明渊,后日是我生辰,百官来贺,想必是热闹得很,但我心中不喜欢,你若愿意,明日我们单独庆贺好吗?就在我日日望着你的湖边亭中。” 第135章 听到这,莫朝云有些难过。难怪初见时,虢华夫人要在那亭中围上薄锦,因为她病体虚弱吹不得风。可即使是需要围上薄锦那么麻烦,她依然要呆在亭中,因为从那里她可以看到明渊殿下所居的院落。 树蔼掩掩、墙宇森森,隔绝了她的心上人。但她痴心不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么望着、盼着、等待着,等待着她反复说服自己要去相信的终会相逢。 浓妆艳抹也挡不住她形容憔悴,明渊殿下从不是狠心的人,望着这双隐带祈求的眼睛,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还未答言,却听虢华夫人道:“或许这就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芳诞了,请陪陪我好吗……明渊?” 他不由得心中一酸,对着她一番如斯深情,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悯然道:“我何德何能,能得你对我如此相待……”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你若如此说,岂不是代表我也害了你?”明渊拂过虢华夫人眼角的泪痕,“也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虢华夫人破涕一笑:“我才不要,人家结拜才这么说,我不要和你结拜。” 他们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的这瞬,千叶终于一拽莫朝云的胳膊,拉着她出了房门。 莫朝云不解道:“你怎么又不听了?改变主意了?” 千叶懒懒道:“算了,看这个架势,我想听的,夫人今夜是不会说了,这种你侬我侬的话我也懒得听,在附近转转,赏赏景也好过听这个。” “我却挺想听的。”莫朝云双手握成拳,抵在下颌,“我刚刚特别感动,有点想哭……” 千叶一拍她的头,“有你什么事!” “喂!你真是不解风情,哼!” 见莫朝云气呼呼走得很快,千叶无奈又去拉她,“不要乱跑。” “不要烦我,我很生气!” 千叶将她转过来,箍住了她的脖子,见她眉目灵动,也不像真的生气,便打趣道:“人家情深意切,你生什么气?” “我才不是气那个!我是气你!”莫朝云急躁说完,又改口,“不是,我是气魔主,哎,算了、算了!” 千叶见她那个样子,遂转移话题道:“不想听听夜华杯的故事吗?按理你该挺好奇的,却也没问一句,莫非你知道?” 莫朝云的确在气恼,她生气为什么千叶会修了天人诀这种缺德的功夫,如果他不曾修过天人诀又会如何?会不会对她温情脉脉许多?就像明渊太子对虢华夫人那样?但她想去想来又警醒起来,以千叶这种招蜂引蝶的程度,如果他不是这么冰冷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估计会成为顾言第二,对,一定是!不,是肯定是! 千叶哪知道她内心戏这么激烈,只觉得她眉间神情瞬息万变,不由又道:“喂你……” “说吧,说吧,说夜华杯!” 千叶:“……”不想知道就算了,何必这么……张牙舞爪。 “夜华杯是明渊从前喜欢的东西,是边塞小国的进品,据传满月之夜用此杯饮酒,可见饮酒人一生得不到却最心爱之物,是个圆梦佳器。”说话之人声线微弱,却徐徐临近,那声音传入耳中,仿似沉木的浆缓缓漾开湖心的波面,闻之令人神往。 二人回头,正见虢华夫人慢慢步过来,“只是美好的东西都有暗影,就像这夜华杯,”虢华夫人终于走到莫朝云和千叶近前,“最后明渊饮下我给他的毒,用的也是这夜华杯。” 莫朝云想起千叶之前所说的艽花血这种毒的特性,心中有些黯然,“夫人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终于见到明渊太子,不多谈一会儿吗?” 虢华夫人一笑,“做人不能太贪心,见到他安然无恙,我就放心多了,连带着我自己精神都好了很多,趁着我身体状态还好,有些事情想和千叶公子商量一下。” 千叶挑挑眉,“那去夫人常坐的亭中吗?” 虢华夫人点点头,又对莫朝云道:“丫头,你去叫玉蕊泡壶好茶来,我要和叶公子秉烛夜谈。”怕莫朝云不明白,她又补充道:“玉蕊就是白日里你搭讪的那个我的婢女官。” 见千叶点点头,于是莫朝云爽快应道:“好,夫人稍后,我去去就回。” 莫朝云走后,千叶和虢华夫人也一起往湖边亭走。千叶问道:“世人都言南越太子已死,想来北昭大王也是这么认为。他该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皇姐竟然把这么一个人藏在府中这些年吧?” 千叶没有迂回,他问得一针见血。虢华夫人也没有回避,“如果阿司不曾怀疑,我也不用在府中养了一群‘男宠’了。” 千叶闻言勾了勾唇,“以夫人目前的状况,想保住这位前南越太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他顿了顿又道:“后日夫人芳诞,北昭大王亲临,恐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夫人可有对策?” 虢华夫人看着他,“我请公子入府,便是想要求一个对策,公子冰雪聪明,何必明知故问呢?” 千叶摇头一笑,“夫人这要求难得很啊,一个弄不好,恐怕我要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毕竟这是北昭的土地,得罪了北昭最有权势的人,就如五公子所言的那句话,我估计是要插翅难逃。” 虢华夫人肃然道:“我这一生其实很少求人,临了临了,就破个例吧。”她说完忽然就要倒身下拜,千叶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她的臂膀,“夫人何必如此呢?” “就如叶公子所言,这件事非同小可,你我如果异位,我也未必会答应。这确实是个不情之请,我自觉汗颜,但事情迫在眉睫,还望叶公子可以侠义为怀、肝胆相助。至于报酬,之前叶公子提到的所为而来的东西,我愿双手奉上,无论那是什么,就算是我的项上人头,叶公子若是想要,也可以拿去。” 千叶淡淡道:“我又不是杀手,要夫人的项上人头又有何用?”他顿了顿,“如果我要能为夫人避开芳诞那日的危机,是不是条件随我开?” “是。”虢华夫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夫人为何对我如此有信心?” “事急从权,何必顾虑许多?更何况我觉得我并没有看错人,叶公子若是真的想做成一件事,便一定会成功的。” “夫人的高帽子倒是戴得我好受用,不过为何是我?”千叶问道:“我来历不明,夫人为何如此信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我要对付的人是北昭最有权势的人,北昭那些脑筋活络的人都不可靠,反而是如叶公子这样和北昭毫无牵扯的人,用起来或许还能更让我放心一些。” “哦?”千叶挑眉道:“夫人就不怕我是南越派来的吗?” 虢华夫人目光沉沉,望着极远的星空天幕,“北昭已经藏不住他了,或许回南越才是生机吧。” 千叶哼了一声,“夫人恐怕忘记了,如今坐在南越王座上的虽然是个小孩子,甚至还是明渊殿下的亲生子,但王不见王,南越已有新王,明渊太子若是此刻返回南越,又该如何自处,或者说该以什么身份名目留下呢?” 虢华夫人眉目纠结,她似乎也在烦恼这件事。想到南越新王,自然就又想到了那个宿敌一样的女人……那个女人可不简单啊。 “哎……”虢华夫人叹口气,“有些事想也无用,还是解决眼前的事比较重要。”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湖边亭中,千叶扶着虢华夫人坐下,随后也坐在了她身旁。果然顺着她的视线,远远可以看见某个院子中迷离的灯火。那灯火不灭,虢华夫人心中的希望就不灭,哪怕不能相见,就这么知道他依旧安好,便是无上的幸福。 千叶瞥了一眼虢华夫人专注凝视那点灯火的神情后,才淡淡道:“夫人不妨说说看,目前北昭最有势力的都是什么人。” 虢华夫人从专注中回神,望向千叶的目光犹带一丝狂热,也不知她是心念明渊太子之故,还是因为千叶似乎终于答应相助而欣喜。 “让我细细想想,好好捋一捋。”虢华夫人微微蹙眉,半晌后道:“以我来看掌兵者乃是国重之重,所以我说的几人都牵扯到兵权。目前排在首位的是安景侯谢道桓。” 见千叶专注在听,虢华夫人又解释道:“其实在不久前,排在首位的人还不是他。” 千叶听完后,心中一动。之前的人如果估算不错,应该是燕平郡王霍西云,只是他目前已被卸了兵权。 果然听虢华夫人道:“之前兵权主要握在燕平郡王霍西云手里,但他被卸掉兵权已有数月,自那之后兵权便被分到了谢侯爷手中。” 千叶道:“夫人可否详细说说这位谢侯爷?” “叶公子对他感兴趣?” “不瞒夫人,我之前提到的义妹之事,便和这位谢侯爷有关,所以关于他的事情,还请夫人多讲一些。” 第136章 虢华夫人并未问千叶所言是什么事,但她微微锁眉道:“谢侯爷的妹妹是我父王曾经的宠妃,在我母后死后,进位做了新王后,不过她身体不好,活得也不久。大王他……也就是我弟弟阿司,新纳的贵妃也是出自谢候夫人娘家府上。谢侯爷本是文状元出身,入仕后弃文从武,也在军中磨练过一些时候,积累了一些人脉。燕西的霍西云是年青一代中的后起之秀,所以谢侯爷军伤积累调回朝中,掌军一事就归了霍西云。” “听闻这位霍郡王被卸掉兵权也只是最近的事情罢了,夫人可知其中详情?” 虢华夫人叹口气,“西云这事按理我也不该评判,不过总觉得近来他犯糊涂得很。” 见千叶挑眉不语,似在等候下文,虢华夫人只得道:“西云有个未婚妻,她家功绩显赫,世袭罔替的爵位,到了她这一辈,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孩儿,父母不在后,我父王就把她接到宫中照料,和阿司算是一起长起来的,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我有时候觉得阿司喜欢她超过了喜欢我这个亲姐姐。对了,她受封清河郡主,名字叫做九玉。” 千叶接口,语意带着一丝嘲讽,“只是个郡主,却从小当成公主一样养着,想来脾气也是骄纵得不行,我要是霍郡王,也要和她吵翻的。” 虢华夫人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好笑,“你怎知西云是和九玉吵翻?” “很明显。”千叶理所当然道:“我问夫人霍郡王为何被卸了兵权,夫人却提了这位清河郡主,可见这位郡主和霍郡王革了兵权一事是有关联的。” 虢华夫人叹口气,“是呀,她被阿司宠坏了,脾气有些急躁,而且只要事关西云,她总是善妒猜疑,所以他们定亲其实很多年了,倒也没见西云心急娶她。” 千叶点点头,“依我看,恐怕是霍郡王心思另有所属吧,这郡主虽然善妒,但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虢华夫人咦了一声,“你也这般想?其实九玉来找过我一次,就在西云卸掉兵权之前,她问我说如何才能留住一个男人的心?” 说完这个,虢华夫人自嘲一笑,“我顶着这广纳男宠的名声风流了一辈子,可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九玉的这个问题。我只当两人又是有了一些口角,毕竟这些年他们打打闹闹也有些次数了,于是我随口安慰她,男人嘛,你只要真心待他好,他也会待你好的。可谁想,不久阿司就下了旨意,褫夺了西云的兵权,雷厉风行,甚至没和朝臣们商议,就一锤定音了。” 千叶插言道:“往往突然而诀的事情,其实是早就决定好了,只等一个最佳时机而已。” 见虢华夫人闻言看他,于是千叶继续道:“霍西云被除了兵权之后,不是很快就有人接替他了吗?可见在北昭大王的心中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而清河郡主闹了那么一场,夫人又怎知不是北昭大王示意清河郡主去闹的呢?夫人,你的弟弟阿司深谋远虑,或许连那位郡主也一并利用了吧。” 虢华夫人闻言一惊,她怔住好久,没有说出话来。千叶所说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将这些藏于心中的话,直白说出来。 “世人都言北昭新君昏聩好色,但依我看,其实不然。”千叶说到这里,望了眼虢华夫人,“否则对付一个昏君,夫人何苦如此忧虑烦恼,日夜不得安眠?” 虢华夫人没有说话,她沉默了好半晌,最后露出似悲似喜的神情。 “夫人先把该说的话说完,等那之后,我再对夫人说一下我的主意。” 虢华夫人点点头,“昨夜在四围赌坊,遇到的那个五公子,就是谢侯夫人的娘家弟弟,排行第五,才被称为五公子。” 千叶点点头,“想来这位谢侯爷最近一时风头无两啊,就凭一个无官无职的小舅子,都能如此欺男霸女、一手遮天,足可见这姐夫的手段不一般。” 虢华夫人叹口气,“谢侯爷无子无女,所以谢候夫人对待娘家弟弟便分外纵容了些。” 无子无女?千叶心中暗暗冷笑。他想到了顾莹庾说过的话,看来谢候夫妇确实没有子嗣,这算是坏事做绝、遭了天谴吗? “谢侯的事情我大致明白了,夫人可以继续说其他人了。” 虢华夫人继续道:“芳诞那日除了我弟弟阿司,谢侯爷外,还有我的七弟宸霁,以及刚刚和你说过的霍西云……”虢华夫人顿了顿,“还有一人,他并不是我们北昭人,但此人也不能小觑。” 千叶听到此处已大致猜到了此人是谁。他微微勾了勾唇,没说话,却听虢华夫人道:“此人名为薛简,官职不高,就是监察院的御史司,但……”虢华夫人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此人很厉害,似乎很快就能攻坚他想要攻坚的对象,比如说谢侯,还有监察院的院士们,以及其他对他有用的人,我猜想他背后的势力一定不小,当然他是南越人,一切也不好过早定论,但此人曾经搅起前朝一片腥风血雨,直到曹晋仑倒台。” 千叶道:“说起曹晋仑,若是此人没死,夫人要说的人中,想必第一个就是他了吧。” 虢华夫人哼了一声,“本夫人可不欢迎他,也绝不会相邀此人入府!” “曾经北昭新王登基应该少不了曹晋仑的功劳,不过眼下还不是说弃就弃,而且很快就扶植了对自己有利的人。或许天下人都错了,夫人的弟弟,这位北昭大王,才是应该坐在这个王座上的最佳人选。” 虢华夫人没有立刻说话,她沉思了片刻才叹口气,“阿司的名声有些不太好,想来叶公子也听说过?” 千叶挑了挑眉,“夜御七女这种荒诞传闻,何止不太好?”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如果我猜测不错,他这么做应该也不是毫无缘由的。” 千叶截口道:“北昭国君如何,想来夫人比我更有说话的权利。翻回来,从眼下着手来看,一定会支持北昭大王的是安景侯谢道桓无疑,就冲着他眼前得到的权利,他也会誓死维护北昭如今这位大王的,哪怕他荒淫无耻,哪怕他声名狼藉。” 见虢华夫人闻言皱眉,千叶继续道:“余下的几人,不用我说,夫人也明白,他们都有各自的原因,不会完全臣服于北昭大王,比如说刚刚被卸除了兵权的霍西云;无论名声还是战功都优于如今这位新君,却因为出身而不得不对其俯首称臣的七殿下;当然还有那位立场不明、背景不明、来路也不明的薛简。” “一定会对立的人,夫人还是立刻放弃吧,时间紧迫浪费不得。”千叶顿了顿又道:“至于那些态度暧昧的,可以暂且观望。而那些可以拉拢的,芳诞那日就是个机会,夫人一定要把握住。” “你是说要我拉拢老七和霍西云?” 千叶点点头,“敌人的敌人,就可以做朋友。夫人一人之力,在这北昭纷杂散乱的朝局中,犹如孤叶行舟,风停水缓的时候自是安然无恙,一旦风起云涌,夫人这叶孤舟时刻都会有倾覆的危险。”他说到这里停住,随后一字一顿道:“眼前夫人的病,就是这不善之风啊。” 见虢华夫人有些犹豫不决,千叶继续道:“夫人,人总是会对雪中送炭的人感怀于心,而那些锦上添花就如画蛇添足一样,谁会记在心上?霍西云如今虽然失了兵权,但他出身世家,论起门庭深远,那位谢侯爷可完全不是对手,更何况他还有七殿下的扶持。夫人想过没有,如果夫人想要保住明渊殿下,最该舍弃的人该是谁呢?” 虢华夫人神色一变,却听千叶继续道:“夫人的那位新君弟弟阿司,还有明渊殿下,就如鱼与熊掌都摆在了夫人面前,二者不可兼得,夫人只能择其一。” 虢华夫人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开口道:“你说得对,阿司容不下明渊的,我若是去了,他必会竭尽所能捉住明渊,作为傀儡和筹码,进而威胁南越,以达到他的目的。”她叹了口气,“没错,阿司就是这样的性子。” 她转而问千叶,“那依你之见,芳诞那日我们要如何呢?” “先动北昭大王显然并不明智。”千叶淡淡道:“不如先砍去他的左膀右臂吧。” 虢华夫人了然,这指得显然就是安景侯谢道桓,只是她有些不解,“叶公子,你想要如何做?” 千叶勾唇一笑,“是人都有想要隐藏的过去,尤其是谢侯爷这种野心勃勃的人,过去想要掩盖的秘密就更多了。” 虢华夫人诧异,“莫非叶公子手中有安景侯的什么把柄?” 千叶点点头,“我对夫人提到了的义妹羽儿,便是谢侯爷从前的秘密,现在这个秘密找上门来了,如果在夫人芳诞那日,众目睽睽宾客云集之下,将这件事捅出来的话,我保证谢侯爷将会自顾不暇,余下的事情他都插手不了了。” 第137章 虢华夫人闻言好奇道:“究竟是什么秘密?” 千叶神秘一笑,“一桩丑闻,夫人有兴趣,我就慢慢讲给夫人听。” 安景侯谢道桓还不是安景侯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布衣书生。彼时每日的愿望很小,温饱能顾,有闲钱买些书籍笔墨足矣。当然,还有一件事,他藏在心里不曾对人说起,却是他每日活着所能盼到的最开心的事情。 “凡为女子,习以为常。五更鸡唱,起着衣裳。盥漱已了,随意梳妆。捡柴烧火,早下厨房……”动听的声音隔着院墙高高,每日卯辰之交便会如约响起。 他每日都在这声音的催促下早早起身,佯装坐在院中读书,实则是想离这声音近一些,再近一些。刮风下雨,从无间断,若是有哪一日听不见这声音,他就会莫名焦虑不安,心中挂念这声音的主人,是不是还安然无恙,有没有生病,还是生气了,又或者是不是搬走了。 这样的焦虑会延续到第二日、第三日,而这段时间他会茶饭不思、神魂不属,念书也没有劲头,直到那声音又突然再响起来。 这声音相伴约有个四五年了。初搬来时,这声音听着还很年稚。他不是个喜欢和邻里相凑的人,但为着这声音的主人,还是拐弯抹角打听过。 隔壁这位姑娘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只是父亲去了,继母容不下她,索性便搬到了生母从前的旧宅子,自己住。她搬来那日,曾引起诸看客围观,毕竟这是个少有贵人踏足的小地方,那么华贵的马车,覆着面纱的小姑娘便理所当然成了众人意淫的对象。 但这样人家出身的姑娘,是没人敢欺负的。她应该还有哥哥,因为总是见到有男子来看她,然后听她温声细语送他离开。貌似她的继母也来过一次,隔着院子都能听到那个女人高八度的挑剔声音。 这位姑娘家闹过贼,因此还惊动了官府,那日的阵仗颇为壮观。但从此,没人再敢招惹这家的姑娘,因为大家都明白这家的背景硬,寻常百姓惹不起。 那之后她哥哥又来过,说是想要给她请个护院,但被她谢绝了。她一个闺阁未嫁的姑娘,怎能和一个陌生男人单独共处一个屋檐下?她哥哥似乎也觉察不妥,这事便没再提起。 她每日安安静静很少出门,念书也是女子规规矩矩念得那些书,但是她会发牢骚,这点很有趣。就比如她今日读的这《女论语》—— “五更鸡唱,起着衣裳……阿棉,”她闷闷问道:“你说我起了那么早,干什么去呢?” 她身边的婢女应该是笑了,但很快忍笑回道:“小姐,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啊。” “拣柴烧火,早下厨房……”她又喃喃道:“我也不用捡柴啊,烧火自有婆子,下厨自有厨子……所以这女论语是让我五更起身这么早干什么呢?” 他噗的一声没忍住,突兀笑出了声。这位姑娘或许是远离俗世,想法单纯天真;或许是书看得太多了,有些女书呆子气。但她柔柔袅袅的嗓子,问出这些愁人的话来,却让他神魂不属、心思难静。 清晨时分,院落静谧。他的笑声自己听着都觉得突兀,想来隔壁院子也听得真真的。那边一下子静了下去,又过了一小晌,才有细碎的脚步稀稀疏疏地步远了。 他有些懊丧,又有些失落。若是平日里,她应该还会念上小半个时辰。都怪他太过孟浪,似乎有些惊吓到她了。 果然余下的几日,她再也不念书了。 她生气了?他吃饭的时候这般想。 她生气了?他读书的时候这般想。 她生气了?他睡觉的时候这般想。 他要疯了!如果她再也不出声的话。 没有她的院落里,死一般的宁寂。夜深时他坐在院中不想睡,若有若无的药味飘过来,惊动了他微闭的眼睛。 他猛然意识到,她这几天不再念书,竟是病了?什么病,这么突然?怎么好几日了,还不见好? 他心中无数的问号,但没有人解答他。盯着那不矮的高墙,他第一次有了想要翻墙,闯到别人家里的冲动。但他不敢……他也翻不过去。 熬药的味道持续了数日,他也心焦了数日。又到了一日傍晚,他忽然听到了瓷碗被摔裂的声音,随后便是那个随身伺候她的丫鬟匆忙无序的脚步声。在那之前她还在给她家小姐熬药,难道说……她不好了?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冲出家门,就到了她家门前。不管不顾他就开始拍门,静谧的夜里,这急切的动静,惊起了周围无数灯火。 丫鬟似乎已到了门边,但没有开门,她迟疑问道:“是谁呀?” 他想了想,如果实言相告,恐怕明日这些长舌妇的邻里就会说些腌臜话埋汰她,毕竟她这样出身的小姐,本就不融于这种地方。 他压低了声音,“看病的先生。” 丫鬟许久未言,或许她在想根本没请郎中啊?又或许她在想到底是谁知道了她家小姐生病了? 但门还是最终开了。他来得恰是时候。小姐的病不见好,还继续恶化,吃药不管用,要请大夫亲自瞧瞧了,只是夜这么深了,谁家的郎中还会登门看诊呢?更何况一位未嫁女子的独住居所,即使是郎中也不方便上门应诊的。 他表明了身份,就要往里去。丫鬟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也没有拦他,或许她更需要一个帮忙拿主意的人。 她已经烧得面色赤红,神志不清。他有些怒意,“她都这样了,怎么不看大夫?” “小姐不让,她说男女授受不亲。” “迂腐!”他一把将她抱起来,然后背在身后,往外就走。 小丫鬟急道:“你要带着我们小姐去哪?” “去看郎中!”他口气不善道:“你要么喊人,要么哭闹,要么跟上来。” 夜浓得像雾,她软绵绵的身体靠在背后,细软的柔荑无力垂在他的眼帘视线中。柔软的胸口在他每次的大步前行中都会蹭到他的背,惹得他喘息更加沉重。 郎中认识他爹,是他爹生前的旧识,于是破例应了诊。郎中说小姐命大,再晚来这病灶就要入了心肺了。 回去的路上,他已经成了小丫鬟口中的大英雄,看他的眼神都放着光,一路“谢公子”叫个不停。 回去的路上依旧背着她,但他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僵。他暗暗笑,看来她的身体好多了,又有了闲情去关注男女之别了。 送她回房,他有些恋恋不舍,但又没有理由留下。她面色嫣红,他也不知道她是羞涩的,还是余烧未退。 “如果有事,就去叫我。”他盯着她,目光沉沉,“我就在隔壁。” 她躺在床上不出声,虽然他很想听她开口挽留他。 他暗嗤自己一声,怎么可能。 第二日,他还是五更天起的。她依旧没有念书,但是小丫鬟却隔着院子,压着嗓子道:“谢公子,我家小姐好多了。” 他心中一笑。如果没有料错,这话定是她让传的,不然一个小丫鬟,不会如此多事。 他回应,“知道了。” 他该感谢她得了这场病吗?至少他们不再是一墙之隔的陌生人,她在他的记忆里,也不再只是听了那么多年的一个声音,她是鲜活的,有热度,会呼吸,也会因为他而脸红的活生生的一个女人。他喜欢的女人。 空中楼阁永远见不到的仙子,一朝跌下凡尘,被他歪打正着抱入了怀中。这不是他的想象,是真实的,发生了的事情,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敢这么奢望过。 她身体柔软、馨香,呼吸是暖的,身子也是暖的,尤其是胸前那片柔软,更是让他辗转难眠。 在她康复后的第二夜,他做了一场春梦。梦中的一切都和她有关,历历在目、无比真实。转日,他破天荒地起晚了。睁开眼,翻身坐起时,亵裤一片湿腻冰凉。 这真是尴尬。一大早,他在院子里洗裤子,而一墙之隔的她又开始念书了。 依旧是《女论语》,这回她念到了守节篇。 “古来贤妇,九烈三贞。名标青史,传到如今。后生宜学,勿曰难行。第一贞节。神鬼皆钦。有女在室,莫出闲庭。有客在户,莫露声音。不谈私语,不听淫音。黄昏来往,秉烛掌灯,暗中出入,非女之经。一行有失,百行无成……” 她慢慢停下来,抱怨道:“阿棉,当个节妇好累啊。” 他停住洗裤子的动作,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微微摇头。果然这话只有经由她说出来,不仅不让人生厌,还觉得她真实可爱。 忍不住生了戏弄她的心,于是他开口道:“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前生缘分,今世婚姻。将夫比天,其义匪轻,夫刚妻柔,恩爱相因。居家相待,敬重如宾。夫有言语,侧耳详听……” 他念得也是《女论语》中的一篇,不过讲得却是女子事夫之道。 第138章 他话中的隐意,若是个目不识丁的无知妇人,或许是当真听不明白。但她素来爱读书,虽然处世简单些,但为人却不傻,所以她一定听得明白。 她的声音好半天没有再传过来,他耐心等着。徐风吹过,松散的发丝有几根黏在了他微微汗湿的脸上,他抬起撸高的袖子刚想抹一抹,却听她微带迟疑道:“谢公子……你怎么也会读《女论语》?你不是男人吗?” 他尴尬顿在院中,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听到院那头,小丫鬟阿棉的笑声肆无忌惮传来,鸹躁得让人不好意思。 望着手中搓洗一半的亵裤,他觉得此刻的一幕更加尴尬。因为弄脏裤子只是属于他自己的隐秘,而被她看穿他的心思,却成了显露在人前的一桩糗事。 是啊,她说得没错。他是个男的,怎么会看《女论语》?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关注她,见她每天读来念去,才也弄了一本来看嘛……只是这话如何说得? 她一定猜到了他的心思。该怎么办?不,她会如何? 他的心乱作一团,整晚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 那个高八度的挑剔声音又来了,这回是来给她说亲的。他就在隔壁院子里听着,一字不差。 “古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去得早,如今这家我担着。”那声音开始时还算有耐心,但此时已经有些凛冽如刀的势头,“姑娘大了容易招惹是非,你说你一人独居在此,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人家我去拜会过,很好的,男方上进,就是岁数大点,但即使如此,这家的续弦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巴结得上的,人家看上你,就是你的福分,人啊可是要惜福,千万别做不识抬举的事情。” “聘礼我已经收了,你这段时日就安心准备准备吧。”临出门时那声音啧啧道:“我看缓一阵子也行,你看你这气色差得就像大病过一场一样。” 她可不就是大病了一场吗?他在这厢听着,已经气得六神无主了。 惹人厌的声音走了,隔壁院子又恢复了平静。低低的,似乎是阿棉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在耳中,都是在劝她家小姐的。 他听出话中味道,她许是哭了,只是不出声而已,所以只听阿棉的声音,却不见她的。他心中七上八下地焦急着,在院中像个陀螺一般转来转去,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忍了半晌,他终于凑到墙根下试探道:“阿棉,你家小姐没事吧?” 他不敢直接问她,只能问丫鬟阿棉。 等了许久,却听她声音低低,带着努力压制的哭音回道:“谢谢你,谢公子,我没事。” 他的心中一片冰凉枉然,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晚间时候他吃了饭,坐在院中发呆,却听院那边传来烧东西的味道。那味道顺着风飘到了他的院中,让他不由自主就靠去了墙边。 纸张慢慢被撕开的声音,断断续续,时清时不清。急急的脚步声靠近,听语气似乎是阿棉,“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这都是你平时最爱读的书啊?你干什么烧了呀!” “这些书误人,读了也没有用。”她语气哀哀,似乎有气无力。 “小姐……” “五更起了有何用?做个节妇有何用?”她凄凄道:“到头来也不过是给个老叟做继室,这样的日子还真不如那夜病死得好。” “小姐,你可别吓我呀……” 看来她是真的伤心了。只是他隔墙听了,心里又如何好受?她连书都烧了,一想到相伴多年的声音和人以后再也听不到、见不到了,他的心中就如有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着,不发泄出来,就要活活憋死。 他忍不住去敲了门,还是阿棉来应门。她听是他,便急急开了门,也没有想到夜深人静他一个孤身男子登门,是有多不妥。 救命之恩果然是这世上最奇妙的恩情,能瞬间打消彼此的顾虑和防备,就如眼前的阿棉,“谢公子,你劝劝我们小姐吧,她晚饭都没吃,唉……” 站在她房门前,他还有些踌躇,但听到屋内杯子碎裂的声音,他又慌了起来。急急推开门,正见她将一块酒器碎片拿在手心中不停摆弄看着。 “你做什么!”他大步上前,将碎片从她手中丢了出去,似乎很怕她会做傻事,自伤一样。 她猝不及防被他力道带到,便有些脚下踉跄,眼看她歪着身子,手就要撑在地上那堆碎片里,他终于忍不住出手,将她拥入怀中。 最初只是想避免她受伤,但温香的身体一入了怀,一切就开始失控了。他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眼前的一幕就像他想入非非的那场春梦中一样,美人在怀、心思迷醉。 她饮了酒,桃腮酡红,红唇丰润惑人。她就这么醉眼迷离望过来,几乎要把他的魂儿勾走了。 “我今日破了戒,我喝酒了……我还烧了女论语……我是不是很坏?”她天真问他,眼神却带着魅惑,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他不错眼珠盯着她的脸,“不,你不坏,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 “那你为什么不娶我?”她似乎有些难过,“为什么看着我嫁给一个老头子……” “我……”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来回动着,让他几乎把持不住。 他有些急喘,问道:“我是谁?你还知道吗?”她只是醉了,他……不该趁人之危,他艰难地反复对自己说,似乎在自我麻痹。 “谢公子……我知道……” 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冲动的欲望席卷了他的全身,那一刻所有的顾虑、廉耻、道德、犹豫,都统统排在了想要她的冲动之后,于是他终于急迫地低头寻到了她的唇、她的身体,将她紧紧困在他的世界里,一遍遍索取、一遍遍缱绻与厮磨。 多年夙愿,一朝得偿,他心里自然说不出的舒爽。他对她承诺一定会娶她,可是她却很是担心,“你斗不过我继母的,她娘家势力很大的,而且她给我找的人家也不简单,我们的事情要是被知道了,你会没命的。” “可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难道她还能逼你嫁给旁人?”他急道:“而且你如今这般,要是嫁过去穿了帮,岂不是也要没命?” 她叹口气,“只能拖一日是一日,若是不成也只能嫁过去……” 他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如同此刻这么恨自己无用。若他一辈子这么一事无成,别说被人看得起,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娶不了。 “我想去参加科考,有了功名回来娶你。”人在绝望时,最容易坚定一直以来摇摆的信心,因为已无退路。 她有些担忧,“就算你能顺利高中,一来一回,也要耽搁好久,我怕是等不起。” 他心中急怒,却又无可奈何,于是道:“我今日亲手写下聘书给你,三个月后定归来娶你。如果你实在拖不过去,就把这聘书给你继母。无论如何,你都要等我回来。你要信我一定可以高中,我呢?是不是也能信你定会等我?” 她嘴角笑意发涩,“虽然知道很难,但你给我这么一个希望,我真是不想拒绝。好,就三个月,我等你归来。” 他欣喜将她搂在怀中。他第一次这么坚定一个目标,并且不计代价都想要达成。虽然舍不得与她分开,但他还是很快动身。时间紧迫非常,即使她托病三个月,能不能瞒过去也是两说之间,所以他片刻不敢耽误。 一路风尘仆仆,所幸一切有了回报,他终于高中了文状元。喜讯传来,他都有些不敢相信。他虽自付有才,但能一举高中魁首,也是意外之喜了。 混了官场才知从前生活何等简单平淡,如今封了官职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第一个逃不掉的就是应酬。他心中惦念着她,可是等他终于可以赶回来时,已过了三个月之期。 没有预想当中的久别重逢情意浓,也没有他日夜相盼的温香软玉抱满怀,有的只是一丘坟茔、满腹凄凉。 他如今是得罪不起的人,所以她继母不敢隐瞒他。在他离开的第二个月她就得急病去了,似乎是先前的病没有全好,又再度恶化了,人走得很快,并没有拖太久的痛苦。 多年的梦随着她的死,一切——烟消云散。 他再也不是隔着一堵墙默默爱她很多年的那个男人。他是安景侯谢道桓。 ***** 虢华夫人似乎有些震惊。她望着千叶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试探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那位义妹羽儿姑娘,是谢侯爷的……女儿?” 千叶点点头,“我之前所言,要拜托夫人帮忙的事情,就是这一桩。还请夫人搭桥安排,让他们父女团聚。谢侯爷膝下无子无女,这个女儿的到来,我相信他一定会很惊喜的。” 虢华夫人脸色却不好看,甚至有些变幻不定。她猛地站起身,想要快步出凉亭,却正和端着茶水而来的玉蕊撞在了一起。紧跟一旁的莫朝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虢华夫人,可是玉蕊手中的茶具却落地粉碎。 第139章 莫朝云不知道虢华夫人缘何突然如此失态,于是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虢华夫人却仿佛没有听到,她急急拽了玉蕊的手,“容月呢?快叫他来!” 晏公子很快赶到,虢华夫人将他叫到一边,郑重吩咐一番后,便见晏公子急匆匆离去了。 莫朝云有些不解,偷偷问千叶,“你刚刚和夫人在聊什么,她怎么忽然这个样子?” 千叶只是看着虢华夫人的一举一动,却不说话。 虢华夫人忙完了,瞬间便露出疲态。她对千叶道:“今夜实在乏得厉害,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叶公子也早些去休息吧。” 千叶点点头,目送虢华夫人离去。 和莫朝云回去的路上,听她道:“我们呆在虢华夫人府中,也不知道院主他们现在如何了,在做什么……” 千叶没说话,心中却在想,如何了?有可能糟糕透了吧。 千叶所料不错,不说旁人,单说式九微便已经混着夜色,潜出了他们一行人暂住的那个宅院。她本已睡了,却被门外一闪而逝的黑影,又惊得坐了起来。 黑影的目标应该就是她,影影绰绰勾着她一路追下来,眼前竟是一处很不凡的宅子。宅子不新了,但是外表很古朴。 式九微看着眼前的宅院,心中暗暗冷笑。如果没预料错误,她已猜到今夜引她前来的是何人了。 因为这宅院对她来说,无比熟悉,很多年前她住在这里,门前气派的匾上书着三个大字:将军府。 昨夜才刚刚偶遇,今夜他就按耐不住了!她本来还计划在完成魔窟任务之前不来找他寻仇,但似乎他不是这么想。既如此,先解决了他,也不算违背了她之前的承诺。 院中很静也很黑,所以那唯一的灯火便特别明显。式九微顺着那光亮轻手轻脚摸过去,舔湿了手指,无声无息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 屋内亮着灯,一人在灯前读着什么,聚精会神,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那人的脸在烛光下微微浮出俊朗的轮廓,曾经朝朝暮暮、耳鬓厮磨,那么熟悉、那么亲近,但如今……式九微摸了摸假脸覆盖下的那处位置,那个耻辱的痕迹,心底的恨意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 薛简,天堂有路你不走,如今你是自己找死送上门,就别怪我式九微做事心狠手辣了。 屋内只有薛简一人,想要杀他此刻就是机会。式九微不再迟疑,从靴中摸出锋利的匕首,便轻轻推开了房门。她推开房门的瞬间,就弹出指尖的一个小铁球,熄灭了屋内的烛火。 她滚进黑暗的一瞬间,听到了薛简吃惊的声音,“什么人?” 他似乎仓促起身,碰倒了桌椅。式九微闭眼再睁开,手中的匕首已出鞘,刷开一片冰寒之光。她毫无声息已经逼到了他近侧,踏前一步便是他的后心。她手起刀落不曾迟疑,雪亮的匕首深深插/进了他的右肩甲,同时她微微抬手,只能“咔嚓”一声,薛简的下巴也被她卸掉了。 将匕首从他的右肩甲抽出来时,一股腥热的血也喷溅了出来。但他没办法叫出声,因为他的下巴不听使唤了。 式九微坐在刚刚薛简所坐的位置之前,又快速在他手腕和小腿各自抹了一刀。浓重的血腥味在这逼仄的房间里,肆意蔓延开来,但式九微却露出了一丝扭曲的微笑。 她重新点亮了屋内的那盏灯,然后打量此刻狼狈跪在她脚旁的这个男人。他浑身都在抽搐,冷汗已经湿透了他后背的衣衫,但他还没死,对,还没有。因为她不让他死,这么痛快的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这些年生不如死的际遇,争先恐后涌上了式九微的心头。她将那把杀人无数的匕首狠狠插/进眼前的桌面,无比冷酷地开口,“薛简,我们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了。 她没了孩子,没了父亲,没了身份,没了将军府,甚至……没了夫君。 她被充军边塞的途中,被践踏、被侮辱,带着抹不掉的罪印和一身伤痕。但即使那么生无可恋的时刻里,她都没有想过死。 她不能死!她的仇人还活着,她怎么可以先死! 即使被全世界的人背叛,她都不愿那人是薛简,但真相总是那么残酷无情。 也好,今夜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在魔窟这些年,她学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活到最后的人才是有理的人,才是正义的人,才是胜利者。 就像曾经的薛简。他满手血腥,其中也包括了他们尚不及出世的孩子。但那又如何?他如今还不是这么人模狗样地活着,甚至高官厚禄、加官进爵。 这世界就是如此,什么公道、什么报应,归根到底由谁说了算,可笑,总归不会是良善之人。 式九微冷冷望着薛简染血抽搐的身体,手上用力,将他转了过来,含着冰霜的眼睛望入他震惊的眼底,“何必如此惊讶?你不是故意引我前来的吗?昨日追问不休,今日就有所行动,果然是干大事的人啊,薛大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按在了他肩甲上那处伤口上,缓缓施力碾压,看着他眉眼抽动却无能为力,看着他冷汗涔涔却叫不出声音。 “觉得很痛吗?”她冷冷问着,“人活着就是要这么痛,才算活着吧?我曾经也这么痛,痛不欲生,薛简,全是拜你所赐。” 说完了她才意识到他说不了话,又冷冷道:“我不会听你的辩解,你这人巧舌如簧,一旦开口,定又是骗我的话,这些谎话那些年我听得太多,已经厌了。” “你因为什么害我、害我爹、害我们的孩子,我都不想知道了,因为木已成舟,一切都挽回不了了,再说那些没意思的话又有何用?”她低头看着薛简的眼睛,“算了,我始终不是你这种人,便给你一刀痛快吧,我们就当此生从来不曾认识过。” 式九微举高匕首,行将刺落,却听门外一抹娇滴滴的声音,带着浅笑道:“式将军,别来无恙。” 式九微的动作一顿,随后便是眼眶泛红。这个女人、这个声音,这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京娘,那个在她充军边塞前来看她,将她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的京娘,那个怀了薛简孩子的京娘……那个赢了她的京娘! 式九微收回匕首,控制不住那股奔向门外的冲动,可正在此时,却听门前诡异的声响在幽谧的夜里延展拉长、变形扭曲、连绵不绝。 式九微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几步奔到门前,拉开那门,随后便愣在了原地。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排铁栏杆,彻底将她封死在了屋内。她出不去、逃不了,生生被困在了屋子里。 “今夜竟然如此顺利,我也确实是没有想到。”京娘一身舒雅、眉目含笑静静望着她,精致的唇勾着,“我本以为式将军在魔窟这些年磨炼蹉跎,此夜擒你当费一番大周折,没想到如此顺利。看来这世上比计谋更锋利的,就是恨了。只是恨虽锋利却是双面刃,伤敌也伤己呀。” 式九微神色大变,她厉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会知道魔窟?你说话呀!” 京娘却只是含笑望着她,眼底含着怜悯。 式九微恨极了她这副样子,直想一把撕碎她的脸。她伸出手用力摇晃面前的铁栏杆,却一点用也没有。那东西仿佛生铁浇筑在原地,纹丝不动。 “没用的。”京娘摇摇头,“这机关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好多年了,今夜终于派上用场,我也算夙愿达成,可以松一口气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式九微仿佛疯了一般吼道:“你为何如此害我!” 京娘却容色平静,“你我之间必须死一人,既如此,还是你死吧。”她说完,礼貌周全地一福身,“十三院主战京娘,见过十九院主式九微。” 式九微闻言如同五雷轰顶,她不可思议瞪着京娘,半晌说不出话来。 “很意外吗?式将军。”京娘笑道:“你是叱咤风云的式将军,你是威风凛凛的十九院主,但却最终败在了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三院主手上,你可知为何吗?” 式九微下意识问道:“为何?” “因为你始终不明白,你身处多年的魔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京娘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可我清楚,所以你斗不过我的。无论你是式将军还是十九院主,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十三院……不是消失了吗?”式九微喃喃问道。 “消失?”京娘一笑,“整院的人要如何消失啊?被活埋了吗?” 式九微摇头道:“有人说,是你们整院的人被填了机关阵,十三院被用来试启机关阵,结果从此覆灭。” 京娘眼底的寒芒无声弥漫,她嘴角泛起一丝讥诮,却没有立刻说话。过了好半晌,等她重新恢复了从容,才道:“我做十三院主的时候,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式将军,你又能知道什么呢?人云亦云,可怜又可笑。” 第140章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式九微喃喃道。她一时间似乎不知身在何地,回身看了看满身是血的薛简,又迟迟回看站在铁栏杆外面色恬淡至极的京娘。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报仇的滋味如何?”京娘问道:“我猜一定很痛快,以至于你连最起码的警惕心和耐心都没有了,眼中只看得到你的仇人,其余的都看不到了,所以你今夜当此一败,不过……” 京娘拖长了语调,却没有立刻续言下去。式九微眉峰跳了跳,“你已经赢了,说吧,还想炫耀什么?” “我如果说你恨错了人,你会怎样呢?”京娘抬下巴点了点式九微身后的薛简,“薛郎真是个可怜人,他这么好的男人,却执迷不悟喜欢上你这么一个女人,我真替他难过。” 式九微冷笑道:“说得情意绵绵、情深意重,我看你对他也没几分真心。今夜你设局引我来杀他,如今他受此重创,你还好意思再开口吗?” 京娘嘻嘻一笑,“你和他那么深的仇,都好意思理直气壮责备他这么些年,我什么都没做呀,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他设计害我爹身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京娘哦了一声,“他设计害你爹,但并未亲自动手啊,你便如此恨他。那你亲手杀了他哥,又算什么呢?” 式九微脸色一白,“什么?” “式九微,你亲手杀了薛简的哥哥薛平,难道还希望他和你和和美美、恩爱白头吗?”京娘先是笑着,说到这里却陡然拔高了声调,“你希望他以德报怨,但你何以报德!”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薛平是薛简的哥哥……她杀了他的哥哥……她杀了他哥,所以他才处心积虑娶她报仇吗? 京娘望着式九微脸上惨痛的神情,哼笑一声,才道:“所以我才说薛郎可怜,他一心为你,可你从不信他。你瞧,就像我此刻说了这些话,你不仅不愧悔,却只会认定薛郎是为了报仇才娶你。” 难道不是吗?他明知道她杀了他的哥哥,为何还会娶她?难道是为了爱吗? 看着式九微眼底的冷意,京娘徐徐弯起唇角,她偏要让式九微这个似乎将全世界都不看在眼里的女人,彻底败在她的脚下,于是她恶意道:“想知道吗?那我就好心告诉你。” 薛平死了,因为他抢了南越太子的风头,得到了北昭公主的青睐。一条人命,因为这样的理由,薛家人能答应?最心爱的儿子死于政治谋杀,为南越争杀一辈子的薛老将军愤怨难平,但骨子里的忠君意识深入骨髓,他对太子和南越大王有怨却抱不得,于是矛头便对准了直接凶手——式九微。 薛老将军让薛简发誓必杀式九微,为薛平报仇。薛简厌恶战争,更厌恶这种暗算以及卑鄙的手段与理由,他和他爹不同,他觉得哥哥的死,最该怨的反而不是式九微,而是他爹不愿去怪罪的人。 但他知道,不应下来,老将军的愤怒会寻到新的出口,薛老将军不会就此放弃的。于是他答应薛老将军,一定会让北昭以及式九微付出代价。 北昭公主嫁入南越,两邦停战修好。薛老将军请旨让把薛简的名字加到交换学子的名单中,南越大王对薛家心中有愧,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出发在即,薛简心中苦闷,该如何提醒式九微避开这场无妄之灾呢?如果直接告诉她,她会相信他吗?不,她不会,他和她在世人眼中只剩下今生难解的仇恨,他对她的心意永远都无法表达出去了,因为她不会相信,他不能对她实言以告,该怎么办呢?这该死的战争,如果没有两国之战,是不是一切的不幸都可以避免? 他喝着闷酒,就在此时此刻,他遇到了京娘。京娘貌似有些来历,她直言可以助他破解眼前的劫难。 “你只要娶了她便好。”醉眼朦胧间只见京娘不断开合的口,她吐露出的字字句句他都能听得懂,却从心眼里不明白,“你得到她,她日后必会事事依从你。你爹如今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若是能给薛家留后,别管那孩子是不是式九微的,他都不忍下杀手,他容下孩子,接纳式九微便只是早晚的事情。稳下你爹和式九微,余下的事情便可以从长计议。” 醒来后,和京娘的邂逅犹如南柯一梦。薛简不知那是真是幻,但她的话却像印在脑海中一般,挥之不去。去往北昭的一路上,他苦思冥想却苦无对策,直到他再遇式九微,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之前对她纠结百转的心思并非错觉。他薛简,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她携手余生。他要娶她,娶式九微为妻,无论前途多少艰难险阻,他相信只要她和他同心,一切困苦终将过去。 只是成婚日久,他渐渐怀疑,他对她的心,和她对他的心,到底是不是一样的。她是只想找个人嫁了,还是非他不可?为何会纠结在乎这些,或许真的心悦一个人,便再也做不到大度宽容。他迫切想知道他所有的隐忍和牺牲,是不是值得。 式九微是他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女子,或许正因为这种不同,他才为她神魂颠倒。但婚后这种不同,却令他越来越无法容忍。在她心里永远不可能只有他这个夫君,她心中有很多,有军情、有将军府、有北昭的整个天下,而他只会排在她心里的最末尾。 他独自一人黯然返回南越,面对她爹的步步追逼,心力交瘁。她爹病了,他知道他爹得的是心病,执念一日不消,这病便不会好。在这个世上,他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不,还有式九微,可偏偏这两个人却是水火不容。眼看着他爹如此痛苦折磨,他心中也是难受。 在此时,他再次遇到了京娘。原来那夜的记忆并不是梦,京娘是活生生存在的。她就像是他内心隐秘的唯一分享者,她出现得恰是时候,薛简感到了一丝惊喜。京娘说她会和他一起去北昭,因为她也有任务在身,她和薛简殊途同归,所以她会助他,希望他也能助她。 心中的秘密比天还大,薛简一个人已行将崩溃,京娘是他唯一的伙伴,他渴求这个伙伴能带他走出迷惘。 “我们的计划,一切都建立在式九微是不是真心在乎你的基础上。如果她在乎你,你无论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你。可如果她并不那么在乎你,你在北昭的计划将举步维艰,因为她会是你第一个敌人,而你有与她为敌的觉悟和勇气吗?” 其实京娘说的,恰是他一直以来的隐忧,于是他答应了京娘的提议,试探一下如果他有了别的女人,式九微会不会醋意大发。 “如果她一点也无所谓,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结果是令人满意的,但薛简却很后悔。式九微有了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但她却只字未提,只给他腿上留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虽然他和京娘的事是假的,但如此伤了她的心,他也十分难受。 “竟然连休书都整出来了,看来她对你也是情深一片啊,恭喜你了。”京娘笑着说恭喜,随后又道:“那么我们的计划就该开始了。” 京娘说,式九微有孕,对他们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不忍心对付式九微,但她背后的将军府却不能幸免,你哥哥的那件事总要有人承担后果,就算刨出去你爹,哀痛薛将军之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薛简问:“京娘,你莫非是大王派来的人?” 京娘笑道:“我只能对你说,我们是盟友,我们效忠的人并不冲突,我们的目标也不冲突,我不会害你。我答应过你,只要式九微可以置身事外,我就放过她。但她是否能置身事外,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自他和式九微那次大吵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融洽了许多,而且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许是母性使然,也比从前温婉了许多。 薛简以为这件事可以瞒住式九微,可最终一切却以最残酷、最糟糕的方式被揭开了。式九微挟持了曹晋仑,将一切矛盾激化到了明面上。 即使京娘有通天的手段,也只能保住式九微的性命而已。 “我答应你,一定会在她充军边塞时伺机救下她,但我为此担下了极大的干系。薛郎,愿你是个有心人。” “京娘,你放心,只要式九微活着,我一定会努力报答你的恩情。” ***** “所以我才被带去魔窟,而你!”式九微点指京娘,“则利用薛简为你办事?” 京娘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如今你再衡量看看,是你欠薛简多些,还是薛简欠你式九微多些?” 式九微嘴角忍不住颤抖,她回望跪在暗影中的薛简,“苍天为何如此戏弄于我……” “式将军,亏你还曾是领兵之人,败就败了,大气一些,将缘由归于苍天不公,何必呢?天地不仁,如果我们都要等着苍天来救,岂不成了刍狗不如?” 第141章 “战京娘!你一定不得好死!” 京娘忽然娇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许久才停下。她正色望着式九微,“我不信!我只信你会死在我前面,即使我将来不得好死,你也看不到了。” 她言罢便轻轻击掌,手心相撞的声音在暗夜中传出去不知道多远。很快,便有整齐的脚步声有序响起。式九微耳力过人,听出来人至少在七八名左右。 月透出云层的遮蔽帷幕,照亮眼前这个院落,只见一整排弓/弩/手,已经搭弓上弦,蓄势待发。 “好了,该让你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京娘看着式九微,“我给你个体面的死法,式将军,你会很像战死沙场一样悲壮的。” 她秀丽的手微扬,身前的弓/弩/手一片抬弓之声。 式九微大喝:“薛简呢?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可他呢?你不是爱他吗?难道你连他也要一并射杀?” “固执的石头捂不热,装睡的人也叫不醒。他一心只有你,我要一个心中没有我的男人有何用?难道等着某一日他给我一刀,愚蠢地为你报仇吗?更何况我好不容易擒了你,若是开启这铁栏杆,我还真没把握能再制住你,毕竟式将军巾帼盖世,我一个小小的妇人,可不是你的对手。” 京娘冷静地挥手,身后准备着的弓/弩/手便是数箭齐发。那些箭矢穿过铁栏杆的缝隙,直直射进屋内。式九微猛地后撤,不是自己避开,而是一把将薛简揽在怀中。羽箭无声,悉数射在了她的后背上,锋利的箭尖穿透她的身体,有的钉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涂了满墙暗红的血,而有的则带着杀戮的力道,再次射入她护在怀中的、薛简的身体里。 明明是那么仇视的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而生死之刻,她却又鬼使神差将他护在了怀里。他们今生恩怨纠葛、难辨对错,或许也只有死的这一刻才是坦诚的。冰冷的箭矢同时贯穿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将他们牢牢地钉着一起,难解难分。 再也没人能将他们分开,他们将永远在一起。 式九微行将消散的声音响在怀中人的耳畔,“薛简……薛简……” 他没有回应。她忽然好后悔,为什么不让他说话。然而此刻她已无能为力,他就在怀中,可她只能看着他,无能为力。 京娘冷眼看着式九微攒满羽箭的背影,许久未动。 “今夜的事情如果有人敢在薛大人面前透露出一句,我保证你们这辈子都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了。” 弓/弩/手们齐齐低头,示意不敢。 “去把机关打开吧。” “这种事,属下去做就是。” 京娘摇摇头,“我亲自来。” 屋内一片血腥狼藉,点燃的烛火明明灭灭,照得插在桌面上的那把匕首寒光凛冽。京娘上前用力拔出,看了看,“倒是锋利。” 她拿着匕首,到了式九微尸体近前,用极低的声音细声细语道:“你以为我会成全你和薛郎一起死吗?才不会。我只要你死!你死了,薛郎早晚会忘了你的。因为一个死人的爱,呵呵,毫无价值。” 她握紧匕首,抵着式九微的脖颈,用力割了下去。 ***** 看见空中燃起的烟花时,夜已经很深了。 看清烟花的那一瞬,千叶神色暗了那么片刻。许久后,他回神起身,步到外间的软塌前,垂头看了看娇睡正酣的莫朝云。 回房后,终于哄着莫朝云又帮他泡了一回儿茶。灯烛下她浅笑泡茶的样子温婉美好,他目不转睛望着她,想要记下这一刻,因为或许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喝到她亲手为他泡的茶。 她在他的注目下羞涩垂头,可他却趁此机会,将药下到了她的茶杯里。 “朝云,不要恨我。”千叶伸出手捋了捋贴在她颊上的发丝,“这世上的罪恶太多了,我只是希望你越晚见到越好,睡吧。” 莫朝云在药力的作用下犹在酣睡,千叶却已趁着暗夜潜出了虢华夫人的府邸。夜深人静,雪白的身影在高檐矮房间腾纵穿行,犹如一阵难以辨别来向的风。 千叶在无匡他们暂住的宅院前翻身落地,又走出了两条巷子,才在巷道深处的暗影里看到了一辆精致的马车。千叶走到近前,直接撩开车帘,上了马车。 驾车的车夫徐徐催行马车,静谧的夜里,马蹄踏着青砖的声音清脆动听。 马车里燃着香,幽幽淡淡。坐在千叶对面的女子徐徐睁开眼,原地行礼,“京娘见过千叶大人。” 千叶隔着淡色的袅袅青烟,看着女子精致的眉眼,“我该恭喜你吗?” “京娘也是侥幸一胜,不敢承千叶大人厚赞。” 千叶眉眼不动,只是道:“这么多年她还是勘不破心中的执念,该此结果。狭路相逢计高者胜,你也不用谦虚了,无论如何还是恭喜你,最终还是你赢了。” “都是魔主深谋远虑,京娘怎敢居功……”她微微顿住又试探道:“千叶大人,此地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那我是不是可以随同大人一起回去了?” 千叶点点头,“你离开魔窟也很多年了,辛苦你了。等我手上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就同归。” 京娘语气有些激动,“那太好了,多谢千叶大人。” “不过……”千叶故意停下,引得京娘追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眼下的事情却是有些棘手。” 京娘意会,“是不是有需要京娘的地方?千叶大人尽管吩咐。” “是这样的……” 马蹄声声,夜深人静。在这无人会注意的马车中,千叶和京娘定下了一个计划。 马车兜了一圈,最后还是在无匡他们暂住宅院不远处的小巷中停下来。千叶下车后,马车便离开了。千叶手中提着一个机巧的盒子,翻墙进了他们暂住的宅院。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回了他的房间。 点了灯,他将盒子拿到了光亮处。这是个机关盒,千叶循着记忆左扭右扭,盒子便“咔嚓”一声分开了。千叶将盒盖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人头。 扑鼻一股子血腥味,脖颈断裂处的伤口还未止血。人头还覆着他之前亲手给她戴上的假脸。千叶抬手轻轻取下了那张人/皮/面/具,露出她一直藏于人前的那处罪印。 千叶看着永远凝固在她唇角那抹奇异的神情,淡淡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 明日就是虢华夫人的芳诞。筵席排在傍晚,不过从晌午过后,便安排了各色表演,所以预估应邀而来的客人们会在中午之前陆续上门。 今日虢华夫人心情很好,所以显得她气色也好过了前几日。府中属于大王那边的几位男宠陆陆续续来给夫人问安。 千叶侍立一旁,看得出来这些人绝不是问安那么单纯,来探夫人口风的还差不多,比如说他这个“新宠”在夫人面前是个什么位置。 “叶公子,这是冰镇的葡萄,我让人冰在井中,早上取出来,现在吃刚刚好,你尝尝。” 想来虢华夫人也看出几人来势,顺坡下驴就对千叶殷勤起来,以突显他昨夜“伺候”得她很是满意。 几名男宠无趣,找借口退下了。千叶才扶着虢华夫人去窗边的卧榻上歇息。 虢华夫人闭目片刻,才对千叶道:“你计划怎么让羽儿姑娘和谢侯爷相认呢?” 千叶一笑,“我准备了一段皮影戏,想在宴前百官到齐,不,等北昭大王也到了后,当做筵席上的节目,演给每一个人看。” 虢华夫人蹙眉道:“这样……谢侯爷恐怕是会恼羞成怒啊。” “不妨事,北昭大王不是在呢吗?” “哦?你怎么肯定我弟弟阿司会站在你那位羽儿姑娘那边呢?”虢华夫人反问,“你也知道现在阿司很倚重谢侯爷,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弱女子的控诉,拆掉自己的左膀右臂呢?” 千叶微微勾起唇角,“所以我给北昭大王也准备了一个节目。” 虢华夫人一愣,“是什么?” 千叶低头笑了笑,“夫人稍安勿躁,此事若是提前揭晓,夫人恐怕就没有惊喜感了。” 虢华夫人强撑着坐起身来,对千叶严肃道:“叶公子,我知道你胆大,视赌局如儿戏,你和五公子对赌那夜,我就知道你是个如何胆大包天的人,但明日的事情非同小可,你万万不可视同赌局。” 千叶也正色道:“夫人多虑了。此刻我与夫人同坐一条船,如果我所料不差,此刻夫人府中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这件事,应该已经到了北昭大王的耳中,换言之,我已经逃脱不掉了。” “你有这种觉悟最好。”虢华夫人叹口气,“任你有再大的本事,和一国之君相斗总是危险万分的。明日如果我们败了,别说我和明渊,恐怕你也是插翅难逃。” 如今的虢华夫人府如同一个隐形的大牢笼,看似奢华尊贵至极,却处处藏着危机。这道理千叶自然是懂得。 他道:“一国之君也只是个凡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夫人信我,我也必不负夫人。 第142章 虢华夫人心事重重,“那就好。” 千叶看她无精打采,又道:“夫人要高兴起来,不如想想,晚上如何和明渊殿下庆生。” 明渊……虢华夫人想到他,眉目重新变得温柔。是啊,时隔多年,还能与他举樽共饮,苍天也算待她不薄。人总有一死,但若是今夜死了,她觉得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叶公子有什么好提议吗?” 千叶摇摇头,“我能为夫人做的就是引开其他人的注意力,让晚上夫人和殿下共处得更久一些。”他顿了顿,又道:“夫人不用担心,今夜安心相聚,明日之事我来安排就好。” “还有一件事。”虢华夫人似乎想到什么,“你那位羽儿姑娘……”她说到这里又顿住。 千叶道:“夫人想说什么?” 虢华夫人摇摇头,神情有些僵硬,“没什么……等明日过了,我会安排你见她的。” 千叶波澜不惊扫过虢华夫人面上每一寸细微的神情,敛眉道:“是。” ***** 晚间时候,依旧召了所有男宠吃饭。虢华夫人提到了明日芳诞宴上的安排,并推选千叶全权代理府中事务。这个新来的叶公子一夜之间就成了府中最红的人,甚至远远超过了陪伴虢华夫人日久的晏公子。 这件事自然让夏侯琰等人心生不悦,甚至生出警醒之意。筵席后虢华夫人依旧让千叶随后去她的寝院,目送虢华夫人先行后,夏侯琰凑过来问道:“叶公子。” 千叶回礼,“夏侯公子,有何指教?” “明日大王也会亲临。”夏侯琰笑得有些言不由衷,“大王对宴席最是挑剔,叶公子以前像是从来没有安排过这么大的宴席吧?若是最终没有新意,大王恐怕是要失望的,那到时候夫人恐怕也会对叶公子感到失望。” 千叶“哦”了一声,“多谢夏侯公子提醒,不过我为大王特意准备了一段歌舞,我保证大王一定会终身难忘的。” 夏侯琰身后几人都嗤笑道:“狂妄……” 夏侯琰摆了摆手,几人才停了口,“既然叶公子如此有信心,我等就不赘言了。夜深了,想来夫人该等急了,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他嘴上说得客气,眼底的神情却带着明显的蔑视,仿佛在说,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卑贱男宠,竟也想在君前争得一席之位,简直是痴心妄想。 千叶勾起唇边的一丝笑意,淡淡回礼,目送几人远去。 莫朝云凑过来,神情不悦,“这几个人好放肆,我真想揍他们一顿。” 千叶却无所谓道:“不过都是一些无名小卒,我都不曾看在眼里,你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更何况,这几个人或许是最后有机会再说这些勾心斗角的话了,过了明日就要永远闭上嘴了。 千叶转问莫朝云,“殿下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他和莫朝云分属两边,千叶自然跟着虢华夫人,而莫朝云则注意着明渊太子。 莫朝云叹口气,“我觉得殿下不太好,看他的气色和夫人该是不相上下,夫人尚有妆容可挡,而殿下……” 千叶道:“看来明渊太子和夫人的大限之日,应该是相差不了多久。” 莫朝云闻言一惊,“他们还有多少时日?” 千叶没有回答,但他觉得能熬过明日就是好的。毕竟他们中毒已深,虽然靠人力拖延了许久,但今夜他们的一场相会,就是了结了彼此心中的念想和牵挂。人在夙愿达成的时候,也往往是最脆弱最容易崩溃的时候。 有的人强撑着一口气,只是为了等那一个人,好和这人见上最后一面。可等真的见过了,还能靠什么撑下去呢?没有了。 等二人到了虢华夫人居住的院落时,她已经装扮齐整,但神色烦闷。见千叶来了,才道:“我很想带明渊去看看我每日望着他的小凉亭,只是他的存在却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唉,我真的很不想在那个禁锢他那么多年的院子里,和他欢庆我们的重逢。” 千叶挑了挑眉,“这个简单,不过却要委屈一下夫人了。” 虢华夫人不解,“什么意思?” 千叶笑了笑,“如今府中最得夫人宠爱的人,好像是我,所以只能由‘我’陪着夫人去小凉亭才不会惹人怀疑,虽然夫人不怎么喜欢我的脸。” 虢华夫人微微愣住,却听千叶继续道:“夫人先行一步吧,殿下随后会去小凉亭的。” ***** 莫朝云惊讶道:“你要给殿下易容成你的样子?” “有这么惊讶吗?” “我只是没有想到……” 见到明渊太子的时候,他正坐在轮椅上出神,见千叶他们进来,便望过来,随后……愣住。 明渊太子的神情十分震惊,他长久地望着千叶的脸,却不说话。 一旁的莫朝云有些奇怪,怎么明渊太子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啊,他们明明昨夜还打过照面,难道隔了一晚便不认识了……等一下,似乎昨夜明渊太子只看清了她,而千叶是在明渊太子晕倒后,才赶过来的。 千叶开口道:“殿下,看来我长得不仅仅像虢华夫人认识的一位故人,也像殿下认识的一位故人啊。” 明渊太子似乎终于回神,他轻咳一声道:“你就是昨夜赢了降龙伏虎的那个年轻人?” 千叶道:“晚辈千叶。” “千叶……”明渊太子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你是哪里人?” 千叶没有回答,只是道:“我从南越来。” 明渊太子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南越来的……对了,青夷呢?” 虢华夫人的名字,似乎也只有明渊太子一人在叫了。莫朝云有些感慨,但同时回道:“夫人等候已久,让我们来接殿下。” “接我?”明渊太子有些疑惑,“她不来这里?” 千叶道:“夫人想让殿下去个地方,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我要给殿下易容一番。” 明渊太子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他似乎浑不在意千叶会将他变成什么样子。千叶一边忙碌一边注意他的神情,只觉得明渊太子要比虢华夫人执念淡漠得多。 等千叶终于停下了动作,明渊太子也没有要求看看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他无所谓,但莫朝云却有些吃不消,一路行去,只觉得身边有两个千叶,分外怪异。 千叶凑到她身边,戏谑道:“是不是分不出来哪个是我了?” 莫朝云哼了声,“才不会,哪个是你我怎么会分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别扭。” “哦?”千叶不信道:“你怎么分出来的?”他对自己的易容术很有信心,他不信莫朝云真的可以分得出。 莫朝云道:“我就是分得出!”她才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他身上的那股,和魔窟书楼里弥漫的那种,一样好闻的气息呢。 快近凉亭时,千叶止步,“我不便上前,小云带殿下去吧。” ***** 虢华夫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微微回身望来,正见千叶和莫朝云挑开薄锦,步入亭中。 “明渊呢?”虢华夫人只看到千叶和莫朝云二人,所以有些奇怪。 莫朝云微微一笑,“夫人,殿下,我先退下了。” 虢华夫人一愣,她呆望着莫朝云退出了亭子,才去看留下的“千叶”,迟疑道:“明渊?” “青夷。” 他出口的声音,终于令虢华夫人安了心,如今会这么称呼她的,也只剩下明渊一个人了。随后她又涩涩道:“没想到我们见一面如此难,竟然不能用你本来的样子。” 明渊太子缓步走到她近前,“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些年你留我在这里,一定费尽了心思。” “可我不能保护你……”虢华夫人眼底的泪忽然滑出了眼眶,“明渊,我真的尽力了,对不起……” 悲伤一旦起了头,似乎便很难遏制。她原本并不想破坏他们难得的相聚,可是此刻泪水便如断线的珍珠,滴落不停。 明渊太子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手掌抚过她的脑后,让她靠在他的肩头。他低声安抚着,“不要哭,青夷……” “你看那里,那远远的院子就是你住的地方。”虢华夫人抹掉泪水,引着明渊太子看去她日日都望着的地方,“其实晚间看来最好,就像此时,灯火一片、分外温暖。” “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明渊太子叹口气,“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和当年一样傻呢?” 虢华夫人破涕一笑,“我并不是傻,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我从来也不后悔,以前遇到你不后悔,后来为你过毒不后悔,如今和你重逢更不后悔。” “即使为我声名狼藉?” “你又何尝不是因我身败名裂?” 明渊道:“你明明知道不是因为你……” 虢华夫人叹口气,“我们之间为何总是要有第三个人。”她幽怨望着明渊,“今夜是为我提前庆生,不要提她好吗?” 她说完后,望着明渊的脸又顿住,随后苦笑,“为什么是这样一张脸……阴魂不散……为什么!” 第143章 明渊太子闻言一愣。随后他走到亭中的酒桌旁,斟了一杯酒,就着月色一照,杯中映出他此刻的容貌,竟是千叶的脸。 他愣住,半晌无言。 “你没觉得叶公子长得很像一个人吗?”虢华夫人苦苦一笑,“薄姬……不,如今她已经贵为薄太后了。” “对不起,青夷,我不知道这脸会是……”明渊太子想要解释,但又觉得解释了也是徒劳。他不知道千叶将他易容成了他自己的模样?那又如何?那又能说明什么?他知道,那都不是青夷想要听到的答案,他说不出口。 “我想过了。”虢华夫人道:“我的身体我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若是我死了,你在北昭便是插翅难逃,不如趁着我还没有死……” 她说到这里,坚定地望着明渊,“你回南越去吧。” 明渊太子涩然,“你明知道我不能再回去了,我已经死了,青夷。你杀了我,南越宫中人人皆知。你救了我,却只有你知我知。我不能回南越了。” “不,你能,只要你带着一样东西,就能和她破镜重圆。”虢华夫人自嘲一笑,“我知道,你一直都想着她,你想要和她破镜重圆。” “青夷……” “明渊,我快要死了,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你带着我的项上人头,回南越去找薄姬吧。” “青夷!”明渊太子忽然怒道:“你胡说什么!你当我是什么人!” 虢华夫人忽然一笑,“人总会死的,不过早早晚晚。我曾经问过我自己,既然我知道自己早晚有一死,为什么这些年我还要努力活着?” 为什么我知道你最爱的人不是我,我却还要对你如此执着? 我会因为你最爱的人不是我,而讨厌你吗?不,并不会。 也许会因为你心有所属而感到特别难过,但也正因为此,才会格外觉得曾和你相处过的点点滴滴更加美好。 我在你面前或许卑微如尘埃,但那并不代表我就该放弃。人生是艰难的,本就苦乐参半。今日还陪在身边的人,或许明日就会离开,但人生就是这样,就如月亮不会永远圆满。但活着就有机会去感受到爱,无论是你给予我的,还是我给予你的。 我已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所以我开始享受一切,好的、不好的。尽我所能去做好我可以做好的一切事情,拼尽一切去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善待自己、原谅背叛。 即使我死后,这一切都会被遗忘。但我还活着,为什么要自己放弃,而不去努力? ***** 亭外的莫朝云,听着虢华夫人对明渊太子所说的字字句句,她不由得痴了。她在心底叹口气,悄悄退开,把余下的时间彻底还给了亭中的二人。 只是莫朝云退身离开了,所以她没有听到虢华夫人接下来所说的话。 “如果我预料不差,千叶他们应该是薄姬派来杀我的。” 明渊太子一愣,“什么?” 虢国夫人示意明渊太子坐下来。她拿起酒壶,在夜华杯中倒了一杯酒,徐徐推到明渊太子眼前,“明渊啊,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薄姬吗?” 明渊太子坐在对面,慢慢将夜华杯举在手中细细端详,很久后才叹息一声,“不怪她,是我负她在先。” 虢华夫人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或许她是吃定你了,吃定你即使多年后明白真相,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我根本就不想做南越的大王,无论我是死是活,那个位置由怿儿接替,是早晚的事情。” 虢华夫人有些激动道:“如今世人哪会在意那个小孩子的南越大王,他们只知隐在背后却在掌控全局、翻云覆雨的薄太后!” 明渊太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青夷,我们是这世上最没资格去怪罪她的人。” 虢华夫人捂住眼睛,痛苦道:“因为什么?我抢了她的夫君?可我也没得到啊……白白担了这些年的虚名,就如这虢华夫人的名头,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既没争到也没抢到,倒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青夷,你要怪就怪我吧。” 虢华夫人摇摇头,“我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怪谁……怪我父王逼我嫁你,还是怪我弟弟阿司唆使我给你下毒,还是怪薄姬在我面前演戏,还是怪我们鹬蚌相争而她渔翁得利……或许,该怪南越北昭连绵不绝的征战吧,我们一个公主一个太子,最终却天地之大,没有容身之所,你为我恶名昭彰,我为你声名尽毁。” 见明渊太子神色难过,她又宽慰般地一笑,“也罢,成王败寇。无论薄姬做了什么,她都赢了,我都输了。她赢得了你的心、你的满心珍视;她君临天下,亦会长命百岁。而我,在她面前只是个失败者。” 她说完后,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明日阿司过府,他怀疑多年,明日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我和千叶有君子协定,他保住你的命,而我将他来取的那个东西给他。他为人狂妄、心高气傲,想来不会出尔反尔。” “你为何认定他们必是薄姬所派?” 或许是女人天生的敏感吧……虢华夫人暗暗叹息,道:“千叶的脸就是一种警示,他从南越来,他和薄姬那么像,她在我芳诞之日来要我府中的一样私藏之物……她已经告诉我答案了,我又如何不知,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一日不死,薄姬便不能安枕无忧,哪怕她已君临天下。 随后虢华夫人豁达道:“人终有一死。不过明渊,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夜,你能为我弹支曲子吗?就那首你在东宫时,给薄姬弹得那支,好吗?”都要死了,她就任性这最后一回。她想博得他唯一的宠爱,哪怕只有这一夜,哪怕只有这良辰片刻。 她知道明渊不会拒绝,他从来都是个宽厚温良的人。 明渊太子没再说什么,或许到了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都已经来不及。他松开夜华杯,转身坐在虢华夫人备好的那架琴前,徐徐展开十指。 夜风往来更替,它们无法在亭中聚拢,但琴音却似被凝在了其间。虢华夫人留恋他熟悉的眉目,细细记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在他身后,是她望惯了的灯火通明,那是明渊所在,是给予她希望和勇气的明光。 ***** 第二日,也就是虢华夫人芳诞当日,她早早便起身梳洗。她闭门谢客已久,平日虽然也上着妆,但那是为了隐瞒病情,而今日不同往日,她将着公主盛装,迎接百官之贺。她人生中最后一场大戏,即将粉墨登场,她不想敷衍以待。为了明渊,她一定要容光焕发、撑到最后。 千叶在众人眼中俨然已经取代了得宠已久的晏公子,不过初初入府,却能得虢华夫人如此信任,主持今日大局,虽然心中都有些不服,但见他今日出众不凡的姿容,众人也是不得不赞叹,如此少年岂能泯于众人,一举手一投足,当真吸睛引人。 百官陆陆续续登门,那些无所谓的人,千叶也只是出于礼数相迎,直到门房来报,燕平郡王霍西云来了。 千叶挑了挑眉。久闻此人之名,今日终于要见上一见了。他此刻的身份,自然不可怠慢贵人,于是他整整装,出门相迎。 迎面而来那人,眉眼间英气不凡,面容带着刚毅端正,神情显得过于严肃,甚至是一丝不苟。体格健硕有力,宽肩平端,跨步昂扬,倒径自有一番带兵之人的果敢之气。 但千叶却微微顿住脚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绝对不是霍西云。 他问身边的晏公子,“这人是霍郡王?” 晏公子瞅了一眼,咦了一声,“不是啊,这是七王殿下。” “刚刚门房报的不是霍郡王吗?” “许是有事耽搁在门外了吧。”晏公子解释道:“夫人常说,七王殿下和霍郡王那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以前霍郡王在燕西统兵,他们总是不得见,还常对夫人抱怨来着,估计是霍郡王现在好不容易留在王都,想来他们该是常见面,今日这回儿应是一起来的。” 千叶略一思忖,对晏公子道:“你来迎七王殿下。” “啊?那你去哪?” 千叶一笑,“素问霍郡王大名,迫不及待一见,我去门前找找。” 想来虢华夫人应该嘱咐过晏公子,今日一切都以千叶之命马首是瞻,所以晏公子也没多言,便应承下了。 千叶一身白衣,晃晃悠悠到了府门口。他如今身份特殊,自然无人拦他,甚至多数人都要对他卑躬屈膝地行礼。千叶一脸傲慢,理也没理,直接问道:“怎么通报了这么久,却没见霍郡王入府?夫人一早就念叨了好几遍,你们也不上心一些。” 门房之人先唯唯称是,随后才道:“刚刚霍郡王已要入府,不过正好清河郡主的轿子也到了,郡主似乎有话和霍郡王说,两人去了侧门偏院,和霍郡王同来的七殿下便先行入府了,叶大人,您可见着了?” 第144章 千叶暗嘲,真是宰相门前三品官,他一个虢华夫人府中的“男宠”,如今都混成了大人。 “行了,知道了。”千叶想想又道:“再有贵客登门,先让晏公子招呼。” 他晃晃悠悠、大模大样,就奔侧门偏院去了,却无一人敢拦他,这种待遇千叶感到很满意。远远他就看到了一个背影,他有种感觉,这人便是霍西云。 果然那背影身前还有一人,此刻听她道:“我看你八成是疯了。” 这话说得自然不会心平气和,显然已是恼怒至极。千叶挑挑眉,不错,看来他来得正是时候,吵架的最□□才能听到一点有意思的东西。他停住脚步,隐在了花丛后的月亮门里,淡淡听着。 “我为什么解除婚约,你我心知肚明,事已至此,有些话说明了就不好听了。”霍西云耐心道,但语气并不亲厚,“九玉,我们缘分已尽,就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清河郡主九玉显然情绪激动,“你为了一个卑贱的丫头责怪我?你为了她,要和我解除婚约,是不是霍西云?你说话啊!”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揪住了霍西云的衣前襟,“你没有良心!你没有良心霍西云!我这么做是为我自己吗?你扪心自问,我是为了谁?” 霍西云忍耐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挥开九玉的手。但他看向远方,神色漠然,显然不想再谈下去。 “西云,我们不要这样好吗?”九玉的语气突兀地软下来,“你如果因为兵权的事情生气,我会去求王兄哥哥的……我只是因为你要解除婚约一时气愤,西云,我们和好好不好,就和以前一样!你一直都让着我的对不对,西云,你还爱我吗?” 千叶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他想知道的事情后,开始对这个死缠烂打的清河郡主厌烦起来。霍西云这个软脚虾,直接让她滚不就好了,墨迹什么呢?还有这位郡主,一会儿求一会儿嚷的,是演双簧呢吧? 得赶紧让她走人,走远点,越远越好。想到这,他又忆起莫朝云曾经被她欺负,“也就那种傻乎乎的丫头,才会对这种恶妇唯唯诺诺……算了,我帮她教训教训这个清河郡主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袖口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瓶子透白色,放在阳光下一照,几近通透。透过通透的瓶体,里面隐约出现了一个小虫子的形状,嗯,腿儿很多,密密麻麻的,而且身上还有骇人的小花点,瞅上一眼都会令人头皮发紧。 千叶轻轻晃了晃瓶身,几乎是立刻就听到了清脆的撞击声。虫子在里面被惊动了,它在发怒,而且暴躁地爬来爬去,不停用坚硬的外壳撞着瓶体,发出清脆却让人紧张的声响。 千叶回身扫了眼清河郡主今日的这身打扮,粉中透红、红中透紫啊,极尽招摇。他勾唇一笑,这种颜色好啊,小家伙儿最喜欢了,真是让人暴躁的颜色啊。当然,也是同时让它亢奋的颜色,血一般的颜色。 他垂下雪白的袖子,挡住了瓶子,但缓缓开始松开了瓶塞。 清河郡主还在絮叨,“你明明知道把那个丫头留在身边终是隐患……”她忽然顿住了未完的话。从她站立的位置,必然是会先发现千叶的。 清河郡主愣神的功夫,千叶已经到了近前。霍西云也正好意识到有人来了,转过身来。千叶规矩一揖,两人打了第一个照面。 霍西云只觉得眼前一亮。来人衣衫雪白,容色出众,即使不说话,也已占尽风骚。更何况他如此年纪轻轻,便在虢华夫人府行走自由,于是他的身份自然不点自破。 霍西云眼底闪过一丝惋惜,千叶抬头正看到这个表情。他不动声色,依旧恭敬道:“霍郡王吧?闻郡王入府,未能亲迎,还请郡王恕罪。” 霍西云问道:“之前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是啊,入府有几日了。” 霍西云愣了一瞬。不过入府几日,便能如此受宠,显然不会是简单人物。他收回了之前的轻视,默默打量千叶,却听一旁被冷落的清河郡主冷傲道:“我道是哪位大人府上的世家公子,原来是公主夫人的男宠啊。” 男宠两个字,清河郡主咬音极重。千叶心中冷笑一声,看来这位清河郡主是属马蜂的,别管有理没理,逮谁蜇谁,此番他明显是被霍西云连累了,不过也好,这样他整治她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千叶面上浮现尴尬之色,果然霍西云看见后,扭身对清河郡主道:“说话之前别忘了你的身份和你说话的地点场合。” 清河郡主骄纵惯了,见霍西云在生人面前数落她,火气又来了。见他二人的注意力被彼此的言语引开,千叶冷眼旁观的同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虫子甩了出去,虫子直接落在了清河郡主下摆的纹花秀裙上,鲜艳的花朵掩饰了它的样子,只见它爬爬停停,不断向上靠拢。 千叶勾唇一笑,正被清河郡主看到,她怒道:“你笑什么!” 千叶一脸无辜道:“我哪有笑?” “你明明就是笑了……” “九玉,你闹够了没有!” “好啊,霍西云,你如今信一个男宠也不肯信我!” 霍西云转头对千叶道:“你怎么称呼?” “在下姓叶。” “哦,叶公子,不然你先回去……” 千叶露出一脸无奈,“是夫人要我来请郡王的,我怎好一人先走?” 霍西云点点头,“那好,我们这就去……” 话未说完,就听清河郡主怒道:“霍西云你敢走!” 千叶心中冷笑,话说到这份上,他再不走就是你儿子了! 果然,霍西云拔腿就走。 清河郡主去拉霍西云的袖子,被他一把挥开。正此时却听清河郡主一声大叫,“什么东西!啊啊,西云,你别走!我身上有东西……” 闹到如此程度,饶是霍西云脾气再好,也是忍无可忍。他以为九玉是在做戏,不由得走得更快。 却听身旁的千叶咦了一声。霍西云问道:“怎么了?” 千叶一脸尴尬,吞吞吐吐道:“我刚刚回头一扫,发现清河郡主她……” 霍西云以为千叶是为报刚刚九玉口无遮拦之仇,故意想趁机告她的状,却没料他继续道:“她在宽衣解带诶……” 霍西云一脸震惊,他愣了一瞬,扭回身望去,随即脸色难看地脱了外袍,又返身回去。今日是虢华夫人芳诞,时辰已近午,临府的宾客已经不少。清河郡主素来恃宠而骄,对人颐指气使,所以暗暗恨她的人不在少数,但因为北昭大王偏爱,所以都是敢怒不敢言。 今日这位小姑奶奶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此刻竟然犹如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一般,不仅疯疯癫癫,还不停地脱着自己的衣服,口中叫嚷着,“好疼,在咬我,在吸我的血……” 虽然无人敢围上前,但周围远远指指点点的人已经不少。见霍西云面色铁青上前,众人才都装作无事路过。大家都知道清河郡主和霍郡王的关系,谁敢在他面前自找无趣。 此间的事情惊动了晏公子,他赶来时,霍西云已为清河郡主围上了外衫。 晏公子礼数周全道:“霍郡王,这是怎么了?”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坐在地上,神不守舍的清河郡主。 千叶此刻慢悠悠踱步回来,拉了拉晏公子的袖子,悄声道:“人家吵架了呗,你问那么多干嘛。” 晏公子显然也是领教过清河郡主的脾气,了然哦了一声,但还是对霍西云道:“霍郡王,清河郡主脸色不好,是不是要府中婢女服侍一下?” 霍西云深深感到了头痛,今日九玉胡闹的程度已经逼近了他容忍的极限。晏公子的询问恰是一个台阶,请婢女扶她去休息,总比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来得好。 霍西云道:“那就劳烦府中派个脾气好些的婢女吧。” 晏公子一笑,“应该的。” 清河郡主被人扶走了,霍西云才叫上千叶,继续去见虢华夫人。 千叶趁乱已经收好了多脚虫,此刻独对霍西云,边闲庭信步边搭话道:“素闻霍郡王掌军之名,以为郡王为人该是苛责严肃,谁想竟然脾气这么好。” 这话旁人说,霍西云或许会信,但千叶刚刚被九玉多次挤兑,此刻这么说,显然是在明褒暗讽,但他也明白刚刚确实是九玉不对,所以一笑而过,“让叶公子见笑了,哎,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这个未必吧,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是如此蛮不讲理。”千叶索性挑明,“我就认识一位姑娘,她大度、宽容、替人着想,总是与人为善,和她在一起你会觉得人生充满希望,特别开心。” 霍西云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般,喃喃道:“是啊,并非所有女子都如此……叶公子说的这种姑娘,其实我也遇到过。” 第145章 “哦?”千叶一脸好奇的样子,“听闻这位清河郡主是霍郡王的未婚妻啊,那郡王口中所说的这位姑娘又是谁?莫非是郡王的红颜知己?” 霍西云半晌无语,最后才道:“我曾答应会好好对她,可我……把她弄丢了。” 千叶了然哦了一声,“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也会选这位宽容善良的姑娘,而不是那位颐指气使的清河郡主。” 见霍西云不说话,千叶又道:“对了,那找到了吗?” 霍西云一愣,“什么找到了吗?” “不说弄丢了吗?”千叶奇道:“难道没去找过吗?既然心心念念,为何不去找?” “找了,只是……”霍西云又顿住,“总之一言难尽。”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虢华夫人居住的院子。院中喜气洋洋,挂着色彩缤纷的纸花灯。这种灯白日里瞅着不起眼,一旦晚上亮起来,才叫一个好看。 进门时,千叶发现里面已有客人在。微微打量才发现,此人刚刚才碰过面,正是那位和霍西云同来,却一人先入府的七殿下。 “西云可来了,宸霁等你半天了。”虢华夫人问完,又奇道:“九玉那丫头呢?” 想来七殿下已将清河郡主“半路截胡”的事情和虢华夫人说了。霍西云不知该从何说起,千叶心中暗笑,于是上前道:“哎,清河郡主更衣去了。” “更衣?”虢华夫人诧异道:“怎么?衣服弄脏了?” 霍西云只得道:“九玉和我闹了一些别扭,一时生气弄脏了衣裳,所以和府中婢女去梳整一番,应该随后便到。” 千叶暗笑,一会儿就到?不不,恐怕她今夜都不能出现了。 几人正说着,却见晏公子匆匆赶来。入门后,他对诸人行礼一番,才凑到虢华夫人近前。他只说了几个字,却见虢华夫人神色一变,“什么?” 千叶心中有数,只做不知,问道:“夫人,出了何事?” 虢华夫人肃容对霍西云道:“清河郡主只是和你闹别扭吗?” 霍西云闻言一愣,“夫人,出了何事?” “九玉现在浑身都是红水泡,已经宣了御医。”虢华夫人皱眉道:“大王也惊动了,宫中来人说大王稍后驾临。” 她顿了顿,又气道:“西云,你现在做事真是越来越不稳重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就算让九玉一步,还能委屈了你这堂堂男子汉?这下惊动了大王,看你一会儿如何收场!” 七殿下宸霁见霍西云抿唇不语,打圆场道:“王姐,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们外人真的不好过问。一会儿大王来了,也是要问个来龙去脉的,我相信西云不会做没轻没重的事情,所以不会有事的。” 虢国夫人叹了一声,“兵权都搞丢了,还不消停!” 她言罢先行出了院门,余下几人见状只得跟随。 北昭大王是未时末到的虢华夫人府,他人一到,清河郡主暂做将养的院子就被看作了临时行宫,由宫中侍卫把守,瞬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与北昭大王同行的御医跟进去片刻,才退出来。虢华夫人已经候在门外,见御医出来,便拦住问道:“清河郡主如何了?” 御医寿眉纠结,“郡主这症状凶险,但脉象平和,老臣也是诊不出哪里不对,似乎只是突然和某物犯克所致……但和什么犯克,老臣也是断不出啊。” 两人正说着,却听屋内有人问道:“是王姐吗?” 虢华夫人上前两步,“是的,大王。” “进来说话吧。”声音顿了顿,“叫上霍西云一起。” 虢华夫人对身后不远处的霍西云使了个眼色,又对身旁的千叶道:“你也一起来。” 入门后,正厅坐着一人,金黄色的锦袍,髻发高挽束于发冠中。眉眼看着也是分明隽朗,只可惜阴柔之气过重,所以整个人都凸显了戾气和阴沉,让人有种难以近前的疏远与凉薄。 “见过大王。”并非人前,虢华夫人行的不是全礼,只是微微福了福身。 “王姐快坐。”北昭大王宸司和虢华夫人开口说话时,倒是一扫刚刚给人的那种阴气极重的感觉,貌似亲热了一些。 清河郡主人应该在内间儿,虢华夫人扫了一眼那个方向,才问道:“大王,九玉如何了?” 宸司道:“除了像被毒虫蜇咬了之外,倒是没有旁的异状。呼吸也平稳,意识也清醒,就是犯困,就说话的功夫,又昏睡过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霍西云,“西云,今日这事儿你怎么说?” 显然已经有人禀告过北昭大王,清河郡主之事的来龙去脉。霍西云刚要回答,却听一旁的千叶道:“清河郡主许是……癔症了。” 宸司扫了千叶几眼,却对虢华夫人道:“这就是王姐新收入府中的?”他一边说一边又打量千叶一会儿,才道:“这回这个确实不凡。” 虢华夫人对千叶道:“你胡说什么呢?” 千叶一脸诚恳,“回夫人,我没胡说,只是事发之时,我就在霍郡王与清河郡主跟前,看见了整个事情的始末,很怕大王会误会霍郡王,所以才开口的。” 宸司接话道:“你说九玉是得了癔症?这话有何根据吗?” “有啊,大王。”千叶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似乎很愿意回复宸司的问询,“当时的情况十分诡异,清河郡主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她情绪激动无法自控,不断撕扯自己的衣物,而且不停疾呼,仿佛遇到了什么很吓人的危险,表现得相当恐惧,还说什么身上有东西咬她,要吸她的血!” 宸司面色阴沉一下,他看了眼微微蹙眉的霍西云,“西云,他说的这些,你看见了、听到了?” 千叶所说似乎并无不妥,于是霍西云点点头,“的确,九玉是有这么说。” 千叶闻言一脸邀功的模样,“大王,您看我说得没错吧,一个人突然间性情大变,那必然是癔症了,而且……”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住,引得宸司唇角微抿,“而且如何?” 千叶神神秘秘道:“当时阴风阵阵的,吹得人身上发冷,此刻想来莫不是有什么脏东西?府中……” “够了!”虢华夫人忽然喝道:“在大王面前,怎可如此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千叶一脸委屈,“夫人,我没胡说……” 宸司笑了笑,虽然那笑看起来很是阴沉,“王姐莫慌!即使这府中真有什么脏东西作祟,有孤王在,料想它们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大王所言甚是。” 他们二人,是姐弟,也是君臣。他们彼此试探,打着哑谜,说着彼此才能听得懂的话。千叶一眼望过去,只觉得他们面貌或有相似之处,只可惜神情迥异,总是要分道扬镳的。想到这,他无声勾了勾唇角。 清河郡主还是被北昭大王打发人送回去了,她那个状况显然是参加不了晚上的宴席了,而且今日之事有心人已经传得很难听了,以清河郡主那个脾气,就算是醒来,恐怕也要当场发飙,要真是那样,虢华夫人的芳诞喜宴估计就要彻底被搅乱了。 清河郡主都走了,莫朝云才知道了这件事。她听晏公子说了来龙去脉,就觉得此事定与千叶有关。 找了几个院子,终于见到了四处闲晃的他。千叶见到她,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照顾明渊太子吗?” “听说清河郡主出了事情,不会是你干的吧?” 千叶挑挑眉,“你真的关心清河郡主?还是借清河郡主去问另外一个人?” 莫朝云气道:“果然是你!你干嘛去招惹他们啊?我们自己的任务都够烦心了,你还要没事找事!” “你急什么?”千叶不咸不淡道:“他来了,我和他聊了几句……” 他故意停下来,果然莫朝云的眉毛便有竖起来的趋势,“你千万别胡说啊!” 千叶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胡说,而不是为你牵线搭桥?” 莫朝云气呼呼猛推了他一记,“我用你哦!” 千叶揉了揉胸口,“亏我在霍西云面前将你夸得温婉大方,看来你没说错,我真的是在胡说。” “你讨厌!” “好了,白日里你别在府中晃荡,我还不希望你过早与他碰到。”千叶正色道:“不过晚间你来宴席间伺候酒水。” 莫朝云不满道:“我为什么要伺候酒水?” “不然呢?你还有别的身份可以选?”千叶哼了一声,“某王爷的侍妾还是席间表演的舞娘,又或者虢华夫人的男宠?” 似乎想合理的出现在宴席间,也确实没有旁的法子了。莫朝云扁扁嘴,“好嘛,不过你能不能给我换张脸?” “换张脸我要怎么向夫人解释你的身份?” “那我顶着原来的脸,去席间伺候酒水,夫人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吗?” 千叶理所当然道:“我们现在做什么,夫人都不会怀疑了。因为木已成舟,她用了我们,就只能相信到底了。” 第146章 日头渐渐偏西,虢华夫人府却开始热闹起来。等到夜幕沉沉,府中绮丽的彩灯高高挂起时,映透天际的宏光将四周幽静的栖云山都染上了喜气热闹的色彩。 应邀而来的宾客基本上已经到齐。宴席定在了主院的中场,连绵的坐席逐一排列开来,一眼望去竟然还挺显得热闹。 宴席定在了酉时中开始。眼看就要到时辰了,府中的婢女开始逐桌摆盘、杯盏及碗筷。中间空旷的场地架起了唱台,应该是作为一会儿歌舞使用。 等一切准备就绪,宾客们便开始入席。席间的规则谁都懂,来者在北昭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何况北昭大王今夜也在场。 上座自然是北昭大王的,虢华夫人虽然今日是主角,但论理她应该坐在北昭大王的下首,但宸司拒绝了。 “王姐今日是主,又是寿星,不要推辞了,和孤王同坐。” 在一片大王英明、大王神武之类的歌功颂德里,虢华夫人谢恩后坐到了宸司身旁。 “大王今日怎么没带周贵妃?” 贵妃周氏便是宸司新纳的出自谢侯夫人娘家的那位,不知宸司是真心宠爱,还是要用谢侯故而极力拉拢,总之这位周贵妃如今可算是宠冠后宫,只要她想要的,宸司没有不答应的。宫里宫外都知道大王对这位新妃很上心,如胶似漆几乎片刻不能离,虢华夫人本以为今夜会看到这位周贵妃,谁想宸司却没有带着她。 虢华夫人暗想,这便不是好兆头。 她问这话时,侍立在她下首的千叶瞟了一眼北昭大王宸司。今日北昭大王带了铁甲军二百名,驻守在栖云山周围通往府中的各个出入口;禁卫军三十人,此刻围了宴席一圈的各个角落都有他们的身影;贴身侍卫十名,这些人更近些,八人在与宴宾客中间分散,余下两人就在宸司身后。 这样的数目刚刚好,旁人又说不出什么。他虽是北昭大王,但此行是给自己的王姐贺诞辰之宴,若是带兵太多,恐惹猜疑,毕竟今夜席间重臣就占了八成以上,人多嘴杂,是非也多。但太少又起不到震慑的效果。 千叶暗想,这样的安排明显有高人指点,这位北昭国君昏聩之名担得久了,任谁都不会多想什么,此刻使出来真是妙极。 宴席正式开始,果盘、茶点最先端上来,等酒菜的功夫,先来了一段乐器弹奏接龙。演奏者都是一水的养眼少年,这本就很吸睛,更何况这种演奏形式也很独特新颖,于是大家渐渐放开了束缚,融入了宴席间令人放松的氛围当中。 等酒菜替换了果盘、茶点之后,整个热闹的氛围已被烘托了起来 。不都说酒酣耳热吗,说的正是此刻。 陆续几个节目都挺别致,于是北昭大王道:“看来这次芳诞宴,王姐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这不是知道大王要来,特意安排的嘛。” 两人正说着,下一个表演开始了。千叶看着场中央搭起的白色幕布,嘴角微微勾起。今夜的重头戏要登场了。 接下来竟然是要上皮影戏。这点让与宴的朝臣亲贵们有些吃惊,毕竟这种东西就是民间玩意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今日这场合,总觉得有些降低格调,至少和之前的那些节目相比,实在是逊了一筹。 为何这么说?皮影戏在民间之所以吸引人驻足观看,皆是因为走江湖的皮影艺人多喜欢迎合百姓们的喜好和口味,演一些趣味或者市井之流的庸俗之物,还有些胆大的会讲一些传奇人物的秘辛隐史,这些东西固然有趣,但在君王、高官面前又有谁敢这么干呢?这不等于当面打他们的脸吗? 但今夜虢华夫人这么干了。这位夫人纵观整个北昭,不,纵观整个天下,怕也没有几个可及的。群臣们偷偷去看北昭大王的脸色。宸司的位置望过去正好背光,他的脸隐在光芒暗影里,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虢华夫人心中也在敲鼓。千叶虽说了会演皮影戏,但他没说具体演什么。她猜测了估计是和谢侯爷那段陈年旧情有关,但那又能如何?可以一举扳倒谢侯爷,进而威胁到阿司?怎么可能!她虽然这么想过,但又不敢去反驳千叶。 事急从权、箭在弦上。问得多了,她又恐怕千叶恼了,甩手离去,到那时她又该如何是好?更何况她还瞒了千叶一件事,这件事若是被揭穿了,不知道千叶会不会立刻和她翻脸。 虢华夫人愁肠百结、心中不安,但她的情绪丝毫阻止不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因为皮影戏踩着鼓点和旁白已经开始了。 这个故事的开启果然流于市井,过于香艳。此间的小姐,隔壁的书生,因为暗暗的倾慕和命运的安排彼此相爱了,可是小姐的恶继母从中作梗,要将小姐许给一个老朽做续弦。书生无权无势,无法与小姐的继母相斗,于是他决定赴考博取功名,争一分机会。 这段故事千叶曾对虢华夫人讲过,所以她并没有细看众人都在看的影子戏,而是隐秘地去窥伺安景侯谢道桓的反应。 她处理得很小心,借着倒酒的时机。因为阿司就在身旁,若是过于明显,恐引起他的怀疑。 安景侯神情严肃,他停止了饮酒,甚至有些直勾勾地逼视着映在白色幕布上的故事。那些陈年往事如凛冽寒光,徐徐漫入心房,将他手脚的温度逐步摒去。 那是镌刻在记忆深处的一段美好,至少在他看来是美好的。虽然结局并不圆满,但那样的感受和留恋,却此生再也不曾遇到过。 他和她约定了归期,只是等他终于回来时,却再也见不到她。这是谢道桓记忆中的结尾,他以为一切到此为止。 谢道桓低头猛灌了一口酒。这只是一场表演,虽然与他们那场邂逅很相似,但一定只是巧合,才子佳人的俗烂故事而已。只要是故事,终会落幕。瞧,谢道桓想,一切都归于平静了不是吗?旁白没有了,配乐也停下了。 这场被熟悉的一幕勾起的回忆也该结束了,可是他错了 。 他抬头望向台中,微微愕然。 场景已经转换成了冰天雪地的数九寒天,原本应该死去的小姐在厚重的雪地里狼狈地跌倒,复又强撑着一口气站起来。她已大腹便便、身怀六甲,可是逃跑的动作却如一只兔子般灵活迅速,也如被步步紧追逼入绝境的兔子般慌张无措。 雪地里仿佛是没有尽头的,辨不出来路,也寻不到方向。她终于跌在厚雪中,被呼啸激扬的雪沫席卷和淹没。 可她没有死,进山的猎户发现了她,好心将她背回了家。 猎户家炊烟袅袅,今日是个特别奇特的日子。他在外面见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猎户家的娘子在家也遇到了因为困于风雪,请求留宿的一位夫人。这位请求留宿的夫人即将临盆,她出手阔绰,想请猎户娘子帮她去请产婆,只是雪路难行,就算猎户娘子真的愿意去,人家产婆愿不愿意来,还是另一回事。 猎户娘子有三个孩子,也不是第一回当娘,所以伺候那位留宿的夫人也很妥帖。没柰何,这位夫人请猎户娘子帮忙接生,所以猎户娘子才要开灶烧水,准备接生。 可巧,这时候她男人回来了,而且又带回来一个孕妇!这个孕妇的情况似乎更加要紧,因为她落血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雪天路滑,一定是摔倒动了胎气。这事可大可小,处理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猎户娘子是个善心人,不忍心孩子在孕妇肚中有个三长两短,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既如此,两个孕妇那就一起生。 只是世事总是难料,看起来危险的落血孕妇,却生下来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娃儿,而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的那位夫人,生下来的却是个死胎。 夫人悲痛欲绝,哭得嗓子都哑了。在她的哭声中,隔壁屋的女娃娃也开始嚎闹起来。这位夫人被那孩子的哭声惊动,忙问猎户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猎户娘子如实相告,这位夫人却仿佛疯魔般不顾刚刚生产的痛楚,非要去见见隔壁的那对儿母女。 猎户娘子无法,只得让猎户背着这位夫人去了刚生下孩子那女人屋里。夫人让猎户夫妇出去,她有话要单独对那女人说。 猎户夫妇知道这位夫人刚刚没了孩子,也没反驳,但见她神情不对,唯恐出事,于是在门外竖起耳朵听屋内的动静。 “只要你把孩子给我,价钱随你开。” “你以为孩子是什么?菜筐里的萝卜吗?” “我需要这个孩子,我的孩子死了,我也不想的。” “我不想知道你的计划,你只要回答我,你会真心对这个孩子好吗?” “这个自然自然!” “我的身体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我的孩子并不想给你,可我无能为力了,请你善待她……” …… 两个孕妇雪天邂逅,一个死了孩子,另一个则留下一个孩子。 第147章 当年的书生此刻坐在台下,看着白色幕布上这段神逆转,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当年的小姐虽然死了,竟还留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他的孩子?是个女孩儿……是他的女儿? 等一下!谢道桓浑身一凛,他怎么了!他怎么会这么想?他是不是疯了! 这明显就是一个圈套,一个骗局,一个不知道什么阴险目的搞出来的把戏,他怎么可以入戏太深? 她已经死了。 可随即他又质疑,真的死了吗?她真的如同她继母所言那样死了吗?这样的谎言为何他当初竟会信了呢?不、不……他怎么能相信一段荒谬绝伦的皮影戏?这是个圈套,这是个陷阱啊,快醒一醒谢道桓!你到底怎么了! 白色幕布上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安景侯已经瞬间失去了冷静。这段往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无儿无女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此时此刻,旧梦重叠,他一下子便被击溃了。 当故事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安景侯已经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当年被失去孩子的那位夫人抱走的女孩子长大了,亭亭玉立夺目芳华。她决定去找寻她的生父,可是就在父女即将相见的前夕,却被生父夫人的弟弟掳到府中,霸占了清白…… 安景侯几乎要把那白色幕布瞪穿,周围的文武百官也被这突变惊呆了。他们目瞪口呆看着安景侯,不解刚刚还有说有笑的谢侯爷缘何就在须臾之间勃然色变。 他突兀的站立惊动了北昭大王,宸司问道:“谢侯这是作何?” 安景侯谢道桓犹如两耳失聪,在北昭大王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后,才终于回神道:“大王恕罪!臣只是觉得这皮影故事荒谬绝伦,中间缺少了很多情节,突兀就蹦到了这样一个结尾,明显是有意糊弄大王,欺瞒王家,理应揪下来问罪 !” 谢侯爷现在的地位如日中天,大王都要忍让几分,更何况群臣?于是立刻就有人附和道:“谢侯爷所言甚是,这故事看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明显就是骗人的。在大王面前都敢如此放肆,不治罪不足以显示王威!” “请大王治罪这擅演皮影戏的狂妄之徒!” “哦——”宸司拖长音后,侧头看了眼虢华夫人,却见他的王姐面色难看,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虢华夫人心中也是惊到了。当然千叶事先也没告诉过她,这皮影戏具体演些什么内容,只言和他义妹羽儿认父有关。她默默看着皮影戏的后续,也大致明白了千叶的意思,无非就是告诉谢侯爷,当年那位姑娘没有直接死掉,她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女儿,现在这个女儿要和她的生父相认了。 如果没有那再后面的故事,虢华夫人几乎就要相信千叶所言,这只是要为羽儿姑娘的认父做铺垫。只要拉拢了安景侯到这边来,她觉得这么做也没什么,因为她知道一旦安景侯不再向着阿司,势必会打乱她这位国君弟弟的暗中安排与计划,到时候他手忙脚乱,势必无暇他顾,今夜的危局自然就过去了。 阿司虽然顶着荒淫好色的名声,但虢华夫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小心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很多疑,只要他怀疑了,他觉得动手不安全不稳妥了,他会收手的,虽然只是暂时,但已经够了,等他再次动手时,她相信那时明渊已经远离了北昭王都,返回南越去了。 她所求不多,只要今夜的安宁。但一切开始失控了。 其实四围赌坊那夜的事情,她骗了千叶。她没有带回羽儿姑娘。羽儿姑娘在被她注意到之前,就已被五公子的人带上了侯府的马车。这并不是五公子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至少虢华夫人就看到过很多次。 五公子在讨好他的姐夫。一个有权有势,前途不可限量却唯独无儿无女的男人,最缺的是什么呢?女人,美艳的可以为他的姐夫生儿育女的女人! 即使这样做会伤害到他的姐姐,但那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不相信这么多年,他的姐姐都生不下姐夫的一男半女,谢候夫人这样的地位还可以一辈子稳固下去,他不相信。 谢侯夫人,这是多少北昭名媛暗暗欣羡的位置。五公子担忧啊,担忧他姐姐这个位置早晚会因为无后为大而失去。到那时该怎么办?整个周家倚靠谁?真到了那时,谁会恭恭敬敬再叫他一声五公子? 这些年他仗着谢侯的威名作威作福惯了,害过不少人,也得罪过不少人,所以荣宠的地位绝对不能失去,即使不择手段也要保持下去,否则周家的下场,他五公子的下场,将极为令人堪忧。 他开始为姐夫搜罗合适的女子,年轻貌美,能够撩动男人的绝色佳人。他其实摸不准他这位姐夫的喜好,他似乎并不贪好女色,虽然姐姐这些年都没有生下子女,但谢侯也并没有因此广纳姬妾,除了当年姐姐陪嫁的两位侍女提了妾室,倒也不曾听说姐夫有意过谁,想要收了谁入府。 不过有一次他去看姐姐,姐姐心烦喝醉了却是提起过一段往事,说侯爷曾经看上过一个女子,想要收妾入府。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五公子的心思终于开始活络起来的。 他想,男人哪有不偷腥的?看着姐夫平日里一本正经,估计就是读书人出身脸皮薄,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就该是他这个善解人意的小舅子奔走的时候了。 那夜他在四围赌坊一眼看中了洛羽裳,于是提出和千叶赌妻 。其实洛羽裳也不是他弄来自己享用的,他想送给姐夫谢道桓。只要这个女人肚子争气,给姐夫生下一男半女,到那时姐夫就算厌弃了姐姐,看在他为姐夫出了这么大力的份上,至少不会薄待了他。 五公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可惜遇上了千叶这个茬子,坏了一整晚的兴致。美人没到手,还损失了三万五千两。真应了那句话,偷鸡不成蚀把米。虢华夫人从中调停,他才不情不愿给了银子。钱不是小数,他也肉疼,但最难忍的是散不掉胸中这口恶气。 虢华夫人自从谢侯接管了霍西云的兵权后,也要礼让谢侯三分,于是那夜五公子虽然输了输银,但虢华夫人却也没有阻拦他将洛羽裳带走。 虢华夫人从一开始就断定那位羽儿姑娘绝非千叶的夫人,而且能够坦然接受千叶这种安排的女子,一定对千叶本人并不重要,甚至有可能是千叶花钱雇来的烟花女子,所以她觉得为了一个烟花女子得罪五公子太苦,进而结怨谢侯爷并不明智,于是各退了一步。 虢华夫人觉得此举并不会影响到她和千叶的合作,直到那夜在湖边亭,千叶再次提起了那位羽儿姑娘以及她的身世,虢华夫人才如五雷轰顶、瞬间失态。 五公子虽然嚣张跋扈,但其实很怕老婆。关于他收罗美艳女子真正用意的传闻,虢华夫人也非一无所知。她冷汗涔然,如果羽儿姑娘真的是谢侯的亲生女儿,如果五公子把羽儿姑娘送给了谢侯,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所以她连夜让晏公子登门去带回羽儿姑娘。她怕千叶看出端倪,甚至没让晏公子带羽儿姑娘回虢华夫人府,而是安置在了别院。她没有亲眼见到那位羽儿姑娘,问过晏公子,也没问出什么端倪。她不敢多想,她已心力交瘁,再多一根稻草就能轻易将她击垮,她必须全力以赴维持清醒,撑过芳诞这一夜,余下的事情都容后再说,哪怕到时候千叶要她的命,给他便是。 但眼前的一切都不对了。白色幕布上最后的那一幕惊得虢华夫人目瞪口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 这场皮影戏是千叶安排的,只是他为何会知道羽儿姑娘后来的遭遇?如果他不知道,仅是推测的,那只能说明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到令人心寒。 宸司道:“王姐?王姐?” 虢华夫人回神道:“请大王恕罪。” 北昭大王没有说话,虢华夫人继续道:“皮影戏就是为了博大家一乐,哪有诸位大人说得如此严重?今日是本夫人的芳诞之喜,希望所有人都能尽兴而来、尽兴而归,要是因为这皮影戏扫了大家的兴,我让这皮影艺人上前来给诸位陪个不是,大王觉得可好?” 安景侯为何如此失态,宸司是猜不出,但为了一段皮影戏迁怒于人,确实完全没必要。于是北昭大王顺着虢华夫人的台阶而下,“也好,就让这人上前来给王姐贺个喜,弥补一下这过失便好。” 虢华夫人点点头,“表演皮影戏的艺人还不上前来?” 白色幕布上的影子消失,乐声也停了,有一人从台子上光影柔美的幕布后转出来,而后小心翼翼沿着侧面的台阶下来,徐徐近前。 从这人出来的那刻起,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因为这人当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第148章 满室容光齐聚一身,要不是亲眼所见,料也想不到表演皮影戏的竟然是如此一个美人。 吃惊的人有很多,其中就有莫朝云。她正规规矩矩给席间倒酒,好死不死正好到了霍西云跟前,结果这个皮影艺人出现了。 从看见这人的第一眼,莫朝云就呆滞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刻此地遇到她。洛羽裳!这表演皮影戏的人竟然是洛羽裳! 手中的酒壶不由自主地倾洒,她任由酒液溅在桌面上,而眼睛却像长在了洛羽裳身上一般,动也不动。 直到一只手扶住了她的手腕子,她方才惊醒回神。 顺着那只手,望见手主人的脸,莫朝云心里咯噔一下。她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本想躲着霍西云,偏偏现在还在他桌前撒了酒。 霍西云也不由得多看了莫朝云几眼。很奇怪,只是个平平凡凡娃娃脸的丫头,可是碰到她手的时候,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感觉很像他曾牵了很多年的那只手……他微微有些自嘲,或许他只是喝了酒,又或许他只是过于挂念她。 他微微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吧。可是她却已经取了帕子自动自发擦拭桌上滚动的酒液。见他衣袖还在桌前,便自然而然帮他卷起了袖子。 霍西云的眼神慢慢凝固,因为这个丫头将他的袖子规规矩矩卷了三层。他想到某个和他贴身相伴十几年的姑娘,她也有这样的习惯,在他提笔书写时,谨防墨水沾上他的衣袖,同样会这样规规矩矩将他的衣袖卷上三层。 他微微眯眼盯着这个认真擦拭桌上酒液的丫头,在她擦到近前时,微微低头嗅了嗅她颈侧的气息。但这个动作显然惊到了她,她快速退身,又差点撞倒了桌上的酒壶。 霍西云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了酒壶,另一只按住了这个丫头的手背,将她的手牢牢压在了桌面上。 莫朝云几乎就要吓呆了。难道她穿帮了?应该不会啊,千叶的易容术在她明明知道的情况,连她自己都看不出来,更何况毫不知情的霍西云!而且一般的丫鬟碰洒了酒除了赶紧擦干净,是不是还要诚惶诚恐地道歉? 对,她没道歉!也许是因为知道这人是霍西云,他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备她,所以就忘了道歉这一环。但眼下的身份,他是赴宴的郡王,而她只是虢华夫人府的小小婢女,犯了这种错,是不是应该慌得跪地磕头……哦,完全没有这种经验啊,救命! 她胡思乱想各种可能的时候,霍西云已经握住她的手,缓缓摩挲过她的手背,压低声音问道:“你叫什么?” 她叫什么?莫朝云真想跳起来给他一巴掌,我叫莫朝云啊混蛋 !这名字还是你起得!真是几个月不见,调戏姑娘已经如此得心应手、说来就来了吗? 但,她只敢想想。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小声道:“奴婢叫小云。” 他们这厢的动静,惊动了原本被从幕后转到台前的洛羽裳,吸引走了注意力的七殿下。他问道:“怎么了,西云?” “没什么。”霍西云转对莫朝云道:“你留下伺候酒水吧。” 啊?莫朝云真的很不想留下来,她和霍西云太过熟悉了,留下来难保不会在哪个瞬间被他看出端倪,可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可以拒绝吗?尤其她还在刚刚得罪了这位“权贵”,此刻郡王爷不和她计较,反而留下她,她应该感恩戴德赶紧接受吧? 可……莫朝云抬头扫了一眼虢华夫人身后,然后一愣。千叶去哪了?他什么时候不见了? 莫朝云又扫了眼洛羽裳,发现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径直到了北昭大王近前,行礼道:“民女洛羽儿参见大王,参见虢华夫人。” 北昭大王似乎对她挺感兴趣,上下打量她好几眼,而虢华夫人则神色复杂望着她。 北昭大王宸司道:“原来是位美人啊,罢了,想你也非故意,此事就此作罢了吧。” 洛羽裳道:“多谢大王海涵,但民女扰了大王雅兴和虢华夫人的芳诞之宴,自觉多有不妥,烦请大王和夫人恩准,民女愿意献舞一曲,作为赔罪。” 显然这位美人对了北昭大王的胃口,他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那美人就舞上一曲,若孤王觉得不错,必有重赏。” 洛羽裳立刻跪倒道:“民女之舞若能博得大王赞赏,已是无上荣光,再不敢奢求大王赏赐,但有一事恳请大王做主。” “哦……”宸司注视着她,“美人所求何事啊?” 洛羽裳低首道:“未曾献舞于大王,此请不敢求。” 北昭大王哈哈一笑,“好好,你先跳舞吧,美人之舞,孤王甚是喜欢,正好一赏。” 大王明显看上了这位羽儿姑娘,于是刚刚还都随着谢侯爷之言,要重惩皮影艺人的大臣们,又统统不作声了。万一这位羽儿姑娘一朝选在君王侧,他日与大王厮磨于耳边,想起今夜这仇来,他们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想得深远的文武百官都静默了,于是洛羽裳在这片静默中,重新返回中间的舞台。经过安景侯那桌时,她侧目望过去,正好谢道桓也皱着眉看向她。 两人的目光相接,谢道桓心底一沉,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位姑娘他见过,就在前夜。当时他夫人的五弟请他过府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他正好也有事和他说,便答应了。最近他风头正劲,想给他穿小鞋的人开始多起来,他避着麻烦走,料想那些人一时间也找不到他什么漏洞。但他妻子这位五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想把他拉下马的人将其视为了着手点,他需要提醒他一下,万万不可再在外胡作非为,暂时安分一下吧。 可谁想去到这位小舅子府上,他竟然说准备了一位大美人要献给他,差点没当场给他气死 。狠狠训了他一顿,小舅子却言,这姑娘是一等一的美人,要是错过,他定会遗憾终生云云,还说这姑娘也是仰慕他仰慕得紧,让他一定见见。 左右推辞着,他竟把人领了来。那是他见的洛羽裳第一面。 “见过谢侯爷。”她落落大方对他行礼。 他有些不耐,“你放心,我会让小五送你离开。” 她却不答,“我是江阴人氏,听闻谢侯爷也是江阴人?” 当时听着只觉得心烦,认为这姑娘城府颇深,或许还不是小五抢了人,而是中了人家的仙人跳,倒惹了一身麻烦,于是只想撵她走。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他冷冷一笑,“还知道什么?” 她的神情有些微妙,“还知道侯爷至今无儿无女……” 他拍案而起,心底的疮疤被一个陌生女子揭开,令他瞬间恼羞成怒。他摔门而去,吩咐小舅子将她送走。 可如果刚刚那皮影戏中的故事不是捏造的,那么那夜的相逢也不是巧合了?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安景侯谢道桓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有个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但他太过震惊,几乎无法相信。这位羽儿姑娘并不像她,真的一点都不像,但……为什么他的心会跳得这么乱、这么紧张、这么无法理解。 安景侯还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刚刚影子戏中最后的那段,那位无父无母前来寻父的女子,被生父夫人的弟弟掳到府中,霸占了清白……一切都和现实完全吻合,他几乎有些害怕起来,如果那夜他离开后,小五真的做了那件事…… 安景侯坐卧不宁,可是大王不走,谁敢先走?但他实在是等不及宴席结束了,他需要立刻知道这件事的始末,所以他刚刚暗中派了人去叫小五来,他要当面问问他,那夜他走后,他有没有对他的女儿……不不,这位羽儿姑娘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极度妖娆妩媚的曲子响起时,洛羽裳已经换了一身舞衣重新登场。那身舞衣夺目万分也妖媚万分。 莫朝云侍立在霍西云身旁,原本万分紧张,但此刻见到这舞衣,却分神觉得这舞衣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样子……到底是在哪呢? 她盯着台上的洛羽裳,却被侧面徐徐而来的那人吸引住了目光。千叶!他又优哉游哉地回来了。莫朝云心中有气,便一直瞪着他,希望他能注意到她现在的艰难处境,想想办法。谁知他只是敏锐地瞟过来望了她一眼,便似不认识一般掉开眼,奔虢华夫人而去。 千叶这举动没把莫朝云给气死,但她偏又无可奈何,不由得嘟起了嘴。 “伺候本王饮酒,有这么委屈你吗?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倒是像极了本王从前身边的一个丫头。” 霍西云忽然的话,惊得莫朝云出了一声冷汗。她慌道:“郡王恕罪,奴婢只是看舞蹈有些走神。” 霍西云却瞅着她笑了笑,“是吗?” 莫朝云再也不敢说话了。在太过熟悉的人面前,说得越多,露出马脚的机会就越大,她还是少说话为妙。 149.第149章 见莫朝云不再说话,霍西云又扫了旁桌的七殿下一眼。总觉得宸霁今夜有些魂不守舍,也不是,是自从那位羽儿姑娘出现后,他才开始坐立不安的……莫非他也看上了那位羽儿姑娘? 霍西云又瞅了瞅北昭大王宸司,暗想,这两人虽是亲兄弟,却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以前是争王位,现在是争女人。他必须提醒一下宸霁,千万不要冲动,现在宸司主动找他的毛病还嫌来不及,他可别为了个女人一时冲动,给自己惹来祸事。 “宸霁,愣着干什么,喝酒啊。” 七殿下终于将视线从洛羽裳身上收回来,但回答霍西云的声音明显带着敷衍,“酒有点喝多了,停一会儿。” “这点酒量可不是你平日里的风格啊。” 莫朝云见霍西云开始和七殿下说话,不由得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别管他说什么,只要别再针对她就好。 她又抬头去看洛羽裳。撩人心魄的舞已经开始了,伴着同样醉人无边的曲子,吸引了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 莫朝云微微眯起眼,随后愣住。不对,这舞她见过,见过的,就是那夜的鍪宴上宫九所跳的那支舞! 没错!她想起来了,连同洛羽裳身上的这身舞衣也是。华裳、广袖,贴身的舞衣勾勒出舞者曼妙的身姿。这样的身段,这样的舞姿,会燃起人心底最深的**,令观者神魂颠倒、无法自拔。 所有人都被这大胆又火热的舞吸引了,唯有虢华夫人盯着缓缓走近的千叶。他已经回到了虢华夫人身边,她有心问他关于洛羽裳的事情,但又觉得此事是她有错在先,即使千叶此刻恼怒了,她也不知该怎么辩解,更何况阿司还在身旁,现在问他显然也是不妥。 想到阿司,虢华夫人往旁边又望了一眼,然后便是一愣。 北昭大王宸司的脸色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如此阴沉。他紧紧盯着台子中央那撩人心魄的舞姿,却将掌中的酒杯攥得死紧。杯中的酒液被这股子戾气牵扯波动,徐徐荡漾出了微波。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越清楚就越愤怒。 眼底是冰冷的,面色是阴沉的,可是身体却火热,无法控制住的那股子无名的燎原之火将他彻底席卷。随着那格外大胆的舞姿,渗透入了他的心底,牵引住了他的神魂,如同曾经的每一次。 只要那人跳起这支舞,只要她摆动肢体仿佛在勾引他,他便控制不住那种冲动,想要她,想狠狠地肆虐她,想看到她崩溃的样子,看到她卸掉妩媚,臣服在他身下。 那股子野劲儿,那身媚骨,那随着最妖娆挑逗的舞姿看过来的最冰冷的眼神,无一处不将他撩拨到了最极致。最吸引他的女人,最桀骜不驯的女人,最终离他而去的女人。 宸司狠狠捏紧了酒杯,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酒桌遮掩下的身体早已有了反应,不过是因为这同样的一支舞,哪怕跳舞的人不是她,他还是摆脱不了被控制的命运,无药可救了。 这样无药可救的自己令他厌弃,令他痛恨,令他愤怒不已。 她妩媚多情——殿下,以后这舞妾身只跳给殿下一人看。 她永不低头——即使你得到了我又如何,我们的心永远海角天涯。 她梨花带雨——求殿下给他一个痛快,不要再折磨他了。 她义无反顾——今日一别,后会无期。愿我们生不再见,死不相随。 往事化成狼烟滚滚,扑面而来,令他措手不及。戾气漫上眼底,扫向台下众人,几乎所有人都被这舞迷住了一般,他们目不转睛、神魂颠倒。 可恶!宸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中的酒杯用力掼了出去。用力过猛,杯酒翻滚着碎了,清脆突兀的声音,惊醒了这场由勾撩的舞姿与**的乐曲织成的迷梦。 众人回神,正对上北昭大王渐露腥红的眼睛。他喘着粗气,伸手点指,“给孤王停下来!听到没有!” 文武百官静若寒蝉,一时间只听到渐渐平息的乐声。台中的洛羽裳夺目的舞步,随着乐声终止而顿住,她徐徐转过身,对着北昭大王的方向,孑然独立。 “你是何人?何人!”宸司怒道:“谁派你来的!说!” 洛羽裳徐徐福身,道:“小女子的身份本想等这一舞之后,再说与大王听的。” 宸司冷笑一声,“不用了,孤王已经看够了,亮出你的底牌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究竟是什么人?”洛羽裳在台上慢慢露出了凄楚的笑容,“当我娘告诉我,我并非是她亲生的时候,我便问过她,我究竟是什么人?我循着我亲娘留给我的线索,一点一滴去找寻我的身世时,也在不停问过自己我是谁?直到我终于找到了我的生父,可是他却不认我,还把我推入虎口时,我才发现这世上没人关心我是谁。” 莫朝云愣愣望着洛羽裳,简直呆了。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啊?不过几日未见,洛羽裳怎么会上演这么一出虐心的认亲记啊?她的第一反应是,这或许是千叶安排的计策,但怎么一点也没听他们提起过?甚至洛羽裳也没提起过……对呀,洛羽裳的身世她并不知情,谁又能说她此刻所言不是真的? 洛羽裳在和北昭大王哭诉,莫非她的身世和北昭王室有关?莫朝云这厢一头雾水地瞎琢磨着,北昭大王那边显然已经不耐。 他道:“生父?你口中的生父是谁?你和孤王哭诉,莫非这人是孤王的臣子,需要孤王为你做主?” 洛羽裳道:“刚刚的皮影戏让大王不悦,但这皮影戏并非小女子凭空捏造。皮影戏中的书生是谁,想来大王也心中有数,毕竟以平民之躯高中文状元的人这几十年来,也就出过这么一位。如今这位文状元高官厚禄,却不肯与小女子父女相认,这也就罢了,他竟然还……” 说到这里,洛羽裳已然泣不成声,似有无限委屈梗在胸中,无法诉于人听。 北昭大王宸司皱眉道:“如何了?”他一边说一边扫了安景侯谢道桓一眼。 “小女子在前几日夜被谢侯夫人的娘家弟弟,人称五公子的无赖掳回了府中。那五公子想将我送与谢侯爷,我当时又惊又喜,因为谢侯爷就是我苦苦寻找了多年的生父。不瞒大王,我此次来北昭,就是为了和谢侯爷父女相认,只是我却不懂,谢侯爷根本不肯认我!他不仅不认我,还将我推给五公子那个禽兽……我已被五公子那禽兽玷污了清白,就和刚刚的皮影戏上所演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一片死寂中,安景侯手中的杯子倏地落地,摔得粉碎。北昭大王宸司猛地站起身来,大喝,“大胆!一介民女竟敢如此诽谤当朝众臣,还编出这么荒诞离奇、离经叛道的故事,简直其心可诛!来人,速速将此恶女给孤王拿下!” “大王明鉴!”洛羽裳急急跪在地上,凄然诉道:“我知道单凭我一人之言,大王必然不肯信我。谢侯爷当年和我亲娘情投意合,但碍于亲娘之继母从中作梗,所以谢侯爷只得赴考求取功名,临行前,谢侯爷曾亲手写下聘书给我娘,作为凭证!今夜,我有谢侯爷当年所写的聘书为证,上面字字句句都是谢侯爷亲笔,大王阅览谢侯爷折报多年,笔迹是真是假,一眼便知!” 说着,洛羽裳便将一封书函高高举过头顶,哭得浑身颤抖,似乎就要咽了气。 北昭大王宸司一愣,还未说话,却见安景侯谢道桓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甚至等不及绕过面前的酒案,便不顾仪态从案子上爬了过去。他上前几步,就到了高台前。 他震撼地盯视洛羽裳,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将她看了几个遍,用那种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的热烈眼神。他颤声问道:“你真的是湘雨所生的孩子?” 洛羽裳肩膀颤抖,泪如雨下,“那夜,在五公子府,我对侯爷说,我和侯爷都是江阴人氏时,侯爷是如何答我的?” 谢道桓如遭雷亟,脸白如霜。他如何答她?他只觉得这个姑娘来者不善、城府极深,他甚至还觉得她是仙人跳,只想撵她走。 她还说知道他无儿无女。他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因为被人知晓了那段伤感的过去。他狠狠骂了五公子,在五公子问他这姑娘如何处置时,他说送走或者你留下,随便。 他竟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拒之门外,还将她亲自推入火坑。是的,至此他再也不会怀疑洛羽裳的身份,就凭她能知道当年那封聘书的事情,他已经彻底明白,这姑娘就是他那无缘又可怜的孩子。 那段隐秘只有他和湘雨知道,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他到底做了什么?将这个可怜的孩子孤零零留在这个世上,她是经历多少艰难困苦,才来到他身边的?而他明明从此可以给她一段崭新的生活,却因为一念之差,而将她送入了地狱。 150.第150章 &nb想到这,安景侯谢道桓忍不住对着洛羽裳伸出手,“羽……” &nb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却听北昭大王宸司怒道:“找个行家模仿笔迹还不容易?就凭这样的伎俩也想诬陷孤王的大臣?来人,还等什么,给孤王拿下这个居心莫测的女人!” &nb宸司的话如同一记警钟,狠狠敲在谢道桓的脑中。如此丑闻在众臣云集的宴席上被揭露,即使这事是真的,他若此刻认下洛羽裳,岂不是主动授人以柄来攻坚他?大王阻止的意思便是告诉他,即使这个姑娘是他的女儿,他也不能认。 &nb如今他手握兵权,本就是众矢之的,甚至此夜,七殿下和霍西云都在场,若真是认下洛羽裳,此事的走向完全无法预料。 &nb北昭大王在提醒他,甚至是警告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但若是此刻不认洛羽裳,任由大王的人将她拿下,即使大王只是做戏给群臣看,日后再想挽回这个孩子的心,便如登天般艰难了,再者说还有五公子的事情横在其中。 &nb更何况,依他对大王的了解,一旦他认可大王拿下洛羽裳,这个孩子基本上就活不成了。大王不会留下这样一个隐患,斩草除根才是大王一贯的作风。 &nb谢道桓的心乱成了一团,他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他无子无女,其间缘由他心中有数。他的夫人周氏不能生养,于是她的心态渐渐扭曲,随她陪嫁的两位侍女提了妾室多年,也一无所出。他懂,周氏怕无后会动摇自己谢侯夫人的位置,所以她没有孩子,也不许旁人有。他觉得周氏可怜,顾念着夫妻之情,只装作不知道此事。 &nb眼前的这个孩子,他和湘雨的孩子,或许是他谢道桓这一生唯一的一个孩子了,他舍不得她。不,不是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孩子才舍不得,是因为这是他和湘雨的孩子,他想留下这个孩子,用尽余生对她好。 &nb只是为何世事偏要如此,这个孩子为何要选在这样的场合将一切揭露……不,她曾经想说的,是他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全都逼了回去。她今夜如此,想来必是破釜沉舟,如果他不认她…… &nb谢道桓这厢胡思乱想,洛羽裳却在惨笑倒退,她冷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对我如此冷酷绝情的人,会在一夜之间心怀恻隐认下我吗?不,永远不会!我知道我今晚的结局,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我就是要说出来,当着举座所有人的面揭露安景侯的卑鄙为人!他对我这亲生孩儿尚且如此,对旁人岂不更加歹毒?” &nb她冷冷望着谢道桓,“从五公子侮辱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再认你!我今夜说出此事,就是要你身败名裂!我已非清白之躯,无颜苟活于世,但我即使死了,也不能任由你这个缩头乌龟,”接着她又点指宸司,“和这个虚伪的昏君质疑我所言之事为虚!” &nb谢道桓一惊,“你要干什么?你别……” &nb洛羽裳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看着宸司道:“昏君,你有本事就杀光今夜赴宴的所有人,不然悠悠之口难禁,今夜的丑事总会被宣扬出去,到时候看你如何收场!” &nb她又看向谢道桓,“谢侯爷,你不认我没关系,反正在我死后,所有人都会相信,我所言字字非虚!” &nb北昭大王宸司又恨又怒!她这是要演哪一出?以死明志?他就不信她敢真的对自己来一刀!明明就是有心之人派来的间者,用来离间他和谢道桓好不容易稳固住的君臣关系。这一晚,老七的眼睛几乎都要长在这个女人身上了,真的当他眼睛瞎了吗? &nb图谋未果,这颗棋子的用处未尽,老七会舍得让她死?他会相信才怪! &nb宸司冷冷睨着洛羽裳,眼底都是蔑视之意。而谢道桓心底已是一片冰凉,他知道这个孩子是认真的,他能感受得到! &nb他不能冒险,他必须阻止她! &nb谢道桓大声道:“孩子,你别这样,你听我说……”他边说边要上前,却听宸司一声大喝,“来人,给孤王拦住安景侯!” &nb身边立刻有人奔过去,“侯爷,得罪了。”“侯爷,别让我们为难。” &nb台中的洛羽裳孑然独立,她冷冷望着场中所有人,手中拨开了匕首的刀鞘。她低下头,望着寒光冷冽的刀面上映出的她的影子,人比花娇,却泪水如珠。 &nb她将匕首横在脖子上,“今夜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者,害我污者谢道桓,逼我亡者便是这北昭昏君!” &nb她话说完,匕首便割向了自己的脖子。她开始的动作很徐缓,但割下去的瞬间却快得出奇。红痕惊现,匕首落地。 &nb桃花碎如雨,血溅满堂红。薄命红颜香消玉殒,之前在她一舞中被惊艳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nb她死得那一刻眼睛睁得很大,似乎满怀不可置信。她在死的那一瞬看见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这惊天巨变,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慌乱不已。 &nb有人惊呼护驾,有人蜂拥上前。场面一时乱作一团,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nb莫朝云就是冲上前的一位。她几乎懵在了当场。霍西云一直缠着她倒酒,注意到这场突变时,他似乎还阻止了她一下,耽误了一些时辰。 &nb为什么会这样!莫朝云很想大吼,在拥乱的人群中,她找不到千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nb莫朝云看向洛羽裳。没人在乎洛羽裳,因为她死了!她就安静地躺在那里,穿着夺目的舞衣,脖颈间血红一片。所有人都在忙着自保,他们害怕席间会突然蹦出来其他的刺客,就像他们想不到这个原本献舞的女子为何会身怀利器! &nb高官有人护着撤走,官职差些的也都自行努力退后。溅了血的台子上空旷得可怕,但莫朝云却不敢再上前。 &nb并不是只有她一人在注意洛羽裳。在她冲上前之前,七殿下宸霁已经到了近前。她只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从他肩膀僵硬的动作来看,他似乎不比她受到的刺激小。 &nb莫朝云愣在半路,向主位望去,虢华夫人和北昭大王都已不见,想来千叶也随同虢华夫人一起离开了。 &nb洛羽裳死了,让她脑中很乱,对于今日这突变至此的混乱局面,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她望着那具无法再靠近的尸体,心中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那就是这场杀局,千叶到底牵涉其中多少? &nb莫朝云用力攥紧双拳,才能控制住她不停颤抖的双手。她忍不住想到千叶说过的话,他此行带着洛羽裳有用。可她死了!一个死人对他来说还有什么用?换句话说,难道今夜这场死间,才是他此行带着洛羽裳的真正目的? &nb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真的是这样…… &nb洛羽裳的死,让她迷惑了,她忽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千叶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什么面貌才是真正的他?他到底干了什么,又或者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nb洛羽裳的死将莫朝云心里燃烧的狂热冷却了,她冷静下来后,发现身边似乎处处都是局。 &nb如果千叶可以这么对洛羽裳,那其他人呢?莫朝云忽然后知后觉想到,她已经好几日没有无匡他们的消息了,而千叶甚至都没有再提起过他们……他们怎么样了?难道千叶带着他们的目的,也和洛羽裳一样,是因为他们有用? &nb那……她呢?千叶将她带在身边,是不是也是因为她对他有用? &nb千叶说带她来虢华夫人府,是为了就近监视,怕她给他惹麻烦……只是真的是这样吗? &nb千叶曾说此行任务她不会再跟随他回去魔窟,甚至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和她打了一个赌。赌局他什么时候输过?那么他为何会肯定她一定不会再随着他一起返回魔窟呢? &nb想到这,莫朝云不由自主看向血泊中的洛羽裳。如果她死了,就和洛羽裳一样,是不是就再也不可能和千叶一起回去魔窟了呢? &nb胸口仿佛破了一个洞,一片冰凉,为了这种残忍的猜测。洛羽裳的死在莫朝云的心底笼上了最深的一层阴霾,她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肯定,千叶一定不会抛下同伴。 &nb他能牺牲掉洛羽裳,为何就不会牺牲掉她?因为她是他的战仆,还是因为她戴着他亲手赐予的战环?她曾经觉得自己对于千叶是特别的,但洛羽裳的死让她清醒过来,她忽然不敢肯定自己对千叶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nb他知道她喜欢他,但他从来没有给予过回应。即使他吻过她,但他也从来没说过喜欢她。 &nb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或许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不、不,莫朝云用力摇了摇头,她到底怎么了!怎么可以因此就定了千叶的罪?她明明对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会信他,她怎么忽然之间会有这些可怕的想法? &nb或许,她只是太难过了,因为洛羽裳死了。她曾经答应过会保护她的,可是她就在她面前死了,她不知道应该去责怪谁! 151.第 151 章 人命如此脆弱,不久前还和你欢声笑语,不过须臾便阴阳两隔…… 莫朝云这么想着,却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此刻情绪不好,浑身是刺,下意识就反扭了这只手,却听这人忍痛嘶声道:“朝云……” 她的心犹如被人猛地大力攥住,又快速松开。她肩膀哆嗦了一下,却仿佛烫到般急速松开这人的手。她想要逃走,却被那只手攥住了手腕,他低声道:“果然是你。” 莫朝云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身,面对他,“郡王,您认错人了。” 霍西云盯着她的眼睛,“认没认错人,你我心中有数。” 认错没认错又如何?重见不重见又怎样?很多事都不是一笑泯恩仇那么简单,而她此刻心中汲汲皇皇只想确定一件事。她对霍西云福身一礼,“郡王见谅,奴婢告退了。” “今夜这场面,虢华夫人府已经乱作一团,想来丢了一个婢女,夫人应该也来不及追究。” 听霍西云这么说,莫朝云一愣。 “朝云,和我走。”霍西云对她伸出手,可她却纹丝不动。 “很多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我答应你,回到府中我会逐一解释给你听,听话。” 莫朝云一边后退一边摇头,“郡王,您真的认错人了……” “你既不肯,那我只能动手了。”霍西云轻轻击掌,身后便逼上来数名黑衣人,“无论如何,我不能放任你离开。”随后他命令道:“拿下她。” ***** 眼看着洛羽裳抹了脖子,宸司几乎要气疯了! 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了和她相关的线索,本想拿下这个女人细问清楚有关她的事情,谁想这个女人竟然自尽了!就因为这个女人的死,一切又彻底中断了!他愤怒,他气恼,他想毁灭一切。 紧随宸司的虢华夫人不动声色盯着他的脸色,随后又看了看千叶。千叶微微摇头,在掌心写了一个谢字,给虢华夫人看。 于是虢华夫人道:“大王,谢侯爷此刻必然受此事影响,不如派人送谢侯爷回府。” 宸司倏地回头,“王姐,跳舞的女子到底什么来历?” “大王恕罪,这女子就是府外请的皮影艺人,此前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是我的错失……” 宸司打断道:“只有这女子一人?再没有旁人了?”跳舞的女子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知道她的舞是和谁学的,教她的人现在何处! “没有,当时问过,她说家中人闹病都死了,只有她一人卖艺糊口,夫人见其可怜才用了她,谁想她竟然心怀叵测,宴席之上公然携带利器并且辱骂大王。大王请不要怪罪夫人,夫人确实不知。” 千叶这番话说来情真意切,宸司有心发作,又寻不到其间漏洞,只得闭口不语,但他神色不好,显然余怒未消。 他顿了顿道:“刚刚这个女人提到的五公子是何人?” 虢华夫人道:“是谢侯爷夫人的娘家弟弟,排行第五,所以称为五公子。” 宸司明显迁怒道:“一个泼皮无赖也配称为公子!来人!” 紧随宸司的侍卫便应道:“大王有何吩咐?” “你们二人亲自去把这个五公子给孤王带来!” “是。” 两名侍卫刚走不久,就见晏公子匆匆赶来。他面色似乎有些焦急,但见北昭大王也在,便没有凑上前和虢华夫人说话。 宸司却注意到他,问道:“急慌慌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晏公子看了虢华夫人一眼,虢华夫人道:“有何事不可对大王言?” “不敢,只是这事……”见宸司面色又沉了几分,晏公子才道:“谢侯爷在府外杀了一人,官员未曾散去者皆亲眼所见,现在侯爷神智昏聩,所以才来询问夫人,该当如何。” 什么?宸司闻听此言,勃然变色。谢道桓今夜做事怎么如此糊涂!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荒谬之事,何止是自取其辱,简直是自取灭亡! 宸司伸指点着晏公子逼问道:“他……杀的是何人、何人!” “就是那位五公子……” 宸司听后脑中一阵晕眩,几乎要坐在地上! “来人!”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喊出了这一声,“把谢道桓给孤王押来!” 千叶给虢华夫人一个眼色,她会意,凑上前低声道:“大王,此刻众人还未退去,谢侯爷又闹出天大的事情,大王此刻见了他能如何?发落了他?还是……放了他?” 宸司闻言终于冷静下来,的确,发落了他,倒是趁了某些人的心,可若是不发落,这杀人之事见者太多,有心做文章,便是一件大事。倒不如装作不知道此事,才能留些缓冲的余地。 想到这,宸司道:“孤王饮酒多了,此刻头痛得很,要回宫了。”他看了看之前两名侍卫,道:“你们一路将谢侯爷送回府中,不得有误!” 说是送,其实也和看押无异,不过宸司还多想了些,今夜这事明显和老七有关联,谢道桓这里又出了这种乱子,所以他本来的计划也要被迫中止,毕竟不知道老七设得是不是连环局,若此刻动了王姐府中的人,把王姐逼到了老七那边,于他反是不利,不如今夜到此为止,来日方长,反正人在北昭的土地上,跑是跑不了,不过多拖延一阵子。等他理清楚今夜的脉络,再动手也不迟。 “王姐,那孤王回宫了。”宸司关切道:“前阵子听闻王姐病了,此次来也是想看望王姐一番,不过看王姐气色还好,孤王就放心了。” 随后又对晏公子等人道:“尔等要好好照顾虢华夫人,若有什么闪失,你们都提头来见。” 宸司说完,便被余下的八名侍卫簇拥着离去。走出一段后,他问其中一人道:“七殿下和霍郡王呢?” “回大王,霍郡王早就走了,至于七殿下似乎还没走。” 宸司一愣,“还没走?” “似乎在等候大王。” 说话间,宸司已经到了府门前,却见七殿下宸霁主动迎了上来,“大王。” “七弟怎么还在?” “事关刚刚那个舞娘,臣弟有话要对大王说。” 听宸霁如此说,宸司面上一愣,忙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宸霁肃容道:“那个舞娘……她有问题。” ***** 马车在夜色中奔驰,碾压过山间遍布碎石的去路。赶车的有两个人,正是刚刚北昭大王宸司身边的两名侍卫。 马车拐过一个山道,却见其中一名侍卫的人头忽然离体,喷溅的血液淋漓而下,染红了马车的车辕以及碎石路。 死尸栽下马车的同时一人飞身而来,跳上马车,同时用力一脚将死尸踢下了山谷。寂静的栖云山脚下很快恢复一片安宁,刚刚车外的这场杀戮似乎也没有惊动马车中的人。马车疾驰而去,除了留下一堆车轱辘印子,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追寻。 ***** 谢道桓是被兜头而来的冷水泼醒的。他脑中钝痛,仿佛被人用重锤凿过一般难过。脸上的冷水缓缓滑过下颌,钻进他的衣领中,有些痒,他想要伸手去碰,才意识到双手已被铁链绑在了刑架之上。 他吃了一惊,下意识挣动,才发现浑身都被铁链缠绕,而他的下半身还被泡在水里。水面在他的挣动下漾出波纹,铁链钻入水中锁了他的双腿,因他的挣扎,而在水底发出生锈般的沉闷声响。 “不用白费力气了。” 听到这声音,谢道桓才看向站在他不远处的那人。那是个身材高大结实的男人,一身暗色衣衫,脸上覆着一张鬼脸面具。 此刻他隔着面具与他说话,声音显得空旷而沉闷。 “你是何人?为何捉了本侯?你是怎么做到的?” 面具后的声音冷冷一笑,只见他抬手摘下了那张鬼脸面具,而面具下的那张脸令谢道桓大吃一惊。 怎么会是他?虽然并不常见,但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北昭大王身边的贴身护卫。 “别误会,这不是我的脸,这只是一张假脸。” 谢道桓心中吃惊,竟然有人混入了北昭大王的侍卫团,用这张假可乱真的脸! “你是七殿下的人?”谢道桓试探道。 男人冷笑,“你根本猜不到我是谁,但我自从知道了你以后,却日日都在墙上刻画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谢道桓眼角抽了抽,“你究竟是何人?” “杀你的人。” “杀我?”谢道桓冷笑,“还说不是七殿下的人……难道是霍西云的人?” “我和你们北昭狗咬狗的纷争一点关系也没有。”男人接下来的话充满了压抑,显出无形的戾气,“我是为了一个女人来杀你的。” “女人?什么女人?”谢道桓道:“本侯一生和女人有过的牵扯不多,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说吧,你到底什么目的。” 152.第 152 章 “湘雨的女儿。”男人缓缓道,“我的妻子。” 湘雨两个字犹如催命符,又将今夜惨烈的记忆勾起。谢道桓睁大眼睛喝道:“你说什么!” “我是为了我的妻子而来,她就是被你害死的湘雨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 手心里已经干涸的血似乎重新粘稠起来,心内急剧膨胀需要释放的疯狂随着刺入五公子身体里的那一刀,逐渐冷却下来了。 他听着湘雨的名字,心中酸楚,“我不知道她是那样刚烈的孩子……” “你该庆幸她刚烈,不然有你这样禽兽不如的生父,对她犯下这世上最不可饶恕的罪行,如果真是那样,不仅她会恨你入骨,就连她的生母也会恨你,就算你死了,你也没有资格去见她。” “够了!”谢道桓怒道:“她是本侯的女儿,她如今死了,你以为本侯不难过吗!她自尽而死,本侯也很难过,你又没做过人父,你怎么会知道……” 男人冷笑打断他,“谢侯爷,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当年湘雨的确生下了一个女儿,那个女孩坚忍勇敢,即使被所有‘家人’抛弃,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她被你‘害死’,跌入无边的地狱,经受非人的折磨,死得时候千疮百孔、肢体不全!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就是她的生父,她心心念念只想杀你报仇……谢侯爷,你还记得她吗?告诉我,你还叫得出来她的名字吗?” 谢道桓越往后听神色越苍白,他浑身都在颤抖,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你疯了吗?你到底在说什么!” “疯的人是你!是你!你禽兽不如,竟然打起了自己亲生女儿的主意,你将她逼入绝路,你害她生不如死!你这样的人活着应该千刀万剐,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千万别再说你爱过湘雨,我都替我妻子的生母感到恶心!真是恶心透了!” 谢道桓语句颤抖,战战兢兢问,“你说的人是谁?她……是谁?” “侯爷不说一生中有过牵扯的女子很少吗,如何会忘了她?揣着那样险恶的用心,用了那么残酷的手段,逼迫一个弱女子给你做妾,最后也没有得到,难道不该记得更长久吗?怎么会忘了那个被你一路逼死的顾莹庾!” 顾莹庾三个字如同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击在了谢道桓的胸口。他感到窒息,胸口闷痛,他用力嘶吼,才喘出了那口气,“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骗我,你骗我!刚刚那个羽儿才是我的女儿,顾莹庾不是,她不是!” 谢道桓多么渴望男人此刻反驳他的话,哪怕是冰冷的蔑视,哪怕是辛辣的讥讽,也好过此刻令人绝望的沉默。 “羽儿有聘书,我给湘雨的聘书,她是我的女儿,她才是、她才是……” 谢道桓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根本没有聘书。”男人摇头道:“你看到的聘书是假的,当年的事情谁知道,或许聘书早就毁在了湘雨继母的手里吧。” “你骗我,没有聘书,根本没有聘书!你们骗我,都在骗我!羽儿是谁,她是谁呀!” “她不过是你手上新染上的血债而已。”男人走到谢道桓近前,逼视着他,“你敢不敢说你当年为何一意孤行非要强纳顾莹庾为妾?你心里其实明白我没有说谎,你那阴暗的心思足可以证明,我没有说谎。” 那个女子,那个顾莹庾,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他就被她迷住了,即使她已为人妇,即使她是家中仆佣的妻子,但他就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因为她和湘雨太像了,就像湘雨复生还魂一般。他无力抗拒湘雨,他迷恋怀念湘雨,即使那么多年了还是无法将她从记忆深处抹去。 顾莹庾出现了,她就像是上天终于怜悯他这么多年的痛苦,赐给了他一个和湘雨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她的出现让他觉得时光倒流,似乎回到了他和湘雨火热缠绵、疯狂不舍的那段日子,让他觉得他们从未分离过。他没有去赴考,她也没有病逝,那些在最美好的年纪戛然而止的爱恋,终于又重新回来了。 他曾经压制过,可是没办法,他一扫往日的沉闷,只盼着她能来府中。他的细节、心思,神采飞扬的变化,连他的夫人都隐瞒不了,又如何能骗过自己。 他想要顾莹庾,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留下她。那么强烈的渴望,除了当年对湘雨之外,就是对她了……可是、可是……他都做了什么……都做了什么。 他对他的亲生女儿都做了什么!谢道桓的头深深埋下去,他感到无地自容。 “你知道吗?在她嫁给你府中那个仆佣为妻之前,她就已经吃尽了苦头,她如此坚强地挺过来,好不容易可以继续生活下去,而你又对她做了什么?你将她最后的一丝生机彻底碾灭了,是你,她的亲生父亲,让她从此生无可恋的,你懂不懂?” “她从前的遭遇我听说过,她是被她的丈夫买来的。”谢道桓语气沉重道:“她从县衙大牢消失后,我也去查过她的来历,我知道了她是州府家的小姐,他家曾经遭遇过响马。我调查过响马一事,发现许多蹊跷,我也猜到了她后来的遭遇,我、我也很气愤,所以找借口给那个贪生怕死的州府安了一个罪名,男人砍了,女人为奴……” 男人冷笑,“原来谢侯爷也会良心不安吗?” “我当初只是忘不了她……”因为没有得到而迁怒于人,确实不是什么高尚的理由。 “幸好谢侯爷还留了他家的女眷性命,不然当年的事情真是一个知情人也没了。”男人道:“当年抱走湘雨孩子的人就是州府的夫人,她一直无所出,担心地位不保,好容易怀了一个,又死了,于是抱走了莹庾,去和家里的小妾争宠,还斗败了小妾。莹庾的到来给了她好运,她又有了儿子。后来她病逝,这件事就只有伺候她的嬷嬷知道。州府家倒台,家中仆役四散,唯有这嬷嬷忠心,不肯离去,也正因此真相才得以大白。” “那嬷嬷说她家夫人病重时提到了当年的事情,说莹庾的生母曾言,若有一日州府夫人不想要莹庾了,告诉她真相,让她入京去找谢道桓,找到后告诉谢道桓她娘是湘雨,他会认下这个孩子的。” 湘雨相信他会高中,湘雨也相信他会认下孩子。听到此处,谢道桓已是泣不成声。他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辜负了湘雨一番信任,也害死了他们唯一的孩子,莹庾。 良久,谢道桓抬头看着男人,“你说莹庾是你的妻子,可她不是赵生的娘子吗?” “在我心里,莹庾就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 “那你为什么没有娶她?” “和当年的你一样,因为门第之见,因为我们要去奔赴各自的目标,挣取功名。”却永远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谢道桓苦笑道:“这个世道永远不会变,从前不会变,如今也不会变。”周而复始,上演不同的悲剧。 他望着男人,“我还不知道我女儿的夫君叫什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男人回答,“我叫沈归。” 谢道桓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是谁,所以我是活着走不了了,对吧?” 沈归道:“如果不是要为莹庾报仇,我早就去陪她了。我只要活着,那些伤害过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无论那人是谁。” “那你就动手吧。”谢道桓道:“抛弃她的州府死了,侮辱她的响马死了,买了她的赵生死了,如今你再杀了我,也算为她报仇了。我死以后,你好好活着,我想莹庾泉下有知,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沈归冷冷道:“你的夫人还没死。” 谢道桓愣了愣,“快了,我死了,她也不会独活。” 沈归冷嘲,“她这么狠毒的女人,倒是对你情深意重。” “我杀了她的弟弟,她娘家容不下她;我死了,兵权不保,侯府她也呆不久了。”谢道桓自嘲一笑,“谈不上情深意重,只是利益使然罢了。” “那也不够!”沈归一字一顿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弄了这么一个地方送你上路?” 谢道桓不解,“什么意思?” “那个地方叫魔窟,那里的主人心狠手辣。莹庾因为任务失败,被毒瞎双眼,砍了双腿,泡在污水里。那里暗无天日,就和这里一样,永远没有光明和希望,只有孤独和黑暗。” 谢道桓吃惊道:“你是说莹庾从县衙牢房离开后,被带去了魔窟?” “我就从那里来,但我还会回去。”沈归森冷冷道:“为她报最后一个仇!” ***** 熊熊烈焰吞舔着周遭的一切,火红的温度烧灼得夜的天际都红亮到发紫。无匡看着从熊熊烈火中慢慢浮现的沈归的身影,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尊主说,如果你不想活,让我不要拦你。”无匡顿了顿才道:“他说,这是你的事,由你自己选择。” “无法从过去走出来的人,将来也将一无所成。活着还是死去,都将毫无意义。”这是千叶的原话,无匡没有对沈归说过。他明白尊主的意思,如果沈归选择活着与他们回去当然是好,如果沈归过不了心里那个坎,选择杀了谢道桓后同死去陪顾莹庾,叫无匡也别阻拦。 因为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第153章 &nb虢华夫人坐在椅子上好半晌了,面色还是十分苍白。晏公子为她诊了脉,又看着她服了药,才告退离开。 &nb屋内很静,只剩下她和千叶两个人。又过了半晌,虢华夫人才终于睁开眼,道:“千叶,你到底是什么人?” &nb千叶抱臂倚在门上,望着虢华夫人,“夫人觉得呢?” &nb虢华夫人摇摇头,“我本觉得我知道,但经历了今夜的事情后,我又糊涂了……现在可以说说了吗?你想从我这里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nb千叶挑挑眉,“如果没猜错的话,夫人之前以为我是来取夫人的性命的,是吗?” &nb虢华夫人没说话,听千叶继续道:“人人都怕死,只有夫人不怕,因为夫人本就是要死之人,哪怕认定我是来杀人的,还是选择了与我交易。因为在夫人看来,用一个死人的性命来换取解救明渊太子的筹码,很划算。” &nb“是的,你猜的没错。”虢华夫人点点头,“但今夜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预估,我心里有种感觉,你所求的东西,和我以为的并不一样,不,应该说大得多。千叶,你的野心大得多,我说得对吗?” &nb“夫人,你的弟弟阿司,能坐上北昭大王这个位置并非偶然,他有这个能力坐这个位置,但是他心中的戾气需要压制,如果我是北昭先王,会用谁来压制这位北昭新君呢?大臣?不放心;七殿下?更不可能。北昭先王需要的是个可以信任,又有威望,同时还不会觊觎北昭这个王位的人,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千叶笑了笑,“符合所有要求的人,除了夫人,还能有谁?” &nb虢华夫人蹙眉不语,手指无声收紧。 &nb“夫人曾说掌兵者乃是一国重中之重,想来这话也非夫人所说,而是夫人的父亲,北昭先王的意思吧?”千叶盯着虢华夫人,“北昭先王临终前,召夫人返回北昭,真的只是为了见夫人一面吗?夫人从此性情大变,养了一府的男宠,真的只是为了明渊殿下一个人吗?北昭新王酒醉曾言,什么都可以和夫人分享,即使是这北昭的王位,夫人若要,他也可以双手奉上,但我在府中这些时日和夫人共处,可丝毫没有看出来夫人与北昭新王姐弟情深,情谊深厚到这种程度啊。” &nb虢华夫人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颤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nb“夫人,开弓没有回头箭,北昭新君是个多疑的性子,今夜的事情就像被点燃的炸药引线,随时都可能将虢华夫人府炸成平地。夫人是聪明人,心中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和我兜圈子上呢?” &nb虢华夫人胸口剧烈起伏,“你想要的是……” &nb“对。”千叶点点头,“我要夫人手上的东西。那个北昭先王交给夫人,用来压制北昭新王的东西。”见虢华夫人不说话,他又道:“夫人不是说过,无论我要什么,都会双手奉上吗?怎么,如今后悔了?想要食言不成?” &nb虢华夫人猛地站起身来,“你要我的性命我都没话说,可是那个东西一旦失控,可是会灭国的!我是北昭的公主,我绝不会眼看着北昭的子民重新陷入战火之中。千叶,东西我不能给你。” &nb“能调动北昭兵马的半块掌兵符,的确如夫人所言,是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本来这个东西一分为二,一半该在北昭大王手中,另一半才在掌兵将帅手中,互相牵制、互相控制。”说到这里,千叶挑挑眉,“北昭新君手中没有那一半的掌兵符,这本身就是个笑话,一旦传出去,也是会动摇北昭根基的大事。夫人难道没想过,以夫人目前这种身体状况,一旦哪天有个好歹,以为北昭就不会陷入更大的暴/乱中吗?” &nb虢华夫人激动道:“我是北昭的公主,即使我死了,也不能随便把这掌兵符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啊!” &nb“抱歉,夫人,我的来历你还是不知道最好,知道的太多对夫人没有好处,而且这掌兵符我也不是拿来自用的,夫人想也知道,我是个外人,就算有了掌兵符也动不了北昭的大军。” &nb虢华夫人闻言迟疑道:“那你要这个干什么?” &nb“夫人,我们需要盟友,掌兵符就是游说盟友的最好信物。” &nb虢华夫人默了默,“你是说……霍西云?” &nb千叶不答反问,“夫人,如果安景侯谢道桓死了,如今北昭可以领兵的人除了霍西云还有谁?七殿下?只要还是夫人的弟弟阿司做这北昭大王,就绝无可能。” &nb虢华夫人急喘了一口气,“你做了什么?安景侯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动……” &nb“夫人,小心即使能驶得万年船,也必是一条极小的船,风浪大了就会倾覆。夫人要做那小船吗?今夜的事情过后,安景侯已经不可能东山再起了。他是文人出身,这种丑事将会令他在文臣间清誉尽失,而他还在今夜杀了自己的小舅子五公子,又犯了一大错,连谢侯夫人娘家的势力也一并失去了。他如今是树倒猢狲散,北昭大王可不是糊涂人,该丢弃的棋子他可绝对不会留。谢侯爷如今就应了那句老话,得势太快,失势将会更快。我敢和夫人打赌,明日或者后日上奏参安景侯的人将占北昭整个朝臣的一大半,为什么?因为恨他得势太快的不会错过这次报仇的机会,而踩他失势更快的人自然也不会错过这种拉拢霍西云的机会,明白了吗夫人?” &nb“你是说让我提前拉拢霍西云?” &nb千叶点头,“还是那句话,人只会感激雪中送炭的人,锦上添花的没人会记得。夫人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对霍西云抛出橄榄枝。吝啬手中的掌兵符,可不是夫人这么大气的女人应该做的选择。” &nb“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那样就是彻底抛弃阿司了。”虢华夫人眉目凝重,“霍西云是向着宸霁的,一旦霍西云重掌兵权,阿司的位置就再也坐不稳了。” &nb“夫人不是已经选了明渊殿下了吗?此刻又舍不得你的弟弟了?” &nb“我如何知道老七做了大王,就不会对明渊下手呢?” &nb千叶一笑,“那个就不用夫人担心了,游说霍西云的事情,我来做就好。掌兵符自然不是白送他的,夫人当然可以提夫人的条件。” &nb虢华夫人扶额叹息,“我这一生都在选择,但每次似乎都是错的。” &nb“夫人。”千叶也蹙了蹙眉,“你为北昭做的已经够多了,如今你和明渊殿下都是有日子的人了,就当为了彼此自私一回吧。” &nb这话击穿了虢华夫人最后的心防,她半晌无言,最后苦笑道:“千叶啊,你已经成功游说了我,我只能相信你了……对了,今夜那位羽儿姑娘是怎么回事?” &nb千叶嗯了一声,“假的,夫人应该已经知道了不是吗?中途晏公子离开过,想来就是去确认羽儿的事情了吧?” &nb虢华夫人有些哭笑不得,“我其实还很头痛该怎么对你说这件事,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nb“夫人那夜没有带羽儿回府,因为她被五公子的人先行带走了对吗?”千叶挑挑眉,“羽儿现在在哪儿?” &nb“我已经让容月带她回来了,你要见她吗?” &nb千叶点点头,“我有事要交待她。” &nb“我叫容月带你去……不过,”虢华夫人迟疑道:“今夜死的那个跳舞的姑娘又是谁呀?” &nb***** &nb从带她回来后,她就一句话也不说。她拒绝所有人的靠近,把自己关在房中后,就再也不出动静。 &nb这倒是很不像她,霍西云皱眉想着。不过是数月不见,她似乎改变了很多……变得浑身是刺。 &nb“朝云,你真的要和我动手?”他这么反问她时,她的眼中闪过迟疑,随后是茫然。 &nb他其实没以为可以顺利带她回来,毕竟他们之间分别的记忆并不美好。他想过她会拼命反抗,也想过她会厉声质问,但始料未及,她会如此沉默,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nb她绝对不会对他动手的。他了解她十几年,她习惯了该如何保护他,却没学过要去反抗他。但他没想过再见会是如今这副样子,会是这般沉默的重逢。 &nb她随着他回府,没有再动手。并不如同往昔那般,是因为心悦诚服他所做出的决定,如今她更像是下意识地完成他的愿望。 &nb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他们的距离近了,心却远了。 &nb“她不开门?” &nb送饭的婢女为难道:“回禀郡王,姑娘她不肯开门。” &nb霍西云摆摆手,示意她下去。婢女退下后,他重新敲门,听见她不耐烦道:“我都说了不吃,烦不烦!” &nb“那就当陪我吃,也不行吗?” &nb里面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传来了脚步声。她打开门,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一层温润的光。 &nb她主动接过了他手中的托盘,他终于一笑,“不生气了?” &nb她没回答,只是道:“你是郡王,何必做下人才会做的事情。” 第154章 &nb霍西云愣了愣。这样的话,她从前也不会说。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很恪守本分,活得压抑且自律。而她如今和他说话的口气,似乎……他们是平等的。 &nb她没有停留,端着托盘转头往里走,“带上门。” &nb霍西云关上门时,先是有些好笑,最后长舒了一口气。 &nb她在房内原本没有点灯,见他来了,才将灯盏点亮。她坐在圆桌前,将托盘中的饭菜端出来,分配好后便不动了。霍西云坐在她对面,执起筷子,却盯着她的脸,停住了动作。 &nb莫朝云见他不动,便拿起筷子夹了他喜欢的菜,放在他的碗中。 &nb霍西云探手按住了她夹菜的手,“朝云,我们好久没见了,我不想对着一张不认识的脸吃饭。” &nb掌心下的手毫无反应,她似乎随时随地在走神。霍西云放下筷子,手便摸上了她的脸。莫朝云猛地一抖,似乎受到了惊吓,伸双手急忙按住了自己的那张脸,用满是防备的眼神盯着霍西云,同时还从位置上站起来,后退了两步。 &nb她这般过激的动作,刺痛了霍西云的眼睛。他的手缓慢收回来,徐徐收紧,“我现在连碰你一下,也不行了吗?” &nb莫朝云困难地吞了口口水,“不是,我只是怕郡王你弄坏了面具……” &nb“不过是张假脸而已。” &nb的确,不过是张假脸……但,那是千叶做的。想到这个名字,她忽然感到难过,说不上来为什么满心满腹都是悲伤,几乎要将她吞没。 &nb“好,你既然那么宝贝这个假脸,那你自己摘下来吧。” &nb莫朝云小心翼翼摸索着假脸的边缝,慢慢将它从脸上摘了下来。烛光下,霍西云细细打量了莫朝云一番,才道:“吃饭吧。” &nb莫朝云木木又坐回了圆桌前,拿起筷子看了一圈,又徐徐放下了筷子。 &nb“怎么?”霍西云不解道:“大部分都是你爱吃的菜,怎么不吃?” &nb是啊,桌上的菜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但眼前看着却毫无感觉,连伸筷子去夹的冲动都没有。她皱了下眉,又快速平复,“我现在吃素,不吃肉了。” &nb霍西云夹菜的动作顿住,许久,他直接丢弃了那菜,收回筷子,“朝云,你已经回来了,你明白吗?你已经重新回来我身边了,之前的事情我可以慢慢解释,但有件事我需要立刻告诉你。” &nb莫朝云霍地站起身,“郡王,你若是吃好了,我……我想休息了,我有点累。” &nb“朝云,我解除婚约了。”霍西云却字字清晰道:“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我发誓。” &nb“别说……”莫朝云只说了这两个字,却根本压不住霍西云想说的一串话。 &nb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霍西云却一笑。他起身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肩膀,随后将她扯入怀中,抱紧,“其实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但我有很多顾虑。如今也好,没了兵权没了束缚,是时候想想这件事了。” &nb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把我赶走? &nb这些话原本是她心心念念想要问他的,她曾经想过很多次,他日他们再度相逢,她要如何如何质问他。可为什么此刻他们距离那么近,她却半个字也问不出口。 &nb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问题的答案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nb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悄悄改变了模样。 &nb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原本暗自幻想过很多次的话,此刻听他亲口说出来,她却并无预期的欣喜,甚至有些无动于衷。 &nb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曾那么想回来的地方,想相伴一生的人,却第一次让她有了想要逃走的冲动。 &nb她一直不肯对千叶承认,她默默喜欢着郡王,但其实她自己清楚,或许是喜欢过的,只是她也不敢深想,那些模模糊糊冒出头来的心情,到底究竟是不是喜欢。确定了又如何,喜欢了又如何,他有她高攀不起的身份,他有身份与他相配的未婚妻,她算什么呢?她的喜欢又算得了什么呢? &nb她的喜欢一文不值,她甚至也不敢让郡王知道。后来他们分开,她走投无路、生死一线,她在人生最低潮的时候遇到了千叶。她永远都忘不了第一眼看清他样子时的感受,尽管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但其实那一刻她的心跳快到无法遏制,此生未有。 &nb从来没有过那种感受,即使面对郡王时也没有。她从来不敢对郡王说喜欢,却义无反顾对千叶表白了,一次又一次,既不怕尴尬难堪,也不惧他的拒绝。 &nb或许有了对比,才知道区别。或许没有遇到千叶,她永远都会纠结她对郡王所秉持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 &nb明明该心虚的是霍西云,他欠她太多的解释。可此刻在他怀中,她却心虚到难以呼吸,似乎她才是那个背叛者。她背叛了相伴多年的霍西云,她喜欢上了别人。 &nb见她身体僵硬,却不说话,霍西云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丫头?” &nb莫朝云心中一震,千叶也喜欢摸她的头,他说她可爱,他也喜欢叫她丫头……她猛地清醒过来,随后推开霍西云,往后退了一步,“郡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说的话我都懂,可我……不能接受。” &nb霍西云慢慢收敛了笑意,认真问道:“为什么?” &nb莫朝云深吸了一口气,“我有喜欢的人了……我遇到他了。” &nb“遇到……”霍西云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后盯紧她,“他是谁?” &nb莫朝云不想细说,言简意赅道:“我离开燕平郡王府后,逃亡途中受了重伤,被人带到了一个地方,我在那里遇到他。” &nb霍西云皱起眉,“几个月而已。朝云,人在落难时,很容易产生错觉,以为那种惊心动魄的相处便是喜欢,日后你会明白,感情的积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促成的。先不说你对那人的感觉如何,就单说他对你这几个月的感情,会比我和你朝夕相处十九年还要深吗?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也没以为你能这么快就对我尽释前嫌……” &nb“不是的!”莫朝云忽然截断他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明白,但我喜欢他,我很肯定,我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 &nb霍西云一脸不可置信,莫朝云从来没有这样打断过他的话。他的神情变了变,终于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好,就当你喜欢他,他呢?他喜欢你吗?” &nb莫朝云一下子被问住了,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nb霍西云盯着她的脸,继续逼问道:“他有保护你吗?在虢华夫人府,我带你走时,他又在哪?你现在不见了,他会担心吗?他会找你吗!” &nb“他会!”莫朝云忽然怒道。她激动地攥紧了双拳,双肩忍不住颤抖,“他会的,他一定会来找我的,一定会的!他说过会保护我的,我相信他……他不会离开我的!” &nb有泪如涌,快速滑下她的脸颊,在她说话时,滑进她的嘴里。那咸涩的味道消磨了莫朝云的勇气,她停下来,用力抹去脸上的泪,可是悲伤如同溃堤一般,止也止不住,眼泪也是,争先恐后,伴着她反复说服自己要去相信的话,没完没了。 &nb从即日起,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发誓。 &nb你一定不会丢下我的对吗,千叶?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 &nb对,千叶一定会来找她的,他答应过,绝不会丢下她,她要相信他! &nb霍西云缓缓道:“是吗?”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但怎么听怎么冷,“这么着吧,朝云,我们打个赌。” &nb打赌……现在一听赌这个字,莫朝云就忍不住心底一阵抽搐。 &nb霍西云继续道:“如果他来寻你了,如果他待你的心和你待他一般诚挚,就当我今夜什么都没说过。”他顿了顿,“反过来,如果他没有出现,朝云,答应我忘记他吧,回到我身边,我会向你证明,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更爱惜你。” &nb千叶每次和人赌时,心底又是如何的心情?会如同她这般犹豫和纠结吗?她心中苦笑,不会,他总是自信满满。跟着他久了,这份自信她总也该学学,输人不输阵,她不会退缩的。 &nb“好,我答应。” &nb听莫朝云应了,霍西云神情忽然有些微妙,他微微低头笑了笑,又重新抬头望着她,“朝云,你怎么不好奇,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 &nb莫朝云愣了愣,“是不是我在席间露出了什么马脚?” &nb霍西云点点头,“的确,我们相处年岁太久,你的一些小动作和小习惯,总也改不了。我确实是因为这些才判断出你是谁,但你想过没有,何以我会肯定你就在虢华夫人府的筵席之上?即使你戴着那么真假莫辨的精致面具,即使你有意不让我看出你是谁,我还是可以肯定你就是我的朝云呢?” &nb霍西云的话说到最后变得不可捉摸,而同时莫朝云渐渐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她的指尖有些发颤,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如果不是因为我自行露出马脚,难道是你能掐会算吗?” 第155章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过一些。”霍西云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圆桌上,“你既然累了,那就早些休息吧,希望明日醒来,一切都可以回归正轨。” 霍西云说完后,就推开门离开了。屋内只剩下莫朝云一个人。她盯着圆桌上那个东西许久,终于探出手将它拿了过来。 那是个绣花小香囊,它有着熟悉的模样、熟悉的绳结。在千叶将它摘下取走前,她曾将它爱若珍宝戴在脖颈上许多年。 她爱惜这个小香囊,但她更爱惜千叶。为了他,她唯有放弃这个小香囊。 她缓慢抚摸过小香囊精美的绣面,慢慢解开系牢的香囊带子。她将里面的月牙豆倒在掌心中,一起落下来的还有一个纸条。 莫朝云盯着那个纸条,好半晌,才将它展开。上面的字不多,字义也十分明显—— 既有十九年相伴,她若在席间,想必郡王定会认出。能不能带她走,就看郡王有几分真心了。祝君好运。 纸条从莫朝云指间滑落,飘飘悠悠终于落了地。她一手攥紧小香囊,另一只手扶额撑在桌面上。 许久,屋内静谧,而她感到窒息。原来她的一片真心和数月相伴,最后却只换来他这么几个字而已。他果然待她还是和旁人不同的,至少他还让她活着,比起洛羽裳的死,她这种际遇不是胜强太多了吗?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不用死了,她应该开心才是,可为什么却这么悲伤,这么想哭,无论怎么忍都忍不住。她努力去笑,可等空洞的回音传回来,她才发现这种笑声比哭还难听。 又过了许久,她的哭声渐起,从最初的抽泣变得越来越大声,直至撕心裂肺。 霍西云站在门外听着,浑身有些发僵。他第一次觉得有某种隐忍的情绪将要席卷他的理智,于是他拼命攥紧双拳,克制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一定不能冲动。 可他的眉皱得死紧,脸色也紧绷到难看,而心底的感受更加复杂,是痛是怒,是恼是恨,或许都有,或许比这些还要多,总之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不过是几个月的分离,竟然会让莫朝云有这么大的变化。那个让她改变的男人是谁? 霍西云负手步下台阶,满腹郁结往前走,快要走出莫朝云现在所在的院子时,却见燕北迎面而来,“郡王。” “打听到消息了吗?” “薛简薛大人今夜没有出现在虢华夫人的筵席上,似乎是病了。” 霍西云沉吟道:“这么巧?”他顿了顿又道:“七殿下呢?” “郡王走了很久后,七殿下还没有走,似乎在等着大王 。” 霍西云蹙眉,“他和大王会有什么话说?对了,那个席间跳舞的女子是什么来历,可查到了?” 燕北摇摇头,“尸体被七殿下带走了,似乎七殿下要和大王说的事情,也和这个女子有关。” “找府中的画师尽快绘出来这女子的一副画像……还有,”霍西云眉宇深皱,“召集所有功夫好手,有多少要多少,同时府中的天罗地网从即刻开启!这件事很重要,排在所有事情的前面,如果谁敢懈怠,本王绝不宽待!” “郡王放心。”燕北应完后,踌躇了一瞬,才道:“听闻小云回来了,我要不要去见见她?” 霍西云摇摇头,“很多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说,你还是别见她了,免得她更加情绪反弹,这几日你也避开这个院子,别露面了。” 燕北叹口气,“郡王,她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她会明白的。” “我忽然很后悔……” “郡王?” 霍西云没再说话,只是叹口气,“你去吧。” ***** 薛简下意识闭了闭眼,他被蒙头太久,乍一接触光亮,几乎有些觉得眼睛刺痛。缓了好半天,才眨眨眼,然后愣住。 屋内点着灯,虽然他之前被套着黑色的头套,但黑暗与光明本就是对立的,即使黑色阻隔了外面的一切,但是如此敏感的光源,却还是无法忽视。 他被绑在椅子上,身前是张长方桌,烛台就在方桌一角,而方桌对面却安然坐着一个人。薛简一直以为屋内只有他一个人,要不是摘下他头套的那人在对面坐着的那人示意下退出了房间,他会以为除了刚刚摘下他头套那人外,一直以来屋内只有他一个人。 烛火飘忽,对面这人的脸半明半灭,但即使如此,薛简也不得不说,对面这人有一副极好的容貌,即使他眼前只是个少年,但那眉眼轮廓已经惊艳绝伦,若有朝一日长大成年,绝对是让所有人风靡倾倒的人物。 “薛大人,不说点什么吗?”对面穿白衣衫的惊艳少年开口了,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与笃定。 薛简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人?” 白衣少年一笑,“请你来做客的人。” “做客?”薛简冷哼,“把人打晕,套上头套,一路劫持来,然后再绑在椅子上……难道是我孤陋寡闻,现在请人做客都这么简单粗暴了吗?” 白衣少年好以正暇道:“或许粗暴了一些,但是节省时间啊。因为再晚一些,薛大人的项上人头估计就要不保了,事急从权,我就不那么讲究了,如果让薛大人感到粗暴了,那抱歉了。” 薛简闻言一愣,“人头不保?你什么意思?” “薛大人托病没有去参加虢华夫人府今夜的芳诞之宴,可是错过了一出好戏呢。”白衣少年压低了声音道:“宴席上有人携带凶器意图谋害大王,事情败露于席间自尽。大王震怒,追查之下发现,这个意图行刺的女子和薛大人往来甚密,于是连夜便派了禁卫军围府捉拿,现在薛大人的府上,大火都烧红了半边天,不信,你尽可以瞧一瞧 。” 薛简闻言霍然站起,冲到门边一望,便见远处如同燃起了烽火狼烟,暗沉的夜幕中浓烟愈烈,徐徐升空,画出半空云图。 “京娘已经死了。”见薛简闻言倏地转过头来望着他,白衣少年缓缓道;“我是来和薛大人谈一笔交易的。” 京娘如何死的,已经不需要再问了。薛简神色难看,又返回来坐在了白衣少年对面,“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凭什么相信你对我说的话。” “名字其实并不重要,但薛大人既然问了,我当然会回答你。”白衣少年勾唇一笑,“我叫千叶,至于你要不要信我,看过我送你的见面礼你自然就知道了。” 千叶一边说着一边将脚边的一个盒子拿起来,放在了长方桌上。他在薛简的注目下,扭动着机关盒,随着“咔嚓”一声盒子终于分开了。 千叶将盒子向前一推,“盒子已经解了机关,但是盒盖还是由你亲自来开比较好。” 薛简盯着这个盒子半晌没有动,他冷冷望着千叶,“我为何要开?谁知道你里面是不是还藏着其他机关?万一是机关弩/箭之类的,我岂不是性命危矣?” “我若要杀你,何必大费周章把你救出来?”千叶挑了挑眉,“我这个人从不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放心吧,盒子里的东西不会伤害到你,但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 薛简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探向了盒子。在他行将开启盒盖的时候,千叶道:“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薛简嗤道:“让我开的是你,阻碍我开的也是你,你是不是……”有病两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盒盖开启后,里面赫然是一颗人头。人头应该不是新斩落的,因为满盒只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味道,却并无一丝血腥味,显然有人清理了血污后,放置了某种防腐的香料。 “有病!”薛简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大半夜给我劫持来,就为了弄个人头藏在盒子里吓唬我吗?” 千叶没有立刻说话,却听薛简继续怒道:“我虽然是个文人,但我还不至于看见一颗人头就吓得惊叫,让你失望了。” 千叶哼笑了一声,耸了耸肩膀,然后将桌上的烛台向薛简那面推进,“不细看看她是谁吗?我说过我不会浪费时间做没意义的事情,所以你还觉得我只是深更半夜拿一颗人头来吓你吗?” 薛简蹙了蹙眉,还是拉过烛台,凑到了盒子旁。柔暖的光徐徐照在人头的脸上,将原本僵硬的皮肤笼上了一层鲜活的生气。薛简的眼神徐徐顿住,握着烛台的手越收越紧。 迎着烛火的半张脸上,烙着深深的罪印。夺目又狰狞的“叛”字几乎贯穿了那半张脸。薛简抖着手,缓缓摸过那个坑洼不平的字,另一只手则转过人头的另一半脸,对着灯烛的方向,细细打量。 良久,他咬牙道:“谁杀了她?” “京娘。” “我不信!”佯装平静的薛简终于爆发了,他怒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有九微的人头!” 第156章 千叶不疾不徐地重复一遍,“京娘杀了她。就在式九微将军府的旧宅中,以你为诱饵伏击了她。京娘在今夜事败,余党已被北昭大王的人拿获,有两人漏网,被我拿了来,你若是不信亲自去问问便懂了。” 薛简怒捶长桌,就奔门前而去,却听千叶又道:“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轻举妄动,现在北昭布下了天罗地网抓你,你此刻无论做什么都和送死无异。” “她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千叶冷笑一声,“蠢话。”他话落的同时,便一指点向了薛简的后颈,得手后他又道:“我帮你冷静一下,因为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冷静下来后的说辞一定不会像此刻这般令人失望。” 说完后千叶又转到薛简身前,望着他饱含怒火的眼睛,“你不想知道京娘的来历吗?不想知道她结识你的目的吗?不想知道式九微这些年到底身在哪里吗?她为什么会死?而我为什么来找你?这些你统统都不想知道,只想一死了之吗?” 薛简一动不动,可是眼底却有泪涌了出来,越来越多,直到悲伤将他灭顶。 千叶却凉薄地勾了勾唇,“还会哭,不错,至少证明你又活过来了,也挺好。” 他抬手在薛简左右肩各点了一下,随后看着薛简犹如一滩烂泥委顿在地。千叶耐心地蹲下身,看着他无精打采的脑袋,“人都是会死的,但至少让自己死得有点意义。”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薛简的肩膀,“如果今夜你不想谈,我们改日再说。” “不,告诉我吧。”薛简的语气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徐徐抬起头,目光灼灼望着千叶,“告诉我一切,然后说说你的计划。” 千叶挑了挑眉,“看来我倒是没有看错人。” ***** 如此兵荒马乱的夜晚,就这么到了四更天。千叶回房的时候,无匡已经等在了门前。 “沈归如何?” 无匡道:“他没事。” 千叶点点头,示意他跟进来。无匡进屋后关门,才迟疑道:“莫朝云呢?怎么没见她和尊主一起回来?” 千叶从虢华夫人手中拿到了东西后,便告诉夫人他要返回自己的居所,因为时间不多,他要尽快完成余下的事情。 “我答应夫人的事情,一定不会食言,而我的事情也请夫人不要过多插手。”离开虢华夫人府之前,千叶道:“夫人如果有急事,还去我住的宅子找我。不过我想这几日每个人都会忙得焦头烂额,不会再有人登门麻烦夫人了 。” 他回来宅子就去见了薛简,此刻见无匡问莫朝云的去向,千叶默了默,才反问,“你为何不问式九微去了哪儿?” 无匡一愣,却听千叶继续道:“无匡,你大概没有意识到,你关心莫朝云和洛羽裳的时候,比你这些年在魔窟关心其他人的总和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无匡闻言脸色一变,他急道:“尊主……” “不用解释,我有眼睛我会看,我有耳朵我会听。”千叶的眼神犹如深潭,猛地望过来,似藏着无边黑暗,“无匡,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无匡缓缓摇头,“不记得了,太多年了。” “十三年。”千叶斩钉截铁道:“你来到魔窟十九年,到我身边来十三年了。” 无匡先是一愣,随后有些百感交集地低下头,双拳不由自主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不算短了,千夜和芸姑陪伴我最久,但她们和你不一样,因为你是个男人,就像我的兄弟一样和我一起成长,十几年……你的年纪比我还大些,严格来说,我应该唤你一声哥哥,但可惜这些年我们却一直是主仆,你要对我惟命是从、躬身行礼,你难道还没有厌倦吗?” 无匡平静的面具第一次有了裂痕,他有些慌乱,“尊主……” “相陪十三年……”千叶喃喃道:“那又如何?哪怕是二十三年、三十三年又怎样?”千叶看着无匡的眼睛,“我可以相信你吗,无匡?我能吗?” 无匡终于无声跪在了千叶面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请尊主明示。” 千叶却挪开视线,不再看他,“式九微死了,被十三院主战京娘杀了。” 无匡闻言身体一僵,千叶却无视他的反应继续道:“战京娘在虢华夫人府被我杀了,现在六人名单,还余下四个。” 千叶回身,居高临下看着无匡,“还要死一个人才行……无匡,你想活下去吗?”他的目光和无匡震惊抬起的目光对在一起,“或者说,我该不该给你留一个生的位置呢?” 无匡的双拳撑在地上,攥得死紧,他听千叶继续道:“还是你想把生的机会让给你的妹妹洛羽裳?” 无匡低着头,不说话。千叶却笑了一声,颇有些嘲讽,“一身黑衣偏要配上一个茶色的荷包,连莫朝云都会注意到的事情,我当然不可能注意不到,不过想来,以莫朝云那种不懂多转几圈的心眼,一定将其间的含义理解错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千叶在无匡面前徐徐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执起了那个荷包,“绣工不错呀,用这么鲜艳的丝线绣了一对儿紫荆花呀,我猜莫朝云一定没上的寓意吧。” “故里之思,兄妹情深。”无匡终于迟缓地说了这八个字。 千叶勾了勾唇角,冷冷地松开手,荷包又跌回了无匡衣衫下摆上,“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无匡,你跟着我久了,该明白我这人做事的规矩。我可以告诉你此次任务魔主的附加要求,我也可以保洛羽裳不死,但是你值得我信任你吗?你值得我为你留下一个名额吗?” 无匡说话一贯简洁,他并没有做太多的辩解,只是问道:“尊主想要我去做什么?” “六人行,三人归 。”千叶喃喃道:“无匡,你知道吗?魔主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无匡闻言脸色一白,“尊主……你想除掉的第三个人不会是莫朝云吧?” 千叶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很关心她?”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无匡的神色复杂,“我在魔窟将近二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如她那般的姑娘……她很珍贵。” 千叶哼了一声,“珍贵的东西结局往往都不会太好。” “尊主!”无匡忽然激动道:“难道尊主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难道这数月来的相处都是假的吗?是我想错了吗?是我看错了吗?” 千叶看着他,用平淡到无动于衷的语气反问,“那你回答我,沈归,你,洛羽裳,莫朝云,余下的这四人,你想让谁活,让谁死?” 无匡急喘了片刻,却没有说出来一个字。千叶冷冷笑了,“你跟了我十三年,而洛羽裳是你妹妹,至于沈归,他既然选择了生,我就不会放任他和式九微一样死去,在深沉的恨中还能浴火重生的人,这样的人才是最珍贵的,我绝对不会放弃这样的人,任由他随意死去。” 无匡几乎浑身都在颤抖,“尊主……已经做了选择,是吗?” 千叶一瞬不眨地和无匡对视着,“我将她送回去了。” 无匡的声音有些发颤,“送到哪里去了?” “从哪来就让她回哪里去。”千叶冷冷一笑,“不好吗?” “尊主!”无匡几乎是吼了出来,“你明明知道莫朝云是因为什么才到魔窟的,她的来处是条死路啊,尊主怎么可以让她回去送死!” “死路未必不能绝处逢生。”千叶的声音无动于衷,“我是个公平的人,我给你机会,给式九微机会,也会给莫朝云机会。一切都是你们每个人自己的选择,选择死亡还是活下去,最终的结果不是由我来控制的。就像式九微,我已经提醒过她、劝阻过她,她还是不听,我能如何?而洛羽裳一直都按照我说的在做,她是个聪明且明智的姑娘,我也不会剥夺她活下去的机会,而现在只剩下你和莫朝云了。” “尊主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听无匡忽然这么问,千叶却笑了笑,“天人殿被我人为的与世隔绝,所以我的身边根本剩不下什么人,故此锁定目标便会更容易一些。从前有千夜,可她死了。她死后,莫朝云来之前,只有你和芸姑。其实我怀疑芸姑更多一些,毕竟最初我的关注点是魔主,而你……”千叶顿了顿,“让我有些意外。” 无匡嘴唇动了动,听千叶继续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还有人也在打魔窟的主意,从那么久之前就开始了。我很好奇将你送来魔窟的人究竟是谁,当然我今夜之前也不确定那人究竟是霍西云还是七殿下。” 见无匡欲言又止,千叶哼笑一声,“你妹妹洛羽裳是七殿下的人。”见无匡一脸震惊,千叶继续道:“芳诞宴上,七殿下发现了假扮成洛羽裳的战京娘,战京娘死的那刻,他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洛羽裳是他的人,他想不到洛羽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她为何要死。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一招,确实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第157章 “你的妹妹洛羽裳在来魔窟之前,为七殿下效力。”千叶盯着无匡的神情,“看来这件事你也不知情啊,那霍西云知道吗?我猜不知道……原来霍西云和七殿下两个人之间也有彼此不知的秘密啊。” 无匡无力道:“尊主,我来魔窟将近二十年,我在你身边也十几年了……很多事已经改变了,和当初不一样了。” “哦?”千叶的声音飘渺到凉薄,“无匡,你是在证明你对我的忠心吗?就这么简单?上嘴唇碰碰下嘴唇,我就要接受并相信你绝对不会背叛我了吗?” “只要尊主说出来,无论让我去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千叶冷笑一声,“果然,生的诱惑是如此巨大,无论是多么冷静的人都没办法坚持到最后。” 无匡闻言有些痛苦,“尊主,不是这样的……” 千叶却截断他的话,“好,那我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的忠心。”他徐徐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无匡攥紧的双拳,“不是很关心莫朝云的生死吗?那你去看看吧。如今霍西云就滞留在北昭王都的旧王府中,不过他既然知道魔窟,想来一定会警戒起来,现在的王府堪比龙潭虎穴,无匡,你有胆子去闯一闯吗?当然,你若是愿意和你的旧主相认,我也可以成全你。” “尊主,需要我带莫朝云回来吗?”无匡的声音又重新恢复了冷静,他抬起头看着千叶,眼底带着某种令人看不懂的决绝。 “带她回来?”千叶挑眉笑了笑,“霍西云听到这句话一定会伤心吧,他不知故人心已变,竟觉得魔窟的生活比起从前的王府还要令人眷恋。” 无匡脸色发白,他徐徐低下头,而千叶则是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 夜起了谜一般的雾,近日来并未下雨,所以这雾起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有人趁着雾气弥漫,潜入了守卫森严的旧王府 。他一身白衣,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身影穿梭如鬼魅。 因为浓雾太大,王府只在各个门口排了岗哨,而院中的巡逻则是半个时辰换一班岗。此刻正是换岗后的空隙,白雪的身影似漂浮于虚空中的亡魂,滑下了中央顶的廊角弯檐。 他落地无声无息,随后迅速往后闪身,躲过了一队巡逻的兵卫。待那队人走远,刚想闪身出来,却见一道鞭影如雨兜头罩下,白影闪身闪避的同时,背后又杀来了一把砍山刀,这把刀又长又厚,被持刀者挥舞得虎虎生风。 前后夹击之下,白影只能虚招闪避,退后足有一丈,还未站稳脚跟,又有一人加入战团,这人身形极为魁梧,站在那里就像一截高塔压下来一般,而他手中挥舞的兵器也是硕大一只,那是一只戟,戟尖开四个角,分血槽藏在流线完美的戟身上,看着就令人心里发怵。 白影瞟了一眼那只戟,冷笑一声,同时扔出手中的一个东西,那东西在空中炸开,瞬间火星四溅,而飘忽的浓雾似乎凝固了一般,一时间别说是视物,就连呼吸也开始呛人起来。 白影借机突围出了一个缺口,但斜刺里却突现剑影。使剑这人手腕翻转,剑气如虹狠狠挥下,奔着白影的后心就是一剑,可是却听叮的一声,似有无形的东西挡住了这一剑,趁着剑客愣神的一瞬,白影并指如钩,挖向了剑客的双眼。 剑客唯有疾退,但避开了眼睛,脖颈却多了一片抓痕。脖颈间麻痒一片,剑客骂道:“这个邪魔外道下毒!” 白影却理也没理,紧跟着又给剑客补了一掌,依旧从这个缺口闯了出去。 雾越来越浓,白影的脚步则越来越慢。周围死一般静寂,身后似乎没有追兵。这不可能!刚刚还多人夹击,明显是久候多时的伏兵,没理由在占尽优势的时候退缩。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白影顿住了脚步。 缺口是故意被攻破的,因为那是他们希望他走的方向。人为的封锁其余的去路,只余下一条退避的道路,而那条所谓的生路上一定满是陷阱。 就在他脚下,每一步里。 浓雾中,每脚踩下去的咯吱声浮了起来,越来越明显。白影顿住脚步,皱起了眉。周围的浓雾若隐若现,在能看清远处的那一瞬,有返回来的光刺入眼帘。 白影心底一沉,不好的预感促使他快走几步,一挥手正甩在不知什么铸成的丝网之上,网上的毛刺刮掉了一层浅浅的皮肉,他收回手,丝丝缕缕的痛感漫上来,让他意识到,在这漫天大雾中,他已经自己主动走进了敌人撑开许久的天罗地网中。 “带兵打仗时,我从不害怕在天气恶劣的时候趁机来袭的敌军,你知道为什么吗?”一个声音飘荡在迷雾里,像个幽灵,“因为恶劣是对双方而言的,很公平,不仅我方会受到恶劣气候的影响,做出错误的判断,敌军也一样会。” 声音距离丝网越来越近,却终于止步,“就像今夜这场大雾,看起来确实是个偷袭的最好机会,我要是敌人也会选在这个容易令人麻痹大意的时刻潜进来。但既然知道敌人会来,我怎可不做好防范,而任由敌人来去自如呢?那必然不可能,因为我更喜欢让敌人有来无回。” 月色透过迷雾的缝隙照出朦胧的微光,照向王府中这处禁地,也照出说话这人的面貌 。来人年纪在三十岁往上,容貌温暖柔和,笼着月晕尽显儒雅,他眉目温润,眼神却犀利,盯着丝网后面的那道白影,“轻敌是致命的,无论你是行走于江湖的独行侠客,还是号令兵士的掌军将领,这都是个不好的习惯,你说是吧,魔尊大人?” 见白影不动也不说话,霍西云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魔、尊、大、人……”他甚是玩味地缓慢重复了这几个字,“听说魔尊在魔窟是很高的位置了,我还以为会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害我还担心我这小小的王府会被你夷为平地,但还好,传言就是传言,不过以后传言不可尽信就是了。” 白影无视霍西云,四处寻找着什么。霍西云感兴趣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过了半晌才道:“不用找了,没有出口的,这种特殊材质做成的丝网,看起来轻软却韧性十足,别说你手无寸铁,就算身怀利器也没用。从你这里十丈以内都是这种丝网,它们就像蛛丝一样神奇,只要捕到了猎物就会自行收缩,将猎物禁锢在其间,头顶也是、脚下也是,放眼望去都是,我劝你还是别费心想着逃走了……哦对了,我给这丝网起了名字,就叫天罗地网。” 白影停了下来,他垂着头不说话,看起来很丧气。 “魔尊大人,我们那日在虢华夫人府应该是见过,不过我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我那日见过的人,你抬起头来。” 白影似乎根本听不见霍西云的话,他低垂着头,毫无动静。 霍西云身后刚刚被抓了一下的那位剑客怒道:“你这邪魔外道,郡王和你说话呢,懂不懂规矩!” 白影忽然狠狠捶了丝网一记,丝网摇摆晃动,发出铁销一般的连绵声响,可是白影的手紧随其后便喷溅出鲜血,艳红的颜色挂上了丝网,徐徐润开殷红的一片。 霍西云看着那片血迹,“我说过了,没有用的,何必多做试探,搞得自己受伤呢?” 白影终于冷笑一声,“霍郡王这话说的可真有趣,就好像我愿意束手就擒就不会受伤一样。”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这处位置应该是预先选好的,易攻易守,还方便设埋伏。左侧矮檐后埋伏弓箭手一名,右边树冠后弓箭手两名,左围廊下一名,右花坛旁一名,如果这个什么破网不起作用,此刻我应该已经被乱箭射成了刺猬,当然我现在一样可能随时被射成刺猬,毕竟霍郡王是个喜欢让人有来无回的人。” 霍西云闻言眯了眯眼,身后的燕北却怒道:“恶贼,我们郡王心怀仁德,对你这等邪教恶人都不忍下杀手,你却如此恶语相向,含血喷人,实在是可恶。” 白影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看你手中这兵器,一准是专门干背后阴人勾当的,比如说在自己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给人腰眼上来这么一下。” “你!”燕北简直要被这邪魔外道气死,他原地哼哼着运气,却没有即刻冲上前,因为霍西云阻拦了他,“这是朝云对你说的?” “还用她说?”白影似乎觉得好笑,“那么大的伤口,我长着眼睛,不会自己看?” “淫贼!你这等妖邪不仅坏事做绝,还淫/贱无耻!”燕北气急败坏,还要再骂,却被霍西云瞪了一眼,不情不愿住了口。 白影却不依不饶,“奇了,你认识我吗?我们很熟吗?我抢了你娘子,还是辱了你妹妹?你怎么知道我淫/贱无耻?我还说你贪财好色呢你承不承认?” 第158章 &nb燕北被气得哇哇暴叫,提了四角旋风戟就要冲上去,却被剑客和鞭手左右夹击阻拦住了。 &nb霍西云道:“你在故意激怒我们吗?激怒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已经是阶下囚了,这么不知好歹能改变什么呢?” &nb“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趁早都一起用出来,现在这种小把戏,”白影冷冷讥讽,“根本不够看!” &nb“郡王!”脖颈犹在渗血的剑客阴沉道:“和这等邪魔外道多说无益,这种人就该趁早杀了,以绝后患。” &nb此提议该是大快人心,附和声此起彼伏、争先恐后、连绵不绝。 &nb白影嘿嘿冷笑,“那你们就快点动手,谁最后要是不敢动手,谁就是我儿子的儿子!” &nb这火上浇油的一句,立刻就炸了营。剑客、鞭手、砍山刀都有些按耐不住,当然动作最快的还是剑客,毕竟他刚刚吃了白影的一击阴招,现在脖子怎么动怎么不舒服,他断定邪教恶人一定给他下了毒,赶紧杀了这厮,从他身上搜解药要紧,废个什么话。 &nb但他的剑在逼近丝网的最后一寸时,被逼退了。阻拦他的是燕北,下令的人自然是霍西云。 &nb霍西云神情有些令人捉摸不定,他盯着白影,既认真又不解地问道:“你明明已经处于劣势,为何还要如此故意激怒我们所有人?莫非你笃定我一定不会杀你,还是你现于明面,背后还有暗招?” &nb白影极缓慢地笑起来,他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果然还是领过兵的人,脑子更好使一些,不像你身后这些酒囊饭袋,给我当孙子我都嫌他们碍事。” &nb剑客恨得一跺脚,“郡王何必和这种人多费口舌,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如今就是笼中鸟,不过是激怒咱们将他放出来,决一死战罢了。郡王,对付这种邪魔外道还讲究个什么?直接给他射成刺猬一了百了!” &nb燕北也忍不住道:“郡王,魔窟的事情回头问小云就是,这人诡计多端,他就算愿意说,所言也未必可信,我们不如快点解决了他,清除了不良隐患,也好安了小云的心。” &nb白影只是听着,不说话。霍西云蹙眉盯着他,却见他抬起受伤的那只手,然后伸出艳红的舌头舔了舔伤口。殷红的血染上唇角,在他终于抬起头,惊艳众人眼光时,默默添上了更浓艳的一笔神采。 &nb“果然是你啊,叶公子。” &nb白影自然是千叶,他望着霍西云,冷冷勾起一边的唇角,“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受过伤了,此刻倒真有点怀念这受伤的滋味,至少那让我还觉得自己像个人。”而不是一个怪物。 &nb“你这小子真是狂妄至极!”燕北提起四角旋风戟,又重重落地,扬起一片尘灰,“你喜欢流血是吧?成全你,今夜让你万箭穿心、腔血流尽而死!” &nb“凭什么?”千叶冷笑盯着霍西云,“就凭你们埋伏的那几个菜鸟弓手?不妨告诉你,霍郡王,在我们刚刚说话间,你那五名弓手已经去了四个,还剩一个,但也没用,因为替换他们的,在我看来是这世上最好的弓手,她的速度无与伦比,就算他俩同时开弓,我保证先死的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nb霍西云眼底冷凝,盯紧了千叶,身后的燕北却道:“胡说八道,你以为你这种邪魔外道说的话我们会信?” &nb“哦——”千叶耸耸肩,“那就证明一下。”他似乎打了一个手势,那个动作奇怪又快,几人几乎都没有看清楚,可是身后却来了一阵疾风,似乎有什么破开了迷雾,箭羽在空气中穿行的声音刚刚入耳,剑客头顶的发髻就在瞬间崩裂了,他束发的冠带已经被一箭射碎,而那枚神出鬼没的羽箭颤颤巍巍钉在了剑客和燕北二人站立位置的大腿之间。 &nb几个人犹如死去了一般安静,唯有霍西云猛地回头,向后望去。雾气蒙蒙,即使这雾并没有刚刚那么凝固粘稠,但依旧望不远、看不清。四周陷入了一片空寂,令人心里发慌。 &nb霍西云暗想,府中的兵卫也好,府墙上的哨兵也罢,迄今为止,发现的闯入者只有千叶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再有旁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府中,那么这个千叶口中最好的弓手……是谁? &nb霍西云脸色渐渐苍白,双拳握紧的同时,他又倏地扭回身盯紧了千叶,这回的神色中已经没了刚刚的气定神闲,甚至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骇人压迫感。 &nb千叶看着他隐含怒意的脸,却一笑,“终于觉得愤怒了吗,霍郡王?” &nb霍西云几乎是咬牙道:“莫朝云呢?她睡了吗?” &nb燕北闻言一愣,“应该是睡了,我从院外看,她的房内已经灭了灯。” &nb“为什么不去看看?” &nb燕北支吾道:“不是郡王说,最近让我别在小云跟前露面吗……” &nb真是气糊涂了,霍西云暗暗深吸一口气,“去看看,现在去!” &nb千叶却唯恐天下不乱,道:“今夜这事没了,谁也别想走。” &nb一群手拿兵器,自认为好汉的“大侠”们,竟然被一个困在网中的邪教恶人威胁了,这事传出去,岂不是令他们颜面扫地? &nb剑客刚被除了发冠,眼睛都气红了,此刻见千叶如此叫嚣,只觉得理智崩溃,只想一剑穿了他,可他的剑刚刚举起,还没冲着千叶刺过去,就觉得手腕一痛,随后长剑便咣当落地,而他本人却用力攥紧刚刚执剑的右手腕,此刻那手腕口血流如注,即使他攥紧了流血的伤口,还是有大滩浓稠的血,滴滴答答溅落在脚下的尘埃中,而在他不远处,一枚羽箭狠狠钉入了地面,足有三寸有余! &nb千叶冷眼看着紧握手腕,面容扭曲的剑客,“还有谁不怕死,尽可以试试看,看看最后死的是我,还是他!” &nb霍西云死死盯着千叶,儒雅的容貌此刻已经泛青,他抿紧唇,却低下身,捡起了剑客落地的那把剑,“还是我来好了,我也很想知道,如果是我亲自动手,最后死的会是我,还是你!” &nb千叶也微微眯了眼,冷冷道:“好啊,让你说的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了。” &nb霍西云距离千叶其实最远,约有个七八步才能到他近前。第一次他想要抛弃一切顾虑求一个结果,什么郡王的身份,什么郡王府,又或者是那失而复得的兵权又如何,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莫朝云的选择。 &nb不可否认霍西云此刻有些自暴自弃,他不明白为什么数月的相处会让莫朝云对眼前这个邪教魔尊如此俯首帖耳、事事依从……她真的喜欢上他了吗?喜欢到为了他去杀人?即使那个人是他,她也能下得去手? &nb不、不不,朝云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那样的!这个让她变得面目全非的千叶,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必须铲除,此人绝不能留! &nb而且他不信莫朝云会真的敢对他动手,她的箭锋会对着他的后背张开?她不会!就如同他不能容忍,他悉心呵护,眼看着长大的小云,最终却被别人拐跑了这件事,他不能接受,也绝不能让步! &nb霍西云右手持剑,踏前一步。迷雾深处窜出一箭,钉在霍西云将要踏落的下一步前。这一箭犹在颤动,带着警告,可霍西云只是低头扫了一眼,绕开那支挡路的箭矢,再踏前一步。在他的另一只脚落地前,面前又多了一支羽箭。 &nb霍西云不断向前,羽箭不断阻拦。他距离困住千叶的丝网越来越近,脚下的羽箭也如疾雨,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nb弓手终于沉不住气了。还有不到两步,霍西云就到了千叶近前。丝网不停收紧,将千叶困在了原地,他无处闪躲,而霍西云手中有长剑。 &nb心中焦急万分,藏于暗处的弓手无奈之下,只得背起之前被她打晕那位弓手所携的箭囊,脚尖疾踏青瓦,从穿过高檐的树冠后,飞身扑向院中,同时口中喝道:“郡王!不要啊!” &nb她几乎从来没用这么迅速的身法疾奔过,院中落地再到霍西云所在的位置,不过两丈有余,但她却使尽了全力,衣内衫几乎湿透,也不知是因为焦急还是轻功使用过度。 &nb还有一步,而霍西云举剑的同时,她终于到了他身后还有两步的位置。 &nb千叶在网中看的清楚,从莫朝云现身并落地院中,鞭手与砍山刀便交换了眼神,他们一左一右包抄在霍西云左右,明显有所图谋。剑客受了伤,虽然退在一旁,但他恨极了伤他手腕的弓手,不动声色便加入了鞭手和砍山刀的阵团。 &nb唯有燕北在发愣。但见莫朝云直奔霍西云而来,他也警戒起来。他不想和莫朝云为敌,但小云这丫头明显被那个邪魔外道蛊惑了心神,竟然敢对郡王放箭,所以他虽然没有立刻行动,却已经做好了夹击的准备。 &nb霍西云却全然不管身后,他眼中只有千叶。莫朝云的阻拦之声逼近,他心中堵住的那口气却越来越浓烈。她自然不会对他出手,他明白,但她如此关心千叶安危,却令他握剑的那只手越攥越紧。 第159章 &nb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nb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nb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nb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nb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nb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nb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nb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nb“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nb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nb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nb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nb“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nb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nb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nb“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nb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nb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nb“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nb“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nb“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nb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nb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nb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nb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nb“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nb“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nb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nb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nb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nb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nb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nb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nb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nb“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nb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第160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 。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 第161章 &nb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nb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nb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nb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nb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nb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nb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nb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nb“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nb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nb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nb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nb“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nb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nb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nb“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nb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nb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nb“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nb“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nb“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nb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nb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nb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nb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nb“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nb“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nb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nb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nb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nb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nb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nb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nb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nb“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nb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nb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 第162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 第163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的 第164章 &nb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nb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nb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nb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nb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nb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nb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nb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nb“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nb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nb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nb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nb“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nb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nb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nb“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nb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nb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nb“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nb“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nb“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nb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nb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nb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nb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nb“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nb“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nb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nb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nb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nb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nb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nb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nb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nb“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nb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nb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痛之下猛兽的翻滚更加厉害,它狠狠拖着莫朝云撞向了已经严重变形的铁笼边缘,这一下如果撞上了,莫朝云的 第165章 &nb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nb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nb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nb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nb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nb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nb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nb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nb“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nb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nb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nb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nb“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nb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nb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nb“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nb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nb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nb“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nb“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nb“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nb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nb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nb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nb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nb“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nb“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nb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nb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nb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nb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nb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nb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nb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nb“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nb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第166章 &nb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nb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nb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nb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nb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nb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nb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nb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nb“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nb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nb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nb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nb“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nb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nb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nb“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nb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nb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nb“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nb“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nb“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nb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nb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nb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nb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nb“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nb“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nb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nb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nb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nb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nb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nb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nb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nb“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nb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nb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 第167章 &nb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nb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nb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nb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nb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nb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nb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nb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nb“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nb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nb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nb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nb“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nb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nb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nb“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nb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nb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nb“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nb“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nb“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nb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nb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nb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nb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nb“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nb“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nb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nb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nb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nb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nb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nb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nb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nb“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nb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nb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 第168章 &nb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nb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nb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nb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nb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nb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nb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nb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nb“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nb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nb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nb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nb“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nb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nb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nb“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nb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nb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nb“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nb“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nb“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nb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nb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nb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nb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nb“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nb“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nb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nb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nb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nb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nb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nb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nb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nb“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nb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nb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 第169章 &nb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nb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nb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nb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nb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nb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nb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nb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nb“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nb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nb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nb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nb“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nb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nb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nb“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nb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nb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nb“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nb“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nb“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nb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nb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nb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nb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nb“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nb“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nb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nb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nb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nb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nb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nb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nb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nb“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nb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nb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痛之下猛兽的翻滚更加厉害,它狠 第170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 。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 第171章 &nb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nb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nb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nb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nb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nb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nb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nb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nb“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nb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nb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nb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nb“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nb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nb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nb“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nb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nb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nb“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nb“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nb“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nb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nb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nb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nb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nb“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nb“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nb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nb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nb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nb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nb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nb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nb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nb“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nb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nb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 第172章 莫朝云手上徐徐施力,疼得洛羽裳哀声求饶,“朝云,求求你,松开手……” “那是什么?”莫朝云吼道:“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洛羽裳吃痛不过,急急道:“你何必问我?你还不知道吗?是战环、战环!” 心犹如被抛进了冰川中,莫朝云握住洛羽裳手臂的那只手不断颤抖,“谁给你戴上的?” 洛羽裳一把挥开莫朝云的手,疾退了数步,才道:“千叶大人!莫朝云,我现在才是千叶大人的战仆,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你还不懂吗?” “那我的战环呢……”莫朝云泫然欲泣,“那我的战环是个笑话吗?我还没死它就掉了,是不是很可笑?” “你真的不懂吗?你手臂上那个战环从头到尾就是假的!”洛羽裳一边防备地往后退,一边继续道:“我这个才是真的,我才是千叶大人的战仆!” “什么……”莫朝云捂住胸口,悲声道:“原来从头到尾我这个战仆身份就是个笑话吗?这个身份又不是我求来的,为什么要骗我?” “朝云,事到如今,你何必这样?千叶大人从来也不想选你做战仆,但是魔主的意思又不可违背,所以你只要安心留下,我们回去告诉魔主你死了,你就解脱了,朝云。以后天高云阔,你再也不用受制于魔窟……” “那你为何不走?”莫朝云截住她,反问道。 “我有战环啊……我不是没办法吗?”洛羽裳说完,见莫朝云一脸不信地望着她,于是又道:“为了千叶大人,我愿意冒险留在魔窟,你满意了吗?” 果然是这样……莫朝云一边点头,一边往后退着,“洛羽裳,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都是骗我的吗?” 洛羽裳也是一脸难过,“随你怎么想吧,只求你离开,再也别出现了。” 见莫朝云不动,洛羽裳忽然跪倒在地,哀声求道:“朝云,你走吧,我求求你了!” 莫朝云苦笑几声,“你不用再对我演戏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见千叶了。你转告他,不用再处心积虑赶我走了,我永远都不会再缠着他了。” 她说完后,便紧走几步,翻身上马,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洛羽裳跪在原地,好半晌都没有动。她将脸藏在双掌之间,喃喃道:“为什么总要让我做这种事情呢?难道我长了一张坏女人的脸吗?可恶,人家明明长得又美又善良!” 她一边叹气,一边收回手掌,刚要起身,却发现裙子边上沾上了点点红痕。不仅仅是裙子边,还有面前的地面上,点点斑驳都是暗红色的点子。 洛羽裳伸出手,探指一抹,凑到鼻端闻了闻,随后惊愕道:“是血……难道朝云受伤了?” 她吃了一惊,立刻从原地站起来,匆匆忙忙往大船的方向跑。等她停到一个容貌毫无特点的中年人跟前时,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中年人看着她,颇有些无奈,“你跑什么?” “哥、哥……你听我说,我觉得朝云今夜一定出了别的事!”洛羽裳一脸烦躁,“真不明白千叶大人为何一定要这样做!” “因为不这样,她是不会死心的。即使我们不告而别,她还是会执着来寻。她就是这种脾气的姑娘。” 这是千叶的原话。洛羽裳的问题他也曾问过尊主,虽然他本身并不赞同,但不得不说,尊主的想法该是对的。 “人都已经走了,还抱怨这些有何用?”无匡也很无奈,“一会儿见到尊主,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其实我觉得尊主心情也很不好。” “反正坏人要我去当,他心情有什么不好的?”见无匡不赞同地看着她,洛羽裳低声抱怨,“吃得下、睡得着的,哪里心情不好了?我出来时,见他还点了酒吧?心情好着呢……” 无匡默然。正因为点了酒,才会说他心里其实也很难受。跟着千叶久了,对他的习惯不敢说了若指掌,但至少知道,他一直都是个很自律的人,平时很少饮酒,即使饮了也会很克制,可是刚刚出来寻洛羽裳前,去望了一眼,都空了两个瓶子了。 “尊主也有为难的地方。”无匡拍了拍洛羽裳的肩膀,“一会儿上船后,别在尊主面前再提起这件事了。” 洛羽裳依然泱泱不快,“哥,我长得很像坏女人吗?” 无匡:“……” ***** 风动雨急。今夜的雨好像没个完,一如她脸上的泪水,总以为终于停了干了,可是下一瞬又无奈地重新冒出来。 莫朝云骑在马上浑浑噩噩往前跑着,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或者说该去哪里。从前的十九年已经断指相还,而一直以为将会余生不离的那个人,也终于还是弃她而去了。 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做的一场梦,怨不得任何人。 莫熏曾经骂她的话很对,愚蠢天真轻信他人。难道不是吗?这个世上谁能给你永远的承诺呢?也好,从此无牵无挂,再也不欠任何人。 只是那股子低落和难受的心情,却无法瞬间全消。马的速度渐缓,想来它也是跑累了,于是莫朝云停下马,四周观望。 也不知道是哪里,不过近处有水声,正好过去让马饮水歇一歇。她牵着马寻到水源,然后松开马让它去喝水,而她则找了最近的一棵树靠过去休息。 淋了一整夜的雨,又纵马疾驰颠簸,手伤、心痛再加上哭泣,已经令莫朝云精疲力竭。她靠在树干上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头重脚轻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许久,也许只是片刻。幽静的林间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来者带着黑纱斗笠,身上的衣衫却艳红如火。她的速度极快,且似乎林间的湿润雾气一点也没有沾染上,空灵如鬼魅。随着她的靠近,林中弥漫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浓烈持久,久久不散。 女子已经到了莫朝云近前有一会儿了,身后才又陆陆续续追来七八个大汉。为首一人赶紧行礼,“让尊主久候。” 女子伸出纤白的手指,上面的猩红指甲闪着惑人的光采,“尾巴都解决了吗?” “尊主放心,跟着这个丫头的人都灭口了。” “嗯,很好。”女子挥了挥手,“你们走远点,人一多,我这摄魂香都被你们的臭气熏淡了。” “是。” 等大汉们退开了,女子才低头打量狼狈不堪的莫朝云,口中啧啧两声,“真是比我预想的还要凄惨呢。” 女子伸出艳红的手指尖捏住了莫朝云的下巴,打量了片刻,“千叶就是个狠心人,这些年都没变过,一次又一次,可真是……” 她的话语顿住,然后扒拉开莫朝云湿哒哒的袖子,一眼看见了那缺了一少半的中指。女子扫了眼莫朝云的脸,又细细看了看断指的伤口。 许久,她微微抿起红唇笑了,“总觉得要发生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了……那么多年了,总算有千叶的把柄落在我手里了,不好好利用一番,都对不起我闻讯赶来所付出的这番辛苦。” “来人!”女子扬声道。 “尊主!” “背上她,我们走。” 女子走在所有人的最后面,但她心情极好,“千叶啊千叶,真想现在就看看你会是个什么表情,一定精彩万分!哎呀,我这回帮你完成了任务,又善解人意带回了你的小跟班,看你这回怎么谢我,我要好好想想该向你索要什么报酬好。” ***** 夜半收到虢华夫人去了的消息后,宸霁第一时间就赶来了霍西云这里,可等到了这里,才发现旧王府已经一团糟。 “什么,病了?”宸霁深感诧异,“白日里不还好好的?” 燕北一拍大腿,狠狠唉了一声,“还不是因为那个……”话说到嘴边,想起郡王醒来后的吩咐,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话咽了回去。 宸霁心领神会,一定是霍西云吩咐了不准多嘴,于是他没再问。可等见了霍西云,他才觉得这根本不是装病。 霍西云气色差得简直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一般。 “你这是怎么了?” 霍西云披着衣服坐在床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眉道:“你半夜过来,是出了什么事情?” “虢华夫人去了,宸司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霍西云沉默片刻,才道:“那我们也过去吧。” “你身体没事吧?”宸霁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有什么事你可别瞒着我……” “那件事没有成功。” 听霍西云这么说,宸霁也瞬间明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沉吟片刻,“先去虢华夫人那里吧,此刻只能见招拆招了。” 两人正说着,却听燕北在门外敲门,“郡王,虢华夫人府派人过来了。” 霍西云和宸霁相视一愣。燕北进来后,霍西云问了原委,诧异道:“说了是给我的东西吗?” “对,来的是府中的晏公子,说是夫人的意思。” “那晏公子人呢?” “东西交给我,他人就走了,说虢华夫人府此刻很乱,离不开人。” 霍西云和宸霁对望一眼,才道:“东西呢?”(www.. )</dd> 第173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得得得(www.. )</dd> 第174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www.. )</dd> 175.第 175 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痛之下猛兽的翻滚更加厉害,它狠狠拖着莫朝云撞向了已经严重变形的铁笼边 176.第 176 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 177.第 177 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痛之下猛兽的翻滚更加 第178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 第179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 第180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痛之下(www.. ) 第181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痛之下猛兽的翻滚更加厉害,它狠狠拖着莫朝云(www.. ) 第182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www.. ) 第183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www.. ) 第184章 </script>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 第185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www.. ) 第186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痛之下猛兽的翻滚更加厉害,它狠狠拖着莫朝云撞向了已经严重变形的铁笼边缘,这一下如果撞上了,莫朝云的脊梁骨都会被拦腰折断,可这时背对笼子铁条的莫朝云却仿佛(www.. ) 第187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棕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引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 第188章 </script>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 第189章 </script>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 第190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痛之下猛兽的翻滚更加厉害,笼子 第191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住 第192章 </script>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 第193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 ( )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米分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 第194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第195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 第196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 第197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 就爱网) 第198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就爱网) 第199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 200.第 200 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 201.第 201 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 202.第 202 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盗章节,本文独家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 203.第 203 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盗章节,本文独家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204.第 204 章 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盗章节,本文独家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请支持作者,订阅正|版,有你的一份支持,作者才能坚持得更久。勤劳又可爱的作者等你到来哦。 耳朵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肢百骸的感觉也在缓慢的抽离意识,可是浑身上下的痛却仿佛刻画在血肉里的符咒,随着她的浅淡呼吸而逐步回笼。 还没有死吗?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危险的预感忽然猛烈地击打在她的心脏处,在那股散发着腥臭同时又令她觉察危险的东西凑上前时,莫朝云已经在闭眼的状态用尽全力滚向了旁侧。 无法操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铁栏杆上,难以控制住的痛楚令她低吟出声,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的情形却瞬间令她惊怖欲死,浑身冷汗淋漓。 刚刚在她躺卧的位置,一只强壮长毛的爪子凶狠狂躁地刨了刨钢铁平面,随之响起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威武雄壮,令人胆寒。 那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巨狼?莫朝云胆寒的觉得那似乎更像是一头她平生未见的凶猛怪兽,似狮似狼,但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 一击未中,猛兽更加狂躁愤怒。它脚下一蹬便奋力扑向莫朝云,那速度疾如闪电,她根本无法闪躲。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心犹如被瞬间冰冻般停止了跳动,惊骇至极令她无法挪动身体,可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反常地瞪大,瞪着张开巨口奋力咬向她的猛兽。猛兽的倒影在她眼底逐步变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忽然,她眼底白光一闪,随后便是突兀的光明,之前的昏暗和此刻的灼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一瞬之后原本凶残的猛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呜呜的极速后退,并努力蜷起了四肢,尾巴投降般地垂下,后腿如狗缩进了光明的边缘,那是距离莫朝云最远的巨大铁笼一角。 “你来迟了,千叶。”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娇滴滴,可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差点错过了一出好戏。” 脚步声很轻,一角雪白拂过铁笼子的边缘,然后停顿在了莫朝云的身后。她惊魂未定,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身后安静无声的人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面目笼在黑暗的边缘,因为看不清却反而显得他轮廓格外出众。他有些清瘦,至少和魁梧全无关系,却意外让人觉得强大,因为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令之前咆哮不止的猛兽惊惧卧倒的方向。那个位置此刻除了她,就只剩下安静立于身后的这个男人。她虽然恐惧,但同时也很清醒。从不在险境中产生错误的判断,是她的一处巨大优点。 其实称呼他男人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少年才恰当。身后这人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那股令人折服的压力和沉稳的气质,而使人不自觉便模糊了他的容貌年龄。 “主上说让我来见见他为我选的战仆。”名为千叶的少年没再看莫朝云一眼,径直走向了黑暗深处,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他的声音还在响起,“是她吗?” 平淡的、冷漠的,丝毫也不关心的声音,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全身上下开始紧张,具体缘由说不清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却有一股类似于质问的压力笼罩了无边的黑暗。 先前说话的女人似乎是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戒备和紧张,“千叶……” “点灯。”少年似乎是坐在了远处黑暗的高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莫朝云眯起眼向原本黑暗的深处望去,随后愣住。关着她的铁笼子成为了空旷之地的中心,周围由石墙砌起的阶梯状石阶呈现出一圈环抱状的圆,而她和铁笼子正是圆中央的那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她和笼子里肆虐的野兽而已,没想到黑暗中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七个人。莫朝云粗略地看了一圈,确认了是四男三女。安然坐在直面她这处笼子最高位的是白衣少年千叶,而他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再旁边却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妖艳女子,想必就是刚刚和千叶说话的人。在他们二人的下首分列两边各坐着三男二女,统一的黑色长袍加身,具体的性别是莫朝云凭借身形差异而作出的判断。 “你的麟兽很吵,让我有些心烦。”说话的是千叶,他微微抬了抬手指,而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却快速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好隔绝了他和笼中猛兽的对视。 “千叶,她还不是你的战仆呢,你这护短的行径有些过了吧。”如果用惊怒交加来形容女子的声音,其中惊占了八成,怒恐怕只有两成而已。 “护短?”千叶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是盯着面前的妖艳女子冷冷道,“在做这件事的人恐怕是你吧?如果视若珍宝就牢牢藏起来,招摇过市会被杀掉……” 千叶的话都没说完,妖艳女子已经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笼中猛兽似乎得到了召唤,开始奔向铁笼边缘,用身体剧烈地撞击着钢筋铁骨的笼子。 这是个钢铁粗细超过三指的结实铁笼,可是却被这只猛兽用蛮力撞弯了铁条,同时笼子剧烈晃动起来,引得莫朝云开始身不由己滑向猛兽所在的位置。 危险!那种心悸的死亡预感再度袭来,莫朝云忍着浑身剧痛开始用力扒紧了铁笼钢条。可是猛兽仿佛发疯了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四处撞击,直到整个笼子都开始招架不住而开始变形翻滚起来。 妖艳女子挑衅地望向千叶,可他却没有看她。他似乎有些兴趣地盯着笼子,或者该说笼子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人。 “不救她吗?”妖艳女子有些吃不准千叶的态度,张口询问,“她可是主上为你挑选的人。” “那又怎样?”千叶托腮反问,“你刚不说她还不是我的战仆吗?你现在又这般说,是在质疑主上的决定吗?” 这字字句句啐着毒,联想到千叶平时所为,妖艳女子克制自己没再多说。算计博弈恐怕整个魔窟的人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得罪千叶是令她在整个魔窟第二畏惧的事情,而第一件则是没有完成任务,而那意味着死,很直接,但得罪千叶则是生不如死,那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 两人这厢云淡风轻的勾心斗角,莫朝云那边却是已到了生死边缘。她全身上下都是伤,甚至应该伤到了五脏肺腑,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会让她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何况她和这只猛兽在重量上的差距着实是巨大,此刻奄奄一息的她对战这只巨兽简直就如蜉蝣撼树一般,尤其这只猛兽就像忽然发狂一般,它甚至不去考虑这样的横冲直撞是否会反伤到它自己,它只是不断地撞击着结实的铁笼子。 莫朝云身不由己地不停随着猛兽的力道撞击到笼子的铁条上,内伤似乎越来越重,涌到喉头的腥甜气息如此浓厚,仿佛只要她张开嘴就会喷尽一腔热血一样。她死死咬牙忍住,可是抓住铁条的手却越来越滑。她焦急下望,随后脑中轰响。猛兽的嘴嘶吼着张开,只要她松手滑下去,她就会彻底掉入那黑暗的巨口中,被碾碎在利齿之间,化为破碎的血肉粉末。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力气迟早会被这只发狂的猛兽耗尽,在这样的力量悬殊下,她的结局将很凄惨。要尽快脱离这只猛兽才可以,但要怎么摆脱?刚刚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铁笼子,很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出口。疑似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彻底焊死,将她关进笼子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她咬了咬牙,又低头去看此刻翻滚在她下方的猛兽。如果这样的话,想要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这只猛兽了。但是……这种尝试会很危险,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听他春风和煦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冒险一试,那就去试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但是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眼底有滚烫的东西涌出来,滑到嘴角处时,莫朝云忽然松开了之前死活不愿松开的手,就这么仿佛脱力一般,磕磕撞撞滑向了咆哮猛兽的巨口。 “看来她已经崩溃了。”妖艳的女子盯着这一幕忽然道:“不过能在麟兽面前坚持这么久的人也算很难得了,你真的不救她吗?千叶,她可就快死了呢。” 千叶依旧置身事外般安静看着笼中的女子,可他闻言却微微摇头:“未必。 二人说话的须臾片刻,笼中局势忽然反转。莫朝云在落入巨兽口中的前一瞬,借力后蹬的同时,双手死死抓向了猛兽的双眼,猛兽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个正着,剧痛之下猛兽的翻滚更加厉害,它狠狠拖着莫朝云撞向了已经严重变形的铁笼边缘,这一下如果撞上了,莫朝云的脊梁骨都会被拦腰折断,可这时背对笼子铁条的莫朝云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反而迎向猛兽的前胸,借着挤压的力道滚进了猛兽双爪之间的软毛缝隙里。 之前已经被撞得松散的铁笼最终被最后这一撞,猛烈地扯出了一个窄小的口子。猛兽撞得头晕之际,却有一道血迹斑斑的人影从笼中奋力扑出。这个口子极小,即使纤瘦如同莫朝云硬闯出去也十分勉强。她的侧脸、胸口、肋骨被折断的铁条划出了一道不连贯却极深刻的伤口,鲜血瞬间便涌了出来,可她仿佛根本没有痛觉一般,就拖着那道随着她前行而更加严重拖长的伤口,努力挣出了牢笼。 猛兽的牙齿狠狠咬在身后,带着令人齿冷感觉的铁条摩擦与碰撞声就在她身后如此近的地方。莫朝云努力回头看向仍被残破铁笼困住的暴躁猛兽,下一瞬她便软绵绵躺了下去。她的头重重撞击在冰冷的地面上,随即身下便涌出了更多的血色,血色侵染上本就凌乱不堪的破碎衣衫,将上面根本看不出模样的花纹变得更加扭曲变形。 千叶慢慢站了起来,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妖艳女子便厉声吩咐:“还不把麟兽放出来!” 千叶看了她一眼:“红焱,胜负已分。不要忘了游戏规则。” 妖艳的女子红焱冷哼了一声:“这么说尊贵的千叶大人终于又要有新的战仆了吗?” 千叶没有理她,径自步下台阶,走到莫朝云身侧,俯视她片刻,才蹲下身将双指合并按在了她的颈侧脉搏上,片刻后抬手,淡淡吩咐道:“无匡,带她回去。” “是,千叶大人。”黑暗中走出一道恭敬的人影,在他想要伸手抱起莫朝云时,忽至一道绯红的人影一脚狠狠踢在了无匡的左臂处,清晰的一声响,无匡闷哼一声,瞬间冷汗淋漓。 绯红站定,却是一脸阴鸷的红焱,她冷冷望着千叶:“把她给我吧,千叶。” 千叶看着无匡无力垂下的手臂,反问:“红焱,你要违背主上的命令吗?” 红焱满是厌恶地低头扫了眼依旧躺在脚下的莫朝云:“她胜了,而且没死,那么她就有了选择跟随谁的资格。”她阴侧侧地笑了,压低声音凑近千叶,“还是你怕她不会选你?” 千叶默然看了红焱片刻,“她没有那么愚蠢。还有,既然你选择使用那只没有智慧的畜生,就要承担失败的结果,迁怒于人除了让你看起来更加失败以外,也会动摇你的威信和地位。” 红焱狠狠瞪着千叶,正在这时却有抹虚弱的声音响起在脚下:“我……我不会选她。”红焱先是一愣,随后愤然看向了脚旁的莫朝云。一身染血的女子坚定而清醒地看着红焱,却是对千叶说着:“她要杀我,从一开始就没想放过我。” 红焱下意识就想抬脚踢向莫朝云,可紧随而来的彻骨冰寒便笼罩了她的脖子。她心惊着移动眼球瞅向了脖颈处突兀出现的两根手指。尽管只是两根手指,可是那仿佛铺天盖地的冰冷压力却令她仿佛舌根都被冻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千叶收回手指的同时,红焱猛地退出四五步之远,满眼怨毒盯着千叶。可就在这时,却听莫朝云继续虚弱地说道:“我也不会选你。” 你字出口的同时,一道血箭从她口中喷出,距离她最近的千叶雪白的下衣襟瞬间被染红。千叶看着血点渐渐相溶扩散,就在他的白衫上肆意蔓延。他抬起手指横向斩过,一片雪白的衣料便突然和白衣分离开来,飘飘悠悠浮在空中片刻,随后慢慢落在了莫朝云手指旁。 “肮脏。”千叶冷冷说了这两个字,居高临下冷然看着莫朝云:“我也没要选你。” “哈哈哈。”红焱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竟然有人拒绝了千叶,果然还有点脑子,没有被色相所迷自掘坟墓。”她走上前几步,好像忽然有了兴趣一样盯着莫朝云的脸左看右看,随后喃喃道:“真像,真是好像呢……喂,你就跟着我吧,就算侥幸活到了现在,但是失去战主的庇佑,你很快就会死的。你没有选择千叶,让我觉得你还挺不错的。多数人,尤其是女人都会选择他呢,不过……” 红焱说到这里,妩媚的眸子瞟向了千叶,“不过他们最后全都死掉了呢。他看起来不错,其实是个毫无人情味可言的人,跟着他下场会特别特别凄惨的,懂了吗?” 莫朝云眉头痛苦地皱起,仿佛五脏六腑都碎掉了一般痛楚,可是她咬紧牙关道:“不,你也不是好人。你们都不是!” 好人?红焱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样,她先是忍笑望向了千叶,在看到对方意料之中的无动于衷后,才仿佛笑得直不起腰一样蹲在了原地,许久才断断续续道:“这丫头是从哪里弄来的呀……” 千叶忽然道:“无匡的手臂断了。” 红焱一愣,她的笑意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下一瞬就是一声痛苦的剧烈嚎叫,已经被放出笼子的麟兽巨大的左前腿忽然冲天而起,断腿喷出的血液四处飞溅,带着灼人的热度和血腥气,就这么喷了在场众人一头一脸,唯有千叶出手的同时已经掠至出口处,他雪白的衣衫除了之前削去的一块之外,依旧雪白耀眼,纤尘不染。 他冷冷回望躺在地上,却在用不可置信眼神看着他的莫朝云,“你没有选择的权利。现在有这个权利的人只有我,你最好明白这一点。”说完后他头也不回便扬长而去。 身后红焱愤怒的咒骂以及无匡吃力却依旧忍痛架起莫朝云这所有的一切,他仿佛都看不到、听不到,也从头到尾都不在意。 莫朝云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连眼皮都在一跳一跳的发疼。周身的骨骼仿佛全都被打断了般丝毫使不上力气,五脏肺腑犹如被腐蚀过一样,连深吸一口气都仿佛要瞬间死掉一般。她觉得自己的脸颊肿肿的,尤其被铁条划伤的那一边更是疼痛钻心。 为什么还没有死掉?为什么还不死…… “姑娘,你醒了?”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这个声音出现的突然却盈满了温柔,还带了一丝隐隐的关切。 应该是晚间时候了,屋内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而她处在光晕所能笼罩的尽头。有一人自光晕中走来,临到她身边时带起了一股温柔的甜味。 莫朝云嗅了嗅,随后抿了抿唇。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那味道和周身有着温柔气息的女人仿佛融为了一体,令人一同向往着她能走得再近些。 “你饿了吧?我熬了粥,我喂你喝一些吧。”这声音真是温柔。莫名地,莫朝云觉得眼眶发热,似乎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对她说过话了。 谢谢,她想说这两个字,可是她的喉咙剧痛,最后只有啊啊的一些怪声发出来罢了。 温柔的女子看见她哭了,忽然有些慌了起来,“千夜,哦不,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哪里疼……千叶大人,千叶大人!”话说到最后,温柔女子忽然将粥碗放在了床头小柜上,着急地往外间走去。 “受伤了自然会痛。”一个声音无比凉薄,由远及近,直到眼前。千叶的脸依旧在黑暗的边缘里轮廓分明,他依旧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斜睨着她。最后,他看到了那碗香气弥漫的白粥,然后莫朝云眼睁睁看着他把粥碗端了起来。 他要亲自喂她喝粥吗?这个念头浮现脑海的同时,她便露出了抗拒的表情。而千叶则是奇怪地看了看她,最后则化为眼底的了然。 他似是感到了好笑,随后低头用小勺将白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莫朝云呆了一般看着他,一旁的温柔女子却哭笑不得道:“千叶大人……”那声音带着无可奈何和一丝丝宠溺的意味。 “芸姑,这粥不是为我做的吗?”千叶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芸姑无奈道:“是……可姑娘醒了呀,她受了伤,身体虚弱,千叶大人怎么可以这样。” 千叶置若罔闻将粥喝光了,随后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白瓷瓶,“对你的伤会有很大的好处,外伤药的话,明早无匡会给你。” 说完话,他起身要走,芸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