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满月夜 养鬼船 夜里,龙池睡得正香,恍惚中听到若有若无的歌声从江面传来。 她迷迷糊糊地在床头一阵摸索,找到她用来挡住鬼叫声的符布盖住头,正要继续入睡,忽然听到凄厉的惨叫从远处传来。 龙池的瞌睡瞬间全无,翻身坐起,一把抄起枕头旁的剑,拉开门便跑了出去。 她跑了两步,才想起自己图凉快脱得只剩下底衣,又赶紧跑回屋子里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江面方向又传来另一个人的惨叫声,那声音更加凄惨,像是在被野兽嘶咬。 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提着剑,快步赶出门,便见地面的颜色亮得像是铺了层薄霜,眼前还有月光照在晾衣杆和篱笆墙上拉出的阴影。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一轮圆月高悬于空。 满月,子时,劫养鬼葬船,这些人简直不要命了。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忽然有人呼救:“小池子,救命啊——” 这声音,龙池非常耳熟。 二狗子,村里的烂赌鬼,经常到镇上赌钱鬼混,没钱就到尸滩子上寻摸被江水冲来的腐尸发死人财。 她没想到二狗子居然打起了养鬼葬船的主意。 她和二狗子同住滩涂村,知道二狗子从来不祸害乡邻,虽然他发死人财,但拿走尸首上的财物后会将其入土安葬。 她家离尸滩子很近,师父隔三岔五的让她去收尸,经常遇到二狗子。二狗子看她年岁小,每次见到她掩埋尸体都会帮忙。一来二去的,她和二狗子还是有些交情,因此即使知道二狗子干的是不要命的事,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龙池拿着剑飞快地赶到江边,将剑背在身后,扑通一声跳下水,朝着江里游去。 夜里跳江,人称祭阎王。 这条江的江水汹涌,水流到此处变缓,许多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和随水而来的游尸都汇聚到了这里。江水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险。水下有暗涌和两条洪沟,天气暑热的时候,经常有下水游泳的人被暗涌卷入江底丢了性命。 溺水者的家人常请他们师徒入水捞尸。他们的尸体只能去水底的阴沟里找,并且只能是在阳光充足的正午时辰前去,阴天或者是别的时辰都不行。 深沟里的光线很暗,即使在阳光最猛烈的正午也是四下昏暗,江水更是浑浊不堪,她最多只能看到一条胳膊远的距离,需要用手摸索。上游飘来的游尸以及溺水者的尸体都聚在沟里。正午时分,那些游尸密密麻麻挤在深沟两侧躲避阳光。它们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唯有满头散乱长发随波涌荡,稍不注意就会被头发卷住难以脱身。 游尸白天躲在阴沟里,晚上出来作祟。 龙池在水里游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一具飘在水面上的游尸。 她眼前的这具游尸大张着嘴浮在水面上,仰面朝天地对着月亮。它的头发飘散在水中,头发因在水里浸泡过久,沾上许多泥垢污物粘成一团,乍然看去像被水泡久了的麻绳,又有点像在水中游弋的水蛇。 游尸忽然扭头,一双死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龙池。它的嘴大张着,污浊的水泡伴随着咕嘟的水响声从它的嘴里涌出。 龙池看得一阵恶心,绕开那游尸飞快地往二狗子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 “小池子,救命啊”,二狗子的呼救声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充满惊惧,嗓子都喊劈了,仿佛有什么危险正在飞快逼近,格外危急。 龙池游得更快,水响声很快惊动了周围的游尸。 又一声惨叫传来,跟着一个粗犷的喊声响起:“彪子,快点把那小子弄下去。” 二狗子惊悸的叫声传来:“别,别,别……小池子……小池子……小池子——”跟着又是一声惨叫,便没了声音。 龙池听到有陌生人的声音,知道二狗子的情况很不妙,担心二狗子出事,再加上游尸都过来了,当机立断地扑向蹿到跟前的一只浮尸身上,在它还没抓住自己时,已经拿它当踏板,蹬着它跃出水面,跳到了另一具浮尸的头上。 她的脚尖点在这些游过来的浮尸头上,飞快地向养鬼葬船赶去。 养鬼葬船离江岸不远,她两个呼吸的时间就赶到了,眼前的一幕吓得她生生地刹步住子没敢往船上跳,这一刹步,便从游尸的脑袋上跌落在水中。 那游尸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水中,带着她连续几个翻滚,意图用头发缠住她。 这是游尸的绝技,人被拖进水里,再被掐住脖子,还被头发缠住,怎么都摆脱不开游尸的束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掐死或者是溺死在水里。 龙池从小住在这江边,见过的游尸比见过的人还多,只要下水就难免会遇到眼下的这种情况,应对经验相当丰富。 她被游尸掐住脖子的瞬间,就扣住了游尸的手腕,在游尸还在水中翻滚、掐住她脖子的手还没来得及发力时,她已经将游尸的腕骨给扭脱臼了,趁着游尸的头发还没有缠紧,飞快地从它的身边游开。 游尸会分泌出一种类似于油脂的尸腊保护自己的尸身不被水浸泡腐烂。这种尸腊极为滑腻,难以施力,要扭住它的腕骨,得将手指头深深地卡在手腕上的骨缝中,再骤起发力,把它的手臂旋转折断。 被游尸拖住,最危险的是被它们的头发缠住。那些滑腻腻的头发缠在身上比乱麻还韧,越想挣扎缠得越紧,唯一的解决途径只能趁着自己没被缠成棕子前赶紧摸刀子割开脱身。 她刚从这只游尸身边游开,便又有游尸扑过来。 龙池拔出背在身后的分水剑,一剑刺进它的嘴里,墨绿色带着腥臭味的汁液汩汩地往外冒,生生地止住了它扑过来的势头,她用力地蹬在它的胸膛借力蹿出水面,换了口气,飞快地朝着距离养鬼葬船不远的渔船游去。 她遇到游尸挡道时,要么以剑开路,要么踹在游尸身上借力向前,三两下来到渔船边,翻身上了渔船。 她一眼认出这是村子里何老头家的渔船。这是他们村仅有的渔船,何老头向来只在鱼肥水美的下游打鱼,从来不往尸滩子这边来。如今他的船出现在养鬼葬船旁,船上还一个人都没有,多半是二狗子他们偷用了何老头的渔船。 那些追着她过来的游尸聚在船边,它们大张着嘴仰起头环顾四周,搜寻着龙池的身影。 龙池趴在船沿边,它们却像是看不见龙池似的,不断地寻找着她的踪迹,还有脾气不太好的游尸来撞渔船。 龙池顾不得理会水里的游尸,她的视线落在养鬼葬船上打量。 这艘养鬼葬船在江上飘荡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已经非常破旧。船以青铜铸成,船弦离水面一丈,船身长三丈,船舱呈棺材式样约有两丈,和她家供奉祖师爷的正堂差不多大小。 三只尸怪挂在铜锈斑驳的船壳上四下张望,似在搜寻什么。尸怪的头上和身上布满青色的符纹,青绿色的皮肤满是皱褶,它们的面目狰狞,嘴里布满利齿,嘴角淌着黑色的涎液。它们的手已经变成覆盖着鳞片的爪子,遒劲有力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好惹。 龙池刚才在水里看到的可不止这三只。 蓦地,船里传出尖叫声:“水里有东西!” 那三只尸怪扑通几声跳进江里。 龙池这才发现水下的船体上有一个仅容一人爬着进出的洞,那三只尸怪从这洞钻回了船舱。 她有点犹豫,是跟着从洞里进去从它们的身后偷袭?还是从甲板上进去。 甲板上进去,机关陷阱之类的东西肯定不会少,但她来救二狗子,最好是先从甲板上找。 她奋力往前方的甲板纵身一跃,双手稳稳地扣住船舷,翻身进去,抬头便见黑黝黝的棺材式样的船舱上有一扇对开的墓门。 墓门还铸有字:“天官赐福”。 龙池心说:“嘲讽谁呢。”深更半夜,对着这黑黝黝的养鬼船棺,她的心里有点发怵,不太愿意进去。她心中不断挣扎:现在进?还是等到白天再进呢? 白天进去,她安全,但只能为二狗子收尸了。 砰砰的撞击声从船舱中不断传出,伴随着激烈的打斗声,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墨斗绳!” 还有活人!确切地说是还有其他活人,且正在与里面的尸怪或老鬼搏斗。有先进去的那伙人顶在前面,龙池顿时放下心来。她屏住呼吸,踮起脚尖,跟做贼似的悄悄顺着门角边钻进船舱。 船舱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还有滴滴答答的滴水声。 龙池不怕鬼,也不怕黑,但对这种黑得什么都看不见还有鬼的地方,她有点怕。 2.第二章 指路鬼 活葬尸 龙池怕归怕,人还是要救的。她将手按在剑柄上,从角落里站起来,立在门口,凝神静气,留神周围的动静,喊了声:“二狗子。”除了底层的打斗声响外,周围一片寂静。她又大喊声:“王二狗。”她这一声用了内力,中气十足,声音传出去极远。 船舱下传来王二狗声嘶力竭的叫声:“小池子,救我——” 砰!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响在船舱里回荡。 忽然,有阴风迎面扑来。 龙池铮地一声剑拔出鞘。 剑出鞘,寒光毕现,映着斜照在门口的月光泛出一片寒芒,照出面前一张鬼气森森的脸。它陡然化作一张狰狞的翻滚着黑雾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嘴朝着龙池扑来。 龙池没像小时候那样拔腿而跑,而是持剑迎上朝着那厉鬼刺了过去。 师父说,驭水剑宗的弟子,持剑对敌,当一往无前,悍不畏死。 龙池的身心都沉浸在剑气的世界中,她的气势陡然沉静下来,透着万钧之势,似奔涌而下的万丈瀑布。 剑起寒光现,冰冷的剑身泛起寒霜般的剑芒,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纵横交错的剑气织成剑雨切割着那扑来的厉鬼。鬼被她切成无数碎片,又化成鬼雾,继续朝龙池裹卷过来。 龙池挥动手腕对着那近在咫尺迎面扑来的鬼脸一剑斩下。 剑斩落到一半,像是被粘稠的东西挡住了,无法再往下落去,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使得剑不断地颤抖,发出强烈的嗡鸣声。 剑下的鬼雾剧烈翻滚,震荡不已,像是在拼命挣扎,空气中传来极其刺耳的沉闷尖叫。 那是厉鬼发出的叫声。 原本人听不见鬼的声音,但当鬼释放的力量强到引起空气颤动,通过共震传导出鬼声。它这时发出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它在挣扎,龙池却不给它机会。 她将丹田中的内力灌注在剑上,发出声大喝:“破!” 这一声以丹田之气激发出的大喝声如同滚雷炸过夜空,随着喝声发出,她手里的剑突然爆发出破竹之势,那团鬼雾像是遭遇到极大的冲击力量被轰然震碎。 森绿色的鬼血洒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鬼是由人的三魂七魄与阴气汇聚凝结而成,鬼喜食人的精血,则是因为人的精血有助于它们从飘渺的阴气朝着凝形和实质转化。人的精血被鬼吸食物,受鬼的阴气和煞气污染,会变成至阴至邪至秽的阴毒鬼血。普通人触之即死。 龙池有真气护体,倒是不惧它。 她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收势,回剑,她提着剑,站在门口,凝气于双眼朝船舱中望去。 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此刻在她的眼中显现出了轮廓和原貌。 离她约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浅坑,这浅坑刚好挡住大门。它约有一尺深,里面插满了锋利的尖刃,两根手臂粗的大铁钎卡在浅坑两端,挡住两块横板。 浅坑两侧,则是散发着浓浓恶臭味的深褐色池子,里面堆满了森森人骨,冒着汩汩水泡。每一个水泡鼓起裂开后都会腾出一团鬼雾。 鬼雾一现,那些贴在船舱壁上的黄纸红字的符便发出微微光芒,那光芒罩在鬼雾上,鬼雾便如同遇到阳光的雾气般消散。 龙池见那些符还很新鲜,估计是刚才进去的那些人贴的。 浅坑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鼎,鼎上烙满了炼鬼的符文,鼎上贴的符像是遭到了腐蚀物似的正在迅速腐蚀。 一个浑身弥漫着鬼雾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人正从鼎里爬出半截身子,它微仰起头,半张着嘴,没有眼珠子只有翻滚黑雾的眼睛“望”向龙池,那表情还有点呆傻。 能把外形凝成这样的,道行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连镇鬼符都毁了,由此可见鼎里的鬼有多凶。 她估计她刚才遇到的那只鬼也是从这口炼鬼鼎里出来的。 她看着那鬼,那鬼也看着她。 那鬼忽然抬指朝它的身后指了指。 龙池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见了往下去的楼梯。 鬼指路。 龙池说:“你如果骗我,我就像对付刚才那只鬼那样把你片掉!” 那鬼闻言,指向右侧的手指瞬间改指向左侧。 龙池瞪大眼睛看它一眼,心说:“小样儿,果然有诈!”她轻哼一声,手里的剑倏然指向那女鬼,她的手腕一抖,真气灌注在剑上,剑身轻颤发出清脆的剑鸣声响,剑上寒光毕现。龙池的眼眸中陡然泛出锐利的光芒,目光锁定住那女鬼。 女鬼的身子一缩,做出个害怕的动作,同时空气中飘来一个略微有些飘荡似回声般的声音:“哎哟妈呀,年龄不大,道行不浅。”以无比利落的姿势往身后一指。 虽然鬼的声音不太好辨认,但龙池的直觉告诉她,这只女鬼就是刚才唱歌的那只,并且道行极高,而且船主很可能就是她。 那女鬼像是很害怕龙池,见她的剑尖对着她,又可怜兮兮地缩回了大鼎中。 龙池正要提剑上去除掉她,就听到船舱下方传来一声惨叫声。 跟着又是剧烈的撞击声响。 还有一声变了调的大喊声:“胡爷,棺材板按不住了!” 船舱下情况危急,龙池顾不得再去对付这女鬼,她两步过去,用剑轻轻敲了敲大鼎,说:“听着,这截水域是我的,你给我老实点!”说完,她跃身跳起来往鼎里探头望去,没见到女鬼,只看到满满一鼎的烂骨头渣混着干裂的碎皮和无数人的头发。 吃了这么多人! 龙池确定它就是船主无疑了。 很多人都会认为炼鬼鼎里装的都是祭品和陪葬鬼,正主睡在主墓室的棺材里。劫养鬼葬船的人都是求财,往往会直奔最值钱的主墓室,并没有谁在意正主是不是住在一穷二白只剩下死人骨头的炼鬼鼎里。即使知道这是正主,它这里没钱,只要能够让它不捣乱,他们也懒得和它费事。 成气候的鬼,比人还精。很会看人下菜碟,遇到打不过的人,识相得很。 龙池急着救人,不痛不痒地威胁一句,就去找通往船舱下的路。 鬼指路,一条都不能信。它指的,全是死路。 船舱里太黑,即使她开了天眼,也不太看得清,只能取下背在身后的剑鞘,挨个敲船板,看哪块是空的。 船舱下又传出大叫声:“不好,上面有东西下来。” 龙池喊:“别嚎,快告诉我,哪条路下去是对的,我来找人的。” 二狗子的大喊声又传来:“小池子,椅子后面有个洞下来。” 龙池一回头,就见到那鬼又在大鼎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她的脚尖在地上一点,扑身杀向那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中它的眼睛。 鬼眼睛突然化成鬼雾,迅速缩回了大鼎下,还叫了声:“哎妈,好凶!” 龙池在身上一阵摸索,没找到火折子,不能一把火烧了它。她转身绕回正对大门和大鼎的椅子后,见到地上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这是一个直径两尺的正方形通道,通道口由青铜板盖好,因年代久远,上面长了铜锈,被人用强酸把锈蚀开了。 她拉起扣环,打开青铜板盖,便见到下面有火光透出来,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龙池撕下衣服,捂住口鼻,跳下船舱,她刚落地就听到剧烈的撞击声,同时一扇巨大的青铜铸的棺材盖朝她飞过来。她如果被棺盖砸中,估计会当场变成肉泥。 龙池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她运足全身的力量,抬腿对着那飞过来的沉重的青铜棺材盖踹去。 强大的撞击力把她掀翻在地,右腿一阵酸麻。 那青铜棺盖沿着原路飞回去重重地撞在棺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小池子!” 龙池抬头,便见一个年轻人正像壁虎似的贴在角落中的船舱顶上。他约有二十出头,身材结实,大概是因为在上面挂得久了,脸都憋红了,汗水涔涔。 她看二狗子没事,便迅速打量起船舱中的情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铺满地的白骨和散落的金银珠宝。 十几具尸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它们的身上插满尾指粗的钢针,钢针呈乌黑色,似是专程针对尸怪而制。它们把尸怪腐蚀得露出骨头,血肉都化成刺鼻难闻的墨绿色浓液,淌了满地。旁边还有几具碎尸和喷溅的鲜血,像是大活人被一群尸怪拖住瞬间撕成了碎块。 一旁的角落里,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的胸膛和腹部缠着布,布让血染透了,连裤子也让血染透了。 还有三个人正分散成三个角落,一老两少,纷纷露出目瞪口呆地表情看着她。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那青铜棺材的棺盖再次倒地。 青铜板是竖葬棺,立着的。 棺盖倒下,露出棺材里睡的尸体。 那是一个陪葬衣物都烂光的男尸,身材魁梧,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龙池的个头最多只能到他们胸口处。这男尸身上挂满金银珠宝,脸上戴着黄金面具,面具下是绿幽幽的眼睛。他张开嘴,足有寸长的獠牙从他的嘴里突出来。 龙池注意到,他露在外的皮肤上画满了妖异的红符。这符像是活的,沿着人的经脉涌动,不时泛出幽幽红光,在昏暗的船舱里格外显眼刺目。凝神看去,还不时能看到有字符忽然显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明明小得不该看得见,它却清晰地印入眼中,就像是突然跳进人的眼里。 活葬尸! 这是养鬼葬中的一种极其古老的邪术。 人活着时,身上画满符,把人的生气和魂魄都封在了体内,活埋入棺。这样,它的肉身介于生死之间不腐不灭,炼成金枪不入的金刚身,封在体内的魂魄日夜受符咒煎熬锤炼受尽折磨成为厉鬼。 龙池倒抽口冷气。她游过来时见到有尸怪就知道这艘养鬼葬船虽然很小,但养鬼的规格绝对不低,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活葬尸。 3.第三章 鬼姐姐 拼命跑 船舱中静得能听到二狗子的汗水滴到地板上的声音。 那年约六旬的老者神情格外凝重,朝那两个年轻人打手势。 龙池看不懂,不知道他们是想跑还是想一起上。 活葬尸发出震耳欲聋如同兽吼的叫声后,猛地扑向龙池。 龙池赶紧躲闪,同时大喊:“二狗子,快跑!”她的话音未落,那两个年轻人飞奔几步抢着蹿到出口下方。 二狗子跳到地上拔腿就跑,他刚跑到洞口下方,头上突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出口的盖子被关上了。 一名年轻人纵身跳起,用肩膀猛地撞向盖子,青铜盖子纹丝不动,他重重地跌回地上。 老者看了眼追着龙池的活葬尸,又打量眼出口,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道血符,对着青铜盖凌空一掌推过去。随着他推手的动作,画在他掌心的血符脱手而出,飞到青铜盖上。 血色的符纹清晰地印在上面,随着红光弥漫,一圈黑色的雾气往后缩去,但退到井盖边缘时,又有大量的鬼雾翻滚着涌进来,瞬间淹没了血符。 老者的脸色大变,扭头问龙池:“小姑娘,你下来前有没有发现异样?” 龙池正被活葬尸追得上蹿下跳,顾不上理会他们。 船舱狭窄,这层舱比甲板舱虽然稍微大一些,但也大不了太多,还没两间屋子大。她想与活葬尸拉开点距离都办不到,只能紧贴着活葬尸打转。活葬尸不仅力大无比,速度还快,指甲锋利得连青铜铸的船舱壁上都能留下深深的划痕。 船舱里的划痕新旧不一,有些划痕上布满斑驳的青铜锈,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 老者见活葬尸被这小丫头拖住,迅速打个手势,悄悄领着两个年轻人悄悄往底舱去。 王二狗子见状,咬牙切齿地在心中暗骂,脸上作出慌张的模样,喊了句:“小池子你顶住,我去叫你师父!”飞快地绕过活葬尸朝着老者他们跑去。 一个年轻人突然转身大叫声:“去死吧!”一脚踹在王二狗的胸口,踹得他倒翻个跟斗,撞在棺材上。 那活葬尸却忽然发出声大吼,扭头就朝那年轻人扑了过去。 那年轻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被活葬尸有力的双爪插进了肩膀,生生地被撕成了两半,内脏伴随着满天血雾浇下。 老者悲恸地喊出声:“大根子!” 另一名年轻人大喊:“爷爷,走!”已经抢先一步朝着楼下跑去。 那活葬尸扬起头,任由那落下的血和尸块淋得它满头满脸。 王二狗撞在青铜棺上,浑身骨头都在痛。他咬牙忍住,把手里的符悄悄地贴到了自己的身上。这道符是他刚才从大根子身上揭下来的,也正是因为他揭走了大根子的符,活葬尸才扑向了大根子。 龙池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年轻人和他爷爷已经一前一后下到底舱。 底舱下传来年轻人惊喜的喊声:“爷爷,有宝物!” 那老者大喊:“别动——”那声音极大,像是用足的全身的力气,喊得声嘶力竭。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凄厉的鬼叫,那叫声震得龙池的脑袋里像有无数的钢针在扎,头晕目眩,耳朵里响起嗡鸣声。 王二狗抱住头,痛得连声惨叫。 活葬尸像是愤怒至极,吼叫着像头野兽似的追去了底舱。 底舱下传来打斗声、惨叫声和隐约有人落水的声响。 王二狗突然来到她的身边,稍作迟疑,把从大根子那抢来的符贴在了龙池的身上,推了把龙池,说:“快走。” 龙池立刻伸手想把符揭下来还给二狗子,被二狗子一把按住。 二狗子说:“我还有。”说完,趴到地上,在新鲜的碎尸堆中飞快地翻找,连沾得浑身是血也顾不上。 龙池赶紧跟着一起翻尸块。 二狗子的呼吸急促神情慌乱,显得极其惊恐,他不时望向底舱入口和朝天花板上的青铜盖。 浓郁的鬼雾顺着天花板往下渗,船舱里的阴气越来越重。 二狗子浑身都在颤抖。 忽然,他在角落中摸到一张黄色的符纸。 他看了眼,如同找到救命宝贝,赶紧贴在了胸前,焦急地对龙池说:“找到了,赶紧找出路。”忧心忡忡地看向头顶的出口。 龙池知道头顶的出路被船主女鬼堵住,如今他们只能从底舱尸怪的通道出去。她说道:“二狗子,底舱有条出路!” 底舱又传来活葬尸的吼声,跟着便是沉闷的脚步声传到楼梯口,似踩着楼梯往上。 二狗子指指头上的舱壁角落,像壁虎似的飞快地爬上去。 龙池见状,将剑收回身后的剑鞘,麻利地爬到另一个角落。她的身子贴着墙角缝,双手和双腿用力地撑在墙壁上稳住身子。 顺着顶板渗下来的鬼雾弥漫到龙池的跟前。 那活葬尸也踩着楼梯,一步步地往上走来。 龙池看看活葬尸,再看看在面前聚成团的鬼雾,欲哭无泪。 活葬尸上来后,站在楼梯口环顾四周,那双瞪得像铜铃似的绿幽幽的眼睛不断地打量王二狗和龙池藏身的船舱角落,似在琢磨那里到底有没有东西。 突然,一张鬼脸浮现在船舱壁上,活葬尸像看到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踉跄着退了一步。 紧跟着有“嘻嘻嘻嘻”的笑声在船舱中回荡。 二狗子惊恐地看着活葬尸和那鬼脸,无声地对龙池说:想办法。 龙池实在无计可施,她心思略动,眼珠子一转,对着面前的鬼脸陪了个笑脸,亲热地喊了声:“姐姐。” 二狗子目瞪口呆:这时候还套近乎!和鬼套近乎! 吼!活葬尸暴吼声,挥起双臂就朝龙池扑去。 龙池大叫:“鬼姐姐救我!” 鬼雾凝成的鬼脸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朝龙池卷过去。 龙池见这招没用,活葬尸已经扑到跟前,猛地抽出剑落到地上,正要挥剑抵挡扑来的活葬尸,忽然发现那活葬尸没扑过来。她愣住了,才发现是鬼脸冲活葬尸做了个狰狞的表情,那表情甚为恐怖,似把活葬尸都吓着了。 活葬尸后退几步,不甘心地盯着龙池,又畏惧女鬼,没敢上前。 龙池又迅速露出个甜滋滋的笑脸,说:“鬼姐姐,您真好,我回去给您烧元宝。” 鬼脸也向她露出个笑脸,陡然化作一张大嘴朝龙池卷来,意图将她吞吃了。 龙池提剑就朝鬼脸刺去。 她刚动,活葬尸也发出大吼声,朝她扑过来。 龙池大喊:“二狗子,跑——” 她的话音未落,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悠长尖厉的鬼啸。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但是比刚才的声音更加刺耳,龙池只感觉脑中一痛,瞬间一片空白。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手里的剑已经刺出去,但刺空了,面前的鬼雾消失不见。 活葬尸惊恐地四下张望,不断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龙池和二狗子趁着活葬尸六神无主之际,夺路而逃,直奔底舱。 他俩刚到楼梯口,鬼船忽然加速,船身震荡,他俩立足不稳一起跌到了楼梯下。 当然是二狗子垫底。 龙池的后脑勺撞在二狗子胸前的铁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痛得她眼前直冒金星。 二狗子推着龙池,说:“快走。”把龙池扶起来,抬眼见到舱底正中间浮起一颗幽绿色的珠子。 那珠子的下方泛着汩汩的波纹,珠子中还有半人半鱼的身影翻滚。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说:“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定水鲛珠?”他看着船舱壁上的出口,估算着距离,扭头看看梯口上方,拔腿就朝那没几步远的定水鲛珠跑去。 他刚迈出步,脚下突然被龙池绊倒,当场摔个狗吃屎。 龙池头也不回地跑到尸怪进出的洞口,边向外钻边对二狗子说:“规矩都不懂了,不想要命啦!赶紧跑。”她说着探头出去,只见鬼船的外面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鬼雾,鬼雾外是因船速过快而掀起的巨浪。她催促句:“快跑!”钻出船舱就被卷进了水流中。 虽然二狗子的水性好,但是深夜的江里到处都是游尸,他不敢离了龙池。 定水鲛珠旁还有一具被活葬尸撕成两半的尸体,提醒着他。 他不再犹豫,跑到洞口前,深吸口气,一头钻了出去。他钻进水里,就感觉身旁的鬼船一下子从身边蹿了过去,他则被卷进水流中,待水流变缓后,赶紧往水面游。 他浮出水面,发现身旁没了龙池的踪影,而那艘鬼船已经跑出去很远,只能在夜里模糊地看见个影子,那速度快得真就是鬼都追不上。 二狗子大声喊:“小池子!” 四下寂静无声,连江里最常见的游尸也没有了。 4.第四章 水耗子 八门寨 狗子连续喊了好几声都没听到龙池的回答,也没见到龙池的身影。 湍急的水流推着他往下,掀起的浪花不时浇头打下。他发现不仅鬼船跑得没影了,连何老头的渔船都不见了。他趁着自己现在还有体力,周围没有游尸,赶紧游向江岸。 他为了减少负重,把塞在胸前护身的铁板和绑在手臂、胳膊上的牛皮全部扔掉,赤膊游水。他涂在脸上的颜料和粘的小胡子被江水冲洗干净,露出白净的少年面庞,看起来约有十七八岁模样。 他如同一条飞鱼,在江里游得飞快。 龙池浮出水面,没见到有游尸,放心地朝着江岸游去。二狗子的水性好,只要不是被游尸拖住,怎么都能游上岸。 她游上岸后,发现自己被冲到滩涂村的下游。 她沿着江岸往上跑了没多久,忽然听到粗重的如同扯风箱的喘息声。她循声望去,见到有一个人躺在江边,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里,胸口剧烈起伏。 她走过去,一眼认出这是鬼船上的那个老头。 她刚要离开,就被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腿,跟着老者嘶哑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龙池困惑地回头,她凑近了打量,才发现老者似乎伤得很重,起不了身。 她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将背在身后的剑挂在腰上,背起老者赶回家。 她扶老者在正堂的八仙桌旁坐下,去找来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下,老者的脸色铁青,印堂发黑,嘴唇乌紫,显然是中了尸毒。 她回房,取出常备的解毒丹,取出一颗递给老者,说:“这是清心丹,能暂时缓解你中的尸毒。” 老者把药丸放在鼻间闻了闻,放进嘴里咽下,对龙池说:“谢谢。” 龙池把老者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掀开,他的后背有四道皮开肉绽的长伤口,像是被活葬尸的指甲划伤。伤口呈乌紫色,正往外渗黑色的血水。她问老者:“你有没有银子?” 老者的眼里划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说:“再多的银子都有,不过没带在身上。” 龙池竖起两根手指,问:“二两银子,有吗?” 老者取下腰间的银袋递给龙池,说:“身上就这些。” 龙池掂了下重量,挺沉的。她取出约有二两重的一块小碎银,将余下的钱还给老者,说:“我治不了你中的尸毒,得连夜送你去镇上的济世医馆找神医。你自己用真气护住心脉,我现在去找村长借牛车送你去。你到济世医馆后,就说是尸滩子的龙池介绍你去的,找北堂未济。” 老者点头,应了声:“嗯。” 龙池提着剑,急匆匆出门,一路飞奔地赶到村长家,用力拍门,喊:“村长,村长。”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拉开门,他的手上拿着油灯,往龙池身后照了照,没见到有别人,问:“什么事?” 龙池说:“江边冲下来一个老头,让游尸挠了,还活着。麻烦您让大壮子套上牛车送他去镇上的济世医馆。”她说着把银子递给老者,说:“这是辛苦费。” 村长骂道:“那起子水匪迟早要遭天收!刚才尸滩子是不是又有鬼叫?造孽啊!”又喊:“大壮子,大壮子,别睡了!” 一个妇人恶声恶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行善积德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养牛头不容易……” 一个男人的骂声传出:“别咧咧!” 龙池回了句:“二两银子。” 那妇人的语气当即变了,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小孩子困盹的声音响起:“娘,我也去。” 那妇人又骂:“你去做什么?多晦气!睡觉!” 一个中年男人掀开门帘出来,他边走边穿鞋,说:“等我套上牛车就走。” 龙池坐着大壮子的牛车回到家,把老者扶上车,对他说:“我得赶去水寨看看,就不送你了,大壮子送你去。” 大壮子闻言,对龙池说:“小池子,你当心点,可千万别再和那些水匪逞能。” 龙池满口应下。 老者坐在板车上,尸毒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他对龙池说:“小丫头,老夫沙沧枫,谢了!”他说着,抱拳对龙池拱拱手,“这恩情,老夫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大壮子顿时好奇:“哟,您老还是跑江湖的?”他转念一想,说:“也是,要是没点本事,哪能从那起子水匪手下逃生。” 沙沧枫默默地瞥了眼大壮子,又朝龙池拱拱手,坐着大壮子的牛车走了。 龙池心说:“什么跑江湖的,是水耗子。”她没再耽搁,飞奔着赶往上游的水寨。 上游的水寨名叫八门寨,距离滩涂村不远。从八门寨顺流放船下来,小半天时间就能到滩涂村。 八门寨的八门为奇门遁甲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整座水寨就是一座八门大阵,如同一头庞然巨兽盘踞在江面上,过往船只如果没交够过船费,或者是船上有被他们看上的东西,经常船毁人亡。 他们不仅劫行人的船只,也劫过往的养鬼葬船。 这一段江面的冤魂厉鬼多,但是能够发出刚才那种鬼啸声,还能把青铜鬼船吓得飞逃的,肯定是来了更厉害的。 她不知道后来的那艘养鬼葬船有没有和八门寨打起来,但是可以去看个热闹,反正都是祸害人的东西,狗咬狗,满嘴毛嘛。 她从小跑得飞快,最擅长的就是跑山路,即使是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跑起来也是如覆平地,速度比顺风顺水行船还要快。 八门寨建在宽阔的江面上,江岸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水寨按照八卦形状建造,以大型船只配合坚固的栅栏贯联而成。 水寨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都有,小的有那种只供载一两人,形如梭子,行水过江飞快的小艇,这种小艇是专程用来追逃船或跳水逃命的旅人用的。大的有三层高的楼船,雕镂画栋,金碧辉煌。夜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若仙宫宝阙。 今夜风平浪静,圆月高照,但八门寨所处的江面上却是大雾弥漫,江水汹涌,波涛滚滚,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丈高的浪花。八门寨笼罩在大雾中,半隐半现,相隔遥远也能听见水寨里传来的号子声。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整齐嘹亮的声音,似好几百个人同时喊出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龙池陡然受惊,猛地拔剑,警惕地盯着身后的灌木丛,凝神听着灌木丛中传来的声响。那是草木树枝轻轻摇晃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脚不沾地踩着这些植物飞快地朝她靠近。 随着声音的靠近,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跃出。 龙池迎剑刺去,她的剑尖抵在一柄迎来的剑柄上,那剑柄上还刻有字:三途。 三途离魂剑,她师父三途道人的剑。 她赶紧收剑,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人“嗯”了声,便凑到崖边,朝着江上的八门寨看去。 龙池好奇地看着她的师父,问:“您也听到那声鬼啸了?” 三途道人又“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打量。 龙池经常怀疑她师父是山耗子。 耗子是对盗墓者的统称,盗墓者的流派很多,外行人分不清楚,便统一划分成山耗子和水耗子。 水耗子常年行走在有船葬习俗的水域,以盗船葬棺为主,不仅盗养鬼葬船,也盗沉水葬船。山耗子则是盗掘山墓。山墓和船棺不同,船棺是顺波逐流位置不定,山墓埋下后便不会再动位置,为了防止被山耗子盗墓,通常都埋得非常隐蔽。因此,山耗子常年在山里打转,寻找山墓踪迹。 她师父,三途道人,从她记事起,就经常背着他的三途离魂剑,手里托着寻龙望气大罗盘,满山遍野地转悠。 之所以是怀疑不是确定,是因为他师父长得相貌堂堂,镇上算命的黎唐先生会看面相,和她说起她师父的面相时,说了一大堆好话,说她师父是刚正之人。 她师父教她剑术,教她要立身正,行事端,没教过她当山耗子的本事,还告诉她死人财是偏财、邪财,财中带煞,沾多了会对命数有碍,多以横死不得善终收场,吓得她都不敢拿尸滩子上那些尸体的钱去买她最喜欢吃的糖果糕。 江上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便和自家师父扯起闲话,问:“师父,您这半个月又去哪了?” 三途道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随便转转。” 龙池说:“江上全是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师父,我今天遇到艘青铜铸的养鬼葬船,那船只有三丈三,特别小,船上居然有活葬尸……”她话到一半,她师父忽然扭头,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她说:“您知道?” 三途道人问:“你上去了?” 龙池说:“二狗子被一伙水耗子捉上去了,我去救他。” 三途道人仔细打量龙池,没见到她受伤,也没见龙池提起二狗子受伤,淡淡地点点头,说:“你详细说说那艘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除了活葬尸以外,还有十八只尸怪和定水鲛珠?” 龙池惊奇地叫道:“师父,您知道这船?您以前也遇到过?” 三途道人的神情顿时沉重起来,再次确定:“你上的船真有这几样?” 龙池点头。 三途道人又问:“上船的水耗子是什么人?” “其中有一个老头姓沙,叫沙沧枫,是上船的那伙水耗子中唯一活下来的。您认识?” “不认识,没听说过。”三途道人说着,神情更加凝重地盯着江面,说:“那艘船是太岁鬼王家的船,船上葬的是鬼太岁唯一的女儿西崖。” 龙池“哦”了声,说:“不认识。”她问:“师父,你总盯着八门寨,是不是有事?” 三途道人深深地看了眼龙池,沉声说道:“八门寨这回很可能惹上了七重葬船。” 5.第五章 七重楼 雾锁江 龙池刚想问七重葬船是什么,就听到八门寨中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响,其间隐约夹杂着许多人的惨叫声,以及连续不断的撞击声和落水声。原本笼罩在八门寨江面上的雾更大了,且迅速弥漫开来,瞬间将周围都罩进了黑暗中。上一刻还是月朗星稀,草木清晰可见,此刻却是伸手不见五指,森冷的寒意随着刮来的阴风,直往骨头里钻。山林里的虫鸣蛙叫声骤然消失,似呼啸又似呜咽的风声在四周回荡,分不清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 草木簌簌作响,飞沙走石,风吹得龙池睁不开眼站不稳脚。 充满愤怒的鬼啸声伴着汹涌的气浪卷荡开来。 那声音尖锐凄厉,透着无尽的威势,拍山倒海般一潮潮一浪浪地拍打过来,震得龙池的耳朵嗡嗡作响,脑海中像针扎似的疼,她像是被卷进狂风中要被撕碎了。这时候,她几近本能地俯身将双手按在脚下的沙土地上,双手挥得比她挥剑还要快,拼命地刨着坑。她一边刨坑一边把自己往坑里埋,只把腿埋进去,就刨到了底下的岩石,手指刨在岩石上,刨不动了。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银光闪烁,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以剑破法,剑盾,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三途离魂剑飞出去,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剑入土三寸立在那,剑身不断颤抖,嗡鸣声不绝于耳,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龙池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剑只飞出去一尺远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紧拣起剑握在手里,施展轻功去追师父。 她紧跟在三途道人身边,问:“师父去哪?” 三途道人说:“跟上就知道了。” 龙池应声,跟在三途道人身后,跑到旁边的小山峰上。 这小山峰离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不远,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峰顶是一小块平地,长满了狗尾巴草,铺满了月光,与周围被阴气笼罩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 她站在山峰上俯瞰八角寨,仍是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鬼啸声再次传来。 这次她有真气护体,早做防备,没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她说:“师父,听这鬼啸声,它似乎很愤怒?” 三途道人面色沉沉地盯着江面,说:“何止愤怒。” 龙池说:“八门寨劫鬼船不是一回两回,好多鬼船到这里都调头,它敢过来……是和八门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的吧?还是准备交买路钱?” 三途道人说:“七重楼是追着青铜船来的。” 他缓缓解释道:“青铜船上的定水鲛珠原是七重楼上的。” “鬼太岁死了女儿,他为了让女儿早日修成鬼身回到身边,偷偷潜上七重楼,九死一生,盗走了定水鲛珠装在了青铜船上。七重楼从青铜船下水的那天起就盯上了它,想要拿回定水鲛珠。” “青铜船小,利于行水,又有定水鲛珠,跑得飞快,七重楼到现在都没追上它。” 龙池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回青铜船出现,七重楼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被八门寨的人拦下来了。我刚才听八门寨有号子声,好像是在拖船。” 三途道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声,继续盯着八门寨,听着声响。 龙池看着笼罩住大段江面的鬼雾,若有所思地说:“师父,七重楼上的鬼这么厉害,八门寨这回会不会翻船?”她想到有这个可能,眼睛都亮了。 三途道人说:“八面龙王敢劫七重楼,自有计较。” 龙池一想也是。八门寨的劫船经验丰富,不是轻易能翻船的。 她看热闹的兴致顿时缺了好多。虽然鬼船害人,但鬼船从来不主动害人,寻常人避开鬼船,也就没事了,鬼船害的都是想要发横财登上鬼船摸宝的。八门寨则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行船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就被杀了。 龙池听着八门寨方向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响和鬼啸声,无聊地蹲在地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沙砾,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地上的一片狗尾巴草连土带根一起刨了出来。 随着土不断被刨出来,龙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沉入坑里。 三途道人凝神听着八门寨的声响,告诉龙池:“虽然鬼雾弥漫,人眼看不见,但放开五感……”他说话间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徒弟不见了,原地留下一个满是狗尾巴草的小土包。那土包上的狗尾巴草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零星新土。 三途道人一阵心塞,随即大喝:“龙池!” 龙池给自己留了个呼吸的气洞,蹲在土坑里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师父的吼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把顶在头上的那片连土带银的狗尾巴草拍下去,心虚地爬出土坑,辩解:“师父,夜深了,困。”她说着就见自家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三途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江面。 龙池折腾到大半夜,又有师父在身边不用担心安危,她怕挨训没敢再把自己埋进土里,蜷缩着身子偎坐在小土坑中,打着呵欠睡着了。 三途道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把她叫起来。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二狗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揉揉眼,才发现天亮了。她打着呵欠起身,看向盘腿坐在山崖边打坐的师父,问:“师父,他们打完了吗?” 三途道长说:“你自己看。” 龙池看看头上的太阳,走到崖边俯身望去,却见江上仍然是黑雾弥漫。 八门寨罩在浓雾中,在距离江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般的房顶浮于黑雾上方。那房顶飞檐斗拱,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像镶满了宝石般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角寨的大寨主八面龙王的座驾是一艘三层楼船,长百丈,出动时,威风八面,被称作江上霸主。 此刻,她却连八面龙王座驾的影子都没见到。 面前这房顶,至少有三艘八面龙王的座驾长。 仅拿房顶做比较,那差别也是皇宫对土财主。 她说:“师父,这就是七重楼的船顶吧?” 三途道长说:“传闻七重楼的船顶布了绝阳大阵,可以不惧阳光,白日出行。” 奔跑的脚步声靠近,王二狗的喊声从山峰下传来:“小池子,你在上面吗?” 龙池回了句:“在!” 王二狗喘着粗气大声喊:“出……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八……八门寨劫船……又劫船了,死……死了好多人,尸……尸滩子上全是……全是尸体,江……江上也有……不……不下百……” 三途道长扬声:“上来说。”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道长!”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小山峰。他激动地抱拳,再次喊了声:“道长!” 三途道长问:“你在镇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二狗回:“有件事比较怪。以前八门寨劫船,事前不会有传出风声。这回镇上都在传七重楼朝着八门寨方向来了,八门寨约了好多人一起劫船。” 三途道长问:“什么开始传的?” 王二狗说:“大概是两三天前吧。我知道八门寨一贯的作风,以为是谣言,可……可今早……我大清早刚起床,就见到江面上有好多浮尸和碎船板……” 他不解地嘀咕道:“这七重楼是不是傻呀,都有消息传开了,还往八门寨来。伤亡可惨了。” 龙池问:“是死人?” 王二狗说:“死人。”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龙池,说:“你有得埋了。” 龙池顿时乐了,笑呵呵地说:“我愿意!”随即想到那些人虽是杀人如麻的水匪,却也是人命,那点喜悦顿时消散。她想了想,对三途道长说:“师父,我回家做早饭,吃饱饭去收殓他们。”说完,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跳下去,飞快地往回跑。 6.第六章 葫芦井 五色米 龙池一路小跑地回到家,先提着大水桶去村里的取水井取水。 村里有一口名为葫芦井的水井,据说是黎唐先生的师傅点的井。 凿井的时候,滩涂村的村长还是个小伙子,黎唐先生还没有成为老先生的徒弟。那年干旱,老先生云游到这里,为村民们点了这口井,还说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 滩涂村紧邻尸滩子,有这么个闹鬼的地方,大家都不信滩涂村是风水宝地,但这口井却实实在在是口好井。它清澈甘甜,即使是在滴水不降的干旱年月里,它也照常出水,从不曾干涸过。她好奇,曾在深夜偷偷潜进水井里看个究竟。水井呈葫芦形,有六处出水的泉眼。她长这么大,遇到过两次大旱,十里八村连同镇上的井都没水了,葫芦井还照常出水,滩涂村和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日夜不休地排队打水,也没把它掏干。有这么口井,村民们没闹过灾荒,即使紧邻尸滩子,滩涂村的人也不愿迁离,逐渐发展成了拥有三百多户人家、近千人口的大村子。 村里不是只有葫芦井这一口水井,大部分时候村民们都在自家附近就近取水,离井稍远的村民只在干旱或者是家里办酒席水不够用水的时候才来葫芦井。 距离龙池家不远的何老头家门口也有口井,龙池总嫌他家的水浑,不愿用他家的水。她每天早上都会到葫芦井挑水,把家里的水缸填满,之后再做早饭。 村子里的人起得都早,各家各户忙着打扫门院喂家禽家畜,见到龙池提着水桶路过,纷纷热情地打着招呼。 她成天干埋尸体的活,大家又都在传她会法术,因此村里的人发现有浮尸都会叫她去处理,谁家有点什么不顺畅也会让她去看。能在村里闹起来的,除了些游魂野鬼也就是些成精的老鼠蛇虫之类的东西。普通人对付不了它们,在她眼里便算不得什么。修道之人,除一地邪祟是份内的事。不过她不干白工,这样对她和主家都不好,师父说会欠下因果,因此她都会象征性地收两个铜板。 她还没走到葫芦井,隔很远就见到有人脚踩在井沿上,探头朝井里张望。 这人约有二三十岁,穿着宽大的灰色长袍,头上戴着纯阳巾,手上拿着羽毛扇悠悠哉哉地挥着扇子。 黎唐先生是村里的常客。他在镇上有一间算命馆子,赶集的日子开门营业,闲时拿着他的算命帆走村串镇替人算命。据说他有点道行本事,遇到哪家不太平,也会替人处理。他算命除邪,收费都很高,被人称作死要钱。 因为他收费贵,哪怕他和滩涂村有一口葫芦井的渊源,村里的人有事时会找她或她师父,不会去找黎唐先生。黎唐先生明知道滩涂村没有生意,隔上月余仍是会来一趟,要么看井,要么看镇上的风水,还每回必到尸滩子转悠,到她家坐坐。 她和黎唐先生打过招呼,将两桶水打满,两只手各只一桶水,飞快地往回走。 提水练的是基本功,要求健步如飞,脚后跟不能着地,水不能洒。不仅她这么提水,二狗子也是如此,村里有人想要跟着练,但都没坚持下来。 她十几天如一日地练下来,疾步走的速度比别人跑起来还快,村里的人除了二狗子以外,没有人跟得上她。 黎唐先生也是个有本事的人,看起来慢慢悠悠的,但半点都不落后,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跟着她,问:“小池子,昨天夜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龙池子问:“你想打听七重楼的事?” 黎唐先生晃着手里的羽毛扇,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如果八门寨真的打七重楼的主意,极有可能斗个两败俱伤。鬼葬船向来是人不犯它,它不犯人,我们犯不着与它起冲突,但……”他的话音一转,继续说:“八门寨为祸一方这么多年,害人无数,只因它势大,又有八门阵守护,我们一直奈何不了它。” 他说着,扭头看向只顾着埋头赶路的龙池,不满地“啧”了声,说:“你倒是接个话呀,和你聊天就这点没劲。” 龙池回嘴:“我又不靠嘴皮子吃饭。” 黎唐先生顿时不乐意了,“我这是靠嘴吃子吃饭吗?我这是真金百炼火眼金睛,靠的是一身本事吃饭。我跟你说,这方圆百里,就没有我算不出来的命,看不准的相……”他话没说完,就见龙池停下下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他知道龙池要说什么,赶紧用羽毛扇捂住龙池的嘴,说:“你就免了啊,你不算!” 龙池不屑地“去”一声,说:“牛皮吹破了吧。”继续往家里走。 黎唐先生当然不认,“这不是牛皮破不破的事,你左手上戴的那镯子,看起来跟个破铜烂铁似的……” 龙池接话:“知道知道,它实际上是件仙家宝贝,叫遁世镯,别的作用没有,就是专门针对你们这些算命的,让你们看不出我的面相算不出我的命。你都说八百回了,换个说法成不成?” 黎唐先生说:“有一点我敢断言,你的身世跟这镯子有关。” 龙池懒得跟黎唐先生费口唇。她师父在尸滩子上的尸体堆里拣到她的时候,她只有不到一个月大,身上只有这一个镯子,傻子都知道这镯子和她的身世有关。 她和黎唐先生说话间来到家门口的三岔小路旁。 黎唐先生说了句:“记得做我的早饭啊。”挥着羽毛扇往尸滩子去了。 龙池继续打水,她往来三趟,把水缸添满,生火做饭。 她天生怕火,不喜欢被火烤的感觉,小时候连灶堂都不敢靠近,直到六七岁时才敢帮师父烧火。 她家吃饭没有菜,但吃的米和村民们吃的不一样。她家做饭用的是叫五色灵米,米粒比普通大米要饱满许多,椭圆形,圆润润的像珍珠,表面有一层朦胧的五色光晕。五色灵米必须用干净的水煮,如果用何老头家那种浑浊的水煮,煮出来的米饭呈暗黄色烂成一团,不仅没有半点光泽口感,还会吃坏肚子。用葫芦井的水煮熟后,大米粒呈乳白色,一粒是一粒,热腾腾的水蒸汽飘在米饭上聚而不散,放在阳光上还会隐约泛出五彩的光。 这米只有镇上的太平观才有,村里的人想买都买不着。不过若是哪家生了孩子,可以来她家要一把米,熬成粥给孩子喝。孩子每天用十粒米熬成粥,吃满一个月,身体都很壮,村里很少出现因病夭折的孩子。 师父说滩涂村紧靠尸滩子,尸滩子埋的尸体太多,难免有污秽之气侵染到村民,刚出生的孩子最是脆弱,一点邪秽之气都能要了孩子的命。这种五色灵米所含的灵气能够帮助新生儿抵挡邪秽,增强体魄。 龙池常年住在尸滩子旁边,又是干着埋尸体的活,太平观的玉璇道姑时常派她的小弟子卦初给她送灵米。她听卦初说,以前玉璇道姑让人送灵米过来,她师父都不收,后来拣到她,她师父见她难养活,才去到太平观问玉璇道姑讨米。 偶尔她去太平观时,玉璇道姑问起她师父的近况,还总叹一句:“可惜了!” 至于可惜什么,玉璇道姑神叨叨的总不告诉她。 她做好饭,黎唐先生准时过来吃饭。 黎唐先生的饭量小,一餐只能吃小半碗,但每回都吃得碗比舔过还干净。 她的饭量大,最近的饭量又涨了,一顿饭要吃三碗半才饱。她都担心自己把玉璇道长吃穷。 黎唐先生在龙池放下碗筷后,忍不住叹了句:“饭桶。”不是骂人,是夸她。太能吃了。假如他师父没有仙去,那饭量都比不过龙池。这五色灵米不同寻常,吃多了会真气撑爆经脉,轻则残废,重则横死。龙池吃这么多还活蹦乱跳,可见功力之深厚。 龙池差点把筷子插进黎唐先生的鼻孔里。吃了她的饭还骂她饭桶!她重重地哼了声,懒得跟他计较,把她给师父留的那碗米饭装进食盒中,提起食盒给师父送饭去。 她提着饭盒跑得飞快,黎唐先生最开始还能跟得上她,没多久就被她甩到了身后,没影了。 她到八门寨的时候,见到阴气已从两岸的山崖上退到了山崖下。即使是在阳光正好的早晨,江面仍是鬼雾弥漫,除了七重楼的宝顶,什么都看不见,倒是不时有撞击声响和惨叫声传出,且能看到有人顺着江流从鬼雾中飘出来浮在水面上,不见挣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爬上小山峰,便见不大点的小山峰上站满了人,都快挤不下了。 济世医馆的北堂未济和他那两个叫明月、深秋的小药童站在一起,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和美艳貌美的玉璇道姑带着十几个太平观的小道士挤作一堆。铁匠铺的独腿王拄着拐杖站在崖边,身旁跟着一个壮得像小牛犊子的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那是他的独子,叫王铁。棺材铺那黑黑瘦瘦像鬼的一样的吴老先生也带着他的两个徒弟来了,香火铺的钟老头、镇上有名的跳大仙的白奶奶,以及隔壁村替人操办红白喜事的阴阳先生都来了。 都是老熟人,龙池向他们打着招呼,去到自家师父跟前,把食盒递给他,说:“师父,吃饭。” 三途道长“嗯”了声,面无表情地接过食盒,泰然自若地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吃饭。 龙池扭头,就见玉璇道长正看着她师傅,嘴角微挑似在笑,她眼里闪烁的光芒特别像阳光照在水面上泛起的波光,透着股动人的意味。龙池暗想:“玉璇道长肯定是想做我的师娘。”她问过,她和师父虽然是修道中人,她师父常年穿道袍,但不是出家的道士,是可以成亲的。 7.第七章 八门坊 笑面佛 三途道长把碗里的米粒吃得一颗不剩,把碗放回食盒中。 龙池收拾好食盒,见这么多人聚集在山上看八门寨劫鬼葬船,很是好奇。她问三途道长:“师傅,大家聚在这里,是不是想趁此机会铲除掉八门寨这个祸害?”至少黎唐先生有这想法。 三途道长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经常教你为人要磊落坦荡,事有可为不可为。虽然八门寨为害一方,但鬼葬船也不是善类。趁着七重楼与八门寨相斗铲除八门寨,无论理由是什么,说起来,那就是帮鬼杀人。” 黎唐先生的声音传来:“这是小节,为大义做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龙池扭头看去,就见黎唐先生施展轻功,脚尖点在岩石上,几个跃步便落到山峰上,小山峰顿时更挤了。 黎唐先生手执羽毛扇,拱手和大家打招呼。他笑眯眯地对龙池说:“看来早上我说的话你是听进去了的嘛。” 三途道人扫了眼黎唐先生,喊了声:“龙池。”问:“即使我们能趁机灭了八门寨,又能拿什么保证七重楼不会滞留在这里生出祸端?七重楼追着青铜船来,如今青铜船已经闻风而逃,七重楼的怒火又岂是好平的?” 龙池蹲在地上,托着下巴嘀咕道:“那还得多死多少人。” 玉璇道长轻轻笑了笑,温柔地摸摸龙池那头随意披着的头发,说:“莫急,再看看。”她说着,视线从龙池的身上扫过,嘴角不动声色地略微抽了抽。再好的衣服料子落到龙池这,穿不过两天都会脏得没眼看。小姑娘倒是勤快,他们师徒那小破家,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张罗,屋子擦得一尘不染,她的衣服也是天天换洗,可架不住她成天扑通进河里徒手捞浮尸。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可能像那些粗鲁汉子赤膊下水。江水深,普通的小舟一个浪花过来就得沉,能在江里行驶的船开起来费事费力,还真不如小姑娘扑通几下揪住尸体捞上岸轻便。 沿江两岸,即使没有水匪,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淹死不少人,许多临近水湾江边都会有捞尸人。捞尸人常年和尸体打交道,横死者煞气重、怨气深,即使能成为捞尸人的都是命硬者,沾得多了,也都是满身尸臭晦气,比盗墓人更显眼,隔好几里地都能让人一眼看出。 龙池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花得让人看不清长相,但她身上沾的只有土和灰,最是干净不过。心里干净,眼里干净,身上没有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污秽,相处起来很舒服。 龙池蹲在地上,玉璇道长喜欢摸她的头,她就让玉璇道长摸。她一直怀疑玉璇道长在她小时候肯定养过她,不是让人送灵米和衣服的那种养,而是带在身边的那种。她记得在她很小很小以前,就有一个像玉璇道长这么轻柔的声音轻轻地摸着她的头,让她快快长大。 三途道长和二狗子一起侧目朝玉璇道长和龙池看去,那表情都很有些微妙。 二狗子以前养了条叫大黄的狗,也经常这么蹲着让他摸头。虽然小池子喜欢蹲在土坑里纯属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可这会儿她俩这样子看起来确实像。 三途道长看到自家徒弟一脸惬意的模样,再看玉璇道长眉眼飞扬的好心情,只觉惨不忍睹。 那些小道士们的视线若有若无地从玉璇道长和龙池身上瞟过。他们都知道玉璇道长每季都给龙池送吃送穿,龙池的待遇比观主都要好。不过玉璇道长的来头大,他们也只能干眼馋和羡慕。 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则神情凝重地打量着下方的战斗。以他的功力,这点阴雾不足以遮住他的视线,下方的情形尽收入眼底。他注意到山峰上的这些人,除了气定神闲的玉璇,以及这些实力不足的小辈一个个无所是事的模样外,所有人都是神情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八门寨方向,至于其中,有没有人是装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龙池蹲在那,舒服得直打呵欠,双手就又开始往地上刨。 玉璇道长见小姑娘又要当众冒充萝卜精,忍不住想笑,她抿嘴憋住笑,赶紧叫住她,说:“小池子,我渴了。”她说完,递出一角碎银递给龙池,说:“我这有茶叶,你去镇上的茶楼买些糕点,再去葫芦井打煮茶的水,剩下的银子留着零花。” 龙池没敢接,扭头看向师父,问:“师父,我去了?” 三途道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吩咐道:“顺便去八门坊逛逛。” 龙池应了声,接过银子便纵身跳下山峰,脚尖点地,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龙池因为脚程快,赶路的时候通常都是避开村民从庄稼地里的羊肠小道或者是树林里过去。她下山后,穿过一人高的玉米地,刚来到往镇子上去的主干道上,就见到好几十个人飞奔着从面前跑过,朝着八门寨方向去了。 这些人身后背着大砍刀,穿着黑色的短打服,虽然跑得极快,但步距和速度都非常均匀,前后距离保持一致,看起来非常整齐。 镇上是三天一集会,只要她没有活,她都去镇上逛。黎唐先生如果没有生意,就会摇着他的羽毛扇对着往来行人点评。能让黎唐先生点评的,都是走南闯北有些名头的人。她托黎唐先生的福,长了不少见识,但这么一伙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龙池去到镇上,先到茶楼买了糕点,用油纸包好,再提着糕点去八门坊逛。 八门坊是八门寨的地盘,坊间开有当铺、赌馆、妓院、酒楼、客栈、兵器铺、杂货铺等等,基本上除了村民们日常吃用的东西外,这里都能找到,往来的行商也多在这里进出货买东西。偶尔还有些被劫了船的人家打进八门坊。 管理八门坊的是八面龙王手下的一个总管,人称笑面佛。他胖胖圆圆的满身肥肉,嘻嘻哈哈的,特别像庙里供奉的大肚罗汉。他与罗汉不一样的是,罗汉手上拿的是佛珠,他手上的拿的是骷髅珠。婴儿拳头大的骷髅珠,足有八十一颗。 她听黎唐先生说,笑面佛手上的骷髅珠就是婴儿头骨炼成的。取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婴儿,婴儿的魂魄锁在骷髅里,成为鬼婴。那骷髅,则是它们的头骨,在秘法炼制的过程中,头骨不断缩小,直至缩成拳头大。 她以为八门寨发生这么大的事,笑面佛肯定回了八门寨,却没想到刚进入八门坊就遇到笑面佛。 笑面佛被人簇拥着从酒楼里走出来,见到她,笑呵呵地喊:“小池子,又来闲逛?” 龙池与笑面佛也是老交道了。八门寨的水匪在劫船时遇到反抗,也时常有伤亡,尸体顺流飘到尸滩子,被她捞起来。八门寨的人经常到她这来认领尸体。即使是作恶的水匪,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她留着尸体还得找地方挖坑埋,索性让八门寨的人或者是他们的亲友领回去好生安葬。八门寨承她的情,与他们师徒定下约定,以八门寨下游处的界碑石为界,往上是八门寨的地界,往下是他们师徒的地界,八门寨不能来他们师徒的地界劫船,往来行船只要过了界碑石就安全了。 龙池应了声,“是呀。”她几步来到笑面佛的跟前,说:“八门寨死了好多人,还有好多破船顺流飘下来,我又进不了八门寨,只好来这里看看。” 笑面佛笑呵呵地说:“你倒是直白。” 龙池说:“佛爷,向你打听……”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满脸好奇兼欲言又止的模样。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他抬指点了点龙池,说:“有什么好打听的。”他笑得更加和气,说:“这次少不得又得麻烦你了。这样,干成这笔买卖,我们歇一歇,也让你得得闲,怎么样?” 龙池笑得和笑面佛一样和善,心里却在想:“你们死了那么多人,总得休养和招兵买马补充人丁吧!”她说:“镇上来往的这些人,大部分我都认识,可我今天见着一伙人,好几十个,还是头一回见。”她还补充句:“往八门寨去的。”她仰起头,睨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笑面佛。 笑面佛似笑非笑地睇了眼龙池,用三分警告七分打趣的语气说:“好奇心太重可不好。” 龙池满脸诚恳,“万一他们也顺着江水飘下来,我总得知道我捞的是什么人吧。”她说话间,瞥见笑面佛身旁的手下的表情和眼神都有点微妙。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面觉得晦气,又一面想着哪天他们真走了背运成了水漂子,还能被她捞起来得以好好安葬。 笑面佛的脸上堆满肥肉,挤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眼里精光闪烁,面上依然和气,说:“该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 龙池轻哧一声,摆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说:“不就是请来的帮手,分一杯羹的呗。”她说:“他们的身手比你的手下强多了,也更加训练有素。能掺和进八门寨的买卖,敢劫七重楼,还能一次出动这么多高手的,屈指可数。”她歪着头,一脸俏皮地打量着笑面佛,说:“您也知道,我喜欢好人做到底。”说完,挥挥小手,蹦蹦哒哒地往八门坊里面去。 笑面佛身边的一个手下低喊声:“佛爷。” 他们对着尸滩子这小丫头片子一向是尽量客气。他们常年做着刀口舔血的营生,保不齐哪天就没了。运气好的,死在船上,能让兄弟们带回去,运气不好的,折在水里,就得求到小丫头这来。尸体如果没飘起来,得请她去那满是游尸的尸沟子里找。方圆百里,没谁比她更熟悉那尸沟子,他们如果自己派人下去,十个下去九个难回。如果尸体飘在江面上,这小丫头顺手就给捞起来了。她姑奶奶心情好,找个阴凉地放着,扯块草席给盖上,再给洒上驱虫药,他们去认尸体时,基本上都能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好好安葬。她要是心情不好,她能给你顺手超渡了,再把尸体扔太阳底下曝晒,等到人找过去时,那就是一堆长满蛆虫的烂肉。魂魄都没了,尸体烂成那样,即使被领回去,也只剩下被一把火烧成灰的命。 以前有兄弟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乖乖听话,丫见势不对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说,人也是相当刁钻难缠。她那时候年龄小,个头小,但身手灵巧又跑得快,不好抓。她拿出把剑往人的下三路刺,好几个兄弟差点没了子孙根。她还跑到镇上满镇子嚷嚷,说八门寨的几十个老爷们欺负她一个小孩子,嚷得人尽皆知。八门寨做着这门营生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架不住丢人跌份啊。 笑面佛挥挥手,那手下会意,几步过去,在龙池身边咳嗽声,引着龙池去了角落。那手下低声说:“这事啊,不是我们佛爷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不能说。” 龙池轻哧一声,说:“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那手下的声音更低,神神秘秘地说了句:“那伙人,即使是咱们大寨主也得客客气气的,不是你能打听的。”说完,不等龙池再问,一溜烟跑了。 龙池轻哼一声:“说了等于没说。” 8.第八章 三伏天 看戏热 龙池从没指望他们能告诉她什么消息。 她虽然会给八面坊的人收尸,八面坊也会给他们师徒一点面子,彼此间留点余地,但无论是师傅的教导还是她自己都和八面坊不对盘。她看不习惯八面坊行事,再加上她是和被八面坊杀死的人一起冲到尸滩子上,被师父拣到收为徒弟的。她无数次地想,是不是自己的父母亲就在当年的那些尸体中。八门寨势大,他们师徒奈何不了,但不妨碍她给他们添堵。他们不是吃素的,她干过的事,一查便知,只不过事情并没有闹得太过分,还不到翻脸的地步。 八门坊今天格外冷清,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许多铺子都关门了,只留下酒楼和客栈还开门做生意,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两个跑堂的伙计坐在那打瞌睡。 八门寨劫掠来的许多物资都是从八门坊卖出去,往来行商把八门坊称作黑市,每天从各地来的行商络绎不绝,许多八门寨的水匪也会到八门坊消遣,逛赌馆和妓院,或喝酒猜拳。水匪、各路行商,以及往来行人,使得八门坊车水马龙,日夜喧闹不休。 然而,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9.第九章 旱魃出 烧尸体 玉璇道长连喝了满满的三盏水,才把茶盏和大葫芦放下。她抬头打量头上的日头,起身,走到山崖边朝着七重楼望去。 龙池见到她打水的两个大木桶此刻出现在山峰上,里面还有小半桶水,上面盖着荷叶,知道大家不缺水喝,便不再理会。她嫌这里热,走到三途道长身边,说:“师傅,我回去埋尸体了。”她忽然想起一事,赶紧把自己去镇上遇到的那伙人以及八门坊的情形都告诉了她师傅,然后便要回去。 玉璇道长叫住她:“小池子,你稍等。”她扭头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道童唤道:“卦初”,吩咐他:“你跟着龙池一起去,找村民们买些柴火,把那些尸体一并烧了。” 卦初应道:“是。” 龙池惊讶地问:“烧了?” 玉璇道长说:“对,烧了。” 龙池不解,“为什么要烧了?”烧尸体特别臭。这次八门寨死伤了那么多人,捞上岸都能堆成尸山,先不说要耗费的柴火村里够不够,那味道估计全村的人都受不了。况且,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死后的事看得无比重要,烧别人尸体就等于断别人的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除非是天大的仇怨,否则不会轻易烧尸。她如果把八门寨的人尸体烧了,八门寨回头能来找她拼命,说不定愤怒之下会牵怒到提供柴火的村民。屠村这种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邻村的阴阳先生说道:“看这日头和暑气,七重楼上当有旱魃无疑。” 龙池更加不解,说:“旱魃又不会下船,有旱魃和烧尸有什么关系?” 阴阳先生拈着胡须说道:“七重楼的传言由来已久,鲜少有人知其来历,不过,从船上的阴气和鬼雾来看,当是艘鬼葬船。鬼葬船养尸护船并不罕见,但要养出旱魃……”他说到这里,含笑朝玉璇道长看了眼,似想来个抛砖引玉请玉璇道长说上一二。 龙池更加糊涂了,问:“养旱魃怎么了?” 阴阳先生很是感慨:“这七重楼居然能同时养出这么厉害的鬼和旱魃,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玉璇道长没理会阴阳先生,对龙池说:“七重楼能养旱魃,养出其它尸怪不在话下。这一次八门寨劫七重楼是两败俱伤,无论哪一方胜出都需要补给,那些尸体正好为他们所用。八门寨的人生前作恶多端,别指望他们死后能够消停,一把火烧个干净,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龙池问:“如果八门寨报复,杀到滩涂村来怎么办?我能跑能逃,村民们可逃不了。” 黎唐先生用羽毛扇点点龙池,很是悠哉地拖长调子说:“老话说得好,趁他病,要他命。” 龙池看向她师父,喊了声:“师父?”她听师父的。 三途道长点头轻轻“嗯”了声,说:“去吧。” 龙池见连自家师父都发话了,只能照办。 她下了山峰,叫上掀起衣服扇风的二狗子,带着卦初回滩涂村。 王二狗一路小跑地跟在龙池的身后,说:“小池子,有鬼的地方阴气重,阴冷阴冷的,怎么这七重楼就这么邪门,不仅不冷,还热得要死。” 龙池回道:“师父他们说七重楼上有旱魃。” 王二狗跟得更紧,问:“旱魃?就是那引发旱灾要用火烧掉的旱魃?我记得大前年下游的赵村才烧过旱魃。” 龙池头也不回地说:“那不是旱魃。” 王二狗说:“谁说不是,烧完了就下雨了。” 龙池说:“那都是巧合。” 王二狗对龙池还很信服的,他说:“当时赵阴阳让开的棺烧的尸,大家都说是旱魃,赵阴阳也没反对,再加上烧完后就下雨了,大家都以为是真的闹旱魃。”他不解地说:“不是旱魃,赵阴阳烧它做什么?” 赵村烧旱魃,龙池忙着埋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只有二狗子去了,她没去。后来她师父回来,听她说起这事,告诉她,那不是旱魃,只是因死者怨气不散,又没能被好生安葬,发生了尸变而已。 龙池说:“我后来遇到赵阴阳问过他,赵阴阳说那是荫尸。老阿婆生前受到儿孙虐待,含怨而死,他儿子为了省钱没给她好生安葬,葬的那块荒地正好是在低洼处,山上的水渗进去把棺材泡了。” 她顿了下,继续说:“水聚阴,再加上老阿婆怨气不散尸骨不化,便引起了尸变。荫尸张嘴吃子孙不可信,但尸变的地方,风水必然遭到破坏,成为凶煞之地。一旦老太太的道行够了,就该破棺出来害人了。她泡在水里,是湿尸,关节都还能灵活运动,可比那些四肢不能弯曲的干尸难对付得多。” 王二狗恍然大悟地点头,说:“原来如此。” 卦初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得格外来劲。他打小就住在道观里,那是块风水宝地,不要说尸变,连只游魂都见不到,他还小,师兄们出去抓鬼灭尸也不带他去,他唯一长见识的地方就是滩涂村了。 他们三人到了滩涂村,先是直奔葫芦井,三个人趴在井边,伸手在井里捧水喝。 卦初到井边时,还想找打水的工具,待看到龙池和王二狗都趴在了井边大口地喝水,他渴得嗓子都冒烟了,也就不管了,把道袍的下摆别在腰带上,俯身就去喝水。 恰逢村长路过,他上了年岁,年神不太好使,远远地看到三个人趴在葫芦井边,从旁边一户农家屋檐下堆柴火堆抽出根柴火棍子,大骂着直奔过来:“小兔崽子,干什么呢!那可是我们村的宝井,救命的宝贝,你们这些小王八犊子……”骂到这,看清楚站起来的那人的背影,顿时骂得更凶了:“二狗子,你这个鬼煞星,老子……”趴在井边的人又爬起来一个,是龙池。村长的骂声顿时咽了回去,那脸色露出点尴尬,说:“小池子,你怎么跟着二狗子胡来呢。”抡起棍子就要去打二狗子。 二狗子灵巧地一个闪身,把还趴在井边喝水的卦初拉起来,挡住村长。 卦初的嘴角还挂着水珠子,道袍的袖子也湿透了。他那白白净净的脸臊得通红,说:“村长,我……我们太渴了……”赶紧作个道揖,连连躬身致歉:“对不住,对不住。” 村长见到卦初,那态度顿时大变,和颜悦色格外热情:“原来是小道长,没关系,没关系,尽管喝。” 龙池说:“村长,买柴。” 村长像有什么稀奇似的看向龙池,问:“你买柴?” 全村上下最不缺柴烧的就是她。上游每年不知道冲多少木头下来,她捞上来,扔在岸边,晒干后劈来当柴烧。尸滩子上横死的人太多了,除了有道行的龙池和恶鬼投胎的王二狗,村里没谁敢去尸滩子拣东西。那些被水冲下来的船木头堆成山,也没谁敢去动。 龙池说要买柴,村长打心眼里觉得她在说笑话。 龙池没钱,伸手朝小道士卦初一指,说:“他买。” 卦初虽是个年龄比龙池还小的道士,但他每季都要来给龙池送五色米和衣物,村里的人都认识他,有太平观的招牌在,村长二话没说,当场答应,说要多少有多少。 龙池对卦初说:“你就在晒谷场收柴火,收好后,让二狗子帮你搬。村民们把柴卖给你,别的事就不管了。”她对村长说:“村长,你也别问卦初买柴做什么。”说完,又趴在井边喝了满肚子水,这才往尸滩子去。 村长知道干他们那一行的避讳多,也不多问,热情地帮着卦初买柴。 龙池来到尸滩子边上,抬眼朝江里望去,那情形比发洪水还惨。有许多尸体已经冲到了尸滩子上,一起冲上来的还有碎散的烂船木头。江面上也飘满了木头和船,死的人太多,阴气太重,再加上尸滩子这段河本也就不是什么太平地段,如今木头把江面遮住了,又过了正午阳气最浓的时候,江底下的那些游尸也不甘寂寞地出来了。大块的烂船木头在江面上打着转,朝着飘在江面上的尸体靠过去,待烂船木头靠近尸体后,那尸体就像是被大鱼从水底咬住似的一下子就沉到了水底下去了。 当然,拉走尸体的不是鱼,而是水底下的游尸。 龙池撩起袖子,卷起裤腿,去到岸边,准备先把冲上岸的尸体拉上来。 她走到最靠岸的那具半泡在水里的尸体,刚要伸手,就被那尸体的死状吓了一跳。 通常来说,她在江里捞上来的都是被水匪杀死的或者是掉进江里淹死的,只要不是运气不好卡在上游某个地方泡了十天半月才被冲下来,基本上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可她面前这具水匪的尸体,那死状真是……惨不忍睹。 酱板鸭的颜色,但酱板鸭比起这位还要丰满几分。这人呈黑褐色,浑身干瘪得如同柴和棍子,那脸如同一张皮裹在骷髅上,眼窝已经陷了下去,但眼珠子还在,只不过已经干了。即使已经成了风干的模样,仍能看出他的表情,呈极度惊恐状,五官扭曲,大张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手脚呈诡异的扭曲状,显然死得极其痛苦。 龙池看这死状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七重楼上的鬼一涌而上,从他的嘴里钻进去,把他整个人吃得只剩下一张皮,最后才从他的七窍中钻出来。龙池拔出背在身后的剑,对着尸体轻轻一划,便将他的肚子和胸膛一起划开,它的肚子里空荡荡的,内脏已经全部没有了,只剩下骨头撑着皮和干枯的肌肉,那风干般的尸体内部布满了尖利的牙齿印。 这人死得惨,七重楼上的鬼也是格外的凶。 龙池收剑回鞘,俯身把这尸体往岸上拖。这尸体比她想象中还要轻,大概只剩下二十来斤重,她一只手就拽动了。她左右两只手,各拽一具尸体拖到岸上,把他们整齐地摆成一排,方便清点。 尸滩子常年有尸体,徘徊在附近的魑魅魍魉特别多,她如果不清点好数量,指不准就会出点什么乱子。多几具或少几具还不算什么,她搬一具回来,那些东西给她拖一具走,那才气人。 10.第十章 欲烧尸 遇阻拦 龙池把靠近岸边的尸体拖上岸后,便开始去捞江里的尸体。 这段江的水非常深,且江面宽阔,江水推着烂船木头和尸体往下游飘去,只要那些木头不堵河道或者是没附有邪祟煞气,她都没空去理会。 飘在水面上的尸体大部分是死状极惨的干尸,它们像烂木头般随着波浪沉沉浮浮,连水里的游尸都不理它们。相对完好的大量尸体飘在水下,要么骨骼呈不自然的弯曲状,要么就是身上有皮翻肉绽的伤痕,还有一些面目狰狞肤色铁青,像是受到大量的阴气侵蚀而死。 游尸不是什么尸体都抢,它们也很挑的。它们只喜欢溺水者的尸体,其中又尤为喜爱年轻力壮的。缺胳膊少腿身上残破的尸体,即使被它们拉到水底,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被它们扔了。如果是四肢残缺的尸体,很快就会浮上来,但那种胸腹被捅漏,体内蓄不了气浮不上来的,就需要她潜水下去捞上来超渡,不然,它们多半会喂了鱼,而怨魂则附在水里的鱼虾龟蟹身上变成水怪出来害人。 这些游尸都出动了,且要捞的尸体太多,龙池没下水去和游尸做无谓的拼斗消耗。她踩着飘在江面上的木头前行,待到了江水中间,从冲下来的杂物中找到绳子或碎布缠在尸体上,将它们像粽子似的串起来。她自己则坐在一块可承载起她重量的木头上,找块小点的木板当桨,划到岸上。 她划桨会把游尸引过来。 它们会来掀她乘坐的木头,想把她掀进水里。因此她挑的木头通常都是长条型的,自己骑坐在上面,有游尸过来时她能看得见,且不用下水,直接拔出分水剑,手起剑落,不是削去它们的脑袋就是削去它们伸过来的爪子。 游尸被削去脑袋,同样也会死。 这时候的阳光仍烈,她乘坐的木板也小,遮不住太多水面,阳光可以照到水下,这让绝大部分游尸不愿靠近她,只会在她靠近有大片的飘浮物时,藏身在飘浮物下的游尸会冒着被阳光灼伤的危险进行短暂的攻击。 龙池划着木头来到岸边,她转身把拴在木头上的绳子解下来,再把拴在绳子上的尸体一具具解开,扛到岸上整齐摆好。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王二狗和卦初买够了柴火,两个人正拿着扁担往这边挑。 卦初虽然没干过粗活,但挑柴这种事只要有力气就够了,挑起担子来倒是健步如飞。 他在烈日下晒了一天,白白净净的脸晒得红通通的,热得汗流浃背,道袍都湿透了。 王二狗更是打起了赤膊,露出结实的被太阳晒得油亮的皮肤。 卦初跟在王二狗的身后,不时地看向他背上的青色印记。那印记像是刺青,但缭绕着很重的煞气,是一个狰狞的恶鬼头,格外鲜活,像是随时要冲破肌肤扑出来把人吞吃了。 王二狗放下柴火,一扭头就见卦初匆匆移开眼,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说:“想看就看呗。我背上这东西,村里的人都见过。他们有人说我是恶鬼投胎,也有人说我是恶鬼附体。” 卦初问:“那这是什么?” 王二狗说:“不知道,打小就有的。” 卦初没再多问,他放下担子,把柴卸到柴火堆上,擦了把汗,扭头看看旁边摆成排的尸体,问正扛着尸体走来的龙池:“现在点火吗?” 龙池没答,她抬头望向朝着沿着江边小道疾奔而来的一行人。来的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穿戴上比普通的村民们要富裕得多。普通村民大多数穿粗麻布或粗棉布缝制的衣服,家境稍好点的穿细麻或细棉。丝绸锦锻这些衣服料子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但来的这些人身上最差的也是细布制成的衣服,不少人身上还是穿的绸缎,且多多少少能有几件金首饰。 每到有水匪死的时候,便会有这样的人过来认领尸体,他们都是水匪的家眷亲人。 八门寨的水匪,除了少部分投奔或招揽过来的奇人异士外,绝大部分还是本地人。除了滩涂村这守着风水宝地的村子外,旁的村种庄稼都是看天吃饭,想靠种庄稼发财致富是不可能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累一整年,也只能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才能吃得上一口饱饭,遇到灾年,饿死人是常有的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敢拼命,投奔到八门寨去,哪怕只是个小喽啰,跟着干上几票买卖,也能让全家上下吃喝不愁。他们在八门寨混得好,家里人能跟着过上好日子,但如果死在江里,家人就得到尸滩子来找尸体了。 隔壁赵村的大柱子和二榔头也跟着来了。这两人是水匪,经常带着人来尸滩子收尸,王二狗学会赌钱,还是这二人教的。 大柱子来到龙池的跟前,说:“小池子,辛苦你了。这次干大买卖,死去的兄弟太多,上头担心你和二狗子忙不过来,特意让我们兄弟过来帮忙。你只管放心捞尸体,别的活交给我们兄弟来做。” 二榔头打量眼堆得高高的柴火堆,问:“小池子,你们不会是想烧尸吧?” 龙池轻飘飘地说道:“死这么多人,不烧掉引发瘟疫怎么办?”她说着,转身去到江边把拽到岸边的一具干尸拖到尸堆上,说:“死得连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魂魄都让鬼吃了。”她抬起头,看向他俩,问:“让你们把这些尸体抬回去,你们知道往哪送吗?还不如就在尸滩子上一把火烧了,你们带骨灰回去省事。” 二榔头似笑非笑地哼一声,说:“你想烧的是那些魂魄俱在的全尸。太平观的人还在这,你想唬谁呢。” 大柱子扭头说了句二榔头:“怎么说话呢,小池子是那样的人吗?” 卦初两步上前,挺起胸膛挡在龙池的前面,说:“你们八门寨作恶多端,烧掉你们尸体省得你们再为祸一方。” 二榔头“哟嗬”一声,“说得你们太平观有多高风亮节似的,还不是一帮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徒,我呸!”说话间,一口唾沫吐在卦初的胸前。 卦初气得脸都绿了,大叫声:“你——” 二榔头凶横地叫道:“我什么我?老子告诉你,有老子在这里,你们别想烧咱兄弟的尸体。” 龙池发现二榔头今天的底气特别足。她正在奇怪,便见村长急匆匆地跑来。这么大热的天,跑得上气不喘下气,显得格外焦急。 村长见到龙池,弯腰喘了两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这才捂着嘴过来。他到龙池身边时,见到龙池从头发到衣服上全染满了脏污,脏得不成人样,格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忍着臭味,凑到龙池耳边低语句:“八门寨堵住咱们村所有进出的路口,许进不许出。”说完,扔下句:“我走了啊。”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龙池心念微动,随即明白过来。她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看天空,招呼卦初和二狗子,“肚子饿了,先去我那吃饭。” 有认领尸体的人过来,刚想伸手拉住龙池,看到她满身脏污,又闻到她身上的尸臭味,生生地收回手,改为央求,让龙池下水帮他捞尸体。 龙池很无语地扭头看向那妇人,说:“大婶,如果水里只有三五具,我下去一趟就给你捞上来了。可你看看江里,飘在江面上的就不止三五十具,飘在水下面的……你自己去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上游还在不断的飘尸体下来。” 那大婶本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再听到这话,顿时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便开始哭:“我可怜的三儿啊,作孽的老天爷啊,我已经没了三个儿子了啊……” 龙池毫不同情,心说:“作孽的可不是老天爷。”旁边又来了几个认领尸体的,龙池看他们那表情就知道是想让她现在再下水,她不等他们开口,对大柱子说:“大柱子,我跟你说,赵村在滩涂村下游。这么多尸体堆在这,一旦闹起瘟疫,滩涂村没得好,你们赵村同样没得跑。”她拍拍衣服上沾着的尸液和脏污,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我从小长在尸滩子边,早就练成百邪不侵之身,死谁都轮不到我。” 随着她用力拍衣服的动作,围过来的那些人唯恐沾上脏东西,纷纷避退。 旁边,忽然扑过来一个不怕脏的大娘,一把抱住龙池的腿就开始哭嚎:“小池子大仙啊,我求求你,帮我捞捞我家大郎啊!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指望他去寨子里赚点银子讨媳妇,没想到他却把命丢了,我可怜的儿啊……你丢下老娘,让老娘怎么活哇……” 龙池的表情僵了僵,赶紧说:“大娘,哎大娘,你别哭啊,也许你儿子还活着呢。” 大娘继续嚎啕大哭:“他的船都沉了……他的船都沉了啊……”哭着把脸埋在龙池的腿上抹泪。 龙池的嘴角直抽。她的裤子脏得她自己都嫌弃,这位大娘还往上面抹鼻涕,也不嫌臭。她扁扁嘴,说:“我还没船呢,成天在江里蹦跶也活得好好的啊。”她继续安慰:“也许他自己游上岸躲起来的呢。你当你儿子傻啊,七重楼多大的鬼啊,大岁鬼王的女儿西崖鬼公主驾着青铜船见到它都得拔腿就逃。送命的事,你儿子怎么可能干,说不定早早地就跳水逃了。只不过是怕寨子里追究,不敢露面。”她说完,强行把自己的腿抽出来,说:“要捞尸体也得等我吃饱饭。”急忙招呼王二狗和卦初开溜。 她见这些人还要追上来,赶紧吓唬他们:“再催我,当心我捞尸体的时候动手脚。”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王二狗连忙拉扯把卦初,追着龙池去了。 11.第十一章 有图谋 旱魃出 龙池跑得飞快,王二狗还没到龙池家,就遇到龙池提着水桶出来,似要去葫芦井提水。他迎上去,不敢相信地问:“你还真的回家做饭啊?” 卦初满脸愤然地叫道:“这些水匪真是太可恨了。他们杀人如麻,竟然还有脸来捞尸。” 龙池淡淡地瞥了眼卦初和王二狗,提着水桶便去葫芦井打水去了。 她刚进村,就有村民过来想和她说话,又被她身上的尸臭味熏得后退,然后相隔很远向她喊话,让她千万不要乱烧水匪的尸体,说他们放了话,她敢毁尸体,他们就屠村。 龙池明白,这哪是敢毁尸体就屠村,分明是在威胁她和她师父,防止他们帮着太平观趁机对付八门寨。 八门寨打养鬼葬船纯属狗咬狗满嘴毛,她原想着把尸体捞上来处理干净就好,哪想着八门寨居然跑来威胁上了。 她去到葫芦井的时候,见到她之前去镇上时遇到的那伙身背大砍刀、穿着黑色短打服的人正分散在葫芦井周围。 笑面佛和一个约有三十多岁的手上拿着折扇看起来非常文雅的男子站在井沿边,正在低头朝井里望去。 她还没靠近,就被那些黑衣人拦住了。 龙池注意到他们的衣领上绣着星月图案。那是一个将近圆形的月牙,月牙中间有一颗星星,图案呈血红色,显得有些妖异。 她说:“大叔,我打洗澡水。捞了一天尸体,身上都是尸臭味,需要提葫芦井的水洗澡。” 那拦住他的男子绷着脸说:“星月宗办事,滚。” 龙池见到笑面佛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与那文雅男子对着井说着什么。她竖起耳朵,只隐约听到“水脉……龙穴……阵眼”之类的话。 那文雅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着什么。 忽然,危险的感觉陡然袭来,龙池迈出一滑,但听“咣”地一声响,雪亮的刀几乎贴着脖子划过。她将手里的水桶往那朝她突然拔刀杀来的男子身上一扔,拔剑出鞘,再次挡下他直取要害的一击,大声叫道:“你干嘛?疯了呀。” 就她说这句话的功夫,那人已经是连续抢攻七八招,招招直取要害。 那人一言不发,继续疾攻。 龙池叫道:“你再这样,我还手啦。” 那人依然不说话,攻势更加凌厉。 龙池在他的眼里看到杀气。她顿时明白,肯定是自己听笑面佛谈话让这人看出来了,显然他们是正在做什么紧要的事,正要杀人灭口。 一言不和就翻脸。 翻脸就翻脸。 龙池也受够了八门寨这些人,鬼才乐意给他们没完没了地捞尸,沾得浑身臭哄哄的。 她的剑势陡然凌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刺过去。 她的剑法是在江里练出来的,分水剑法,出剑的速度和气势要能做到分水断流,慢了或者是剑势不足,都做不到分水断流。她的速度最快的时候,能做到自己用剑把江水从身旁隔绝于外。 杀他,不需要分水剑流。 一剑就够了。 那一剑快得让人所有人都没看清,就连龙池自己都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出剑的。 剑者,心剑各一,心念所至,剑之所及。 她那一剑刺去,扎中他的心脏,她拔剑抽身退离,那人又再追着她连续攻了两刀,身形才陡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赶紧以刀尖拄地稳住身形,低头朝胸口看去,赫然见到自己的胸前心脏处的衣服破了,大量的鲜血涌出来将衣襟都染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叫道:“好快的剑。”他以为只是个懂些武功的小丫头,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剑道高手。他连怎么被刺中的都不知道,就被扎穿了心脏。 然而,扎穿她心脏的小丫头完全没理她,转身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没踪,那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他脑海中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见鬼了。 然后轰然倒地,陷入黑暗之中。 不仅是死去的人没有反应过来,连旁边的黑衣人也被这番变故惊住了。 他们只看出这小丫头不知死活,居然敢觑探星月宗行事,待同伴出手时,以为几招就能解决掉她,却没想到居然阴沟里翻了船,等回过神来时,那小丫头早跑得没影了。 他们赶紧上前查看同伴,发现他被一剑穿心,已经气绝。 领头的那人赶紧出言喊道:“龙爷!有古怪。”他飞快奔到那文雅男子的身边,抱拳行了一礼,说道:“龙爷,刚才那小丫头……她的剑术极其厉害,轻功更是在风爷之上。” 笑面佛回头,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又看向这男子。 那被唤作龙爷的男子也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问笑面佛:“那是什么人?” 笑面佛说道:“是住在尸滩子上收尸的小丫头。这丫头的来历有点古怪,她是突然出现在尸滩子上的,被三途道长收为徒弟,又让太平观的玉璇道长收养用吃五色米养大。”他顿了下,又补充句:“昨晚她上了西崖的青铜船,不仅全身而退,还救了两个人回来。” 龙青对领头的吩咐道:“去,不必留活口。” 笑面佛说:“不必去了。那丫头想跑,没谁逮得住。” 龙青顿觉奇怪。笑面佛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问:“这话怎讲?仅凭轻功,她还逃不过地鬼罗煞的追杀。”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的模样,说:“她能在江底的尸沟子里闭气一个时辰不露面。没谁知道她能闭气多久。据她昨晚救回来的那水耗子说,这丫头的功力极其深厚,能和活葬尸硬拼力气,她把活葬尸踹飞出来的青铜铸成的棺盖一脚踹了回去。” 龙青微微眯了眯眼,说:“尸滩子有这么一位高手,佛爷居然提都没提?” 笑面佛淡淡地扫了眼龙青,说:“龙爷没放在心上而已。”况且,他是今早听到眼线来报,告诉他昨晚的事,才知道这小丫头不声不响地居然这么厉害了。他又瞥了眼龙青的手下,一言不和就抽刀子砍人,也没问过他。 龙青抱拳,道:“佛爷,得罪。大事要紧,还请佛爷多盯着这丫头点,别让她坏了我们的大事。” 笑面佛对着身边的人吩咐句:“把王二狗和村长他们都抓起来,让这丫头老实点。” 那手下抱拳应了声:“是”,当即招呼远处的水匪去找王二狗。 王二狗和卦初正蹲在龙池家那被竹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 卦初正在痛斥水匪的所作所为。 王二狗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看不出你还挺有侠义心的。”他话音刚落,就见龙池一阵风地跑回来,双手空着,没有水桶。他站起身,问:“不是说打水吗?” 龙池急声说道:“出大事了,赶紧走。”那伙人打上葫芦井的主意,居然就因为她听了几句话就要杀她灭口,显然是有大图谋。在八门寨劫七重层死伤惨重久战不下的当头,他们这样做,让龙池有着极其不好的预感。她说道:“你赶紧带着卦初从水路离开。” 王二狗叫道:“现在?”他抬起头看向天边,太阳都落山了,天色都暗了下来。这会儿江里全是游尸,从水路走,找死啊。 龙池扔下句:“他们抽刀子就要砍我,被我杀了一个,我夺路逃了。”她把话带到,不再理会二狗子,扭头就往上游跑,去找她师父他们去了。 王二狗拽住卦初,急急地叫了声:“走。”往江边跑去。 卦初连续叫了好几声“唉唉唉唉……”说:“慢点慢点,我太平观的名头在此,晾这帮水匪不敢拿道爷我怎么样。” 王二狗说:“你可别扯蛋了!他们都跟小池子翻脸了,见到你绝对会剁了你。”他说着,拽住卦初飞快地朝江边跑。 他带着卦初来到江边的一个干草堆中,拨开草堆,露出一艘有着八门寨标记的小快船,他对卦初叫道:“快,帮忙抬到江里去。” 卦初惊奇地叫道:“你怎么有八门寨的船?哦,我懂了,上游冲下来的。你怎么藏这?” 王二狗说:“废话,不藏在这,让水匪看见就收走了。”他说着,和卦初抬着只供两三人乘座的小快船往江边去,埋怨道:“你们这些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鬼遭殃。” 卦初说:“我也不是神仙,我师傅才是。” 王二狗“切”了声,懒得理他。他把小快船放在江里,把藏在船里的一个油纸包取出来,飞快解开。 卦初拿起浆正要划船,见到王二狗的动作,忙问:“这是什么?”话间说完,就见王二狗居然拿出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吓得他“哇”地一声尖叫,差点把手里的浆掉到水里。他定睛看去,赫然发现,那居然是颗僵尸脑袋。 那颗僵尸头已经干瘪着,但依然煞气极重,脸上还绘有符,嘴巴大张,獠牙足有一寸多长。僵尸眼睛圆瞪,白森森的眼珠子,绿幽幽的瞳孔,活像在盯着人看。 他浑身发毛,连声叫道:“快丢了,快丢了。” 王二狗说:“丢个屁!这是我求了小池子好久才留下的,夜里行船保命用的宝贝。”他说着,从船板下面摸出个鱼网,把僵尸脑袋塞里去,直接挂在了船头,把它泡在了水面。他大喊声:“行船啊,百无禁忌!”拿过卦初手里的浆,便划着小快船往下游去。 卦初喊:“去上游找我师傅。” 王二狗说:“去自投罗网啊。我送你到下游找个安全的地方送你上岸,你赶紧回太平观搬救兵。” 卦初一想,这话有道理,赶紧应了声:“也是。” 龙池一口气跑到小山峰上,赫然发现小山峰上没人了,他们全走了。她刚才一路过来,也没见到她师父!去哪了? 忽然,江面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啸声。 这声音和她在青铜船里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之前那声音是震得脑袋疼,这声音则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像是极其凶猛的猛兽被放出来了。她抬眼看去,只见江面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空气中,传来了浓浓的尸煞气息。这浓烈的尸煞气息中,夹杂着滚热的灼热感,烤得人口干舌燥。那感觉就像是她的身边突然砌起了一圈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灶台。 旱魃出来了! 龙池扭头就跑,往太平观方向去。 12.第十二章 龙门宗 杀人夜 龙池去太平观,要经过八门镇,正好可以顺便看看八门镇的情况。 八门寨这次还请了外援,且那叫星月宗的动辄便出手杀人,显然是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刚到镇子口,便听到八门坊方向传来打斗声。 这时候天刚黑,正是大家刚吃完晚饭,孩子们在大街上打闹嬉戏,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归家团聚的时候,本该非常热闹才对,然而却是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除了八门坊,到处都是一片安静,就连狗都不叫了,夹着尾巴缩在门前的狗窝里瑟瑟发抖。 她拔剑出鞘,手握分水剑赶到八门坊,便见到有两伙人在大街上打得难分难解。 一伙人约有三四十人,正是太平观的道士。 另一伙人则穿得五花八门,衣服式样和拿的兵器,包括出招和路数都各异。 他们与太平观的道长们打成一团,双方各有死伤。 房顶上,玉璇道长右手拿着拂尘,左手拿着剑,正和朱明龙朱九爷战得难分难舍。 她见识过朱九爷的手段,这位是还没死就开始修炼鬼道的鬼修,走的是阴毒路数,浑身带毒,还有着浓浓的阴气,比恶鬼还难缠,是八门寨排名第九的高手。 她从来没有见过玉璇道长出手,只知道她会功夫,但到底实力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如今玉璇道长和朱九爷交手,竟是压着他打。 朱九爷形如鬼魅,快若幻影。 玉璇道长则身形轻盈飘忽,犹如漫天飞花,与朱九爷以快打快,丝毫不落下乘。她的剑法走的是轻快路数,左手的剑与右手的拂尘配合得天依无缝,拂尘挽出花影,剑从拂尘中穿出,出招神鬼莫测。她一个人两只手,竟同时使出了两种不同的武功套路和武器,使得朱九爷像是一个人同时与配合默契心灵相通的两个人作战。 她在旁边看得都觉得玉璇道长这么打朱九爷有点欺负人,也明白太平观要打八门寨的勇气从哪来了。实力摆在这,自然是说打就能打的。 忽然,一股磅礴的剑气从前方涌现,紧跟着,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以气吞山河之势迎剑刺向另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 玄色长袍男子身形凌空,离地一尺多高,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前方疾行,强大的剑气自他手里的剑和身上以狂暴之势朝着四周席卷开,将地上的青石板都掀飞,斩碎。他的剑气化作龙影,震得空气都发出龙吟之声。 师父! 龙池震惊地看着那男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师父似的。她从来没见过他的师父有这么重的杀气,也从不知道她师父的剑气竟然这么凌厉。 与他师父交手的男子,被他师父一剑穿胸,剑气激荡间,他的身体也被剑气搅碎,尸体碎块伴随着血雨弥漫。她师父却像是毫无觉察般,任由那血雨浇了满身满脸,然后,提着剑,犹如猛虎入羊群般朝着与太平观道士拼杀的那些人杀了过去。 剑光掠过,飞起一片人头,一道道血箭从断掉的颈项喷溅到空中,下起了漫天血雨。 她师父身上的杀气,把太平观的道士都镇住了。 龙池也看呆了。 电光火石间,地上便倒了三四十具尸体。 与他们交手的那些人,除了朱明龙还在苦苦支撑,其余人全都毙命倒地。 她师父抬头朝他看来,那眼神,凌厉中透着几分凄厉,与平时判若两人。 她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长收剑回鞘,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赶紧跑过去,说:“村子里,来了伙星月宗的人,笑面佛带来的,他们围在葫芦井旁边,说什么水脉……龙穴……阵眼……”她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三途道长,同时把笑面佛领来的那人长什么样,也告诉了他,然后问:“那是什么人?” 三途道长说:“那人是星月宗的一个峰主,擅长阵法,名叫龙青。”他的话音一顿,面色沉重地说了句:“我们的师门就是被星月宗所灭。” 龙池“啊?”了声,问:“我们还有师门?”她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她以前一直以为师父的师父就和她的师父一样,孤家寡人一个,然后收了个徒弟,传下了剑法。竟然另有隐情。她说:“什么仇什么恨,要灭满门。”她说着,就见她师父又看了她一眼,她赶紧说:“师父,我十六了,您不用担心我年幼承受不住,可以告诉我了。” 旁边的房顶上突然掉下来一具尸体,“啪”地一声摔在龙池和她师父的身边。 龙池定睛一看,正是朱明龙。他已经气绝,双眼圆瞪地躺在地上,表情还写着难以置信。 玉璇道长飘然落在地上,轻哼一声,显然很瞧不上朱明龙的模样。她扫了眼地上的尸体,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看看她师父,又看看玉璇道长,心说:“你俩要不要这么心有灵犀,连问的问题都一样。” 她只好又把滩涂村来了伙星月宗的人再复述了遍,告诉玉璇道长。她注意到,玉璇道长听到星月宗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她师父的反应。她好奇地凑近玉璇道长身边,悄声问:“玉璇师父,您知道我师父……还有我,跟星月宗有灭门之仇啊?” 玉璇道长瞥了眼龙池,从鼻腔里发出声“嗯哼”,便没再理龙池,而是问三途道长:“八门寨还是滩涂村?” 三途道长说:“你去八门寨和北堂未济他们会合,我带着小池子回滩涂村。我们分头行事。” 玉璇道长应了声:“好。”说道:“保重。”当即带着太平观的弟子赶往八门寨。 龙池跟在她师父身边往滩涂村赶。 三途道长施展轻功,脚尖点在草尖树叶上跑得飞快。 龙池不徐不慢地跟在他的身边,半步不落。 待到了没人的野地里时,龙池才问:“师父,星月宗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灭我们师门?他们这次过来,是来追杀我们的吗?哎,不对呀,不像是冲着我来的,倒像是冲着七重楼……”如果是冲着他们师徒来的,早把她围了。 三途道长落在地上,沉默两息时间,才说:“为师出自龙门宗,是龙门宗的掌派大弟子。” 龙池不解地问:“什么叫掌派大弟子?” 三途道长解释道:“负责管理门下弟子的,叫做掌派大弟子。”他说完,便继续朝着滩涂村赶去。 龙池恍然大悟,“这就和八门寨那傻缺少寨主在八门寨的地位是一样的,对吧?” 三途道长斜睨眼龙池,继续赶路。 龙池嘿嘿干笑两声,继续跟在她师父身边。她问:“龙门宗现在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吗?师父,你既然是掌派大弟子,又这么厉害,是不是要振兴龙门宗,把龙门宗发扬光大?” 三途道长听见自己徒弟的喋喋不休只觉心累。她对着外人话不多,私底下却有点话唠。 十六了,也没太多长进。 三途道长继续赶路,待到了滩涂村的村口,见到把守在村口的水匪,提起剑便冲杀了过去。 他从把守村口的水匪间过去时,剑光闪烁,鲜血四溅,他飞快地掠了过去,地上,则留下了十几具水匪尸体。 龙池见状,拔剑出鞘,手里提着剑朝着村子里去。 她师父放过了路上的其他水匪,直奔葫芦井。 龙池跟在后面清理那些水匪。这些水匪的武功平平,她一剑一个。 她师父对着水匪大开杀戒,必有杀的理由,且这些水匪,哪个不是血债累累,如今更是威胁要屠村。她知道他们不是空口说白话,如果她真的触犯到他们,他们真的能干出屠杀无辜村民的事。 她这些年,见到死去的无辜者太多了。 师父说,见到有人为恶麻木不仁无动于衷,那也是一种恶。 师父说,剑为君子,执剑者,当持天地正义。 师父说,行善,用在错误的对象身上,那也是为恶。例如,把善良用在这些水匪身上,便是对他们的一种纵容。所以,她收尸不是为了水匪,而是为了不使滩涂村成为冤魂遍地,活人无法立足的鬼地。 师父说,水匪行恶,终有一日,必除! 她觉得,就在今日。 靠近村口的水匪并不多,她进去没多久,便和星月宗的黑衣人对上了。他们的武功不弱,且人多势众,她孤身一人,于是,陷入了苦战。 不过,和他们拼杀,比起在江里陷进游尸群里,还是要轻松得多。 忽然,叫喊声传来:“小池子,你住手,不然老子就杀了这些村民。” 龙池听声音就知道是赵村的二榔头,她连头都没抬一下,直接回道:“二榔头,说得你好像没有家人老小似的。虽然同住滩涂村,大家都是滩涂村的村民,可他们即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亲友,你杀了他们,大不了我杀了你全家,帮他们报仇就是。”说话间,又一剑将一个人的脖子切开,飙出大蓬的鲜血。 师父说,遇到恶人,得比他们更凶更恶! 13.第十三章 浴血战 楼船来 星月宗的黑衣人曾亲眼见到同伴死与龙池的剑下,然而,当他们与龙池交手时,才发现她比他们想象中更难对付。 这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功力深厚得可怕。 他们联合起来结成阵,无论是配合还是力量,那都是成倍递增,向对方形成压制之势,将其困住,刀剑兵器便如车轮般从对方身上滚滚辗压。但是,对上这小丫头,却失了效。他们的阵法严密,这丫头总能轻松地找到缺口突破出去。她如同织布的梭子般在他们间来回穿梭,所过之处,兄弟们不断倒下。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已经练出剑气,且剑术凌厉也就罢了,那剑势更是排山倒海,挥洒起来能舞得密不透风。他们派出重盾挡在前面,修炼硬气功的身高六尺的大壮是能徒手举牛开山裂石的盾手,被这丫头一脚连人带盾踹飞出去三丈多远,他摔在地上时鲜血汩汩地从嘴里往外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手里那把剑,秀秀气气的,不到二指宽,也就三尺长。这一看就是女人使用的剑,应该是走轻快准狠的路子,然而,却让她使出了重剑效果。剑上泛着雾蒙蒙的水漾般的光泽,挥洒间,就仿佛有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她的剑交撞在一起时,那磅礴的真气顺着她手里的剑灌注过来,直接把人震得倒飞出去。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还有水。 在水里,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以剑入道,是以剑道。 她现在,只能算是剑术高手,而非剑道高手。 星月宗的人强攻龙池,反倒被她在短暂的交手中连续斩杀十几人,余者纷纷后退,在距离龙池约有两三丈外绕着他飞速旋转奔跑,其中使用长鞭、弓、弩等攻击距离较远的人占据了主场。 旁边,不远处的晒谷场上,村子里的村民们都被水匪们赶到一起。 二榔头把村长推出来威胁龙池,却没想到龙池完全没有搭理他,在星月宗高手的围攻下左冲右突,一剑一个,杀星月宗高手就像切萝卜般容易,那悍勇之气看得他心寒胆战。他想起平日里龙池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被他喝骂也不回嘴,最多调头走掉或者是老老实实地去江里捞尸,一副好欺负模样,却没想到比他这当水匪的还要杀人不眨眼。龙池连星月宗的高手都敢杀,他如果真杀了村民,龙池说不定真能把他的一家老小给杀了。他想到自己以往得罪龙池的地方太多,不由得更加害怕。 龙池压根儿没去在意水匪是否有屠杀村民。 她不在意,水匪拿村民威胁不到她,对村民们才是种保护。 她若在意,她会受制,村民们也未必能活。她和师父如果出事,即使村民们活下来,尸滩子失去镇守,滩涂村很快就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厉鬼横行,民不聊生。 只有解决了八门寨,解决了这些制造祸端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反手挥剑轻轻一拨,便将偷袭的飞针掀飞,紧跟着便听到类似“砰”地一声沉闷的破响声,大蓬的飞针夹杂着浓浓黄雾猛地朝她喷射过来。 龙池的神情一沉,手里的剑挥洒得快到极至。剑气卷动空气,掀起气流,生生地将那些飞针和黄雾卷进气流中。她的右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踏,身如离弦的剑疾驰,剑气裹卷着飞针和黄雾宛若出海的蛟龙带着寒光朝着袭杀她的人扑过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阴魂厉鬼,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气息。活人身上的是生气。她锁定那道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去,一剑穿胸,并且把那些飞针和黄雾全部打回给那人。 飞针瞬间把他扎成了刺猬,黄雾落在它的身上,化成无数的小虫子往他的皮肤下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流出脓水。 蛊虫! 龙池赶紧运转体内的真气,发现自己还被真气护得好好的,暗松口气。 蛊虫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能够用来炼蛊的,不仅是毒虫,还有活人、尸体、厉鬼都可以,因此,蛊有千千万种,害人之法,令人防不胜防。 村民们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小池子救命啊……” 龙池回剑就朝着再次朝她杀过来的星月宗高手扑杀过去。 不就是想让她分心,然后被星月宗的高手杀死在这里么? 她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挥剑杀人。 “啊——”痛苦的惨叫声响起,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喊:“柱子,柱子,柱子……”王大娘慌乱的响声传来:“小池子……” 龙池想不理的,但是……好气啊! 她怒气上头,从星月宗的这些身边擦身掠过,提剑就朝村民们所处的位置奔过去,一眼见到一名水匪正提着刀站在柱子身边。柱子的左手被齐肘斩断,鲜血汩汩地往外淌,他握住没了手的左腕,痛得眼泪鼻涕横流! 龙池朝着村民们疾奔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紧追不舍。 有长鞭飞过去,打在龙池的后背上,将她那件破烂的衣服瞬间扯下一大块布,露出后背白皙细嫩的皮肤。衣服破了,皮肤连道红印子都没留下。 用鞭的高手顿时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这丫头不是人吧! 那名给村民们制造恐慌意图扰乱龙池心神的水匪见到龙池杀气腾腾地赶过来,连声大喊:“挡住她,挡住她,快杀了她……”他心虚地往后退,又觉自己作为队长,不该在手下面前这么怂,又提起刀子摆出要和龙池打斗的架势。 旁边的水匪想拦,可龙池冲过来的气势太过吓人,以至于他们都不由得心生惧意退后几步,然后便见龙池如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直奔他们的队长。 他们以为他们的队长会被龙池一剑捅了,却没想到…… 龙池并没有一剑捅了他们的队长,而是对着他们队长舞起了剑。 她把那剑挥舞得比厨子剁肉馅的刀还要快,比做面的师傅削面飞还要快,他们只看到剑花浮动,无数的肉片从他们的队长身上飞出来,肉片纷纷扬扬的像下起了大片的雪花,并且伴随着纷纷血雨。 追击龙池的星月宗一干人,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停下了脚步。 约摸十几息时间过去,龙池收剑,停了下来。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具白森森的只剩下内脏和脑袋还完好的骨架。那人身上的肉被削成大小一致的约有二指正好可以下锅炒的肉片散落在四周。跨下的二两肉,则被龙池挑在剑尖上,一脸晦气地甩在地上。 旁边距离龙池不到六尺远的一个水匪,脸上被甩满了人体碎肉,腿哆嗦得像发软的面条,汩汩湿意伴随着尿骚味从跨下渗出。 龙池把那人跨下的二两肉甩到地上,又一剑捅进了那人的额头。 那人原本还在眨着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也不知道是过于剧痛还是过于恐惧…… 随着龙池那一剑捅落,他轰然倒下,肠子、胃部等内脏从失去皮肉保护的腹腔里摔出来,还冒着热气…… 那人身旁的村民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就像是头一天认识龙池。 星月宗的人看着那被削成骨架的水匪额头上的窟窿,那表情顿时都变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丫头把别人千刀万剐削成骨架不说,还一剑把人给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丫头在江边收尸超渡冤魂厉鬼,他们还以为是正道中人,却没想到发起狠来手段这么毒辣。 尸体摆在这,龙池用她的行动警告了这些水匪再干这种事的下场。 她手里的剑指向星月宗,说:“再来!” 使用鞭子的女人上前,笑意盈盈地说:“小丫头,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怨,不若各退一步……”她说完,就见龙池忽然展颜一笑。 还别说,虽然这小丫头脸上脏了点,身上臭了点,但五官长得那是真的好,特别是那双眼睛,灵性十足,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脏得这亲娘老子都看不出模样,仍让人觉得打心里有好感。 可是这种时候笑成这样,那女人直觉不妙,很是警惕,问:“你笑什么?” 龙池自然不会告诉她是在笑话她说的那句没仇没怨,她正要再次杀过去,忽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气悄无声息地落下。龙池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刚偏到一半,她手里的剑才抬到一半,一柄锋利的剑顺着自己的脖子划过去。 冰冷的剑擦过脖子的触感传来,对方的力量极大,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力量至少能把自己的脖子切开三分之一。 那人一招得手即刻远离,飘然落在远方。 是一个年龄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秀气的剑,一脸嘲讽地朝她看来,说:“你师父没教你与人搏命时少说话多杀人,以免死于话多……”话没说完,那脸色顿时就像活见鬼似的。 龙池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惊奇地看着那人,问:“你放水?”她的脖子没事! 突然,一名星月宗的人大喊声:“她手上有件护身法宝。” 龙池这时候才不管什么护身法宝,提剑就朝刚才差点削断她脖子的人杀过去。 那人不跟她打,扭头就跑。 龙池大喝:“有本事你站住。” 那人回她:“有本事你来追!” 龙池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到他的身后,给他来了个一剑穿胸。 那人跑出去五六步,才觉察到不妙,他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扭头看向停在五六步外的龙池,叫道:“你……好快的……轻功。” 龙池步下一滑,从他的身边擦身掠过,一剑削开了他三分之一的脖子。她正要回去继续找星月宗的麻烦,忽然感觉到江面方向传来异样,她扭头望去,赫然看见原本被困在八门寨的七重楼正沿江下来,已经快到尸滩子。 翻滚的阴雾笼罩在它的上方,遮天蔽月。 七重楼上的宝顶上,霞光弥漫,两道人形身影出现在七重楼上。远远看去,只能见到霞光映照下那身华丽的衣服,以及飘然若仙的身姿。若非随着它们的接近,灼灼热浪伴随着透骨的阴气一直涌来,她真要以为是谪仙降临。 两个! 龙池可以断定,这两个,一个是七重楼主,另一个就是旱魃。 龙池正在打量七重楼,忽然听到自家师父的喊声:“小池子,带着村民们走。” 龙青和笑面佛的声音同时传来:“拦住她!” 星月宗的人再次朝着龙池杀了过去。 14.第十四章 法阵起 村子灭 龙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明白肯定是有什么事对整个村子都造成了危险,不然她师父不会在她跟星月宗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还让她带村民们走。 她斜斜地掠过星月宗的人,仗着速度直接奔向了晒谷场,朝着那些提着刀的水匪杀了过去。 这时候,本该是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回到家里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吃晚饭洗脸泡脚聚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八门寨的水匪却把全村的村民都赶到了晒谷场。 龙池怒从心起,提剑朝着这些水匪杀过去,同时进着村民们大喊:“快跑,快离开村子。有僵尸的千年厉鬼的鬼葬船快了,快跑!” 周围村子住的都是水匪,虽然水匪穷残,但村民们跟一些水村还有些亲戚关系,并不会太惧怕他们。天都黑了,她乍然让他们离开,他们又不明白情况,肯定不会愿意的。搬出千年僵尸和厉鬼,保证他们没有胆子留在这。 然后,即使这样,还有村民们不愿走,喊:“小池子大师,不是还有你吗?” 龙池在人群里跑得飞快,她追着劫持村们的水匪杀,星月宗的人则对她围追堵截,同时分出人去拦住村民。几刀下去,把抢先要跑的杀掉,剩下的村民就又不敢跑了,纷纷喊龙池。 龙池只有两只手两条腿,哪顾得过来,她喊了句:“一千多人的大村子,你们近千人聚在这,自己跑啊,他们杀不过来……”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传来,有大婶的儿子被砍死了,她扑倒在儿子身上嚎哭了几句,便开始骂龙池。 星月宗的人还在那里煽风点火,那用鞭子的女人叫道:“哟,小丫头,你当好人这么容易做呀!谁敢动,先杀谁,我们是挡不住所有人,但保证能让先动的人死。” 龙池与迎面拦过来的星月宗的人交上手,嘴上也不得闲,大声回道:“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只能怨他们自己不逃命。我又不是神,同住一个村而已,我能回来这一趟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说话间,便见黑云笼罩过来,把头上的星星月亮全遮住了。 三途道长则发出声暴吼:“龙池,逃——”那一声以内力喊出,犹如凭空起了乍雷,又宛若猛虎咆哮。 龙池很清楚,遮住月亮的不是黑云,而是来自七重楼的旱魃身上的煞气以及那些鬼物身上的阴气。 这里离尸滩子还有很远一截路,旱魃身上的灼热气焰就比八月酷暑季节正中午的太阳还在烈,火炉子似的熏人,由此可见这旱魃有多凶险。 虽然鬼葬船是飘在江上的,但从来没有谁说不准它们下船。 即使船上的鬼怪不下来,村子里的人都得全部完蛋,他们连煞气和那些阴气都承受不了。 月亮被遮住了,就连火把都灭了,村子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空气里热得要命,他们又觉得冷得要命,也不道是冷还是热,再加上三途道长的那声吼,村民们显然也感觉到大势不好,纷纷慌乱地喊了起来,哭喊声不断,孩子们吓得嚎啕大哭。 龙池哪能扔下师父自顾自地逃命,当即朝着她的师父奔去。 她朝着三途道长追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也追了上来。 很快,她便到了葫芦井旁,笑面佛已经气绝倒地。他胸膛被锋利的剑切开,衣服也让剑气绞成碎片,他的鬼珠子洒落满地,只剩下浓浓的阴气和怨气,鬼全都不见了。 她师父正攻击那叫龙青的。 龙青的身边飘满了符,那些符形成阵法,彼此之间宛若有线相牵连,织成网,将他护在中间。他的手里托着一个八卦形的墨绿色的玉盘,手指飞快地在玉盘上凌空拨动着,随着他的波动,似有无数的丝线被他弹出去,形成一道道气旋。那气旋是从墨绿色的玉盘中飘出来的,它在空中形成一股龙卷风似的气流,那龙卷风的底端连着葫芦井。 她师父正挥剑斩向龙青,但那些由符结成的阵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她师父。 即使是她师父那般凌厉的剑气,也砍不开那面堵。 她赶到师父的身边,星月宗的人也追到了。 三途道长看了眼跟在龙池身后追来的人,扭头就杀了过去。 他手起剑落,飞起一片人头,转瞬间便有十几个人倒地,脚步稍慢的,见到前面的情形,调头就跑,全朝着村子外跑去。 三途道长从脖子上飞快地将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摘下来塞到龙池的怀里,急声道:“往后师门重担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你的师姐。” 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忽然空气中暴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使得龙池耳边仿佛“嗡”了声,不知道是因为有异常还是师父的那句话,然而,眼前的危急情况仍没盖过她心头的震惊。 她瞪得眼睛鼓得像只青蛙,大叫:“我居然还有个师姐!”她当了自家师父的宝贝徒弟十六年,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师姐,师父居然背着她还收了一个徒弟,还是师姐。 三途道长顾不得去理会龙池的激烈反应,迅速环顾四周。 龙青布下的阵法已经引动地下的水脉和地气,水脉与含有龙气的地气汇聚,从葫芦井中涌出,顺着法阵的引导,犹如一口巨大的锅倒扣下来,笼罩住整个滩涂村。 从旱魃和七重楼主缜隐那涌过来的煞气和阴气,此刻全被罩在了水幕中散不出去。 水流从葫芦井中涌出,形成一道半圆形倒扣在地上,被它笼罩的滩涂村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大雨中,被煞气和阴气侵蚀的村民们打着滚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凄惨。 葫芦井的水灵气充裕,隐约带了丝龙气,多少有些净化阴邪的效用,此刻,浇落下来且成了普通水,在被阴气和煞气感染后,宛若剧毒的药水浇在村民身上。 不到几息时间,村民们便停止了挣扎。死亡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们仍保持着生前那挣扎、恐惧的模样,脸上那因过于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凝固在脸上。 死的人当中,还有刚出生的孩子。 一千多人的大村子,瞬间就没了。 龙池抹去当头浇下的水,只见雨水泛着蒙蒙青幽幽的颜色,煞气森林,鬼气幽幽。 原本充斥满惨叫声的滩涂村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中。她的心中涌现起不好的预感,她刚喊了声:“师父!”蓦地,一股异样的气息爆发开来,紧跟着,她就看到那些惨死的村民魂魄从尸体中脱离出来,迅速吸收着从七重楼方向涌过来的阴气,那些煞气也想是受到什么吸引般朝着尸体涌去。 龙池几乎下意识地扭头朝龙青看去。 龙青此刻飘浮在空中,猛地发出声大喝! 强大而可怕的气息涌现出来,龙池听到了龙吟咆哮声,紧跟着就看到一条巨大的水龙自葫芦里中冲出来—— 原本立在葫芦井旁的龙青被它顶在龙头上带到空中。 那条水龙出水后,冲到头顶那泛着蒙蒙水光的圆罩上,在圆罩中翻腾。 那龙,并不是真的龙,它是由水气和一股慑人心魄的强大力量汇聚而成。 龙池想起一个传闻,说曾经有一条龙把这里作为龙冢,滩涂村是一条龙的埋骨地。滩涂村的水,是带有龙气的。龙这种生灵神秘而强大,如果它们不想被发现,即使就在眼前,人们也发现不了它们。即使知道它的埋骨地在这里,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它们的尸骸。 可此刻,龙青引出了龙气。 她下意识地朝着三途道长看去,又喊了声:“师父!”问:“他们要做什么?”村民们全死了! 共住一个村,朝夕相处的村民们全死了。 死在七重楼手里,更死在这可恶的龙青手里! 龙池提起剑望向骑空飞在空中的龙青,恨得双眼能瞪出血来。 龙青却完全没有留意小虾米龙池,而是手托墨绿色的玉盘,稳稳地立在龙头,朝着尸滩子方向望去,他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八门寨一役,万千沉船沉没在江中,被涌汹的江水冲刷下来堆积在这回湾中堵了船道。二位手下的尸兵鬼将们疏通水道前,二位怕是难以离开了,不如我们畅谈一翻,怎样?” “呵”地一声轻哧从远处传来:“我当这年头的水匪都有这么大的胆量了,原来是还有人在后面捣鬼。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龙气,我瞧瞧这地形……这山势……这水脉……” 又一个好听且充满嫌弃的声音传来:“你懂看风水吗?” 龙池浑身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两个声音,一个是七重楼主无疑,另一个,估计是旱魃。 僵尸是没有智慧的,然而,听这声音…… 这不是僵尸成精,是成妖了!她听这充满人性化的语调,还带着人的情绪,严重怀疑旱魃保留了魂魄还拥有生前的意识记忆情感。 最先说话的那“女人”又说:“不懂不影响我看呀。哎哟,我的小情儿,你看我受了伤,是不是需要找一个有龙气的风水宝地修养修养。” 那充满嫌弃的声音继续说:“自找的,怨我咯?” 那慵懒的调子陡然变调,透着气愤说:“生气啊!好不容易要逮着西崖那小娘们,眼看就要抢回我的定水鲛珠,竟然蹦出来这么一伙小王八蛋把老娘给绊住了。”紧跟着又是一声吆喝:“喂,站在水龙头上的那什么鬼,你又是什么人?” 龙青气定神闲的声音传来:“在下星月宗龙青。阁下就是惜日的滇池圣女如今的七重楼主缜隐吧?” 缜隐嚣张的声音传来:“星月宗是什么鬼?没听过!你是老实地把这座风水宝地交出来呢,还是让我打得你交出来呢?”她的话音一转,说:“那个圣女的称呼就免了,我还是喜欢听大家叫我妖女。” 龙池听着他们的对话,再看着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些脸色铁青还保持着死时模样的村民们,只觉遍体生寒,他们的尸体的面容已经变得铁青,衬得惨死的面容更加狰狞。那飘荡在空中逐渐朝着厉鬼转化的村民,不断吸取着从旱魃和七重楼主缜隐那飘来的煞气和鬼气。 她知道,这是龙青在借她俩身上弥漫出来的煞气和鬼气滋养这些尸体和鬼怪。 七重楼船的那两位对此并不介意。 龙池猜测以那二位的实力和嚣张姿态,显然是把这些看作她们的囊中物了吧。 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的眼中,予取予夺,村民们的生死,村民们的性命,他们毫不在意。 悲愤感在龙池的心头弥漫,堵得她的喉头哽咽,很有种不吐不快的憋闷感。她握紧手中的剑,抬起头看向骑在龙头上的龙青! 厉鬼可恶! 旱魃可恶! 生生地把村民们害死的龙青,更可恶!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黄角树。 那棵树在她来打水的时候还郁郁葱葱,形成一大片树荫给大家乘凉。如今,树叶凋零,枝干焦黑,已无半点生机。 她纵身跃上树,脚尖飞快地点过树干,树枝,树梢,再凌空一跃,手里的分水剑直直地朝着立在龙头上的龙青刺去。 她的剑是从江中练成的,驭水,也是剑术之一。 大雨根本阻挡不了她的剑势。 分水剑,分水断江! 龙池大喝声:“你去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龙青刺去。 龙青轻蔑地看了眼龙池,龙尾一甩,重重地击落在龙池的身上,将龙池从空中打在地上,生生地把泥泞地撞出一个大坑。 龙池摔在坑里,痛得头晕目眩,手里的剑都快握不住。 她缓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理顺呼吸,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龙青,然后,握紧剑,调动体内的真气,拔腿便要再次冲上去。 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扣在她的肩膀上,说:“记住我的话!” 是师父! 一块巴掌大的白玉突然贴在她的胸口,她低头看去,赫然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力量从白玉中涌出,那股力量瞬间笼罩住了她,并且将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强大的拉力袭来,不知道要把她拽到哪里去。她大张着嘴,大喊:“师父!”就见到那龙青踩着龙头俯冲下来,她师父迎剑,强大的剑气激荡出来,化出一道青色的龙形朝着龙青冲去,空气中还传出他沉稳有力的声音:“龙王宗掌派大弟子赫连令臣前来见教。” 强大的力量碾压过来,将空气都扭曲,她的耳边有呼啸的风声传来,强大的气流掀得她睁不开眼,也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形。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身边才陡然一轻,然后“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上。她只觉浑身都疼,身上的衣服烂得跟破布似的,浑身还湿漉漉的,格外狼狈。她的左手手腕上挂着她师父塞给她的东西,右手还握着剑。她爬起来,却见自己在一片庄稼地里,把别人种的菜都压烂了。 头上月朗星稀,月华洒落在大地上。 龙池不明白她师父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她从庄稼地里跑出来,朝着最近的农家跑去,拍打着他们的门。 不多时,门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惨叫一声,连续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她。 龙池问:“这是什么地方?滩涂村往哪去?” 那小伙子战战兢兢地给她指了个方向。 她提着剑,拔腿就朝滩涂村跑去。 15.第十五章 师父死 不想哭 她顺着那小伙子指的方向跑了大半个时辰,跑过了一村又一村,不仅没有见到滩涂村,连江都没见着。 方向不对! 龙池这才意识到,很可能是那小伙子随意给她指了条路。 她又跑到了一座村子,她刚到村口,便引得村子里狗吠声不断。 狗见到一般的游魂野鬼敢叫,见到厉害的鬼物或僵尸是不敢出声的,会夹着尾巴躲。它们敢这么叫,说明周围很干净。这里,离滩涂村很远。 龙池虽然担心师父,却也明白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蹿是找不回去的。 她现在这样子,是个人看到她都怕,恐怕是问不出路的。世道乱,普通人都在周围十里八村间打转,很少走得远。 她虽然去过的地方不多,但滩涂村方圆二三十里内的村落都是认识的。 她找村民问路,怕是很难问到正确的路。 如今世道乱,妖魔鬼怪横行,如果哪座村子没有懂点道行法术的人护着,很快就会被闹得住不下去,成为被鬼怪妖物占据的荒村野地。 龙池见到前面有一座人家不算少的村子,此时虽已入夜,村里还在敲敲打打地唱着戏,很是热闹,似有人家在操办宴席。 敢在晚上设宴的,村里必有能人。有能人,她便能去问路。 她跑进村子里,没往办宴会的场所去,而是看哪户人家的香火味道重。 不多时,便见到村口处有一户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人家飘着香火味,那户人家并没有操办过红白喜事的痕迹留下,但那浓浓的香火味表示这家人应该供奉有什么。 龙池来到这户人家门前,并没有叩门,站在门外,喊道:“过路人问路,请问屋里是哪位仙家?” 不多时,门内传来一个声问:“有什么事吗?” 那声音似人说话,但发声略有些怪异,嗓子有点尖细,隔着门她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飘来的狐臭味。龙池顿时明白,这户人家是供的保家仙。保家仙,狐,谐音胡。一般来说被尊称为胡奶奶或胡爷爷,或者是胡大仙。 连味道都遮不好,显然是道行还不够深。不过,有求于妖,她的态度自然也是好:“八门寨滩涂村龙池不小心在这里迷了路,还请胡奶奶指路。”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屋里传来“哎哟妈呀”一声,紧跟着,墙头上有人探出头来。 那是一个打扮得格外艳丽的老太婆,尖尖的下巴,细细长长的眼睛,脸颊涂着大红色的腮红,嘴上涂得红艳艳的,身上穿着件绿纹花棉袄,这装扮能让纸人自叹拂如。 龙池问:“请问,八门镇或者是滩涂村怎么走?” 胡奶奶战战兢兢地看着龙池,指了一个方向,说:“往前走大概二十多里路就到江边,沿江边往上游去,走一百多里路,就到了……”她端着一张脸,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庄严点,说:“我可是正正经经的修行中……”话没说完,就听到小丫头说了句:“多谢。”一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胡奶奶又打了个寒战,拍拍胸脯,说:“哎哟我的妈呀,跑得比鬼还快,还真是滩涂村那小煞星,这才几年功夫,竟然长这么大了。哎哟我的妈呀,这到底是个什么精呀,居然能像人类的娃儿一样长大。” 想当年,滩涂村可是个热闹地方。大伙儿守着尸滩子,那可是吃香喝辣要啥有啥。死人多的地方,冤魂厉鬼多,狐朋狗友也多,那地方还有龙气,可是个修行的好去处。自从来了一个叫三途道长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不过,只要不闹出格害人性命,他对它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后来,三途道长在尸滩子边拣了个小女娃,这日子就难过了。大家伙儿都知道这女娃不是人,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成精,厉害着呢,特别是手腕上的那镯子。老黄二百年的功力,让那看起来不到三岁的小丫头举起镯子砸了下,硬生生地被砸回原形,躺了大半年才起得了身。后来,这小丫头开始跟着她师傅学捉鬼抓妖,把尸滩子划成她的地盘,大家伙儿就逐渐搬离了尸滩子,连滩涂村周围的村落都不太靠近了。偶尔过去想捞点尸体干点事,还不敢让她发现。不然,她要追谁,谁都没得跑。 胡奶奶胆战心惊地忆了回当年,又有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心说:“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这么狼狈,还迷路到这?” 龙池惦记着师父,完全没注意到胡奶奶的反应。这种成了精当了保家仙的动物是不敢轻易骗他们这些有道行会除妖的人,通常来说会结个善缘。她知道她的家,她如果骗她,她随时可以回去找胡奶奶的麻烦。她跑了大概二十多里路,果然见到了江,然后又毫不停留地沿着江一直往上游跑。 她跑得很快,但路途远,且赶夜路遇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多。 她行色匆匆,总有些想给她捣乱的。她不愿理它们,但有些挡路的,她就只能拔剑迎上去。 一般来说,游魂野鬼精怪发现她难对付,见势不对就会溜了,不会多做纠缠。 她经过一个临江的村子的时候,正好遇到有道士摆起法坛对付僵尸。 那僵尸有了点道行,估计是在这里行凶,被道行设法坛用饵引了出来。道士是居家修行的散修,一个中年道士带着三个徒弟,即使起了法坛摆了符阵也没能打得过僵尸。 道士如果死在僵尸手里,僵尸吸了道士的精血,会变得更加厉害,这个村子的人都会死在僵尸手中。 这些都是人命。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龙池救下了受伤的道士,与僵尸一番缠斗,才把它杀死,之后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她赶到滩涂村的时候,天已经朦胧亮。 七重楼仍停在尸滩子边,阴雾弥漫,煞气重重。 滩涂村里一片寂静,没有旱魃身上的暑热气息,也没有阴雾,一片死寂,半点声音都没有。 龙青不见了,那笼罩在村子上方的法阵也不见了。 村外,还是一片干涸,地里的庄稼都枯萎了,村子里的地则因昨晚的那场雨而变得泥泞。她踩在泥上,往村子里走,喊着:“师父。”没有人回答。 村子里的房子,好多房顶都被掀没了,顶房的草棚和瓦飞得到处都是,像被大风刮过,许多院墙都倒了,屋子里的桌椅板凳也被卷到了屋外,碎成碎块,散落得到处都是。 原本热闹繁华的滩涂村,一夜之间,毁得不成样子。 她走到晒谷场,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下了步子。 那些死去的村民们不见了,他们的衣服保持着穿戴的模样留在地上,衣服里裹着白色的灰烬,刚好拼出一个人形。 那是死去的村民们尸体被化成了灰,从他们的衣服和骨灰的形状,还能看出他们被焚烧时倒地的姿势。 她从他们的衣服,还能看出他们的体形,还能认出其中好些人。 龙池不想哭,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但鼻尖的酸楚不断地往上涌,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她忍不住。她大声喊着:“师父!”她师父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 她想着自己往前走就能见到师父背着剑沉默地看着这死气沉沉的村子,然后告诉她,走吧,带着她去找星月宗的人,为村民们报仇。 她往前走了没多远,忽然看见葫芦井旁有人,是太平观的道士,还有跪坐在地上的玉璇道长。 他们极其诡异的沉默安静。 龙池的心里有点发毛。 她走过去,便见道士们扭头朝她看来。 是活人! 她暗松口气,问:“你们看到我师父了吗?”她话音刚落,便见到玉璇道长的脸上有泪,在玉璇道长的身前有一堆衣服,衣服里裹着白灰,像是人的骨灰。那衣服是她师父穿的衣服,她一眼认出自己师父的腰带和挂在腰带上的玉饰。那块玉,师父从来不离身。 龙池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想,说不定是她师父诈死呢,毕竟,没见着师父的剑。她问:“我师父的剑呢?” 玉璇道长的声音响起:“填了阵眼了,就在井里。”她的眼里犹带着水汽,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站起身,视线落在龙池缠在手腕上挂着的物件上。 那是块泛着蒙蒙微光的似白玉般的玉璧,约有半掌大,龙头鱼身,散发着苍莽古朴的气息。玉璧上表面凹凸不平似刻满了肉眼不可辩识的符纹状东西。 玉璇道长淡淡地扫了眼玉璧便将视线挪开,状似并不在意,也没有阻止龙池往葫芦井里跳。 龙池跳进葫芦井中,便见水底有光,她定睛看去,便见之前龙青拿的那个墨绿色的玉盘沉在水底,泛着符纹的微光自它散发出来,弥漫了整口井。她师父的剑悬在井中,正好是在葫芦井的半腰处。她想要游过去拔剑,但有无形的力量挡住了她。 她拼命地往下游,但无论怎样都靠近不了。 过了一会儿,玉璇道长下了水,强行把她从井里带了出来。 龙池浑身湿透地瘫坐在井边,看向玉璇道长,问:“我师父没死,对不对?” 玉璇道长看了眼龙池,把她手腕上的玉璧解下来,挂在龙池的脖子上,紧了紧龙池那破破烂烂的衣领,把玉璧遮上。她说:“这东西有个名字,叫鱼龙符,是龙门宗的掌门信物。传说,它需要以龙血激活,能开启龙门。谁若能进入龙门就能脱胎换骨,鲤鱼化龙。你师父隐姓埋名在滩涂村这么多年,就是想要找到真龙的埋骨处,取得龙血。” “龙是神物,即使身死,龙血也不会散。据说,它是金色的,浑圆状,能遁能隐,难觅其踪。龙血与龙气,相伴相生。” 龙池再次问:“玉璇师父,我师父是不是没有死?他那么厉害,他不会死。” 玉璇没理龙池,只盯着三途道长的衣服和衣服里包裹的那些骨灰,说:“替你师父收敛了吧。他有个女儿,叫南离九,住在幽冥州无妄城的玄女宫,不过,玄女宫在十八年前就被灭了门。宫主……也就是你师娘,死于灭门之战中,玄女宫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 她的话音顿了顿,说:“南离九还活着,就在玄女宫里,就看你能不能找到她。” 她说完,起身,将视线从三途道长的衣物和骨灰上挪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龙池看着玉璇道长的背影,只觉那背影格外萧瑟,比这破败的村子还要萧瑟。 她又看向自家师父的骨灰,她就不明白,她师父有那么重的师门重担在肩上,为什么就不跑!明明是可以跑掉的! 龙池只觉眼睛发胀,腮帮子发酸,喉喉被堵得慌。她不想哭,真的,她半点都不想哭。 她回来的路上,都还帮别人打僵尸来着。 她回来了,师父怎么就死了呢! 16.第十六章 怒拔剑 碎碎念 王二狗抱着骨灰坛过来,跪在地上,收敛三途道长的尸骨。 他是个弃儿,被装在木盆里顺着江水飘下来,被村民们拣到送到村长家。他的后背有个恶鬼印记,不知道是什么,村民们说他是恶鬼投胎,没有谁敢收养他,还有人说要溺死他,又有人说要把他放回木盆里,让他顺着江流飘下去。三途道长把他抱到王伯家。王伯的一条腿瘸了,眼也瞎了,一家老小全死光了,就只剩下他,都说他命硬,克六亲。 王伯收留了他,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二狗子。 他没认王伯当爹,一直喊他老伯,但王伯一直把他亲儿子看待。八岁那年,王伯病死,他又成为孤儿,没谁愿意收养他,村民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村子里的小孩欺负他。三途道长教他防身功夫,每个月给他些银子过活,让他和小池子一起识字念书,教他做人的道理。 三途道长说他背后的恶鬼印是有来历的,他不便出手替他解除封印,也不便收他为徒,只能教他点外门功夫防身,还告诉他,不管他身后背负的是修罗、是修鬼还是神佛,只要心术正,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的闲言碎雨不过的耳旁风,英雄不论出身,堂堂七尺男儿,当顶天立地。 他身负恶鬼,受村民们唾弃,他不自卑,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寻常人,不是凡人,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不可有傲气,当有傲骨,当有容人之量,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教过他,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但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他担心有遗漏,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把骨灰坛交给龙池,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龙池把她师父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子上。这石台子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旁边有口井,是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台子。 她放好骨灰,缓缓拔出身后背着的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尸滩子。 龙池的步子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格外有力。她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杀气便增进一分,剑上缭绕的剑气便更加凛冽一分。她的右手握紧剑柄,剑尖斜指地面,从剑尖透出的剑芒将隔着足有半尺远的距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不多时,她来到了尸滩子边。 她看见,她家的房子不见了,那里被夷为平地,家里的东西散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没有一件完好的,连锅都碎成了碎片,装五色米的坛子也碎在地上,大部分五色米都不见了,只剩下少量的乌黑残渣。 龙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真气在剧烈激荡,撑得她的心脏和胸膛都似要炸裂了。 她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挥剑便朝着尸滩子上那些扛着沉船木头的尸怪们杀了过去。 剑起头颅飞! 龙池挥着剑杀进尸怪堆里,那些指到清理河道命令的尸怪们完全没有防备,顿时像切瓜似的被龙池砍杀大片。 龙池一路杀着挡路的尸怪直奔七重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船! 它停泊在距离岸边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距离水面至少有五六丈高,青铜铸造的船身挂满了链子,链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浑身布满青绿色鳞甲的尸怪。这些尸怪,每一只都不比西崖的青铜棺上挂的尸怪差。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纷纷扑嗵跳下水,飞快地朝着岸上游来,待上了岸后,四肢着地,跑得如同飞猿,朝着杀向七重楼的龙池扑了过去。 它们锋利的爪子与龙池手里的剑碰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声响。 龙池高声喝道:“一剑寒川破秋水!”剑意似化作森冷的寒霜铺洒开,那挽起的剑花又如一柄柄锋利的冰刀削向那些尸怪。 她的剑术极为精妙,几乎是贴着尸怪的爪子擦过去,精准地刺进它们喉咽下方的鬼门处。 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带出一片鬼雾阴气,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尸怪瞬间无力地倒在地上,迅速地干瘪下去。 龙池出剑极快。她习剑十六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挥洒剑意,杀得毫无顾忌。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些扑过来的尸怪,哪怕它们像重重浪潮般把她裹卷在里面,她亦无畏无惧。 一道翩然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船舷边,托着下巴饶有味道地打量着江滩上与尸怪搏杀在一起的身影。 这剑法路数,与昨晚与她交手的那位剑修出自同源。瞧这年龄和剑术火候,当是他的徒弟。 缜隐莞尔一笑,出声喊道:“小丫头,你是给你师父报仇来了吗?”慵懒的身姿,妖娆的模样,端的是妩媚多姿。 龙池没理她,继续杀着尸怪,努力地朝着七重楼靠近。 缜隐的笑意更深,悠然地说道:“哎,我说小丫头,伤心归伤心,谁死了师父都伤心,可你伤心你师父也不会复活。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修出了剑气,出手间还带着几分剑意,一身真气也很是不弱,哎,我瞧瞧,你手腕上那镯子是件法宝吧,品阶还不低,啧,隔太远,看不清楚……哎,老了,老了,眼力不好使了……” “哎,总之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何必想不开呢。” “你师父都死了,你想不开他也不会复活,不如留得青山在,将来再砍柴烧啊……” “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你要是冲上船来,你说我是收你好还是不收你好。” 龙池怒喝道:“你闭嘴!” 缜隐说:“你师父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委屈呢!他非得跑去填阵眼,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填阵眼,我进村占了那口井,他出村离去留得命在,皆大欢喜。” “哎,说起来我就烦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简直脑子有病。女人稍微好一点,我喜欢女人,小丫头,你喜欢女人吗?” 龙池被这叨比叨的大鬼念得烦死了。这一分心,就被尸怪挠了一下。 好在她有真气护身,没受伤。 缜隐又用力地“啧”了声,说:“看看看,我就说是法宝,尸怪都挠不破这防御。哎,你师父挺宝贝你的呀,就他那穷酸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贝给你护身,那是不是你爹呀?我看你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两父女啊。” “哎,你别拼命了,都说了你师父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这些小喽啰们杀的。累不累啊,我家小情儿出关了,还没躺回棺材里,很热吧,很渴吧,歇歇,喝口水。” 龙池不理她,继续杀尸怪。 缜隐又说:“我跟你说,你师父虽然死了,但魂魄还在,他以身填阵,那一身精血道行都封在了他的本命剑中,那把剑就在井里,不信你去看。你如果把剑拔、出来,你就能见到你师父。” 龙池依然不理她,继续杀尸怪。她发现了,这缜隐想骗她去拔剑。 缜隐扬声喊道:“喂,那个叫什么的剑修,你的徒弟在这拼命呢,这是你徒弟还是你女儿啊,你救不救呀?” 龙池的心念一动,忽然一醒,毫无预兆地突然抽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哧溜一下子就跑了。她的速度极快,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尸滩子,瞬间跑回了村子里有阳光的地方。 缜隐叫了声“我去!”伸手想抓都没来得及。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暗骂句:“叫你嘴碎,叫你逗她玩,早点动手先抓起来该多好。”她再又转念一想,说:“即使抓起来,这剑修也不会来救他徒弟,不然就白死了。”她扬声喊:“小丫头,有空来玩啊,欢迎来报仇。” 龙池跑回师父的骨灰坛边,她抱起师父的骨灰坛,站在石台子上,冲缜隐大声叫道:“你这个千年不死的老妖婆厉鬼,你跟我听清楚,姑奶奶见过你的定水鲛珠。姑奶奶回头就把定水鲛珠偷走扔到山里去,你想找回定水鲛珠,你做梦去吧你。” 缜隐“呵呵呵呵”轻笑出声,问:“就你?鬼太岁女儿的船,你劫得的了?” 龙池扔下句:“走着瞧。”,捧着她师父的骨灰回到葫芦井边,放好后,便去挖村子里挖坑,等王二狗把骨灰坛拿来后,收殓了骨灰就可以埋了。 缜隐远远地打量着在村子里埋坑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五指刨坑,轻轻一动便将地气引动,轻易地就把结实的土刨了出来。她伸出爪子刨几下就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坑。 缜隐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沉起来,低喃句:“这小丫头有古怪啊,这一手,像是某种地精的神通。”她忽然想到什么,顿时欲哭无泪地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叫道:“叫你嘴碎!”这真要是地精,都能满地乱跑了,还能化成人形了,吃了该多补啊。就这么哧溜一下子跑到她看得见抓不着的地方去了! 缜隐顿时伤心地悲喊声:“小情儿”,转身回船舱,说:“我放跑了一只千年地精……会打架的……” 葫芦井里的三途剑微微颤了颤,掀起一圈涟漪,但转瞬又归于沉静。 17.第十七章 千堆坟 报血仇 龙池和王二狗一起把村民们的骨灰收殓掩埋好,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滩涂村变成了废墟,村子里堆起了千座坟包。每个坟包下,都是一个骨灰坛。王二狗为此买光镇上所有的坛子和罐子。他两天两夜没合眼,眼里全是血丝,帮着龙池把最后一位村民埋好后,困得躺在地上倒头就睡。 龙池不困,但精神紧绷,那一座座坟包如同大山压在心头。 她对着水匪叫嚷着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可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无辜受害者。 一个村,就这样死绝了! 龙池心有不平! 心有不平,则剑鸣! 她背上自己的剑,去到镇上,到棺材铺挑了个结实的青铜骨灰盒装她师父。 她没钱,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棺材铺的吴老先生敬重她师父的为人,免费送了骨灰盒。吴老先生见到她的衣衫太破太烂,让伙计去给她买了身新衣服。 龙池谢过吴老先生,把新衣服用油纸包起来,再找了一块布和骨灰盒将其打成包裹背在身上。 师父说,杀人者,人恒杀之。坐视为恶不理,便为纵恶。 滩涂村被灭村,何尝不是这些年对这些谋财害命的水匪们的纵容造成的。 八门寨这次遭到重创,但仍有许多水匪留下,之后他们会重建八门寨,会再次劫杀往来行商和无辜的人。他们已经习惯性了这种能够大发横财的方式,且,周围村镇的人都以此为荣,觉得不敢去八门寨当水匪赚钱就是胆小怕死是孬种。 龙池背着剑和师父的骨灰去到八门寨。 八门寨建在水上的建筑和船都不见了,只留下些巨船的残骸半露在水中。八门寨建在沿江两岸的建筑,离江面略远的地方保持得还算完好。一些水匪正在搬运物资和修建防御工事,戒备很是森严。 龙池的出现当即引起八门寨水匪的注意,一排利箭落在她的前面。有人站在寨子的围墙上高声喊话:“寨门重地,退后,否则格杀勿论!” 龙池拔剑出鞘,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点,迎着那寨门便跃了过去。她的脚尖点在寨子的院墙上,几步借力便翻上了院头。 “放箭!”的喝斥声响起,有箭落在她的身后,而她已经冲上院头,杀进了八门寨中。 有人大喝着:“有人杀进来了!” “快,快来人!” 大量的水匪涌了过来,他们拿着刀兵弓箭朝着龙池杀去。 大部分水匪都只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村民。他们打家劫舍时是水匪,回到家里就是村民。 龙池杀他们,只需一招。一剑穿胸,或一剑封喉。 鲜血四溅,有功夫不弱的高手提着兵器迎上来,也有水匪们从旁围攻协助。 有人大喊:“她只有一个人,大家耗死她。” 龙池没理,她进入八门寨中,见到水匪就杀。无 数的鲜血自她的眼前溅起,无数的人在她的身边倒下。 她的身上,被鲜血浇透了。 她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刀,也不知道自己被砍了多少下,她没有受伤,但她的衣服已经烂得连蔽体的效果都没有了。 龙池从清晨杀到日落。 大江两岸的八门寨里再没有一个活人,只有满地的鲜血和尸体。 她握着剑,迎着血红色的夕阳,一步一步地从八门寨里走出来。 血债终需血来偿,灭人村者,人亦灭之! 龙池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扭头望去,见是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领着太平观的道士们匆匆赶来,在他们身后,还有八门镇的那些人,北堂未济,算命先生,棺材铺的吴老先生,隔壁村的阴阳先生。 她想,他们可能是得知她杀到八门寨,担心她有事,赶来助拳的吧。 他们担忧地看着她。 她露齿一笑,说:“我没事。”她担心他们不信,又补充句:“真的没事。”说完,便见他们更担心了。她又解释道:“我只是想让这段江面再无水匪,只是想让那些无辜的枉死者能够瞑目。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可以早些用手里的剑捍卫所该捍卫的,是否那些想要发大财的村民们会有敬畏之心,是否他们会没那么猖獗,是否滩涂村就不会被灭村。” 这话,没有谁能回答她。 他们比龙池都年长,更有力量早点站出来。 滩涂村被灭村,龙池是滩涂村的人,她师父为此而死,没有谁比她更有切肤之痛。 龙池没再说什么,而是以八门寨为中心点,朝着四周的村子去。 她挨个村地杀过去,杀那些躲回家的水匪。 有水匪的妻儿老小扑过来阻拦,但他们担不住一身功夫的龙池,也护不住他们要护的水匪。 一个村的人,大部分的青壮都让她杀没了。 那是累累血债,是这些人欠下的,也是她对这些村子铸下的。 失去亲人的那些村民们悲声大哭,许多人追在她的身后叫骂追打,还有人向她拼命。 龙池用剑挡住朝着她脑袋砸来的锄头,对那恨得双眼血红的大婶幽幽地说道:“你们村养出来的水匪,屠杀了我所在的村子,我们村的人全死绝了,他们连孕妇和刚出生的孩子都没有放过。一千二百四十三座坟,其中有三十七座是一尸两命。” “这些年,我在滩涂村收了多少尸,见过多少被水匪们杀死的冤魂,我自己都数不过来。我超渡他们的时候,答应过,有一天要替他们报仇。” “你们养出这些水匪去杀别人,屠别人村子,灭别人满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龙池的剑架在那大婶的脖子上,问:“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们也会被人灭满门!” 大婶声嘶力竭地喊:“那你就杀了我!不然我的孙子还会找到你,替我报仇!” 龙池一剑划过,血,溅起好几尺高。 那大婶的脖子往外喷涌着鲜血,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像是没想到这个“替天行道”的人,会杀她这个没有武功也没有杀过人的妇人。 龙池抬眼看着那些拿着锄头、菜刀、大砍刀、长矛等武器追出来的村民们,扬声道:“龙王宗掌派大弟子,随时恭候你们的复仇!也在此立下血誓,我见水匪,必杀,斩绝!”她冰冷的目光冷冷地睨着那缓缓往后面倒去的妇人,又补充句:“怂恿别人去当水匪杀人劫财的人,也杀!” 她说完,扭头朝着下一个村子去。 有村民们想要去报信,但他们的脚,快不过她。 她走过一座又一座的村子,直到,她周围出水匪多的村子都走完了。 她之后再去的村子,男丁们都躲了,只剩下老弱妇孺,甚至有些村连人都看不到几个,全躲了。 龙池也不走空,一把火烧掉他们村子里的祠堂,再在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祠堂前用剑刻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血债血偿! 她不挑地方,哪里醒目,就刻在哪里。 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没那么大的面子去替天行道。她能做的,仅仅是凭手里的一把剑,让他们血债血偿。 没有青壮年的村子,以后日子会特别艰难。种庄稼是体力活,需要青壮年来干。他们这些人,过惯靠打家劫舍过日子,已经很久不下地种田,地都荒了。以后他们想要再打家劫舍,已经没有那力量。 龙池把周围的村子都走了遍,最后回到滩涂村,没见到二狗子,她又去了镇上,在镇上遇到了正在到处找她的二狗子。 二狗子见到从头到脚都让血渍糊得看不出长相模样的龙池,大小伙子的眼睛都红了,叫道:“这么重的杀孽,这么重的杀孽,你往后怎么背得起!杀这么多的人,大家都在说,你也会遭到报应的。” 龙池笑笑,浑不在意地说:“当有为,当有不所为。杀了,就杀了,至少我对于起师父,对得起滩涂村的村民们,对得起那些死在水匪刀下飘到尸滩子上的那些冤魂野鬼了。”她又再笑了笑,说:“人活在世,谁还没个死的时候!我不怕!” 二狗子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塞给龙池,说:“穿上衣服吧,你的衣服都成破布条,走光了。看往后谁敢娶你!” 龙池依然笑道:“没谁敢娶我,因为我本就不是人。”是人,不会刀枪不入。是人,不用几天几夜不睡觉不吃东西都没事。是人,不会打了这么久的架还不累。二狗子还睡过觉休息过都是满脸憔悴。她继续看着二狗子,说:“二狗子,我是随着尸体一起冲到尸滩子上的,我不会困,不会累,我吃不了一般人吃的东西,刀砍不动我,剑刺动我,枪扎不透我。” “你不是恶鬼投胎,你不是恶鬼,我才是。” 二狗子说:“你别这么说,你是多好的人啊。” 旁边的茶馆里,稀疏地聚着几个客人,正害怕地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个挨个村子杀水匪的龙池。 街边的小摊贩,连摊子都不敢顾,躲开了。 太平观的小道士卦初提着一个大包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交给龙池,“师父给你的。师父说,让你小心星月宗,她会替你挡上一阵,但不会挡太久,让你早些离开。盘缠、银两、衣服和路上要用的东西都替你准备好了,里面有封信,你自己看。师父还说,她已经下令,往后太平观的地界内再出现匪类,格杀勿论!” 龙池问:“玉璇道长还好吗?” 卦初说:“师父没事,她已经离开了。” 龙池心说:“都离开了,还叫没事。”她没说什么,轻轻点点头,对卦初说:“你保重。”转身朝外走。 王二狗赶紧追上去。他跟在龙池身后,一直到出了镇子,没见到附近有人,才问:“我们去哪?” 龙池扭头看向王二狗,说:“我去找我师姐。你别送了。” 王二狗说:“我不是送你。滩涂村如今只剩下我俩,要去哪一起去,也好有个伴。” 龙池犹豫了下,点头,“那一起吧。”二狗子比她还惨,她至少还有师父,师父没了还有个师姐可以投奔。二狗子,真的,一无所有。 18.第十八章 鬼院子 夜读信 龙池满身血污,浑身衣服烂成破布条。二狗子把他的外衫脱下来给了龙池,内里也只穿一件打底的短衫。 她见四下荒僻,旁边有一座废弃的农家小院。 小院的篱笆墙和茅屋顶都塌了,但屋檐下还有些遗弃的家什器具,院子里还有口井。 她对王二狗说:“我们去那边歇会儿。” 王二狗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龙池说要休息,忙不跌地点头。 他踩着倒塌的篱笆墙进去,便感觉这屋子有点阴森,身上没来由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懂捉鬼抓鬼,十七八岁的阳刚少年,阳气也足,阳气也足,很少见到有鬼,但常年跟着龙池看她对付鬼怪,他对于有没有鬼,通过对周围气温的变化还是能觉察出一二的。 龙池之前看起来没觉得有什么,待近了才见到有人在小院周围做了些布置,是一种简单的封鬼阵。 一般来说,道士遇到收不了的厉鬼,又怕它们为祸,就会用阵法把它们困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让它们能够出去害人。 龙池从小住在尸滩子那样的地方,也跟着师父去山里的古墓里杀过僵尸除过千年厉鬼,对于这种小打小闹的鬼怪还不看在眼里。她很是淡定地应了声,“嗯”,外面有个封鬼阵。 王二狗便明白,这鬼有点凶,是一般的道士对付不了的。不过,龙池不是一般人,有龙池在身边,他自然是不怕的,当即跟进去。 此刻天已经黑尽,阴气已经弥漫上来。 倒塌的小屋鬼气森森。浓郁的鬼气凝聚成形,把小院破败的地方进行了“修葺”,又恢复了昔日的面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户人家,屋子里还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还有女人的声音。 王二狗也隐约听到了,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有点牙齿打颤,说:“小池子,我……还是等会儿进去。” 龙池走到门前,她刚要推开门,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女人打开了门。 这女人约有二三十岁的年龄,相貌模样都很普通,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说:“姑娘,走错地方了。我们这里不是客栈。” 龙池点头,说:“借宿一晚,天亮就走。” 六个光着身子的小婴儿齐齐跑到女人的身后,满脸惧怕地看着龙池。她们都是刚出生的模样,全是女娃儿,有些身上有烧伤的痕迹,有些身上还淌着水,有些脖子下有淤青。 那女鬼见到龙池朝身后的小婴儿看去,下意识地展开手臂,似想把孩子们护在身后。 龙池朝这女人看去,只见她的脖子上也有道勒痕。那勒痕极深,即使有鬼气遮掩,也没能挡住。她又抬头朝她没断的梁上看去,梁上有六道深深的印子。每一道痕子,都代表着这里曾吊死过一个人。 那女鬼顺着龙池的目光看去,便明白她看出来了,那脸色也变得了青绿色。随着她的脸色转变,身后的几个孩子的颜色也变成了青绿色,一个个开始露出凶相,做出威胁状。 这母女七鬼又很惧怕龙池,没敢轻易发起攻击。它们在她看到有一层极淡的金光贴着她的皮肤保护着她,而在她身上,还缠绕着汹涌翻腾的血红色煞气。这些弥漫在她身上的煞气,使得她透出一股格外凌厉霸道的威势。即使她一动也不动,目光也都很温和,但就是给它们一个感觉,如果它们感妄动,她会轻易地让它们魂飞魄散。所以,它们只敢威胁,让她知道它们不好惹,不敢轻易发起攻击。 龙池说:“你们只是厉鬼,不是恶鬼。心有冤愤难平,所以变得凶厉。既然大仇得报,好好修行吧。做人难,做鬼更难,难得你们已经有这样的道行,好好地修行下去,别害人,别让自己迷失心性。”她大概明白,或许当初布下封鬼阵的人,未必没有力量除掉它们,只是不忍心。 女鬼脸上的青色褪去,似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 龙池笑笑,说:“若能好好活,谁愿意当厉鬼。上面的六道痕印,都是你留下的吧?” 女鬼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变。 龙池说:“常听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连续被人杀了六个孩子,活着时,弱小无力,死了,化成厉鬼向杀死孩子们的人报仇索命,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厉鬼不等于恶鬼,厉鬼也有好鬼。”她说完,朝她女鬼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去找到已经退到院门处的王二狗,说:“这里的阴气太重,对你会有损伤。”王二狗自上了青铜船之后就连翻折腾,如今阳气正虚,如果再被那七只摄青鬼的煞气熬上一晚,绝对会病倒。 王二狗叮嘱句:“你当心点,我先去弄点吃的。” 龙池应了声:“好。”转身去屋檐下提起那残破的木桶到井边打水。 她去到井边,把带的包袱和骨灰盒放在旁边的台阶上,然后提水洗澡。 水桶有条裂缝,桶里的水顺着裂缝往外淌,如果提到远处去洗,水就流光了。她索性就站在井边,把水打上来后,便当头浇下,把被血糊上的头发连同身上一起冲洗。 一桶水从头浇到脚,顺着她身体淌下来的都是红色的血水。 缩在门后面偷看龙池的母女七只摄青鬼见状又往门后缩了缩。 龙池一桶接一桶地往身上浇水,又再反复搓洗,才把身上的血污都洗去,露出雪白的皮肤。 棺材铺的吴老先生给她买的衣服,即使被包起来,也在与水匪的打斗中被砍坏了,好在玉璇道长给她准备了衣服。她打开卦初送来的大包裹,打开后,就见里面整齐地叠放着衣物,还有一袋呈碎银,约有二十来两,有一串铜钱,还有一个扁扁的小钱袋,小钱袋的料子是她所没见过的,上面有一个阴阳太极图,一看就是道家的东西。小钱袋下面压着一封信。 龙池先取出衣服穿上。 玉璇道长给她准备的衣服很全,不仅备了三套外袍,连打底和换洗的衣裤都有,还备了套底衣换洗。 龙池挑了身白底金丝绣纹的衣服穿上,之后便坐在台阶上,读玉璇道长给她留的信。 信上告诉她,太平观为玄门大派仙云宗的外门基业,她出自仙云宗,玉璇是她在外行走时用的道号,她姓黎,名明雪。 信上还说,她师父三途道长并不算是真正的死亡。他的一身精魄和神魂在他填阵眼时被大阵抽走剥离,但他为剑修,紧要关头,以身铸剑,将自己的精血魂魄融为剑中,此后,他即为三途剑,三途剑即为他。剑中有他的一身精血,他又镇在龙脉气穴,如果能够得到造化,还是有可能脱离剑身,修成剑仙。只是仙路渺渺,能成仙者无不是得到上苍眷顾且有大智慧大毅力者。 龙池明白玉璇道长的意思,她师父不是全无希望,但那丝希望太过渺茫。不过,得知自己的师父没有真正死亡,她还是很开心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出了笑容,然后继续往下翻。 玉璇道长告诉她,她并非常人,因为她手腕的那件护身法宝,使人无法探查到她的真实来历,只能通过她展露的神通手段推断出她应该是某类地精得道。至于是人参、肉苁蓉还是何首乌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不会是先生地养的天地灵物。还告诉她,作为大补之物,自个儿要有点觉悟,把自己藏好点,别去到外面还成天把自己往地里种,唯恐别人看不出她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还告诉她,她手上的那件护身法宝品阶极高,应该是属于地仙或散仙炼制的仙宝,还调侃了句: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地里栽种的药材跑出来了。 龙池:“……”她按下心头浮现的情绪,继续往后看。 玉璇道长还告诉她,包裹里的东西,除了那个看起来像小钱袋的乾坤袋,别的都不值钱。那些是做样子的。小钱袋是件仙家法宝,没什么大用处,就是拿来装行李放东西的。她未来两年需要吃的五色灵米,以及她往后出门在外可能用得上的一些丹药,还有玄门里当钱用的灵石都给她备了些。还有一些她淘汰下来,现在已经不太用得上的二手货也随手扔给了她,她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随便处理掉就好。 龙池满心感动,把玉璇道长的信看了又看,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记下了,然后才撕碎了,塞进嘴里吃了。 信里记载了太多的东西,即使烧成灰,都能让鬼拣去读,撕碎吃进肚子里才保险。 她站起身,深吸口气,让自己露出一个笑脸,又再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笑得更好看点。 师父没死透,将来还有希望,村民们的仇,她也报了,八门寨的水匪也没有了,她应该高兴才对。 她拿起玉璇道长说的那名叫乾坤袋的小钱袋,按照玉璇道长在信上教的方法,用“意念”去使用这东西。“意念”操控东西的方法,玉璇道长拿了柄玉如意法宝教过她,她试了下,便打开了乾坤袋。不到巴掌大的乾坤袋,里面却有一个房间大小,都快推满了,连露营的锅碗瓢盆都给她备了一份,里面还摆了张小桌子,桌上有张地图。 她把图取出来,发现是份地图,上面写有很多地名,除了“仙云宗”、“龙门宗”和“星月宗”这三个宗门是她听过的外,其余的都不知道。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玄女宫”在哪,好在地图上划了三条线,线上都有箭头。线的起点显示的是在“江州”下辖的一个“临江城”的边上,旁边有一条大江,她想,这里应该就是滩涂村。 她顺着箭头,才在地图一个特别不起眼的小角落找到了幽冥州无妄城,幽冥州无妄城在地图上小得连地名都写不下,还是玉璇道长特意用箭头连了根线标出来她才找到。 龙池忽然觉得,如果没有这么贴心的玉璇道长,她即使知道师姐在找,也不知道怎么找过去。 19.第十九章 幽冥州 无妄城 虽然玉璇道长说除了乾坤袋,别的东西都不值钱,但龙池看衣服上的绣线都是黄金拉丝制成的,就知道很贵,况且背着行李无论是赶路还是打架其实都不太方便,便把师父的骨灰和衣服都装进乾坤袋里。她把银子和铜钱全塞在包裹里,手上拿着地图,去到外面找二狗子。 她身上的血污太多,洗干净时,二狗子已经找了食物回来,正在外面架起篝火烤野兔,柴堆里还烤有红薯。 王二狗见龙池去到小院子时是满满一包行李,这会儿出来包裹扁了下去,也没多问。 龙池把干瘪的包裹扔给王二狗,说:“给你。路上用。” 王二狗接住包裹,问:“是什么?”他说着,打开包裹,见是银两和铜钱,塞回到龙池身边,说:“你拿着,出门在外,没点银两防身是不行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即使没银子也过得下去,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就算你比我厉害,那也是小姑娘家家。”他说着,视线在龙池洗干净的脸上看了看,又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脸膛有点泛红,还有点面子下不去,假装调侃地说:“小池子,看不出来,你洗干净了还挺白净好看的啊。” 十八岁的少年,算哪门子的男人!龙池轻哧一声,回他一句:“说得你不白似的。”在她的心目中,男人就该像她师父那样,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 王二狗说:“男子汉大丈夫,要黑得点威武。我这是没办法,晒不黑。” 龙池懒得搭理他,自己拿了柴,从王二狗的篝火堆里引了火,另起灶台。她取出乾坤袋,从里面拿出锅和一个装有水的水葫芦,往里面倒了水,又添了些五色米进去,煮粥。 王二狗顿时眼睛都直了,凑过去,蹲在龙池身边,叫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袋吧!我听说是仙家宝贝。”他问:“小池子,玉璇道长真的不是你家的亲戚?” 龙池没瞒着王二狗,说:“她应该隐约猜到些我的身世来历。” 王二狗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我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他说着,便继续翻着兔子烤肉,然后哈欠连天。 龙池熬粥比王二儿烤肉要快很多,很快,她的粥就熬熟了。她分了一碗粥给王二狗,说:“给,喝点粥。”他们后面还要赶路,王二狗连番劳累,又遭阴气侵蚀,很容易就会病倒的。他现在体虚,一旦病倒,病势必然凶险,至少得去半条病,没一年半载调养不回来。喝点五色米粥,去去体内的阴气,补点元气,再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又生龙活虎了。 龙池把剩下的三碗半粥全喝了,腹中有了饱胀感,沉甸甸的心头也多了几分轻松。 虽然道理都明白,但整整一个村的人全没了,师父也没了,她心里仍旧难受。 再难受又能怎样,他们还得活下去,她得把师父的骨灰送到师姐那,还得去完成师父的遗愿。 王二狗喝完粥,抗不住睡意,连兔子肉都没吃,就蜷在火堆旁睡着了。 龙池想到玉璇道长的提醒,不再挖坑睡觉,闭上眼,坐在火堆旁盘腿打坐。 如果是清晨打坐练功,她没问题,但让她这么打坐休息,龙池浑身难受。 她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挪到旁边碎石头多的地方挖了个坑,缩在坑里睡觉。她蜷缩在坑里,感觉到顺着土地渗来的温润潮湿感以及丝丝气流,顿觉安心,合上眼也睡着了。 她一觉睡醒,已是天光大亮。 篝火已经熄灭,旁边的小院子又变成了一片荒败的模样。 龙池从坑里起身,拍拍衣服上沾的土,把挖坑掏出来的土填回去,又用脚踩严实,在上面弄了些干土和石头做遮掩。 她叫醒睡得四仰八叉的王二狗,去到小院打水洗漱完,回来时就见到王二狗正盘腿坐在地上撕兔子肉。兔子肉很多地方都烤焦了,但有些地方还是可以吃的。 她取出地图把路线记清楚,又把地图给了王二狗,指着玄女宫的位置,告诉他:“我们要去这里。” 王二狗看到“幽冥州无妄城”几个字,嗷地一声大叫,满脸惊悚地看着龙池,问:“去这?” 幽冥州无妄城离他们江州真不远,两个州相邻,但是,幽冥州与江州之间横跨两座大山脉,靠近江州这边的是大松山山脉,靠近幽冥州则是大阴山山脉。 大松山生长的都是那种高耸入云的大云松,常年云雾缭绕,人进入山里很容易迷路,并且,山里的精怪极多,最出名的五大精怪家族被称作大松山五仙,狐、柳、黄、白、灰,分别是狐狸、蛇、黄鼠狼、刺猬、老鼠五类,它们以大松山为起源,不断地朝外扩散,江州最有名的保家仙,供奉的就是他们这几位。除了这五大家,熊瞎子精也是一霸,还有各种地精和魑魅魍魉更是层出不穷。进入大松山,那就是进入精怪的世界,想要不遇到是不可能的。从大松山去幽冥州,只有一条路,称为幽魂道。这条山路是从森林里开辟出来的路,两侧全是茫茫山林,或者是悬崖峭壁,沿途云雾缭绕障气横生,商队走在里面,队伍前面的人看不到后面的人,能听见人说话,但看不见人影,经常走着走着,商队里就多出了人或少了人。进入大松山还好说,最多就是山里的精怪弄点买路钱,不太害人命,偶尔有害人性命的,商队里也有高手,不会坐视不管。 进入大阴山,那可真就是生死由命了。 大阴山有一条地缝,深入地底,下面全是岩浆,岩浆之下,有一道地狱之门,那是通往幽冥鬼界的路。 地狱之门的上方,那就是幽冥州无妄城。 幽冥州,有城一千三百七十二座,属于人类的城池,唯无妄城一座,其实的,全是在地狱之门的下面。 幽冥州以前有玄女宫镇守,还算安宁,但十八年前,玄女宫被灭,护城重宝被星月宗夺走,幽冥鬼界趁机占领了无妄城,如今那是一座人鬼混迹的城池。 现在去幽冥州无妄城找玄女宫,那和找死没区别。星月宗和幽冥鬼界,见到玄女宫,以及跟玄女宫有关的人,绝对不会放过的。 王二狗担心龙池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把他听到的了解到的详详细细地告诉龙池,小心翼翼地说:“要不然,我们寻个地方把师……你师父埋了。”扶灵还乡什么的,实在太危险了,况且,三途道长的女儿还在不在无妄城都难说。换成是他,早就逃命去了。 龙池说:“你如果不愿意去,我自己去。” 王二狗站起来叫道:“那怎么成!我是那种胆小怕事没义气的人吗?我陪你!” 龙池收了地图,按照地图指示,向着幽冥州无妄城的方向去。 王二狗跟在龙池的身边,则开始不念地念叨出门行走要注意的事项,他对龙池更是千叮万嘱,最重要的一条“财不可露白”,告诉她再信得过的人都要留个心眼,又说:“你把乾坤袋拿出来让我看见,虽说我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说这,收到龙池睇来的眼神,不由得打个寒颤,赶紧改口:“发小,发小,但你也不能全然不防备我啊。万一我把你卖了呢。”说完,抹了把汗,说:“我怎么感觉你突然变得有气势了呢。”确切地说,是煞气。龙池杀过的人太多,身上的煞气极重,这些煞气缠绕在她的身上,使得普通人见到她就会有一种畏惧感。可以说,这是一种杀出来的威势。 他以前听别人说,杀一个人,可能会被杀死的人缠身,但多杀几个,鬼就会怕了,避着走。 他觉得龙池不仅仅是煞气重,更像一把出鞘饮过血的剑。 他凑到龙池身边,说:“小池子,如果你将来嫁不出去,我娶你吧。” 龙池缓缓扭头看向二狗子,抬腿就朝他踹去。 王二狗灵巧地侧身闪躲,笑着辩解道:“我估计我也很难娶到媳妇,不如我……噢——”随着一身惨叫,龙池已经冲到他身边,一脚踹到他的屁股上,把他踹到了旁边的水田里。 水田里的稻谷已经收割完,田已经被农户赶着牛用犁耙翻新过,全是泥。 王二狗满脸是泥地从田里抬起头,叫道:“要不要这样啊!我跟你说,你这样真的嫁不出去的!” 龙池蹲在田梗上瞅着王二狗,说:“信不信我把你栽在田里面。” 王二狗赶紧道歉:“我信我信我信,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从田里爬起来,走到旁边蓄有水的深水田旁,背对着龙池,把衣服裤子脱下来,将上面的泥搓洗掉,拧干水,便又湿哒哒地穿在了身上,继续赶路。 龙池把剑扛在肩膀上,继续赶路。 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即使有地图,也不懂怎么找路。地图上只指了个大方向,但怎么走,没画出来。 20.第二十章 黄泉镇 幽魂道 王二狗以前在八门镇的时候,经常和走向闯北的这些人厮混,知道的事情比龙池多,出门在外,许多事情都是他在张罗照应。住客栈的时候,他还能找人喝酒聊天,别人问起他和龙池的关系,他就说是兄妹。 虽然他俩的五官长相不像,但是两个人都是一样浑身脏兮兮的,不脏的地方,皮肤又挺白,还同样不拘小节,刚好年龄上又差了大概有两岁,怎么看都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没有人怀疑,最多就是觉得可能一个像娘,一个像爹。 他们对外报名字,也是一个叫二狗子,一个叫小池子。 王二狗一个油里油气的少年,懂点拳脚功夫,又会喝酒猜拳,遇到那些走南闯北的人,也能聊天闲扯到一处,很是避免了不少麻烦。即使偶尔有遇到想图谋点什么的,看到王二狗会功夫,也就歇了心思。一些有眼力劲的,不看别的,仅凭龙池走路时落地无声,以及身上那股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都不愿招惹她。小丫头话不多,一直都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那眼神明亮凌厉,气息内敛,气势凛冽,绝对是个少年高手。每一个少年高手的背后,都有一个厉害的师父或师门家族。 也有人想旁敲侧击,从王二狗那打听龙池的师门来历。 王二狗就开始吹,她这妹妹机缘好,遇到路过的神仙了,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在他家住了三年,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王二狗被灌醉后,也不废话,倒头就睡,再被龙池跟拖尸滩子上的尸体似的拖回房间,扔地上,以免王二狗身上泼的酒,弄脏客栈的被子,客栈伙计还得洗。 两个人还算顺利地赶了半个月的路,来到了幽魂道。 在踏上幽魂道之前,还有一个往来客商歇息的小镇子,叫黄泉镇。 进入黄泉镇,进入幽魂道,踏进生死门,听天由命。 往来客商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 常年在这条道上的往来行商的商家,遇到的次数多了,也都熟识了,一些大商家有自己的商队护卫,不怕出事。那些小商家,则凑到一起,一起出份子钱,就在黄泉镇雇护卫,护送他们过幽魂道。 龙池和王二狗踏进客栈,就听见大厅里的人在议论阴兵封路。 王二狗交钱租房,发现房间都满了。他叫道:“不是吧,怎么房间就满了呢?” 客栈掌柜说:“没听说吗?阴兵过镜。”他说着,直摇头,说:“新来的吧?自从玄女宫被灭,鬼门关失去镇守,幽冥鬼界的那些就出来了。哎!你说好端端……哎,算了,不说了,惹不起,得罪不起,反正呀,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小老百姓。” 他俩把镇上的好七家客栈走遍,发现房间都满了。 往来客商,在这里滞留三个月的都有。 之前有一个大商队不信邪地进去,只逃了几个人出来,说明阴兵封路。 黄泉镇上,不止人多,精怪也多,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保家仙。 保家仙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山里的大仙家在和幽冥鬼界的打。大松山是精怪的地界,不是幽冥鬼界的地界,还有消息传出来说为了对付幽冥鬼界,参仙家和黑仙家都不打了。 王二狗叫道:“参仙家我知道,人参成精是吧?黑仙家是什么?黑瞎子精吗?” 聊到这事的人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一起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他,顿时说得更加来劲,说:“黑瞎子精住在黑瞎子岭,参仙家住在盘龙山。这两家算是邻居,也是对头。听说啊,十六年前,老参仙去赴宴会喝酒,黑瞎子趁机打到参仙家,要夺参仙的地脉占据盘龙山,把参仙奶奶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养伤,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老参仙家一千多年里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个参娃也没保住。” 王二狗好奇地问道:“参娃?是不是穿个红肚兜满地跑的样子?” “哪呀,听说老参仙家的那个参娃还小,还不能离开地。可惜啊,夭折了。” 旁边有人不满,说:“这都在谈阴兵封路,你扯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两个青年进来,对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在客栈里显眼的位置贴了张告示。 龙池抬眼看去,见到告示上写着由大商家和当地的几大护卫镖行出面牵头,准备进行一次打的清扫行动,打通商路。眼下重金招募各种英雄好汉前来助拳,并且写明要在这条道上行商的商家都要出份子钱,否则,以后禁止再走这条路。 告示一出,客栈里顿时炸了窝。 龙池竖起耳朵听着大家的议论,又让王二狗出去打听了番,明白为什么了。 这里通往幽冥州无妄城虽然凶险,但是,这却是一条充满财富的路。大松山的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药材,一些精怪会拿药材出来售卖换成它们需要的物资。精怪,会通过保家仙,把药给当地的山民售卖。药商如果是去找山民收购药材,基本上还是安全的。有些本事不弱的人,自己进山采药,如果能找到一株几百上千年的老参,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山里产的山珍也多,运到别的州去卖,那是几十上百倍地翻番。更有一些猎妖师会到山里猎杀精怪,取内丹和毛皮筋骨之类的,拿去卖。过了大松山,就到了大阴山。大阴山里阴气重,因此滋生了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无妄城靠山吃山,大阴山收罗来的东西都聚在了无妄城里。 据说,被灭门前的玄女宫占据大阴山,那可是富可敌国。星月宗灭了玄女宫,夺了玄女宫的财富,才一举成为当世第二玄门大宗。玄女宫被灭,也不止是星月宗干的,如今占着这条商路的几大商家也有出手。这些商家的背后都是有宗门势力的。 王二狗打听完消息后,去到黄泉镇外,他俩临时搭起来的小茅棚中。他俩找不到客栈住,镇子里也没有地方给他俩搭棚子住,只好住到镇子外。 王二狗对龙池说:“我们混进清理商道的护卫队里进去?” 龙池摇头,说:“让他们先打,我们在镇子里住几天看看情况再说。”他们灭了她师娘的门派,她才不要和他们混一起。一旦他们知道她和玄女宫的关系,第一个先宰的是她和二狗子。 王二狗说:“行,听你的。” 王二狗天天出去闲晃打听消息,龙池跟着王二狗,非常尽责尽职地扮演小跟班角色,听了满耳朵的各种小道消息。 各大商家和护卫镖行说是广邀各种英雄豪杰,实际上就是说来好看而已,人家有自己的护卫队,根据不需要从外面招,倒是去应征招募的人中,让他们揪出不少来历不明的“人”,被他们当成奸细处理了。 进出黄泉镇的人也受到了他们的严密盘查,就连龙池都被盘查了。 龙池不敢亮自己师父的名号,于是报了个名字:“仙云宗黎明雪。” 盘查她的人,自然是不信的,把龙池扣起来,迅速上报。 不多时,来了个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男子。这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气势沉稳,目光锋利如电。 龙池迎着他那双锋利的双眼,便感觉出,这位也是修习剑道的。那人以剑势朝她压来,她以剑势回击,丝毫不落下手。 那男子问:“你是明雪仙子的什么人?” 龙池歪着头,一脸挑衅地看着那人问:“那你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和玉璇师傅的关系?” 那男子轻轻点头,对随从人员说:“来历没问题。”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在下天水山庄沈一行,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度来找我。” 龙池“哎?”了声,问:“你不盘问我了?” 那男子笑笑,没答,转身走了。 龙池扬声叫道:“哎,你该不会是我玉璇师傅的仰慕者吧?” 那男子回头扫了眼龙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转身走了。 龙池从那笑容里读到“小丫头真上道”几个字。她心说:“呵呵,我才不会告诉玉璇师傅帮你增加好感。” 王二狗压低声音叫道:“小池子,玉璇道长的名头这么好用?” 龙池低声回了句:“得看对谁。” 把玄女宫和龙王宗灭了的星月宗排到第二,而排第一的,就是仙云宗。第一大宗门的名头亮出来,只要不是第二宗门的人,都得给点面子吧。玉璇道长在信里特意告诉她本名和出身宗门,说明外界知道玉璇道长就是黎明雪的人不多。她那句“玉璇师傅”,其实就是暗示她是玉璇道长的挂名弟子。她与沈一行暗中较量了回气势,没落下风,实力上得到了认可。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师徒如父子,一旦拜了某个师父,再进别的宗门,那可就是欺师灭祖,是会被清理门户的。不会有谁轻易会喊别的宗门的人为师父的。她如果跟玉璇道长没有关系,冒名的话,一旦让人知晓,仙云宗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第一大宗门的威信力量,还是没几个人敢挑战的。 龙池和王二狗在黄泉镇住了半个月,这些清理商路的人从黄泉镇出发,往幽魂道上去。 战斗力人员都走了,只剩下没什么战斗力的行商留在黄泉镇等消息。镇子里一下子空了一大半,王二狗和龙池终于住进了客栈。 他俩歇息了一晚,养足精神,第二天,便出了黄泉镇往幽魂道去。 21.第二十一章 绿衣服 老奶奶 清晨的幽魂道非常幽静, 淡淡的薄雾缭绕在山林间,叽叽喳喳的鸟语声为山林添了几分蓬勃生机, 偶尔还能看见有长着蓬松大尾巴的大鼠松在树枝间飞奔或寻觅松果等食物。 幽魂道很窄,和普通的村路差不多宽, 如果说要有什么区别, 大概就是路面上满是马蹄印和被马蹄踩进泥土里的腐烂落叶。它看起来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危险和恐怖,两侧是静谧的山林, 高高的大云松矗立在两侧,宛若华盖遮挡住天空。山中多雾潮湿, 大云松树上和地面都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满是青苔的地面显得湿漉漉的, 仿佛一脚踩下去就会陷在湿润的泥土中。 龙池缓步走在山林间,嗅着清新的空气,望着周围的景色,莫名的熟悉感缭绕在心头, 就仿佛她曾经来过这里。 她从小生长在滩涂村, 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在八门镇附近,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且这里的景相只是似曾相识,仔细看去时,便会发现自己并没有来过。 王二狗不断地打量着四周, 问龙池:“你有感觉到危险吗?” 龙池说:“没有。” 王二狗说:“也是,我们才刚出镇子, 有危险也不在这里。”他说着, 又朝周围的树看去, 感慨道:“这里的树可真高。” 他俩的脚程都不慢,赶了大半天的路,便见到地上有丢弃的用来包裹干粮食物的油纸,不远处的林子里还飘来尿骚和粑粑臭味,路边生长的一些杂草也有被马啃吃过的痕迹,路旁的大树下也全是马蹄印。 很显然,清理商路上的那些人在这里休整过。 这里的味道不好闻,龙池和王二狗加快速度从这里过去。 他们再往前走了不远,就见到有通往山里的山路,路很窄,说是羊肠小道也不为过,几乎被杂草覆盖,如果不是因为路上的杂草比别的地方略低,还能看到有人走过的脚印,很难看得出来。 路口处挂着个木头路牌,写着“胡家村”。 显然这是条通往山村的路,至于村子里的村民姓胡还是供的保家仙是狐狸,这就不知道了。 龙池和王二狗只看了眼路牌,便又继续往前,基本上要走上大半天才能看到一个这样的路牌,很显然,这地方是林深人稀,人烟罕至。 天渐渐黑了。 龙池不困,但王二狗需要休息。 出门在外,他俩还在镇子外的草棚里住了半个月,露宿野地的东西准备得足,驱蛇鼠虫蚁的,防寒保暖的,都有。 虽然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行人,但谁知道半夜会不会有人过来,于是两人找了处离路边略远的地方休息。 龙池想着在野外,刨坑睡觉不太好,但这里没床,露天席地的,不刨坑实在浑身难受,于是,又刨了个坑缩在坑里睡。 王二狗看龙池不缩在坑里睡觉睡不着,很怀疑龙池是不是上辈子死了没埋。不过这话说出来太难听,这想法从脑子里过过也就算了。他拉过用羊毛制成的毯子盖在身上,靠在大石头旁,倒头就睡。 半夜,龙池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觉到起风了,同时有浓郁的阴气袭来。 她警觉地睁开眼,从坑里出来,右手拔出背在身后的剑,左手快速刨坑,把睡觉的坑填平,然后朝着阴气弥漫的幽魂道望去。 幽魂道上,有浓郁的阴雾裹卷过来,阴雾中,马嘶长鸣旌旗飘荡,还有铁甲摩擦声响起,仿佛有一支铁骑军队赶这里赶来。而在铁骑的前方,则是那些前去清理商路的人,与出发时由近千人形成的浩荡队伍不同,他们此刻只有一百多人,一个个施展轻功拔足狂奔,但凡跑得慢的,被阴气卷中,便是一声惨叫。 龙池清楚地看见,有鬼将手执长戟自裹挟着阴雾冲出,长戟刺透被他追上的人,将人挑起来。那人的鲜血顺着长戟往下淌,身上的血肉骨骼迅速化成灰烬,很快便被阴风扫荡干净。那鬼将穿着身被盔甲笼罩身下骑着被重甲包裹的骏马,一双眼睛只剩下血红色,看不到眼珠。 鬼将似觉察到她的视线,扭头朝她看来。 龙池将头一缩,藏在树后,努力地将自己身上的气息掩盖起来。 然而,她却忽略了自己身上因杀人过多而形成的煞气。 即使有大树遮掩,仍旧有血红色的煞气露了出来,那翻滚的煞气凶焰十足。 鬼将能看见煞气,但那东西似乎非常厉害,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藏去本体,只露出煞气来警告他。 龙池感觉到有视线朝自己看来,不用想也是鬼将发现了她。她以前很能躲,只要藏在土里,没谁能发现得了它,也不知道这鬼将是怎么发现的。 不管了,既然被发现,拼了,或者跑?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鬼将已是策马一跃,带着身后的鬼兵们朝着前方奔逃的人群追去。 龙池暗自“咦?”了声,有点不可思议:这就走了? 她顿时有点心理不平衡,心说:“我不是人?你们追他们不追我?”再一想,她还真可能不是人,又泄气地回到扎营的地方。她回去时,就见到王二狗睡得四仰八叉,嘴角还挂着口水,还咂箍嘴,低喃:“好吃,再喝!” “干!” 那边打生打死,这里还在做梦! 不过,王二狗这人跟普通人也不一样。他醒着的时候,就是一个血气方刚阳气十足的大小伙子,任谁看他都是活蹦乱跳的健康人。当他睡着的时候,他身上的阳气就都不见了,很感觉到他身上有很淡的鬼气。那鬼气很慑人,像是他的体内封印了一只至少有千年道行的大鬼。 她师父说,王二狗的背后,被人用密法封印了一只鬼王。 刚出生的婴儿,却被人在身体里封印一只鬼王,再放入木盆里随江飘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有什么目的。 她师父都想不明白的事,她自然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刨个坑,继续睡觉。 她极少做梦,但这次睡着后不久,就梦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围着她喊:“我的小孙孙,你在哪里啊?”那老奶奶像睁眼瞎似的,她明明就在老奶奶的身边,但老太太就是看不见她,不停地在大雾里喊着“我的小孙孙,你在哪里啊?” 这老奶奶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没有七十也有八十,但那穿戴品味,真是……一言难尽。 龙池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嫌弃别人穿戴的一天。 这老奶奶的穿着身鲜绿色的衣服,那绿油油的颜色往草丛里一钻,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那种。她的头顶上扎满了小扎扎,龙池还特意数了下,足足有七个。她小时候也扎小揪揪,但师父只给她扎一个或两个,最多只扎三个,脑门子一个,左右后脑袋各一个。这位老奶奶足足扎了七个小揪揪也就算了,每个小揪揪上有一颗红艳艳的珠子,那珠子酷似人参长的参珠。这也就罢了,它的脑袋正前方,还特意空出了一块没扎小揪揪,看得特别像秃掉一块。龙池觉得,老奶奶空出来的两个地方正好可以扎两个小揪揪,正好凑成满头揪,还是个极数——九! 老奶奶的穿衣打扮很令人着急,但是,她一直找着她的小孙孙,那神情满是焦急和担忧。 龙池的心里也挺不好受的。谁家的孙子丢了都得担心。 这么大年龄的老奶奶,最宝贝的就是小孙子了,这要是丢了,能去大半条命。 龙池虽然猜到这个可能是山里的精怪或者是孙子丢了,执念不消,不入轮回的鬼,可她看老奶奶的气息中正平和,不似坏妖或恶鬼。她忍不住出声劝道:“老奶奶,你别着急,孙子丢了慢慢找,别急坏了身子。” 老奶奶顿时激动起来:“小孙孙,奶奶的小孙孙,你在哪?奶奶听到你说话了,你回答奶奶,你在哪,奶奶去接你,小孙孙,小孙孙……” 龙池听到老奶奶要来打她,不由得打个激灵,顿时醒了。 她睁开眼,暗松口气,心说:“幸好醒了,不然被冤死鬼缠上,又是桩麻烦。”她从坑里爬出来,打量四周。 天还没亮,光线不足,视线多少受点影响,但影响不大。 她仔细看了半天,也没见到这附近有坟,也没见到有埋尸体的痕迹。埋有死人或者是地下有鬼的地方,植物生长和别处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睡在这,做这梦,说明老奶奶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如果尸身没埋在这,那说明这老奶奶非常厉害,控制影响范围已经超出她现在能够感知和查看出来的范围。 龙池打个激灵,可不想被这种超级厉害的大鬼缠上,她赶紧把王二狗叫醒,说:“二狗子,走了,赶紧走。” 王二狗骤然惊醒,听到龙池催促他走,以为有大危险,翻身爬起来,连行李都来不及收,爬起来就跑,跑了两步又慌张地问:“往哪去?发生什么事了?八门寨杀来了吗?” 龙池:“……”发梦了吧! 22.第二十二章 战阴兵 夜闯关 王二狗见龙池没有跑, 周围也没有八门寨的人,用力地揉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才飞快地把行李收起来,跟着龙池朝旁边的幽魂道上去。他踏上幽魂道, 不知道是因为夜深露重还是别的原因, 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跟着又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并不好闻的味道, 路上还有白色的灰沫随风飘散。 尸滩子上没少烧那些腐烂的尸体,他对于骨灰是非常熟悉的, 当即问:“哪里来的骨灰?” 龙池回答:“去清理商路的那些人的。”说话间, 忽然听到身后有铁蹄声响以及呼啸的阴风声。她赶紧拽住王二狗往旁边绕去,躲到山上的树后。 王二狗还在纳闷,怎么刚从林子里出来又往林子里钻,可他知道龙池不会无缘无故这样, 脚下跑得飞快, 并且非常机警地钻进草丛中藏了起来。他刚藏好,就听到有铁蹄声音传来,听那声音像是有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在靠近。 他从草丛里抬起头,就见幽魂道上刮起了风,有一队兵马举着一面鬼气森森缭绕满黑雾的旗帜从面前过去, 那旗子在他的眼前晃啊晃,他感觉到浑身一轻, 像是要飞起来, 忽然背后一痛, 整个人打个激灵,醒了。 王二狗倒抽口冷气,又一把捂住嘴,把头埋在泥土里,不敢再去看那支阴兵。 活人如果遇到阴兵过境,是会被阴兵带走魂魄的。 他刚才抽的那口冷气,似乎惊动了那些阴兵,他听到有马蹄声停下来,在原地踏着步子,过了一会儿又走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这支阴兵队伍才走完。 龙池等阴兵过后没多久,便拉着王二狗朝着幽冥州无妄城方向去。 王二狗看见龙池所走的方向,吓得打个哆嗦,差点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上。他叫道:“走……走错方向了吧?” 龙池说:“去幽冥州,走这边没错。” 王二狗站在原地扶着树,半步都不愿挪,说:“前面有阴兵。” 龙池说:“刚过去了。这会儿走他们后面是最安全的。” 王二狗挣扎:“阴气重。” 龙池说:“天亮后熬五色米粥给你喝。” 王二狗说:“夜里赶路不安全。” 龙池二话不说,一把拽住王二狗的衣领,说:“阴兵再可怕,也没有找小孙孙的老奶奶鬼可怕。那老奶奶鬼直接进我梦了,我一个不忍心回了她话,她听到我的声音了,估计很快就会找过来……”她的话音未落,王二狗顿时跑到她前面去了。 在王二狗看来,连龙池都对付不了,遇到后宁肯跟着阴兵跑也要躲开的大鬼,那肯定是更加惹不起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王二狗跑了一阵,便开始在心里骂娘。这些阴兵,骑着马还跑这么慢。 他俩跑了没多远,竟然看到了阴兵的队伍。 王二狗见龙池停了下来,也赶紧停下来,喘气,说:“要不,我们等它们过去了再……咦?它们好像没动。” 龙池看看手腕上的镯子,想到玉璇师父跟她说这是仙家宝贝,好几百年道行的妖精都挨不住她镯子一砸。她稍作思量,说:“二狗子,你跟紧我。”说完,拔剑出鞘,手挽一抖,真气灌注在剑上,顿时手里的分水剑发出“铮”地一声清脆的剑鸣。 王二狗的脸顿时就绿了,叫道:“不是吧?硬闯,天亮他们就散了!” 龙池说:“这附近的地形是个聚阴地,这么多的阴兵驻扎在这里,即使是大白天它们也能遮住阳光把路封住。” 王二狗看看天上的星辰,说:“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再等等。” 龙池斜睨一眼王二狗,说:“废话真多,天亮前的那一个时辰是一天里最黑的时候,也是最凶的时候。”子时、正午和黎明时分,这三个时辰最是邪性。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鬼门关在这时候开。正午,阳气最重的时候,但阴阳转换,阳极生阴,一些刁钻的鬼物反而会乘机抓住阳气最盛时生出的这缕至阴之气作祟,最常见的就是落水鬼喜欢在正午时分藏在阳光照不到的水草中拖那些下水洗澡避暑的人。黎明时分,阳光升起之前,一天里最黑的时候,阳气升起冲破阴气前,那就是阴魂鬼物最后的狂欢,黑暗,是它们最后的狂欢盛宴。 龙池小时候胆子小,后来,胆量逐渐让师父练起来,自杀了八门寨的众多水匪染了满身杀孽后,她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大概,这就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吧。 王二狗说:“也许,那鬼奶奶没追来呢?”他正说完,就发现前面有阴兵过来了。鬼奶奶没过来,阴兵过来了! 龙池懒得再和王二狗废话。她举起手里的剑,剑指长空,高声喝道:“借路一过,否则,格杀勿论!” 那些阴兵完全不和龙池废话,举起手里的长戟就朝着龙池冲杀过来。它们身上穿着重甲,骑着一人高的骏马,拿着丈三长戟,“人”未至,长戟已到近前。 凛冽的剑意自龙池身上逸散开来,她提着剑,迎着阴兵冲杀过去。 剑为兵器之王,持剑者当有一往无前勇猛无畏之心。 龙池冲上前,手里的剑与阴兵的长戟交撞在一起,她长喝一声:“剑饮寒霜断秋水!”手起剑落,激烈的剑气绞荡在长戟上,划出一片幽绿色的火花,杀得由阴气凝聚成的长戟块块驳落散成蓬蓬浓郁的黑气。 她侧身一个滑步,躲开从另一侧刺来的长戟,从马蹄间穿过去,反手一剑划在马肚子上。剑从马身上披裹的铠甲上划过,又激起一片火花。她的腿在马肚子上一蹬,翻身跃起,落在一个阴兵的身后坐着,手起剑落,一剑削走了那阴兵的脖子。她再用那阴兵还没散的尸体挡住刺来的长戟,大喊:“二狗子,上马。” 王二狗在阴兵刺来的长戟中连滚带爬地闪躲,大叫:“小池子救命啊——” 龙池回了句:“没空。”挡在她身前的阴兵从断颈处冒出大量的阴雾,它穿着的盔甲很快就变成了空甲。 那盔甲又阴又凉,握在手里似石头又似金属,是一种龙池没见过的材质。 龙池所骑的马突然发出声长嘶,扬起前蹄,意图把龙池巅下马去。 龙池没骑过马,被这么一巅,顿时仰头倒下。 这时候,她身后的阴兵趁机将长戟刺过来,直直地扎向了龙池的后背。 王二狗躲过长戟,正要扑向龙池的座骑,便见到一名阴兵手里的长戟重重地戳在了龙池的后背上,他眦目欲裂地大叫声:“小池子——” 那声凄厉的惨叫声刚叫到一半,就见龙池的身上突然荡出一圈耀眼的金光。 那金光中还有似符又似字的东西在扭动,金光范围里的阴气顿时像用沙子堆成的兵俑般消散! 龙池只觉身后遭到一记重击,手腕上的镯子似有一声裂响传来,她翻身落在地上,便看见前方居然出现一座城门卡在两山夹缝间,城门打开,有大量的骑马阴兵涌过来,为首的正是今天遇到的那鬼将。 龙池咬牙,大叫声:“走!”扭头就朝黄泉镇方向跑。 点子太硬,闯不过去。 她刚跑了两步,忽然听到一个老奶奶的声音从空中传来:“谁敢伤害我的小孙孙!” 龙池吓得眼睛都立了起来!她都逃到这来了,这老奶奶鬼还追来了。 就在她失神的功夫,一道人形绿光从空中划过去,那绿得全身发亮的老奶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而降。她手里拿着一把金灿灿的龙头大拐杖,那拐杖比她人还高。老奶奶抡起大拐杖对着那朝着龙池冲过来的鬼将砸过去。 鬼将横戟一挡,巨大的冲击力量传来! 那鬼将,生生地被老奶奶一拐杖打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飞到了城门另一边,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奶奶落进阴兵队伍里,那拐杖舞得呼呼生风,但凡有阴兵被拐杖砸到,全都瞬间碎散。 老奶奶还回头冲龙池露出个和蔼的笑容:“小孙孙别怕,奶奶保护你。” 龙池吓得连二狗子都不管了,拔腿就往城门方向冲,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跑。她在心里大叫:“谁是你家小孙孙啊,我是女的,女的,女的!”她两条腿蹬得飞快,咻咻咻咻咻咻拼命地跑。 鬼将都被鬼奶奶一拐杖砸去,自己落在鬼奶奶手里,还不得真成了她家小孙孙了呀。 她就说鬼奶奶要追来,结果真的追来了。都怪二狗子磨磨蹭蹭的。鬼将有什么可怕的!鬼奶奶才可怕。 王二狗见到龙池一阵风似的哧溜一下子翻过城墙跑个没影没踪,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城墙上的鬼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大叫声:“小池子——”每回龙池跑得这么快的时候,那是鬼都追不上,她师父都叫不回来。这鬼地方—— 王二狗打个激灵,远远地躲开那绿衣服鬼奶奶,连滚带爬地往鬼门关跑。 有鬼伸出长戟来拦他,吓得他生生止步,一时间前进不得,后退不能。 忽然,身后又传来一声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叫声:“小孙孙别乱跑,危险,你还小……”一阵带着人参味的绿风从身旁刮过去,那风有点大,直接把城门口的阴气全给刮开了。王二狗眼睁睁地看着绿衣服鬼奶奶以不比龙池慢的速度一阵风的追着龙池去了。绿衣服鬼奶奶的速度不比龙池弱,气势比龙池足得多,乍然看起来,还真有点像两祖孙。 王二狗回过神来,赶紧趁着城门口没了阴兵,拔腿追着那绿衣服鬼奶奶去了。 没办法,龙池跑丢了,他如果再不追鬼奶奶,鬼奶奶也得丢。 他怕跟丢,连行李都顾不得上捡就往城门后冲去。 城门后也有许多阴兵,但被冲得七零八落,近处满地阴气,远处的阴兵摔得横七竖八,正从地上爬起来。 王二狗惨叫声:“我的妈呀!”两条腿跑得更快了,恨不得自己真跟名字一样有四条腿。 他这一辈子就没这么激刺过,什么千年僵尸,青铜鬼葬船,跟今晚比都是小菜。 23.第二十三章 大阴山 松鼠精 王二狗还是跟丢了, 好在他知道龙池去无妄城,而这里只有一条路可以通, 于是继续沿着幽魂道往无妄城去。 他在中午的时候出了大松山,到山脚的时候见到路边有一片屋舍, 屋舍前还挂着客栈的招牌, 远处还有零星的村落人家。大中午的,该是在田间劳作的人回到家里煮饮喂家禽的时候, 本该见到炊烟炊烟袅袅,农妇端着装有鸡食的筛子出来喂鸡鸭鱼鹅, 又或者提着猪食桶喂猪食, 但现在却是看不到一丝人烟,也看不到任何家禽,甚至听不到半点声音。 王二狗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警惕地观察村子和客栈。 忽然, 树后悄无声息地钻出一道人影, 吓得王二狗拔腿就跑,然后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大喊:“二狗子,回来。” 他扭头望去,就见头上顶着草垛子满身土的龙池站在山道上看着他。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往无妄城去了。” 龙池说:“我如果去了无妄城, 你怎么过大阴山?回去的路上又有阴兵封路。” 王二狗听龙池是特意在这里等他,不由得露出个灿烂的笑脸, 说:“小池子, 你够兄弟。”他又问:“那绿衣服鬼婆婆呢?” 龙池说:“被我甩掉了。” 王二狗想到那绿衣服鬼婆婆就两腿发软, 说:“那鬼婆婆可真够凶悍的,那么多阴兵鬼将,秋风扫落叶似的,直接就扫过去了。” 龙池说:“要不然,你当我为什么拼死也要闯城关。”她说着,对王二狗说:“少提点那……位。她的道行非常高深,是我见过的知道的最高深的,这种……本事通玄,你提她的名字,她会有感应的。” 王二狗“哎”了声,应下,跟在龙池身后往客栈方向去,说:“我看这客栈和远处的村子都死气沉沉的。” 龙池说:“没人了。一丝活人气都没有,还有阴气盘踞,应该是让阴兵占了。”她走到这里,大概也看出来了,说:“我猜阴兵是想占下这条商路,作为过兵的路,把幽冥鬼界的地盘从大阴山朝外扩张。山里有那么多厉害的精怪,随便出来个……绿衣服都那么厉害,更厉害的精怪肯定还有,我过来的时候,远远地见到山里还有山神庙……很不好对付。” “阴兵如果占据幽魂道,进入我们江州……”她说到这里,扭头看向王二狗,说:“我们江州人多,盗匪横行,一路过来,沿途都能见到无人掩埋的尸体和飘荡在路边的游魂野鬼,再想想以前的尸滩子,飘荡在江上的养鬼葬船,阴兵进入江州……能够很快得到兵源扩充。” 她说话间,没进客栈,绕过客栈径直朝着大阴山去。 虽然大阴山和大松山之间只隔着一座山谷,但两座山的风格迥然不同。 大松山上生机勃勃,参天古树成荫,鸟叫声不断,随处可见生长在山林里的小动物,还有很多价格昂贵的药材。大阴山上则是荆棘密布怪石嶙峋,山上更是云雾缭绕,深不可测的模样。一条开辟在荆棘丛中的崎岖山路蜿蜒往上,幽幽深深的不知通往何方。不知名的植物长在荆棘丛中,有些散发着诱人的幽香,有些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荆棘丛下,不时能看到露出来的白骨和断掉的兵器。 这条商路,即使没有阴兵鬼怪,也从来都不是安全的路。 货物值钱,自然是有人劫道的。 趁着天没黑,龙池领着王二狗加快步子赶路。 王二狗昨晚半夜被捞起来,到现在已经是又困又累。他想到晚上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于是提议休息会儿,同时对不会困不会累的龙池充满了羡慕。 龙池看王二狗顶着黑眼圈,于是就地刨坑煮五色米粥,她分给王二狗一小碗,自己喝了三大碗,便就地休息。她窝在坑里睡得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有急切的“吱吱吱吱”声,那声音像是老鼠的叫声。 有老鼠靠近,她居然没发现! 龙池乍然惊醒,赫然发现天色已经黑尽。 自己的鼻子处有点痒,似有草,伸手拿开才发现是一株新鲜的草,像是刚摘不久,还散发着沁人的清香。 在她的身旁有一只肥硕的大松鼠,这松鼠长得比猫还大,浑身油光锃亮,毛色和山里常见的灰毛松鼠、红毛松鼠不一样,它的毛呈金黄色。 龙池震惊地看着这大松鼠,问:“你该不会是吃松鼠精吧?” 大松鼠对着它用力点头,然后跑到山道上招呼她,跟它走。 龙池见松鼠是想让她往刚爬上来的下山路去,当即无视了它。好不容易爬上来,再回去,遇到绿衣服鬼奶奶怎么办?她去叫王二狗,才发现王二狗同样睡得沉,脸上还盖着草,那草和她脸上的草一样。 这草并不是周围生长的,显然是大松鼠弄来的。 王二狗坐起来,说:“怎么天就黑了?” 龙池顿时明白,这里肯定有什么古怪,她和王二狗很有可能着了什么道道,睡到人事不知,不然这么大只松鼠过来,她不可能没察觉。大阴山上的古怪多,她也说不好是有鬼物作祟还是附近有什么植物散发的味道或别的什么让行人感到疲劳和容易陷入沉睡。 总之,这里不便久留就是。 王二狗听到有类似于老鼠的叫声,一扭头就见到一只成年猫大小的有着蓬松大尾巴的长得像老鼠样的动物在旁边,惊得“哇”地声叫唤,脱口叫道:“好肥的一只老鼠!”他抓起一块大石头就要朝它砸去,准备带在路上烤肉吃。 他刚把石头举起来,那大肥鼠便凶相毕显,眦牙咧嘴地瞪着他,嘴里发出威胁的吼声,前爪往地上一按,指甲突然爆涨到足有三寸多长,身子弓起,体型也变得足有小豹子大小,浑身蓄势待发。 王二狗吓得“妈呀”一声,把手里的大石头一扔,躲到了龙池身后,叫道:“小池子,有老鼠精。” 大肥鼠的嘴眦得更开,眼睛冒出怒火。 龙池毫不怀疑王二狗再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这大松鼠会朝王二狗扑上来。 不过她没感觉到大松鼠对她的恶意,倒是挺着急的样子,刚才又是它叼来的草,他们才醒过来。不管它的目的是什么,现在还没害到他们,她就不能把它当成害人的精怪。她招呼句王二狗:“走了。”继续爬山。 大松鼠见到龙池还要往山里去,顿时收了凶相,可怜兮兮地扑到龙池的面前,一把抱住它的腿,然后,吱吱地叫唤着,那声音抑扬顿挫的,还充满了悲伤的调子。 龙池虽然听不懂鼠语,但是听到它那调子以及它那惟妙惟肖的神态,莫名地想到那些老大婶撒泼打滚的模样。这大松鼠抱着大腿哭的样子,特别样在哭喊:“你不能走,你得往回去……” 龙池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那绿衣服鬼奶奶。这大松鼠不会是找孙子的绿衣服鬼奶奶派来的吧? 龙池下意识地问了句:“奶奶让你来的?” 大松鼠先是愣了下,随即惊喜地点头如捣蒜。 龙池想都没想,抡起手腕上的镯子狠狠地砸在了大松鼠的脑袋上。 大松鼠的双睛一直,眼珠子转了个圈,头一仰,笔挺挺地倒在地上。 龙池一把捞起大松鼠夹在胳膊下,催促王二狗:“快走。老太婆又找来了。”现在也不管那磨磨蹭蹭的王二狗了,飞快地往山上爬。 王二狗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行李,急匆匆地跟在龙池身后,手脚并用地往山上爬,喊着:“小池子,你等等我。” 龙池头也不回地催促道:“逃命呢,快点。”她叫道:“你没见都把小喽啰派出来了吗?这小喽啰至少也得有近百年的道行了。快走快走。” 龙池跑得飞快,王二狗追得气喘吁吁。 忽然,前面又出现一个村落。大晚上的村子里连点光都没有,就黑漆漆的屋子座落在半山腰上,十几个小孩子在村子里的晒谷场上玩着转圈圈游戏。小孩子围成一圈蹦蹦跳跳的,嘴里还念着:“转圈圈,数个个,一二三,你是一,我是二,她是三,小朋友,转圈圈……”那整齐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出去老远,听得王二狗头晕脑胀。 王二狗的双腿一软,差点跪地上。要不要这么背啊,大晚上的,遇到这些小鬼比遇到恶鬼还可怕。他心存侥幸地冲停下来张望的龙池喊:“小池子,这些是人吧?” 龙池说:“鬼村子连个大活人都没有。”她朝着四周打量,只见四周浓雾弥漫,只有一条道从村里穿过,往无妄城方向去。 大晚上的过有一群小鬼的鬼村子,真不是好事。 她在考虑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不进村,等天亮在进去。 夹在胳膊上的大松鼠突然醒了,吱吱叫唤几声便挣扎着落在地上,拔腿就要跑。 龙池一个飞扑过去,按住大松鼠,左手手腕上的镯子往它的脑袋上用力一砸,大松鼠再次白眼一翻,晕了。 王二狗看着这大松鼠精,问龙池:“要不,宰了吧?” 龙池说:“你小时候张屠户宰了你养的狗,你都去找张屠户拼命,你要是宰了这大松鼠,绿衣服鬼奶奶得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这松鼠精肯定会闻味儿追踪我们,不然没这么容易找到我们。等过了大阴山,入了无妄城再把它放了。” 24.第二十四章 老道士 师徒缘 一阵阴风吹过, 刮来淡黑色的迷雾,刚才还在晒谷场上奔跑玩闹的小孩子们突然一哄而散, 跑进迷雾中不见了踪影。 王二狗被这骤然刮起的阴风激起浑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缩到龙池的身后, 颤声喊:“是不是有厉害的鬼来了?” 龙池“铮”地一声拔剑出鞘, 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有马蹄声和许多人的脚步声形成的轰隆声从远处传来, 随着那声音响起,大量的阴雾从山上弥漫过来。 又是阴兵! 龙池拽住王二狗便朝着村子外躲去。 她不敢藏进村子里, 村子里有一群小鬼, 更何况这群阴兵过来一定会从村子里这条唯一的路走。他们如果留在村子里,离阴兵太近,王二狗是受不了村子里的阴气的。 她绕到村子后面的房子后,见到有一个半人多深的排水沟, 拉着王二狗就跳了下去。 她跳下去, 便听到有踩在枯骨上的声音响起。 王二狗更是闷哼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悄悄地扯了扯龙池那又脏又破的袖子,待龙池回头朝他看来时,他再指指地上。 龙池的视力很好,虽然光线很弱, 但仍旧看清楚,坑里堆满了累累白骨, 大人孩子的都有, 横七竖八地倒在坑里。尸体上的衣服布料都朽烂了, 人身上的肌肉等几乎也都烂光了。坑底有着淤泥和荒草,散发着阵阵恶臭味。 龙池把剑插回剑鞘中,抹起淤泥就往王二狗的身上涂抹。 王二狗恶心得脸都绿了,可他知道龙池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干。他不用想都知道这些淤泥里沾的都是些什么,再加上有阴兵过来,当即忍着恶心,拼命地往自己身上抹淤泥,然后扯过两具白骨盖在自己的身上,蹲在坑里装尸体。 他刚蹲下,便感觉身旁有阵阵阴风打着旋,身旁更像是有谁在看他。他一扭头,就见到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鬼孩正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他,王二狗吓得差点发出声惨叫,但是,他还没叫出来,那嘴就被龙池捂住了。龙池的手上全是泥,糊得他的嘴里也都是烂泥臭味,胃里阵阵翻涌,想吐还不敢吐。 龙池对这些小鬼也是无语了,她和王二狗仔蹲在坑里,这十几个小鬼排成排和他们一起蹲在坑里,有这些小鬼在,沟里全是鬼气,阴兵除非是眼瞎,不然绝对会发现他们。 她对王二狗压低声音说:“我先走,引开阴兵,你想办法过了村子跟上来。”她略作犹豫,说:“这些小孩子都是些野鬼,你把身上带的食物当供品给它们,然后走!” 王二狗低声说:“你当心点。” 说话间,阴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村口。 忽然,招魂铃的声音划破夜空,从村子的另一边传来,那声音很远,但在这样的地方,听在龙池的耳里格外清晰。 她侧耳仔细聆声,那声音是朝着村子方向来的。 阴兵到了村口处停下了。 阴雾弥漫中,露出阴兵的踪影,那是一支长长的队伍,领头的是十几个身骑骏马的将领模样的人,他们的身后是扛着猎猎旌旗的布兵,旌旗上鬼气翻涌浮现出无数狰狞扭曲的面目,他们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似乎是想从旗帜里出来。在旗帜的后面,则是拿着长戈的鬼兵,数量极多,一眼看不到头。 招魂铃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随着招魂铃的声音靠近,淡淡的金色光点从招魂铃方向飘来,飘散在空气中的阴雾遇到金色光点如冰雪消融般散开。 金色光点落在她身边那些蹲成排的那些小鬼身上,小鬼身上的鬼气迅速变淡,魂体变得格外干净,化成一团团小光点朝着空中升去。 她听人说,在天上有一条天河,干净的灵魂升入天河,不用进入地府轮回,就能直接投胎转世。 龙池顿时明白,来的,是一位有大法力的高人。 招魂铃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进入了村子里。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屋后的朋友,出来吧。” 王二狗顿时觉得身上这通泥白糊了。他对龙池说:“糊这么多臭泥,有什么用。” 龙池说:“知足吧,得救了!”她把扔在坑里的大松鼠夹回胳肢窝下,爬出坑,朝着村里走去,不多时,就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子捏着一个布满铜锈的招魂铃站在路中间。这老头的衣服比她的还要破烂,好歹她只是袖子破了,赶路和在坑里睡觉的时候,被草和石子划破了衣服。这道士的衣服则是千疮百孔比乞丐的衣服还烂,裤子自膝盖以下全没了,大腿上勉强挂着两片布,腰间围了块烂衣服当围裙。他赤着双足,脚上连双草鞋都没有。他的头花比鸡窝还要乱,脏得看不出颜色,头发全粘在了一起,就连糊子都脏得打成了结。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脸嘛,龙池觉得以后谁再说她的脸脏,就让他们来看看这老乞丐。 老道士看到钻出来两个白白净净少男少女,顿时眼睛一亮,问:“小后生,有吃的吗?” 龙池:“……”还真是乞丐。 王二狗看到老道士瘦得瘦骨嶙峋,把身上带的干粮包递过去。 老道士接过干粮包,抱在怀里,一双眼睛落在龙池怀里的大松鼠身上,说:“这只大老鼠好肥,烤了一定很好吃。”他又皱眉,“啧”了声,说:“我怎么瞅着有点点眼熟。” 龙池虽然担心大松鼠去向绿衣服鬼奶奶报讯,可不管怎么说,这大松鼠还是救过她和王二狗一回,当即说:“老爷爷,这大松鼠救过我们。” 老道士又上下打量龙池几眼,说:“小姑娘,你是阿翠家的孩子吧?一转眼长这么大了?” 王二狗听这老道士说话不靠谱,不知道他要打什么主意,下意识地挡在老道士的面前,指向村口的阴兵,说:“老爷爷,高人,那,看那。” 老道士又“啧”了声,说:“一群阴兵有什么好看的。”他又打量几眼王二狗,说:“小伙子,我观你面相堂堂,与我有段师徒之缘呐。”说完,伸手在怀里一阵摸,掏出一本破烂的书,说:“我这有本功法,送给你。啊,不,不能白送,这样,你给我十两银子。” 王二狗:“……”江湖骗子吧! 老道士说:“什么江湖骗子!”他朝远处的阴兵一指,说:“你看他们敢过来吗?”他又指指天上,说:“看到刚才那些小鬼了吗?” 王二狗惊疑不定地看向龙池,龙池也扭头看向王二狗。 王二狗低声说:“我们就只剩下十两银子了。” 老道士也不着急,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翘起腿啃吃王二狗打包的大饼,他吃得狼吞虎咽头都不抬,那破破烂烂的招魂铃被他捏在手上,随着他吃饼的动作一直响个不停。 龙池当机立断,说:“银子给他。” 王二狗听龙池的,上前,把银袋子递给老道士。 老道士见到银袋子,抬起头冲王二狗咧嘴一笑。他嘴里的牙齿掉得只剩下稀疏的几颗牙,嘴里还有嚼过的饼过。 王二狗看得一阵心塞,连那什么功法秘籍都不要了,转身就要走,结果他的腿突然被绊了下,明明他的马步功夫极稳,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摔倒了。他的鼻子和嘴磕在地上,撞得火辣辣地疼,还没喊出疼,一只大脚丫踩在他的颈后,紧跟着就听到“哧啦”一声,背后的衣服被撕开了。 老道士说:“哟,我就说这小伙子身上有点不对劲!”他说着,又继续啃饼。 王二狗拼命挣扎,可那大脚就像一座山压在背上似的压得他抬不起来。他挣扎得脸都红了,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起来,大喊:“小池子,帮忙啊。” 马蹄声和脚步声同时响起,村口处的阴兵调头了。 龙池知道这是遇到世外高人了。她转身跃到旁边倒塌的屋檐下的石磨上坐下,也不着急逃了。 老道士把王二狗带的干粮全部吃完,才抹了抹嘴,问:“你们两个小娃娃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龙池说:“我师父死了,我送我师父的骨灰回乡安葬,他家在无妄城。” 老道士点头,说:“是个孝顺的。”他又问王二狗,“你呢?” 王二狗把脸贴在地上,闷不吭声。 龙池说:“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我和二狗子。”她又问:“老爷爷,你为什么来这里?路过吗?” 老道士说:“路过个屁!老道我就睡了一觉,醒来后,周围的人都死光了!老道我一路找吃的,找到这里来的。”他说话间,斜眼打量着王二狗背上的鬼王印,问:“小子,你这鬼王印是谁给你封上去的?” 王二狗依然不吭声。 龙池说:“二狗子是顺着江飘到我们村子的,他那时候大概只有一两个月大,捡到他的时候,背上就有这个了。” 老道士又打量两眼,说:“留着吧。”抬起腿,放开了王二狗。 王二狗蹭地跳起来,气得脸色铁青,叫道:“你——”他咬牙切齿地叫道:“要不是看你年龄一大把,我……”话还没说完,老道士手里的书“啪”地一声砸到他的脸上,正好打在鼻子上,痛得王二狗“嗷”地一声去捂鼻子,然后捂住的却是书。 老道士又抬腿一绊,王二狗摔倒在地上,痛得直冒金星爬都爬不起来。 老道士蹲下身子,扒下王二狗的鞋子,又扯下王二狗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他带的换洗衣服,冲龙池摆摆手,一摇三晃地哼着小曲走了。 他看起来走得很慢,但是,没几步就已经出了村子,不见了踪影。 王二狗吭哧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气得直喘气。 龙池从石磨上下来,把掉在王二狗身边的书拣起来,就见封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秘籍”! 她翻开书皮,就见同样歪歪扭扭的字,写着:“随缘!”她往后页翻,发现是空白的。书页像是某种兽皮制成的,上面还在皮革纹路,但什么都没有写。她把书塞给王二狗,说:“你的,随缘秘籍。” 王二狗气叫道:“什么狗屁随缘秘——籍?”他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叫道:“随缘?秘籍?”一把抢过龙池手里的书,赫然见到封面上写着丑不拉叽的“秘籍”二字,再往里翻,果然写着“随缘”,又看后面,画满了图,鸟兽虫鱼都有。他问龙池:“你看到书里写什么了吗?” 龙池说:“空白的?你看到什么了吗?” 王二狗“蹭”地一下子爬起来,光着脚板拼命地朝着老道士离开的方向跑:“师父,师父,师父等等我……”那速度快得一阵风似的刮出了村子! 龙池呆呆地看向村口方向:什么情况? 25.第二十五章 白衣服 老阿婆 龙池随即明白过来, 那本随缘秘籍很可能是有什么讲究吧,不过她从老道士离开的速度, 以及要走银子还抢走王二狗的衣服来看,老道士压根儿没有把王二狗带在身边的想法, 王二狗追也白追。 她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 王二狗才回来。 龙池看王二狗追得那么拼命,以为追不上会特别沮丧, 结果他神采奕奕的,还把书给她看:“小池子, 你再看看这书上写的什么, 仔细看,看仔细了。” 龙池接过书,横看竖看,甚至取出火折子升了火照着看, 也没看到书里有写什么, 她说:“空白的。” 王二狗再次问:“真的没有?” 龙池没好气地说:“有没有你不会自己看啊。” 王二狗跳到龙池坐的石磨上,说:“我是遇到传说中的随缘派,这是一个非常神秘强大的门派。” 龙池听说过第一大派,出自被灭门的曾经第二大派,因此对于这种非常神秘强大的门派暂时保留看法, 不过看那老道士的本事就知道应该还是很强大的。 王二狗说:“天星盘、随缘秘籍、飞仙塔、鱼龙符、七煞剑、转轮塔、幻心镜、云天宫、迷尘海。” 龙池听到“鱼龙符”时,心头一跳, 问:“这些有什么说法吗?” 王二狗说:“仙云宗的飞仙塔, 玄女宫的天星盘, 随缘派的随缘秘籍,七煞王朝的七煞剑,云天宫的云天宫,幽冥鬼界的转轮塔,流传在精怪中的幻心境,龙王宗的鱼龙符、沙漠中的迷尘海,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至宝,但只有有缘人才能得到。” 龙池一脸“你逗我”的表情看着王二狗。鱼龙符就在她脖子上,师父传的。师门传下来的东西还需要有缘? 王二狗见到龙池这表情,顿时有点急眼,他跳下石磨,大声说:“你别不信!你别看我……”他指指自己,说:“我好歹也是仪表堂堂七尺男子汉吧,就连三途师……三途道长都说我与众不同,我能得这天大机缘,我……我不像是能得这机缘的人吗?” 龙池赶紧点头,说:“像像像!”这机缘也特不值钱了,呃,还是值点的,十两银子!他们村里的人一家几口一年的花销大概就是十两银子。 王二狗对龙池的敷衍态度深有意见,他翻开书,告诉龙池:“你看到的是白纸,我看到的是鸟兽虫鱼日月山川。这就是机缘!没有机缘的人,即便拿到随缘秘籍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有机缘的人,拿书到,里面就会显现出来,如果能够从中领悟到神通和功法,那就是脱胎换骨从此一步登天。” 他深吸口气,压住因激动而狂跳的心脏,努力平复心绪,才说:“我看到书里的每一个图案,每一个符号都是活的,我知道,这是通过自然显化的道。” 龙池想了想,问:“你这算是随缘派的人了?” 王二狗说:“现在还不是,等我从上面领悟到功法或神通,入了门就是了。我如果能够开启随缘天书,以后就是随缘派的掌门人。” 龙池看看翻开的书,又看看王二狗,问:“莫非你手里的书是合上的?” 王二狗说:“对呀。” 龙池不知道是王二狗疯了还是她疯了。她说:“行了,走吧,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呢。”说完,她把旁边那大松鼠捞起来,正要走,忽然感觉到大松鼠的呼吸有点不正常,刚抬起左手正要再往它的头上砸一下,那大松鼠忽然发出声惨叫:“别打。”声音凄厉尖锐,吓得龙池的手一抖,差点把它摔在直,然后下意识地用力一勒,那大松鼠被勒得“吱——”地声尖叫。 那声音之惨,让龙池以为要把它给勒死了。 她赶紧朝大松鼠看去。 大松鼠惨叫道:“小祖宗,小祖宗,别勒,别打,我……我投降……我投降……你说去哪就去哪,我不逃。”它的声音尖锐,叫嚷起来特别刺耳难听。龙池也是死命忍着,才没再抬手用镯子把它打晕。 她用胳膊夹着这大松鼠继续往前赶路,气愤地叫道:“我说你们至于嘛!我就一个过路人,一时心软应了句话,就缠着我不放,我又不是那……谁的孙子。”直接点名,容易被感应到,于是话到嘴边,改成那谁代替。 大松鼠满眼委屈地拿眼看着龙池,待见到王二狗朝它看去,又眦牙咧嘴,想放两句狠话,又想起这会儿自己虎落平阳,顿时又萎了。它忽然想到什么,一双鼠眼滴溜溜地转了下,便老老实实地让龙池捞在胳膊下。 那贼眉鼠眼的样子没逃过王二狗的眼睛,他说道:“小池子,我看这老鼠精在憋着坏心思。宰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大松鼠赶紧说:“别别别。我是有主的,有主的。” 龙池问:“那绿衣服老……奶奶?” 大松鼠点头如捣蒜,说:“对对对。” 龙池继续问:“她让你来找小孙孙,你就找到我了?” 大松鼠听到这熟悉的问话,顿时想起之前回答了类似的问题就被打晕,于是眼珠子一转,说:“也不全是。” 龙池看它的样子就知道它的话有假,不过,假话中也会有些有用的信息,于是问:“那还有什么?” 大松鼠想了想,说:“顺便,顺便找小主人。您这一路过来,有遇到阴兵吧?” 龙池说:“遇到了呀。” 大松鼠说:“我们参王,还有奶奶派我出来巡山,打探阴兵的情况。” 龙池顿时乐了,说:“你连我都打不过,你还打探阴兵的情况?” 大松鼠说:“又不是让我去打阴兵,探消息而已,况且,我不是打不过你,我是……哎,打不过,打不过……” 龙池看它这不尽不实的滑头样,其实有点想像二狗子说的宰来烤了。不过,她不吃肉,也惹不起绿衣服鬼奶奶,算了。 不过很快,她便发现逮了这么一只当地的精怪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它能提前发现阴兵,也认识山里长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危险时会提前预警。龙池也不怕它耍花招,要是觉得有危险或陷阱,就把它扔过去,反正它又跑不过她,不怕它逃。 大松鼠被她扔过几次又逮回来后,彻底萎了,老老实实地领路,顺顺利利地把他们带到了无妄城。 待到了无妄城的城门口时,龙池和王二狗都有点不敢相信:这大松鼠路上居然真的没出妖蛾子? 大松鼠见到他俩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大尾巴一甩,得意地说:“无妄城我熟,说吧,你们要去哪,我带路。” 龙池这一路走来,路上也经过好多座城,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萧条残破的城。 无妄城的城墙都倒了很多,城门上的城楼都塌了,好在城门还在,写着“无妄城”三个字。字已经斑驳,像经历了许久的岁月,字迹秀气,灵动飘逸,很是洒脱,看到这字,仿佛能够看到一位恣情肆意的女子那灵动的风姿。 无妄城的天空阴沉沉的,沉里也是死气沉沉的模样,路边的死人没有人掩埋,都腐烂成了白骨。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鬼比人多。 行人身上大多都带有避邪驱鬼的符或护身物,偶尔没有佩带这些物件的,一看就是有点道行的。 王二狗这种没道行的又阳气重的,很快就引起了不少鬼的主意,不过,那些鬼见到她看过去,并没有立即扑上来,而是跟在后面打量观察。 路边有茶摊,茶摊上的两侧摆有桌子,一边喝茶聊天的是人,另一边则是鬼。 龙池见到这情况,已经明白过来,这里已经变成了人鬼混居之地,就连头上的天空,也被拥有大法力的鬼遮了起来。 龙池走了大半条街,便已经确定自己是真的到了无妄城,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岭中了幻术之类的误以为进城了。她对被迫跟了他们一路的大松鼠说:“我们到地方了,你回去吧。”到了她师姐的地头,且在这人多鬼杂的地方,那绿衣服老奶奶就真不好找她了。 大松鼠仰起头看着她,说:“这地方我熟,有我在,你们住客栈可以不给钱。”它话说到这,忽然机警地往前方望去,然后扔下句:“我有事,先走了!”“咻”地一下子调头飞快地奔出城门,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没踪。它一步蹿出去,瞬间七八丈远,那速度快得龙池都自叹拂如。 她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大松鼠居然跑得比她还快,或者可以说是它的道行远在她之上。她后知后觉地对王二狗说:“我怎么觉得……它像是特意送我俩过来?护送我们?” 王二狗一把拉住龙池,往旁边的小巷钻去。 龙池感觉到有异,也迅速躲往小巷,但是,速度还是慢了,一位穿着白衣飘飘的女子来到她的身边。龙池见到她的速度很快,就知道本事不俗,干脆利落地往城外一指:“白衣姐姐,是找那只大松鼠吗?刚才逃出城了。”她的话音刚落,那位白衣飘飘的女子突然回头,龙池顿时想把“白衣姐姐”四个字吞回去,默然无语地看着这张爬满皱纹的脸。她再看看这白衣阿婆披散的长头发,飘逸的衣服,束紧的腰,心中暗泪:阿婆不都是盘头挽髻的吗?您老人家,看起来至少六十有余,穿着打扮还这么年轻,走路还这么飘逸轻快,就没有考虑过路人的感受? 26.第二十六章 乞丐窝 鬼院子 白衣阿婆对“白衣姐姐”这个称呼相当满意, 还颇有点娇羞地捋了下头发,说:“想当年,我也是四大美人之一。如今也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叫我姐姐了。” 她说话间,视线已经从这两人身上扫过, 这两人都背着行李,身上风尘朴朴的, 衣服破烂不堪, 脸上沾了不少灰渍, 看起来比乞丐还脏,但他俩的五官都长得非常周正,眼睛也是透亮有神,身上有着常人没有的气质。特别是这女娃,莫名的就让人觉得讨喜。 龙池在心里说:“我错了,我叫错了。”她的脸上依然笑盈盈的, 说:“看您的身姿就知道了, 当年一定是风华绝代。” 白衣阿婆赶紧摆手, 说:“我哪算,我家小姐才算。”说着,想起什么事,脸上浮过伤感, 又看向龙池, 说:“刚才那松鼠没找你麻烦吧?” 龙池说:“它刚凑过来, 突然看到你来了, 就又跑了。它怎么了?” 白衣阿婆说:“也没什么, 那松鼠是从大阴山过来的,经常到城里坑蒙拐骗。你们从外地过来的?” 龙池说:“是,江州来的。” 白衣阿婆满脸奇怪地“咦”了声,问:“不是听说阴兵封路了吗?” 龙池说:“是呀,队兵封路,还打起来了,先是有商队的人清路和阴兵打起来,后来又有精怪,我们趁乱溜过来的。” 白衣阿婆“哦”了声,没再多说什么,叮嘱句:“城里不安全,住客栈去人气旺的大店,不要往没什么人的小客栈去,天黑后不要在街上游荡。”挥挥手,便要往旁边去。 龙池笑着说道:“谢谢您。” 白衣阿婆对龙池的印象很好,听到龙池道谢,又回头回了句:“不客气。”她这一回头便看见龙池背在身后的剑。那把剑随意用一块撕下来的布缠住剑鞘,背在身后,剑鞘看似普通,但实际上却是蛟皮制成,剑柄色泽暗沉却刻有暗纹。她的脸色骤变,脱口叫道:“分水剑。” 龙池和王二狗诧异地互看一眼,又一齐莫名其妙地看向白衣阿婆。 白衣阿婆的脸一沉,问:“赫连令臣是你什么人?”那杀气腾腾的模样,活像要把她活剐了。 龙池在心里暗叫声:“哎妈,师父的仇家!”她大叫声:“二狗子,快跑!”扭头就跑。 王二狗见势不妙,没等龙池开口,已经先跑了出去。 白衣阿婆大声叫:“小兔崽子,你们给老娘站住!”脚尖点地,施展轻功便追了过去,然而,这两个人都跑得极快,追到街口的时候就已经没了踪迹。 龙池和王二狗跑出两三条街便把白衣阿婆甩掉了。她赶紧让王二狗再撕点衣服下来,把分水剑包严实。 王二狗的衣服撕得都快遮不住身上的肉了,说:“小池子,你这剑裹得都只露了点剑鞘和剑柄,她怎么认出来的?” 龙池说:“也许是剑柄呢。”见王二狗不乐意撕衣服,自己上手,她的手抬起来就有点为难。实在是,王二狗的衣服撕得已经到露肚脐的地步,袖子也撕到了胳膊处,再撕就不止是露腰了。她的视线往王二狗的裤子上看去,王二狗一手捂住腰带一蹦好几尺远,叫道:“喂喂喂,你可是女的。” 他的叫嚷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来,再看到王二狗那捂腰带缩着一团的动作,大家看向龙池的眼神瞬间变了。 龙池哧之以鼻,没办法再从二狗子身上撕布的她只好把主意打到了裹师父骨灰盒的布上,用包骨盒灰的布裹上了剑,连剑柄都用布缠了起来。毕竟,师父已经成了骨灰,不要说是仇人,亲生女儿见了都认不出来。 她再跑到旁边摆地摊卖杂货的地方,把人家丢弃的草绳拣起来捆好骨灰盒背在身上。 王二狗见龙池用草绳捆骨灰盒,嘴角直抽,很是担忧,说:“这草绳不结实,很容易就断了。” 龙池说:“等回头找到麻绳或布料再换吧。” 王二狗说:“布好找,就是没钱。” 龙池说:“一身本事,还怕没钱。”这里人鬼混居,再看这些鬼,见到个没法术也没挂避邪物件的大活人就盯得眼睛都绿了,就知道这地方不缺挣钱的地方。她说道:“先找师姐要紧。” 王二狗说:“找师姐也得花钱。” 龙池说:“行吧。先挣点钱。”她原本想让王二狗去打听下哪里需要雇人抓鬼打架之类的,可想到这里的鬼怪多,于是跟着王二狗一起去。 王二狗走到路边,找到一个端着碗乞讨的乞丐身边蹲下。 那乞丐见到王二狗过来,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龙池,没赶王二狗。 王二狗蹲下后,说:“打听点事。你们这地方,哪有挣大钱的路子?” 乞丐满脸震惊地看着王二狗,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说:“你看我像是有钱的吗?” 王二狗扔给乞丐一记白眼,说:“带我们去能抓鬼捉妖杀怪的地方,赚到钱分你……”他的话没说完,乞丐端起碗爬起来就跑。 他才刚迈出腿,就被王二狗揪住了衣领,按到了墙边。乞丐一声大叫:“杀人啦,救命啊……” 龙池看到不远处有小乞丐爬起来跑了。 她转身到旁边的屋檐下坐下,悠哉地等着。 不多大会儿功夫,那小乞丐领着一群大大小小的乞丐来了,领头的几个穿着不俗,从他们的脚步就能看出会些功夫。几个人上来就把王二狗围了,然后,便打了起来。 王二狗虽说功夫一般,但也不是街头混混能打得过的,他一个人打一群,虽然挨了几记老拳,但对方也没找过他。 忽然,一个乞丐摸索到王二狗的身后,突然抽出一把刀子跳起来就朝王二狗的脖子扎去。 龙池一把抓在所坐的青石上生生抠出一把石头当成暗器朝着那乞丐的刀子打去。 石头落在刀子上,刀子应声而碎,那乞丐慢惨叫声,捂住手蹲下了,刀柄也落在地上。他的手抖得厉害,又麻又疼,打在刀子上的力气太大,震得筋脉都疼了。 爬起来的那几个人刚想上前,待见到断在地上的刀子,以及那用手抠大青石就像抠豆腐似的小丫头,顿时怂了。 王二狗见到那乞丐居然来狠的,用力地踹了两脚出气,才说道:“没盘缠了,打听点赚钱的路子而已,我说你们至于嘛!” 领头的那几个闻言赶紧把钱袋子摸索出来,又让一起来的几个人掏出钱袋,双手把钱袋递给王二狗。 王二狗把钱塞回那人的衣服里,说:“小爷我当年在江州的时候,那也是一掷千金的人,你这是埋汰我呢。” 领头的说:“哥几个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他听口音也听出王二狗不是本地人,是江州口音,他们也是从江州来的。当即顺赶儿爬,攀起了交情。 当街头混混,也是要看拳头的。看那小姑娘的年龄和身手就知道是有些来头的,他们当即起了结交的心思,也想套套他们的路子,于是邀王二狗和龙池吃饭,想在饭桌上聊。 龙池对他们的饭菜没兴趣,一口回绝了,就坐在路边等。 王二狗也没去远,径直去了街对面的小餐馆,几人点上菜就喝上了酒,然后双方互相套取自己要知道的消息。王二狗以前也是地皮混混,和这帮人凑在一起,那简直就是蛇鼠一窝,很快就称兄道弟。他说起一路上的见闻,也打听无妄城的情况。 他们喝着酒聊着天,天色便晚了,城里刮起了阴风。 小餐馆要打烊了,一群人醉熏熏地出来,他们知道王二狗和龙池没地方落脚,又邀他们去栖身的住所。 龙池没拒绝,跟着去了。 他俩跟着这些人七拐八绕,来到一座破落的府宅前。 领头的姓白,叫白熊,被称为熊爷。他摇摇晃晃地往里走,说:“这宅子以前是个富商家的,后来,那富商一家迁走了,这宅子就荒了。要说以前的无妄城,那可是富可敌国,车水马龙,像这样的宅子,得是即便不是豪富之家也是大富之家才能买得起的。可现在,我跟你们说,这样的空宅,到处都是。哎,进门当心,别踩着骨头。” 王二狗说:“怎么还有骨头?” 白熊说:“这骨头是给守门鬼住的。这种空宅,一般都是让鬼占了的,我们呢,给上点香火供奉,租个偏院住。” 龙池迈进大门,绕过影壁,扭头便见到正堂已经浸染上阴气,阴气笼罩下,荒败的景象变成了完好的宅院。 白熊引着龙池和王二狗往左侧的走廊去,说:“我们住侧院。”他见到龙池往客堂看,说:“那是现在的主人家。” 龙池见到这景象,莫名地觉得凄凉。 她跟着白熊她们绕去侧院,便见四五十口人挤在院子里,其中有三十多个小孩子,还有些老人和妇女,壮年就是白熊他们这一群。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一副阴风侵体的瘦弱模样。 27.第二十七章 红阿婆 冷姐姐 白熊说:“有本事的, 都能找到靠山有路子,没本事的, 我们就只能这么凑合着。挤挤吧。”又对龙池说:“得委屈你了。” 龙池问:“这些孩子?” 白熊说:“都是孤儿,看着可怜,就给弄了这么个地方,平时他们自己去讨吃的,讨到了就有吃, 没讨到就没有, 偶尔哥几个要是能挣几个钱, 便给他们弄点吃的。要是他们被欺负了, 能替他们出头就出个头。” 龙池说:“我听说以前无妄城是玄女宫的地盘,玄女宫没人了吗?” 白熊说:“没有了, 全被杀光了,一把火烧成了废墟。那场火整整烧了一个月, 烧得天都红了。玄女宫在的时候,有专门收容孤儿的地方……有些有天资的或者是懂得上进的, 还能进玄女宫,哪像现在, 朝不保夕的。星月宗灭了玄女宫, 抢走天星盘,就弃了这地方。要不是还有商队过来, 这地方, 早成死城了。可听说, 商队现在也过不来了, 城里的人,也出不去了。现在就指望大阴山的那些精怪了,现在城里的人,要么改供奉幽冥鬼域的鬼,要么就供奉大阴山的精怪,这样才能活。我们没本事请到大仙,就只好供奉鬼了。”他又问龙池:“妹子,你不吃东西,不饿吗?” 龙池看着这身上煞气腾腾,明显是杀过人沾过血,脸上还有刀疤的汉子,听着他絮絮叨叨,竟觉有几分钦佩。 和他们一起回来的人,把打包的馒头包子分给那群孩子,然后便进了屋子。这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家具全没了,地上铺着草和破棉絮。 白熊在地铺上坐下,也请王二狗坐下,说:“兄弟,你要挣钱就得去大阴山。山里产出的东西,虽说商队不来了,但是,幽冥鬼界也是需要的。不过得看运气,也危险。山里的那些药材绝大部分都是带毒的,一般人采不了。即便能采的,也是拿命换,沾多了,身体就坏了。” “当然,你要是敢玩命,敢杀人,这就另说了。” 龙池也在旁边坐下,问:“捉鬼抓妖呢?” 白熊看向龙池,说:“妹子,这些鬼和妖都是有路子的,打了小的来老的,打了老的,惊动出来的可能就是一窝了。现在这城里,猎妖师和捉鬼师都死绝了。” 龙池只觉心头沉甸甸的,她起身,到门外坐下,看向天空。 滩涂村的天空是能看到星星月亮的,这里抬头望去,见到的只有浓浓的阴云。 旁边,有一个约有五六岁的孩子在沾手,她扭头看去,才见到他是在舔手指上的馒头屑。她问:“你多大了?” 那孩子说:“七岁。”那说着,还冲龙池笑了下,很好看的笑容,很干净的眼睛,但眼窝凹陷,印堂已经透出青色,身上也缭绕着阴气,人瘦得像一把排骨。 出门在外,财不露白。 五色米,极为珍贵。 可对着这些人,同样是孤儿,龙池狠不下心。她悄悄地从乾坤袋中取了两把五色米,再趁人不注意取了个装有干净水的水葫芦,用他们熬粥的锅,熬五色米粥。 王二狗见到龙池拿出五色米熬粥,惊傻了,叫道:“小池子。” 白熊也震惊地站了起来:“仙米!这是仙云宗的仙米?”他满脸敬畏地看向龙池,问:“您是仙云宗的仙长?” 龙池说:“不是,有点渊源而已。”她说着,用储水的水葫芦倒锅里倒水。煮五色米需要干净的水,否则米会坏。这水葫芦是件宝贝,看似巴掌大,但能装很多水。玉璇道长早有准备,里面的水够她煮三年的粥。 白熊见状,扑通一声给龙池跪下了,叩头,叫道:“我替这些孩子谢谢您!我替这些孩子谢谢您!”不是仙云宗的仙长,那这些米对她来说也是得来极为不易的。 王二狗赶紧扶住白熊,说:“你别这样!白哥,起来。”他说着,看了眼龙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玉璇道长给的米,吃一点少一点,小池子又吃不了别的东西,吃完了可怎么办! 白熊紧扣住王二狗的手,说:“这仙米,得用灵石换,灵玉都不行,用金子都买不来。” 龙池默默地熬着粥,待粥熬好,让院子里的人每个分小半碗喝,不能喝多,不然他们受不了。 有阴气飘来,院门口还有声音:“哟,吃什么好东西,这么香。” 白熊的手一抖,顿时叫道:“没……没……没什么!赵老爷,您怎么过来……”他说话间赶紧迎出去,然后就见龙池堵在了院门口,那赵老爷则满脸畏惧地往后退,干笑道:“哟,这是有客人?” 龙池不说话,默默地看着赵老爷。 赵老爷满是歉意地点点头,连身都不敢退,是一步一步往后退地退出院门,走了的。 白熊满脸莫名其妙,问:“赵老爷怎么就……他家大公子可是这条街的巡城卫长。” 龙池转身往屋里去,淡声说道:“鬼怕恶人,我身上的杀业重,他不敢惹我。” 白熊听到杀业重,想到自己也是沾了十几条人命的人,这杀业够重吧,赵老爷看他的眼神就跟看孙子似的,他下意识地问了句:“杀了多少?” 龙池说:“太多,没数过。周围十七座村子的男丁几乎杀光了。” 白熊:“……”他咽了咽口水,没说话。 屋子里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龙池背起剑和她师父的骨灰盒,对王二狗说:“无妄城的晚上鬼多,你出去危险,留在这。” 王二狗问:“你去哪?” 龙池说:“找我师姐。” 王二狗跟在后面,说:“天亮再去吧。这边的鬼太凶了!” 龙池对王二狗说:“你知道我睡觉的习惯。” 王二狗顿时哑口,问:“你天亮后会回来吗?” 龙池点头,说:“天亮后来接你。” 王二狗露出个笑脸,说:“好。”又叮嘱龙池当心。 龙池出了宅子,便见大街上那叫一个繁华热闹,密密麻麻的全是鬼,往来的这些鬼肩挤着肩,鬼挤着鬼,把街道都填满了,沿街两侧摆满了贩货的摊子。 龙池好奇这些鬼卖什么货,然后凑过去就见到有卖人肉的,顿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赶紧走人。 她到无妄城以前,原以为玄女宫会很难找。毕竟以前是大门派,肯定是建在山上,灭门多年,路早被草封了,因为玄女宫和幽冥鬼域的对立关系,担心曝露身份会惹来麻烦,不好打听。 她来了后才知道,完全不用打听。 无妄城分成外城、内城以及宫城。 玄女宫就在无妄城最中间的宫城,进了城,只要往城中心走,无论从哪个方向去,都能到宫城。 她现在担心的是玄女宫的宫城成为废墟后,有没有被幽冥鬼域的鬼占据修建成鬼宫、鬼城主府什么的。 龙池走在拥挤的鬼市上,路上的鬼见到她过来,纷纷避让,唯恐与她接触的模样。 人怕鬼,但有时候,鬼又何尝不怕人。 她走在大街上,发现人群中不仅有鬼,也有精怪还有道行不弱的人。 不过,走在大马路上,能让鬼怪唯恐避之不及撞上的并不多,因此,龙池这样子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龙池对周围投来的目光也没在意,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宫城方向赶。她忽觉有异,不经意地回头便见一个浑身冒着沁冷气息的女人正盯着自己。那女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就连眼神都透着寒意,但她的模样长得极好,再衬上那冷意显得高贵不俗。她的脸色有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睛却格外的锐利有神,如刀,像能扎进人的心里。 通常来说,这样盯着人看是很不礼貌的,被人发现后,往往会移开视线,避免对视,但那女人没有,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龙池回以打量的目光之后,没感觉到她身上的敌意,于是展颜一笑,喊了声:“冷姐姐好。” 那女人略微侧头,似在对身后的女人,说:“走吧。” 她身后的红衣服女人推动推动轮椅,说:“这小娃娃,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老太婆的声音! 龙池打个激灵,定睛一看,只见推着轮衣的哪是个女人,分明是个着装艳丽的老太婆,那妖娆的大红色比嫁衣还要鲜艳,广袖流云,衬得人如火如霞,但配上一张丝毫不输刚才那位白衣阿婆的脸,实在辣眼睛。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两位阿婆是两姐妹。 那女人说:“是个剑修。” 龙池想着自己把剑裹得好好的,又见到那白衣阿婆不在,于是壮着胆子,说:“你们当着我的面议论我,是不是很不礼貌。” 红衣阿婆说:“没有背后议论你,哪里不礼貌了。小姑娘外地来的吧?” 龙池想到他们很有可能是师父的仇人,不愿告诉她们自己的来历,“呵呵”干笑两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继续往宫城方向去。 28.第二十八章 宫城内 南离九 没多久, 龙池便出人意料地到了宫城。 无妄城的宫城,断壁残垣,荒草丛生。 倒塌的宫墙堆在地上都有一两丈高, 断壁残垣上的精美浮雕依稀能看出昔年的华丽。 废墟一眼看不到头,倒塌的建筑物宛若一头头俯卧的巨兽, 人走在废墟中被遮得连影子都看不到。 龙池知道, 如果她师姐没在玄女宫,玉璇道长不会让她来这里找。她找不到人, 于是只有喊:“师姐……师姐……我是你师妹……”她的声音贯注了内力,传出去很远,在夜空中飘荡。 她挑了个最高的位置, 坐在最显眼的地方, 大声喊:“师姐, 南离九, 我是你师妹……” “师姐,南离九, 我师你师妹, 你爹让我来找你……” 她喊了一会儿, 没反应,想着这地方太大, 也许住在这里的人睡着了,没听到, 又换个地方继续喊。 她爬到一根矗立的足有三四丈高的柱子上蹲着, 继续喊:“师姐……南离九……” 她一遍遍地喊, 声音一遍遍地在空气中回荡,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龙池后来困了,又爬到柱子下,刨个坑,眯了一会儿,待天亮后,去找王二狗。 王二狗跟着龙池来到废墟,说:“小池子,这地方一看就是多年没住人了,会不会早搬家了?都被灭门了,即使有幸存者,也不会留在这里吧。” 龙池说:“这么一个地方,没有尸体,说明当年是有人收殓过的。鬼影子都没一个,就说明这里并不止有废墟。要么是有什么禁制,鬼进不来,要么就是有东西让鬼避开了。” 王二狗说:“就算是废墟,玄女宫以前那么牛气,有点镇鬼避邪的东西留下也不奇怪。” 龙池的眼睛一亮,问:“在无妄城,镇鬼避邪的东西很值钱吧?” 王二狗的眼睛也亮了!他喜叫道:“挖?” 龙池说:“挖呗,反正都成废墟了,刨出来卖几个钱也当是废物利用了,总不至于真到大阴山里去赚钱吧。” 两人说干就干,挑看起来有古怪的地方挖,反正龙池刨坑的本事好,刨错了地方也没关系,她这么挖来挖去还真让她挖出不少好东西。 王二狗给龙池打气,说:“我们多挖点,回头送些给你师姐也当是物归原主。她家被灭门了,说不定日子也不好过,多点钱财好傍身。” 龙池觉得有道理。她刨坑把挖到的东西取出来,王二狗负责整理。 王二狗见到龙池又从坑里刨出一尊墨玉雕像,喜得急搓手,说:“真不愧是宫城啊,这比得过皇宫老儿的皇宫了吧。这宫底下埋的都是玉雕啊,这是开过光避邪的吗?” 龙池把雕像放地上,说:“这是吞鬼兽,上面有吞鬼兽的气息,寻常的鬼都不敢靠近。难怪这里没鬼呢。” 他俩挖到中午,龙池煮了点五色米粥,与王二狗吃过午饭便继续挖东西。 废墟下的东西很多,有些是埋在地下深处的,有些则是埋在倒塌的建筑物下来,金玉银瓷都有。 当年星月宗洗劫玄女宫,想必是把能抢的都抢走了,这里还能剩下这么多东西,由此可见,当年的玄女宫有多富。 她刨坑是内行,把这些东西都挖出来给师姐东山再起,重振玄女宫。 她不仅是挖东西,也在找她师姐居住的地方。 王二狗看到龙池不断地挖出好东西,把龙池的师姐还有没有住在这里的疑问先抛到了脑后。管它呢,掘地三尺之后,值钱的东西都挖出来了,该翻的地方都翻过了,有人也找出来了,没有人也能死心了。 龙池又从地下刨出一块黑呼呼的比冰还冷的玉料,她刚从坑里出来,就听到隐约的“轰隆”声响传来。 龙池赶紧趴在地上听声音,果然听到有轰轰隆隆的声音。 她大叫声:“二狗子,这边。”爬起来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她翻过一片建筑废墟后,忽然见到有湖,还有假山和荒草地,看起来像是一个花园。 不过,此刻花园中的美景不在,留下的是一座座坟包。 在这些坟包的前面,还立着一个碑。这碑比别人家门口的影壁还要高大,还很厚。墓碑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亡者的名字,立碑人的名字是赫连令臣,她师父。 龙池的视线从墓碑上扫过,又再朝周围的荒草地看去,一条有着车轱辘印和人踩出来的脚印的小路曲曲绕绕的通往墓园外。那脚印还带着泥,一直延伸到墓碑处。 与脚印一起的,还有车轱辘印。 脚印和车轱辘印是贴着墓碑消失的。 墓碑上刻满了名字,有这么大的碑原是无可厚非,可脚印到这里止,显然,这墓碑就止是墓碑了。 龙池抬起手就砰砰地拍着门,喊:“师姐,师姐,师姐,开门呐,我是你师妹……”她的拳头砸得墓碑砰砰作响,那声音并不像是实心的。 王二狗蹲在墓碑旁,喊:“小池子,你这是干嘛?” 龙池想着这么大的墓碑当门,地下说不定会很大,也许隔得远听不到敲门声呢? 于是,她抬腿踹门。 她的力气极大,踹得墓碑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整个碑都为之晃了下。 王二狗吓得打个哆嗦,说:“小池子,你悠着点,你要是把碑踹坏了,你当心你师姐拿剑追着你砍。” 龙池说:“才不会,我师父那么疼我,我师姐也一定会很疼我的。” 王二狗撇嘴,说:“再疼你,你把她家的墓碑给踹坏了,也饶不了你。” 龙池想想,觉得有道理,于是继续敲门。 忽然,龙池的脚下一阵摇晃,地在颤动。 她赶紧蹦开,就见到墓碑前的地缓缓地往下沉去,直到沉成一个斜坡。 那斜坡从墓碑正下方起,一直延伸到荒草地处,恰好与荒草地上的车轱辘连接到一起。在墓碑的下方,则出现一扇门和一条长长的类似墓道的通道,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堵在了墓门口,双目含怒地瞪着她,开口只有一个字:“滚!” 王二狗探头看到墓门口的女人,对龙池说:“小池子,这就是很疼你的师姐?” 龙池说:“我踹墓碑,她生气了嘛。”她喊道:“师姐。” 那女人回道:“谁是你师姐?” 龙池一想,万一闹乌龙认错了呢?她说:“你是不是南离九?我师父是赫连令臣,是你爹吧?”她又取出脖子上的鱼龙符,说:“我还有师门信物。”又翻出背后裹得严严实实的剑,说:“分水剑!”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昨天那白衣婆婆的反应,顿时恍然大悟,叫道:“你昨天就认出我来了吧?你为什么不和我相认呢?”她的话音刚落,忽然看到南离九的袖子里飞出一道寒光径直朝她飞来。她侧头一闪躲开,没想到那寒光在她面前突然转个弯缠到她手上的分水剑上,一股强大的拉力传来,剑从她的手中飞出,落在了南离九的手里。 南离九抢到剑便转身,龙池脚下的地开始颤动,那门正在合上。 龙池急声大喊:“你爹死了。” 南离九的动作一顿,地也停止颤动,她缓缓回头朝龙池望去,面无表情,但视线落在龙池的脸上,似在确认她说的真假。 龙池把背在身后的骨灰盒取下来,说:“这是骨灰,师父让我来找你的。我们遇到了七重楼和星月宗的龙青,龙青布了阵,师父填了阵眼。”说到师父的死,龙池还是很难受。 “是吗?”南离九的脸上不带丝毫情绪,语气依然冰冷,仿佛说的是与她不相干的人。 这骨灰盒是她爹的,多讽刺。她有爹么? 龙池没想到南离九会这么冷漠,可师父死了,她只剩下师姐这一个亲人,眼看就要被拒到门外,她赶紧加快步子追上她师姐,把师父的骨灰盒塞到她师姐的怀里,主动推起轮椅,说:“师姐我推你。” 王二狗见状也赶紧几个箭步冲上去,追上龙池。 他看出龙池的师姐是个不好相处的,乖觉地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说话,他想了下,还是自我介绍了下:“师姐,我也是你师弟,挂名的。” 龙池侧目:我师父什么时候收你了? 王二狗赶紧做了个合什的动作。 龙池想到她师父多少还是指点了些王二狗功夫,王二狗现在学的拳脚本事也都是师父教的,多少还是有点师徒渊源。 南离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玄女宫与你们龙王门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算哪门的同门?”骨灰盒搁在她的膝盖上,她的手指微颤,似想把骨灰盒扔掉,又似觉烫手,不敢去触碰。 龙池继续推着南离九往前,说:“师父亲口说的,原话是‘照顾好你师姐’。” 南离九说道:“分水剑是我娘亲的遗物,谢谢你替我送回来。”她的视线落在怀里的骨灰盒上,想说让龙池拿回去,却见青铜制成的骨灰盒上布满了划痕,似被刀剑砍出来的,划痕里还有干涸的血渍。她看得出来,这盒子很新,划痕也是新的。也就是说,前不久,有人带着这骨灰盒时经历过浴血拼斗,有刀剑砍在骨灰盒上,并且,还有大量的血溅在了上面。 她身旁这两人,身上的衣服比乞丐的还破。如今无妄城成为一座孤城,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走到这来的。 龙池走了好一段路,发现还在过道里走,说:“你家的墓道怎么这么长啊。”不仅长,还黑,连盏灯都没有。唯一能照明的就是镶在墙里的幽绿色的珠子发出来的冷光。那光衬得过道绿幽幽鬼森森的,再加上地下的温度低,即使没鬼,也让人觉得阴恻恻的。 29.第二十九章 羡慕我 嫉妒我 龙池又走了一会儿, 便见南离九自己用手转着轮椅的轮子突然拐弯朝着面前的墙壁去。她像会穿墙似的消失在墙里。 龙池赶紧跟上,一步迈过,发现进到了一间四四方方的由石头砌成的地下宫殿。 殿中立有柱子, 墙壁上雕有浮雕,宫殿里空荡荡的, 除了照明的火盆以外, 什么都没有,连张桌椅都没有。 突然, 宫殿顶上传来声音。 龙池下意识地望去,就见宫殿顶上突然出现一个洞,紧跟着就有一道白色的身影落下, 正是她昨天遇到的白衣阿婆。 白衣阿婆落地后, 一眼见到龙池, 大喝声:“你居然到这来了。”又朝南离九看去, 说:“宫主,怎么……让她进来了呢!” 南离九面无表情地说:“她来还分水剑。远来是客, 找个地方安置他们吧。” 龙池闻言就知道南离九是不打算还她分水剑, 她以极快的速度扑上前去, 一把抢过南离九放在腿上的分水剑,便迅速往旁边躲去, 她的身后,飞来十几根泛着寒光的牛毛针。牛毛针牢牢地钉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 龙池刚躲开牛毛针, 就又有寒光袭来, 紧跟着她便看到南离九身上的衣服都被真气鼓动,她的轮椅贴着地面飞快地朝她飞过来,转瞬间南离九就到了她的跟前,在朝她打出一把牛毛针的同时又伸手来抢她的剑。 龙池一脚踹在南离九的轮椅上,把轮椅踹得飞起,直直地撞向墙壁。 眼看轮椅就要撞到墙上,南离九的手扣在轮椅的扶手上用力一转,那轮椅在空中转了个圈便又稳稳地落在地上,又再次朝着龙池攻过去。 龙池待南离九到跟前,也不顾她洒过来的牛毛针,又一脚踹在南离九的轮椅上,把她给踹出去。 南离九又在轮椅快要撞墙的那一刻稳住轮椅,双眼愤怒地瞪着龙池,叫道:“找死!”原本空荡荡的地下宫殿,地面突然浮现起金色的光芒,这些光芒组合成九宫八卦状的图案,从地上升到空中,与顶壁相连接,瞬间将地下宫殿切割成了许多个区域。 南离九的身影突然从原地消息,紧跟着便出现在龙池的面前,龙池觉察到有危险,正要拔剑,忽然想起这是师父的女儿,又生生止住,就这么一迟疑,噼里啪啦的巴掌落在她的脸上,紧跟着又是一记大耳光把她抽飞出去。 龙池只觉脸都被打肿了,她落在地上,便感觉南离九的轮椅又飞了过来。 龙池转身抬腿就踹,但是那轮椅却像幻影般消失,她一脚踹空,跟着轮椅就重重地落在她的胸口,压得龙池的眼睛一鼓,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碾断肋骨和压断内脏,那轮椅又已经从身上离开。紧跟着又有线缠到她的腰上,她拔剑出鞘,就朝缠在腰上的细线刺去。剑与线交撞在一起,竟然撞出金属火光,那丝线拽着她朝南离九飞去。 龙池迎剑直接刺向南离九。 南离九不闪也不躲,嘴角噙着冷笑,直勾勾地睨着她,笃定她不敢刺的模样。 龙池还真不敢刺!于是在剑快刺到南离九身上时,又生生挪了点,斜斜地刺到了旁边的空气中,自己也落到了南离九的跟前,然后又是噼里啪啦的耳光扫在脸上,打得另一边的脸也火辣辣的疼。 不敢杀你,还不敢打你了。 龙池扔了剑,顺势力扑到南离九的身上,就去掐南离九的脸。谁都有脸,你打我的,我就不能掐你的了。 南离九被龙池掐住脸,翻手掏出针就去扎龙池。她的腿上放着赫连令臣的骨灰盒,赫连令臣的徒弟居然压在骨灰盒上掐她的脸。南离九气得脸都胀红了,抓起针用力地朝着龙池的身上扎去。 她手里的针刚沾到龙池的皮肤,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弹开,南离九被震得眼前一晕,人带着轮椅一起倒飞出去。 龙池也从南离九的身上摔落在地上,一起摔下来的还有她师父的骨灰盒。 青铜骨灰盒落地的声音让她俩同时停下了动作,几乎第一时间扭头朝地上的骨灰盒看去,待见到骨灰盒还被草绳捆着没摔开,骨灰也没洒,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龙池对南离九气叫道:“看什么看,你不是讨厌你爹才讨厌我么!”她上前去把骨灰盒拣起来,说:“临时的时候都惦记着你,你就这样子。他对我都没一句关心的话,都不管我突然冒出个师姐高不高兴开不开心,之前连点风声都不透,我还以为我是他唯一的宝贝徒弟呢!结果,临终的时候,他居然给我来个托孤!我比你还小呢,我才十六呢,居然让我照顾你!明明都该是师姐照顾师妹的。” 南离九的脸色极细微地变了下,冷哼声,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到身后龙池又说了句:“算了,谁叫你的腿残了呢!”刚弱下去的火气蹭地一下子又冲到头上,南离九转身就朝龙池杀过去。 龙池刚拣起骨灰盒,她师姐就又扑到了跟前,然后又是噼里啪啦地甩她耳光。 龙池怒,把师父的骨灰盒用力地往地上一放,大叫:“你有完没完!” 王二狗缩在角落看着这师姐妹,突然觉得未来的日子会很难过。他想了想,说:“哎,别打了,别打了,南师姐,南师姐,小池子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在废墟里到处刨坑,帮你把那些埋在废墟下的宝物挖出来,想让你东山再起……”他说着就见到左手揪住龙池耳朵,右手正在煽巴掌的南离九突然停手,朝他看来。 王二狗赔着笑脸,说:“挖出来好多,还有玉雕呢,吞鬼兽玉雕,可值钱了。” 南离九的脸愤怒得都扭曲了,一把将龙池推得远远的,再卷起地上的骨灰盒,指着龙池叫道:“你把我布阵的东西怎么挖出来的就给我怎么放回去,否则我保证把你师父锉骨扬灰!” 龙池叫道:“那是你爹。” 南离九回道:“我没爹!” 龙池毫不示弱:“没爹你还放我进门!” 南离九咬牙切齿地叫道:“我!没!让!你!进!来!” 龙池用力地“呵呵”两声,“都开门了,还说不让我进。” 南离九用力地握住轮椅扶手,忍住再冲上去把龙池暴打一顿的冲动,面色狰狞地瞪着龙池,“你去不去?” 龙池毫不示弱地顶回去:“鬼知道哪些是你布阵的东西!况且,我一向只埋尸体,不埋宝物,师父说了,横财不留手。” 南离九的脸色再次扭曲了,字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你师父会教你发横财?” 龙池见南离九的样子就知道她想歪了,她轻哧一声,说:“长得再好看,生起气来面容扭曲,也丑暴了。” 南离九怒不可遏,再次上前揪住龙池抡起拳头暴打。打脸就算了,这丫头不知道长得,脸皮那么厚,她打得手都疼了,丫的脸上连点印子都没有。南离九拳拳到手,专往龙池身上脆弱的地方招呼,哪疼打哪。她连续打了十几拳,没见龙池挣扎,也没反抗,不由得停下手朝龙池看去,打傻了? 突然,龙池抬起头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南离九瞬间感到不妙,刚要抽身避开,但衣袖正被那丫头拽住,并且,她抡起左手就朝她的头上砸落下来。手腕上那破铜烂铁铸成的镯子打在她的额头上,她只觉脑子“嗡”地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旁边的白衣阿婆原本见状,脸色骤变,大叫声:“宫主!”赶紧奔到晕倒在轮椅上的南离九面前,就见她的额头肿起个大青包,好在呼吸平稳,没什么事。 那罪魁祸首正笑脸盈盈地爬起来,得意地晃着手腕上的镯子,叫道:“哼哼,跟我斗!” 这镯子看起来破,上面还有了裂纹,像是有了很多个年头,但她却是一眼认出了这镯子的来历。她的脸色铁青,叫道:“好哇,你竟然敢骗我!”抬手就朝龙池抓去。 龙池麻利地一闪,躲开,叫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白衣阿婆的手突然停住,惊疑不定地扫向龙池,心念转动,脸色又变缓,说:“我问你,你跟那大松鼠是不是一路的?” 龙池说:“鬼才跟它一路。它跟绿衣服鬼奶奶是一路的。”她说到这,想到现在这些老人家的的穿衣品味,那脸色,又变得相当一言难尽。大红大绿白衣飘飘,她十六岁的年龄都不敢这么穿! 白衣阿婆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答好了我就安排你住下,你打晕宫主的事,我也不和你计较。” 龙池知道住到别人这,别人总得问问自己的来历,盘查下是不是冒充的,于是老实地盘腿坐在地上,说:“你问吧?”她说话间,又惊奇地打量着地上,发现之前打架时出现的金光不见了。她的视线在自己这师宜师姐身上来回地转,总觉得她身上有古怪,说不定是有什么稀奇法宝。 白衣阿婆见龙池的视线不善,果断地把自家宫主拦在身后,问龙池:“你师父是什么时候收你为徒的?” “十六年前啊。尸滩子上拣的。” 白衣阿婆:“尸滩子?” 龙池把自己师父拣到自己的经历三言两句交待清楚。她说完就见白衣阿婆对自己露出满意的笑容,那目光还透着诡异感,心里似在盘算着什么。 白衣阿婆的脸色也变得和悦,说:“住下吧,宫主布的阵,我领你去,你把东西埋回去就好了。” 龙池惊疑不定地看向白衣阿婆,问:“你没想害我?” 白衣阿婆鄙视地扫了眼龙池,说:“你一穷二白地来投奔我们宫主,浑身上下有值得我害你的东西吗?”她说着,让龙池在这里等着,先把晕过去的南离九带下去安置。 龙池扭头对王二狗说:“二狗子,你觉得……这白衣阿婆是不是有古怪?” 王二狗说:“我觉得是你的身世有古怪,这老太婆问你话之前,直勾勾地盯着你的镯子看了好半天。”小池子的镯子多牛啊,要砸谁就砸谁,一砸一个准,砸中准晕。 龙池开心地跳起来,说:“你说她会不会是认出了我的镯子,知道我的父母是谁,然后打算把我卖回给我父母?哎,她如果看到镯子就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没道理我师父不认识我的镯子呀。不过,说不定师父是有猜测的,像玉璇道长一样。” 王二狗说:“大概吧,这谁说得准呢。小池子,我看南师姐的脾气不太好……不太好相处啊。” 龙池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说:“小孩子闹腾呢。你看啊,我是我师父的亲徒弟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师父这些年肯定没回来看过她。我师姐没了娘,又被爹丢下不管,再看我师父这么宝贝我,肯定是内心不平衡。她这么大的人了,不好意思坐在地上哭,就只好扑过来打我出气了呗。她这叫羡慕嫉妒我。作为我师父的宝贝徒弟,我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王二狗一想也是。他都有点羡慕小池子能得三途道长的真传,又得玉璇道长的青睐,羡慕小池子有的,南师姐作为三途道长的亲女儿,本该属于她的东西都归了小池子,是得伤心。他这么想着,顿时对南离九充满了同情。 30.第三十章 药罐子 埋汰她 龙池表面上装得无所谓, 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这和她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之前还想着师姐死了父亲一定会很伤心, 她要好好安慰师姐, 和师姐把师父的骨灰埋了, 再一起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师父从镇眼里救出来。事实却是师父的骨灰盒正被扔在地上, 如果不是她有先见之明用的是青铜骨灰盒, 耐摔耐砍, 师父的骨灰都得洒了。 这个师姐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之前还忽略掉了一件事,她师姐是属于玄女宫,她是属于龙王门, 她们是两个门派。虽然说她师父是师姐的亲爹, 她喊师姐是没错的, 但……这地方只能算是她师父的家, 不能算是师门吧…… 确切地说, 这地方是不是她师父的家都难说,只能说是她师娘的家。 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师娘和师姐, 如果她师父还活着, 真想去问一句:你俩是不是合离了? 那么危险的关头,师父把她送走,就留了两个遗愿:振兴师门,照顾她师姐。 振兴师门任道而重远, 她师父这么多年都没达成,相对来说照顾师姐就很容易了。 龙池从地上起身, 把骨灰盒捡起来抱在怀里, 准备找地方给她师父搭个灵堂。即使她师父的魂魄在剑里面, 骨灰在这,该操办的还是得操办。 她沿着偌大的殿厅转悠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门,本该有门的地方被墙封住了,她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开门的机关。她明明记得当时白衣阿婆是从这里过去的。 王二狗也跟在龙池身边转悠,说:“小池子,这地方可真像古墓,但我见过的古墓……”他的话到一半,就见到龙池扭头朝他看来,惊觉到自己说漏嘴,赶紧干笑两声解释:“我就是好奇跟去看看。” 龙池问:“你跟着山耗子去古墓,他们没把你埋里面?”不管是水耗子还是山耗子,但凡盗墓都是玩命的活,二狗子跟着别人下墓,指不定危险关头就被人推了出去,如果墓里有好东西宰了他比分他一份更划算。 王二狗说:“我都是趁他们走后,才去空墓里看看的。” 龙池懒得过问。二狗子喜欢赌钱和吃喝玩乐,手上有钱就去赌,输光了就到尸滩子上寻摸,尸滩子上又不是每天都有穿戴着金银珠宝的尸体让他扒拉,自然就有手头紧张的时候。他好赌,但从来不欠债,输光了就下赌桌走人,等有了钱再去。 他俩找不到门,只好坐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等主人家来招待安排。 王二狗问龙池:“你真打算住这儿啊?”他盘腿坐在地上,发现离龙池有点远,说悄悄话不太方便,又往龙池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说:“你注意到没有,这么大座宫殿,连灯架子都没有了,搬得空荡荡的。还有,你那师姐……不,咱们那师姐……你……你那师姐,南师姐……你听我说,别瞪我,南师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你闻到没有。” 龙池抿嘴,心说:“我光顾着和她打架了,谁注意到她身上什么味儿。”她说着,忽然想到王二狗居然去闻她师姐,不由得侧目,说:“我警告你,虽然我和南离九打了架,但她怎么说都是我师父的女儿,你敢对她不尊重,我把你片下来喂狗。” 王二狗忙说:“我哪敢不敬啊。我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吗?” 龙池回以“呵呵”一声冷笑,继续捧着师父的骨灰盒坐在那叹气。 王二狗继续说:“我说正事儿呢。南师姐还坐着轮椅,身上又有药味儿,脸色还不太好,估计是个药罐子。” 龙池扭头,直勾勾地盯着王二狗看。 王二狗说:“你别这么盯着我啊,我就这么一猜,准不准的我可不管。” 重物移动的声音响起,龙池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墙上该留门的地方突然开门了,白衣阿婆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两个跟我来。” 龙池和王二狗赶紧爬起身过去。 龙池想到昨天自己还喊她“白衣姐姐”,她对于“姐姐”这个称呼还很满意,没敢喊“白衣阿婆”,只摆出一张灿烂的笑脸,问:“不知怎么称呼?” 白衣阿婆斜睨她一眼,冷冷地“哼”了声,说:“唤我白婆婆就好了。”她摆出一张冷漠脸,又扫了眼紧跟在身后的少男少女,说:“这地宫里可不比外面,机关重重,如果乱跑乱刨撞到机关,丢了小命可是自找的。” 龙池赶紧应下。 白衣阿婆继续说:“我先带你们熟悉地方,你们暂时在这里住下。”说完,又心塞地看了眼龙池抱在怀里的骨灰盒,重重地叹了口气。 龙池觉得自己还是要为师父说两句好话的,说:“你们别怪师父不回来,他有他的难处,不然不至于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我都是在他死之前才知道他的本名和身份来历,才知道自己居然是有门派的。”她说到这里,也是满心的失落,还有点伤心。 白衣阿婆没再多说什么,只带着他们认地方和认路。 地宫很大,长长的走廊曲曲绕绕的,是按照迷宫布局。 白衣阿婆只带他们去了厨房、饭堂和起居室,便满脸嫌弃地让他们去烧水把自己洗干净。 王二狗提了几桶冷水,便跑去洗澡,他没有换洗衣服,只好把脏兮兮的衣服搓洗干净再拧干水,便这么湿着穿在身上,然后就去到厨房帮着白衣阿婆生火做饭,顺便把衣服烘干。 他之前跟着白衣阿婆到厨房,见到厨房里连肉菜都没有,那心就拔凉拔凉地凉了下来。 这玄女宫穷得已经突破他的想象。 除了大米粥,就只有白婆婆自己开辟出来的一块小菜地。这些菜长大挺不容易,连点肥都没施。 饭是米粥,菜是清水捞青菜再放点盐就完事,连点油都没有,还有一坛子泡菜。 王二狗默默无言地烧着火,看着白婆婆往菜里拌盐,第一天来,实在不好意思说:阿婆,去外面刨个地随便挖点东西出来都够吃香喝辣的,不用这么……省吧! 来者是客,主人给什么,他吃什么,不挑。 白衣阿婆做好饭,龙池还没露面,南离九也没醒。她想着等一个是等,等两个也等。 王二狗守着没油水的青菜小粥,饥肠辘辘。他缩在灶堂前,默默地捂着肚子,很怀疑自己是被故意刁难了。 龙池把自己洗得白白的,然后发现换下来的脏衣服没法穿了。之前她身上脏,跟衣服的颜色混在一起,露点皮肤也不太看得出来,这会儿洗白了,再穿脏衣服完全没眼看。玉璇道长给她备的三套衣服全烂完了,也没衣服换。 她想起玉璇道长在乾坤袋里给她备的那些东西,不知道玉璇道长有没有再给她另外备衣服。 虽然可能性不大,抱着试试的心态去翻乾坤袋,因是冲着衣服去的,她最先翻的就是衣柜。 衣柜里面摆有两身整齐叠放的衣服,衣服上还留了张字条:我估计那三套衣服不够你穿,再给你备了两身法衣,不是什么高品阶的好衣服,就是耐磨和防脏,适合你。 龙池有点小感动,又有点小不满,心说:“备衣服就备衣服,还留信埋汰我。”她把信看了又看,又放回去,美滋滋地挑了身白色的衣服穿上。她看这衣服上漂亮的暗纹和款式就比南离九的衣服要好看,她要从衣服上把南离九比下去。 衣服是立领法袍,领口还缀有一圈白绒绒的隐约带着金色微光的毛边,再衬上龙池那雪□□嫩的脸—— 龙池对着镜子,臭美半天,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好看。 玉璇道长以前给她打扮时就戳着她的额头说她:“成天脏糊糊的,把自己糊得没眼看,白长这么漂亮了。” 龙池觉得长相倒在其次,关键是自己的气质好,束腰的修身法袍,再衬上自己这飒爽的英姿,二狗子洗干净都没她帅! 她穿上衣服后,见衣柜里还放着一个小盒子,打开后发现里面是流光溢彩的玉饰和宝石。 最面上的是一件缀着宝石的环形首饰,上面贴着小纸条:璎珞,颈饰。 她把璎珞取下来戴脖子上,又取了两块与腰带特别搭的腰佩戴在腰上。 她仔细地把自己检查遍,确定自己穿戴整齐后,这才去找南离九,但没找到。她找了一圈,才在厨房找到抱着膝盖可怜兮兮缩在灶堂后的王二狗,问:“你干嘛?” 王二狗扭头傻愣愣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叫了声:“二狗子。” 王二狗“哦”了声,回过神来,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白婆婆进来,视线在龙池身上来回转悠好几圈,摆出一张冰冷的脸,把粥盛进碗里和青菜一起端走了。 锅里一共没多少粥,她盛走两碗粥后,还剩下一大半,只够二狗子喝。 龙池撩起袖子,麻利地把粥用一个大海碗盛出来让二狗子端走,她刷干净锅给自己做五色米粥。 王二狗知道龙池的五色米粥是吃一点少一点,他蹭了这么多天饭,没好意思再蹭,碗着自己那一大海碗粥出去了。 他端着碗上桌,才发现人家是真没有亏待他。他一个人的饭,比白婆婆和南离九两个的量还多,青菜也是他一个人独占大份,那两人就是青菜小粥,一人一碗小粥,几根青菜,再加半碟泡菜。 她俩丝毫没有哪里不对劲地埋着头慢悠悠地喝着粥。 如果不是白婆婆和南师姐举止动作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再加上餐桌都是玉制的,他真得怀疑自己和小池子投奔的是什么破落亲戚。 这用着价值万金的玉桌,菜里没有一滴油,难道是口味问题?还是这青菜有什么特殊? 那两人吃饭慢,王二狗也不好意思吃太快,再加上琢磨事,吃得更慢了。 龙池的粥煮起来很快的,水烧开,热水滚几滚米粥就开了,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特别好看。 她的饭量大,于是挑了一个比海碗还要大点的小瓷盆装了满满一盆端出去。她为了显摆自己的衣服,还特意坐在南离九的身边,坐下去时,又故意弹了弹衣服,才拿起大汤勺喝粥。 南离九正低头喝粥,眼角余光自然是瞟见了龙池那夸张的动作,她连头都没抬一下,直接无视龙池。 一盆泛着五色霞光的米粥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想无视都不成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就见她那便宜师妹拿起一个比她的嘴还在大的大汤勺喝着粥,大概是感觉到她的视线,还扬起头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南离九的视线从龙池那笑脸上挪到她脖子上的五行灵玉璎珞上,再挪到这满满一盆五色米粥上,不用想都知道她这野生的便宜师妹是在埋汰她! 她家被灭门以前,这点东西连入她眼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居然拿到她面前来炫耀。 南离九心里冷笑,面上连个眼神都欠奉,放下筷子,用绢帕擦了擦嘴角,放下绢帕,推着轮椅转身走了。 31.第三十一章 无底洞 老女人 龙池吃完饭, 就被白婆婆叫去干活,让她把挖出来的那些布阵的东西埋回去。 她区分不出哪些东西是布阵的,再加上东西全都被勤快的二狗子搬到一起堆放在一处, 她即使想按原样埋回去, 也分不清哪些东西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好在有白婆婆在旁边作指挥,告诉她哪个位置该埋哪个布阵的东西,同时也知道了这里为什么会没有鬼。 南离九布的这阵是在玄女宫残留的阵法基础上加以简单修改布下的一个避邪阵,用来防止阴灵鬼怪进来。他们之前挖出来的吞鬼兽, 为阵灵之一。 王二狗帮着白婆婆搬东西,顺便打听城中的情况, 也打听了下玄女宫现在的处境。他旁敲侧击地探听玄女宫还会不会有仇家杀上门来。 他拐着弯打听, 白婆婆久经风浪, 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对着他俩又是一通冷嘲热讽,让他俩既然害怕就赶紧滚。 龙池继续埋头刨坑, 把布阵的东西埋回去, 又按照白婆婆的指示把那些能值点钱的东西都挖出来。白婆婆的原话是:“省得回头又有谁来这里找金子刨得满地坑。”她则觉得白婆婆似乎很缺钱,哪怕挖出的碎银,白婆婆都扔进了一个破以口的铜罐子里装进来, 积少成多,装有小半罐。这些碎银子在普通百姓家足够一家人富足地过上好几年, 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 则什么都不算。不说别的, 二狗子上几次赌桌输的都不止这么点。据说玄女宫曾经富可敌国, 白婆婆能跟在南离九身边,说明身份地位不低,正常情况下,她对这点银子会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才对,但现在一子不落地全收了起来。 龙池看出来了,王二狗也看出来了。他跟在龙池身边帮忙,翻找东西找得更加仔细,连铜板和门框上镶的金铂都没放过,全部拣起来堆放到一处。 地上挖出来的东西大多数都残破了,但金银玉器,即使是残破了,也还是能卖些钱的。 龙池擅长掘地挖土,白婆婆指挥起她来毫不手软。她几乎是蹲坑里没起来过,除了玄女宫的墓园,整座玄女宫的地几乎都让她刨了遍。 她能够好几天不吃不喝,王二狗和白婆婆不行,他们回去吃饭休息的时候,她也继续刨,刨出来的堆到边上,等王二狗休息够了就继续搬回去。 玄女宫的地方大,她把地面刨完,整整用了半个月时间。睡觉都在坑里睡,饿了就自己架起小灶煮五色米粥。 白婆婆对他俩的脸色也好了起来,多多少少会和他们说些玄女宫和南离九的事。 龙池把白婆婆的只言碎语进行整理总结,对玄女宫和她师姐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 她师姐九岁那年遭到灭门,白婆婆说算起来是十八年前,所以,她师姐比她大了整整十一岁。二十七岁,如果是在滩涂村都得是孩子都快满十岁的大婶了。她看她师姐把日子过得这样,真觉得一把年龄都活到了狗身上。 她有师父和玉璇道长养着,又年龄还小,自然可以不用挣钱,有多少花多少,没有钱就不花钱。她师姐不一样,九岁被灭门时,作为玄女宫宫主和龙王门掌派大弟子唯一的女儿,成为被斩草除根的对象之一,当时护在她身边的人都死了,与追杀她的人同归于尽,她也倒在了死人堆里。 她师父赶回来把她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她师父费尽心血,亲上盘龙山求得参仙的根须,才把她救回来。她的这条腿断掉的骨头虽然愈合长好了,但一双腿失去知觉动弹不得,已经不是寻常药物能治的。腿久了不用是会萎缩退化的,为了让她师姐的腿保持完好,不退化、不萎缩,气血畅通,每个月都得到无妄城的济世医馆找神医救治。济世医馆向来以济世救人为准则,诊金真不算贵,但要保住她师姐的腿,用的都是名贵药材,其中不泛真金白银都买不来的稀世奇药,于是被洗劫一空的玄女宫最后的一点家底全都砸了进去。 龙池听得暗自乍舌。 她那便宜师姐,没进项还敢这么治腿花钱,可真是绝了! 治了这么多年,治不好,干脆把腿锯了,还能省下点银子干点实事。要不然就想方设法地赚钱,成天窝在如同陵墓的地宫中,像什么事儿。 白婆婆侧猜到她心中所想,幽幽地瞥了她一眼,说:“你师父把宫主交托给我和阿红的时候,让我们一定要保住宫主的腿,他一定会找到龙血回来治好宫主的腿。” 龙池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呼声:“啥?”扭头看向白婆婆。 白婆婆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反正他都已经死了。” 龙池叫道:“不是,白婆婆,你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 王二狗赶紧扯扯龙池的袖子。没见给你下套呢!你师父死了,别管有没有这事,别应啊。龙血,他们怎么不要凤肝呢! 白婆婆瞥见王二狗的小动作,眼带嘲讽地扫了眼他俩,冷笑一声,把刚才的话复述了遍。 龙池直傻眼。她这才明白过来,她师父为什么成天跟个山耗子似的在山里转悠,原来真是为了那传说葬在滩涂村的真龙。 王二狗不断地朝龙池使眼神,就怕龙池犯傻真去找龙血。 龙血是一般人能找得到的吗? 三途道长那么厉害的人,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他们两个小虾米想找龙血,痴人说梦! 龙池没说话,继续埋头把自己刨过坑的地方填平。 白婆婆则取出一个乾坤袋,把龙池挖出来的东西都收走了。她这些天也探清楚王二狗的底细,知道他和赫连令臣没有师徒关系,自然不好白使唤人家,给了他一小袋碎银子,让他去买几身衣服。 龙池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才领悟到“照顾好你师姐”这句师命遗愿有多么的沉重。 她现在再想到她师姐,真觉得黄金白玉打造的都没她师姐贵。 她看白婆婆她们连地里的东西都挖出来了,就知道她们把日子过得什么样,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治不起了。 她如果当作没这回事,最后便宜师姐断了治疗,腿被锯掉或者萎缩,往后清明寒食节什么的,她去看望她师父,她师父问起:“小池子,你师姐怎么样了?” 她怎么答? 如果没她师父把她从尸滩子上抱走,她现在沦落到哪都不知道,说不定早让尸滩子上那些精怪给吃了。她师父救了她,养了她十六年,教她剑术,还找了玉璇道长养她,结果她把师父唯二遗愿之一抛在脑后,把师父的独苗苗抛弃了。 没这么做人的! 王二狗劝龙池:“南师姐那腿就是个无底洞,要是有希望能治好还好说,可要用龙血啊……”他的声音更低,说:“三途道长是龙王派的掌派大弟子吧?你脖子上的挂的那……就是鱼龙符吧?” 龙池扭头看向王二狗。 王二狗的声音更低:“鱼龙符也是要龙血激活的,只有激活了鱼龙符,你才有机会得到传承。龙血那么宝贵的东西,一滴难求,即使有,你是先用在鱼龙符上还是先救你师姐?” 龙池想到自己师父在滩涂村至少找了十几年的龙血都没找到就觉可怕,所以她对找龙血基本上也不抱多大希望。她说:“找龙血的事想太远了,我们得先想办法挣钱……”话音一顿,又补充四个字:“填无底洞。” 王二狗顿时嗷地一声惨叫,说:“你……”他指着龙池,一脸恨铁不成钢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模样。他又嚎一声:“这里可没尸滩子那么多……哎,就算是守着尸滩子,也治不起南师姐啊。”他蹲在地上,捂脸,简直想抱头痛哭。什么事儿啊。这哪叫投奔啊,这分明是供了个祖宗。 龙池填完土,和王二狗一起回地宫,王二狗要回去吃饭,她在土里蹲了半个月,虽然衣服耐磨耐脏,但头发和脸上都沾有土,得洗洗。 王二狗跟在龙池的身边琢磨着怎么赚钱的事,他说:“小池子,要不我们种青菜卖吧?” 龙池诧异地扭头看着他。 王二狗说:“这里的天被阴云遮盖,缺少阳光,青菜特别难长,卖得奇贵。玄女宫辟出来的菜园子,有法阵,能长出不少青菜,不用施肥都能长。卖青菜能赚不少银子的。” 龙池满脸无语地说:“玄女宫种的青菜如果够吃,你们吃饭时也不用按根数着菜吃了。”有王二狗这个好打听的,她可知道现在的无妄城两样东西最贵,一是避邪的东西,二就是食物。 以前有商道的时候,好歹还有商队运菜过来,现在无妄城里的大部分青菜都靠山精野怪从大松山运过来高价卖。无妄城的青菜卖得比人参贵,不然玄女宫的园子能全拿来给南离九种药,哪还会单独避一块种菜。 她进入地宫,穿过长长地走廊,进到空荡荡的大殿,就见她那便宜师姐坐在轮椅上盯着大殿正前方发呆。 便宜师姐的一双腿虽然残了,但不得不说,长得是真的好看,哪怕明明是一副冷漠得不近人情的样子,都还能让人看出几分清冷不可亵渎的美感来。 龙池在心里琢磨,大概是因为便宜师姐的坐姿好看,头发保养得好。她也长得很好看,但每回往土坑里一蹲,她师父就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玉璇师父则经常笑话她是装土豆装萝卜。 龙池有想点师父和玉璇道长了。 有他们在的时候,她不需要为生活发愁,更不用养这个比自己大了十一岁的师姐。十六岁的她要养一个大她十一岁的无底洞。死师父就够惨的了,师父还扔给她一个便宜师姐。 龙池心里不痛快,于是去到南离九的面前,站着的她自然高过坐在轮椅上的南离九,于是,她以俯视的姿势睨着南离九,重重地冷哼一声:“哼,老女人!”一扭头,走了! 南离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龙池说的老女人是谁,火气“噌”地一下子就蹿了起来:你一个千年人参说我老!脸呢! 她扬手取出挂在轮椅上的长鞭就朝龙池的脸上甩去,她真得好好看看这脸皮到底有多厚! 龙池听到身后有破空声响,脚尖在地上一点,从原地闪开就见一条雪白的长鞭宛若游龙般追着自己过来。 南离九脸若冰霜,杀气腾腾,她以真气催动轮椅压得地砖上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瞎子都能看出来南离九是动了真格的。 龙池连续闪躲,那鞭子就似长了眼睛似的追着她的脸,这要被抽上,还不得被揭下一层皮肉,她还不得毁容啊。她这么失神,鞭子尖几乎贴着脸颊划过,吓得她倒抽口冷气! 就算是便宜的,那也是师姐妹,用得着这么狠! 龙池也来了气,拔剑就朝南离九刺去,你用鞭子抽我的脸,我就不能用剑刺你的脸了? 长鞭和剑交撞在一起,两人打得难分难舍。 王二狗缩在角落里,默默地匿了。南离九死了爹,正心气儿不顺呢,又是一点就炸的狗脾气,小池子居然还去找事,这不是找抽么? 32.第三十二章 炖人参 好害怕 龙池的剑刺过去, 南离九不仅不退,反正略微侧头,让出龙池想要刺的侧脸,用自己的额头迎向剑尖,这一剑如果刺中,南离九那伤的可就不是脸, 而是脑袋,是死是傻那就只能听天由命。龙池没想到南离九会来这么一招,她的剑又极快,想要收剑已经来不及,唯有变势,同时侧身一闪, 将剑朝着一旁的空处刺去。这一记之下,就露出一个极大的破绽, 被南离九趁虚而入, 鞭子瞬间缠在她的身上,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龙池气得大叫:“你无耻!”她奋力挣扎, 结果越挣扎被捆得越严实。她索性躺在地上不动了。 南离九回以嘲讽的冷哼。她见龙池挣扎不动过后,才低头去打量龙池手腕上有几道细碎裂纹的破旧镯子。这镯子破旧, 但把她的额头砸出个大青包,半个月才消, 到现在额角还是一片淤青色。 龙池“哼哼”两声, 说:“看什么看, 认出这镯子了不起啊。”她突然想起玉璇道长说自己是地精, 那么,南离九认出镯子,肯定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她这么大一只能变成人的地精,很补的吧?她随即又觉奇怪,地精如果长成她这样,至少得几百上千年吧?不可能十六年时间就从小婴儿长成的大人。 南离九回以一声冷笑:“是了不起。”说完,拖着龙池去厨房,对正在淘米的白婆婆说:“今天炖这个吃。”说完,揪住鞭子把龙池提起来。 白婆婆定定地看看这师姐妹,很是淡定地继续淘米,说:“那得先洗洗。” 王二狗:“……” 白婆婆对王二狗说:“你去扛个大桶进来,旁边杂货间的大铜锅也扛来。” 王二狗:“……” 龙池心说:“开玩笑的吧?” 白婆婆催促王二狗:“还不去?” 王二狗心说:“真不信你们还能吃人肉!”麻利地起身去扛桶扛锅去了。 龙池:“……”她大喊:“二狗子,你回来。” 王二狗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麻利地扛水桶去了。在玄女宫的地头上,他还是不要得罪南离九和白婆婆的好。 没多久,王二狗就把大水桶和大铜锅扛了过来。 南离九二话不说就把龙池塞进了大水桶里。 白婆婆则吩咐王二狗去提水,把厨房的水缸和装有龙池的大水桶都填满水。 王二狗可知道龙池的水性有多好,半点都不担心龙池被淹着,他往龙池身边倒水的时候,还说:“小池子,给你师姐道个歉得了。”他估计南离九是嫌龙池身上脏,想给龙池洗洗,再加上龙池刚把人得罪狠了,给点颜色看看。 龙池泡在水里看着分不清状况的王二狗,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人,我这便宜师姐是真要炖了我。” 王二狗心说:“我还千年恶鬼投胎呢。”他随口应道:“知道知道,你是萝卜精,不睡觉也不会困。”搁他是吃五色米长大的,一身内力深厚到能和活葬尸硬拼力气,他也能连续几天不睡觉也不困。 干重活他行,要把龙池按在这洗澡,他再待着就不合适了。王二狗非常识趣地出了厨房,还顺便帮她们关上了门,说:“小池子,好好洗啊,给南师姐道个歉。” 龙池简直不想和分不清状况的王二狗说话。她白了记南离九,心说:“我在你爹跟前三跪九叩磕过头,正正经经拜过师父的,你爹就我这一个衣钵传人。”她还真不信南离九会炖了她。 白婆婆撩起袖子便开始洗龙池的胳膊,说:“好在这法衣不防水,隔着衣服多搓几下,再用水多冲几次就干净了,不然还得解鞭子重捆。” 龙池看着白婆婆撩起她的袖口搓洗,待到胳膊处时,她被捆住了,洗不了,就又洗她的脖子,之后还真隔着衣服搓她,搓得她浑身痒,忍不住“哈哈哈哈”地笑出声。 白婆婆把她反复搓洗完,又来来回回用水冲,洗得龙池觉得自己脱了好几层皮。 然后,白婆婆就把大铜锅架在了灶上,再把她从水里捞起来放进大铜锅里,往大铜锅里倒了满满一锅水。 这锅也够大的,她躺在里面,水把她整个淹在里面。她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动都动不了。 白婆婆拍了点炖汤的佐料扔在锅里,然后就把灶堂里点燃了火。 龙池听到灶堂里传来的柴火燃烧的吡吡啵啵声,就知道这火烧得很旺,再回头望去,果然见到灶堂映照出熊熊火光。 真……真要炖她? 龙池听到轮椅滚动的声音朝着厨房门外去,不多久,就走远了。 大铜锅盖“咣”地一声盖在她的头上,盖得严严实实的。 她听到灶底传来的柴火燃烧的声音,听到白婆婆往灶里添火的声音。虽然水还很凉,但铜锅底已经有热度传来。 龙池被吓到了,她想喊,但她泡在水里,喊不出声。 铜锅底已经有点烫人,水也变成了温水,且温度还在升高。 龙池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被炖熟后捞出来的样子。她奋力地想要挣脱,但挣不开。 忽然,锅盖掀开,白婆婆把她从水里捞出来。 龙池大喜过望,又长松口气,说:“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白婆婆说:“哦,对了,忘了问你,有没有什么遗言要交待?” 龙池:“……” 白婆婆说:“哦,没有啊。”说完就又要把她往水里按。 龙池赶紧叫大喊:“等,等会儿,我有……我有。我向师姐道歉,我错了,我错了……不要炖我,我会赚钱的……” 轮椅声从远及近,不多时,南离九又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把新摘的青菜。她淡定地看了眼脸带惊恐又透着几分气愤的龙池,把青菜放在桌子上,说:“待会儿用参汤涮青菜。” 参……参汤? 龙池问:“我……我是人参?人参精?” 南离九扭头扫了眼龙池,眼中划过一丝困惑:你不知道你是人参? 她叫道:“你们见过十六年从婴儿长大成人的人参精吗?炖错了。” 白婆婆说:“错不了。没有遗言,那我就盖锅盖了啊。” 龙池赶紧叫道:“等等,等等,等会儿。我真不是人参,真的,我保证。” 南离九满脸稀奇地看着龙池,问:“那你是什么?” 龙池说:“这镯子是我捡的,我捡来的,真的。不骗你。” 南离九的嘴角微挑,说:“你说谎的时候如果不眨眼睛,我也不会信你。” 龙池试着说南离九讲道理:“我觉得你们拿我去找我父母换我,应该能换来很多很多的人参。你看我这镯子这么厉害,说明我的身世也很厉害,父母很厉害。如果他们知道你们杀了我……哎,不对,等会儿,大松山,大松山十六年前……那什么参王家是不是……有个孩子……”她把“夭折了”三个字咽回去,故作惊喜地叫道:“对上了,对上了,这就对上了。把我捆去大松山,能换满山的人参,真的。” 南离九冷哼一声:“那满山的人参又没骂过我是老女人。” 龙池:“……”她立即端正态度:“我错了,老女人是我,是我,我老。你别炖我,我好可怜的。”这锅都烧热到烫人了,水也变成了热水。这火要不要烧这么旺啊?她说:“我都这大活人样了,还炖我,你们吃起来会膈应的。” 南离九说:“让骂我是老女人的人参精在我跟前活蹦乱跳,我会更膈应。”她说着,还指指额头上的淤青,又睨着龙池冷哼一声。 龙池怂兮兮地道歉:“师姐,我错了。” 南离九轻哧一声:“师姐前面还有‘便宜’二字,要不要再加上‘野生’两个字,我的野生便宜师妹。” 站在龙池身后的白婆婆的嘴角直抽,差点没忍住笑。 龙池赶紧说:“家养的,家养的,师姐,我们是货真假实的亲师姐妹。师父临死前还让我照顾你,我都记着的……”她说到一半,就又见到南离九揉揉额头上的淤青。龙池欲哭无泪地叫道:“我真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这水都烧热了,再下去她得熟了。 南离九冷眼看着她,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龙池可怜兮兮地看着南离九,一声叠一声地喊着师姐。 南离九丝毫不为所动。 白婆婆问龙池:“有遗言没有?没有遗言我把你按回水里放锅盖了。”她说着,就发现手里提着的龙池在哆嗦。她朝南离九使了个眼神,示意南离九吓吓得了。 南离九挑了挑眉,说:“谁吓唬她了?盖上锅盖炖吧。”说完推着轮椅就要转身。 龙池被白婆婆按回水里,头上的锅盖又“咣”地一声盖上了。 锅里顿时黑了下来,热腾腾的温度顺着铜锅传来,灶下烧火的声音无比真切地传入龙池的耳中。 龙池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以前她害怕的时候还会跑,会刨坑,会喊师父,这会儿生生地被活炖了,还是被师父的女儿给炖了。 她感觉到水温越来越高,大冬天洗澡都不用这么热的水。 她想着自己被炖死一定会死得很难看,而且,这水是一点一点地升高,会死得相当惨。 参王家的参娃十六年前就没了,这一带除了参王家再没别的人参娃娃,和她对不上,不可能是她。她冤死了! 龙池越想越委屈,眼泪簌簌地往下淌,和锅里的水混在了一起,她都闻到香味了。 完了,这都炖出药味儿来了。 33.第三十三章 【胆小精 亲奶奶】 锅盖再次被揭开, 龙池赶紧抬起头, 然后就见到揭开锅盖的居然是南离九, 顿时愣住了。一时没想明白南离九是心软了还是想看着自己怎么被炖死的。 南离九还没出厨房就闻到有带着参味的异香飘来, 她看灶里的火烧得旺,也担心万一没控制好火候真把人煮死了, 赶紧揭开锅盖,然后就见龙池从水里抬起头, 头发上和脸上还哗啦啦地淌着水, 鼻子以下淹在水里, 眼睛露在水面上, 眼睛里还蓄着豆大的泪珠, 打着滚地滴进了锅里。顿时,锅里的参香味更浓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锅里飘出来的人参味居然会是龙池的眼泪。这才炖多久呀?水才刚烧热呢,就吓成这样。龙池不是普通的人参, 真要炖龙池, 得用炼丹的高温炉子来炖,不然,就这么一锅开水想炖她?她能在开水里游泳打滚给她们看! 南离九愣了下才回过神来, 然后见到龙池居然还眼巴巴地看着她, 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那小模样儿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全无之前拿剑刺她的嚣张劲。 她犹豫了下, 又慢悠悠地把锅盖盖了回去, 脸上的表情仍带着惊叹:这胆子也太小了点吧! 白婆婆见到龙池哭得那惨兮兮地样子, 也是愣住了,然后见到自家宫主的脸色变幻,那表情之丰富是这些年她仅见的。 她见到宫主居然又把锅盖扣回去,喊了声:“宫主。”都吓成这样了,还继续吓呀? 南离九想了想,那眼泪这么淌进锅里,即使能拿来洗澡,也是浪费。 她从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取出个玉制的小瓶,锅盖揭开,将龙池从水里揪出来,把瓶子凑到龙池的眼睛下接泪水。龙池哭得稀哩哗啦的格外悲惨,一只玉瓶都接不过来,她又取出一个玉瓶,这才接住。 龙池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睁大一双含泪的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南离九:要炖她,居然还要接眼泪水! 一股屈辱感和愤怒同时冲上脑门儿,她头脑一热,自己缩回了锅里,哭得更伤心了。 南离九正接着眼泪呢,就见龙池缩回去锅里去了。她撩起袖子,想去把龙池从锅里捞出来。 她不良于行,个头不够高,只能连拖带拽地把龙池从锅里捞出来,然后扔到大桶里,继续接龙池的眼泪。 龙池满脸屈辱地看着南离九,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南离九面不改色地说:“活着都怂成这样,还指望死后有出息?”她把龙池脸上的那滴圆润润的泪水接走后,发现龙池居然不哭了,只好遗憾地收了瓶子,见龙池还没服软,又对白婆婆说:“继续炖吧。” 龙池刚收住的眼泪又蓄满眼眶,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她憋了两下,没忍住,眼泪又簌簌地往外淌,哽咽着说:“给个痛快行不行?” 白婆婆忍不住笑,索性出去了。 南离九淡淡地挑眉,继续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龙池,让人猜不出她心里要做些什么。 龙池哭了一会儿,被南离九看得心慌害怕,默默地缩在木桶里不出声了。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锅里的水烧得滚开的声音,心想:“要不是被捞了出来,这会儿怕不是已经熟了。”她怯怯地看了眼锅灶,恐惧占了上风,可怜兮兮地看着南离九,说:“我错了。” 南离九幽幽地瞥了她一眼,推着轮椅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白婆婆进来,把捆住龙池的鞭子解开,说:“你够厉害,气得我们宫主把压箱底的缚灵鞭都拿出来了。”她说着,收起了鞭子。 龙池想跑,可浑身没有力气,她软软地瘫在木桶上,满腹委屈,不愿说一句话,只琢磨着怎么恢复力气赶紧跑。 都要炖她了,打死她也不要再留在这。 白婆婆说:“澡洗干净了,待会儿换身干爽衣服,随我们去见你奶奶。你说你也真够脏的,洗了八桶水才把你洗干净。” 龙池:“……”她抬起头看向白婆婆,问:“带我去见我奶奶?”不是要炖她?吓唬她的? 白婆婆似看出龙池心里在想什么,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龙池趴了一会儿,力气逐渐恢复,她翻身出了木桶,跑到地宫中拣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剑,就朝地宫外跑。 原本的门是面墙的虚影,看起来是墙,其实可以直接穿过去,但是,她这次一跑过去,直接撞在了墙上。 龙池难以置信地摸着墙,摸上去冷冰冰的,手锤上去也是坚硬的石质触感。 她顿时明白过来,南离九还没完呢。 地宫里的机关遍地,这里还布有阵,能被南离九操控。南离九有着天然的优势,真要跟她较真,她打不过南离九。 龙池非常识趣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把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把自己收拾利落干净,等着白婆婆来找她去见她奶奶。 她把玩着手上的镯子,心想:“等见到奶奶就告状。”她又想到南离九和白婆婆都笃定她是人参精,她被炖的时候也闻到了药味,也很怀疑自己就是株人参精。她是人参精,她奶奶是不是一株更加大补的人参精? 南离九会不会想拿她这株小人参精去钓她奶奶那株大的? 这很有可能! 不行,她得想办法赶紧溜,但她对这地方不熟,来了这么久,成天都在地上刨土,对这地宫只认识一条路,出去的门也只能找到那一扇,她如果乱闯,很可能会再跌进陷阱遭一通罪。 她暗自咬牙:听说人参精都是跑得飞快还能遁土,到我这只剩下跑得飞快会刨土了。 她如果会遁土,她现在就遁土跑了! 她虽然看南离九不顺眼,但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南离九,反而是想着要怎么遵从师父遗命照顾南离九,结果南离九居然要炖她。她再一想,这也怪不得南离九。 她师父的骨灰带回来这么久了,南离九都只是找了个桌子摆起来,不给入土为安也不给设灵堂,就摆在那放着。 给她师父上的香,还是王二狗去城里的香烛店买的,王二狗早晚三柱香供着的。就算她师父只有骨灰在这,吃不到香火,好歹该走的过场也得走走吧。 南离九对自己亲爹都那么薄情,她和南离九名义上是师姐妹,这也就是个叫法而已,连同门都算不上。况且不要说是师姐妹,就算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在利益关头也有生死相向翻脸无情的。 龙池正在腹诽呢,白婆婆来告诉她,出发去见她奶奶了。 龙池把自己的东西都装在乾坤袋里装好,再把剑背在身上,准备关键时候带着奶奶杀出去逃之夭夭。至于王二狗她就管不着了,反正王二狗不值钱,别人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龙池打定主意,心神定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跟着白婆婆往外走。 白婆婆不时拿眼角余光瞟向龙池,发现她整个人都蔫了。她心说:“这胆子可真够小的。” 龙池到了地宫大厅,就见南离九已经坐在轮椅那等着了,穿戴打扮妖娆艳丽的红婆婆也在。 红婆婆的年岁和白婆婆相仿,但有点妖里妖气的,特别爱美。一大把年龄,嘴唇上还涂有红艳艳的唇脂,额间还画有花钿,身上也是环佩叮当响,格外风骚。红婆婆见到龙池垂头丧气地出来,嘴角轻轻抽了抽,又看了眼面无表情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自家宫主,不动声色地往外走。 王二狗蹲在门口,见龙池满脸不开心的模样,说:“就要见到奶奶了,是不是很开心?哇,小池子,你洗得可真干净。脸上的灰都不见了。”他说话间忽然感觉到脖子后面有点冷,伸手摸了摸,只摸到点水,不知道哪来的。他回头,就见到南离九冷幽幽地目光正从他身上挪开。 南师姐的脾气向来不太好,王二狗很识趣地绕到另一边,压低声音说:“能让南师姐和两位婆婆亲自带着你去见你奶奶,说明你奶奶的来头一定很大。”他说完,颈后又是一疼,再一摸,一根牛毛针。 这是南师姐的专用暗器。 王二狗心说:“有毛病啊,我没得罪你,你扎我做什么?”南离九太凶,他这个寄人篱下的惹不起。他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立地跟在龙池身边,用龙池的身子挡住南离九,省得自己再被针扎。 龙池愁怅地暗叹口气,心说:“我奶奶可不是大有来头!”她觉得如果南离九把她奶奶炖了,说不定不需要龙血,那双腿都能好了。她想了想,跑到南离九的身后主动帮南离九推轮椅,讨好地喊了声:“师姐。” 南离九面无表情地轻轻“嗯”了声,说:“我爹养了你有十六年吧。” 龙池闻言眼睛一亮,赶紧点头,说:“对的。”她随即一醒,又怀疑上了。南离九之前对她师父的意见大过天,这会儿突然说到这个,绝对不是攀交情谈关系。她顿时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我奶奶把你爹这些年养我的抚养费算上吧?” 红婆婆和白婆婆同时扭头看了眼龙池,两人又好笑地互看一眼:也不知道这是笨还是不笨! 说她笨吧,一点就透,就她不笨吧,这刚要下套自个儿就钻进去了。 南离九说:“知道就好。” 龙池长长地松了口气,说:“要钱就好,我就怕你不要钱只要命。”两株大人参精呐,能变成人形的,换作正常人都是万金不换,直接下锅炖了好成仙呐。她又说:“那个,我的身世来历能不能保密?” 南离九说:“怕是保不了。” 龙池:“……”她索性不再说话。不管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推着南离九出了地宫,然后发现已经是晚上。 出了宫城,进入内城,就见城里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是鬼。 他们这群人走在路上,周围的鬼也避着他们,不会特意撞上来。 龙池又好奇上了:“师姐,你说玄女宫都被灭门了,你这么毫不掩饰自己就住在玄女宫里,不怕再有仇家或者是星月宗的人再过来杀上门来吗?” 南离九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好杀上门的,留着我这个药罐子,玄女宫和龙王门可不就留下个无底洞么。” 龙池:“……” 王二狗瑟缩地离南离九更远了些。总算找到南师姐看他不顺眼,他挨针的原因所在了。 他们出了内城,径直去往一家足在三层楼高,有好几重院子的大酒楼前。 大松鼠在酒楼门口,把那双小短手背在身后,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似在等人。 龙池见到大松鼠,喊了声:“松鼠精!”又朝旁边挤眼,白婆婆和红婆婆在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快跑,顺便想办法引走她俩,她也好带着王二狗跑了。 松鼠精听到她的叫声,眼睛一亮,欢喜地跑到了她的面前,满脸惊喜地看着她,还笑咧了嘴。 龙池顿时一阵心塞:你看不懂眼神呀! 她挤眼,再挤眼,使眼神,用力使眼神。 松鼠精会意,麻利地掏出两个胀鼓鼓的袋子给红婆婆和白婆婆各塞了一个。 两位婆婆悄悄地捏了捏袋子,脸色顿时和蔼多了。 龙池:“……”什么情况?她朝南离九看去,心说:“你手下当着你的面公然受贿,你不管?”结果南离九连个眼神都欠奉。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哦,玄女宫虽然被灭过门,但南师姐你还是地头蛇吧?松鼠精之前是没交保护费?” 南离九:“……” 白婆婆:“……” 红婆婆:“……” 王二狗打量眼松鼠精,再看看两个婆婆和南离九,点头附和:“有点像。” 三人一鼠,齐齐地看着他俩,再想到他俩是在水匪窝边上长大的,又齐齐暗叹口气,然后,一起往酒楼里走。 龙池准备开溜,但是,两位婆婆不动声色地把她夹在了中间。 这两位婆婆的本事不俗,单打独斗她不惧,一打二,有困难,再加上南离九,半点胜算都没有,逃都不可能,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往里走,自我安慰:“就快见到奶奶了。”正说着,就见到一个浑身绿的老奶奶拄着个龙头大拐杖喜滋滋地奔出来,一朵老脸笑成了花,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表情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悲伤,都扭曲了,一阵风似的奔过来,而她看和奔过来的对象,正是她! 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声嚎叫声传来:“我的小孙孙……” 龙池打个激灵,扭头就跑,然后就被白婆婆和红婆婆一起按住了,她发出声凄厉的惨叫:“放开我,杀人参……杀人啦……”要回手拔剑,这两位婆婆一人抓一只胳膊把她给按住了,她挣扎,她俩也会功夫,她连翻挣扎都没挣开。然后突然被人一把捞走了,紧跟着龙池就感觉到身上一轻,再被一股大力捞在了怀里,耳旁又响起雷声般的哭嚎:“我的小孙孙啊,你让我找得好苦啊啊啊啊啊——”那哭嚎的“啊——”字拖得长长的,还带着回音,唱大戏的都没她的中气足! 龙池完全给震傻了! 这绿衣服鬼婆婆是不是找孙子找成了失心疯,男女都不分了,还盯上她了。 龙池想解释,可她被搂得太紧,这鬼奶奶的哭声还特响,一点都不飘…… 等等,不飘…… 声音不飘,不是鬼? 亲奶奶? 这鬼奶奶是找小孙孙,没说是找小孙子呀,也许小孙孙是女的呢? 绿衣服鬼奶奶是她亲奶奶? 就这脑袋上七个揪揪还全身绿的,这会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是亲奶奶? 龙池顿时绝望了!她还不如被扔锅里炖了呢。 34.第三十四章 小肉参 掉江里 绿奶奶哭得惊天动地, 龙池则是满脸绝望, 这祖孙俩竟有几分神似。 南离九的视线在绿奶奶和龙池身上来回打转, 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内心却是感慨万千。 玄女宫没被灭门前, 无妄城是一座人族和精怪混居的城池, 偶尔会有些实力不俗的大鬼定居。玄女宫与大松山的精怪多有往来, 她小时候是见过龙池的奶奶的。 那时候翠仙姑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 一身翠绿色的流仙裙,发髻束于头顶, 再垂下九缕编得细细的发辫, 每根发辫上挂着一颗红艳如火的参珠,很是娇俏。盘龙岭参王家的参仙奶奶,被称为翠仙姑,是大松山的第一美人。 如今再见翠仙姑,竟是龙钟老态毕显,犹如八十老妪。 南离九看着翠仙姑那散开的头发和头上少了的两颗参珠,一切的疑惑就解释开了。 据说黑瞎子岭的黑瞎子精趁着参王外出赴宴打进参仙岭时, 参王家的小独猫还是株没睁眼离不开土的小肉参。睁眼前的小肉参最是娇弱, 受惊即死,离土也死,因此当震怒的参王打进黑瞎子岭大声暴喝“还我小孙孙时”, 大家对于参王家折了小参娃毫不意外, 意外的是参王家居然还藏有一只小参娃。后来, 白婆婆还特意找松管事打听过, 才知道那小参娃是参仙岭自翠仙姑出世后八千多年里才长出来的一个参娃,翠仙姑眼也不错地守了九百多年,就等着这孩子满千年睁开眼蹦出土,等着满山遍野追着孩子跑带孩子呢。哪知道参王去潜龙潭赴宴,吃顿饭的功夫,黑瞎子就打上门来,要抢占参王的地盘,夺走参王的山神位。 肉参,和背生双翼天马形态的肉灵芝一样,属天材地宝。参王如果被抢走山神位,哪怕拥有地仙的修为,失去大山的依托,无法再借助大山和天地的力量,即使他为地仙,恐怕也只有沦为丹炉里的一味药材的命运。 翠仙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和黑瞎子精打了起来。 外界的传闻和猜测是翠仙姑为了守护参仙的山神位,和黑瞎子精打斗的时候,没顾得上照看孩子,打斗的波动使得参娃受惊,就此死去。翠仙姑身受重伤,自此闭关修炼。震怒的参王每天茶余饭后没事就打到黑瞎子岭找黑瞎子精的麻烦,找黑瞎子精赔孩子。 南离九从她了解到的情况看来,估计当时黑瞎子精打来的时候,翠仙姑担心孩子受惊出事,于是提前给刨了出来。想要参娃平安无恙地提前刨出来,那必然得通过另外的法子补足它生长年限的不足。显而易见,翠仙姑是摘了两颗参仙珠给了参娃。参珠是翠仙姑毕生功力和精华所凝结成的,两颗参珠,两千年功力,再加上一只金刚遁世镯,足以保参娃无恙,翠仙姑也能安心应敌。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参娃掉进江里,还一路飘到了尸滩子,最后被她爹捡到了。 翠仙姑没能收回两颗参珠,损失的可不止是两千年功力,更是两千年寿元,她已经九千多岁,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损耗,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容颜,一昔老去。 南离九挺能理解翠仙姑为什么哭得这么悲惨没有形象。参娃没了,两千年功力和寿元也没了,如今失而复得,那自然是悲喜交加情难自抑了。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一只养到十六岁模样的参娃再加上翠仙姑两千年的功力和寿元值多少钱。 翠仙姑哭嚎了好一阵子也没收势的意思,而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南离九也没心情坐在这里陪她哭到天亮,于是朝白婆婆使了个眼神。 白婆婆和红婆婆这才上前,把被翠仙姑折磨得泫然欲泣的龙池抢救出来,又再齐齐扶着翠仙姑,往酒楼后院去。 这家酒楼是参仙家的产业,从跑堂的到掌柜的全是精怪,安全自然是无虞的。 龙池想溜,但是绿奶奶唯恐她跑了,正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她想站在原地不迈步都不行,被强行拽着走。 绿奶奶大概也觉察到她不愿走,还睁着双刚哭过的泪眼满脸关切地看着她问:“小孙孙是不是走累了?要不要奶奶抱?” 龙池瞬间想到村子里王大婶抱她家那拖着鼻涕的大孙子模样,那孩子才两岁,自然能让奶奶抱。她都十六了!她脑补了下绿奶奶像抱大孙子似的抱起自己,顿时一阵恶寒,把头摇得飞快,步子也迈得飞快。 她走得快,绿奶奶还感慨:“一下子长这么大了!我的小孙孙啊。” 那声音竟无比悲切。 虽然长得老了点,穿着品味特殊了点,但终究是自己的亲奶奶,龙池不忍心,说:“我这也好好的长大了。” 翠仙姑更伤心了,眼泪汪汪地说:“你的红肚兜我都给你做好了,我还想着漫山遍野地追着孩子跑,也享受把端着碗追在身后给孩子喂饭的养孩子乐趣的,天杀的,你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龙池:“……”师姐,你把我炖了吧,真的,这次我心甘情愿地被炖了,绝不反抗求饶。 她简直生无可恋。 王二狗憋笑憋得缩着身子肩膀直抖。龙池有这么一个奶奶,够笑一整年了。多牛气的绿奶奶啊,追得他俩像狗似的从大松山一路跑到无妄城,那么多阴兵封路,绿奶奶把它们全部掀翻扫得七零八落的。他怕龙池翻脸,是不敢嘲笑她奶奶的穿着的,对老人家得敬重。 他上前,扶住翠仙姑,喊:“奶奶,我是和小池子从小一起长大的二狗子。” 翠仙姑抹了泪,看了眼王二狗,说:“你就是杂毛道士就是在路上遇到的那背后有鬼的小子吧。”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问:“您认识我师傅?” 翠仙姑斜睨眼王二狗,满脸嫌弃地说:“你们这门派什么时候还讲究收徒弟了?不都是野生随便捡的吗?” 王二狗的表情僵了下,“呵呵”干笑两声,没话了。 南离九扭头看了眼王二狗,暗自感慨:世上还有这么任性的门派。 她随即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一个这么任性的门派。 随缘门! 这门派没有师门驻地,没有门规,同门间从来不联系,修行不到一定境界,同门彼此相见都不相识。随缘门看似没有章法,但他们在修行功法上从本质上就已经对门下弟子进行了筛选。他们的功法没有固定的招式套路,没有固定的修炼模式,一切只讲究一个“悟”字,悟到什么,是什么。他们能被规为一个门派,自然那“悟”也不是随便悟的,他们的“悟”,是通过秘籍去感受天地山川自然万物,修行的是“道”,是一种境界。悟到了,就得道了。能有这份悟性的,不用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必然是眼里有天地山川万物生灵,但又能超脱其外的人。每一个修炼随缘秘籍有成的人,都成为一个行走在尘世间但又飘然世外的高人。随缘秘籍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据说有近千册随缘秘籍散布在外,但能够修炼有成的则是凤毛麟角。绝大部分人拿到随缘秘籍翻开书页看到的全是空白,只有极少部分人能看到上面记载的东西,且不同的人看到的记载也不一样,哪怕是同一本书。据说,心中所想的,就是眼里所看到的。这是一个很玄妙的门派,她们这些外人不涉其中,知道的也只是些浮于表面的皮毛。 所以也就是说,哪怕王二狗有机缘得了这么一本秘籍,他有可能一步登天,但更大的可能仍旧是一辈子什么都悟不到,碌碌无为而终。 南离九经过这么些天的观察,对王二狗这人也算是有点了解。他这人有点小市侩,但洒脱不羁,看似爱财,但其实钱财过手从来不留,有点小心眼,但不是什么奸恶之人,能为她爹指点过他感念于心,陪着龙池千里迢迢冒死翻过大阴山来送骨灰。在她和龙池没给她爹布置灵堂的情况下,自己想方设法弄了些银子给她爹把灵堂布置上,早晚三柱香地供着,即使那是没有魂魄依附只有点象征意义的骨灰。她对王二狗的评价是:资质一般,身世存疑,心性尚可。 思量间,南离九已经到了后院的客堂,就见翠仙子刚坐下就又拉着龙池感慨上了:“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掉到江里呀,我要是知道,打架的时候就不把你藏在江边的岩石缝里了。你说你,那么高的悬崖,你怎么就不知道怕呢。我打架打到一半,一回头就见到你爬到悬崖边,扑嗵一声就掉下去,我想扑过去捞都来不及,还被黑瞎子趁机打了一棍子,把我的小揪揪都打散了一个……我给了你一颗,又被打散一颗,一瞬间老了两千岁啊……我可怜的小孙孙啊……” 南离九哪怕紧绷着脸,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龙池满脸呆滞地看着自家奶奶,后悔不已:我为什么要来无妄城,我为什么来了无妄城送完了骨灰不带着师姐走。换个地方照顾她也不违师命啊。我为什么要来认这个奶奶。村里的老大婶带孩子都知道,不能把孩子放到危险的地方,您老人家居然放到江边,还怪我到处爬。我那时候才多大点,我哪知道危险不危险! 她完全不想和这绿奶奶说话,不想搭理她。 35.第三十五章 人参苗 小果果 如果不是碍于翠仙姑在这里, 南离九真想抽鞭子朝龙池甩过去,但当着翠仙姑的面, 她真不敢抽龙池。她冷声说:“你跟着我走有什么用?我养不起你也护不住你, 你手上的镯子最多只能再护你两次就会彻底损毁,万一你有什么闪失, 我可赔不起。” 龙池赶紧说:“我不要你养,也不要你护, 师父临死前,我答应过他要照顾你。” 翠仙姑看自家小孙孙这架势哪能不明白这是不愿跟她走。眼下大松山因为幽冥鬼界想要染指云州借道大松山的事正乱着, 小孙孙这点道行连鬼将都对付不了,回去大松山反倒危险,还不如留在无妄城由玄女宫照看。 祖孙俩刚重逢,连话都没说上两句, 小孙孙就要走, 让翠仙姑委实伤心。她眼巴巴地守了九百多年的小孙孙, 居然半点不和她亲近, 宁肯跟着才认识半个月的师姐走,也不愿留在自己这个亲奶奶这里。 她冲龙池招手:“小孙孙, 来。” 龙池扭头, 看到自家奶□□上那七个小揪揪和一身鲜绿的衣服就觉得眼睛疼, 当下把南离九的轮椅抓得更紧了。 那嫌弃都写在脸上, 翠仙姑哪还看不出来。她本来就是个火暴脾气, 这一看亲孙女还把自己嫌弃上了, 自己还是因为她才成这样的, 顿时暴脾气就上来了。她手里的龙头大拐杖用力地往地上一戳,生生地把地砖都砸碎了,深入地下足有一尺多深,立得牢牢的。她撩起袖子,上前两步,揪住龙池的衣领就准备把不听话的小孙孙提溜回家。 龙池:“……”居然揪衣领!我又不是小孩子!这如果不是亲奶奶,她绝对拔剑。不过,即使是她拔剑,她也打不过。龙池不管不顾地把她师姐的轮椅抓得更紧。 翠仙姑这用力地往后一拽,把抱住龙池大腿的小松鼠和坐在轮椅上的南离九连同轮椅一起拽离地面。 南离九:“……”她搁在腿上交握的双手用力地握紧,努力地忍住出手的冲动,对龙池说:“放手,再不放手我剁手了。” 龙池被她奶奶揪住衣领提得双脚离地,嘴上半点不饶人,说:“我奶奶在这,你剁你剁。” 南离九的声音更冷,“你奶奶在这,你跟着你奶奶走,拽住我做什么?” 龙池不敢说是因为奶奶长得丑还很能哭,她和奶奶又是半点都不熟。想啊,奶奶老了是这样子,以后自己老了肯定也差不多是这样子,多可怕。还有那七个小揪揪,那小揪揪上挂的是参珠吧!她也是人参,万一以后也长这样的小揪揪怎么办?太可怕了,宁肯被炖了! 她哀求道:“师姐,你别丢下我。我害怕。” 南离九暗骂声:“怂包!”她说道:“你奶奶又不会害你,你怕什么?你跟着我走,你信不信我明天就炖了你?” 龙池说:“你炖你炖,我不反抗。” 南离九暗自恼恨!这可真是亲祖孙,撒泼打滚都一样。 “咔嚓”的响起突然从龙池的左手腕戴的镯子上传来。 这声音响得太突兀,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龙池的镯子上看去。 那古朴的镯子很是小巧,几乎与龙池的手腕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除非砍手,否则无法取下来。然而,此刻,那镯子却打开了卡扣,从龙池的手腕上脱离开来,落在了翠仙姑的掌中。 龙池:“……”她的镯子。 她下意识地想要夺回来,突然头顶上一阵奇痒,痒得她顾不得去抢回镯子和再抓轮椅,抬手就去挠头。她的手伸到头顶,就发现有什么正从头顶上的百会穴处长出来,吓得她的脸色倏地一下子白了。她要挠头的手也被她奶奶一手抓住。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头顶百会穴长东西出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龙池吓得脸都白了,嘴唇直颤,师父又不在,就下意识地想要刨坑寻找安全感,但她的手被奶奶捉住,衣领还被揪住,腿还悬在空中。脚踩不上到地上,让龙池更没安全感,阵阵心慌。 南离九随着轮椅重新落回地面,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参味幽香。她常年吃药,更不习惯参味,但莫名的,这股淡淡的参味带着沁人心脾的幽香,闻起来令人精神一振,整个儿神清气爽。 她顺着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赫然见到龙池的头顶上簌簌地往上长着小苗。 那小苗正是参苗,一根鲜嫩的小嫩茎上舒展着三片小叶子。 三花,一年苗。 南离九忍俊不禁地扬了扬嘴角。 红婆婆和白婆婆也是满脸喜外和惊讶地把龙池看了又看。 这小参娃都能变成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居然还是株一年苗。 最诡异的是这株一年苗的三片叶子中间居然还结出了一颗红艳艳的小参珠。这参珠比翠奶奶的参珠小了不止一半,但圆润润的泛着淡淡的灵雾霞光,说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就算是普通人参,那也是三年开花,五六年才结果。 这参娃,才一年苗模样,居然就结出了参珠。 王二狗也傻了眼,叫道:“小……小……小池子……你……你头上发芽了——”他忽然想到一些传闻,脸色骤然大变,失声叫道:“你是不是不小心被谁下了植物蛊?” 他看龙池这情况是真的像,顿时急红了眼。他忽然想到龙池的奶奶这么做,肯定是看出来,说不定有办法。他对翠仙姑说:“奶奶,奶奶,您救救小池子。”“扑嗵”一声跪倒在地上,拼命地给翠仙姑磕头,头磕在地砖上发出“砰砰”的声响,他连磕几记响头,又安慰龙池:“小池子,你别担心,你奶奶一定是看出来了,她是你亲奶奶,一定会救你的,你别怕。”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到龙池这么害怕过。他也被吓到了,声音都在抖。 南离九惨不忍睹地别过脸去。 她怎么会认识这两个蠢货! 翠仙姑说:“慌什么,没事。”她把龙池放在椅子上,说:“你的头上没苗才不正常。”手掌覆盖在龙池的额间一抹,一颗与龙池头顶差不多大小的参珠自龙池的眉心飞出,倏然落入翠仙姑的眉心。 翠仙姑头上秃出一片的地方飞快地长出一株小幼苗,结出一颗参珠。那苍老的容颜一下子年轻了至少三十岁,成为一个年过半年的中年美妇。她摸摸自己的脸,又取出一面镜子,臭美地照了半天,满脸怅然地叹了声:“老娘如花似玉的美貌啊!”轻轻地打了龙池一巴掌,没好气地叫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十六年时间竟然吸收走我五百年功力,还不想认我这个奶奶!” 王二狗跪坐在地上,被突起的变故震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翠仙姑头上长出来的幼苗以及这突然变年轻的模样。他打个激灵,顿时明白过来:翠仙姑不是人,是精怪! 龙池被翠仙姑一巴掌打回神,她抬起头怔愣地看着翠仙姑头顶上的幼苗,愣了下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摸自己头上,也摸到了幼苗。 龙池的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好。”她摸出玉璇道长给她的乾坤袋从里面找出面镜子,照见自己的头顶上立着株小幼苗,这小幼苗还结了个颗小果果,随着她摆头的动作,那小果果还来回晃。 她看看翠仙姑头上的小幼苗,又再照镜镜子对比自己头的小幼苗,赫然发现真是一模一样。她脸色几番变幻,差点没忍住把镜子摔了。 龙池的心情顿时百味陈杂,又气又恼。这可真是亲生的奶奶,但她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亲奶奶。她不想在头顶上长苗。她这模样走出门去,都不用自报家门,大家看到她的苗就知道她是人参精了。 她以后还怎么出门? 她打跑了那么多的妖精鬼怪,到头来自己居然成了只精怪。她以前嘲笑那些狐狸精黄鼠狼人都没变像就出来,尾巴都露在外面,居然还有脸出来见人,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顶着小幼苗出来见人的一天。 龙池越想越难过,眼泪倏然泪落下来。 她知道哭很丢人,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她确实难受。 谁想好好地当着人,突然之间变成了被自己看不上还嘲笑过的精怪。 多丑啊。 她无声地抹着泪,那香味飘得满院都是。 王二狗呆呆地看着龙池。他认识龙池十六年,还从来没见她哭过。他赶紧说:“小池子,你别哭了。能治好的,不信你问你奶奶……”他再看到龙池奶□□上也有这幼苗,也是一阵心塞,改口说:“要不像之前那样遮掩住?” 南离九看着龙池的眼泪抹在脸上又再糊到手背上,心疼得心脏直抽——浪费好多参露。 翠仙姑见龙池哭得伤心,顾不得心疼自己那五百年功力和少恢复的容颜美貌,赶紧上前把龙池搂住,哄道:“小孙孙乖不哭啊,不哭啊,奶奶给你扎漂亮的小揪揪,不哭了……” 龙池原本还只是落泪,听到翠仙姑的话,更是悲从中来,推开翠仙姑,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王二狗见龙池哭得伤心,也跟着难受,央求道:“奶奶,师姐,帮帮小池子吧,她从小到大都没哭过,师父死了都没这么哭……” 36.第三十六章 【送豪礼 寄养费】 南离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低头理着自己的袖子。 龙池哭了几声, 便收住了哭势。她迅速擦干眼泪, 对翠仙姑说:“把镯子还给我。” 翠仙姑说:“这镯子已经破损,即使再戴也护不了你两次。你戴着它, 虽然能保一时平安,但久了, 对你不好。”她见龙池面带困惑, 解释道:“它能遮住你的气息, 让别人看不出你的真身原形, 也算不出你的行踪, 但同时它会锁住你,把你从这天地间隔绝开。这些年如果你不是有五色米养着,又吸收了我几百年的功力,很难活到现在。” “只有摘了这镯子你才能吸收天地灵气, 才能施展天赋神通。” “五色米养得了你一时, 养不了你一世, 它只能维持你的消耗, 但无法助你修行。” 亲奶奶自然不会害她,话都说到这份上, 龙池只能轻轻点头, 接受这个现实,但整个人蔫巴巴的提不起半点精神。 翠仙姑在龙池的身边坐下, 说:“你虽然拜了师父, 但咱们家自有一套修炼法门, 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我仔仔细细地把修炼方法教给你。放心,你师姐跑不了,她出不了无妄城。” 南离九闻言眸光微沉,不动声色地看向翠仙姑,结果翠仙姑压根儿没注意到她。 红婆婆和白婆婆的心里也“咯噔”一声,悄悄地互看一眼,很是警惕地打量了眼翠仙姑。 龙池缩成一团窝在椅子里,半点不想和奶奶说话。可奶奶就在旁边,也不能不理。她抬起头,发现奶奶脸上的纹皱没那么多以后,人也好看多了。她想了下,问:“奶奶,我和你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像?” 翠仙姑说:“五分像吧。” 龙池暗松口气。 翠仙姑说:“你看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有我五分美貌就已经很不错了。” 龙池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这衣着品味独特的奶奶,她这是被奶奶嫌弃丑? 翠仙姑说:“成了,先吃饭,吃完饭,你和二狗子一起送你师姐回去,帮她搬完东西再回来。我让松子带着人在宫城外等你们。”她又补充句:“如今世道不太平,松子跟着你。” 龙池愣了下,才把她奶奶说的话消化完,问:“松子是谁?” 大松鼠赶紧扯扯龙池的衣袍,露出两颗大大的大板牙,笑呵呵地说:“是我。” 翠仙姑继续说:“咱家在无妄城的产业都是松子在打理,往后你缺什么就找松子。” 龙池“哦”了应了声,问:“对了,我的爹娘呢?” 翠仙姑:“……” 龙池问:“他们在大松山吗?” 翠仙姑:“……” 龙池见到翠仙姑的表情不对,问:“死了?” 翠仙姑说:“你从地里长出来的,哪来的爹娘?” 王二狗说:“地里长出来的也有爹娘吧?”有爷爷奶奶,还是亲的,结果中间缺了爹娘,这怎么算都不对。 翠仙姑说:“我要是年轻个七八千岁,你就管我叫娘啦。现在嘛,只能管我叫奶奶。” 龙池:“……”她略微一想便明白过来。他们这一家子不像人那样生孩子,在同一个地方长出来就算是一家子。这么算起来,可以后算是亲生的,也可以不算。如果没他们护她,她很难平安长大。她受了他们的恩,得记他们的好。龙池起身,抱拳,弯腰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龙池谢谢奶奶。” 翠仙姑赶紧扶她起来,说:“你这是干嘛?”随即又乐呵呵地笑道:“我的小孙孙就是听话懂事,居然知道谢谢奶奶,不过不用谢,都是一家子,亲奶奶嘛,应该的。”她说着,又招呼大松子安排上菜,请南离九他们用饭。 一行人入座,菜上桌。 第一道菜就是红烧熊掌。 南离九看着这熊掌,很怀疑翠仙姑因为黑瞎子精打到参仙岭导致他们家丢了孩子,用炖熊掌表达对黑瞎子精谴责。 王二狗成天青菜小粥,如今乍然见到香喷喷的炖熊掌,口水都出来了。 不过这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不想丢脸,正襟危坐,努力保持仪态。 翠仙姑见到菜上桌,说:“吃饭吧。” 菜纷纷上桌,都是大松山上的山珍美味。 龙池见到王二狗、南离九、白婆婆和红婆婆他们都拿起了筷子,连自己的奶奶也拿起筷子去夹菜,也拿起筷子。不过,她的视线仍落在自己奶奶身上,略有些困惑:难道现在长大了可以吃别的食物了? 她正在思量间,又有菜上桌。 是一个特大号的海碗,里面摆着一只炖出油的肥美山鸡,旁边还飘着一根足有婴儿手臂粗的人参。 人参炖鸡! 她惊得连筷子都差点握不住,震惊地看向翠仙姑,喊:“奶奶,人参,人参炖鸡?”太激动,以至于话都略微变调。作为人参精,居然吃人参,这和人吃人,没差别吧? 翠仙姑对着自己这土包子小孙孙暗叹口气,说:“开了灵智的人参叫人参精,没开灵智的,那叫药材!没开灵智,别说这种不够长到千年的,就算是长到万年,没开灵智,那也是药材。开了灵智的,就算是株小苗,那也是精。”她说到这里,想到龙池对大松山的情况不熟,又说道:“在大松山,开了灵智的精怪会找到它们归属地的山神造册登记,受山神庇护,成为有妖藉的精怪。如果有妖藉的精怪被杀死,山神那里的命灯是有显示的,便会派人追查。杀人偿命,杀有妖藉的精怪也是这个道理。” 龙池懂了,这就和户藉是一样的东西。她问:“怎么分辨哪些精怪是有妖藉,哪些没有?” 翠仙姑说:“报名号,出示命牌。这命牌是两块,一块由精怪随身带着,另一块则放在山神那里。精怪如果死了,命牌就裂了。” “你提前出世,还没来得及给你造命牌做登记。” “通常遇到开了灵智的精怪,如果不是作奸犯恶的,都不要轻易斩杀。” “即使是没开灵智的寻常野兽,那也是生灵,除非是为了饱腹,等闲不要轻易杀害。” “山里的生灵杀多了,山神是要发怒的。” “大松山里,采药人每年能采走多少药材,猎户能猎多少飞禽走兽,那都是有数的。太贪,太恶,滥杀,那就得把命留在山里。” 王二狗悄悄地打个激灵,偷偷地瞟了眼站在院子门指挥丫环们上菜的大松鼠,心说:“得亏小池子没把它给宰来烤了。” 龙池点头,说:“师父以前也这样教我。”她想到师父,不由得失了失神,心头一片怅然。 她扭头朝自家奶奶看去,只见奶奶只是陪着动了几筷子,便盛了碗素味山菌汤在喝。 她师姐倒是喝人参汤喝得津津有味,还挑了根参须慢慢嚼着,且嚼参须的时候还抬起头看着她。 龙池顿时一阵恶寒,赶紧学着奶奶去喝山菌汤,不再看南离九。 南离九嘴角微挑,继续喝汤。 吃饱饭,王二狗心满意足地捂着胀鼓鼓的肚子,觉得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虽然投奔的南师姐家里倒了,但没想到居然冒出了小池子的亲奶奶,看起来小池子的奶奶家还是个大户,要不然怎么能在无妄城里开得起这么大的酒楼。他琢磨着,回头也弄个营生,现在没了尸滩子发横财,得另找正路子赚钱。 他们又挪到茶厅用茶,等天亮了,外面大街上的鬼都回去了,翠仙姑才招呼大松子护着他们回玄女宫。 龙池说:“不用,我们自己回。”她跟在南离九的身边,走到门口,对翠仙姑说:“奶奶,你回去吧,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翠仙姑说:“无妨,闲着无事,我送送你们。” 龙池刚想说不用,就见外面停着拉货的七辆大马车,每辆马车上都堆满了东西。马车上的货是用粗麻布盖着的,看不清楚是什么,可这么多东西堆在这里,也够显眼的。 大松鼠跳上其中一辆马车,招呼车夫:“走啦。” 龙池揉揉眼睛,把赶马的车夫看了又看,确定没看花眼。七个马车夫,没一个是人。它们都穿着衣服,体形在成年人中算是瘦小的,但一个个毛都没褪完,除了脸正常外,衣服下还露着毛,身后还有大尾巴。龙池都不用仔细看,扫一眼那尾巴就认出,这些不是黄鼠狼就是狐狸精。 这些“马车夫”牵着马守在马车旁,见到她望过去,还恭敬地朝她行礼,齐声喊:“小主人。”那尖尖细细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磨耳朵。 龙池回想起自己以往十六年的人生都是埋尸体超渡亡魂打精怪,把周围十里八村的精怪全都打跑了,如今她居然成了精怪堆里的山大王……山大王家的小山大王。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他们一直到了玄女宫倒塌的宫门前,马车才停下。 大松鼠让马车夫把一口口箱子卸下来,整齐地堆在宫门前,就让他们回去了。它对龙池说:“小主人,我们进不去玄女宫,就在这里等您。” 南离九径直进了玄女宫。红婆婆和白婆婆留下来,与王二狗还有龙池一起搬箱子。 王二狗一把力气,知道师姐穷,搬东西跑得飞快。 龙池看红婆婆和白婆婆一大把年龄也在搬东西,取出乾坤袋,想用袋子帮忙装进去,结果发现收不进去。 大松鼠见状,来到龙池身边,悄声说:“小主人,乾坤袋不可以装活物。” 龙池满脸奇怪地看着这些箱子,问:“这里面装的是活的东西?” 大松鼠说:“送礼自然得送人需要的。” 龙池对大松鼠说:“之前打了你,对不住。” 大松鼠忙不迭地挥着两只爪子,说:“没事,没事,没关系,没关系。” 龙池道完歉,便忙着他们一起把那一口口箱子搬去了地宫。 她数了下,每辆马车放了五六口大箱子,足有三四十口之多,在地宫里一字排开。 南离九见箱子都搬了起来,便转着轮椅轮子到箱子前,伸手去开箱。 龙池和王二狗都好奇地站在旁边伸长脖子去看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活物。 第一口箱子打开,里面居然是装了一箱子清澈的水,水里还有一尾大概一尺多长,浑身金灿灿,嘴巴两侧有两根长长的龙须子状鱼须的怪鱼。它的体型细长,非常柔软,乍然看起来有点像金色的大泥鳅。 红婆婆惊呼出声:“龙鳅!” 王二狗看得惊奇,问:“龙鳅?看起来就像很难得的样子。” 白婆婆说:“这是大松山潜龙潭里长的,这东西沾有龙气,长得像龙,据说有稀薄的龙的血脉。潜龙潭里有条得道的蛟蛇,那蛟蛇很是凶蛮,等闲人可弄不来这个。”她的话音一顿,说:“小池子的爷爷和那蛟蛇是八拜之交,他能弄来这个倒是不稀奇。” 南离九打开第二口箱子,就见里面是一株连土带根一起挖出来的珍奇药材——神仙露。 这药材的作用就是能够凝聚周围的灵气使之在叶子上形成灵露。 这种灵露虽然远不如龙池的眼泪,但对她的身体也有极大助益。 南离九连开两口箱子,心里便有了数,问红婆婆要来礼单。她打开礼单迅速看了眼,轻轻合上,说:“太贵重了。”虽然这些东西都是她需要的,她爹也确实教养了龙池,但龙池是正经叩过头拜过师的,这么送东西,不合适。翠仙姑活了九千多岁,不是办不合适事情的人。她的心头微动,视线落在旁边眼巴巴等着她开第三口箱子的龙池身上,忽地就明白过来——翠仙姑这是打算把孩子寄养在她这,给的寄养费呢。 37.第三十七章 参王府 扎揪揪 南离九稍作沉吟, 把礼单给了红婆婆,说:“收下吧。”又对白婆婆说:“翠仙姑他们还在外面等着, 你送龙池出去。”说完瞥了眼龙池头上顶着的小参苗, 转着轮椅离开。 龙池不好让奶奶在外面久等,跟着白婆婆和王二狗一起出去。 白婆婆送走龙池和王二狗,回去和红婆婆一起清点安置翠仙姑送的东西。 她俩原本是南离九外婆的贴身近侍,好东西见得多了, 但见到翠仙姑送来的东西,仍旧动容。虽然知道自家宫主已经看过礼单, 在安置好东西后,仍旧忍不住找到自家宫主说了句:“这些东西是不是太贵重了点。” 南离九正在摆弄地宫法阵, 她的双手在手指前微拢, 无数金光织成的线芒宛若天罗地网般出现在掌中。她头也不抬地说:“大松山不太平。” 大松山在和幽冥鬼界打战,当然是不太平的。不过,宫主说这话, 显然是另有意思。 白婆婆和红婆婆稍微一思量,便明白过来。白婆婆问:“翠仙姑的意思是想把龙池放在我们这?” 南离九轻轻“嗯”了声,说:“她刚出生就被镯子锁住,如果只是被锁住也就罢了, 偏偏还一直有吸收翠仙姑参珠的功力和吃五色米。我与她交手时, 能感觉她能发挥出的功力最多不会超过二百年,可她至少吸收了翠仙姑五百年功力, 再加上每年吃掉的好几百斤五色米, 正常情况下来说, 她的功力至少是在六七百年之间。” “五百年的功力差距,说明她的修行出了大问题。” 南离九顿了下,说:“翠仙姑会替她梳理经脉,教她适合的修行功法,但龙池想要将吸收在体内的功力全部吸收消化还需要时间。她要修行,离不开地气滋养。参仙为山神,和幽冥鬼界交战,必然要动到地气,龙池再在那修行就不合适了。” 白婆婆点头,说:“既然是要借玄女宫地脉,那这些礼物便不算贵重了。” 红婆婆的心头微动,面上一喜,叫道:“宫主!” 南离九听出红婆婆的话里有异,“嗯?”了声。 红婆婆说:“龙池天生能遁地,更能在地脉中行走自如……不若……” 南离九怔了下,随即又轻轻摇头,说:“不妥,至少现在不合适。她的修为不至千年功力,进去就是送死。” 红婆婆笑道:“她如果能把经脉理顺,这就有六七百年功力了,参仙家,最不缺的就是天材地宝,到时候再多喂她点,长快点,很快就能长到千年功力。” 南离九轻飘飘地扔出句:“你当这是养猪呢。”养猪,多喂点猪食,猪养肥了杀了就完事。修行却得脚踏实地,一步步地把根基打牢才能走得远。如果按照红婆婆说的那样喂,龙池会被活生生撑死。 龙池与王二狗到玄女宫外去她奶奶会合,王二狗被大松子领走了,龙池则跟着她奶奶去到一座高门大院前。门匾上写着“参王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这座宅子距离玄女宫的宫门仅半条街的距离。 她仔仔细细地把这几个字看了又看,见到自家奶奶已经到了门口,门房模样的人打开大门,躬身立在门旁。她加快两步跟上去,问:“奶奶,这是你家?” 翠仙姑扭头看向龙池,大声说:“你家!”短短两个字,说得格外铿锵有力。 龙池忽然觉得奶奶家比她想象中更富有。她说话间,忽然感觉到门前的影壁有什么动了下,赶紧定睛看去,赫然见到影壁上雕刻的图案居然是活的。确切地说,不是图案是活的,而是那些浮雕中居然藏有妖灵,每一只浮雕都是一只妖灵。 翠仙姑见龙池在看浮雕,说:“这些都是失了躯体无处寄身的妖灵,安置在这里把守宅院。”她说着,扬起道:“都出来吧,见见你们的小主人。” 翠仙姑的话音落下,一缕缕轻烟从浮雕中飘出来,化作各式各样的动物,山里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龙池细数了下,竟有近百个之多。 数量多,但都是些道行不深的小精小怪,这样的都是她能打得过的。 这些精怪落地后,便齐齐向翠仙姑行礼:“见过参王奶奶”,又向龙池行礼:“见过小主人。” 如果是以前,龙池见到这么多妖灵在这里,绝对会二话不说把他们用收妖袋装起来扔到远离村子的荒山破庙里去。这样的小妖灵失了妖身,道行不够,还没有修炼出妖丹,魂魄无处寄身,经常会跑去附在人的身上。人被妖灵附身,占了身体,精气迅速,气血亏损,更是因为妖灵和人的习性不同,闹得人家宅不定,更严重的就是直接害人性命。稍微有点道行的,行善积德的妖灵,会找人给它们做牌位用香火供奉起来,而它们则用自己的术法神通替人办事,成为保安仙,双方互惠互利。久了,他们便形成一个约定,如果在人居住的村镇里发现不是保家仙的妖灵,要么收走放到深山野地里去,要么斩杀。 龙池对自己是人参精,以后要和各种各样的精怪相处,是真不适应。 现实就是这样,她即使不适应,也只能去适应。她闷闷不乐地和众多妖灵见过礼,自我安慰:“就当养了一窝保家仙吧。”便跟着奶奶穿过影壁后的院子,进到前厅。她刚迈进前厅,就见一黑一白足有水桶粗的大蟒蛇缠着柱子游下来,吓得她几乎下意识地一把拔出了身后背的剑。 那两条蛇的脖子一扬,吐着蛇信,睁圆双蛇眼诧异地看着它,后半截身子还缠在房梁上。 龙池怔了下,说:“抱歉,手快。”又把剑收回去。 翠仙姑说:“这是黑山和白水,护院统领。” 两条蟒蛇从房梁上滑到地上,变成一个身穿黑色蟒鳞长袍的男子和一个穿着白色长裙身如扬柳的女人。黑袍男子身材魁梧,再加上那身长袍上满是鳞甲,衬得他如同一位威武的将军。那叫白水的女人则像没长骨头似的,随时会瘫软到地上去,看人的眼神总透着些媚色。 两人齐齐向龙池行了一礼:“见过小主人。”又恭喜翠仙姑找回了小主人。 龙池见到他俩变成人,神色微变。妖结出妖丹,需要五百年道行,化成人形,需要千年道行。他们能够变成人,说明是至少渡过两回雷劫的千年大妖。她遇到这种妖,只能调头就跑,回头找师父。 翠仙姑在椅子上坐下,对黑山和白水说:“小主人会在无妄城长住,她的安危我就交给你们了。” 黑山和白水恭敬地应下,见翠仙姑没有别的吩咐,便又变成两条蟒蛇盘到了房梁上。 一个身穿青衫手拿折扇的青年男子快步进来,躬身翠仙姑和龙池行了一礼,说:“见过参王奶奶,见过小主人。” 翠仙姑对龙池说:“这是胡三郎,是府上的内管事。哦,外管事是大松子。” 胡三郎长得唇红齿白,剑眉凤眸眼带桃花,嘴角天生带着三分笑。 龙池问:“姓胡?狐狸?” 胡三郎躬身应道:“正是。” 翠仙姑问:“小主子的院子收拾出来了吗?” 胡三郎应道:“收拾出来了。”做了个“请”的手势,迎着她俩往院子里去。 翠仙姑对龙池说:“你住玄女宫也好,住参王府也罢,都随你高兴。” 龙池轻轻地“嗯”了声,应下。她和这么多精怪待在一起挺不自在的,还是更愿意和同为人的师姐相处。她这念头刚闪过,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人,是人参精,顿时又是一阵失落。蔫哒哒地跟在翠仙姑的身后往里走。过了外厅和内厅,便是正屋,翠仙姑告诉她,这是她住的院子,正堂后面还有一间同样宽敞的院子,给了龙池住。 翠仙姑领她去院子大致看过,又领着她在府里转了圈。正屋两侧,还配有很多院子,不少精怪住在里面。她的院子带有一个小花园,旁边更有大花园,有假山和湖泊,还有药园子。参王府还有一个小校场,小校场旁边还有好几排建筑物。龙池远远地看到那边似有人在操练。 翠仙姑告诉龙池:“那些都是护卫。以前盘龙岭都靠你爷爷护着,外面的产业靠我护着。十六年前,你爷爷出门赴宴,盘龙岭死伤惨重,后来痛定思痛,成立了护卫队。” 她说:“小孙孙,你爷爷是盘龙岭的山神,咱们家管着盘龙岭,就得护盘龙岭上的这些精怪的太平。他们尊你为小主人,护你安全,同样,你也得护着他们。” 龙池的心情很复杂。她知道自己是人参精,但她一点都不想当人参精,更不愿与精怪为伍。 翠仙姑对龙池说:“你保护他们,他们也保护你。不然就你这样,走出门就得会被人掳去活生生炼成丹。对于精怪还说,最可怕的死法莫过于此。魂魄都逃不出来,被困在丹炉里受炉火熬炼,几天几夜都死不了……” 龙池打个哆嗦,脸色都变了。 翠仙姑重重地叹口气,说:“这些年你流落在外,我和你爷爷寝食难安,就怕你被看出真身丢了性命。我们找你,又不敢让人知道参王家丢了孩子,你被镯子锁住,算不出你的行踪。你那镯子是你爷爷亲手炼制的法宝,它每裂一道痕迹,我俩就心惊胆战一回,就怕你是被谁抓了,更怕那镯子撑不到我们找到你。好在你路过大松山,你爷爷感应到镯子的气机,这才找到了你。” 龙池定了定神,抬手轻轻戳戳自己头上的小参苗,问:“这个,能不能藏起来?”顶着参苗出去,这分明是向所有人喊:快来抓我,快来炖我。 翠仙姑说:“藏不了。你头上这小参珠就是你的内丹,你得靠它吸收天灵地气修行。” 龙池整个无语。他们家的内丹居然是顶脑袋上的! 翠仙姑说:“不仅是内丹,还有这几片参叶。你如果丢了这小参苗,那等于是被废了道行,所以千万要把自己的小参苗保护好。” 龙池咬牙,说:“奶奶,这么关键重要的东西,长头顶上……” 翠仙姑说:“所以需要扎个漂亮的小揪揪保护起来。” 龙池:“……”她真的很想趴桌子上再哭一场。 她不想被炖成丹,只是只能含着眼泪,仍由她奶奶把她拽到梳妆桌前给她梳了个小揪揪。 呃…… 龙池忽然发现,她奶奶梳小揪揪的手还是蛮巧的,至少不是她奶□□上那满头乱揪揪的模样。 她奶奶挑了些她的头发用一种特别繁琐的编法编成小辫子,再将那小辫子绕着头上的小参苗盘绕而上,将细小的参茎护在发髻中间,只露出几片叶子和中间的参珠,之后又将一个玉制镂空发观戴在上面,一根玉簪子固定好。 玉冠顶部的中间有一个花朵形状的凹槽,她的参珠便如那花瓣中间的花蕊藏在玉冠中,参叶则从玉观底部的镂空处穿出来,碧绿的叶子与玉冠的颜色一模一样,使得她的参叶怎么看都像是玉冠上雕的装饰。玉簪子穿过发冠时,龙池听到极其微弱的一声类似于机关合拢的“咔嚓”声响,一缕异样感从头顶溢散下来,宛若轻缓的风自头顶缓缓渗下,流淌遍全身。 翠仙姑说:“这发冠和发簪是一套法宝,上面刻有防御法阵,比镯子要好。戴上后就不要拆下来了。” 龙池问:“洗头怎么办?” 翠仙姑:“……”她噎了下,没好气地说:“我活了九千多岁都没洗过头。” 龙池慢慢地把视线上挪,看着她奶奶那头乱糟糟的满头小揪揪,小声地问:“长虱子怎么办?” 翠仙姑曲指就在龙池的额头上敲门个响头,说:“你是人参精,不是凡人,不长虱子。” 龙池说:“那也要洗头洗澡呀。”她说:“我以前成天在尸滩上搬尸体埋尸体,那些尸体好多都是被水泡烂了的,又脏又臭还有蛆,不洗澡的话……”她还没说完,就被她奶奶一把抱住,然后就听到她奶奶大声嚎上了:“我可怜的小孙孙……” 龙池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伸手捂着她奶奶的嘴,不让哭,说:“总之,每天洗头洗澡是十几年养出来的习惯,改不了。” 翠仙姑生生地把哭嚎声憋回去,说:“用清水冲冲就干净了。”她正色说道:“我们家跟别的不一样,身上是不沾尘的,哪天身上有了污秽,那就活到头了。” 龙池问:“什么叫有了污秽?沾上脏东西算不算?” 翠仙姑愁怅地看着龙池,再次强调,说:“沾不上脏东西!”她说道:“除非是寿元耗尽,从内里开始腐烂了,这才会产生污秽。至于外界的脏污,我们家不仅是百邪不侵,那更是……”她咬牙切齿地说:“解世间万毒起死回生的稀世宝药!”她算是看出来的,她家这小孙孙,完全没有身为人参精的自觉。她深吸口气,继续说:“你出门在外,千万当心。那些寿元到尽头的老家伙,做梦都想逮到你。吃了你,至少能再活几百上千年。” “你爷爷是盘龙岭山神,占据大松山最大的一片山头,手下的精怪极多,化形大妖更有两位数之多,这无妄城也算是我们大松山的半个地盘,如今又有玄女宫的南离九照应着你,我才敢把你放在无妄城。” 翠仙姑想到小孙孙这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就愁,又说:“记住,在无妄城,如果惹到你和黑山白水都对付不了的,就往南离九那跑。” 龙池震惊了:“师姐都残废了,还能保护得了我?我和她打过很多回,她的本事和我差不多。” 翠仙姑愁得不行,说:“哎哟,我的祖宗耶!我的小祖宗耶!那是她没跟你较真……” “南离九的祖上是出过飞升仙人的,和你爷爷这种地仙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这座城,就是那位飞升仙人留下来的。十八年前,如果不是玄女宫出了叛徒,南绡中了暗算,星月宗想灭玄女宫,做梦!这么些年,南离九潜居玄女宫废墟,幽冥鬼界蠢蠢欲动,都不敢轻易派驻鬼军入城,只迁些鬼怪过来居住。” 她叹了口气,说:“要说最了解玄女宫实力的自然是幽冥鬼界,玄女宫都成这模样了,幽冥鬼界还绕着无妄城走,宁肯打到大松山也不招惹玄女宫,这里面的事,你自己琢磨吧。” 38.第三十八章 【机关墙 夹成泥】 虽然她师姐有玄女宫的传承, 龙池还有龙王宗的传承呢,就连王二狗还有随缘门的传承在身上, 但有传承在身上不等于立即变得厉害。至少鱼龙符落在她和她师父手上, 到现在为止,都还只起到颈坠作用,还是不太能拿出来见人的项坠。 她知道玄女宫有天星盘,不过被抢走了, 至于玄女宫还剩下什么让幽冥鬼界忌惮的东西,与她其实没有多少关系。她是龙王门的弟子, 是参王岭的人参精,两大传承在身上, 还要靠一个倒了架的师姐保护, 龙池都会瞧不起自己。 翠仙姑给龙池挽好头发,便教龙池修行。 她告诉龙池,人参精是靠吸收天灵地气和日月精华修行, 最好的修行方式就是沿着地脉走势扎根埋在土里,靠参苗上的参珠和叶子吸收空气中的灵气和头上的日月精华,再靠埋在土里的身子吸收地气。吸收到的地气和天地间的灵气一定要达到平衡的状态,才能完全融合吸收。龙池因为被镯子锁住, 只能靠与泥土接触吸收极少的地气, 导致体内的很多灵气没被消化。 无妄城的地下就有一条地脉,这条地脉为列代玄女宫宫主执掌。 龙池要修行, 需要找南离九借地脉。 这条地脉是无妄城的根基, 南离九未必肯借。翠仙姑说:“如果你师姐不借你地脉, 我只能带你回大松山。” 龙池并不愿去大松山。 虽然爷爷奶奶都是亲生的,但她从记事起就和师父在一起,是被太平观的玉璇道长养大的。她成长的记忆全是他们,是努力练剑斩妖降鬼的修行者的记忆,而不是做精怪的记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的父母是从江上路过的行人,被八门寨的水匪杀死在江里,她靠着镯子逃得一命,被师父收留。 如今,即使知道自己是人参精,也精怪有好的,但龙池一下子真适应不了这种身份上的转变。这种感觉就像喊了十几年的父母,突然不是亲生的,然后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要去接受这个事实,融入生身父母的家庭环境。 老实说,特别糟糕。 师父死了,她都没这么难受和惶然。毕竟,师父教了她立足的本事,她长大了,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手里有把剑,凭着学的本事,饿不死自己,哪怕帮人抓妖除鬼当一个游方小道士都能养活得了自己。 然而现在,她变成一只随时可能会被人抓走炼成丹的天才地宝。 她得靠大松山的精怪们护着,作为回报,她也得保护他们。 龙池从心底拒绝这样。 她内心拒绝,又不能和她奶奶说她不要做人参精,不要认爷爷奶奶。 她是人还是精怪,她没得选,也不是爷爷奶奶生的她,是她自己从地里长出来的,爷爷奶奶这么待她,真的是仁至义尽,她得记他们的好,不能怨怪他们。 龙池一遍遍地说服自己,但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 她向奶奶学会人参精怎么修炼后,奶奶前脚离开参王府回大松山,她后脚就出了参王府去玄女宫。 黑山和白水从房梁上滑下来,悄然跟在龙池身后,平安护送她到玄女宫门口。两条蛇精蹲守在倒塌的宫城废墟中,以免小主人独自出行。 龙池回到玄女宫,没找到王二狗,只见南离九又在空荡荡的地宫大殿中摆弄着金灿灿的丝线。这次丝线不是一团,而是一整座由许许多多纵横交错的金丝线组成的房屋建筑。那是分为上下好几层,有着极多屋子的建筑。这屋子有着长长的走廊相连接,这些走廊有好几排并列,随着南离九的拨弄,那些走廊竟然是在移动。 她清楚地看到有几个人形模样的人在进入走廊中,走廊只是轻轻移动了下,他们沿着这条走廊走下去的出口就换了个。原本那出口是连着一个占地比别的房间要大上好几倍的大殿模样的屋子,这会儿则变成了另一条走廊。 他们进入那条走廊后,南离九的五指一拢,走廊两端的门关上,紧跟着走廊两侧的墙开始合拢。 那些人显得慌乱起来,有人往前跑,有人往后跑,有人踹门,有人往墙上爬,有人去推墙,甚至有人拿出武器横在中间意图阻止墙壁合拢。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两面墙严丝合拢地合到了一起。 龙池问:“这是什么?” 南离九的两根手指做了下分开的手势,那合拢的墙便又恢复原样,两端的门也打开了。她又再飞快地做出几个调整,之后面前的由金线组成的屋子消失。她说:“想知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龙池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淡淡血腥味。 南离九正朝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去。 她赶紧帮南离九推着轮椅跟过去,就发现地宫大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扇门,待过了那扇门,赫然看见地砖上淌满了鲜血,而两侧的墙壁上还糊着人形的血肉模糊的东西沾着摆成人形的衣服料子,还有被压烂的肉从墙上往下掉。血渗透了衣服……他们的衣服里还包着压碎的肉和骨头。 她甚至看见了压烂的肠子和眼珠子。 龙池埋过无数的尸体,见过无数的腐尸,但死成这样的人还是头一次见。 这么走廊上,十几个人,全被墙夹成了肉泥! 龙池的脚像生了根似的,她僵立在原地,眼也不眨地看着。 所以,刚才,南离九摆弄的是地宫的机关。 南离九用地宫的机关,把这些人全部用墙夹死了。 所以,如果她惹怒南离九,南离九也能轻易地用墙夹死她,然后喝人参汁? 南离九淡淡地说了句:“把这些尸体都处理了吧。” 龙池心说:“这些还叫尸体吗!” 南离九转动轮椅,走了。 龙池问:“哎,师姐,这些是什么人?” 南离九说:“不知道。” 龙池震惊地问:“不知道?不知道你就用墙把他们都夹死了?” 南离九冷冰的声音传来:“非请自入,死有余辜。” 39.第三十九章 器有魂 城有魂 龙池突然觉得, 她和王二狗在玄女宫挖地三尺, 都还能完好无损, 南离九对他俩真的是手下留情了。 她去找来清理垃圾的铲子和装垃圾的大木桶, 把这些碎肉碎骨头渣铲进桶里, 提到地宫外挖个坑埋了。死了十几个人, 即使他们都被压成肉泥, 她仍旧装有满满五桶半都把他们都清理完,之后又提来清水, 反复冲洗地砖。 白婆婆和红婆婆外出回来, 见到龙池在洗地,不由得互觑眼,以为她又得罪了南离九。她俩当时没说什么, 但回头就找到南离九, 还是委婉地提了两句。好歹是参王家的独苗, 别欺负太狠。 虽说参王家的势力算起来只是占了一座大山头的山大王, 但架不住参王家的人寿命长。天才地宝那得天独厚的修优就是只要不死, 人家日常的吃饭睡觉就是修炼,熬年头都至少能熬成地仙。无妄城南家,除了飞升的那位, 能活千岁的都少,往后子孙后辈少不得还会和龙池他们打交道受他们照拂。别回头龙池回想起跟玄女宫的交情,全是南离九欺负她。 南离九淡声说道:“子孙后代?想太远了。”她娘亲和她爹成亲, 生了她, 生孩子使得她娘亲折损许多功力, 只能将手中的权力下放,潜居休养,让叛徒有了可趁之机,使得玄女宫基业毁于一旦。没任何修为的普通女人生个孩子都得老几岁,她们这些有修为的人,修为越高,折损的功力越多,多少人生了孩子,修为再难有进益。 她淡淡地说道:“我如果要去成亲生子,玄女宫的灭门之仇谁来报?我生下来的孩子,又有谁来护?如果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何必寄希望与子孙后代。” 她转动轮椅,往书房去。幽冷的声音自她的口中传出:“血债需要血来偿。” 她永远都忘不了娘亲惨死在的情形,忘不了玄女宫那烧得漫天通红的大火,忘不了倒在血泊中的玄女宫弟子,忘不了宫里的长老们力战而死的身影。 她本该已经死了的,她的尸身本该凉透了的,但她得到玄女宫的传承,她活下来了。 此仇不报,枉人为女,此仇不报,她对不起玄女宫和无妄城死去的那些人。 她有一生的时间用来报仇,至于后世子孙,早在玄女宫灭门那天就已经绝嗣了。 龙池还在洗地,听到南离九的轮椅转动声响,她回头就见南离九坐在轮椅上缓缓驶来,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衬着一身白衣,宛若陵墓里的女鬼,让她没来由地打个寒颤。 南离九的视线从地砖上扫过,说:“地上的血渍是洗不净的。” 龙池虽然常年收尸,但她不喜欢自己住的屋子有尸臭血腥味。虽然这不是她的屋子,但这走廊也靠近她的房间,进进出出都要走的,她可不想踩在别人血上走来走去。她说:“多冲洗几遍就干净了。” 南离九的声音平缓冷漠,“这地宫的每一块地砖都曾被血染透,这些地砖下的土都被血渗透。走,带你去个地方。” 龙池闻言不再多说什么,把水桶的毛巾放回去,跟着南离九走。 南离九又在摆弄机关。她面前由金色丝线组成的建筑又有了变化,和之前的不一样。 龙池凝神去看,但发现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南离九摆弄着机关,她俩则在一条似乎走不到尽头的走廊上一直走。 这条走廊似乎是下坡,偶尔会出现别的走廊,拐进别的走廊后会一直走。 她通过周围地气和温度的变化,能够清楚感觉到她们一直在往地底下去。 她现在没有镯子套住,可以施展遁地术。龙池还没有用过,便想要不要用遁地术去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地下深处。她说干就干,当即按照奶奶教的方法使用遁地术。她顺着地气往旁边的墙里钻去,一头撞在一个坚硬无比的墙上,痛得她“啊呀”一声,用手捂住头的同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卡在了墙里。她难以置信地摸摸墙,这确实是夯土墙,也有地气渗出来,她卡在墙里说明她能钻过去的。 南离九停下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龙池。跟着她走了一路,亲眼看见她手上摆弄的阵图,还敢往墙里撞。 龙池又再往墙里挤了挤,发现自己被墙里的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她再看到南离九那眼神,“呵呵”干笑两声,拍马屁:“师姐,你家真厉害,穿墙术和遁地术都不管用。” 南离九看向龙池那眼神,直接升级为看白痴。她也毫不客气地说出那两个字:“白痴。” 龙池从墙里出来,说:“别以为你是我师姐,我就不敢打你。” 南离九斜睨她一眼,说:“你来。”五指一拢,金色的丝线形成的笼子出现在龙池的头上,大有龙池敢动,她就用笼子把龙池罩起来的势头。 龙池看看头上的笼子,再看看南离九,在心里估算。这么近的距离,她能在笼子落下来前扑到南离九的身上,近身搏斗,她就不怕南离九用墙来夹她,用笼子来装她。不过南离九本身的实力不弱,打起来半斤两八间,她讨不到好,这又是在南离九的地盘,她没有主场优势,最主要的是,她还得让南离九收留她。稍作盘算,龙池果断认怂:“师姐,我错了。” 南离九“呵呵”冷哼两声,说:“在锅里时,你也是这么说的。”她说话间,撤去龙池头上的笼子,继续往前走。 龙池上前帮南离九推轮椅,问:“师姐,你手上这个机关是怎么……” 南离九问:“想学?” 龙池干笑两声,说:“不了。”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是别人的看家绝技,怎么可能外露。她说:“就是有点点好奇,不太明白你手里摆弄的这个和地宫之间,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使得你操控这个就可以操控整座地宫。这机关术,太玄乎。” 南离九说:“这不是机关术。” 龙池问:“那是什么?” 南离九说:“器魂。” 器魂龙池知道,例如剑,有剑魂,剑魂就属于器魂的一种。许多有灵性的老物件都能够产生器魂,就像给死人烧的东西,死人收到的东西也算是一种“器魂”。器魂和器灵不一样,器灵是开启了灵智的器魂。东西和东西间有差别,器魂之间同样有差别。这样的器魂,她还是第一次见。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的器魂,能这么厉害?你家这座地宫的器魂?”地宫能产生器魂,那是非常厉害了。 南离九默不做声地继续往前走。 龙池“哼哼”两声,见南离九不愿多说,便没再问。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南离九说:“这器魂有个名字,叫天星盘。” 龙池惊得一下子停住脚步,说:“不是被星月宗抢走了吗?”她的话音落下,顿时明白过来,说:“星月宗抢走的只是空壳子,真正的……”真正的天星盘还在南离九手上。她有点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感觉,说:“师姐,这么大的秘密你可以不用告诉我。”她随即又觉得奇怪:天星盘能操控玄女宫的地宫? 南离九说:“无所谓秘密不秘密,你奶奶知道,幽冥鬼界知道,星月宗的人也知道。无妄城玄女宫确实丢了天星盘,留下的只有天星盘的器魂。器魂认主,这是星月宗抢不走的。就如同你脖子上的鱼龙符,它若不认主,谁拿到都没用。” 龙池问:“你知道怎么让鱼龙符认主?” 南离九淡淡地轻哼一声,说:“养狗认主都还得先给几块骨头。” 龙池:“……”她明白了,所以,得先弄来龙血喂熟鱼龙符,然后才能认主使用? 说话间,她俩已经到了走廊尽头,前面没有路了,是一个黑漆漆的悬崖,呼啸的冷风从悬崖下往上刮,还有幽幽冷冷若有若无的鬼哭声传来。 南离九说:“到了。” 龙池小心翼翼地往前,到走廊尽头朝下方望去,发现下面是真的黑,又黑又深。她朝下喊了声:“喂……”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显得极为空旷。 南离九:“……”傻子!她提醒道:“上面。” 龙池抬头望去,入眼竟是漫天繁星,还有一条长长的星河。 这里似乎离星空很近,伸手可及,每一颗星星都是那么清楚,比她以往任何时候看星空都要清楚,她甚至感觉到星辉之力洒落到自己的身上。那是一种有别与月华和日精的力量。 在这苍穹星空之下,半空中,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它静静地悬在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动也不动。 龙池揉揉眼睛,定睛看去,发现那盒子仍在那。她喊:“师姐,那有个盒子。” 南离九说:“盒子里装的是无妄城。” 龙池惊讶地叫道:“啥?无妄城?无妄城被装在盒子里?还是我们在地宫下,看到的是无妄城的投影?可是无妄城也不是盒子状的或。” 南离九忍无可忍地说:“你这么蠢,我爹是怎么想到收你当徒弟的?” 龙池气叫道:“我哪里蠢了。明明是你家的玄机太多了!” 南离九冷哼一声:“说得你家的玄机比我家少似的。” 龙池还真不知道她家有什么玄机。她连她家的人都认不全,不对,是妖都认不全。她说:“懒得跟你吵。”说完,托着下巴,蹲在走廊尽头看星星,她随即又说:“你领我走这么远,不会是想请我看星星和看盒子的吧。” 说你蠢你还不承认!南离九真想一脚把龙池踹下去,说:“这里,跳下去,就是无妄城的地脉所在。” 龙池闻言,蹭地一下子跳离走廊尽头,缩在南离九的身后,说:“我可不往地脉里跳。”这么深跳下去,她得摔成肉泥。地脉其实也是灵脉的一种,含有极大的力量,功力不够的,钻进去,会被强大的力量撕碎的。 南离九说:“往后初一十五,你在这里吸收地脉力量修炼。”她说话时,视线落在半空中的盒子上,眼神特别幽深。 龙池不经意地瞥见南离九的眼神,忽然觉得南离九是真的在看无妄城。 不过,她真的不明白,无妄城为什么会被装在一个盒子里放在半空中。她忽然一醒,叫道:“盒子里装的不会是无妄城的器魂吧?” 她只是这么猜测,但没想到南离九居然真的“嗯”了声。 龙池震惊地扭头看向南离九,南离九已经转动轮椅转身缓缓离开。她喊:“师姐。” 南离九说:“我明天早上来接你离开。在这里别乱走,也别瞎穿墙,不然你会死得比被墙夹死的那些人还要难看。” 40.第四十章 没良心 黑心肝 南离九的身前又出现金线组成的建筑物, 她的轮椅过去的地方, 脚下的地砖和周围的夯土墙一块块地动了起来,墙往下移,地砖挪动, 以龙池为圆心拼接成了一个悬空的方形平台飘在空中。 平台不大,长宽各三丈,什么都没有。 平台的尽头是走廊,一扇门缓缓升起, 把走廊关上,似有雾弥漫过来, 那扇门逐渐模糊,不多时便消失了。 龙池环顾四周, 除了头顶上方的盒子还在那, 什么都看不到。 她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眼见未必是实,耳听未必是虚。 她盘膝而坐, 闭上眼,放开五感,从自己的感官去捕获周围的景象。 有舒适的风从她的身边呼啸着吹过, 渗入她的体内四肢百骸让她浑身舒畅,小腹丹田处的真气也跟着运转起来, 向着头顶上空的参珠汇聚过去。参珠、头顶百会穴、胸口膻中、小腹丹田连成一线, 之后, 又再沿着体内经脉周天循环。 师父说她很有修行的天赋, 即使不用特意打坐运功引导,她体内的真气每时每刻都在流转,每时每刻都在修炼。因此,她成为罕见的少年高手。 如今看来,这似乎与自己是人参精有关,确切地说是肉参精。 奶奶说,当吸收过量的力量时,会将多余的力量储存在丹田,但她不是人,也不是山里的动植物,无法结出内丹或妖丹,当吸收的力量超过承载的限度,便会撑爆自己。 又说孤阳不生,独阴不长,天与地,遥相应。她从空气中吸收到的灵气,需要用地底的地气来综合,这样才能达到天地阴阳平衡完全吸收力量。 她在玄女宫的地脉里,此刻大量的地脉灵力渗入她的体内,使得她体内丹田中的力量也飞速流转起来,源源不断地汇聚到头顶的参珠中,又从参珠灌注到百会穴、膻中、小腹,之后再扩散到四肢百骸,她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飞快地增长。 她原本是想闭上眼睛放开五感观察周围的情况的,却没想一个不注意居然打坐修行起来,不过这种修行的感觉可比坐在江边的悬崖对着朝阳修行要好得多,竟让她舍不得中断停止。 ****************** 南离九把龙池送到地方就离开了。她不知道天才地宝的肉参精是什么样的,但人参精什么样还是经常听说的。人参精与肉参精算是近亲吧,龙池也似乎挺符合人参精胆小、好奇心重、喜欢凑热闹的特点,从龙池能好端端走着道还往墙里挤就知道了。 人参精好奇心重,又能遁地跑得飞快,她很怀疑她刚转身,龙池就能上天入地到处探路。这点从龙池刚到玄女宫,就把玄女宫的地皮挖地三尺就能看出来。 龙池敢扑上来打她,能把她砸得晕过去,指望她威胁几句就吓唬住龙池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把龙池单独隔离开,让龙池没地方跑。 她原以为胆小的龙池发现被困住会害怕,结果发现这只肉参精年龄不大,胆子还是有点的,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地方居然能够安之若素的打坐修行。 人参精这种东西,无时无刻都在修炼,在这种地方,睡觉都能修行,且功效和打坐修行没什么区别,她居然打坐。 她这野生便宜师妹的思路清奇,她也懒得去猜她怎么想的。大概是在还不记事起就被她爹拣回去养,养成人的行为习惯,没有做为肉参精的觉悟吧。 第二天清晨,她打坐练完功,吃完早饭,王二狗回来了,给她爹上了香,送了株好二百多年的灵芝,便去龙池的房间找人,没找到,又跑到她跟前,巴巴地问她:“师姐,小池子呢?” 南离九拿起昨天没看见的兵器谱翻看,头也不抬地说:“闭关了。” 王二狗顿时满脸沮丧,说:“那等她出关,烦请你转告她一声,我和松哥……大松子,就是她奶奶身边的那只大松鼠精去贩药材,顺便……就是说去做生意买卖去了。” 南离九的手顿了下,抬起头问:“去很远?” 王二狗说:“先去云州,不过很可能会到浠州去一趟。” 南离九的心头微动。仙云宗就在浠州,整个浠州都是仙云宗的地盘。仙云宗的黎明雪与她父亲和龙池的“交情”可是极不一般。她想到这一茬,心头便不痛快,看向王二狗的眼神微冷。 王二狗赔了个笑脸,解释道:“我们想着卖药材的钱要是能买来五色米,一部分自己留用,一部分拿去卖,也能让城中百姓少点阴气侵蚀,算是造福一方。”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王二狗,便继续看书。 五色米是在仙云宗的灵脉上的灵田里种出来的,种稻米的水是灵脉里渗出来的灵泉水,灵田上布有聚灵阵,据说每年的产出不过五万斤。仙云宗每年会自己留下两到三万斤,流出去的只有二万来斤米。这两万多斤米中,还得扣出一大半仙云宗走礼的份额,能够拿出来卖的,最多不会超过一万斤。这一万多斤米是分散到仙云宗的外门太平观售卖的,每个道观最多只能分到几十斤米,多少大商家捧着重金上门,也只能求来几斤米。 旁人想要贩五色米,那是痴人说梦。 王二狗和大松子顶着龙池的名号到仙云宗找黎明雪,这事情多半能成。 南离九心里堵得慌。 她爹收徒,正常!可她爹收了个徒弟,扔给黎明雪养,而仙云宗的明雪仙子,居然去到一个穷凶极恶的匪寨边上隐姓埋名,和她爹一起养大一个起孩子,她替她死去的娘感到憋屈。 南离九心头憋屈,就想把气撒在龙池身上,正好龙池也该出关了。 她去接龙池,但她没露面,而是在距离稍远的地方,把龙池周围的禁锢解了,将龙池挪回走廊中,于是开始慢慢的挪墙,准备看龙池被慢慢合拢的墙吓得唏哩哗啦哭。 两堵墙慢慢合拢,很快,便把龙池夹在中间,那缝隙只够一人宽。 龙池居然还在打坐,一动也没动。 南离九再试着往里挪了点,心说:“你还能沉得住气?”她又再往里挪了挪,依然没见到龙池动。不过,倒是不能再往里夹,不然除非龙池站起身贴着墙,不然肯定会被挤出参汁。她在心头琢磨:笃定我不会下重手? 她还真不信!实在是不管是人参精还是肉参精,天生胆小,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感觉到有危胁都会怕,天性如此,改不了,也很难克服。 她挪动墙,把走廊拓宽,推着轮椅过去,就见龙池仍旧盘膝坐在那,神情平和沉静,半点没被刚才的事影响。淡淡的灵光从龙池头顶溢散发出来如一层轻纱般披裹在身上,那衬着那白净精致的容颜,以及端然沉稳的气息,竟有几分宝相庄严的模样,然而,她身上的缭绕的血色煞气又使她凭添几分肃杀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却非常和谐地融合在她的身上,更添几分异样的魅力。 南离九略微怔神,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龙池今年多大? 十六! 这在人族中是刚成年的年龄,在以万年为单位的肉参中,十六岁,还是只穿着红肚兜满山遍野跑的小奶娃模样吧? 这个年龄的龙池,埋了数不尽的尸体,杀绝了称霸一方的水匪。 死在她南离九手上的人,还没有龙池杀的人的零头多。 她命运多舛,龙池何尝不是。从龙池掉进江里被她爹拣起那天起,龙池的命运就发生了变化。为了给她爹和村民报仇,沾上了满身杀孽。她有灭门之仇要报,龙池的肩上挑着龙王宗,是否会有着同样的打算? 她回想了下龙池近来的举动,并没有见到龙池有为师门报仇的意图。她爹的两个遗愿,龙池也只挑了其中一样,至于振兴师门这事,龙池有考虑过吗?至少她没看出来。 参王岭的少主,龙王门的掌派大弟子和仙云宗的明雪仙子一起教养大的孩子,会是个没出息的怂包吗? 南离九想到龙池在锅里哭得格外凄惨的模样,忽地生出股无力感。龙池那是真的怂,毫不作假地怂,认起错来更是毫无节操底限,嫌弃亲生奶奶不好看更是嫌弃得毫不掩饰。 南离九正在失神想着事,忽然心生警觉,紧跟着就见到龙池睁开眼,眼里一道精光乍现,她顿觉不妙,近乎本能地做出反应,然而,龙池已经如离弦的箭径直朝她扑过来,直接跪坐在她的腿上,双手扣住她刚想结阵的手腕,张嘴就咬在她的耳朵上。 她的手被龙池扣得紧紧的,双腿没有知觉,整个人被压得无法动弹,耳朵更是钻心地疼。南离九顿时气得肺都要炸了!她没看出来,这不仅怂,还是个极其奸诈的!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暖流顺着龙池被咬的地方流过。她没闻到参香味,但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她敢说那不是龙池的口水,绝对是自己被咬出血了。南离九气得想把龙池扎成刺猬,更想把她用墙夹出几斤参汁! 龙池突然松口,连续呸呸好几声,嫌弃地说:“你的血可真腥。” 南离九气得狠了,又见龙池正俯身呸口气,刚好把脖子露在面前,张嘴就咬在了龙池的脖子上。 她一口咬下去,满嘴参味,那触感柔韧细腻,劲道十足。 南离九咬得自己的牙都疼了,也没把这在地里长了近千年的肉参的皮较破。 她抬眼,冷冷地睨着龙池,冷声叫道:“滚!” 龙池冷笑一声,“你当我傻!我要是从你身上下来,你还不得把我夹成人参汁!现在我俩在一辆轮椅上,我看你还怎么夹我!” 南离九报以更冷的笑意:“我动不了,你也出不去。你放手!” 龙池:“不放!” 南离九怒喝:“放手!” 龙池再次冷笑:“你做梦!”她放开南离九的手,南离九马上就能操控天星盘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她。 南离九冷笑一声,凛冽的目光盯着龙池,叫道:“行,你行。”她闭上眼,养神。她看龙池能抓她到什么时候!不就是比耐心么?她的耐心向来很好。 龙池感觉到扣住的双手没再用力,她知道南离九诡计多端,也不敢放松,依然抓得紧紧的。她想把南离九的双手绑起来,不让南离九有机会操控天星盘,但这里只有一条走廊,南离九操控不了天星盘,她俩都出不去。她不可能真把南离九一直困在这,饿死了怎么办?她没法向师父交待。 她对南离九说:“好歹我们也是亲生的师姐妹,你还比我大十一岁,总欺负我,你好意思吗?” 南离九简直被龙池气乐了。她睁开眼,说:“你要点脸行吗?你一只千年人参精可真有脸说我比你大!我欺负你?嗯?”她用以眼神示意,让龙池看看她自个儿现在是什么样子。骑坐在她的身上,扣住她的手,还把她的耳朵咬出血,说她欺负龙池!她说道:“我爹还没埋呢,尸骨未寒,你就这么欺负我!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对得起我爹吗?” 龙池冷哼:“先撩者贱,打死无怨!我好端端地打着坐,你居然用墙来夹我。又想吓唬我取眼泪吧,你做梦!南离九,你坏心肝!黑心肝!烂心肝!” 南离九被龙池气得肝疼。 41.第四十一章 惹了事 躲回家 师姐妹两人互不相让。 南离九冷眼睨着龙池, 她倒是想看看龙池能困她到什么时候。 龙池则防着南离九脱困就会修理她。她把南离九的耳朵咬出血,南离九不让她脱层皮绝不会罢休。 两人大眼瞪小眼, 比谁先认输。 龙池是人参精, 又是在这地脉之地, 耗上三五七八天绝对没问题。 南离九更有一股不怕死的横劲, 但是不怕死不代表不怕丢人。她不怕饿死,也知道龙池不会让她饿死, 但是,人有三急这个就真的很难忍。她如果没憋住, 那这辈子都没脸了,拼得鱼死网破也要把龙池给宰在这里。 龙池见到南离九的神情有异,嘲笑道:“哟,师姐的定性就这么点呀。”嘴里欠欠的, 手上不敢有丝毫放松,依然把南离九扣得紧紧的。 南离九的脸都快狰狞扭曲了。换谁早上喝粥,憋到午后,都能忍不住。她又不是这貔貅属性, 只进不出的的肉参精!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她深吸口气,强压住怒火,说:“你放手, 我保证不修理你。” 龙池信南离九才有鬼。她如果放手, 南离九能一巴掌把她呼到墙上去, 再揍得她爆出人参汁。她冷笑道:“我信你?”话音落下, 见到南离九的额头竟然浮起一层细密的冷汗,似乎很不舒服。她心说:“修行中人,没这么弱吧?这才坚持了两三个时辰。”她又再想,南离九以前受过很重的伤,连双腿都残了,很可能身上还有什么隐疾。她问:“说话算话?” 南离九咬牙切齿地“嗯”了声。 龙池还是有些犹豫,不敢放开南离九,问:“你身上带药了吗?” 南离九问:“你想要什么药?” 龙池说:“你不是发病了么?身上总得随身带有药吧?我喂你。” 你才发病了!南离九气怒之下,差点又没忍住,最后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从牙齿缝里往外蹦字,“人有三急!”她的眼里已经迸出杀意。 龙池这才明白过来。她估计这会儿南离九没心思和她打架,便松开南离九的手腕,改而抓住南离九的轮椅继续赖在南离九的身上,以免南离九把她扔下。 南离九绷紧脸说:“你下来。” 龙池坚决不动。 南离九很想用天星盘把龙池给削块肉下来,但她知道龙池绝对会和她急眼再打一架。她冷声说道:“天星盘的丝线能削金断玉,你现在这样坐着,我操控天星盘能把你削碎。” 龙池这才从南离九的身上下来,改成抓紧南离九的椅背。 南离九这才操控天星盘,带着龙池回到地宫中。 龙池一直送南离九回房,推到恭房门口。 南离九停住轮椅,从牙齿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龙池心说:“谁稀罕看你出恭,还不是怕你把我关起来。”她把南离九的轮椅往恭房里用力一推,撒腿就往地宫外跑。 南离九猝不及防之下被龙池大力一推,差点直接撞墙。她用力一拍轮椅,原地两三圈,才把轮椅稳住,气得她招出天星盘就想先把龙池关起来,结果龙池已经跑出地宫门,到了玄女宫地面。 她如果动用天星盘在玄女宫地面逮龙池,声势太大,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她只得作罢。 龙池一口气跑回参王府,这才觉得死里逃生地抚住胸口。 她跑太快,以至蹲守在玄女宫外的黑山白水两条蛇精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家小主人一阵风地刮远了。 那速度快得他俩望尘莫及。 两条蛇精互觑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困惑:小主人跑这么快,还需要他俩保护吗? 龙池绕过影壁,有几个像是植物所化的精怪正拿着扫帚扫地。它们似乎是花花草草变的,还没扫把高,虽然是人形模样,但是明显还没到变成人的时候,绿绿的皮肤,头顶上顶着茶,拿扫帚的手是叶子,麻杆般的身材还没扫帚粗。龙池还从没见过这模样的草精,既欣奇,又觉让这么小的草精干活实在太缺德了。 那草精见龙池在看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小主人”,又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 龙池坐在台阶上,看着这草精扫地,说:“你这么小还干活呀。怎么不在山里待着,到城里来多危险。” 草精一脸后怕地说:“山里才危险呢!参奶奶把我们这些禁不起折腾的小精小怪都迁到城里来了。”它又点头,一本正经地说:“要干活的呀,不然多无聊。这鬼地方,连太阳都晒没有,不然还能晒晒太阳打发时间。”说完,长在草茎上的小脸还皱了皱,一脸嫌弃的模样。 龙池瞧得直乐。忽然觉得这些山精野怪还是蛮有趣的,和她以前接触的那些比人油子还要油滑的混迹在人群中的妖精鬼怪大不一样。 她这正聊着天,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胡三郎、大松子和王二狗边说边说话迈进院门前来前院。 王二狗见到龙池,眼睛一亮,叫道:“小池子!”他快步到了龙池跟前,笑咧了嘴:“你出关了呀。” 龙池心说:“出关?又没闭关,例行打坐修炼而已。”她懒得解释,说:“是呀。”见王二狗和内外两个管事混在一起,问:“你们有事?” 王二狗说:“我们明天大清早就要去云州贩药材。”又把要去仙云宗找玉璇道长的事告诉了龙池。 他说到这话时,胡三郎和大松子都非常忐忑。仙云宗是第一大宗门,据说给他们看守山门的都是妖祖级别的大妖,盘龙岭和仙云宗比起来就像小山村和帝都的差别,再加上他们视斩妖除魔为己任,大松子这点道行,估计只能在仙云宗的弟子手下走几招,遇到仙师级别的都难对付。他们让王二狗出面,最多只能让他们知道这松鼠精是有主的,不被仙长们斩妖除魔给灭了,想要谈成生意,且是五色米生意,难。不过再难总得试试,毕竟也是造福一方的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不定能成呢? 小主子还小,按照肉参精的年龄来算,还属于奶娃。已经道行小成的胡三郎和大松子看龙池也像看小奶娃,自觉把自己放在奶爸奶妈的位置上,只求小主人能平平安安的,完全没想过要指望小主人干什么。他俩见到龙池,行过礼后,便站在旁边继续商量事情。 龙池与胡三郎和大松子打过招呼,对王二狗说:“去找玉璇道长吗?正好,我写封信,你帮我捎给她。” 大松子知道龙池口中的玉璇道长就是仙云宗的明雪仙子,眼睛一亮,问:“小主人,您可有明雪仙子的信物?” 龙池困惑地问:“信物?要什么信物?” 大松子解释道:“咱们去送信,总得证明我们是替您送信。明雪仙子在仙云宗地位尊贵,我们是很难见到的,托人把信物递进去,她见到信物,才会见咱们。” 龙池仔细打量大松子两眼,说:“信送到,玉璇道长拆开信就知道了。要信物?你是想让我牵桥搭线,你们好从仙云宗手里买五色米吧?” 大松子笑眯眯地说:“有熟人搭线,事办功倍嘛。有小主人您的面子,这事就成一半了。” 龙池还真没那脸。她吃了玉璇道长十几年的米,现在还要连吃带拿!哪有这样的。 大松子看出龙池不乐意,继续说:“生意买卖,您帮忙搭个线,我们自己谈。我们需要五色米,他们仙云宗也需要药材,这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咱们大松山别的不多,就药材多。我听说仙云宗内还有丹派,每年要采购大量的药材用来炼丹。要说药材,咱们大松山的药材可是贩遍天下,多少大商家都来我们大松山……” 龙池听它滔滔不绝说起来没完,赶紧说:“打住。我在信里和玉璇道长说说这事。”她说完,去到书房写信。 大松子爬上书桌,殷勤地帮她磨墨。 胡三郎手拿折扇,坐在旁边看着,远远地偷看小主人写信。 龙池先提笔问安,然后写道:“我在无妄城遇到了亲奶奶,她是大松山的翠仙姑,我还有一个没见过面的亲爷爷,是盘龙岭上的老参仙,住在参王岭上,眼下他们正和幽冥鬼界打架,就让我在无妄城投奔师姐。师姐的腿有残疾,脾气不好,心眼还小,不过人不坏,就是总和我打架,但总的来说,我没吃亏,把她揍过好几回。她受了伤,我没受。陪王二狗一起来送信的这只松鼠精是我奶奶家打理生意的外管事,叫大松子,说想和仙云宗做买卖,想卖药材给仙云宗,再买些五色米。你给的五色米,够我吃好几年,但无妄城被阴云遮掩,城中百姓深受阴气侵蚀之苦,我入城时曾见过一些孤儿,几岁的孩子饱受阴气摧残,如果不能及时化解阴气,怕是难以长大。如果方便,玉璇师傅,卖点五色米过来吧,哪怕卖高价米也行,我奶奶家应该不差钱。她家在无妄城有产业,有一座特气派的酒楼,还有一家比云州城的城主府还要气派的参王府。你如果不方便或者是有为难的地方就不要了,不想你为难。本来我只是想让二狗子帮忙送信让你知道我的近况,以免你挂记。大松子说让我搭下线,事办功倍,我才在信里提这个。” 她写到这里,顿笔,忽然觉得有好多话想和玉璇师傅说,想写她不喜欢无妄城,不喜欢当精怪,可又觉得这么写矫情,且即使她不想也无法改变这些。她迟疑一下,又写:“总之,大致上我还是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你要给我回信,让我知道你好不好。” 胡三郎暗暗挑眉,心说:“让明雪仙子给您回信?小主人,您可真是好大面子。” 龙池咬着笔杆子,想了下,又写:“词穷了,不知道要写什么了。有一点点惦记你,你回信让我知道你过得好,我就不惦记了。你要是过得不好,也写信告诉我,别报喜不报忧。反正我已经把师傅送回来了,如果你那里有事,我可以随时去找你,多少还是能跑跑腿出点力的。”她啃着笔头,有千言万语想说,想让玉璇道长不要为她师傅的事伤心,又怕写了玉璇道长更伤心,纠结半天,最后只写下:“玉璇师傅,小池子希望你一切安好。”她终究没忍住,还是写了句:“想师傅,想你。”写完又觉得太难为情,太腻歪,又涂掉。 胡三郎看龙池写信还咬笔杆子的模样,就猜到自家小主人肯定是不爱坐下来好好念书的,写信全是口水话。好在字还算不错,很有锋芒筋骨,像是好好练过。 龙池写好信,吹干,装入信封,又小心翼翼地用蜡封封好,再用朱砂笔在背面画了道封符,严防死守不让人偷看。她又镇重交待,一定要把信亲自交到玉璇道长手里,千万不能让人偷看。为了能让大松子和王二狗亲自把信交给玉璇道长,她找出玉璇道长教她用“意念”操控东西的玉如意当信物。 大松子拍着胸脯保证:“不让任何人偷看。”把信贴胸放着,还假模假样地问:“小主人,您在信里提我们要买五色米的事了吗?” 龙池点头,说:“我提了两句,成不成,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胡三郎则在心里叹:“小主人可还真是小孩子。”不过,偷看完小主人写信,对还是小孩子的小主人肃然起敬。在无妄城里敢打玄女宫宫主,把玄女宫宫主打伤还能安然无恙的,估计就只有她家小主人了。不过他对于自家小主人也是无语,投奔南宫主,居然还把南宫主打了。 胡三郎在送走大松子和王二狗后,委婉地劝了几句,真担心小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回头被南离九给修理了。 龙池愤然说道:“她先欺负我!师父从来没有教过我挨了欺负不还手!” 胡三郎心说:“你师父一定没教你打她女儿。”他只能劝:“你看她都没爹了,你就让让她。” 龙池气哼哼地说道:“我没了师父,她怎么不让让我。” 胡三郎一看,得,不劝了,您小人家还是住在参王府吧。您把南宫主打了,再去玄女宫住,他真担心小主人会被南宫主揭层皮。 他这正要安排龙池长住,玄女宫的白婆婆和红婆婆一起来给龙池送请帖,宫主有请。 能让两位婆婆一起出来,小主人的面子够大啊。胡三郎收到请帖时见到这二位笑得和气,但莫名地感觉到威胁,又见请帖是南离九亲笔写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杀气。他客客气气地请二位护法喝茶,火速赶到后院,小心翼翼地问:“小主人,您除了打了南宫主,还做了什么事?” 龙池接过胡三郎手里的请帖,哼哼道:“真当我傻,会自投罗网。”她打定主意,南离九气没消以前,绝对不去玄女宫。 胡三郎就知道这里面绝对有事。他倒抽口冷声,问:“小主人,您到底怎么着南宫主了?” 这种事龙池怎么好对胡三郎明说,只含糊地说了句:“她上茅房,我用力地推了把她的轮椅,不是撞墙就是摔茅房里了吧。” 胡三郎顿时想把小主人赶紧送出城回大松山。可送回大松山也危险。他暗叹口气,说:“您待会儿出去。”默默地去府库中划拉东西,先赔礼道歉吧。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大松子能把仙云宗的生意买卖做下来,不然摊上这么位能惹事的小祖宗,家底不够赔礼道歉的。 红婆婆和白婆婆收了参王府厚厚的一笔赔礼,也算是能向南离九交待,便起身告辞。她俩看宫主气得想杀人的样子,是真不敢在这时候把龙池给请回去,但宫主有令,她们不得不从。她们对参王家的这位小主子也是相当服气的,能三天两头把宫主气到暴跳如雷,还能活蹦乱跳的,这位也是独一份了。换成别人,早死八百回了。 胡三郎把赔礼清单给龙池看,劝道:“小主人,下回动手时悠着点。您这一动手,我们损失惨重。” 龙池琢磨了下,悄悄问:“如果我们不赔会怎么样?” 胡三郎说:“也不怎么样,大概回头南宫主就会来拆了咱们参王府,再把您塞茅坑里洗个澡。” 龙池从小穷习惯了,乍然赔这么多东西,心疼坏了。她宁肯被南离九揍一回,也不愿这么赔礼。况且,是南离九先惹事,她又没错,凭什么还要她赔礼。这些如果是她自己的东西,师父让她照顾南离九,给南离九就给了,可这些是奶奶的东西,就挺过意不去的。她还觉得自己这样,和那些在外面惹了祸事躲回家的人没区别。她瞧不上那些人,更不乐意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师父说了,做人要有担当。 她稍作思量,起身便往玄女宫去,让南离九把奶奶府上的东西还回来,她和南离九公平打斗。 42.第四十二章 谁行恶 我杀谁 龙池走到玄女宫门口又停住脚步。 她回去肯定还会和南离九再打起来,况且, 胡三郎送的东西确实是南离九需要的。她和南离九这么较劲挺没意思, 打赢了不光彩,打输了又憋屈, 打起来还得处处顾虑怕伤到南离九。 以前有玉璇道长和师父护着,也没谁敢欺负她, 即使偶尔在八门寨那里受了气, 回头师父就带她去把场子找回来给她出气, 如今师父突然多出个女儿还处处欺负她, 她挺不高兴的。可又想,师父和玉璇道长连他们自己的身份都瞒着, 隐姓埋名的,更是从来没告诉过她和龙王宗的关系,瞒着不告诉她有南离九这个师姐的存在也是正常的。以前她小,万一她说漏嘴, 南离九的爹又在千里之外, 出点什么事, 她师父真赶不及回去。之前玄女宫灭门, 她师父就没及时赶回去,不然南离九不至于废一双腿。 换个角度想,那就是她抢了南离九的爹,南离九的爹扔下残了双腿的南离九跑到外面拣了个徒弟宝贝着养大。 换成她是南离九, 肯定把徒弟堵在家门口打得妈都不认识再踹出去, 坚决不让进门。 这么一想, 又觉得师姐没那么过分了。爹妈都死了,还残了双腿,住在这暗无天日的无望城,守着烧成废墟的玄女宫,这日子过得怪没滋味的。 她原本想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喊:“白婆婆,红婆婆。”怕她们听不见,还跑到南离九埋阵石的地方用力跳了跳,让她的阵石动一动,这么一来,南离九肯定知道。 不多大会儿功夫,白婆婆出来,说:“宫主请您进去。”又挤眼:赶紧走。 龙池把玉璇道长给她准备的在路上用的足有两尺高的大蒸锅拿出来,说:“这锅我没用过,是干净的。” 白婆婆说:“你拿锅出来做什么?炖……”想着这玩笑宫主能开,她可不能随便开,便又咽回去,跟着就见龙池拿着乾坤袋往里倒五色米,倒了满满一锅五色米。 龙池说:“如今我能自己修行,不再需要五色米养活,匀你们点。” 白婆婆没好气地看了眼龙池,说:“心意领了,但宫主不会吃你那玉璇师傅送的米。” 龙池说:“这米是我送的。玉璇师傅给我的东西就归我了,我怎么用就是我的事。”她说完,扭头就跑了。 白婆婆看着龙池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没踪,只好把这满满一大锅足有好几十斤的五色米端回去。 南离九坐在地宫里摆弄着机关,没见到龙池回来,倒见到白婆婆端着五色米,脸色更冷,问:“她呢?” 白婆婆说:“人参精向来胆小,能到门口来送东西赔礼就已经很不错了,哪敢进来。”她见南离九盯着五色米,那眼神活像要杀人,赶紧说:“这米是小池子的,跟那位没关系。”说着就见南离九冷笑,她把龙池的原话转述了遍。 南离九的声音更冷:“她和黎明雪的感情可真够深厚的。”终究是没让白婆婆把五色米扔出去,暗叹口气,声音转为冷淡,说:“你和红婆婆设个粥棚,把这米熬成粥,城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都有份,十二岁以上的看身体状况给。” 白婆婆应下,又说:“城里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破不开笼罩住无妄城的阴云,再多的五色米也只是杯水车薪。破开阴云,阳光照下来,一切阴气自散,就连那些受阴气侵蚀的人,只要不是伤到本元,多晒几日太阳就好了。 南离九短暂沉默过后,轻轻地说了句:“去吧。”她的话音一顿,又说:“盯紧她。” 白婆婆知道南离九说的她是指龙池,应了声:“哎”,应下。 南离九推着轮椅回了书房,有着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整个人憋闷得不行。她又摸摸自己被咬伤的耳朵,更憋屈了。跑得快能蹦跶了不起!她刚养好额头,现在又要养耳朵,过两天还得去济世堂复诊。被别人看见,脸往哪搁呀。龙池咬伤她的耳朵,故意推她轮椅让她差点撞在恭房的墙上,还能完好无损地跑了。 她心头气闷,又出了书房,去到她父亲的灵堂。 香烛已燃烬。 骨灰盒里没有魂魄元神,只有骨灰。 她的父亲以另一种方式存活在这世上。 她没来上过香,龙池也没来上过,只有不知情的王二狗经常过来。 她看着写有赫连令臣名字的灵牌和他的骨灰盒,发了一会儿呆,待心情平复下来,又去到书房继续摆弄天星盘。 黄昏时分,做普通人生意的店铺纷纷关门,街上已经开始有阴魂鬼怪出来行走,活人则是神情匆匆地往家里赶。 龙池从玄女宫出来,不想回参王府,便在城中四处闲逛。 她路过来城里第一天落脚宅子时,见到有人在看她,扭头望去见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眼巴巴的又带着几分怯意地看着她。他们认识她,还记得她给过他们五色米粥。那一把米,对她还说只是少吃一口饭的事,对这些孩子来说,则是能清除些体内的阴气,让身体强壮些,少生场大病。对于这些身体虚弱的孩子来说,一场大病,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她朝几个小孩子轻轻点头,便又继续沿着街道行走,然后见到路边有一个刚死的孩子,那些在街上游荡的鬼像是闻到血腥的鱼蜂涌而上,小孩子的魂魄被拉扯出来,遭到鬼的哄抢,小孩子的尸骨在那些鬼身上的阴气中,很快被侵蚀得破败不堪,宛若风里的朽木。 她走上前去,剑出鞘,径直朝着其中最凶悍的那只呈恶鬼相的大鬼杀过去。 手起剑落,剑气激荡,那只大鬼当场被她斩杀成一片鬼雾。 她凝气画出一道渡魂诀打入新死的小孩子体内,为他巩固魂体,将他送入轮回。 她杀过去,那些鬼感觉到危胁,赶紧避开,跟着便有鬼大喊:“天师!” 一个道行不弱的鬼神情一厉,原本还是人形模样的脸顿时变成了青色,嘴里长出獠牙,双眼宛若铜铃。他怒而极笑:“无妄城里居然还敢有天师!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一个摄青鬼就敢出来张扬! 龙池二话不说,回剑就朝他斩了过去。 她的速度极快,剑势更是凌厉,那摄青鬼连躲都来不及就被她一剑斩成鬼雾,那鬼雾还没来得及重新聚成形,就被她的剑气绞碎,消散在天地间,只在地上留下几滴腥臭的恶血。 那些鬼见状,顿时退得更远,还有鬼大喊:“你等着!”一溜烟跑了。 龙池杀过的恶鬼,宰过的害人的妖,她自己都数不过来。她守在尸滩子边,镇着那一段满是游尸的河,从不曾惧过鬼怪。大鬼王和旱魃都见识过,还怕几只小鬼不成。 那鬼让她等着,她还就真等着了! 她盘膝而坐,剑放在腿上,闭目养神。 远处跟着龙池的黑山和白水面面相觑。他们大松山的妖和无妄城的鬼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小主人这又是在做什么?替无妄城的人出头?连玄女宫都管不了的事,她来出什么头! 他俩再看小主人居然坐在那等着别人来找的样子,就更觉愁人。 不多时,足有好几十只衣着整齐的鬼匆匆赶来,从他们的穿着看,像是鬼差。 鬼差这种东西到处都有,有死人,有鬼的地方都会有鬼差。每座城都有城隍,从县城隍到州城隍都有,城隍管着鬼差,官着一地的阴司秩序,人间会给城隍盖城隍庙,以香火供奉,祈祷城隍爷保佑。有城隍约束一地鬼怪,秩序会好上很多。修行中人,难免会和城隍以及阴差打交道。 无妄城是座人鬼妖混居的城池,鬼比人多,有城隍和鬼差并不奇怪,甚至这里的鬼势头应该挺大的。 领头的鬼差见到龙池,顿时想起前不久在升仙楼喝酒时见到翠仙姑搂着这小姑娘大声嚎哭喊小孙孙的那一幕。大松山的参王奶奶,九千多年的道行,鬼王都不敢轻易招惹,幽冥鬼帝的面子,她说不给就不给,直接开打。 领头的鬼差神情一变,笑道:“哟,这是不小参仙吗?您老怎么在这?我听说刚才有天师在这里妄杀我们幽冥鬼界的鬼,不知您见过没有?” 龙池曲指往分水剑上一弹,说:“我记得人死之后是由鬼差拘魂,交由阴司判功过,再根据一生功过决定去留,对吧?这是人间和鬼界之间定的秩序界限吧?” 领头的鬼差笑笑,说:“这地儿,三不管,那一套,不管用。” 龙池说:“三不管的地界,拳头管用。”她说罢,提着剑起身,说:“那两只鬼是我宰的,怎么样?你有意见?” 领头的鬼差说:“你这么杀我们幽冥鬼界的鬼,便是你奶奶来,也不好交待!” 龙池说:“我奶奶才懒得搭理你们!”她又曲指往剑上一弹,分水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声,她的剑指一抖,直指鬼差,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她缓声说道:“我师父说,修道之人,当除一地邪祟护一方太平。” “见恶不除,会对不起我手里的剑!” 领头的鬼差见龙池嚣张的模样,脸色一沉,说:“你这是找事了!”他又讥笑道:“你一只人参精,护哪门子的人间太平!” 龙池说:“纵使我是妖,但心中有道,人若行恶,我杀人,鬼若行恶,我杀鬼。” 43.第四十三章 打小的 来大的 一只尖嘴猴腮看起来就不是好鬼的鬼差在领头的鬼差耳边嘀咕:“卫长,不如抓了她, 拿去换赏。”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悠着, 说:“拿下她,大松山那边, 想不低头都不成。这可是大功一件。” 领头的鬼差瞪他一眼,“你真当好抓的!” 那小鬼差说:“试试, 反正她先杀咱们幽冥鬼界的鬼, 成了, 大功一件, 不成,咱们也是公事公办, 有理由推脱。您为了替咱们幽冥鬼界的鬼出头,不惜得罪参仙奶奶,咱们幽冥鬼界的鬼往后提起您都得竖大拇指,您说是不是?” 领头的鬼差心中琢磨了下, 又再见龙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当即阴笑一声, 说:“小的们,拿下这个滥杀我幽冥鬼界恶徒的天师。”也不提抓的是小仙参的事了。 龙池扬剑就朝那领头的鬼差杀了过去。 领头的鬼差能当到卫长,也是有些本事的,是好几百年道行的老鬼。 龙池杀过的鬼怪无数, 一身本事更是从游尸堆里练出来的, 养鬼葬船都不知道上过多少回。她能在西崖公主的青铜鬼船上全身而退, 又能从慎隐的七重楼旁逃脱,这就是实力的一种表现。 鬼差卫长的本事,比起活葬尸还是差远了。 鬼差卫长祭出打魂棍,与龙池刚交手就感觉遇到了硬茬子。 龙池的道行虽然看起来大概只在一二百年前,但是那身功力显得极为扎实浑厚,剑势更是凌厉惊人,打魂棍磕在她的剑刃上,当场被她的剑气震碎,紧跟着那剑破开打魂棍碎散的鬼气,毫无预兆地刺到他的近前。他想躲都来不及,那剑刺进他的额头,紧跟着剑气再次爆发—— 鬼差卫长当场变成鬼雾,又再被龙池生生绞碎,他只剩下一缕魂魄钻出来,惊惶万分地扭头就跑。 除恶务尽! 龙池废了他好几百年道行,这结的可是死仇! 她把手里的剑对着那鬼剑掷过去,给他的魂魄来了个穿心透。他的魂魄当场消散! 龙池在空中一个跃身飞过去,一把握住剑柄,回头就朝那鬼差卫长带过来的阴差杀了过去。 她杀这些道行不足百年的鬼差,跟切豆腐似的,一剑一个,不多时把他们全部打散成鬼雾,一个个鬼差只剩下魂魄从鬼雾中逃出来,不等他们重新凝聚鬼雾,她又把渡魂劫打过去,给他们来了个集体大超渡! 超渡这么多鬼,还是挺耗灵气的。 龙池塞了把五色米在嘴里,咽下去,扬起剑,大喊:“还有谁来!”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无主的鬼雾在阴风中被吹散。她见周围连只鬼影子都没有了,收剑回鞘,继续逛街。走了几步,又想到那小孩子的尸体还在那。她从小埋尸体,习惯都刻到了骨子里,见到尸体在路边,浑身不对劲。可大街上的尸体又何止这一具,隔上几十步就是一具尸体,有些角落更是扎堆的白骨。 这里不是鬼域,可几近鬼域。 她稍作犹豫,去到那些有鬼依附的尸骨处,先把这些鬼都超渡了,想着等明天借了板车,再把这些尸骨都运到城外埋了。 黑山白水见状,互觑一眼。白水压低声音说:“你在这里盯着,我回去找胡三爷。”小主人这是不捅个天大的篓子不想收手啊。 胡三郎刚睡下,就听到白水匆匆来禀报,原本睡前惺松的他顿时醒了,失声大叫:“什么!”白天刚把玄女宫的南宫主给打了,晚上就又剑挑城隍司!无妄城的城隍,那可是都城隍,这要是放在凡间,那是主管一方的一品国公级别的封疆大吏! 南离九的地盘,她都没出来找阴司城隍的麻烦,这位小祖宗出手就灭了城隍司的一个卫队,还挨个超渡那些睡大街的鬼。胡三郎心急火燎地把府里的大小妖怪都召集起来,赶紧去大街上把自家小祖宗接回来。这可真是祖宗,活祖宗! 胡三郎带着人赶到龙池在的大街,刚到与闻迅赶来的阴司城隍的鬼将对上,来的这位鬼将正是提刑司的提刑官,五百鬼兵压阵。至于他家小祖宗,则是非常有气势地站在街中间,手里握着剑,浑身煞气腾腾地蓄势待发地对着提刑司的鬼,大有对方纵有千军万马吾一人一剑独闯矣的豪气! 这要是别家的,他得抱拳连称三声:“英雄,好汉,壮士!” 可这是自家的!你还是一株早产出世的小参苗,你逞什么威风你! 胡三郎上前,赶紧叫道:“哟,这不是提刑官吗?这才刚入夜不久,什么夜把您吹出来了。” 提刑官皮笑肉不笑地说:“可不得出来!贵府的小主人可是好大的威风。” 胡三郎“呵呵”笑道:“我家小主人刚找回来,很多事情不太懂,若有得罪的地方,见谅。天黑了,我们小主人得回去歇息了,你们大晚上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升仙楼喝几杯,我请。” 提刑官神情冰冷地说:“不必!灭了一个卫队,这酒,咱们兄弟可喝不起。” 冰冷沁凉的声音伴随着轮椅压在青石地板上的声音响起:“灭了就灭了,不服也憋着。” 胡三郎回头,就见身后的妖怪们齐齐让开,一袭白衣的南离九坐在轮椅上的出现在身后。红婆婆推着轮椅,两人穿过妖怪堆,来到前方。他恭敬地抱拳行了一礼:“南宫主。” 南离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对着提刑官,只吐出一个字:“滚!” 提刑官二话没有,带着鬼兵们直接扭头走了。 龙池原以为还有一场死战,没想到居然就这么…… 南离九在阴司城隍的人走后,冷冷地瞥向龙池,语带讥讽地说道:“你可真有能耐。”道行不深,惹事的本事一流。 龙池收剑回鞘,继续去超渡附在路边尸骨上的那些鬼。 红婆婆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龙池。 胡三郎的表情也差点绷不住,喊:“小祖宗,您还超渡呢!”这都差点让阴司城隍给逮走了。 龙池说:“不超渡走,留他们在路边,会害人的。这些鬼依附的不是自己的尸骨。” 她还没走到那具尸体身边,附在里面的鬼已经钻出来,一溜烟地跑了。 胡三郎:“……”如果不是太不敬,他真想说:关你什么事! 南离九扫了眼龙池,对身后的红婆婆轻声说了句:“回吧。”她的轮椅刚转过去,就听到龙池喊她:“南离九”,问:“为什么你让他们滚,他们就滚了?” 连师姐都不喊了,还直接喊名字!南离九又有点冒火,回头就是一把飞针朝着龙池扎过去,紧跟着,手里的缚灵鞭一抖,用真气推动轮椅朝着龙池逼近。 龙池拔剑出鞘,挥剑如雨,在一串叮叮当当声中,把南离九击来的飞针荡开,紧跟着就迎上了南离九的缚灵鞭。 胡三郎差点给自家小祖宗给跪了! 玄女宫再落魄,南离九也是无妄城名义上的一城之主,即使阴司要找南离九的麻烦,也是阴司城隍出面,还轮不到一个提刑官来。阴司城隍那边一直在试探玄女宫的底细实力,没事还得搅三尺浪,如今现成的由头,阴司城隍绝对会去找南离九的麻烦。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南宫主给扛下来了,小祖宗您说句好听的行不行,还直接喊上名字了。如今的无妄城,想维持点面儿上的平静不容易,您小人家好好地在参王府或玄女宫里待着不行吗,非得跑出来把浪给搅起来。 胡三郎的内心都快崩溃了,那对师姐妹打得如火如荼难分上下。 他看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家小祖宗也没自己想的那般没本事。虽然道行浅了点,能够发挥出来的功力大概也就在二三百年间,但是那身剑法端的是漂亮,再看那战斗技巧,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他再瞧自家小祖宗打起架来那一往无前无畏无惧的气势,如果不是深知自家小主人的底细,真得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以胆小著称的人参精。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觉得以自家小祖宗的战力,没个五百七八百年的道行,估计很难打得过她。 随着打斗越来越激烈,南离九轮椅下方的地面已经铺展开金色的丝线。 大家称这为“天罗地网”,又有人说这是真正的天星盘。这是南离九的看家本事,据说是神鬼难测的杀人术,入了“天罗地网”,神仙也逃难。南离九的轮椅下方出现金色丝线,她的身影也变是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时隐时现,总是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各个方位,绕着她家小主人游斗。 他家小主人虽然转守为攻,但竟然还能坚守,没让南离九打下来。 胡三郎暗赞声:“漂亮!”小主人能让南离九动用“天罗地网”,还能战到十招都没落下风,前途无量,参王岭的将来不愁了! 龙池则气骂道:“南离九,你不要脸!”南离九能动用天星盘,她又动用不了鱼龙符,好吃亏! 她的话音刚落,忽然感觉不到脚下有地气存在,紧跟着,以她为圆心,周围三丈内的地砖一下子全部化成齑粉!强大的杀气锁定住她,在她的周围游走。 龙池顿时缩成一团,不动了。她看着神情冰冷的南离九,眼神中既不甘又委屈。南离九如果不动用天星盘,她绝对不会输。 南离九没理龙池,只抬眼朝着街头骑着白马过来的一位书生模样的锦袍男子。 44.第四十四章 取精血 有龙气 那锦袍男子到了近前,勒马停住, 笑望着她们, 说:“半夜三更的,二位好雅兴。” 南离九淡漠的声音响起:“城隍爷策马来此, 不知有何见教?” 锦袍男子笑着说道:“南宫主明知故问。”他的话音刚落,汹涌的鬼气毫不预兆地忽然涌向南离九, 刹那间, 半条街道都在鬼气的笼罩中。 但是, 顷刻间, 那些鬼气又化于无形,而以玄女宫的宫城和无妄城的中轴线处起, 一道耀眼的金线骤然亮起,那道金线飞快地朝着四周扩散,不多时,无妄城的内城和宫城的地面上出现了由无数的金线织成的方格。这些金丝方格不断变幻, 将地底深处的地气都抽聚了出来。 南离九冷漠的声音响起:“玄女宫失了天星盘撑不起天, 但毁得了地, 也封得了你们幽冥鬼界的鬼门!” 锦袍男子所骑的马连叫都没来得及叫, 便当场消散,他自己被金色丝线困在原地,从地底涌来的地气宛若千千万万的风刀刮在他的身上,刮得他身上不断地朝外涌着鬼气。他的神情不变, 说:“南宫主执掌重宝, 自然是封得了鬼门, 但您的灭门之仇恐怕就再没机会可以报了。您催动一次地气,损失挺大的,明儿又得找神医看诊,多不值。”他笑得依然和气。 南离九冷声说:“杀了你,就挺值。” 锦袍男子说:“您杀我容易,我父亲想必也很乐意拿城中百姓为我殉葬。” 南离九冷声问:“如果你父亲知道你惹怒我,让我即使不报仇也要封你们鬼门呢?” 锦袍男子的笑容未变,但看向南离九的神情多了几分打量。无妄城从建城之日起就是为了镇守鬼门。对于他们这些修道中人来说,有时候天下苍生胜过一切,包括私仇,包括自己的命。南离九如果不报仇,而是选择封鬼门,也是真有那可能。南离九想要报仇,当然,也可以是还惜命不想死,所以,一直未封鬼门,也一直坐视无妄城被阴云笼罩,但真把她惹急眼了,还真有直接封鬼门的可能。 他笑着说道:“何必呢。封鬼门,您这条命也得葬送,您的血海深仇,也没办法亲自报了。” 南离九不为所动,依然冷眼看着锦袍男子。 锦袍男子嘴角含笑地对南离九对视。 南离九的脸色越来越白,锦袍男子身上的鬼气越来越淡,就连身影都变得透明起来。 又过了半刻钟,南离九的嘴角出现血渍。 锦袍男子的身子已经变得半透明。他无奈地耸肩,语带轻松地说:“好吧,你赢了!” 南离九冷声说道:“阴阳有别,城隍爷若是管束不好治下,本宫唯有请天师代劳了。” 锦袍男子略微欠身,微微一笑,说:“南宫主说的是。” 南离九撤了天星盘,当场喷出一大口鲜血。 那锦袍男子原本如同活人一般无二的身影几近透明,脸色更是青惨惨的,一身道行几近全废。他没想到南离九对她自己也能这么狠,居然会拼着去掉半条命也要废了他。 不过,也不是全没收获。 锦袍男子飘着不太稳固的鬼体,走了。 南离九撤掉天星盘,周围的其他人和妖精鬼怪才能动弹,一个个满心怵然。有幽冥鬼帝撑腰的都城隍都被南离九削成这样,换成其他人还不得被削成灰。 胡三郎看向自家小主人的眼神更加充满敬意:您厉害,把南宫主惹成这样,南宫主还能拼着重伤出来替你收拾捅的篓子。 红婆婆推着南离九的轮椅急匆匆地往玄女宫去。 龙池见南离九吐血,就知道南离九肯定受了很重的内伤。轮椅压在青石板地砖上多少还是有点颠簸的,会让南离九的伤势加重。她上前去,把南离九抱起来,就往城里的济世医馆跑。 南离九没想到龙池会突然冲过来抱起她,整个人都懵了。紧跟着就听到耳旁风声呼呼作响,周围的景物飞快后退,很快,龙池便停了下来,用脚踹着门:“开门开门,北堂神医,快开门。” 南离九又小口地呕出一口血。她浑身乏力,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那血也咳在了龙池的胸前。她的视线则往上移,见到这户人家的门上挂着牌子:“济世堂。” 她这伤,寻常大夫治不了。北堂归的脾气不太好,从来只在白天看诊,且一天只看三例。半夜想求他看病,不可能。 屋里有人应:“谁啊!”有伙计打开门,认出南离九,叫了声:“哟,南宫主!”赶紧让出门,刚说:“这不是还要过……”话没说完,一阵风从面前刮过去,人没影了。他愣了下,随即惊声大叫:“快来人啊,进鬼了!”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北堂神医!救人呐!” 那伙计赶紧扭头,就见一个格外漂亮,穿着极高,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姑娘抱着南宫主站在前厅。 他赶紧上前,说:“我们神医晚上不接诊,济世堂的规矩向来如此,南宫主是知道的。” 龙池叫道:“你少骗我不懂,北堂未济怎么就没这规矩,我经常半夜把快死的人往他那送,他都接的。” 南离九诧异地看着龙池:你还认识北堂未济? 那伙计同样有这疑问:这姑娘居然认识未济公子? 他听南离九带着外地口音,又穿戴非凡,且说话底气十足,不像作假,说:“您等会儿。”他转身便欲去禀报,忽地想起一事,又转身问:“姑娘贵姓?” 龙池说:“龙池。” 伙计失声叫道:“龙……龙池?”又把龙池上下打量眼,嘀咕句:“穿得这么好,哪里破破烂烂的了。”飞快地跑往后院。有南宫主在,假冒的可能性不大,兴许是南宫主给她置办的衣服呢。 龙池把南离九放在轮椅子,没好气地骂道:“瞎逞能!你爹没教过你打不过就跑啊。看你挺聪明的,没想到这么蠢,受伤了吧?受内伤了吧?受重伤了吧!难怪你爹要我照顾你,笨成这样,没人照顾你肯定是……呸呸呸呸,大吉大利!” “和人动手的前提是打得过,打不过,气势摆足了,先把对方唬住,唬不住就赶紧溜。打不赢,跑得掉也是本事,不丢人。打不赢还上前去,或者是拼个两败俱伤来个惨胜,那才惨。笨的!一看你就是成天窝在不见天日的地宫关傻了。” 南离九又“呕”地吐出口血,虚弱地挤出两个字:“闭嘴。”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如果不是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绝对拿针缝住龙池的嘴。 龙池没好气地“哧”了声,说:“你当谁愿意说你呢!”瞪了眼南离九,想坐下,又不知道神医什么时候出来,起身往门口朝里瞧。 不多时,就见到一个六七十岁模样的老头子来到前厅,抬眼打量她,问:“小池子?” 龙池赶紧摆上一个笑脸,喊了声:“北堂爷爷好。”一看这人长得和北堂未济有几分像,就知道是一家人。 北堂归点点头,又朝南离九看去,问:“怎么伤成这样?”阵仗太大,整座城的城基都让天星盘点亮,就知道南离九是和谁交手了,但没想到南离九伤得这么重。 龙池以为北堂归是问南离九怎么受的伤,说:“就是有鬼欺负人,不对,是欺负刚死的鬼,我看不过去,就路剑不平拔剑了,结果打死了行恶的鬼又来了鬼差,打死了鬼差又来了城隍。我师姐替我出头,和城隍打了架。”她凑上前去,说:“北堂爷爷,您瞧瞧呗。” 北堂归听见龙池这自来熟的语气,不由得回头看了眼龙池。 龙池催促:“您别看我,看我师姐。” 北堂归是真不乐意半夜接诊,但他那侄子千里迢迢地寄信过来,告知他发生在八门镇定的事,托他照看赫连令臣的徒弟和后人。 龙池离得近,他闻到一股异香,不由得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龙池,问:“翠仙姑是你奶奶?亲奶奶?” 龙池“嗯”地应了声,说:“北堂爷爷,您先看看我师姐呗。” 北堂归对龙池说:“南宫主这伤是真气耗尽燃烧命元所致,补元气就行了。不过,燃烧命元导致的元气亏损是最难补的,她这伤如果不治,也没什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最多就是少活几十年,落个英年早逝什么的。” 龙池见北堂归说得慎重,又是对着她说的这番话,顿时回过味来,问:“要吃我?”那表情顿时整个儿裂了,比两三岁的小孩子吃到特别酸的果子或者是特别苦的药还夸张。 北堂归说:“你让我取三滴肉参精血炼药,我保证能把她今晚的亏损补回来。你会折损些功力和虚弱一阵子,休养休养就好了。” 龙池说:“这相当于人于本命精血吧?” 北堂归点头,说:“对你来说是差不多,但对你师姐来说,人的本命精血可没这起生回生的效果。” 龙池满脸纠结地看着南离九,说:“师父让我照顾你,没说让你吃我。”三滴倒是没什么,可有了开头,就难有收尾。 北堂归说:“你如果不舍得,就回去弄点补元气和血气的好药材给她补补,聊胜于无嘛。不过如果是想补命元,也就是你们这些天才地宝肉参啊肉灵芝之类的能行。” 南离九对于生死早看淡了,如果不是有大仇没报,死对于她来说是种解脱。她替龙池出头,也不是替龙池出头,龙池是她的师妹,又有翠仙姑的托付,出了事,折的是她南离九的脸面,也有所负翠仙姑的托付。城里的鬼怪行事嚣张无视人间与鬼界的秩序法则,有道行会法术的人都自扫门前雪,想的是怎么从这乱局中谋利,她一个被灭门和废了双腿的无妄城城主凭一己之力,护不了城里的人。 多少年了,今天,居然,终于,有人站出来超渡路边亡魂,收殓路边尸骨,站出来执剑仗义。 她没想到龙池会这么做,但又不意外。她父亲教出来的徒弟,不意外。 龙池犹豫半天,憋憋屈屈地对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发呆的南离九说:“你以后对我好点,别总欺负我。”然后把手伸给北堂归,说:“取吧。” 南离九对北堂归说:“取一滴。”三滴精血,是龙池的极限,会让她这些行的修行变废,变回刚出世的婴儿状态。 北堂归说:“如果我没看错,她现在这道行并不是自己步步修炼得来的。取三滴精血,从头修炼,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南离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仍旧坚持,“一滴。”她知道北堂归看出龙池修炼出了差子,是为龙池好。她说:“她的情况,有法子化解。” 北堂归闻言便不再多说什么。他去取了一个玉瓶出来,又用金针扎破龙池的手指,一滴金灿灿圆滚滚散发着奇异幽香宛若金珠泛着流光的液体状珠子自龙池的指尖脱离出来,未等它钻进地里,就被北堂归用玉瓶收了进去。北堂归震惊地看着龙池,问:“你在有孕育有龙脉的龙穴宝地修炼过?”他是真没想到,这参王家的小参仙还有这造化,体内居然有极淡的龙气。 南离九也觉察到这滴精血的不同,它沾有龙气,甚至已经能够像龙血那样自行悬空和飞遁。也就是说,在滩涂村,有一处龙穴宝地,而龙池这些年一直受龙穴宝地的滋养。她又觉困惑,龙池被镯子锁住,是怎么吸收到龙气的。她压下心头的疑惑,对北堂归说:“想必和我父亲有关。” 北堂归闻言释然地点头,说:“是了。她还是赫然令臣的徒弟,沾上点龙气就不奇怪了。” 南离九看向龙池,却见龙池一脸无语地各扫他俩一眼,满脸心疼地含住自己连点针眼都没留下的手指啜着。 北堂归要炼药,把她俩暂时安置在后院暖阁。 南离九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见四下无人,问龙池:“你身上的龙气哪来的?”北堂归以为那龙气是通过龙王宗的传承传下来的,但她知道鱼龙符里的龙气早就枯竭。 龙池说:“滩涂村呗,师父,算命的黎唐先生两师徒,北堂未济他们,八门镇的人都在找村子里的龙脉,不过没找着,只找到带有龙气的水脉,打了口葫芦井,就是后来师父填阵眼的那口。”滩涂村被灭的那一夜,她亲眼见到有水汇聚成龙形出来,便知道,那口井带有龙气。她从小喝那口井的水长大,又常年刨坑在地下睡,如果身上有龙气,就只能这么沾上的。不过,这么沾上的丝丝龙气,估计没什么用,不然,滩涂村的所有人都该身带龙气了。 南离九明白了。那地方有龙气结穴,龙池又是聚天地灵气而生的异宝,天生就能吸收周围的各种灵气,包括龙气。即使她被镯子锁住,通过饮食和直接触触,也能吸收到。 真龙龙穴可不好寻找。龙池能遇到真龙龙穴,也是她的机缘。 她明白为什么龙池不是人,她父亲也要将龙王宗的传承交给龙池了。解除镯子封禁能够遁地的龙池回到滩涂村,说不定真能找到真龙的埋骨地取到龙血激活鱼龙符。若是那样,鱼跃龙门,既是龙池的机缘,也是龙王宗起死回生的机会。 45.第四十五章 一个人 一座城 龙池跑太快, 抱着南离九,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胡三郎循着味儿找到济世堂时, 龙池和南离九已经挪到济世堂的暖阁。 济世堂是北堂世家的产业。 北堂世家虽以丹道闻名天下,但任何一个能够矗立不倒的世家,必然有着旁人不敢招惹的手段。济世堂的医丹可救人, 可使人提升修为境界, 毒丹则可杀人于无形,亦能让人生不如死, 济世堂里更是高手济济。不说别的,坐镇济世堂的北堂归就是无妄城里排得上号的高手。 不管是出于去医者的敬重,还是出于对强者的尊敬, 胡三郎在嗅出龙池和南离九一起进入济世堂后, 连敲门都没敢,老老实实地等在济世堂外。 济世堂既然肯开门放她们进去,说明已经接诊, 说不定正在施救, 他们自是不敢打扰。 天亮后, 伙计开门营业, 见到等候在参王府的妖怪们,以及玄女宫的红婆婆, 把胡三郎和红婆婆请到待客厅, 至于那些跟着胡三郎来的妖怪们则都打发走了, 以免碍着他们开门营业。 红婆婆忧心自家宫主的情况, 想要打听, 但济世堂伙计的嘴比蚌壳还紧,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受伤的不是自家小主人,胡三郎很能稳得住,但又很过意不去,如果不是自家那小祖宗太能惹事,南宫主哪至于受这么重的伤。参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类药材,再加上翠仙姑早就看出自家小孙孙不是个省心的,少不得有麻烦南离九的地方,备的东西足足的。 胡三郎让黑山和白水继续蹲在外面保护龙池,他自己回府走了趟,又取出不少药材送过来,表示需要什么尽管提。 北堂归正在给南离九炼药,听见徒弟来禀报,眉头一挑,说:“我听说大松山里有龙鳅,能弄来两条吗?” 当天下午,翠仙姑就亲自提了两条龙鳅赶了过来。 北堂归炼药,走不开,让徒弟把翠仙姑请到炼药房。 翠仙姑进门,把龙鳅塞给北堂归,说:“我得先去看看我的小孙孙,回聊。”迈腿顺着自家小孙孙的味儿就找了过去。 北堂归接过用草绳拴着腮还有点活气色的龙鳅,看了又看,确定这就是龙鳅,但,翠仙姑用草绳串着就过来了。这草绳也不是寻常草绳,是那条蛟蛇所在的潜龙潭边的独有药草,他从草上的折痕来看,还很新鲜,显然拔下来还不到半个时辰。潜龙潭的那条蛟蛇为虺蛇,是种古老的品种,据说修行五百年就能化蛟,千年就能化龙,盘踞潜龙潭多年。潜龙潭周围早被它释放的毒雾覆盖,生灵绝迹,即使有解毒丹能不惧毒雾,那条比寻常蛟蛇还要大的蛟蛇也极难对付。 不过,老参王在大松山经营不止万年,山里寻常人弄不来的东西,在他那里算是稀松平常。 有这两条龙鳅,对南离九的伤势有好处。 南离九那伤势非药石和人力能及。 外界都以为她是在星月宗被灭时被打断了腿受的伤,实际上则不然。 玄女宫失了天星盘,但是,天星盘的器魂却是在天星盘被带出城的当口钻进了南离九的体内,认南离九为主,也以南离九为天星盘容器。南离九那时候才多大点,十二岁,刚踏进修门的门坎,身小体弱,根本承受不住天星盘的力量,再加上遭到星月宗的追杀又遭到重创。如果不是她那爹是龙王门的掌派大弟子,又有鱼龙符在手,以鱼龙符中的龙气以及自己大半身的修为保住她,最后又上参仙岭找老参王求救,她这条命早没了。纵使如此,以她如今的道行,根本就承受不起天星盘的力量,稍有差池,天星盘就能把她震个粉身碎骨。为了封住天星盘的大部分力量,不得不封住南离九周身大半经脉,她的那双腿也被封住了。腿久了不用,肌肉筋脉都会萎缩,只能用药理调理,再加上她自己推拿活动。 纵使如此,南离九动用天星盘,仍旧被震伤五脏六腑周身经脉。 这是玄女宫的绝秘,他作为大夫,知道,但却不能拿出去说,包括对着南离九那所谓的师妹。这两师妹,说是师姐门,也不是一个门派。况且,即使是同门,该防的,也得防。 翠仙姑找到自家小孙孙的时候,就见到南离九倚靠在软榻上睡着了,她闷声咳嗽,有血渍从嘴角渗出来。她那小孙孙趴在旁边,手里拿着块手帕,小心而又专著地替南离九擦着嘴角的血渍。她刚张开嘴要喊:“小孙孙,城隍打你啦——”,又生生憋了回去。 她看南离九的气色就知道这又是动用了天星盘。 上回天星盘器魂入体,还是老参头出手救回她的,再三告诫过她,在完全炼化掌握天星盘以前,轻易不要动用天星盘太多力量,否则有性命之虞。 翠仙姑提着龙池的衣领,把龙池揪到院子外,问:“小孙孙,城隍打你了?” 龙池说:“没!师姐替我出头,和城隍打起来了,打了个两败俱伤。”她挺过意不去的, 说:“平时我都没让着她,还把她的额头打出大青包,耳朵咬出血,没想到我被外人欺负的时候她居然会不顾性命地护我。” 翠仙姑手里的龙头拐杖用力地往地上的拄,怒气冲冲地叫道:“好哇!竟然敢在城里打我家小孙孙!”她对龙池说:“小孙孙,别怕,奶奶替你出头!”提着龙头拐杖大步流星地走了。 南离九被翠仙姑的大嗓门吵醒,睁开眼便望见窗外翠仙姑面带怒色离开的身影。 龙池进屋,见南离九病歪歪地靠在软榻上发呆,说:“我奶奶吵醒你了?北堂爷爷炼药可真慢,他还没炼好,你再睡会儿,等药好了我叫你。” 南离九说:“昨晚的事,会打破无妄城里的平静。你奶奶不会善罢甘休,幽冥鬼界也会以城隍的名义再起波澜。” 龙池见南离九的嘴唇发白还有点干,去倒了杯水喂南离九喝。她说:“无妄城的情况和滩涂村很像,但是比滩涂村更糟。阴云封天,直接绝了无妄城的生路,只不过不是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死,而是让所有人都活得生不如死地慢慢死去。反抗了,杀出一条血路,生!不反抗,迟早会死绝。滩涂村处处忍让八门寨,最后,还是被灭了村。” “滩涂村被灭村的原因不是因为得罪八门寨,而是八门寨勾结了星月宗,他们要谋七重楼,打不过,就用滩涂村的龙脉宝穴布阵,用村民们的血祭阵,用阵炼化村民们的尸体和魂魄,把他们变成鬼物,操控村民去对付七重楼。” “那时候我才明白,见恶不除就是纵恶,处处忍让觉得时机不到,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什么是好时机?永远都没有好时机,坏人在作恶,他们会靠烧杀掠夺越来越壮大,会害更多的人,他们多活一天就会多死更多的人。” “我住在无妄城里,我不想让无妄城变成另一个滩涂村。” “幽冥鬼界会报复,也可能会像八门寨那样拿平民百姓来报复我们。可说到底,我怜惜他们又怎么样?我一个人一把剑,又能护得了多少人?阻止得了多少人作恶?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我得先把我自己保下来,以后才能救更多的人,我不可能为了眼前的这些人把自己折进去。” 她的话音一顿,说:“所以,起波澜就起呗,万一打不赢我就跑,等我回头更加厉害了,我再打回来。” 南离九轻声问:“你跑了,参王府怎么办?” 龙池说:“从幽冥鬼界和大松山打架这事上来说,如果幽冥鬼界真有灭掉参王府的实力,不管有没有我这回事,幽冥鬼界也一定会灭掉参王府,多我这茬不多,少我这茬不少。你昨天和城隍拼个两败俱伤,玄女宫只有你一个撑门户的,幽冥鬼界可不止一个城隍,多派几个城隍过来,多惹两回事,你就得把自己累死。”她说完,劝了句:“师姐,早作打算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天南离九睡着后,她把昨晚的事又想了遍,真觉心寒。 这么大的一座城,人死在路边,连个收尸清理街道的人都没有。 有那么多商家来无妄城做生意,他们身后都是大宗门,可是这些大宗门只知道来这里做生意赚钱,从不曾在意过无妄城里这些人的死活。她和南离九昨晚和城隍对上,来的只有参王府的人,还只是为了保护她这个小主人。胡三郎竟然还和那什么提刑官套近乎想用请客贿赂。 就好像,这座城,只是南离九一个人的城。 这座城里,只有南离九一个人。 她一个人,挑起一座城,对上的是一个幽冥鬼界。 她又怎么挑得起这担子。 与城隍一战就没了半条命。 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北堂归进屋,曲指敲门过后,给了南离九一个玉瓶,说:“你运气好,翠仙姑来得及时,熄炉火前送来了两条龙鳅。共有十二颗药丸,先服六颗,每日一颗,另外六颗留着保命用。”他说完,看了眼龙池和南离九,问:“这是打算弃城?” 龙池说:“孤城悬外,不撤,你守呀!” 北堂归说:“无妄城一撤,幽冥鬼界就再无后顾之忧,大松山可就悬了。云州城有黑水河这道天堑,黑水河向来是鬼道的地盘,河面上下飘了不知道多少得道的大鬼,那些鬼留恋人世间,和幽冥鬼界可不是一路的。人间界会放弃黑水河对岸的半个州的地界,在黑水河岸设防,先让大松山和幽冥鬼界耗,再让黑水河的鬼道与幽冥鬼界耗。” “无妄城如果撤了,死的是大松山上的妖,和信奉保家仙的云州半地百姓,对人间界和那些大宗门几乎没什么损失。” “没了大松山的庇护,你也就是别人炉子里的一味药。” 北堂归说完,转身走了。 46.第四十六章 送丹药 看不懂 龙池望向南离九, 见她面色沉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低着头打开玉瓶, 从里面取出一颗金灿灿的浑圆丹药慢慢地放进嘴里咽了下去,之后便又闭上了眼, 虚弱而疲倦的模样。 龙池忽然就有些难受,又有些心疼。 她遇事,身后有参王府,有奶奶替她出头。 南离九的身边只有撑不起什么大事的白婆婆和红婆婆。 她可以跑,天大地大, 哪都能去。 南离九腿脚不便, 还要治病养伤,离开无妄城,找大夫,找药材都是个麻烦事。 她担心南离九不舒服,想让南离九躺平。她过去时, 就听到南离九轻轻说了句:“回吧。” 龙池问:“不多休息会儿吗?” 南离九说:“不了。” 龙池说:“我去找北堂爷爷要间小院子, 你在这里住着让她帮你调理。” 南离九睁开眼看向龙池,她不知道是该说龙池的面子大还是脸大。她问:“你和北堂世家很熟?” 龙池说:“还好吧, 我以前在八门寨经常被水匪追着打,谁家近就往谁家躲, 济世医馆也躲过几好回。” 南离九问:“济世医馆没把你打出去?” 龙池说:“怎么可能打我, 都是北堂未济让伙计把水匪打出去, 他还和我分赃, 可缺德……呵呵,也不是赃啦……” 南离九看出来了,这交情是真的很不错。她对龙池说:“那你去问问。” 龙池应了声:“好。”又跑去找北堂归。 这家济世医馆比北堂未济的济世医馆大得多,她在院子里兜了好几圈,感觉像陷在了法阵中,后来还是伙计领着她走,才在一间巨大的药房里找到北堂归。 药房特别大,至少有三层楼高,四面墙上放满了药柜。伙计们取药得搭梯子或者是用轻功。 北堂归正在指点他们配药。 龙池凑到北堂归的身边,喊:“北堂爷爷,商量个事呗。” 北堂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说。” 龙池当即说明自己的来意。 北堂归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济世医馆不留人。不管多重的伤,治了,抬回去养伤,第二天再来。” 龙池经常在尸滩子拣到重伤垂死的人,送到八门镇上的济世医馆,都是把人治好后人送走的。如今听到北堂归这话,自然是不信的,但有求于人,只能好商好量:“北堂爷爷,药钱我们照付,如果要额外算住宿费也照给,您给安排个住起来舒服点的地儿就行,别的我们自己张罗。”她解释道:“我担心师姐这么回去,加重伤势。还有那句怎么说来着?趁他病,要他命。师姐那么多仇家,万一有人趁她受伤,在我们回去的半道上劫杀她怎么办?我要是幽冥鬼界的人,才不会自己出来找她麻烦,花银子请悍匪过来把南师姐宰了,多省事。” 北堂归嫌弃地挥手:“去去去,别打扰我配药。那暖阁我看住着就挺好,想挪院子,没有!让她住一天,把明天的药浴泡了再走。别碍着我药配,赶紧走。” 龙池向北堂归道过谢,又去到外面找胡三郎,经过客厅时见到胡三郎和红婆婆都在,便取出五色米,让他们帮忙给南离九熬粥。 红婆婆担心地问:“宫主怎么样了?” 龙池想了下,说:“应该没大事,北堂爷爷炼的丹药都只让她吃一半,留一半以后用。” 红婆婆稍微放心,说:“那就好。”待问过,知道南离九暂时住下,接过龙池给的五色米去给南离九熬粥。 龙池等红婆婆熬好粥,到外面取了粥,回到暖阁,喂南离九喝粥。 南离九靠在软榻上,见龙池端着粥一副要喂她的架势,不由得愣住了。 她娘亲只有她一个孩子,所以从小做什么都是亲力亲为,小时候即使病了,也是自己吃药喝药,在她的记忆里,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要喂她吃东西,还是喂饭。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南离九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心里更是别扭,说:“我自己来。” 龙池直接把装有粥的勺子塞进南离九的嘴里,说:“喝粥吧你,伤这么重还逞能。”她见村里的老大婶喂孩子见多了,那些孩子都是淘气不吃饭,不用管,直接把饭塞嘴里。 南离九被粥进嘴里,不可能往外吐,只能咽下去。 她咽进去后,龙池就又一勺子粥塞嘴里了。 南离九像只填鸭似的被塞了满满一碗粥。 五色米粥在胃里化作精纯的灵气溢散到四肢百骸滋养着经脉,让她身上的难受缓解许多。 她现在的身体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枯地,急需灵气滋养补充。阴云封天的地方,想要补充阳气和灵力,只能靠着带有灵气的外物,药材,灵植。 龙池担心南离九喝太多不消化,说:“吃撑了你要说。”偶尔还摸摸南离九的胃,结果发现南离九的胃口还挺不错。 南离九一口气喝了五碗粥,才扭过头去,说:“撑了。” 龙池想到南离九平时的饭量,抓起南离九的手看看那细骨伶仃的手腕,很怀疑南离九平时吃那么少是因为穷。她说道:“师姐,以后我养你吧。”师父让她照顾师姐,总不能看着师姐连饭都吃不起。 南离九淡淡地瞥了眼龙池,问:“你养得起吗?” 龙池说:“有我吃粥的时候就绝不让你只喝水就是。” 南离九冷声说:“我昨晚出来,并不是替你出头。昨晚的事,换成是任何人,我都会出来,所以你不必如此。” 龙池说:“师父让我照顾你。” 南离九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我比你大了整整十一岁,不是应该由我照顾你的吗?” 龙池的眼睛一亮,问:“你照顾我呀?”顿时笑得满脸灿烂,说:“好呀。” 南离九被龙池的不要脸气得气血翻涌,一个没忍住,又有血渍从嘴里溢出来,她的胸腔和五脏六腑都在疼,怒不可遏地从嘴里迸出个字:“滚。” 龙池赶紧替南离九擦了嘴角,说:“你别反抗啊。”要去替南离九把脉。她虽然不是大夫,但无论是修行练功,都需要对人体有个了解,掌握人体现经脉是最基本的常识。她之前就想替南离九把握,但是南离九的体内有天星盘,力量太强,她的手还没放到南离九的脉门上,就被弹开了。 南离九冷眼睨着龙池,不让龙池碰她的手。 龙池只好又去找北堂归来替南离九瞧病,“她脾气不太好,还小气,我逗她两句就生气了,然后又吐血了。” 北堂归气得抬手就敲了她一记暴栗:“她那伤势,戒躁戒怒,你是想把她气死吧!” 他去到暖阁给南离九诊过脉检查过伤势,又训了顿龙池,让她没事别惹南离九生气。龙池应下,忽然想起一事,说:“北堂爷爷,你帮我看看这些丹药呗。玉璇师傅只在药瓶上写了名字,没写到底要怎么用。”她说着,把乾坤袋里的丹药一股药的全拿出来,把桌子都快堆满了。 她说:“你看看哪些是师姐用得上的。” 南离九冷声道:“谁要用她给的丹药,拿走!” 龙池说:“都说了玉璇师傅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北堂归拿出一个极品灵玉炼制的药瓶,上面还烙有封印,他拿起瓶子,就见上面写着:“九转还魂丹”,边上还有几个漂亮的小字:“起死回生用的”。玉瓶底部则是仙云宗的标记。 真正的九转还魂丹需要用九转还魂草炼制。已知的九转还魂草的产地只有三处,仙云宗的阴风峡,九幽鬼地的九焰山,幽冥州的大阴山鬼门关。九转还魂草,需要九百年才能长成,一百年一转,要转变九次模样,因此有九转之称。要炼制一炉九转还魂丹需要三株九转还魂草,即使是最好的丹师,成丹也不会超过三颗。它能锁住人的生机不散,更能把死气转化为生气,基本上只要人还有个囫囵样儿,它都能把气吊住,让人再撑上三两个月,如果只是寻常的腑脏破损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效果,吃下去不到一柱香,保证活蹦乱跳。 这真是保命的好东西,极其难得。北堂世家,一年最多只出十枚丹,都是留给北堂家的人保命用。仙云宗同样如此。 北堂归又检查了其它丹药,发现全是仙云宗丹堂炼制的好东西。她问:“你那玉璇师傅洗劫了仙云宗的丹堂?” 龙池说:“没有吧。”她想了想,说:“她是仙云宗的人,干嘛要洗劫自家的丹堂?” 北堂归神情古怪地看着龙池。 南离九解释道:“龙池所说的玉璇师傅是仙云宗的黎明雪。” 北堂归说道:“难怪。” 龙池不解地问:“难怪什么?” 北堂归说:“没什么。”他见龙池好奇地看着他,含糊地说了句:“她是丹道高手。” 这些年轻人的事,他还真有点弄不懂。 当初龙王宗的掌派大弟子赫连令臣,玄女宫的少宫主南绡,仙云宗圣女黎明雪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黎明雪心仪赫连令臣,两人已经定亲,但龙王宗忽遭变故,先是掌门突然身死,跟着又传出赫连令臣弑师,龙王宗不远万里追杀赫连令臣,赫连令臣一路北逃,在大阴山被南绡所救。龙王宗里的人争掌门位,自相残杀,宗门势力大跌,星云宗趁机而入,灭了龙王宗。后来,赫连令臣在无妄城迎娶南绡,黎明雪闯入喜堂,退还定亲信物,从此销声匿迹。没想到,二十多年后,赫连令臣的徒弟和黎明雪的关系居然这么亲厚。 北堂归把这些丹药的大概用途告诉龙池,让龙池好生收着,“虽然你不太用得上,但这些丹药都极其难得,拿去救人也好,手头紧时换钱也好,送做人情也行,都很不错。特别是这九转还魂丹,你一个肉参精哪用得上,把你炼成丹,药效比这还好,你师姐正缺。” 龙池:“……”她瞥了眼神情冰冷像要杀人的南离九,心说:“这别扭货!哼!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她悄声和北堂归商量:“我把九转还魂丹便宜卖给你,你再便宜卖给我师姐呗。” 北堂归说:“哪至于这么麻烦。”他挑了十几瓶丹药,说:“我拿走了。”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对南离九说:“无妄城的存亡非你一人之事,不是所有人都会坐视不理。”他就不信黎明雪看不出龙池的来历,这些丹药是送给龙池还是送给南离九的,这就很难说得清了。 南离九冷冷地瞪了眼龙池,不欲再理她,闭上眼睛养神。她的心头阵阵烦躁,更烦龙池,但又说不清到底烦龙池什么,或许样样都烦吧。 没过多久,她觉察到龙池悄悄地挪过来,本想暗中蓄势一巴掌把龙池抽飞出去,但又担心加重伤势,只能无视。一只温软的小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似在摸她有没有发烧,过了一会儿龙池又做贼似的走了。没多久,龙池又回来,比做贼还摄手摄脚地给她盖上薄被。她睁开眼,先是把龙池吓了一大跳,跟着龙池又嘻皮笑脸地冲她干笑两声,扭头跑了。 南离九望着窗外,老实说,有时候龙池这人行事,她挺看不懂。 47.第四十七章 动家底 干大事 龙池原本是想劝南离九离开无妄城, 但稍微细想就知道不可能。即使能撤, 无妄城里还有很多活人, 这些人撤离无妄城, 路上的安全, 以及往后的营生都是问题, 也是轻易离不得的,不然也不会留在这不见天日的无妄城。最重要的一点, 则是无妄城的地理位置, 她想, 这大概就是书上所说的城关。 她去到济世馆的待客厅找到胡三郎,问:“参王府里有多少财产和产业是我能动的?” 胡三郎不知道龙池想要做什么, 不过龙池问了, 仍旧老实回答:“参王奶奶说城里的产业你都能动用。” 龙池在胡三郎边上的椅子上坐下,说:“那你把城里的产业, 府上有多少钱,都详细告诉我。” 胡三郎说:“在这?” 龙池“嗯”了声,说:“我还要照看师姐, 帮着呢,你挑重点说,让我知道有个数就成。” 胡三郎想到自家小祖宗惹事的本事,再想到南离九的耗费,不由得有些战战兢兢, 问:“您这是想做什么?” 龙池说:“招兵买马守城啊, 要不然下回城隍再打我, 继续让你请客吃饭呀。” 胡三郎被噎了下,饶是脸皮厚也涨得脸色通红,神色有点讪讪的,说:“在城里想要做生意立稳足,这不是各方都打点到位嘛。” 龙池说:“你的背后有参王府,有玄女宫,自己就得大爷,别人该上来巴结你才对。自己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这叫求人不如求己。就算是要拜码头,那也是拜正主儿,拜那外来户干嘛!” 她说道:“交待你办个事儿。” 胡三郎恭敬地躬身,说:“您说!” 龙池让胡三郎去找了个装米的袋子,取出大概将近一百斤左右的五色米递给他,说:“这米需要用干净的水煮,城里现在干净的水不多,你找人把水备好,煮粥的米和水一起发给城里供奉保家仙的人家,让他们熬粥喝了去阴气。” 胡三郎叫道:“小祖宗,从来只见往家里攒家业的,没见过往外洒……”这还是千金难买的五色米!您小人家财大气粗,也不是这么来的。他知道龙池想要做什么,但是无妄城这么大的窟窿,她这么做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龙池正色说:“玄女宫不能丢无妄城,参王府不能丢大松山。生死存亡的关头,就不要心疼东西,人没了,东西还在,最后不过是便宜敌人。就像那些过往行商,被八门寨水匪打劫的时候,守着货物不放,最后把命也赔在船上。舍掉货物跳江的,兴许还能留半条命游到尸滩子上活下来。” “走不了,那么,就拿这些东西组织人手和他们拼,也好过坐以待毙任他们宰割强。”龙池忽然想起一事,问:“大松子和二狗子他们出发了吗?” 胡三郎说:“大清早走的。” 龙池说:“你派个腿快的精怪,追上他们,让他们沿途散布消息,就说幽冥鬼界要大举入侵,禁止妖族和人族进入大阴山,为此和大松山以及无妄城正打得你死我活。”她的眸光微闪,说:“再放一个消息,就说……”她冲胡三郎伸手,表示要说悄悄话。 红婆婆挑眉,扭头看向龙池,顺便默默读了个唇语:听说咱们大松山有蛟蛇,个特别大,像蛟龙似的。让爷爷请它到大阴山,伪装成蛟龙或真龙溜达一圈,让大阴山的人看见,再把消息放出云,说大阴山有蛟龙,或者是有真龙! 胡三郎吓了一大跳,问:“这是做什么?”敢把主意打到虺爷的头上。 龙池在玉璇道长给的储物袋里一通翻找,找出一件像法宝类的东西交给胡三郎,说:“不让他干白工。” 胡三郎看着自家小祖宗掏出一个翠绿色的流光益彩的法器,不由得多看几眼。他执掌参王府,好东西见得不少,但灵力这么纯净的东西还是少见。这看起来至少也是中上品法器。他再定睛一看,顿时“咝”了声,一副看败家子的眼神看着自家小祖宗,说:“这可是阵盘!” 红婆婆的眼力更是不俗,说:“里面还有阵灵,滴血认主之后,阵灵自己就会操控法阵。”她对龙池说:“这东西等闲法阵师炼制不出来,且不说炼制工艺,就连这能够养阵灵的器材,以及阵灵都极难寻。没有千八百年的道行都没资格当阵灵,省得浪费材料。” “你如果把它认主,是件不错的傍身物件。” 龙池把阵盘给胡三郎,说:“你照我说的办。” 胡三郎说:“这是钱买不来的,送出去可就没有了。” 龙池说:“钱买不来的东西多了去。”她说:“这事重要,你先去办这事,回头把府上我能动用的东西列份清单给我,我有打算。”她说完,从椅子上起身,去找南离九。 红婆婆嘴角含笑地看着参王家的这小参仙,在她身上还真看出了点干大事的样子。她对胡三郎说:“你找北堂先生买几颗能够隐匿妖气的丹药,效果会更好。”她顿了下,说:“不过这事如果操办不好,还是容易引火烧身。待回头,我家宫主出来,还是请翠仙姑和宫主再商议下细节为好。” 世人对真龙有着敬畏,为着龙气、龙穴、龙脉真是前仆后继,但凡沾上龙的东西,都必然不凡。蛟龙虽非真龙,没有真龙那么强大的力量,放在妖族中也是非常强大的存在,那些大宗门就喜欢拿蛟龙,以及拥有白虎、朱雀等血脉的猛兽、猛禽做强大的阵灵或者是看护山门的妖兽。这即能昭显实力,又能彰显身份。如果是真龙,反倒是人们不敢招惹,只能敬着供着的强大存在。 大阴山有蛟龙现世,那些实力强大的门派可不就得派人过来了。人鬼殊途,幽冥州又是幽冥鬼界的地盘,大阴山更是个三不管的地界,如今幽冥鬼界进攻大松山,盘踞大阴山,待那些寻蛟龙的人过来,可不就得起冲突,打起来。 龙池这是以蛟龙引外援。如果大松山上都是人,那也无妨,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妖也是异类,大松山上的许多草木得道的精怪可是相当好的炼丹材料,妖皮、妖骨和妖丹,也都是上好的炼材。龙池现在还是以人的惯性思维居多,再加上年轻阅历浅,很多时候考虑事情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龙池拿出灵器极别的阵盘做报酬,又有老参王的面子,请蛟蛇出来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让来的那些人不调头对付大松山。大松山与幽冥鬼界打了回,又再让人糟蹋回,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胡三郎稍微琢磨便明白龙池的意图,顿时冷汗都出来了。这位小祖宗可真是不怕事大! 鬼可怕,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 这事他做不了主,他也不能因为龙池小,虑事不周到就自己做主把这事给回绝了,当即派出人去打听翠仙姑的下落,准备趁着参仙奶奶在这里,把这事禀报上去,让参仙奶奶做主。 不到一柱香时间,派出去的小妖怪就回来禀报:“参仙奶奶正在城隍府里打架,她老人家一怒之下把城隍爷给打了个魂飞魄散,正在和城隍府里坐镇的几个大鬼王打得难分难解。现在城隍府里三层外三层全是鬼兵,胡爷,咱们要去帮忙吗?” 胡三郎:“……”他简直要哭了!参王府这点小妖小怪哪是城隍府的正规鬼兵鬼差们的对手,如今南宫主重伤,连个外援都没有。参仙奶奶再厉害,她也只有自个儿,她还不是地仙呢。他当即向红婆婆拱手,说:“红婆婆,您给出个主意。” 红婆婆一时间也没法子。她和白婆婆原本是老宫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老宫主过世,她们就去给老宫主守陵去了,后来还是玄女宫出事,宫主去世,小宫主年幼无人照顾,她们才从陵园出来,搬回到玄女宫地宫。她俩能够办的事,也就是照料南离九的日常,以及按照南离九的吩咐跑腿办事。玄女宫灭门后,在城里内外的产业都让那些有着大势力撑腰的商家给侵占了,他们也与玄女宫断了往来,玄宫女这些年还能走动的关系除了参王府就只有这济世堂了。 她稍作思量,说:“这事报给你家小主子知道吧。” 胡三郎欲哭无泪。这事就是那小祖宗惹出来的,很显然,她还嫌事惹得不够大呢,再让她知道,不知道还要捅出多大的篓子。他委婉地说:“红婆婆,我家小祖宗还小。” 红婆婆的脸色一沉,说:“再小也是个能做主的,况且,现在就只有她能见到宫主,兴许我们宫主有法子呢。” 胡三郎一想也是,又赶紧托济世堂的伙计帮忙去请龙池出来。 龙池出来,就听到胡三郎说她奶奶为了给她出气打到城隍府,把城隍打个魂飞魄散,被困在了城隍府,让她赶紧想办法,或者是请南离九想办法。 南离九养伤,睡得正香,龙池不愿去打扰她。 她一个外来户,城里的情况真不太熟,稍微一想,心里便有了主意,对胡三郎说:“等会儿。”扭头就去找北堂归,请他指点。 北堂归抬起眼皮扫了眼龙池,说:“要拿下你奶奶,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让她沾不到地气,一旦沾到地气,她就遁地走了。城隍府如果真的是困住你奶奶,那多半时有法阵把地气隔绝了。无妄城的地脉是掌控在南离九手里的。” 龙池说:“师姐养伤,让她动用地脉力量,这还不得要她的命。” 北堂归叹口气,说:“你奶奶那暴脾气真是要不得!人都说人参精胆小心善脾气好,怎么落到你们这些肉参精这,一个赛一个的能惹事。”不过说起来,人参和肉参,虽然长得差不多,但那不是一个品种级别,从出身上就不是一个层次。 他顿了下,又说:“你奶奶这回既然和他们打起来,那么,胜了自然是扬眉吐气,往后他们轻易不敢再动参王府。如果败了,城隍府怕是会趁机清除参王府在无妄城的势力了。”他的心头微动,想到黎明雪连九转还魂丹都能给龙池,应该还给了不少别的好东西,当即问:“你翻翻你的乾坤袋,看看你那什么师傅,就那明雪仙子,给了你些什么保命法宝。” 龙池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北堂归说:“你拿出来看看。”他见药房不是看这些东西的地方,当即把龙池领回暖阁。 龙池怕吵醒南离九,没进屋,蹲在院子里,把东西往外掏。 锅、碗、瓢、盆、梳妆台、浴桶…… 48.第四十八章 家底厚 法器多 北堂归:“……”这是养孩子吧!日常用品都准备得这么全!他问:“有没有大件的?”然后就见到龙池把衣柜、药柜、桌子都搬了出来。 北堂归:“……”这是打算给孩子安家?把家具都准备好了。 他又说:“找那种像法器的。” 龙池说:“都是些小玩意儿。” 北堂归:“……”他就不信明雪仙子没给龙池这惹事精准备保命的东西。他说:“那你也拿出来看看。” 龙池只好把堆在角落的小玩意儿往外掏。 北堂归:“……”他拿起一面古朴的镜子, 问:“小玩意儿?” 龙池朝那面不起眼的铜镜一看, 说:“挺丑的吧。” 北堂归问:“明雪仙子给你这些东西的时候, 没说什么?” 龙池说:“说了呀, 说都是些她淘换下来的用不上的东西, 让我看着用, 用得上就用,用不上随便处理了就好。” 北堂归说:“这可真是财大气粗!” 龙池想了想平时玉璇道长的作派, 颇为认同地点头, 说:“是有点。”她还补充句, 说:“有时候还特别讲究,那时候我就觉得她出家前肯定是千金大小姐。”她说着, 又一口气掏出好几个哄孩子玩的像是用铜铸成的小人儿, 十二个小人儿,排成一排。 北堂归:“……”十二金甲卫!这是仙云宗炼器堂出的金甲傀儡, 为玄铁所铸,极为坚硬,它内刻杀阵, 一旦发动起来……还是二十岁的明雪仙子,靠着这十二金甲卫,手执一剑一拂尘,生生地挑翻一个实力不俗的中型宗门。 龙池又再掏出些铃铛、罗盘,还有波浪鼓, 晒干的花, 做工精美的朱雀钗, 绑头发的发带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女孩子用的小玩意儿。她觉察到屋里有异,扭头就见南离九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软榻,正坐着轮椅在门口看着她。她咧嘴一笑,说:“师姐,你醒了呀。”起身就向南离九跑去。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龙池,视线落在神色变幻不定的北堂归身上,喊了声:“老先生。” 北堂归重重地叹了口气,向南离九轻轻点点头,问龙池:“明雪仙子没教过你怎么用这些东西吗?” 龙池满脸茫然地看着北堂归。 北堂归指向那十二尊金甲卫,说:“这个!” 龙池见南离九不理她,转身回去,拣起摆在地上的小人儿,不确定地说:“拿在手上玩的吧?”如果真是,北堂老先生不会这么问她,但确实很像村里的小孩子拿在手上玩的小木偶,只不过这个做工更精细,用的材料更好。 北堂归:“……” 南离九:“……” 北堂归很想摸出根针扎破龙池的手让她给这十二金甲卫滴血认主。他深吸口气,说:“这东西叫十二金甲卫,是明雪仙子早年傍身的依仗。据说是仙云宗的炼器大师宝华真人在她下山历练前特意为她炼制的傀儡。” 他又指向那铃铛,说:“摄魂铃,专攻人神识的法器。打斗的时候,突然动用这个,让对方的意识突然停顿那么几息赶时间,足够把对方切碎成八百块。” “这个八方罗盘,能定八方方位,有这个,不管去到哪里,都不会迷路。” “这个鼓,有个名字叫‘吞鬼’,是专程对针鬼怪的法器,收鬼用的。” “这个,迷魂花,是件极品护身法器。它不仅能够隔绝使用者身上的气息,还能对探查者造成迷魂干扰作用,你把它滴血认主之后,旁人不管是用嗅的还是用灵识探查的,总先接触到的就是这迷魂花的花香陷入幻境。明雪仙子打斗的时候,曾用这迷魂花铺开成三丈宽的花域绝地,再配合十二金甲卫和诸多法宝,跨界斩杀了一条离化龙只差一步的蛟龙,抽了那蛟龙的蛟魂交给宝华真人炼了一个苍龙阵盘。” 龙池问:“那阵盘是不是翠绿色的,巴掌大,八卦形?” 北堂归的眼睛一直,问:“在你这?” 龙池说:“我刚给胡三郎了。” 北堂归:“……”败家孩子! 南离九:“……”她算是看出来了,黎明雪担心龙池出事,可真是给足了保命宝贝。她随即又不懂,黎明雪既然给了龙池这些东西,为什么不教她用途用法,龙池居然当寻常小玩意。 北堂归又指着那朱雀钗,说:“这上面有阳火的气息,朱雀是神鸟,属阳。这应该是一件专门克制阴邪的法器,属攻击还是防御型的,一时间我也看不出来。”他再看着那一堆女人用的首饰、手帕、发带等用品,说:“明雪仙子是仙云宗的圣女,不出意外,将来会成为仙云宗的宗主。她又是个独来独往喜欢闯荡的性子,所以身上的保命东西极多,她淘换下来还能拿出来送人的,不会是凡品。”他从龙池的这堆东西也看出来了,这里面要么是战斗型的东西,要么就是专克阴邪的,正是龙池在无妄城用得上的。他很怀疑龙池来无妄城是明雪仙子让她来的。他这么怀疑,也这么问。 龙池“嗯”了声,说:“师父只来得及交待句让我照顾师姐就死了。师姐在无妄城,包括来无妄城的路线,都是玉璇师傅告诉我的。” 南离九心头的火气蹭地一下子就冒出来了!黎明雪养大的孩子往她这扔是什么意思! 龙池担心奶奶的安危,全然没注意到不小心又惹怒了南离九。她满脸愁怅地盯着这一堆据说要滴血认主才能用的东西,可怜兮兮地看向北堂归,“北堂爷爷,能不能有不用滴血认主就能用的法子?”用针扎手指头是真的疼啊。 北堂归说:“没有。”他指向十二金甲卫、迷魂花、摄魂铃、吞鬼鼓,说:“这几样东西你把它滴血认主,基本上够你自保了。”他想起赫连令臣的死,又想起龙池不仅年幼,还是只肉参精,忽然就明白明雪仙子送这些东西给龙池的用意。毕竟是养了十六年的孩子,赫连令臣又是为了抵御七重楼舍生取义,他们总不能真看着这孩子沦落到孤苦无依的地步,最后被人抓去炼了丹。 龙池顿时更加心疼:“四滴!都够给师姐熬四回药了!” 南离九:“……”她冷冰冰地扔下句:“谁稀罕拿你的血炼药!”推着轮椅转身回屋。 龙池回她句:“口是心非!”如果吃了不是拿她的血炼药,南离九能这么快下得了床?指不定这会儿还瘫在软榻上动不了呢!可是,救奶奶要紧,况且奶奶是为了替她出关才陷在城隍府里的。 她一咬牙,用力地去咬手指头。 那是真疼啊。 疼得眼泪簌簌地滚出眼眶。 北堂归麻利地取出两个玉瓶去接眼泪。 龙池:“……”她看着钻心疼还没咬破的手指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接她眼泪的北堂归,突然就委屈上了,眼泪啪嗒地往下掉。 南离九闻到异香,扭头见到院子里的一幕:“……” 龙池哽咽一声,抿紧嘴,用力地把眼泪憋回去,继续低头用力咬手指。 南离九:“……”你咬,咬破了算我输! 龙池疼得眼泪又滚出来,仍没把手指咬破。 北堂归一口气收了三十多滴参露,见龙池死憋着不哭了,这才取出金针帮龙池扎手指,说:“好歹你也长了近千年,受地气熬炼,哪是能这么轻易咬破的。不要说用咬的,就是寻常刀剑用砍的也砍不破你的皮。”他看龙池咬手指都能哭一回,就知道这肉参精是真的娇气,当即麻利地连扎三根,取出三滴血分别滴在了迷魂花、摄魂铃、吞鬼鼓上,之后又深深的扎了一针,再猛地一拔针,“哧”地飙出一串发丝粗细的血线溅在了十二金甲卫上。 龙池痛得倒抽口冷气,眼睛都直了,同时,一股异样感汹涌地涌向脑海。她的脑海中多了几样东西,又像突然就知道怎么用十二金甲卫、摄魂铃、吞鬼鼓和迷魂花了。 她只是想了下,迷魂花便飞起来,化作一堆素雅的花瓣缭绕在周围。这些花瓣略呈透明状,带着淡淡薄雾般的霞光,如真似幻,它们的霞光披在她的身上,似给她裹了层霞衣。摄魂铃和吞鬼鼓则化作一道灵光,一个直接从她的眉心飞进了脑海中,一个则盘踞在小腹丹田内。那十二金甲卫则站在原地,随着她的意念一动,顿时有身光从它们的身上涌出,眨眼的瞬间就变成十二个身高七尺威风凛凛穿着金甲的武士。她清楚地感觉到它们的脑海中似乎有一块幽暗的石头,那石头似乎有意识,但又没有自我意识,似乎在等待她的命令。她试着让他们往前走一步,这十二位金甲卫齐齐往前迈出一步。龙池用意念问他们:“你们会自己打架吗?” 它们全都没回答她,似乎不懂得思考。 龙池看他们似乎挺坚固,身上还有法阵加持,想着没那么容易坏,现在也没空去管它们会不会思考,只要能够指使得动就行,多几个帮手是几个,她把地上的东西收起来装进乾坤袋,带着十二金甲卫往济世药堂外跑去。 南离九看着龙池跑远的身影,心头五味陈杂,又很是烦躁。 49.第四十九章 烟雨伞 夕阳光 她坐镇无妄城, 很清楚城隍在城里的实力。 自玄女宫被灭, 幽冥鬼界趁虚而入,在城中经营已有十八年之久, 其势之强, 无论是城里的人还是妖,都难掠其锋芒。 幽冥鬼界打大松山, 参王府有战斗力的除了留下来的保护龙池和城中产业的几位有数的大妖,几乎没有什么强大的战斗力能与城隍府抗衡。参王奶奶虽然道行高,但架不住蚁多咬死象。 南离九请北堂归为她诊脉, 她要再动用一次天星盘,哪怕重伤,也不惜趁机重创城隍府。 北堂归说:“你要对抗的是整个幽冥鬼界, 区区一座城隍府就将你耗损到元气大伤,得不偿失。” 南离九说:“如果连参王府都倒了,无妄城就真的孤立无援, 唯有死路一条。”除了参王府, 无妄城没有任何外援。玄女宫几千年的经营,富可敌国,商队和宫中弟子遍布天下, 一个星月宗即使把玄女宫的宫城屠了,洗劫一空,玄女宫在外还有弟子和产业。然而, 玄女宫被星月宗屠了, 门下的弟子和产业, 则被其余觊觎玄女宫财富的势力清扫了个干干净净。 就连北堂世家也不敢轻易派人来守无妄城,能留一间药堂在这里,收集各方药材,给她一定援助,已经很不容易。当年参与过灭门和瓜分过无妄城产业的那些人,是不愿意看到玄女宫东山再起的。最好的玄女宫与幽冥鬼界两败俱伤收场。 玄女宫危险之时,她的生死关头,大松山履次伸出援手,没有大松山,无妄城早没了,而如果没了无妄城,幽冥鬼界进入大松山和云州都再无后顾之忧。 南离九对北堂归说:“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胜了,我们还能继续苟延残喘。败了,再无翻身的机会。无论是翠仙姑还是龙池,我们都损失不起。” 参王是山神,依附地脉而生,离不开大松山,翠仙姑掌管着一切对外事务,翠仙姑一旦出事,参王就只能困守大松山,再无任何进攻之力。至于龙池,她觉得在龙池是这场危局的最大变数。以黎明雪的力量,怎么都能安顿得下龙池,保她余生无忧,但黎明雪却费心地给龙池准备了一堆东西,送龙池来无妄城。仙云宗碍于某些势力,不便明面派人支援无妄城,但又希望无妄城能守下来,扼住幽冥鬼界进入人间地界的咽喉,所以,才有了龙池千里迢迢送骨灰来无妄城。 南离九经过深思熟虑,她觉得她必须得再次出手,保翠仙姑和龙池无失。 北堂归只是一个大夫,不能替南离九作主,只能按照南离九的身份状况给她准备丹药,让她把新出炉的疗伤丹药当糖丹子吃,再给了她一些能够马上回灵力的丹药,从龙池那收集到的参露全给了南离九。 南离九吃过丹药,便推着轮椅朝着城隍府去。 她去到外厅时,见到红婆婆。 红婆婆说:“龙池带着参王府的精怪杀去参王府去了。”她推着南离九往外走,同时悄悄传音,把龙池拿出苍龙盘请大松山里的那条蛟蛇冒充蛟龙引外援的事告诉南离九。她说:“这事我觉得可行,但也有不周到的地方,觉得您和翠仙姑再商议年稳妥之计比较好。”她把自己的顾虑详细说了,之后才发现自家宫主居然不是回宫,而是朝着城隍府方向去。她颤声叫道:“宫主,您的伤。” 南离九说:“死不了,但今天她们祖孙如果出事,怕是……回来乏术了。” 红婆婆深知其中利害,即使担心宫主的伤,也只能加快步子推着宫主赶往城隍府。 城隍府外的街道被阴兵堵得严严实实,而在阴兵堆里,打斗正酣,地上倒了不少死去后变回原形的精怪和鬼怪散后残留的阴气和污秽。 龙池手执分水剑,身上缭绕着迷魂花,带着十二金甲卫在鬼兵中缠斗,胡三郎、黑山和白水带着参精府的精怪跟在龙池的身边,拼命地往参王府里杀,同时,他们陷入了前后包围的境地。 红婆婆没停,继续推着南离九往前,但是,她再往前走了两步便推不动了。 南离九的轮椅牢牢地粘在地上,似于大地连在了一起。 轰轰隆隆的声音从地底深处涌现,似有万马奔腾,又似有滚滚响雷从天上劈过,无数条金色的线条自南离九的脚下蔓延开来,朝着城隍府涌去。 那些堵在路上的阴兵被金色丝线卷中,顿时惨叫着化成青烟消散在天地间。城隍府那巍峨耸立的城墙在金线缭绕中化成齑粉坍塌。 汹涌的地气从地底深处涌出,无妄城在颤抖,城隍府的地面在地震中生生撕开一条裂缝,大量的地气喷涌而出,鬼将级别以下的鬼直接被地气冲散。 伴随着一声清亮的长啸,一道翠绿色的身影从城隍府中跃到空中,大喊声:“好!”手里的龙头拐杖高举在手中,疯狂地吸收着自地脉中涌出来的地气。随着大量地脉力量的吸入,龙头拐杖上开始出现金光,那龙头也似活了般。 城隍府中的大鬼大喊着:“快阻止她!” 有大鬼避开地气朝着飞在空中的翠仙姑杀去。 城隍府中,突然冲出一队戴着黑色面巾的黑衣人,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二话不说就朝着南离九杀过去。 红婆婆大喝声:“贼子休想!”拔剑就朝着那伙黑衣人刺了过去。 白婆婆赶来,见状,也拔剑迎了上去。 南离九紧抿着唇,脸色煞白,那轮椅却无风自动,向着前方正在打斗的阴兵阴将们靠近。 有利箭从屋顶上飞过来,直取南离九的要害。 南离九略微偏头,躲过,但很快,又是如蝗虫般的箭朝她射来。她的身体四周浮现起四面状如金色盾牌的微光,将她护在其中,箭落在金色盾牌上被震碎。她脚下的金色丝线朝着箭射来的方向蔓延过去,沿途的地砖房屋包里屋子里的一切都纷纷塌陷崩碎,化成一片废墟,藏在屋子里的人和鬼,在惨叫声中湮灭。 有黑衣人想逃,金色的墙出现在他们的前方,有来不能收步的黑衣人一头撞在金色墙上,顿时整个人都炸碎开来,那些溅到墙上的血渍肉块又再化成灰烬,归于虚无。有黑衣人见逃路被堵,扭头朝南离九杀过去,但是,四面八方都竖起了金色的墙,这些金色的墙朝着他们合拢,生生地把他们夹死在里面压成肉泥。 城隍府外的大街上,原本围住龙池他们撕杀的鬼兵鬼将们慌乱起来。 他们的鬼将的指挥下朝着南离九杀过去,但是,当他们撞上金线形成的网时,就像是撞在了网刀上,直接被切碎,如果是撞在金色的墙上,则是直接被难以承受的重力压碎。 原本还在撕杀的参王府妖怪们顿时不动了。 龙池带着十二金甲卫还欲往城隍府里冲,但是,里面就像是刮起了飓风,她还没靠近就被掀翻到空中,朝着全是金光的地方落下去。 胡三郎吓得心胆俱裂,大喊:“小主子——”又想起这时候喊小主子没用,赶紧改喊:“南宫主——” 南离九只淡淡地扫了眼龙池跌落的地方,她摔下去的地方金线瞬间消散。 龙池跌在满是碎石和灰尘的废墟中,掀起一大蓬灰尘,咳嗽着,灰头土脸地爬出来。 胡三郎见南离九又动用了天罗地网,吓得大喊:“小主子,别动。” 龙池抬头,抹去糊住眼睛的灰,就见到处都是金线,金线所覆盖的地方,房屋全部变成了废墟。 这哪是拆房子,这分明是拆城。 再看那巍峨气派的城隍府,正在金光中轰然倒塌。 一声龙吟咆哮声忽然响起,紧跟着一条金色的龙出现在城隍府的上空,以摧枯拉朽之势冲进被“飓风”和烟尘席卷的城隍府,紧跟着耀眼的金光划破烟尘带着呼啸之势和巨风袭来。 刚爬起来的龙池又被掀飞出去,在地上连续翻滚着被刮远。 南离九“噗”地吐出大口鲜血,周围的金色丝线全部消失,她大口地往外吐着血,吐出来的血里还伴随着内脏的碎块。她取出丹药,把丹药连同呕出来的血和内脏碎块一起咽进肚子里。 翠仙姑落在地上,连续踉跄好几步,以龙头拐杖拄地才稳住身子。 参王府的大妖和精怪,也全都被掀飞到空中,吹得七零八落,摔得到处都是。 阴兵不像人和精怪还有身体作防护,许多阴兵禁受不住这么强的劲风力量,被撕碎了。城隍府里的鬼逃出来的极少,而逃出来的,无不是道行高深战斗力强悍的。它们逃出来后,有些继续缠上翠仙姑,另外则有几位朝着身受重伤,力气不继的南离九杀过去。 白婆婆和红婆婆也被掀翻出去,不在南离九的身边。 南离九感觉到危险,反手伸到椅背后面,把放在椅后的一把伞拿在手里撑开。 伞很秀气,伞面上绘有扬柳依依的烟雨美景,一名女子持伞走在烟雨中。 伞面上绘制的烟雨脱离伞面飘散出来,那持伞女子也从烟雨里走出,笑意盈盈地看向这些扑过来的大鬼。她忽然发作一片烟雨飘向这些大鬼。 这些大鬼见势不好,纷纷后退,但仍旧是慢了。 雨从大鬼身上飘过,他们身上的鬼气迅速变得稀薄,有大鬼想躲,但这烟雨紧追不舍,他们逃到哪,雨浇到哪,不多时便发现城里下起了雨。 撑在南离九头上的伞也飘在了空中。 从裂缝里溢散出来的多余地气涌向那雨伞,之后,又化成烟雨洒向无妄城。 那伞越飞越高,烟雨洒落的范围越来越广,终年缭绕在城中的烟雨越来越淡,游走在街上的鬼怪们在烟雨中纷纷消散,一些鬼仓皇躲向房屋亭子躲避烟雨。 伞飞到无妄城的上空,飘散的烟雨把浓罩住无妄城的阴云破开一个洞,金灿灿的夕阳洒落下来,投照在南离九的身上。 南离九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阳光,看着阴云上方的云霞,眼睛有些湿润。 那伞飘到没有阴云的高处,力量耗尽,化成烟尘飘散。 烟雨消失。 被伞破开的阴云又开始慢慢合拢,夕阳的光芒也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细,最后只能为一条线,又再慢慢消失。 南离九看着头顶被阴云再次笼罩得严严实实的苍穹,很久都没有收回视线。 十八年了,无妄城被阴云笼罩了十八年,而她也有整整十八年没有见过阳光。 烟雨过后的无妄城地面,没有一丝水渍。 阴气比起往昔淡了很多。 南离九手里为数不多的法器,又少了一件。 城隍府附近再也看不到一个鬼。 来参战的参王府精怪,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胡三郎正带着人救治。 翠仙姑先是连喊几声“小孙孙”,去搜寻龙池的踪迹,但瞧见南离九紧紧地盯着天空,嘴里不断地往外涌着血,赶紧几步上前,“哎!”了声,说:“你可真是够拼命的。我既然敢打进城隍府,自然是有几分依仗和把握的,我要是出了事,我的小孙孙怎么办!你倒好,不顾自己性命就这么杀过来。”她说着,挑起南离九的下巴,说了句:“张嘴!”也不管南离九张不张,手一捏南离九的下颔,指尖出现一滴呈淡金色的参液滴进了南离九的嘴里。 原本五十来岁模样的翠仙姑,顿时像老了七八岁似的,又变成了一个年岁将近六十的老妇。 南离九深知城隍府的实力,如今见到翠仙姑的衣服都烂了,发髻也歪了,就连动用龙头拐杖也是在吸了地气之后才能催动,便知她在城隍府里的情况绝非说得那般轻松,怕是已经到了以命相搏的生死关头。她轻轻说了句:“多谢,我无碍。” 翠仙姑说:“你自己看顾着自己点,我去找我家小孙孙。”她没见到龙池的身影,也没闻到龙池身上的味儿,顿时懊恼地跺脚:“哎哦,我家的小孙孙哟,怎么又不见了。我不就是又打场了架嘛!”又扯开嗓子喊:“小孙孙,小孙孙!” 格外狼狈的白婆婆和红婆婆也跑了过来,赶紧去查看自家宫主的情况。 翠仙姑则拉着她俩问:“见到我家的小孙孙了吗?” 南离九说:“她不会有事。”那点风刮过去,估计连龙池的皮都刮不破。 翠仙姑找不到龙池了,哪能放心,扯开嗓子喊:“小孙孙!” 龙池被风掀翻出去,撞在墙上,那房子久不住人,年久失修,禁不住风吹,塌了。她被压在废墟下,好不容易爬出来,就听到自家奶奶喊魂似的声音幽幽颤颤地从远处传来。 她没应,先找到自己的剑,这才飞快地跑过去,然后就见南离九的嘴边全是血,衣服上更添了好多新鲜的血渍,那脸色宛若白纸。她大声回了句自家奶奶:“奶奶,我有事忙,你自己先回家。”抱起南离九就往济世药堂跑。 南离九:“……” 50.第五十章 年轻了 漂亮了 龙池是真没想到南离九会出来拼命。 之前南离九就已经重伤, 这么一来伤上加伤,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龙池吓坏了, 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济世堂。 她一阵风似的进入济世堂, 直奔后院,喊:“北堂爷爷,北堂爷爷,救——”喊到一半, 便被突然出现的北堂归揪住衣领, 勒得她的脖子一紧,声音和往前迈进的脚步同时收住。 龙池满脸焦急地叫道:“北堂爷爷,救救我师姐。” 北堂归的视线落在被龙池抱在怀里的南离九身上, 却见南离九虽然脸色苍白气色差, 但绝对不是要死的模样,反而比他预想中要好很多。当然,嘴角和衣服上全是血的模样, 再衬着这苍白的脸和无力的模样, 伤势不轻倒是真的。 他淡定地说:“死不了。” 龙池被噎了下, 说:“那伤着……北堂爷爷……”那表情再衬得那可怜兮兮的声音, 特可怜。 南离九淡然的声音响起:“你奶奶的情况比我严重。” 龙池:“什么?”她没听明白。她奶奶喊她时中气十足, 压根儿不像有事。 南离九说:“她在城隍府里应该有受伤,再看我伤重,喂了我一滴精血。”一株百年人参, 最多只能提炼一两滴人参精华, 那是药材, 没有血肉之躯,因此,只能称其为精华。肉参精,有血有肉有骨,道行深厚,虽然远胜百年人参,但凝炼出来的精血也是极少的。翠仙姑喂的那颗精血给她,仅从外貌上来看,就损失了好几百年的功力,如果想要补回来,非千年之功难以办到。 北堂归让龙池把南离九抱去暖阁,又让人去请红婆婆和白婆婆来照顾南离九。她对龙池说:“眼下城里乱着,你奶奶和你师姐都得养伤,外面的事得靠你撑起来。” 龙池应下,催促道:“你先看一下师姐的伤,真没问题?” 北堂归轻叹口气,说:“她以前只剩下一口气,都让参仙的精血救了回来,虽然你奶奶的比起参仙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她这伤也没重到那地步,实在不行,还有颗九转还魂丹给你师姐用。不过现在用不上,你把那九转还魂丹给你奶奶用吧。现在局势危急,她如果带伤,怕是难以应付。”说话间,把九转还魂丹给了龙池。 龙池没推辞,收下九转还魂丹后,没有马上离开,满脸焦急地坐在暖阁中,一直等到红婆婆和白婆婆过来,又叮嘱她俩:“缺什么药到参王府取。”又问北堂归,有没有能够给妖治伤的药。 北堂归说:“人能吃的丹药,妖都能吃。对人来说,是药三分毒,丹药吃多了不少,妖没这方面的顾虑,随便吃。你带的那些丹药都成。”他说着,还推荐了一些。 龙池谢过北堂归,又取出大概有一百斤的五色米倒在桌子上,用桌布包起来塞给北堂归:“劳烦北堂爷爷了,我师姐就托付给您了。”说完,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转身急急忙忙地走了。 她匆匆赶到参王府,发现奶奶他们还没有回来,又匆忙赶到城隍府,见到奶奶还带着胡三郎他们还在翻废墟,找那些和她一样被埋在废墟下的妖。她把九转还魂丹塞给她奶奶,说:“给,这是玉璇道长给的九转还魂丹,北堂爷爷说能治你的伤。” 翠仙姑感动坏了。她家小孙孙多好,九转还魂丹是非常难得的保命之物,她家小孙孙居然就这么给了她。她塞回给龙池,说:“小孙孙自己收着,奶奶用不上。” 龙池又塞回给翠仙姑,说:“北堂爷爷是神医,他说你用得上,你就用得上。” 翠仙姑说:“这个留给你保命用。” 龙池说:“我用不上。” 翠仙姑说:“哪用不上。” 龙池说:“我遇到打不过的,不会往前凑,扭头就去找你和师姐,让你们帮我打。”她看她奶奶挺啰嗦,索性拿过瓶子,把里面的九转还魂丹倒出来,直接喂进她奶奶的喂里,说:“不知道这个丹药吃下去后需不需要运功消化之类的,你先回参王府,这里我来处理。” 翠仙姑更加感动。她家小孙孙都能顶门立户了! 这次参王府也是损伤惨重,许多受重伤的小妖小怪都得抬回去救治。翠仙姑说:“成,那我先回去。这里交给你。”又招呼胡三郎赶紧把受重伤的小妖小怪们都抬回去。 龙池把丹药取出来,一股脑地塞给翠仙姑,说:“北堂爷爷说这些丹药能大家伙治伤。你拿着。”它们都是跟着她来救奶奶才受的伤,她不能不管。 翠仙姑没推辞,收下丹药就带着重伤的小妖小怪们往参王府去。 龙池与黑山和白水留下来继续在废墟里刨被埋的小妖小怪们,顺便把自己落下的十二金甲护卫也刨了出来。十二金甲护卫变成了小人偶样,从外形上看并没受损。她试着催动了下,结果感应到的是灵气不助,需要补充灵气才能用。龙池了然,心说:“原来是靠灵气催动的。” 她把十二金甲卫收起来,继续清理废墟救人。 后来还从废墟中找到重伤的穿着黑色衣服还把脸和头都蒙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 龙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认得他们的衣服和被南离九用墙夹成泥的那些人穿的是一样的。 那人受伤极重,嘴巴和鼻子都在往外涌着血,他低声喊着:“救我。” 龙池拔出分水剑,一剑捅在他的胸口,当场把他捅死,再顺手把他给超渡了。投胎去吧你,别留在这害人了!她送他去投胎,至于他是能投人胎还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这就得看他自己积攒的功德造化了。 很多修习鬼道的就是作恶太多,投不了好胎,索性不投胎,一直当鬼。 有道行的鬼,活得比人都滋润。 龙池遇到恶人,是绝对不愿意他们再当鬼的,要么打散,要么超渡送他们去投胎。 她在救小妖小怪的同时,见到有鬼通通给他们超渡,遇到反抗的,直接打散。 她忙了一天一夜才把城隍庙附近的小妖小怪都救出来,又把鬼都清理完以后,原本还想顺便把这里的阴气和鬼气清一清的,不过城里的阴气和鬼气太重,清也清不完,她这才回参王府。 她踏进参王府,就见到一个年龄约有三十多岁的大美女坐在她家的前厅客堂主人位置上,胡三郎站在身边垂首听着。 这美人穿着她奶奶的衣服,旁边还放着她奶奶的龙头拐杖。 奶奶? 龙池来回打量着她,她奶奶是满头揪揪,这女人则是头上编了好几条细小的辫子再在头上盘成发髻,发髻上戴着一顶精美的玉冠,玉冠上还垂有翠绿色的流苏,流苏中还夹杂着红艳艳的流光溢彩的参珠。 那美人见到她,顿时笑颜如花,冲她招手:“小孙孙,过来,到奶奶这里来。” 返老还童了? 龙池惊疑不定地凑过去,仔细地打量着这光滑白皙没有半点皱纹的脸,努力地去看她的五官,实在没办法把这张脸和奶奶那张皱巴巴的脸联系到一起,就连身材都不一样。皮肤能变嫩,身材还能变好?她问:“奶奶?” 翠仙姑笑道:“怎么?不认识了?”还很臭美地理了下自己与漆黑长发一起垂下来的苏流。 这动作,如果是她奶奶来做,绝对辣眼睛,但是这美女来做,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龙池又问:“你真是我奶奶?” 翠仙姑得意地说:“那是,这还能有假!” 龙池放心了,彻底放心了!她随即又担心起来,说:“你年轻的时候比我好看,那我老了不是比你更丑?”她看到自家奶奶的脸色变了变,又问:“你怎么变年轻了?” 翠仙姑说:“之前受的伤好了,损失的道行也补回来了,我这就变年轻了。” 龙池顿时心疼,暗自后悔,心说:“这要是给师姐吃了,说不定师姐的腿就好了。”可当着奶奶的面,不能心疼九转还魂丹没给师姐,她暗下决心,努力赚钱,将来找玉璇师傅再买一颗九转还魂丹给师姐吃。她看自家奶奶没事了,想着参王府的事有奶奶打理,用不她,便要去找师姐。 翠仙姑说:“我给你师姐下了帖子议事,应该就快到了。”说罢,指指旁边的椅子,让龙池坐。 有妖仆上前奉茶。 胡三郎亲自上去接过茶,呈给龙池。他再也悄悄嫌自家小主人能惹事了,惹事不怕,人家能把事漂漂亮亮地平下来,参王府这回虽然损失惨重,但把城隍府连根铲了,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最重要的是,参仙奶奶损失的道行她都能补回来,小主人居然有别人见都见不着,求都求不来的九转还魂丹,她没给自己留着,直接给了自家奶奶,多有孝心啊。有本事有孝心,跟仙门的交情好,大松山别家的少主人、小主子都得让他家小主子比下去。 龙池接过茶,见胡三郎满脸殷切的模样,问:“有事?” 胡三郎笑着赞道:“我们家小主人是真有本事。” 翠仙姑得意地说:“那是,也不看这是谁的小孙孙。” 龙池端着茶的手一抖,没来由得有种要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她以前可没少被玉璇道长埋汰,就连自家师傅也经常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这会儿遇到这两位她干什么都是最好的,真有点吃不消。 好在门房来报,“南宫主来了。” 翠仙姑说:“快请。”话还没说完,她家小孙孙已经放下茶,从椅子蹦起来,出门迎接去了。 “师姐,你的伤好了没有?有事情让我奶奶去你那呗,你这腿脚不便的,干嘛还要自己跑。我奶奶的腿脚利索,走这几步路又累不着她。” 翠仙姑顿时一阵心塞:她一个活了九千多岁的老人家,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跑个腿怎么了? 南离九冷着脸,抬手一大蓬飞针朝着龙池的脸上扎去! 51.第五十一章 弃孤城 大撤离 龙池的矫健, 很是轻松地躲开了南离九扎过来的飞针,就见那一蓬牛毛针全部扎在了她家的铜制大门上, 把大门扎成刺猬。饶是她知道自己的皮厚不容易被扎破, 见状也不由得倒抽口冷怕了,吓唬南离九:“你如果把我扎破相嫁不出去, 我就赖给你。” 南离九回以冷笑, 抬袖一拂, 强劲的真气涌卷而出, 卷得轮椅飞起为, 轻轻松松地跃过参王府那足有七阶高的台阶,落进大开的中门,缓缓朝着正堂进去。 龙池轻哼一声, “懒得跟你计较”, 跟进去。 胡三郎早知道南离九要来, 因此特意备好了补元气的千年人参茶奉给南离九, “南宫主,请用茶。” 南离九接过茶, 喝了两口, 这才端着茶,开门见山,直接问:“可是因为大阴山蛟龙的事?”她说到这, 又扫了眼龙池, 其意显而意见。 聊到正事, 翠仙姑把心头的那点不痛快全抛到脑后, 她点头说:“正是,就怕前门驱狼,后门引虎。”老参仙虽然是山神,但山神又不是不败的。说白了,其实就是谁把自己的意识融入大山的山川地脉中,将自己与大山融为一体,能够催动大山的力量,谁就是真正的山神。山神分为两种,一种是大山自己诞生出灵智,这种称为先天山神,还是以后就是后天的,别的生灵的意识占据了山脉。大山开始极其艰难,万中无一,常见的山神都是别的生灵占据了山脉称为山神,还有一种山神,则是山里的精怪冒充的。玄门手段多样,真要是对大松山打上主意,即使老参仙是山神,只怕也保不住自己。 南离九低头轻轻饮了口茶,再缓声说:“我无妄城自建城之日起便与大松山有过井水不犯河水的约定,此约定至今作数。这些年,参王岭助我许多,我亦知情,但此事,如果由无妄城出面,只怕会陷大松山于万劫不复之地。不说别的,昔年灭玄女宫和瓜分无妄城产业的那些势力,便绝不会愿意见到无妄城与大松山联手。” 她没等翠仙姑说什么,便继续接着说:“我有一个建议。” 翠仙姑说:“请讲。” 南离九说:“仙云宗明雪仙子收养的孩子龙池在大阴山遇险,苍龙盘碎,蛟魂出逃,龙池为您老所救,被认出是十六年参王家丢失的孩子。”她心头再不舒服,也明白眼下的局势有多危急,而龙池与黎明雪的关系,则是大松山与仙云宗结盟的天然桥梁。 无妄城需要大松山这个盟友,而眼下的情况就是仅仅两家结盟,是救不了无妄城的。 翠仙姑明白过来,说:“你的意思是向仙云宗求援?” 南离九说:“除此以外,就只有封闭鬼门这一条路。”她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变得冷冽,说:“灭门之仇不报,即使幽冥鬼界践踏人族一百三十九州,我也绝不会封闭鬼门。” “南宫家镇守这里几千年,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天下,欠我一个公道!” 她说完,朝翠仙姑微微欠身,放下茶杯,推着轮椅,转身出去了。 参王府对她有大恩,所以参王府有事,她以命相搏也要护他们周全。 人间地界,天下一百三十九州,他们欠她的恩未尝,她与他们的仇,未报。 翠仙姑让龙池去送南离九,又去济世药堂找了北堂归,托他向仙云宗送求救信。 北堂归沉沉地叹了口气,应下了这事。 他刚把翠仙姑送走,南离九又来了,告诉北堂归:“你们撤吧,把城中愿意走的人都带走。” 北堂归没有劝南离九。 这座孤城,她独自守了十八年,城隍府的覆灭,无妄城没有外援,即将迎来的是什么,他们都清楚。 唯一的希望是仙云宗的明雪仙子,可明雪仙子现在只是圣女,不是宗主,她还没有那本事动用一个宗门的力量,不计代价地倾巢而出对上整个鬼界,更何况,仙云宗的背后还有星月宗虎视眈眈。即使明雪仙子带着仙云宗的人驰援无妄城,结果很可能是有别的宗门趁仙云宗的力量都压在无妄城时,趁虚而入,洗劫了仙云宗。 人间地界,内忧外患,已是大厦将倾之势,谁都没有资格要求再让南离九守下去。 北堂归说:“你也保重。”说完,便去炼丹去了,同时让门下弟子把要带走的东西都打包上。他给南离九炼制了许多他用得着的丹药,一些他觉得南离九能用得上的东西也都用储物法宝装好送给南离九,同时给了南离九一块写有“燕北”二字的牌子给南离九。 北堂世家有诸多分枝别脉,分散各地,说起北堂便有八大北堂世家,“燕北”的北堂家,为嫡脉,北堂世家的正统传承所在。 南离九谢过,没有推辞,收下了。 龙池送南离九出了参王府,便提着剑去大街上收鬼。 那些鬼见到她都绕道走,阴气缠身供奉鬼的人见到她,更是避如蛇蝎。 倒是有些胆大的鬼,缩在角落里呸她,还告诉她嚣张不了几天了。 龙池乐了。城隍府都被连根铲了,这些鬼竟然还能嚣张得起来。她冲上去就在抓那鬼,结果那鬼跑得飞快,还遁地。遁地,她也会,在地下钻得比鬼还快,很快就追上它,把它揪了出来。 那鬼被她逮住,她一剑捅过去,鬼顿时怂了,喊:“饶命,饶命。” 龙池冷笑,说:“看你就不是好鬼。”抬手就要把它超渡。 那鬼赶紧大喊:“我是鬼界来的,不是你们这里的鬼。” 龙池的手一顿,轻哧一声,说:“有区别吗?”她听它这么喊,想着还是有差别的吧,不过,也许说不定是乍她的呢?她作势又要超渡它,结果就听到这鬼说:“有区别,有区别!我们鬼界的鬼不属于你们人间地界,超渡了就是被打回鬼界。那些你能超渡的鬼,都是你们人间的人死后变的。” 龙池闻言便准备给它来个魂飞魄散,那鬼赶紧喊:“你不杀我,我就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 龙池轻哧一声,说:“我信你才有鬼。”正要一剑把它给捅了,就见到胡三郎正匆匆赶来找她。 那鬼见到胡三郎,赶紧喊:“三爷,三爷。快和你家小主子说说,我跟人间地界的鬼不一样,她这正要超渡我呢。” 龙池问胡三郎:“你认识这鬼?”她又说:“它呸我口水。” 胡三郎举起手里的折扇就把它一通揍,又再把它提溜到偏僻角落。 那鬼给了胡三郎一个黑色的乾坤袋,胡三郎也扔了一个乾坤袋给它,鬼一溜烟地跑了。 龙池瞅着胡三郎问:“什么情况?” 胡三郎先把龙池请回府,才说:“它叫鬼溜子,常年在阴阳两界地面上混,赚点买卖消息的钱。” 龙池问:“人间地界的鬼和幽冥鬼界的鬼有区别吗?” 胡三郎说:“幽冥鬼界的鬼,在幽冥鬼界就像人间地界的人那样是天生的。人间地界的鬼是人变的。很多鬼受欺凌而死,变成鬼之后,去给幽冥鬼界的鬼当鬼仆,仗着幽冥鬼界的鬼的势去欺凌其他活人,比幽冥鬼界的鬼更甚。”他说话间,把龙池迎到后堂去找翠仙姑。 龙池一路过去,都见到府里在打包收拾东西,更听到翠仙姑指着那些东西说:“这个用不上,留给南离九吧。“这个药材,那丫头有用,也留给她吧。” 她凑到她那变得美艳绝伦的奶奶身边,问:“奶奶,我们家要搬家呀?” 翠仙姑瞥了眼龙池,说:“那城隍,再不受重视,那也是幽冥鬼帝的儿子,幽冥鬼界的七太子。幽冥鬼帝就算不想为儿子报仇,为了面子,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况且,无妄城可是幽冥鬼界的心腹大患。” 龙池说:“那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守城啊。” 翠仙姑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守不住了。” 龙池怔愣地问:“怎么就守不住了呢?师姐那么厉害,她的伤也好了大半了。” 翠仙姑怅然说道:“她如果殉城,怎么向玄女宫里那累累坟茔交待?又怎么向南家列祖列宗交待?她死了,这天下依然是这天下,可玄女宫的道统就彻底绝了,玄女宫的血脉也要死绝了。” 龙池明白过来。这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说:“也许会有外援呢?那个……蛟……” 翠仙姑用一种“你可真天真”的眼神看了眼龙池,便继续让人打包东西。 龙池趁她奶奶不注意,一溜烟地出了参王府,直奔玄女宫。 她刚进玄女宫不久,就见到玄女宫的废墟中有一道素白的身影,那身影坐在轮椅上,微扬起头,望着玄女这倒塌的宫墙建筑。她过去,说:“师姐,也许……二狗子他们把消息放出去,能引来支援呢?” 南离九头也不回地问:“八门寨的势力比起幽冥鬼界怎么样?” 龙池说:“不值一提。” 南离九又问:“八门镇的奇人异士比起无妄城又怎么样?” 龙池顿时哑口无言。 南离九说:“道完别就走吧,回你的大松山,或者是去投奔仙云宗。” 龙池说:“我跟你一起走,我答应过师父要照顾你。” 南离九轻哼一声,说:“你照顾不了我。” 龙池推着南离九的轮椅,把她推向地宫。 南离九问:“你见过数十万鬼兵压城的情形吗?” 龙池顿了下,想象不出那情形,说:“没有。” 南离九说:“我见过。从鬼门到无妄城,密密麻麻的全是鬼,数不清的鬼,数不清的鬼兽,黑云摧城,阴风呼啸……从那以后,大阴山,无妄城,再没见过太阳。” 龙池问:“那次,是怎么守下来的?” 南离九说:“我拿我娘的尸体……祭了城。” 她的娘亲死得很惨,浑身被砍了好几十刀,血肉模糊的,她都快认不出娘亲。她的血都流干了,爹已经把她收殓安葬了,可是鬼军压境,鬼不在,守城的担子在她的肩上……无数的百姓在死去…… 她把娘亲的尸体从陵墓里带出来,拿来祭了城…… 她想起当年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谈不上悲伤,只是觉得深刻,格外的深刻,鲜血淋漓的深刻,她清楚地记得娘亲祭城时被化成灰烬的过程…… 龙池原本推着轮椅在走,离言顿住,喊了声:“师姐……” 南离九轻轻地“嗯”了声,说:“保重。” 龙池刚想说:“不用保重”,嘴才张开,突然眼前金光闪烁,紧跟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当头砸下,她连反应都来不及便只觉眼前一晕,紧跟着有什么东西罩了下来,她陷入黑暗中,等她从晕眩中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被装进了一个布袋子里。这布袋子足有一个房子大小,她努力地往袋子口爬去,但怎么都爬不出去,她喊:“师姐……” 没有回答,只听到南离九的轮椅压在地上滚动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南离九的声音响起:“把龙池给翠仙姑送过去,请她看好了,别再让她再跑出来。” 红婆婆应了声:“是。” 袋子又晃了一会儿,龙池听声音像是换了人,红婆婆似乎带着她走远了,她才又喊:“红婆婆,婆婆,放了我呗。师姐一个人多可怜啊,留着我还能当个帮手……” 无论她怎么说,红婆婆都不理她。 没过多久,红婆婆带着她回到参王府,把她送到了她奶奶那,转告了南离九的话。 龙池刚喊了声“奶奶……” 翠仙姑说:“小孙孙,睡会儿。” 龙池心说:“我哪睡得着——”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特别困,眼皮特别重,还没回过神来,就“咚”地一头栽倒在袋子里,人事不醒。 52.第五十二章 祭孤城 封鬼门 南离九让红婆婆把龙池送回参王府后, 便开始安排后续事情。 她让红婆婆和白婆婆把玄女宫剩下的财物全部搬出来。 玄女宫库银已经空了, 如今只剩下龙池和王二狗挖地三尺刨出来的那点东西,大概还能值个几千两银子,再就是玄女宫里的一些家具物件还能卖些钱。 这十几年里, 无妄城里的人, 但愿能够有投奔去处的,都走了,剩下的, 除了留在这里经商做买卖的或有谋算的,就只剩下些贫苦无依的老弱, 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无妄城,是她的子民。 无妄城不保,她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她把剩下的财物都给了红婆婆和白婆婆,说:“我把城中的百姓都托付给你们了。带他们离开幽冥州, 找一个有阳光有好山好水的安生地方, 建一个小村镇,好好过活吧。” 红婆婆和白婆婆的眼睛都红了, 双双跪在南离九的面前, 齐齐唤道:“宫主。” 南离九淡声说:“大仇未报,我岂能甘心赴死。龙池说得对, 一味的退让等待时机, 只会增长对方的气焰, 让他们越来越强, 放手一搏, 方才有一线生机。你们走了,我没有后顾之忧。” 红婆婆和白婆婆饶是历经风霜,在此刻,仍是眼泪盈眶。 宫主一人独守空城,她怎么守得住。受了伤,连个救治的人都没有。 红婆婆突然后悔把龙池送回去,不然,龙池跑得快,说不定还能把宫主带出来。可再一想,也知道不现实。当年宫主为了守住城,她强行炼化天星盘与无妄城绑在一起,城在,她在,城毁,她亡。 她俩跪在南离九的跟前,伏地叩首,悲声叫道:“宫主!” 祖上有过飞升仙人的无妄城南家,显赫了数千年,二十年前富甲天下商队遍布四海,今天竟到了如此绝境。 南离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说:“不必如此。办好我交待的事。”她说罢,滑动轮椅,缓缓转身,离开了这空荡荡的宝库,去往地宫正殿。 正殿同样空旷,能变卖的,全都变卖了。 地宫如此,无妄城亦是如此。 背水一战,对她来说并不悲壮惨烈,而是释然。 玄女宫镇守鬼门数千年,到她这一代,她做不到,大开鬼门,放幽冥鬼界进入人间地界肆虐苍生。她背负血海深仇,她做不到以死镇鬼门,让那些人踏着玄女宫的累累尸骨坐享太平富贵。 对她来说,唯有战,才能杀出一条生路,从无妄城杀出去! 幽冥鬼界随时会杀过来,无妄城并没有多少时间。 红婆婆和白婆婆把玄女宫剩下的财物分给了城中的贫苦百姓,之后,带着他们与参王府的精怪和济世药堂的伙计们一起往大松山方向去。城中经营买卖的商家,也跟在他们的队伍后面,一同离开。 浩浩荡荡的迁移队伍,足有一两万人。 一两万人,算多,但对一座城繁华了数千年的城池来说,最后只剩下不到两万人离开,岂止是凄凉。 无妄城里的人都迁走了,许多来无妄城定居的鬼也预感到大事不妙,纷纷逃离无妄城。 偌大的无妄城,白天,活人大迁移,夜里,万鬼出逃。连城里的蛇鼠等动物都都受到参王府那点精怪的指点,日夜不休地往城外逃。 待黎明过后,无妄城彻底变成了空城。 南离九坐在轮椅上,在空寂的无妄城里缓缓前行。 无妄城安静得只剩下风吹动破烂的招牌和卷起垃圾杂物的声音。 南离九缓缓抬头,望向头顶厚实的阴云。眼前,又浮现起烟雨伞破开阴云有阳光洒落下来的那一幕。 无妄城太久没有阳光,久到她都快忘记无妄城其实是有阳光的。 她小时候的无妄城,四季分明。 春来时,满城的玉树花齐齐绽放,花开满城。蝴蝶纷飞,青草茵茵,杨柳依依。 盛夏时节,蝉鸣声声,蓝天白云碧波荡漾,她在种满荷花的碧波湖里划船,她在荷叶上练习轻功,她在水榭中避暑看书习字,她在清晨时分迎着朝阳修行打坐。 秋时,天高气爽,秋风习习,街道上铺满金灿灿的落叶,衬得无妄城宛若由黄金铺成。 冬日,厚厚的积雪飘落下来,随处可见的冰雕美景,人们在暖和的屋子里避寒,酒肆、舞馆等地方最是热闹,烫一壶热酒,沏一杯热茶,看美人怀抱琵琶听缭缭仙音。有客人叫好,有客人洒钱,纯金打造的金叶子一把一把地往外洒,放荡的公子哥,一掷千金,白马踏街戏红尘…… 南离九在大街上独行,儿时的景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昔年的繁华如烟逝去。 她来到城门前,抬眼望去,城外黑云摧城,阴风呼啸。 天空的阴云中,鬼影幢幢,旌旗飘飘,由人皮缝制的战鼓高高摆起,狰狞丑陋的夜叉鬼敲响战鼓。 南离九推着轮椅的轮子,缓缓上了破败的城楼。 城楼还在,城墙已塌。 无妄城座落在大阴山的环抱中,唯北面是一片万仞孤崖。 崖上,是大阴山,是人间地界,崖下,是幽冥鬼界。 幽冥州,有城一千三百七十二座,唯一的一座人族的城是无妄城,过了幽冥崖,为鬼域,有鬼城一千三百七十一座。 无妄城,座落在幽冥鬼界通往人间的必经之路上,他们要入人间,绕不过无妄城。 战鼓响,翻滚的阴云自地底涌出,升到城外的上空,阴云之上,是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鬼军。 城外的悬崖下,模样丑陋只有两三岁孩子大小模样小鬼飞快地往上攀爬。它们每一个都瘦成皮包骨,尖牙利齿,嘴咧至后根,肚子鼓胀似。这些是地狱鬼子,属饿死鬼之属,永远处在饥饿吃不饱的状态。 在悬崖下方,有一只地狱鬼母,它永不停歇地不断生出鬼子。饥饿的鬼子不知疲惫不惧死亡地往悬崖上爬,意图来到食物充足的人间地界享受美食。 然而,无妄城就如一道它们永远都无法突破的城关牢牢地矗立在这里,它们爬上高崖,触及到无妄城城基时,那闪烁的金色光芒能让它们瞬间灰飞烟灭。 九条周身翻滚着浓郁阴气的蛟龙拉着一辆华盖宝车自浩浩荡荡的鬼军中疾驰而来。 数万兵甲森严的鬼翎卫簇拥着蛟龙鬼车,透出无尽杀伐之气。 南离九独坐城头,面对此番景象,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淡漠,就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情绪流露。 蛟龙鬼车上,一位身材魁伟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端坐在九龙宝座中,他的眸光锐利,嘴角噙着淡淡的嘲讽笑意,“人间地界这是没人了吗?” 这话,十八年前,南离九听过一次。 那年,她九岁。 那日,城头上的情形,与今日,并无区别。 又或者,是有区别。 那日,城头上还有她娘亲的尸体。 今天,只有她自己。 南离九和上次一样没有接幽冥鬼帝的话,没反驳没发表任何意见,亦看不出丝毫情绪。 淡淡的金光自她的脚下弥漫开,像燎原之火飞快地朝着无妄城蔓延。 幽冥鬼帝嘴角的那点笑意敛去,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一双鹰眼般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南离九,他冰冷的声音响起:“怎么?你的血海深仇不报了?” 回答他的是那如同剧烈燃烧的火焰般的金光不仅把整座无妄城的地面建筑都烧了起来,就连地下都似在燃烧。 悬崖、城基出现了金色的裂缝,城池寸寸崩塌。 南离九的脸色迅速化为苍白,脸上、手上、脖子,露在外的皮肤出现小黑点,像是被火苗引燃的纸。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化成片片灰烬飘散…… 南离九似与城融在了一起,城在燃烧,她也在燃烧。 她仰起头,看到那些围聚在头上的鬼被城里的这把“火”烧成灰烬,看到头顶的阴云被这把“火”烧得越来越淡,她看到万丈霞光自天空洒落。 她缓缓地伸出那已经被烧去皮肉的手,接向洒落的阳光。 天星盘的光覆在她的骨骼上,映照着阳光,金灿灿的,格外好看。 金色的火焰中,她的骨骼化成片片白灰飘散。 南离九被烧成一片骨架,又再烧成灰烬…… 灼热的力量将靠近无妄城的许多鬼军瞬间烧得灰飞烟灭,鬼军乱了,纷纷后退。 幽冥鬼帝没有退,但的,他的神情变得格外难看。 他的好儿子给他传讯,说南离九满心仇复,昔命,绝不愿与幽冥鬼界鱼死网破。 然而,此刻,南离九以身祭城封鬼门! 幽冥鬼帝的神情变得阴狠,他站起身,抬起手,一只巨大的由鬼气凝聚成的手掌出现在空中,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无妄城砸去。 幽冥鬼帝的大掌落下的同时,无妄城的那把火沿着天星盘一直烧到了地脉中,它引燃了地脉,积蓄在地脉中不知道多少万年的磅礴力量在瞬间释放出来,引发巨大的爆炸—— 巍峨绵延宛若一条盘卧的巨龙般的大阴山在巨大的爆炸中崩碎。 天崩地裂! 一道璀璨的光芒从地脉中飞出,那是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飞到半中便被强大的爆炸力量撕碎,里面飞出万千金光释放出巨大的力量形成一个旋涡,将游离地周围的金色光点会都吸收进去,变成一个巴掌大小的天星盘。 幽冥鬼帝一掌击出,便看到镇守鬼门的天星盘现世,然而,他刚击出一掌,他击出的那一掌与大阴山爆炸的力量撞击在一起,引起更大的爆炸威力,他被强大的力量震得倒飞出去,那天星盘也让喷涌的地脉力量以及炸飞的山石淹没…… 幽冥鬼帝身上的衣袍被爆炸涌卷出的力量撕碎,他的头发也乱了…… 鬼门在大阴山山脉的合抱中,那爆炸力量来自四面八方,就连头顶上空也全是…… 塌陷的大阴山,会把鬼门牢牢地压在下面,他如果退回鬼门中,虽然能够避免受到损伤,但是,再临人间,将不知是何年何月…… 幽冥鬼帝不甘心,他发出凄厉的咆哮,拼尽所有力量抵挡来自爆炸的撕裂力量,但是,很快,他便被卷进了地脉爆炸中…… 迁出无妄城的迁徙大军刚到大松山地界,便发现无妄城方向突然发出耀眼的金光,那金光撕破了天上的阴云,耀眼夺目。 红婆婆与白婆婆同时发出撕心肺裂的大叫:“宫主——”几乎同时跪了下去。 周围的百姓见状,渐渐明白过来,也跟着跪了下去。 跟着参王府和城中百姓一起撤出来的这些来自各方势力的商家们则面面相觑,有感到难以置信的,也有惊疑不定的:南离九祭城封鬼门了? 他们还来不及细想,便有巨大的轰鸣声以奔雷之势涌来,大阴山飞快的坍塌崩陷,掀起的烟尘直冲九霄,遮天蔽日! 巨大的危机感让在场的人和精怪都纷纷调头便跑! 大阴山爆炸的威力一直扩散到大松山,大松山地动山摇,发生了剧烈的地震,许多人站不住摔倒在地上。 翠仙姑将手里的龙头拐杖立在地上,引地气定住了脚下的这座山。她抬头望去,只见大阴山烟尘滚滚轰隆声响彻云霄,什么都看不见。 轰隆声持续了小半日才消失。 又过了大半天时间,烟尘才逐渐散去。 大阴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褐红色的砂石地。 大阴山是红土地,连岩石都是红色的。爆炸过后,岩石变成了砂砾,无妄城和大阴山上的一切都消失在了爆炸中,山也塌了,变成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色沙漠。 血色沙漠中,地脉中释放出来的力量无序地乱涌,形成罡风,所过之处,宛若片片风刀削过,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地貌。 鬼门,埋在了这片血色沙漠下。 一起埋葬的,还有无妄城。 无妄城与南离九早已连成一体,城在,她在,城亡,她亡。 53.第五十三章 进沙漠 找师姐 鬼门被封,大阴山被毁, 进入大松山的幽冥鬼界大军顿时成为孤军。 世间的精怪修行艰难, 许多动植物连开启灵智都困难,就更别提修炼化行。大松山有山神庇护, 还有大妖坐镇, 较其它地方的精怪要好上许多,但如果想要把这支幽冥鬼界大军消灭在大松山,大松山也会损伤惨重。 这个世间,对精怪抱有善意, 愿意在精怪危难时伸出援手的人太少, 相反,求利的多。弱小的百姓,对着精怪们,或敬而远之,摆上供品求平安。有能力的,许多人视斩妖除魔为己任,也不管这妖修行有多不易, 有没有害过人, 固执地认为只要是妖就是坏的, 都是害人的。也有些有能力的人,靠杀妖获利, 抓妖卖钱。 这支幽冥鬼界的鬼军已经占不下大松山, 它们对大松山造成的危机解除, 而大松山一旦与这支鬼军开战, 必然将自己陷入新的危机。大松山如果没有自保的能力,那就是人族砧板上的肉,炉子里的药。 翠仙姑出现与这支幽冥鬼界的统帅亲自谈判,她放他们过大松山入云州。 云州百姓多供奉保家仙,这些保家仙大多数都与大松山有渊源,许多都是大松山出去的精怪。大松山享受了他们的供奉,自然也要给他们提供庇护。 幽冥鬼界的这支鬼军答应了大松山的条件,与大松山定下契约,之后直奔云州。 翠仙姑幽冥鬼界以及无妄城幸存下来的这些人都离开大松山,这才把龙池放出来。 龙池从袋子里出来,便醒了。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大溶洞里。 大溶洞中有很多钟乳石,地上还有积水。这些钟乳石被制成家具器具,积水则修成了水池,水池里还养着一些她没见过的鱼和植物。池底有水草,水面上还长有开花的水植。细细的瀑布顺着钟乳石往下淌,汇聚涓涓细流欢快地游进池子里,又再从池子另一端流出,顺着小水渠流向别处。大溶洞里修建有庭院及各式建筑,她住的院子里有假山还有流水以及一池清泉。 龙池站在院子野,打量一圈四周过后,将视线落在翠仙姑和一个满脸和气的小老头身上。 小老头的脸上布满皱纹,头发花白,笑眯眯的很是和气的模样。他身着粗布麻衣,衣袖和裤腿都卷了起来,光着大脚丫子,手上拿着一根大烟杆,怎么看怎么像村子里的老农民。他看自己那眼神,也跟老人家看家里刚出生的小孙子似的,一副宝贝得都要化了的模样。 龙池蔫蔫地喊了声:“爷爷。” 小老头顿时响亮地应了声:“哎!”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一团,格外豪气的说:“乖孙孙,整座盘龙山都是咱家的,以后缺什么,尽管跟爷爷说!不止是盘龙山的,但凡是在这大松山上的东西,除了别的地儿的山神位我弄不来,其它的,要什么有什么!” 龙池穷习惯了,再加上打小受师父那“一剑在手,天下我有”的潜移默化教育,视金钱如粪土,压根儿没接她爷爷这话,问:“我师姐呢?”把她晕弄带回来,肯定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她下意识地想她师父把她弄走,之后自己去填了阵眼的事。 老参仙扭头看向翠仙姑,挤了挤眼。 翠仙姑回瞪他一眼,“你别看我。”她想了想,又笑着轻轻抚抚龙池的头,说:“小孙孙,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好好在家里修行,等将来我和你爷爷都成升飞仙后,继承咱家的山神位。” 龙池再次问:“我师姐呢?” 老参仙不太确定地说:“南家毕竟出过仙人,无妄城和天星盘都是南玄仙子留下的。世间轮回,兴衰更替,从来没有长盛不衰的,我想南玄仙子飞升前应该会考虑到无妄城有此一劫,做过准备,所以不用为你师姐担心。我见过那小娃娃,大概推算了下她的命数,只能算出她的命运坎坷多舛,再多的便被天机遮掩,算不出来了。她这样的人,往往身怀气运或者是天缘,没那么容易出事。”他说到这,不愿龙池再在南离九那多想,又说:“在你还在地里的时候,我就替你算过,你的命好,凶逢化吉遇难呈祥的好命。最要紧的是,你的命也被天机遮掩了,算不透。我估计你肯定有成仙的好命。不是肯定,是一定。” 龙池发现她爷爷真有跟算命的黎唐先生有得一聊。她爷爷扯这么多,其实就是一个意思:你师姐出事了,然后我替她算过命,她命不好,但是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也就是说,她师姐生死未卜。 她说:“我答应过师父要照顾她,她出事,我没法跟师父交待。我得去无妄城找她。”她的爷爷奶奶如果不放她走,她是绝对出不了家门的。 她要去找南离九,不仅仅是因为答应过师父。她答应师父的也不止这一件事,她还答应师父要振兴龙王门,也没见去办。她就是心里难受,又觉得南离九孤苦无依的。她家和玄女宫也算是世代相交了,南离九出了事,爷爷奶奶也没见去找,就巴巴地守着她。她又没出事! 龙池又气又委屈,还没法把火往爷爷奶奶身上发。毕竟,两家只是世交,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她不一样啊,她们是师姐妹,她对师姐有责任,她答应过师父的。 她说:“我如果不去找她,我会一辈子良心难安。” 翠仙姑和老参仙看自家小孙孙那表情都快哭了,一时间也是左右为难。不让小孙孙去吧,于心不忍,让她去吧,等小孙孙看到大阴山变成荒漠,还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呢。他俩犹豫半天,老参仙说:“去看看也好。” 龙池大声应道:“谢谢爷爷。”赶紧拿起自己的剑就往外去。她出了门,见门外的路四通八达,也不知道哪里是出去的路,只好回去央求爷爷奶奶带她出去。 翠仙姑告诉龙池,家里的路是座迷魂阵,哪条路都不能进出,得用遁地术。这遁地也不能随便遁,不然遁进地里也得撞进法阵中。她告诉龙池,进出遁地得顺着地脉走,最后是从参仙岭上的山神庙进出。她爷爷常年在山神庙里,即使她爷爷不在,还会有别的大妖守在那,等闲人进不来府里。 龙池问:“防卫这么严密,家里有宝贝?” 翠仙姑说:“有啊,你在家里,那可不得守严实了,再加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池塘里的鱼,这都是外面见都见不着的好东西。”她朝旁边的一根从石盆装的钟乳石里长出来的绿莹莹笋子状东西指去,说:“看到那没有?那叫玉髓灵笋,集天地灵气而生的稀世宝物。”她说着,又朝旁边的一株乳白色的宛若玉质般通透的小花指去,又要开始介绍。 龙池赶紧抱住她的胳膊打断她,“奶奶,我们先出门办事。等回头空了,我带着师姐来养伤我们再慢慢研究。”她说着,想起自己知道路怎么走,撒开她奶奶的胳膊就遁地往外跑。 翠仙姑刚想着南离九要是住进来,她和老参仙攒了几千上万年才攒下来的这些东西多半得全进了南离九的肚子,她家小孙孙就跑了。她当即跺脚,大喊声:“你慢点。”拿起龙头拐杖便追了出去。 龙池跑得飞快。 翠仙姑拿着龙头拐杖在后面奋力疾追。 这可真是满山遍野地追娃。 关建是大松山的山头极多,除了盘龙岭还有其他的山头,这些山头也都是有主的。 对龙池来说,大山都一样,分不清哪座山是哪家的,反正朝着大阴山方向去就对了,翻山越岭的。 进出别人的山头,那都是绕着边缘的山路走,这位小祖宗直接施展轻功,脚尖点在树梢上,用直的,跑直线。 黑瞎子岭和盘龙岭比邻而居,之前因为参仙家丢了孩子的事打了十几年,如今好不容易握手言和,黑瞎子大王终于得闲,难得有空地跟自家压寨夫人在院子里玩造娃运动,突然,参仙家的小娃娃直接闯进他家,从树梢上落下来,脚尖在旁边的岩石上一点,又蹿上树梢,一溜烟地跑远了。 身长丈余的黑熊精仰头一声咆哮:你来挑衅是吧!信不信熊爷一巴掌呼死你! 它的咆哮声刚落,那小丫头已经跑到半山腰了,跟着翠仙姑又追到他家院子里,“小孙孙,你慢点!”然后,突然扭头看向它们两口子。一头大黑熊正压在另一个大黑熊的身上,姿势不雅。翠仙姑想到小孙孙刚才从这里跑过去,顿时那叫一个生气:“你家怎么不建个院墙呢!不建院墙好歹也弄点法阵遮一下呀,怎么能随随便便让我跑进来,教坏了我家小孙孙怎么办,她还是个奶娃呢!” 黑瞎子精气得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大爷是熊,占山为王,撒尿的地方就是大爷的地盘,被尿围起来的地方就是院子,那些精怪动物闻到大爷的尿味就远远地躲开了,哪像你们家的,直接冲进我家的院子里来。 他从压寨夫人的身上下来,再次发出声咆哮,便要朝着翠仙姑扑过去,结果翠仙姑用力跺了下脚:“我先追娃娃,回头再跟你算账。”刮起一阵风直接跑远了! 黑瞎子精愤怒的咆哮声震得山都抖了几抖,震得山里的动物都趴在地上,鸟儿飞到空中。 龙池跑出大松山便迷路了! 她回头看看身后的山,是大松山。前面则是一片褐色荒漠!她赶紧从乾坤袋里找出地图,努力地看大松山附近的地形图。地图上,没画大松山旁边有荒漠。如果荒漠小,在这地图上画不出来还好说,但是,这么大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荒漠没画出来…… 她跑的地方向没有错,照理说应该到大阴山了。 翠仙姑追上龙池,说:“跑那么快做什么?我跟你说,在山里不能随便跑!你刚才都跑熊瞎子窝里去了,幸好我先声夺人,唬住了它,不然准得扑起来挠你。” 龙池问:“奶奶,这个……沙漠,哪来的?地图上没有。大阴山呢?” 翠仙姑的眼神闪了闪,想哄住龙池,但又想到她家小孙孙没那么笨,估计哄不住。她只得说:“你师姐以身祭城,拉着大家同归于尽了。” 龙池愣愣地看着她奶奶,问:“什么?”她怎么没听明白。 翠仙姑说:“无妄城毁了,大阴山也没了,这片沙漠……就是大阴山毁后形成的。这片沙漠……就是大阴山。城毁的时候,南离九在城里……” “她……没出来。” 龙池的胸腔里像是堵了些什么,又胀又疼,好像被什么拉扯着。她的思绪有点跟不上她奶奶说的话,她说:“奶奶,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懂。”她说完,用力地抿紧嘴,但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她再次坚持:“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懂。” 翠仙姑说:“你师姐与无妄城,与大阴山,同归于尽,她以身祭城,封了鬼门。”说着,刚伸出手去想把龙池捞进怀里,她家小孙孙已经如离弦的箭蹿了出去。她的脸色大变,叫道:“你给我回——小孙孙——”话还没说完,就见龙池撞到地气外泄形成的罡风上,被掀飞出去,身上的衣服都被割破了。 她赶紧赶过去,但又有罡风卷过来,阻挡了她一下,她再过去时,她家小孙孙已经爬起来,然后遁地跑了。 翠仙姑的脸顿时绿了,大声喊:“小孙孙——”她的话音刚落,就见远处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龙池从地下钻出来,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成破布条,她的手里拿着把剑,脚下迈着步法,在罡风中钻来遁去,很快便消失在沙漠中。 翠仙姑以自身强悍的实力硬扛着这些刮骨罡风追过去,但沙漠茫茫,早已没了龙池的踪影。她大喊:“小孙孙……”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龙池在沙漠里奔行。 这里的风和别处的风不一样,别处的风都是一阵阵刮过来,这里的风则成零乱的小股乱流,刮在身上像刀子,把她的衣服都撕碎了。好在她的皮厚,虽然被刮得很疼,但还承受得住。风与水流,有共通之处,分水剑法不仅讲求借势破势,也讲究顺势而动。她在水里练剑时,顺着水势而动,借水势而行,那么,在风里,也可以这样。她在水里可以顺流而行,她在风里,也可以乘风而行。 54.第五十四章 经春夏 历秋冬 龙池其实不知道她要找什么。 大阴山都毁成大沙漠, 她师姐只是血肉之躯, 抵挡不住这样的毁灭。师姐的腿脚不便,被困在无妄城里,逃都没法逃,根本没有可能逃出来。 不来找, 她不甘心。 不来看看, 她不甘心。 风刮在身上虽然疼, 她又没受伤,并且这风里有浓郁的地气, 能让她修炼,头上还有太阳晒着, 玉璇师傅给她的乾坤袋里还有五色米。她累了就打坐休息,渴了饿了就煮点五色米粥。乾坤袋里的水喝完了, 就在下雨的时候,把乾坤袋里的锅碗瓢盆全取出来接水。无根水, 很干净的,煮五色米粥很好。 大概是因为她是来找师姐的,她总想起第一次遇到师姐时, 师姐坐着轮椅从屋子里出来。她当时只注意去看师姐, 都忘了去注意她是从酒楼还是济世药堂里出来的, 她只记得第一眼就觉得师姐好看漂亮。再就是总记得在空荡荡的地宫正殿中,背对着她, 望着已经空了的宝座, 那身影清清冷冷的透着淡淡的孤独。 一个人守一座城, 全天下都弃她而去,留她一个人在城里,与城同归于尽。 龙池觉得难受,真的难受。 天下那么大,什么拯救苍生,厉害的人那么多,十大宗门都去哪了?凭什么要让一个连腿都动不了的孤身女子来扛?天下又不是她师姐的天下。 她师父填阵眼,她难受,但也理解。在滩涂村住了那么多年,找了那么多年的龙脉宝穴,无论是为了朝夕相处的村民还是为了龙脉宝穴,有些事,哪怕是死,也得义无反顾去做。 可是无妄城守不住了,为什么还要守?守不住了,也要与幽冥鬼界同归于尽,用命来封鬼门。傻不傻啊,都跟她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玄女宫都让那些人灭门了,守不住了,让那些灭玄女宫的人来守啊,凭什么星月宗抢走天星盘铸下这祸根,要让玄女宫来承受?星月宗半点事都没有! 龙池不服气不甘心! 要她承认南离九没出来,可以,等她走遍大阴山沙漠的每一个地方,找遍每一个角落,再说!也许,她找的时候,刚好与南离九擦身而过,离开了呢?她在大阴山沙漠没找到的话,还可以去星月宗蹲着,南离九如果活着,有一天,一定会杀上星月宗报灭门大仇的。 她在大阴山沙漠里找人,也没耽误修炼。她的肉参精,没有镯子套住,又在这地气浓郁的地方,更是人间地界与幽冥鬼界的阴阳交汇地,这里是很适合她修行的。她的功力每时每刻都在增长,她每天都会抽时间练剑,去琢磨师父教她的东西。 如果她强大,她就可以帮师姐,如果她强大,她可以自己杀上星月宗报仇。 她不够强,什么都做不了,她帮不了师姐,也报不了仇,只会葬送了自己。 天气逐渐转凉,凛冽的寒风吹来,下起了雪。 龙池的衣服破成了布条挂在身上,无法御寒。乾坤袋里能够劈来当柴烧的家具也全都让她劈,她连煮粥的柴都没有了。 冷,是真的冷。 她这时候突然很庆幸自己是肉参精,不是普通人,比人更扛冻。 冷的时候吃一把五色米,打坐修炼一会儿,能暖和大半天。 她担心的是南离九,这么冷的天,在这片连根草都找不到的荒芜地,怎么活得下来。 她不敢停下来,努力地寻找着南离九活下来的踪迹。 哪怕这希望非常渺茫,哪怕,南离九可能已经死在了无妄城。 龙池不想放弃,仿佛不放弃就还有希望。 她在布满积雪的大阴山荒漠里行走,随身物品只剩下怀里的剑和挂在剑穗上的乾坤袋。她的衣服破得连放乾坤袋的地方都没有了。 风雪茫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溢散的地气逐渐变淡,刮骨的旋风渐渐消失,地下深处逐渐形成新的地脉。 一个冬天过去,雪停了,风也停了。 天气回暖,冰雪融化,汇成溪流,湖泊,小河。 有了水,有了从大松山吹来的植物种子,原本如沙漠般荒芜的地方长出了青草,焕发了新一轮的生机。 龙池在湖边喝水歇脚。她盯着泛着波光的清澈湖面发呆。 在开春之前,她在这里找了这么久,连一个活物都没见到,一根活着的草都没有。 她明白,南离九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说不丧气,是假的。 可让她打道回府不再找下去,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让她继续找下去,她又明白,无处可找。 龙池歇息了一会儿,便又继续拿起剑,漫无目的地在出现稀疏绿意的大阴山寻找。 有时候累了,她就躺在地上睡觉,看着天上的繁星。 这里只有她,没有别人,不需要刨坑。 她躺着,背靠大地,觉得有安全感,觉得大概能离师姐近一些,毕竟,这里是她的埋骨地,虽然这片埋骨地大了点。 一天又一天过去。 天气越来越热,已经到了夏季,草也多了起来,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野花。 她出来这么久,想着爷爷奶奶肯定会为她担心,于是,又往大松山去了趟。 她越靠近大松山,见到的植物越多,偶尔还能看到些小动物的踪影,后来还见到了村子和农田。 她避开了在地里劳作的村民,找到村子里供奉的保家仙。那是一只灰鼠精,她让灰鼠精给她爷爷奶奶带个话,说她很好,之后便又回了大阴山。 她不敢回去见爷爷奶奶,她担心他们不让她继续找下去。 王二狗正在盘龙岭采买药材,听到灰鼠精来找大松子汇报龙池的消息,扔下药材就朝大阴山方向追去。他跑到村子的时候,龙池已经走远,王二狗一路追,追出去好几十里地,一直追到连草都没有几根的荒漠,累得趴在地上拼命地喘气。 大松子赶过去,想要顺着气味把他家小主子找回来,但是,她家小主子身上的迷魂香法宝能遮盖气息,他只找到累成狗一样趴在地上的王二狗。 翠仙姑几次进入大阴山寻找龙池,都没有找到。 她得知自家小孙孙的消息,心疼心酸又无奈,小孙孙不回来,她也没办法,只能自己私下去找,并且把小孙孙进入大阴山找南离九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的。大阴山里有千年肉参精的消息要是传出去,抓她家小孙孙的人能把大阴山的地皮踩烂。 大阴山人烟绝迹,谁要是在大阴山里把她家小孙孙抓去吃了,他们哭都没地儿哭去,连是谁下的手都很难查出来。 反正现在大阴山成了无主的地儿,她索性仗着以前与玄女宫的那样交道,又拿南离九的大义做文章,把大阴山划成了参王府的地盘,又向外宣称为了防止一些心怀叵测的人再次打开鬼门祸乱人间,霸道地不准外界踏进大阴山半步。她只迁了些山民到大阴山外面住,每个村子都派出保家仙,守护村子保平安,以及盯着大阴山,不让人偷溜进去。 翠仙姑九千多岁的道行,她的孙女是仙云宗明雪仙子的记名弟子,又把仙云宗的封有蛟魂的苍龙盘还了回去,还和仙云宗有了山珍药材上的生意往来,背靠仙云宗圣女这棵大树,她要霸道点,别人也不愿为了片荒地跟她和明雪仙子起冲突。 实在是,明雪仙子真不好招惹,一句“心气儿不顺,看不顺眼”就跟星月宗翻脸对上了。明雪仙子在十大宗门大会上和星月宗主对上,直指星月宗抢玄女宫镇守鬼门的天星盘,是与勾结幽冥鬼界祸乱人间。 星月宗当然不认这帐。无妄城玄女宫内乱,星月宗不过是去分一杯羹罢了,瓜分玄女宫的可不止他们星月宗一家。 分玄女宫的真不止一家,仙云宗里也有人参与,毕竟玄女宫的产业遍天下,玄女宫倒了,产业总得有人接手,现成的好处,自然是有实力拿的都伸手拿了。 明雪仙子冷冷地讥讽道:“除了星月宗,没见哪家去抢天星盘。星月宗抢了天星盘,如果能镇住鬼门,你把无妄城踏平我都没半句话可说。” 星月宗的人则回问:“明雪仙子如此气愤,是为了你旧情人的孩子吧?赫连令臣背弃于你,娶了南绡,你竟然帮她养徒弟不说,还替她女儿出头,明雪仙子心胸广阔令人佩服。” 明雪仙子冷声反讥:“我问你们天下苍生,你们倒是盯着我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我与谁交好,与你们有什么关系?论道义,星月宗峰主龙青拿千数无辜村民祭阵,赫连令臣以身填阵抵御七重楼,谁高谁低?星月宗夺天星盘,致使苍生蒙难,无妄城玄女宫南家两任宫主,舍身祭城抵御幽冥鬼界,谁高谁下?”她直接骂星月宗:“一群卑劣的宵小之徒,有我黎明雪在一日,便绝不承认你们是玄门正宗,你们没有资格位列十大宗门之列!” 仙云宗圣女出面与星月宗对上,仙云宗的宗主、太上长老没出来阻止,反倒是各自有事,让她成为仙云宗的话事人。 龙池并不知道外界大宗门的纠纷,也从未去想过外界会怎么样。 在她看来,天下太大,而她,太弱小。她没有力量去匡扶天下,她连师父的遗愿都做不到,她连师姐都护不了。 满心的无力感,只有在握紧手中的剑时,才能觉得自己还有点用处,还有点力量,还有点希望。 她在大阴山又度过了一场寒冬,又过了一春,迎来了一夏。 大阴山风调雨顺,原本稀疏的青草,几乎快长满整个大阴山。 原本山势险峻的大阴山变成了一片水草丰茂的草原。 天空有了飞鸟,地上有了野兔,还有猎兔的狐狸。 龙池晚上睡在湖边,快天亮的时候,一场暴雨浇下来,浇得她浑身湿透。 日晒雨淋的,她已经习惯,反正作为一株肉参精,晒晒太阳淋淋雨更健康,肤白皮嫩的。 雨太大,她刨个坑,变回一株胖呼呼小婴儿模样的小肉参精钻进地里,只露出小苗苗在地面上,这样,雨只能浇在叶子上,她则埋在地里泡着雨水洗澡呼呼睡大觉。 雨停后,太阳出来了,她睡醒后,钻出土,又变成人形。 她头上的发冠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披头散发的,头顶上还顶着小参苗,三片绿油油的小叶子中间还有颗小参珠。她的衣服已经烂完了,不好意思光着身子。好在精怪当久了,多少也会了点本事,例如,用参叶化成衣服穿在身上。她的参叶小,不可能摘下来把它变成衣服,那样会损失功力伤到自己。她只能从参叶中抽取部分力量变成衣服。她能抽取的力量太少,只够做一件肚兜和一条小短裤的。裤腿只有三寸长,连大腿都遮不完。其实,她如果变成小娃娃模样,参叶变成的衣服就刚好。如果她是按照自然生长,现在也只是小娃娃模样,叶子是足够的。可是,她从小吃五色米长大,又吸收了奶奶的功力,变回肉参模样是小娃娃状,变成人形就是十六岁模样,她也没办法。 绿油油的衣服,其实很难看。她的参叶和参珠气息相连,参叶化成衣服后,参珠也有力量分散在肚兜上,形成一团红艳艳的看起来格外富贵的祥云图。虽然这是一种参珠分出来的保护力量,但是,实在……太丑! 她如果只有几个月大,是个胖呼呼的小婴儿,这样子肯定可爱。可是她现在是十六岁的模样,就实在……一言难尽。 龙池现在喝水都不去湖边喝,以免看到湖里自己的倒影。 她渴了就刨坑,从地里吸收水气,反正多埋一会儿就能吸够水,还能吸点地气长长个头,争取多长点叶子能多点遮羞布。 龙池有气无力,满心怨念地踩着湿漉漉的草地向前走,忽然,她感觉到前方有异,抬起头,就见到一个美丽绝伦的女子坐在湖畔的青草地中正扭头看着她。 55.第五十五章 缺轮椅 需仙骨 龙池的眼睛突然有点泛酸, 她揉揉眼睛, 心说:“一定是太过想念,出现幻觉了。”她又想:哪怕是幻觉也好啊,能多看两眼。 她又赶紧放下揉眼睛的手,朝那女子看去。 那女子穿着一身白衣, 气质清清冷冷的, 身上还沾着晨露。她迎着阳光, 朝阳铺洒在她的身上,使得她的身上泛着一圈淡淡的微光, 那感觉就像是由白玉剔透的美玉雕成的绝世美人被渡上一层金光。圣洁,清透, 让人移不开眼,那清冷淡漠的气质, 又散发着浓浓的生人勿近气息。 这样的气息让龙池移不开眼,也迈不开步, 只怔怔地看着那女子。 龙池知道自己看见的不是活人,她身上没有活人的气息,朦朦胧胧的,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 能穿透她, 地上,也没有她的影子。 龙池不想哭, 但是眼泪要往外流, 她也没办法, 啪嗒啪嗒地往下淌。 那女子缓缓收回视线,似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那身影化作星星点点的金光,消散了。 龙池见状,大喊声:“师姐!”她扑过去,但什么都没抓住。她赶紧遁进地里寻找,也没有找到。她又钻出来,大喊:“师姐!”是幻觉吗?还是师姐变成鬼了?可是刚刚她见到的绝对不是鬼,没有阴气,也不畏阳光。 龙池一声声地喊着,可她无论怎么喊,那酷似师姐的女人都没再出现。 她等到夕阳落下,喊得嗓子都哑了,师姐也没出来。 龙池明白过来,她师姐是不愿理她。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师姐也不会出现。 她在师姐出现的地方坐了一天一夜,最后垂头丧气地离开,待走了很远很远,又再悄悄地摸回去,没敢靠太近,而是在距离南离九出现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藏在湖边的背坡处,远远地盯着南离九出现的地方。 南离九一直没再出现。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她在这里见到过南离九,她不想走。 龙池索性把自己埋在地里,就在这里长。她又抱着一线希望,也许南离九会再出现呢?她怕自己被发现,特意把气息隐藏得好好的。她这时候特别感谢玉璇师傅送给她的迷魂花。 又一场暴雨降落,龙池被豆大的雨浇得小参苗叶子乱颤,风吹得她的参苗左摇右晃。她在雨水里泡得昏昏欲睡。 雨停后,太阳出来了,照在她的叶子上,晒得她暖融融的,参珠也在吸收太阳精华,让她舒服得瞌睡都跑了。 忽然,一种异样感出现。 龙池从地里冒出一颗头,朝着异样感出现的方向望去,赫然见到湖边之前南离九出现的地方有淡淡的金色光点飘出来。那些光点散似在大地里,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没多久就汇聚成一个人形,待聚成人形后,便立即化成了人。 是南离九! 她变成人后,原本呈站立姿态的她突然摔倒在草地上。 她一次次尝试想要爬起来,但是,她的那双腿动不了。 多次之后,她放弃尝试爬起来,在潮湿的草地上爬着。 她的身影呈透明状,爬过青草时,没留下丝毫痕迹。 南离九趴在地上,一直爬到湖边才停下。她趴在地上,掌心聚拢,一团微光出现在她的掌中,她的手掌紧贴地面,微光渗入地下。 龙池闭上眼,用感知去查探南离九在做什么。 她闭着眼睛,感觉到地下的地气中有零星的极淡的金色微光飘出来,像是受到某种召唤朝着南离九的掌心聚拢,之后又融到南离九的身上。 龙池只觉酸酸的涩涩的,很是难受。 南离九忽然扭头,朝着龙池的方向望去,冰冷的声音在龙池的耳边响起:“出来!” 小胖娃娃模样的肉参精从地里蹦出来,变成少女模样,飞来地去到南离九的身边,低着头,喊了声:“师姐。”她知道南离九避着她是不想她看见这么狼狈的模样。可南离九这样子,让她非常难受,她的鼻子一酸,眼里就又有泪花翻滚,她用力地抿紧嘴,坚持不让眼泪滚过来。 南离九冷声说:“滚!我不需要你可怜!” 龙池顿时来气!都可怜成这样了,还这么招人气!她气呼呼地说道:“我一直在找你,你就为了点面子躲着我。我天天风吹日晒雨淋的,冬天还那么冷,我容易吗?”她指指自己,说:“你看看我,衣服都坏了,发冠也没了,都成野参精了!”她越说越委屈,说:“不就是生前瘸腿死后也是瘸腿行走不便,又没有人给你烧轮椅嘛,你给我说呀,我背你。” 南离九气得魂体不稳,身上一阵金光摇晃。 龙池见状,突然想起玉璇师傅给她的那堆东西里有给鬼用的,又麻利地找出来,说:“师姐,你看哪些是你用得上的。” 南离九见龙池拿一堆收鬼或养鬼的东西给她用,气得差点想把龙池抽飞出去。她冷冷地说道:“滚!” 龙池说:“我要是滚了,你就只能继续在地上爬了。” 南离九想杀人……想杀肉参精灭口。 龙池蹲在南离九身边,说:“我背你。” 南离九一声冷笑:“凭你?” 那明晃晃的轻蔑,让龙池一顿好气,说:“凭我什么了?你哪点配不上你背不了你?” “道行不够。” 龙池气得头上的参苗都竖了起来,说:“我好歹也是千年肉参精,背你一只魂体都不稳的鬼,绰绰有余!” 南离九见到小参苗倒竖的模样,先是愣了下,随即差点没忍住笑,嘴角轻轻勾了勾,火气也散了。她绷紧脸,淡淡地说了句:“纵使你有千年道行,你也背不起一座无妄城。” 龙池:“……”她没听明白,问:“什么意思?” 南离九说:“我,无妄城,天星盘,连为一体。我的魂魄仍在,但无妄城和天星盘都碎了,我需要把碎片重新收集起来。”她解释道:“先祖飞升前,封印有她的精血留在无妄城,我能凭借先祖留下的精血死而复生。但是,要取到先祖留下的精血,必须找齐天星盘和无妄城。” 龙池有点懵,问:“无妄城?”找天星盘她理解,无妄城已经毁了,怎么找? 南离九说:“你之前看到的那盒子。”她解释道:“那就是无妄城,无妄城其实是一个阵盘,天星盘则是阵眼。这阵与寻常的阵不一样。”至于怎么不一样,她没细说。她顿了下,说:“天星盘丢了,无法操控无妄城这个法阵。我九岁那年,为抵御幽冥鬼界,我炼化自己入阵,取代天星盘成为阵眼。” 龙池琢磨了一下,才稍微有点似懂非似。她的视线又落在南离九的腿上,问:“那你的腿……怎么还瘸着?不对,瘸是一条腿有事……咝……”她的话音没落,一道金光从嘴唇上划过,她捂住嘴,不说话了。 可让她憋着不问,她难受。 龙池离远点,说:“你之前是封印力量腿脚不便,现在……是因为生时是残的,所以死后也是残的,还是因为丢了天星盘?”她见南离九抬手,躲得更远,大喊:“你总得让我知道原因才能治你的腿呀。” 南离九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顿,放下,冰冷冷地说道:“找回无妄城和天星盘,治腿的事不劳你费心。” 龙池“呵呵”两声,说:“找无妄城和天星盘的事,还不得是找我帮忙……”她说完就见南离九转身,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她叫道:“那你继续爬好了。大阴山这么大,我看你爬到什么时候!等你爬完大阴山,星月宗的宗主都老死了。” 南离九特别想把龙池扎成千疮万孔的筛子。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了句:“我需要一把轮椅。” 龙池知道她都背不起的南离九需要的轮椅肯定不普通,问:“什么样的轮椅?” 南离九说:“仙骨打造的。” 龙池愣了下,说:“那你怎么不说要龙骨打造的!你要龙骨打造的,我还能回滩涂村帮你挖,仙骨打造的,我去哪找,我见仙都没见过……”她说到“过”字的时候,突然想到她爷爷,声音陡然变调,拉得老长,噎了下,问:“我爷爷?”她爷爷至少是一万多岁,实打实的不打半点折扣的地仙,真正的地仙,真的仙人。 南离九自然知道不可能让这些地仙取骨头给她造轮椅,说:“龙骨也行。”她看向龙池,说:“不过取龙骨危险万分,即使是真正的仙人去取龙骨,稍有不慎,也会飞灰烟灭。” 龙池想了下,又觉得不对劲:“人参有长骨头吗?” 南离九:“……”她憋了下,说:“人参不会长骨头,但是肉参精是依附地脉吸聚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生,天生的仙骨。这也是肉参精不需要历劫和特意修炼,自然生长都能成仙的根本所在。” 龙池“哦”了声,说:“那挖我的呗。”她低头看看自己,问:“肋骨可以吗?我不想挖手骨或腿骨变成残疾人。” 南离九是真想把龙池那嘴缝起来!她面无表情地说:“你的骨头又脆又软,娇嫩得正好可以拿来做成肉参糕。你只是只肉参精,离‘仙’字至少差了九千年道行。”说完,斜扫眼龙池,身影便开始变淡。 龙池赶紧喊:“师姐,别走啊。” 南离九飘散得更快了!龙池会遁地,能直接抓住灵体,她想避开龙池,只能把自己散成碎片藏在地底下,等龙池走后,再重新把自己拼起来。不然,她遁进地里,龙池能把她一把揪出来再狠狠地埋汰她一通。 龙池见南离九不见了,只好说:“师姐,那你等我给你造轮椅去。”她有事干了,人也精神了,飞快地赶回大松山,跑进山神庙,没见到她爷爷,只看到院子里有一个绿袍男子和一条妖气冲天的黑色蟒鳞袍的男子在下棋。 她钻回地底下的洞府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家爷爷和奶奶,只好跑到山神庙问:“二位,请问看到我爷爷了吗?” 那绿油油的男子起身,满脸热切地看着她:“小孙孙,回来啦?急急忙忙地找爷爷有什么事?是不是衣服短了?没关系,说,想要什么样的衣服,爷爷找人给你做去。” 龙池怔怔地抬起头看着这穿得绿油油的,胸前还有一团通红色花纹袖图的男子,视线落在他的头顶上,头上一顶挂着一颗硕大参珠的头冠。她把他看了又看,就这身绿,这红艳艳的参珠,想认错都难。龙池的心情很是复杂,有求于爷爷,只好把所有的复杂心情咽在肚子里,先关心下爷爷:“您怎么也变年轻了?” 绿油油的男子,说:“你奶奶之前损失道行伤了元气,变得老太,出门大家都说她像我奶奶。如今她年轻貌美了,不能出门让人说我像她爷爷。” 龙池:“……”行!你们高兴就好。她说:“爷爷,和你商量个事。” 老参仙说:“说!需要什么?除了山神位,你想要什么爷爷都能给你弄来,就算你想要山神位,等你道行够了,坐得稳山神位了,爷爷也给你。” 龙池听老参仙这么说,很是有点过意不去。可她想到南离九在地上爬的样子,又很心酸。 老参仙见龙池眼眶都泛水气了,赶紧哄道:“小孙孙,乖,不哭。你要山神位爷爷也给你。” 龙池说:“师姐需要一把轮椅,说要仙骨造的才行。” 老参仙:“……” 56.第五十六章 写书信 换龙骨 老参仙那叫一个心塞, 心说:“这还不如要山神位呢, 简直是要老命啊。” 旁边那位黑色蟒鳞袍男子便是潜龙潭里的那条由虺蛇修炼得道的那条蛟蛇所化。他原是虺蛇,因此,大松山的精怪都称他为虺爷。虺爷听到龙池找她爷爷要仙骨, 整个儿都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龙池也知道找爷爷要仙骨不合适,说:“师姐说龙骨也可以,但说找龙骨太危险……”她的话还没说完, 便听旁边那位虺爷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老参仙赶紧一把拽住虺爷的袖子, 说:“慢慢慢……” 虺爷拼命拽自己的袖子,也没能从老参仙的手里拽出来。他叫道:“放手!” 老参仙说:“有话好说!” 虺爷说:“无话可说!” 龙池顿时明白过来, 虺爷那里有龙骨。她想起潜龙渊里的龙鳅是沾有龙气的, 再联系到此刻虺爷的反应,很有可能虺爷那里有与龙有关的东西。 虺爷见到龙池朝自己看过来的那眼神, 说:“我听说龙王宗的赫连令臣是你师父?龙王宗的鱼龙符有没有在你那?那可是龙角制成的, 你去找鱼龙符, 反正那是你们宗门传承信物。”他说着,用力地要把自己的袖子从老参仙那拽回来,但仍旧没拽脱。他叫道:“参爷,放手,不然我刨袍绝交了。” 龙池把脖子上挂的鱼龙符取出来, 说:“这哪够做轮椅。” 虺爷的眼睛一亮, 两眼发直地看着龙池脖子上的鱼龙符, 问:“这就是鱼龙符?能开龙门的鱼龙符?” 老参仙说:“别惦记了,这东西里的龙气早在二十年前就让赫连令臣用来救他女儿了。你那块龙骨里的龙气早散了,虽说对你化龙有助益,但并不足以让你化龙。赫连令臣为开启龙门,寻找龙脉二十年,他是找到龙脉了的。”他说话间,布下一道结界把山神庙封住,又让龙池把护面的迷魂花收起来,之后,略施神通,一道极淡的金色光影浮现在龙池身上,那身影宛若一条游龙盘踞在龙池身上,待老参王施了神通,这缕龙气又回到龙池的体内。 虺爷接连倒抽冷气,那眼神热切极了。 老参仙说:“懂了吧?我这小孙孙的造化大了去。南家那丫头……我给你交个底儿,飞升上界的南玄仙子留下的传承已经让这丫头得了,龙王宗那鱼龙符里的龙气也全在那丫头身上。她是年龄小道行弱,承受不起那么强大的力量,才需要龙气护身镇命。” “你没龙气,有着龙骨也没太大用处,你又炼化不了,但她不同,她有龙气,炼化龙骨不是难事。只是找你借,待将来她的道行上来了,完全炼化天星盘,才把龙骨还给你,你还能得一场机缘。况且,不是白借,要给利息的。赫连令臣找到的那龙脉现在由他镇着的,即使告诉你地方,你也得不到,但和他女儿做了这笔交易,赫连令臣怎么都得给你行个方便。” “我小孙孙一个刚出生的小奶娃儿都能弄来龙气,你能弄不来?” 老参仙继续劝:“你是要把龙骨继续死抠在手上,还是借出来赚点龙气收利息,以后再把龙骨要回来,自己想。我不勉强。实在为难,让我家阿翠跑一趟,说不定我家阿翠还能得场大造化。” 虺爷被老参仙动了心。 他是走的修龙的路子,又接触过龙骨和龙气,自然知道龙池身上的龙气是真的。他从鱼龙符的色泽就能看出里面的龙气枯竭至少有十几二十年,龙池年幼承受力量有限,她体内的这些龙气只是能长年累月慢慢吸收形成的。鱼龙符的龙气枯竭了,龙池这些年吸收的龙气是从哪来的呢?从这就能推断,赫连令臣确实是找到真龙龙脉了,并且极有可能是定下龙穴了的。 真龙龙穴是随着气脉游离不定的,要定真龙龙穴必须有定气脉的神通本事,赫连令臣如果有那本事定住真龙龙穴,早得手了。由此可见,他定下的,是龙气外泄到地表形成的风水结穴,但是,有这么一处风水结穴,就表示真龙龙穴就在附近。配合周围的山形,水势,几乎能把真龙龙穴的范围锁定在方圆三十里内。 这么小一片地儿的范围,龙气都外溢到让小参娃吸收了这么多,这就已经是现成的龙气摆在那让人去寻了! 有那些龙气,龙骨对他来说虽然也重要,但就不是顶顶重要的了,炼化了能多件渡劫宝贝,增加点成功率,可没有龙气的龙骨和实打实的龙气比,差远了。 虺爷思量过后,问龙池:“我给了你龙骨,你怎么保证赫连令臣会让我去取龙气?” 龙池说:“我写信给我师父。” 虺爷的视线落在龙池脖子上的鱼龙符上。赫连令臣连鱼龙符都能给龙池,把整个龙王宗的将来交到龙池手里,由此就能看出赫连令臣对龙池的看重。龙池的信,就还是有份量的。即使这事真不成,老参仙又跑不了!老参仙虽然滑不溜丢的经常坑他的好东西,但办事向来靠谱,大是大非上从来不出差子。事关龙骨和龙气,又关系到玄女宫和龙王宗的传承,这么大的事,不会不着调。他应道:“成!那你写信吧。” 龙池让她爷爷去找笔墨,她要马上写信。 虺爷在老参仙去取笔墨时,凑到龙池身边问:“小参娃,苍龙盘之前在你手上?差点送给我?” 龙池愕然扭头看向虺爷,问:“胡三没把苍龙盘给你吗?” 虺爷“咝”了声,那表情顿时就不好了,随即骂道:“这该死的胡三!苍龙盘送回仙云宗去了。” 龙池“哦”了声,说:“也是,大阴山都没了,不用再麻烦虺爷伪装蛟龙。” 虺爷那叫一个痛心。伪装蛟龙一点都不麻烦!苍龙盘啊!差点就成他的了。他说:“小侄女,下次,再有这种事,尽管来找你虺叔,你虺叔不嫌麻烦,一点都不嫌。” 龙池甜滋滋地说:“谢谢虺叔,你送我龙骨就好。” 虺爷的表情一僵,又和言悦色地说:“那东西……太贵重,借,不送。” 龙池说:“你要去滩涂村,你一条蛟蛇,当心过去后被炖了。仙云宗有道场在那边,之前玉璇师傅,就是仙云宗的明雪仙子在那里住了十几二十年,镇上有风水黎家的黎唐,北堂世家的归堂未济,阴阳吴家的吴老爷子。尸滩子上还有七重楼主慎隐和那只旱魃。滩涂村的阵眼是我师父镇着的。” 虺爷的表情再次一僵。 龙池说:“你把龙骨送给我,我帮你多写几封信,让他们照拂你一二。我在八门镇还是很有面子的。” 虺爷:“……”他怎么就这么嘴贱呢!老参仙嘴上大方一下,小奶参张嘴就要仙骨,他竟然还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儿。 龙池见虺爷满脸不情愿,说:“好吧,不勉强,我就只给我师父写信了。” 虺爷点头,说:“你写。” 龙池又说:“但是那地儿我真的很熟啊,从小就在那地头上跑,哪哪都熟。你修行需要丹药吧?我跟太平观很熟的,给你写封介绍信,你能找观主买到好多外面的人买不到的丹药。”她说着,还在乾坤袋里翻了通。她的丹药剩下不多,但好歹还有几瓶,塞了一瓶给虺爷,说:“瞧瞧这品质,玉璇师傅给的。” 虺爷说:“我又不缺丹药。”无妄城里有北堂……他想到无妄城已经没了,手顿了下,揭开瓶盖看了眼,这品质是真的好,参王府和仙云宗因为龙池跟明雪仙子的源渊搭上线有了药材买卖上的往来,往后仙云宗的丹药还得再进一步。他去到云州,混在人族地界,跟当地那些玄门中人处好关系,对他没坏处。他仍是犹豫:“我谋龙气,他们得答应?” 龙池说:“想要龙气的多了去,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打起来。大家都是各凭手段本事,有缘者自得。我这一身龙气,他们也没对我不好,平日里都挺护我的。我能得龙气那是我的造化,你要是能得,也是你的造化,你得了龙气化龙了,大家结交你都来不及。对吧?当然,你要是一条蛟蛇,直接跑过去……说不定就降妖除魔了。” 虺爷发现这小参娃忽悠起来来头头是道,跟她爷爷如出一辙,简直就是亲爷孙,他们俩爷孙不去做生意简直就是浪费。他再一想,这生意都做到仙云宗去了,哪叫没去做生意啊。他说:“那你写信吧。” 老参仙取来笔墨,就见他家小孙孙趴在山神庙里的桌子前一封封地写信,刚开始还想捂着不让他们看。 虺爷哪能同意。他得知道龙池写些什么,他才好放心。 龙池犹豫了下,为了龙骨,只得妥协,让他俩看着她写信。 老参仙看着他家小孙孙的那手字就说漂亮,小孙孙有文化,是个读书人。虺爷也点头,觉得小奶参的字比那些读书人都要写得好。他俩还一致觉得小孙孙特别有能耐,之呼者也一个字都没有,写的全是他们看得懂的。 她先给自家师父写信,写自己过得有多苦,师姐有多困难,没轮椅坐,只能在地上爬,要爬遍大阴山找东西,为了轮椅,他和虺爷做交易,换龙骨。洋洋洒洒写满厚厚一叠纸,把这些日子到无妄城遭遇到的事全都告诉她师父,包括那些委屈,都写上了。 老参仙和虺爷看得都无语了。这可真是亲师徒。 小参娃还叹息:“你要是没死就好了,就可以来帮我打他们了。好在我现在有爷爷奶奶,过得也不差。” 虺爷看小参娃这没出息的样儿,心说:“你师父没跳出来打你?” 老参仙老怀安慰,夸赞:“我家小孙孙就是聪明,知道打不过叫家长。” 虺爷侧目,无语地看着老参仙。 龙池跟着又给北堂未济、黎唐、棺材铺的吴老先生、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以及铸器名匠独腿王等等写信。 虺爷看着这信,便知道,那地界儿还真是藏龙卧虎,盯着龙脉的人还真不少。 小参娃给其他人写信,没有写给师父那么啰嗦,但也是每个人至少都写了十几页纸,不少都是啰七八嗦的废话,例如写给棺材铺的吴老先生的还有“幸好有您送的青铜骨灰盒,我师父的骨灰才没洒,骨灰盒上被砍了好多刀,全是划痕……” 虺爷都无语了!你师父在填阵眼呢,那些骨灰早成了没用的废渣子,扬了洒了埋了就得了,还千辛万苦地送到无妄城来。 龙池足足写了半尺厚的信。 虺爷说龙池:“你这不是写的介绍信,是家书吧?” 龙池说:“我现在不住滩涂村了,有求于人,总得多写几个字增进感情,这对你有也好处。”她把半尺厚的信封好,说:“一手交龙骨,一手交信。” 虺爷心说:“你这些信可真贵。”他把贴身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储物玉环取出来,又从中取出一个有封印的玉盒,递给龙池。 龙池把玉盒给他爷爷,说:“爷爷,你看看这是龙骨吗?” 虺爷气得想打她!这龙骨还有假的吗?不过买卖交易,总不能拦着别人不验货啊。 老参仙解开封印,打开玉盒,露出一截淡金色的约有一尺多长的碎骨,因是碎骨,看不出是哪个部位的,且龙气已经流失,也没了龙威气势,但是,这么一截骨头,并不像是死物,它的质感酷似极为细腻的美玉,但又透着金属般的钢硬坚固感,那沉于表示的淡金色更给龙池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它与南离九动用天星盘时的金色光线非常相近。 老参仙说:“没错,是龙骨。”他把盒子盒上,给了龙池,说:“龙气已失,你才拿得住。如果还有龙气,龙气会形成龙影盘附在龙骨上,遇风遇土遇水遇火遇金都能遁走,所以才需要这种画了封符的玉盒装着。龙气护主,百邪不近身,龙骨上如果有龙气,谁若是去强取,必为龙气所噬。”他想到龙池身上也有龙气,担心她没个深浅轻重,说:“你身这丝龙气,太少,和没有没太大差别,还没办法护你。” 龙池应了声:“哦”,麻利地把龙骨装进乾坤袋中,把那半尺厚的信塞给虺爷,扔下句:“爷爷,我去找师姐了,代我向奶奶问好。”一溜烟跑了。 虺爷拿着厚厚的信,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丫头用这么些信就换走了我的龙骨? 57.第五十七章 地缚灵 骨头精 龙池拿着龙骨, 一口气跑回到遇到南离九的湖边,把南离九叫出来,再把装有龙骨的盒子塞给她, 问:“轮椅要怎么造?有龙骨了,还需要什么?” 南离九愕然地看着怀里的盒子, 又再看看龙池,有点不太敢相信。她打开盒子, 发现里面还真有一段散尽龙气的龙骨,这龙骨还是金龙的龙骨, 与当初炼制无妄城的龙骨, 气息几乎一致。她问:“你……从哪弄来的这段龙骨?” 龙池说:“潜龙潭的虺爷给的。” 南离九更觉不可思议。就算潜龙潭的那位与老参仙的交情好,也不会把龙骨拿出来吧?她问:“他为什么会把龙骨给你?”换来这段龙骨,得付出怎样的代价?这龙骨应该与当初炼制无妄城的是同属一条龙的,对她来说, 效用比仙骨还好,但……她必须知道龙池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 如果太惨重,她宁肯爬遍大阴山。 龙池说:“我让他去帮你爹打七重楼。” 南离九:“……”她问:“他答应了?还送你龙骨?”随即她倏然醒悟:“我爹镇着的那龙脉宝穴?” 龙池说:“对呀,我还写了这么厚的信让他带过去,把大家伙儿介绍给他认识。我用龙气换龙骨,对他来说,很划算的。” 南离九幽幽地扫了眼龙池。虺爷交给龙池的是龙骨, 龙池交给虺爷的是信, 这还叫虺爷划算? 南离九的心念一动, 问:“你信上写什么了,写了半尺厚?” 龙池说:“我写你在地上爬,特别可怜,看师父能不能……哎哟,你打我干嘛……”龙池痛得嗷嗷叫,一蹦三尺远,但紧跟着南离九手里的金线就又朝她飞过来,不仅是金线,连装有龙骨的盒子都打开了,龙骨“啪”地一声砸她脸上,痛得她的眼泪都浮上了眼眶。她委屈地大叫:“你打我干嘛?我好心好意,你当成驴肝肺,还打我。” 南离九气得神魂不稳,“谁让你写我在地上爬了?” 龙池说:“师父交游广阔,谁都认识,让他知道你过得不好,他才能想办法帮你。反正有虺爷过去,他有办法还能托虺爷跑腿。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哪有那么大面子,大家还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对我好的,不给师父说清楚这些,没师父出面,大家才不会卖我面子呢。” “师父是你爹,你出了事,让爹知道让爹帮忙怎么啦?” “你瞒着他,自己死去活来的就好啦?” “你早给你爹传信,或者是不把我关起来,让我去给你爹传信,说不定他都有办法救你,不至于让你死在这,落到满地爬的境地……你还动手……” 龙池见说着南离九又砸她脸,真急眼了,直接拔剑。 南离九气得整个人都摇晃扭曲起来。她不要面子的吗? 龙池看南离九那神魂不稳的模样,又刺不下去,收了剑,说:“算了算了,谁叫你又残又……”她看南离九还要动手,一扭头跑了,跑得远远的,蹲在远处,委屈又气愤地瞪着南离九。 南离九捡起龙骨,看到龙骨,想到龙池为她做的事,又暗叹口气。她这便宜师妹虽然嘴巴坏了点,但实打实地对她好。她想着刚才自己气得狠了,下手挺重,又扭头看向龙池,问:“你疼不疼?” 龙池原本只是郁闷和生气,南离九这么一问,她忽然就委屈了,眼泪“啪嗒”地滴了两滴下来,说:“你说呢?”她指指自己的脸,说:“都打疼了。”又指指自己这身衣服,说:“为了找你,我连衣服都烂完了,为了给你送龙骨过来,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过来了,你还打我。” 南离九见龙池委屈哭了,本来还很愧疚,可见龙池说到那身衣服…… 那真就是个头长太快,衣服料子太短遮不住…… 她的嘴角微挑,淡声说:“挺好的,雪白的胳膊腿儿,细细嫩嫩的……” 龙池自动自发地在脑海里补充出:“洗洗就可以下锅炖了。”她紧抱着剑,蹲在地上,愤愤地盯着嘴角轻轻挑了两下的南离九。她敢说,刚才南离九绝对是想笑的,就是天生命苦,一辈子太悲惨,不知道什么是笑,怎么笑,没笑出来而已。 她叹道:“算了,看在你死得惨又死得早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她师姐死得连尸都收不用了。她再又想,师姐其实挺厉害的,又是从这地下冒出来,万一尸体还在就在这地下呢?她问:“师姐,你的尸体还在不在?是不是埋湖边地底下了?要我帮你收尸吗?” 南离九的神魂又摇晃了几下,她冷声问:“怎么?是想把我挖出来再重新埋吗?” 龙池琢磨了下,说:“也是,这么大座山埋你,不用挖出来了重新埋了。” 南离九觉得自己这野生的便宜师妹不知道是脑子有坑还是故意的。她说:“等我把龙骨炼化,你再挖我吧。”她的“尸体”真碎成了渣散落在大阴山,需要重新挖出来。 南离九拿着龙骨坐在湖边,却有些犹豫。 龙池虽然嘴巴坏了点,说话直了点,但很多话说出来并非无的放矢。就如她无法用双腿走路,死时,她的腿动弹不得,成为灵体后,维持的是生前的模样,生前怎么样,死后还怎么样。她很多年不曾站起来,不曾迈出过腿,不曾走过路,她已经忘了要怎么走路,要怎么迈腿。 人死后,无论是成为鬼还是灵,都可以通过修行改变自己,有时候心境变化亦能改变外貌。她想让自己站起来,她告诉自己可以站起来,但一次又一次失败。她知道自己可以站起来,但她不知道该怎么站起来,她只能再给自己“造”一辆轮椅,吸收龙骨的力量,让龙骨化成轮椅,代步。 她不炼化龙骨,想办法让自己站起来,也许,她真的就能站起来。 一旦炼化龙骨有了轮椅,她对轮椅形成依赖,往后,她将再难摆脱轮椅站起来了。 龙池见南离九坐在湖边盯着湖面发呆,又慢慢地挪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造轮椅有什么困难?” 南离九思索了一会儿,问:“你遇到的鬼灵多吗?” 龙池说:“多啊,我都数不过来了,尸滩子上的冤死鬼太多了,江里也有特别多的游尸。你问这个做什么?” 南离九说:“算了,没什么,随便问问。” 龙池盘腿在南离九身边坐下,说:“师父让我照顾你,有难处你就直说呗,又不是不帮你。” 南离九听龙池说到她爹就又想起龙池写信说她满地爬的事,再听龙池这说话的语气,就特别想揍龙池。她冷着脸,懒得搭理龙池。 龙池盘着腿,托着下巴,缩成一团,默默地陪着南离九。 过了一会儿,南离九才别别扭扭地说了句:“我是因为生前双腿不能动弹,这腿……才动不了的。”她想龙池遇到的鬼灵多,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龙池恍然大悟地说:“我就说嘛,这就跟淹死鬼总是一副淹死鬼的样子。你可以想象自己没被淹死……不对,站起来……不对……你是残了好多年……难不成要变成小孩子时候的样子才能站起来?那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吗?” 南离九咬牙说道:“我死的时候二十七了,你想让我变成九岁的蹦蹦跳跳的小丫头装嫩吗?” 龙池说:“老芯子嫩皮而已,有什么呀,你想想村子里的保家仙狐奶奶,那都三百多岁的老狐狸了,穿得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似的,脸上还抹两团腮红,涂抹得跟陪葬的纸人有得一拼,还自觉貌美如花赛过西施美过貂婵呢。你现在这么好看,小时候肯定也很可爱。大不了我变成大萝卜,啊,不对,大人参精,不对,人参精……哎,总之就是变成小娃儿模样陪你。” 南离九被龙池说得脸越来越冷,待听到龙池自比萝卜,又愣了下,问:“萝卜?” 龙池说:“对啊,我往地里钻,玉璇师傅就经常笑话我装萝卜精。” 南离九对黎明雪是真没好感,听到龙池的话,脸色更冷了。她这野生的便宜师妹怎么都改变不了让人讨厌的本质。 她不愿理龙池,可眼下除了龙池,找不到别人商议,自己又一时拿不定主意。她只好又问:“除了变回腿残……变回九岁前,还有什么办法能走吗?” 龙池无语地看着南离九,说:“师姐,鬼都是用飘的,不是用走的。你……这到底是出什么问题了?”她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见到有鬼不是飘,而是实打实地在地上爬的。鬼出来吓唬人的时候,为了造成很可怕的效果用爬的,很显然,她师姐不属于这一类。她师姐是真的只能靠爬移动,为此,连颜面都快丢到地底下去了。 南离九让龙池知道太多秘密,也不差这一桩了,只说:“我原本属于人的身体已经……毁了,无妄城……现在是我的真身……作为一座城,必须有依托……我现在和地气连在一起,离不开大地,飘不起来。” 龙池说:“哦,懂了,成为了地缚灵是吧。要摆脱地缚灵状态,需要另外依附在别的物件上。”她朝南离九手里的龙骨一指,说:“犹豫什么?炼化龙骨,依附进去就好了呀。”她随即又好奇地问:“师姐,那你会不会变成骨头精?” 南离九:“……”不是她脾气不好,是真的,龙池太欠揍。 58.第五十八章 打哭了 跑回家 虽然龙池的嘴欠了点, 但南离九听完龙池说的, 心里也有了主意。 龙池见南离九捧着那截龙骨坐在湖边, 淡淡的金光自她的掌心溢出缭绕在龙骨上,将龙骨拘在掌下。随着南离九掌心聚拢的金光越来越多, 龙骨的颜色变得愈发耀眼璀璨,甚至隐约有风雷和龙吟之声传出。这声音似极远, 又似近在咫尺非常飘渺,如同魂体发出的声音。 南离九的身影也变得淡金色,宛若由朦胧的光影组成, 如梦似幻,美得宛若幻景。 龙池想要伸手去摸,但又不敢。 南离九闭着眼, 眉眼如画, 神情平静如水, 比起平时对着她时,没有冷脸, 没有漠视,但反而让她不敢造次。 龙池心想:这大概是因为南离九身上有风雷和龙吟的声音。 她再一想, 便明白过来, 是气场。 那龙骨融进了南离九注入的金光竟似活了般浮现出奇特的纹路, 这些纹路似水波, 似涟漪, 似在轻轻敲击着湖面般轻轻地震荡着周围的空气, 使得南离九周围的空气都形成一圈圈水波般的扭动。 有地气自地底涌来, 汇聚到南离九的身上。涌出的地气形成风涌卷在南离九的周围,地气中有无数的像萤火虫又似漫天繁星的点点金光飘来,涌向南离九的身体,又再汇聚到她掌心的龙骨中。 那龙骨由最初的一根骨头,逐渐软化,它变成柔软的一团,又再化成流水状,之后化成繁星点点的金光与南离九身上的淡色光影融合在一起。南离九那虚薄透明的身影也变得凝实真切起来,她不再透明,不再像透明的魂体。 南离九仍然坐在湖边一动也不动,不管是风吹日晒还是雨淋,她都稳稳地坐在那,吸收龙骨的力量。 龙池遇到过的鬼比她遇到的人都多,自然分辩得出南离九根本就不是要依附在龙骨上,也不是拿龙骨在造轮椅。至少,不是以她想的方式那样造一辆轮椅,然后依附到上面去。在她的想象中,南离九死了,需要龙骨当灵牌这样的依附物来养魂和栖身,不过南离九因为不能飘想自个儿带着灵牌活动,她的灵牌特殊点造成轮椅式样。 她看到的便是南离九把龙骨吸收了。 龙骨啊! 正常情况下来说,这龙骨,即使龙气散尽,那也是克制阴灵鬼物的至阳至罡之物。南离九吸收起来,半点不适都没有,且那气息,就好像她和龙骨本就是一块的,这会儿不过是重新凑到一起。 龙池在南离九看不到之前像她那样,由龙气形成的光影,但她在南离九身上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有别与其他灵体的气势,就仿佛南离九随时能爆发出非常可怕和强大的能量。 龙池看看如今的大阴山,便知道,这绝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从南离九与龙骨间的融合情况来推断,很怀疑无妄城就是由龙骨炼制成的,无妄城是用来镇守鬼门的,而这世间,又有什么比用至阳至罡的龙骨镇鬼门更合适? 忽然,她感觉到身后有异样感,阴冷的气息出现在不远处。 有鬼! 龙池下意识地回头,便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对面的小山坡上远远地朝她俩看来。 虽然离得挺远,但因为对方的阴气太强大,又是在这样没几个活物的地方,龙池想要忽视他都难。 她朝他看去,他也远远地朝她看来。 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身形轮廓来看,应该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再看他出现的地方,头顶上空都形成了阴云,之前在无妄城见到的城隍跟他比起来简直弱得像渣渣。 他的气息凝实,那阴气浓黑如墨,凝聚成衣袍的模样牢牢地贴在身上,乍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龙池一眼扫过去,这只给她的感觉是只上了年头的老鬼,至于有多老……她觉得如果自己奶奶站在他跟前,那就跟小奶娃似的! 这么一只鬼突然出现在这么个地方,龙池用膝盖想都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 龙池起身,缓缓地拔剑出鞘,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凛冽凌厉。她稳稳地站在原地,丝毫不因对方的强大而有丝毫胆怯和退让。 南离九仍旧闭着感,但作为魂体,睁眼和闭眼并没什么差别,周围的情形清楚地映在她的脑海中。 她一眼认出来者。 鬼帝,没死! 她看见弱小得能被鬼帝用一根手指头轻轻碾死的龙池拔剑挡在她和鬼帝之间,以保护姿态将她护在身后,心里有点软软的又有点好笑。一株小奶参,脑袋上顶着的还是三花小苗,还处在需要长辈时刻看护的年龄,居然站起来替她出头。 龙池所流露出的气息告诉她,龙池绝非明知自己不敌瞎逞能,而是因为她在这里,为了保护她。 不管是人参精还是肉参精,都天生胆小。肉参精,天生地养比一般的人参精胆子要大得多,爱凑热闹和搅事,但同样改变不了他们胆小的天性,遇到比他们强大的对手,向来是能跑多快跑多快。 此刻,她在龙池身上没有看到丝毫胆怯和犹豫,而是一种剑在手纵使对面有千军万马,也毫不势弱的悍勇和大无畏之气。 这种气势,她不是第一次在龙池身上见到,更不是第一次见。 此刻的龙池,那身气势像足了她的父亲,龙池的师父,赫连令臣。 可她不是赫连令臣。 即使是赫连令臣在这里,他失了龙气,动用不了鱼龙符,他照样不是鬼帝的对手。 淡淡的光华自南离九身上溢散出来,形成一圈光影把龙池罩在光影中。 像一座小小的无妄城,把龙池护在了城里。 龙池回头,见她师姐仍然背对着她坐在湖边,不像是有丝毫动过的模样。 山头上的那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光影外。 龙池感觉到他的靠近,差点就拔剑刺出去,不过,是差点,她没冲出去,她又不傻,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师姐这模样明显是在保护她,表示有那实力保护她。她想着师姐现在是无妄城,这么重的一座城得有龙骨来装,哪怕这只大鬼相当厉害,她师姐这么重的一座城砸过去,也会砸得他够呛。她挑眉,问:“有事?”视线落在这大鬼身上,发现他的脸色虽然白里泛着青,但长得有棱有角,还挺好看的。她见这人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轻哧一声,说:“脸色又青又白,人不人鬼不鬼的,真丑!你这是受了伤吧?不好好找个地方养伤,跑出来干嘛?当鬼要有当鬼的觉悟,别死了多少万年了还把自己当成大活人出来瞎蹦跶,虽然说这地方荒无人烟,不怕吓到人,但吓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南离九缓缓扭头看了眼龙池,心说:你少说几句话,大家都会感谢你。废话真多。 鬼帝问南离九:“南家世代镇守鬼门,换来这样的结局,值吗?” 南离九淡声说:“先祖遗命,没什么值与不值。” 鬼帝问:“南玄后人的使命结束了?” 南离九的声音依然平淡:“结束了。” 鬼帝的嘴角微挑,说了句:“懂了!”然后,转身走了。 龙池莫名其妙,问:“他懂什么了?” 南离九说:“他是幽冥鬼帝。” 龙池顿时明白过来!他是幽冥鬼帝,南家世代镇守鬼门。如今,南家使命结束,不再镇守鬼门…… 南离九不会再拦着幽冥鬼帝进入人间地界,而幽冥鬼帝自然也不愿与能镇鬼门的南家后人再为敌。鬼帝进入人间,想要壮大实力,最迅速的方式就是让人间的人变成鬼,这得死多少人? 她怵然地叫道:“师姐!” 她明白她和她师姐都挑不起天下,但就这样让幽冥鬼帝进入人间,实在有些不甘心,好歹阻拦一下啊。可她师姐拦了,独守孤城,死在了无妄城,尽力了。 南离九扭头,淡淡地扫了眼龙池,眼中划过一丝冷意。“当年,星月宗和幽冥鬼界同时攻击无妄城,我娘亲遭了暗算,身受重伤,她只能在抵御星月宗和幽冥鬼界间选择一样。如果她选择放幽冥鬼界入人间地界,灭掉星月宗,玄女宫不会有那场灭门灾难。无妄城抵御幽冥鬼界时,除了星月宗外,还有许多玄门宗派为了财富,趁虚而入,灭了玄女宫。” 她说完,没再理会龙池,继续炼化龙骨。 龙池收剑回鞘,她抱着剑呆呆地坐在湖边。理智上讲,她知道南离九不再拦着幽冥鬼帝,保全自己是对的。从情感上讲,看着幽冥鬼帝去人间地界作乱,又很受不了。 南离九见龙池那模样,再想到自己的爹也是那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言相讥,说:“与其你去操心别人,不如想想怎么不让自己成为别人炉子里的一味丹药。”他爹也是,心怀苍生,最后护住了谁?宗门被灭,妻子死了,女儿死了,自己死了,连他自己住的小村子的人都死绝了。龙池这点斤两竟然还想拦幽冥鬼帝,如果不是龙池身上有护身法宝,再加上她身上的龙气过于浓郁盖住了龙池身上的气息,这会儿幽冥鬼帝已经像嚼萝卜似的把龙池嚼来吃了。自己穷得叮当响,连饭都吃不起,还想着要去救济那些豪门巨富!脑子有坑! 南离九气不过,揪住龙池就是一顿揍。 龙池被按在地上,五体投地,不管手脚怎么挣扎都没能爬起来,南离九用金色丝线抽得她浑身都疼。龙池莫名其妙地挨顿狠揍,还是在自己刚想拼命保护南离九之后,顿时委屈得不行,大骂道:“南离九,你有病啊!我拼命保护你,你还揍我……哇……”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刚想停下来的南离九顿时揍得更凶了。 龙池又痛又委屈,骂都骂不出来了,放声痛哭。什么破师姐啊,喜怒无常,脾气暴躁行事恶劣,简直有病。她感觉到身上的压制力量松了,南离九没再打她,爬起来,抹着眼泪就往大松山方向走。她才不要管南离九了,她要回家。龙池边走边哭边抹泪,莫名其妙地挨顿狠揍,那委屈全化成眼泪,流都流不完。 龙池边哭边往大松山方向去,连分水剑都忘了拿。 她走出好一段,才发现剑丢了,又抹着眼泪回去找自己的剑。 她捡起自己的剑,就见到南离九正盯着她来回地看。她气呼呼地叫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绝交!”委屈,又哭上了。她想着边走边哭很跌份儿,于是,曲腿坐在湖边,呜呜地继续哭。 南离九继续盯着龙池看。她揍过的人不少,但被她揍哭的,只有龙池。她很好奇,龙池怎么好意思哭得出来。她等龙池收住哭声,问:“你哭成这样,不嫌丢人吗?” 龙池气得用力地扔掉剑,直接朝南离九扑过去,挥拳就朝南离九的脸上砸去。 一道金色的光盾浮现在南离九的面拳,挡住龙池的那一拳。 龙池一拳砸上去,痛得脸都扭曲了。 南离九轻哧一声:“还能再蠢些么?” 龙池扭头就走!剑都不要了。 她头也不回,气哼哼地回了大松山的参王岭,钻回洞府中,缩在家里不出门。 翠仙姑和老参仙得知龙池回来,欢喜得不行,赶紧去找她,就见龙池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只露出小参苗在外面,怎么叫都不出来。 翠仙姑想伸手把龙池捞出来,但龙池不愿意出来,绕着翠仙姑的手避开,满院子闪躲。 翠仙姑问:“小孙孙,你这是怎么了?不高兴了?” 龙池没理他们。 翠仙姑想着龙池和南离九的关系好,于是改问:“你师姐怎么样了?练化龙骨了吗?”她的话音刚落,就见绕到台阶下的小参苗又挪到墙角缝。 老参仙和翠仙姑好不管怎么哄,龙池都不出来。她在自家院子里打滚,比去外面满山遍野地跑要安全得多,他俩便由得她去。翠仙姑难得有闲,又看小孙孙变回原形成天在院子里的地下钻,不再是之前那十六岁大姑娘模样,那颗带奶娃的心思都又被勾出来了,于是,美滋滋地做了件用金丝线绣成富贵祥云图的红肚兜去找龙池,“小孙孙,奶奶给你做了件漂亮的小肚兜,你穿穿看合适吗?” 龙池从地里冒出半颗头,眼睛露在外,鼻子以下藏在地里,看着那件奶娃儿穿的肚兜,只剩下了无限的屈辱。 她都十八了,十八了!还穿这种肚兜! 她也不是奶娃儿模样啊,可原形就是这样子,她有什么办法!她不想变回原形钻地底下,但钻被窝里生闷气会更丢人。 龙池又钻回地下,只露出小参苗在外面,然后不管翠仙姑怎么哄,她死活不出来。她打死也不要穿那种肚兜。 翠仙姑哄了半天,没招,说:“不喜欢这肚兜啊?行,奶奶另外给你做一件。你喜欢什么图案的?花开富贵图行不行?” 翠仙姑做的肚兜越来越多,龙池把自己埋得越来越严实,牢牢地蹲在地底下,除了小参苗,连头都不露一下。翠仙姑一进院子,她就藏起来,往石头缝里藏,往花花草草堆里藏,想方设法地躲开翠仙姑。 如果不是没别的地儿去,又担心钻出去就让翠仙姑按住把肚兜往她身上套,她早跑了。 龙池蜷在地里睡得正熟,忽然觉察到她奶奶进了院子,打个激灵就醒了,悄悄地努力地把自己藏得更加严实,连一丝参气儿都不露。 59.第五十九章 白菜籽 又溜了 翠仙姑这次来没有拿肚兜,她进入院子后, 便招手:“小孙孙, 快出来, 奶奶有事问你。” 龙池纹丝不动。 翠仙姑又说:“是你师姐的事。”她想着龙池对她那师姐一向维护得紧,南离九有事, 小孙孙总该出来了吧。她这么想着,又有点心酸酸的, 说:“奶奶眼也不错地守了你九百多年,还比不上相处不到一个月的师姐。你为了她, 在大阴山风吹日晒雨淋的一待就是两年多……” 龙池心说:“眼也不错地守在九百多年, 就是把我掉江里弄丢了。”她听奶奶说得委屈, 悄悄地从土里钻出来一点点,露出双眼睛看着翠仙姑。 翠仙姑觉察到龙池露头, 没敢惊扰她, 说:“你看吧,一说你师姐就露头了。”更心酸了!“奶奶比不上师姐。” 龙池委屈地扁扁嘴,心说:“师姐打我。”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反驳下她奶奶,不可能真说出来。她打不过师姐, 还被师姐按在地上揍, 其实是很没脸的事, 要是再叫奶奶出头, 那就更没脸了。她说:“你别让我穿肚兜, 我都十八了。我要漂亮的衣服, 穿起来仙气飘飘的那种, 要长袖长袍,显得腰细人美的。” 翠仙姑说:“咱们家的孩子,要孕育一千年才出生,十八岁,这要换算成人的年龄那就是没断奶的奶娃儿,没断奶的奶娃儿都是穿红肚兜的。吉利,喜庆,富贵。你刚出生就沦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奶奶这是心疼你,想要好好弥补你,才给你做这么多肚兜的。”她刚说完就见龙池又钻土里去了,说:“行行行,不做奶娃儿穿的肚兜,做大姑娘穿的肚兜。”她看龙池还没露头,又说:“再给你做漂亮的裙子,仙气飘飘的那种。” 龙池说:“不要裙子,打架不方便,要长袍,用腰带收紧的那种。要敞开式的袍子,方便抬腿,不要抬不了腿裹得严严实实的那种圆筒袍子。” 翠仙姑心说:“这讲究还真多。”她应下:“行行行,给你做这种。”她打了半天岔,才想起正事,说:“有正事问你呢,你师姐什么情况?” 龙池莫名其妙,问:“什么什么情况?” 翠仙姑说:“大阴山一夜之间草木尽枯,湖泊河流全部干涸,在大阴山的深处出现了一座金色的城池,还有条金色的龙影盘踞在上空,很多采药人都看见了,传得沸沸扬扬。” 龙池从地里钻出来,仰着头问翠仙姑:“她炼化龙骨了?” 翠仙姑低头看着小奶娃儿模样还没自己腿高的龙池,白白嫩嫩的小奶娃,细细的小胳膊腿儿全露在外面,身上就穿了件参叶所化的绿肚兜,她顿时也委屈上了。她做的肚兜可比龙池用参叶变成的肚兜好看多了,龙池居然嫌弃,不穿,为此还躲在地底下不出来。 龙池感觉到她奶奶的视线有异,也觉得自己仰头的姿势有点怪,低头看看自己才反应过来,赶紧变成人的模样,说:“刚从地里出来,忘了变成人。” 翠仙姑说:“你身上穿的是肚兜,还没我做的好看。” 龙池深吸口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我没衣服穿!”她说完又钻回土里蹲着,一副不好意思见人的模样。 翠仙姑给龙池备的衣服不是只有小参娃的肚兜,化成人形后穿的衣服也有备。她取出好几套出来,说:“都给你备好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龙池欢喜地叫了声:“谢谢奶奶。”从地里蹦出来,抱着衣服就回了屋子。她担心在地里蹲久了沾上泥,还跑去打水洗了个澡,换上漂漂亮亮的衣服,又拿着梳子去找自己的奶奶,说:“奶奶,那个……”她指指头上的小参苗…… 她不会梳头,只能麻烦奶奶。 翠仙姑给她梳好头,又帮她戴上发冠把小参珠护起来。 龙池穿戴整齐,才觉得又能见得人。她倒不怕穿得破破烂烂的,但露胳膊露腿儿的,实在没办法出门。这又不是在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的大阴山。 她虽然很气南离九总揍她,又觉得被按在地上揍还不了手很没脸,但想到南离九在遇到幽冥鬼帝时还会把她保护起来,又想到南离九为了天下苍生独守孤城把命都丢了…… 她虽然想原谅南离九,但是,还是有点生气。 不想原谅吧,又想去看看南离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事:“哎呀,我的剑落在南离九那了。”她才不关心南离九,她还生南离九的气呢,她才不会原谅南离九呢,她是去找她的剑。 她向翠仙姑打了声招呼:“奶奶,我去找我的剑。”便要往外跑。 翠仙姑伸手拽住龙池,说:“你往哪去?大阴山那么大的阵仗,想要遮掩都不行,如今四面八方的人都往大阴山赶,危险着呢。” 龙池想到南离九有危险,但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更要往外去,说:“我的剑还在我师姐那呢。” 翠仙姑说:“你的剑在你师姐那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一把剑有什么要紧的,剑丢了奶奶再让人给你量身铸一把就是,不打紧。小孙孙的安全更重要,乖乖的啊,就在家里。你去了也帮不了忙,把你知道的事告诉奶奶,奶奶想办法。” 龙池知道的不多,不过想到奶奶的见闻阅历和道行在这,能耐比自己大得多,不瞎逞强,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了翠仙姑,包括遇到幽冥鬼帝的事。 翠仙姑倒抽口冷气,说:“遇到幽冥鬼帝这么大的事你都没跟我说!” 龙池说:“你又没问。” 翠仙姑抬指往龙池的额头上一戳,说:“我没问你得该告诉我知晓。”她说完,深深地看了眼龙池,掰开揉碎地告诉龙池,说:“幽冥鬼帝不愿和南离九直接对上,但绝对会借刀杀人。南离九身上有龙气,又有龙骨,更有当年南玄仙子留下的无妄城。如今玄女宫灭门二十年,无妄城又城毁人亡,她一介孤家寡人,成为孤魂野鬼独自飘荡在大阴山。透个消息出去,不用幽冥鬼帝自己出手,就能引来无数贪婪不畏死的人前仆后继。” 龙池想了想,问:“把他们拦在大松山外?不让他们进入大阴山。” 翠仙姑说:“拦不住,大松山不是我们一家说了算。大松山,仅山神就有十九家,十九路山神,四十三路妖王。幽冥鬼界想占大松山,咱们能同气连枝一起驭敌,但人族的事,打生打死的都跟我们没关系。况且,龙气这东西,对妖来说也是有莫大好处的,妖比人更需要龙气。”她顿了下,又说:“你没见虺爷仅得到龙气的确实消息,有那么些希望就把龙骨给了你吗?” 龙池说:“也就是说大松山的精怪也会去找师姐的麻烦?” 翠仙姑说:“这倒未必,龙气难得,得了有大造化,那也得有命才行。无妄城积威颇重,连幽冥鬼帝都忌惮,大家伙儿又不傻。那肯定是先给那些贪心的人让路,让他们先去探探,要是真有希望夺到,那再去抢夺。” 龙池:“……”她顿了下,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翠仙姑点头,说:“对。人呢,总想让别人先出头,但又怕先出头的人抢了好处,多半啊,会一窝蜂地一起涌过来。” “那些人啊,都冲着龙气来了,盯着幽冥鬼界的那些大鬼的就少了。敢出来夺龙气的,那都得是有几分真本事好手段的,不然只有送命的份儿。” 她又说:“你要是去大阴山,那就是顺便被捞走的份儿。千年肉参精,还带龙气的,捞着了你,走这么一趟也是碰到大机缘,至少赚好几百年道行,还能夺场造化。” 龙池:“……” 翠仙姑说:“安心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少跟大家伙儿添乱。” 龙池:“……” 她顿了下,说:“哦,对了,王二狗来了,在山神庙里等着你。” 龙池跟着她奶奶去到她爷爷的山神庙,就见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玉观的王二狗坐在山神庙的客堂中喝茶。 王二狗虽然名字丑了点,但天生皮肤白,五官端正相貌出众,身材也挺拔,虽然平时里有点流里流气的,但换上身衣服,坐端正了,还是颇有几分贵公子哥的派头。 不过这派头在他见到龙池时就没了。 王二狗站起来,看着龙泥咧嘴一笑,叫道:“小池子!”欢喜得眉开眼笑的,又说:“怎么过了两年多你也没长个儿呀。”他又指指自己,说:“你看我,又拔高了一截。眼下我挣了不少银子,攒下份家业,是不是很气派很阔气了?” 龙池干笑一声,蔫耷耷地坐在椅子上,问:“你在哪发财啊?” 坐在旁边喝茶的老参王无语地看了眼龙池,说:“大松山往仙云宗的货都是他和大松子在送。大松子是精怪,在人族地界儿不好混,就由二狗子出面。大松子和二狗子合股做生意买卖。” 生意买卖人的消息最是灵通。 龙池冲王二狗招招手,把王二狗领到山神庙门口,两人就像以前蹲在尸滩子边的烂船木头上那样蹲着。她说:“二狗子,你帮我放个消息出去,就说大阴山是幽冥鬼帝设的计。” 王二狗若有所思地揉着下巴,说:“可我听说是无妄城落在了大阴山,仙城现世啊。这话传出去,没人信呐,毕竟,那么大一座金灿灿的城在那,半点阴气也无。” 龙池斜睨眼王二狗,说:“你傻啊。星月宗跟幽冥鬼帝勾结,星月宗夺走天星盘二十年,经过二十年研究,模仿天星盘制造了这么一个幻境,布下杀局,意在……削弱各宗派势力,一家独大,取仙云宗而代之,一统天下……随便编!反正这事,往星月宗和幽冥鬼帝联手作局上扣,大家至少得信一半。” 王二狗问龙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龙池不说话,扭头看向王二狗。 王二狗说:“我懂,给三途师父报仇是吧?行,这事我干。对了,南师姐的事,节哀。”他的话音一转,说:“也许……不用节哀。”龙池把这事扣在星月宗和幽冥鬼帝头上,说明大阴山是真有其事,多半跟南离九有关。外界传闻的消息就很可靠了。 龙池说:“谢了啊。”他看王二狗的气势比起以前强多了,气息也沉稳很多,问:“那个,随缘秘籍你有领悟到什么吗?” 王二狗咧嘴笑道:“我演示给你看?” 龙池说:“不太好吧。” 王二狗说:“这有什么不太好,我现在也是正式踏进修行门坎的人了。”他说完起身,撩起袖子别在腰上,再撩起袖子,手上结了个印,大喝一声:“嘿!” 龙池:“……”没看懂。 王二狗的步子用力往地上一踏,再次大喝声:“嘿!”这一下那声“嘿”中气十足,震得龙池的耳朵都“嗡”地一声,同时感觉到有一股气浪掀过来,眼前更是有一道光影掠过。 她差点没蹲住摔趴在地上。 老参仙“咦?”了声,说:“大鹏金翅鸟。”他上下打量眼王二狗,说:“你还有这造化。” 龙池扭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穿得格外骚包的爷爷,问:“什么大鹏金翅鸟?什么造化?” 老参仙说:“虽然道行潜,但确实是大鹏金翅鸟。这是修行法相的一种,二狗子的当相是大鹏金翅鸟。世间能修炼出法相的人,凤毛麟角。” 龙池心说:“这凤毛和麟角可真不值钱。”以前就有不少人夸她年轻纪纪就有这修为,凤毛麟角,多厉害什么的,这种话,很多人也夸过南离九。大鹏金翅鸟算什么,她身上还有龙影呢。 王二狗见龙池一点都不惊讶和激动,顿时丧气,说:“你好歹夸我几句啊。” 龙池“哦”了声,说:“好厉害!” 言不由衷,还不如不夸。王二狗顿时说:“算算算。”他又跑去外面的马车上抱了一个匣子过来送给龙池,说:“给。” 龙池问:“什么?” 王二狗说:“定州的宝石。看看,喜欢不,送给你。” 龙池打开盒子,就见里面放着五颜六色的各种好看的石头。 王二狗说:“镶首饰什么的都可以,那些富家千金官家太太就喜欢这个。” 龙池说:“无功不受禄。”还给王二狗。 王二狗说:“我顺手买的,你就……拿来玩。”他硬塞给龙池,说:“我走了。”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停下步子,说:“小池子,你好好的啊,可别乱跑。眼下世道乱。” 龙池追上去,把匣子放在马车上,说:“我又不会打首饰,你给我也没用,拿去换银子做生意买卖多好,像以前那样给我带糖糕就好,桂花糕和松糕都行。” 王二狗见龙池不收匣子,正沮丧呢,听到龙池说要糕点,顿时又开心上了,笑着应道:“哎!行!还是街头的那家的吧?” 龙池说:“嗯,不然呢?哪家?” 王二狗说:“记住了,下次来一定给你带回来。” 龙池挥挥手,把王二狗送走,便转身往山神庙去。她走了几步,见自己爷爷若有所思的眼神,问:“怎么了?”见到她爷爷挽袖子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要打人? 王二狗突然发出声惨叫:“啊——啊——啊——” 龙池赶紧追出去,就见王二狗的马车突然翻了,从山上一路往下滚,王二狗摔得那叫一个惨,狗啃泥,脸趴在地上。她扭头就朝自家爷爷看去,心说:“你干的?” 老参王轻哼一声,说:“我家的白菜还是颗菜籽呢,就想来拱,摔不死你。” 龙池的脸顿时黑了!这什么跟什么呀!她见老参王还在气地里的白菜被惦记,没注意到她,做贼似的一溜烟地往大阴山方向跑了。 60.第六十章 星月宗 顾十三 龙池怕被爷爷奶奶发现追来, 用遁地术一口气跑出大松山,接触到大阴山的沙砂地才钻出来。 她从地下出来, 便听到不远处有嘈杂的人声,一抬头就看到前方是一座人声鼎沸的村落。 村口边的茶棚外面的马厩处拴了十几匹马,茶棚里聚满了人, 正在那喝茶聊天,茶铺里的老伯和几个壮实的中年男女正忙得热火朝天,再往里的村子里则是人来人往的,村子里的各家各户门口都摆起了摊子卖起了山里的特产。 乍然看起来,颇像是到了赶集日,但这么小的村子,不是镇子,基本上是不会有集市的,况且村子里出现的这些人,他们身上穿的可不是寻常村民常穿的粗布麻衣, 穿得最差的也是上好的细料子做成的短打服饰,更有不少锦衣华服气势不凡的人被随从簇拥着站在村口望着大阴山方向。天空中还有些戴着脚环像是被人驯化过的鹰隼类的飞鸟在空中盘旋, 在村子周围, 也有修炼成精的猛兽蛰伏。 龙池看着这建在褐红色沙砾地上的繁华小村,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蓦地, 她的身后有异,扭头看去时, 便见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不到一人高的小庙。庙门口几株枯萎的树苗下出现一个矮瘦的面容丑陋的老太婆。这老太婆很矮, 大概只有四尺高, 脸又尖又细,嘴里还凸出两颗和老鼠的门牙一模一样的大板牙。老太婆的手里还拿着玉米棒子,嘴角边还挂着碎玉米。她穿着红绿交织的花布衣裳,嘴唇抹得红艳艳的,头上戴着一朵大红花,身后还有一根甩来扭去的鼠尾。 那太婆把手里的玉米棒子一扔,一溜烟地跑到龙池的跟前,仰起头看着她,问:“小主人,您怎么来了?”说话间,一双绿豆般的鼠眼四下张望,似在找什么人。 龙池听老太婆对自己的称呼就知道是盘龙岭的精怪,暗自警惕,担心它们会去向自己奶奶报信,说:“没事,我在洞府里呆着无聊,出来逛逛。”她说着便往村子里去。 老太婆赶紧喊住她:“小主人,您可别往村子里去,村子里来了好多仙家弟子……”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龙池淡淡地扫她一眼,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根尺余长散发着赫赫威势的色泽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的镇尺。镇尺是烙刻着符文,有着让她心悸的气息。她再看自家小主人,头冠玉观,身穿华服锦袍,唇红齿白模样绝佳,最要紧的是那身朗朗乾坤气势端的是正派,如果不是认识自家小主人,知道这是参王家的小仙参,她都得以为是名正门派出来的大弟子。她再一想,自家小主人还是龙王宗的掌派大弟子,似乎也算是仙家弟子? 老太婆正在失神,龙池已经捏着从乾坤袋里翻出来的镇尺,一派悠然地朝村子里去了。 龙池踩着脚下的枯草才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这个时季刚入秋,照理说正是瓜果丰收秋高气爽的好时节,然而,纵使村子里人声鼎沸显得格外繁华,也掩不住天地间散发出来的那种暮气苍凉感。她两个月前,从大阴山出来时,越靠近大松山,见到越多的绿州草原,到处郁郁葱葱的,长满了半人高的草,还有一群群的牛羊在草丛中间吃草,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此刻,所有的草都枯了,新种下来不到两年的树苗也枯死了,村民们开辟的庄稼地要么空着,要么庄稼全部枯死了。 她刚走出没多远,便听到身后有轰隆隆的马蹄声响,回头望去便见身后尘烟飞扬,正有一大队人马飞快靠近。 那队人马到了近前,慢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个约有三十来岁模样,身穿黑色锦袍的男子。这男子的衣襟上绣着星月宗有星月标志。 星月宗。 龙池的眼睛冒出寒光。 那坐在马背上的男子似觉察到了龙池的视线,扭头朝她看来,待看到龙池时,视线落在龙池的身上上下打量,从她的穿着服饰一直看到她手上拿的降妖镇鬼木,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和气,抱拳问:“不知小友是哪派弟子?怎地孤身在此?”且不论她的穿着就绝非寻常出身,虽然小小年纪,但已是威势渐成,身上有一股凛然的杀伐气息,她小小年龄,便已这般,绝非等闲。 龙池见着星月宗的人,那叫一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看这人似乎没认出她,眼珠子一转,没有当场发难,只轻哧一声:“你管我。”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扭头就往村子里去。 老太婆回过神来,赶紧跟上去,刚要开口说话,就见小主人突然回头,目光冷冷地挑了她一眼:“再缠着我,信不信我收了你。”她嚅嚅嘴,不敢再说话了。 马背上的男子见到老太婆这样子就知道应该是当地的保家仙。他翻身下马,跟在龙池身边,打听道:“小友也是为大阴山的无妄城而来?” 龙池挠着下巴,一副想着事情的漫不经心态度,说:“我离家出走呢。”她的眼珠子一转,似想到什么,扭头看向他们,问:“寻宝来的?”她说话间,扭头看去,忽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她刚才只注意到看他的衣服上的星月标志,这会儿看到脸,才发现他跟王二狗竟然长得有几分相似。 虽说各个地方的人都有各自的地域特色,长相上会大致相近,不过这人跟王二狗也太像了点,脸型眉眼都像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她问:“你姓王?”她再又想,王二狗是捡来的,也许他的生身家人不姓王呢? 那男子答道:“在下姓顾,在家排名十三。在下的脸有什么不妥?” 龙池说:“丑。” 顾十三愣了下,随即笑道,说:“姑娘真有趣。听姑娘的口音是云州人?” 龙池轻哧一声:“你管我。”她刚要甩开顾十三,旁边的糕点摊上钻出来一个老头,一把拽住她:“哎呀,我的小祖宗呀,你怎么跑这来了?”她扭头看着这老头,问:“你谁呀?”拽自己的袍子,这老头拉得紧,没挣开。她说:“我不认识你。” 老头子说:“我认识你。你怎么跑这来了?啊,外面多危险呐,快回去。” 龙池把老头子从头打量到脚,发现就是略微练过些把式会几招防身本事的普通村民,暗松口气,心说:“这要是钻只精怪出来喊我小祖宗,可得露馅了。”她觉得吧,这村子没法进了,更没法待了。不仅精怪认识她,连村民都认识她,真要是露了馅,随时会被逮去扔丹炉里炼药。她说:“老人家,您老千里迢迢地迁过来做点生意不容易,就当没见过我哈。”说完,猛地挣开老头的手刚要迈腿跑,腿又被他抱住了。五六十岁的老人家,一点脸面都不顾,直接扑倒在她的身上抱住她的腿,且开始嚎上了:“小祖宗啊,您可不能乱跑啊,就您这么一根独苗苗,您要是再出点什么差池,让大家伙儿可怎么办呐。小祖宗啊,我求求您回去吧,别往这来,危险呐……” 龙池抬腿,没挣开,再抬腿,还是没挣开。她想了下,抡起拳头,轻轻往老人家颈后的穴位上敲了拳,老人家的白眼一翻,晕了。她把腿抽出来,把老人家拽回到糕点摊旁边的椅子上摆好,说:“安生做点小生意过日子多好,就当没看见我哈。”她踩着软云靴,施展轻功,一溜烟跑出村子,往大阴山方向去。 顾十三让其他的手下先去安带,他则带着十几个随行护卫朝着龙池追去。 龙池跑出村子没多远,就听到有马蹄声朝着自己来,回头看去发现是顾十三他们。她停下来,扬头看着他,问:“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顾十三坐在马背上看着龙池,说:“姑娘,大阴山危险,一个人乱跑不安全,不如结伴同行如何?” 龙池问:“你知道我去哪吗?” 顾十三说:“大概是去无妄城吧。” 龙池说:“我不认识你,你凑上来做什么?”她说着话,便感觉到脚底下的异样,似乎股吸力顺着地气朝她涌来。她顿时警惕,看向顾十三的眼神里寒光毕显,在想要不要直接将他打死在这里。她从他的气息可以断定这人的修为不差,仅外露出来的好东西就不少,身后带着的随从更是个顶个的厉害。她觉得他如果在这时候动手杀顾十三,多半是自己送命。 顾十三见到龙池眼里有杀机一闪而过,也暗自警惕,跟着便感觉到自己的坐骑不稳。 龙池见到顾十三的身影晃了晃,赶紧退后与顾十三拉开,全神戒备。 顾十三以及他随从所骑的马纷纷摇晃,一副站不住的样子,他们赶紧下马。原本非常壮实的骏马良驹,此刻竟是一副龙钟老态的模样,浑身下下竟缭绕着死气。 顾十三腰上的一块护身玉佩也开始出现裂纹,他身后的手下亦纷纷变色,喊:“公子,我们得赶紧撤。” “轰——”地一声,一匹马倒地,紧跟着,更多的马纷纷倒地,不过几息的功夫,所有的马都倒在地了上,他们的皮肤迅速干瘪收缩,眼睛的生气也逐渐消失,变成了死灰色,马也停止了呼吸。 它们身上的血肉迅速干涸枯竭,最后化成风沙吹散在了这褐色的沙漠中。 这一切就发生在眼前,让龙池看傻了眼。 顾十三他们那些人则纷纷拿出防身法器把自己保护起来,然后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什么事都没有的龙池,问:“你没事?” 龙池问:“你们有事?”她又指指那些马,问:“这是怎么了?” 顾十三诧异地问:“你不知道?” 龙池更加茫然:“知道什么?” 顾十三见龙池的模样不像作假,顿时更加惊诧。他说道:“南离九与无妄城相融,已成妖物,她盘踞大阴山的地脉中,所有进入大阴山的生灵都会被她吸走生命。” 龙池暗怒,在心里骂道:“你才是妖物,你全家都是妖物!罪魁祸首就是你们,你们还有脸骂南离九。”她心里有气,脸上不显,漫不经心地“哦”了声,视线落在他们的防御法宝上,问:“这个,挡不住吧?”她看顾十三的手下带的防御符形成的防御罩逐渐变得薄弱,顾十三腰带上的防御玉佩的裂纹也越来越多。她很想和他们多耗一会儿,把他们耗死在这里。 顾十三见龙池似不清楚大阴山的情况,但见她不被吸收生气,明显是有重宝护身。他不清楚她的来历,不便贸然结仇,当即对龙池发出邀请:“姑娘既是为无妄城而来,不如我们携手合作,你看如何?” 龙池有心拖延,问:“怎么合作?” 顾十三说:“此地凶险,我们先退回村子细说。” 龙池说:“村子里都是你的人,有一百多号吧?万一你们看我有重宝护身把我掳劫了怎么办?” 顾十三笑道:“姑娘说笑了。顾某岂是那样的人。” 龙池“呵呵”一声,说:“星月宗的名声,不提也罢。” 顾十三面不改色地说:“那都是外界误传。”他说话间,腰间的玉佩“啪”地一声碎了。他面不改色地又取出块玉佩挂在腰上,淡淡的玉辉笼罩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更显气定神闲。 忽然,一道青绿色的身影气势汹汹的,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出现在村口,她落在村口后,一抬眼,便远远地朝着龙池和顾十三所在的方向望来。 龙池的脸色骤变,扭头就跑。 顾十三身后的一名模样约在六七十岁之间的老者觉察到有异,待感觉到对方释放出来的气息和威势,顿时知道来人是谁,叫道:“少主,翠仙姑来了!” 翠仙姑大喊声:“你给我站住!”已经是脚尖点地,如一阵风似地追赶过来。 龙池已经跑出去一大截,扭头大声回了句:“老太婆,不就是偷了你们家的人参吗,用得着这么追嘛!”以更快的速度撒丫子往大阴山深处跑。 翠仙姑急得直跺脚,大喊:“你给我回来!别跑!”她越喊,龙池跑得越快了。 龙池怕被人看出来历,一双腿用力地在地上“蹬蹬蹬蹬”地跑得飞快,在身后掀起一长串烟尘。 因为这里的地气有异,翠仙姑无法借助地气前行,也只能用两条腿跑,于是,她俩一前一后,没多久就追完了。 顾十三身边的老头说:“这小姑娘年龄虽小,但一身轻功却是堪称化境,妙至绝巅。”大松山的翠仙姑都没追上。 顾十三则琢磨道:“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他看着她俩消失在远方,说了句:“先回村子。”带着身后的护卫往回去。 61.第六十一章 等开门 要进城 顾十三想起之前的那老伯是认识龙池的,回到村便让随从去请那老伯, 想知道那小姑娘的来历, 但他派过去的人告诉他,那老伯参王岭的那只名叫“大松子”的松鼠精派精怪接走了, 再问别的村民, 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认识,没见过,去问村口供奉的保家仙,保家仙也说不认识。这让顾十三更加起疑, 他看翠仙姑的态度, 明显是那少女惹到了参王岭, 但很明显, 参王岭并不愿向外透露她的身份,也就是说, 她的来头让参王岭有忌惮。 顾十三让手下多留意她的行踪, 无论是那姑娘的身手还是身份来历,与之交好总是没错的。 龙池被自己的亲奶奶追, 吃奶的力气都快使出来了, 也没能和自己奶奶拉开距离。 她越往前跑,脚下越重, 就像是有巨大的吸力拽住她的腿在拉住她的腿,她往回看去, 发现自己奶奶的情况好不了多少, 又略微放了些心。 翠仙姑大声喊:“你给我回来!” 龙池哪肯听她的, 跑得更快了,踩着铺满金色夕阳的山丘继续往前跑,待她翻过山丘,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在山丘下方的远处,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平原上坐落着一座金色的城池。 那城池像一幕美轮美奂的幻景,又宛若交与影交织成的幻影,落日的余辉混着地面的气浪,使得那座城看起来略微有些扭曲的波动,像波纹,似水光。 四四方方的城,城中高楼殿宇鳞次栉比,非常的恢弘壮观。 这样的一座城,像座幻境般落在死寂的沙砾地上,没有半点声音,也看不到半个人。 翠仙姑追上龙池,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按住她,美眸含怒,斥责道:“你瞎跑什么?居然还敢喊我老太婆,我很老吗?” 龙池回过神来,心说:“九千多岁了,还不老?”可看着自家奶奶变得年轻貌美的脸,不好违心,只能说:“不老。”她问:“奶奶,那就是无妄城吗……哎,别拉我啊。我都到这来了!我的剑还落在师姐那呢。” 翠仙姑拽着龙池用力地往回拖,全然不顾龙池的挣扎。她说道:“你师姐已经死了,她对这天下,对天下苍生的已经仁至义尽。可天下苍生欠她的血债却没有偿,而血债永远只能用血偿,你明白吗?” 龙池说:“明白你说的意思,但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她用力地往地上蹲,但仍旧被自己的奶奶拽着走。龙池索性耍赖躺地上去了,结果她奶奶仍旧奋力地拖着她。她说:“奶奶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翠仙姑说:“我还不知道你,我要是放开你,你撒丫子就跑进城了。”她停下步子,但手把龙池的手腕握得更紧了,就怕龙池跑掉,她说:“意思就是说,这座城,如今要吃人要喝血。整座大阴山已经寸草不生,降下来的雨水也都让她吸走了。你师姐如今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座城,一座回来报血仇的幽灵城。” 她又幽幽补充句:“入城者,死。”为了增加恐怖效果,还说得特别阴森,乍然听起来就像说这话的不是一位已经快修炼成地仙的参仙,而是只千年老鬼。 龙池虽然胆小,但从小生长在尸滩子边,又有师父成天把她踹成江里让她跟游尸作伴练胆,更是不时把她扔到鬼葬船上去锻炼她的胆子,她从小到大见过的鬼比人都说,怕什么都不怕鬼。至于“擅入者死”,“入内者死”这样的话,几乎所有的鬼葬船上都有这么句,还有水里的一些沉水葬的棺材上也会写着类似的字样,见多了,自己也没什么事,因此完全不觉恐怖。 自家师姐是什么性子,她还是清楚的。南离九虽然杀起人来不眨眼,更曾把一伙人夹成肉泥,但那是对着仇敌,龙池绝不会相信曾为了天下苍生独守孤城独自面对幽冥鬼界大军的南离九会滥杀无辜,会变成祸世巨妖。 她曾为滩涂村的人复仇,几乎杀尽周围村子的男丁。 南离九就算是要喝人血,她来时的那座村子,村民们还活得好好的。 她说:“奶奶,师姐不过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罢了。欠了债,是要还的。欠了血债,更是要还的。”她又说:“我要去拿回我的剑。” 翠仙姑说:“我给你再铸一把,你就别进城了。小祖宗,奶奶求你了。” 龙池说:“那把剑是我从小用到大的剑,别的剑取代不了。”她说着,用力地去掰翠仙姑的手,没掰开。龙池顿时急眼了,说:“你放手啊。你把我抓回去,让我成天关在洞府里被你们保护起来,我现在有你们保护,万一有天你们有事,谁来保护我?谁又能去救你们?” “我十八岁了,不是十八个月的小婴儿了。” 龙池见翠仙姑还不松手,说:“奶奶,我不仅是你们的小孙孙,我还是我师父的徒弟,我有师命在身,我有自己的责任要尽。” 翠仙姑说:“你现在还小。” 龙池说:“杀人作恶的那些人才不管别人小不小,水匪作起恶来,连婴儿都杀。我和二狗子从滩涂村出来,遇到一座鬼宅,那家人就因为儿媳妇生的是女儿,那些刚出生的小女婴,生一个被杀一个。最后还是那女人死后变成厉鬼,杀了她的恶婆婆和丈夫一家子,才保护她的孩子。我如果落在别人手里,那些人也不会管我是不是还小,早下锅炖了吃到肚子里早安心,省得跑了。你和爷爷能护得了我一时,不可能时时刻刻眼也不错地守着我,唯我有自己有本事了,我才能时刻保护好自己。” “城里的人是我的师姐,我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除了我,她再没别人了。” “奶奶,她只有我了。” 龙池说到这,想到南离九在地上爬的模样。南离九死得那么惨,死后,只能在地上爬。她宁肯有这么一座城让南离九可以不用爬,而是像以前在无妄城里那样坐着轮椅自下活动,再有谁想杀她,她就坐在城里操控法阵把别人压成肉泥。 翠仙姑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轻轻地叹了口气,松开手,说:“去吧,自己当心点。” 龙池又补充句:“你可千万别让人知道我是你家的孩子,不然他们肯定会想要炖了我,特别那些星月宗的,看我不找个机会坑杀了他们。” 翠仙姑知道龙池和星月宗的仇,刚想说知道了,她家小孙孙已经是头也不回地往无妄城跑去。 她就不明白,南离九那有什么好,能让小孙孙这么惦记着成天往那跑。 龙池一口气跑到无妄城边上,才发现这城比她见到的更大更高,那城墙露在地面上的部位就有五丈六高,它不仅高,还长,龙池跑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城门口。 城门口有好多扇门,但每一扇门都关着的。 她用力地推了推门,手掌刚抵在城门上便有一股灼烧的刺痛感涌来,她抬起手,就见自己的手心被扎破了,甚至有淡金色的血渗出来,朝着城门里飘去。她赶紧把手掌合起来,按住伤口,又试着用穿有衣领的肩膀去顶城门,想把城门顶开,可肩膀刚触到城门,就痛得她“嗷”地一声惨叫,本能地蹦开,她再看衣服,肩膀上烂出一个大洞,肩膀也伤了一大块,血淋淋的往外渗着血,还飘着参香味,这味道好闻极了,馋得她都有点流口水。 龙池捂着受伤的肩膀,喊:“师姐,你开门哪……”话喊到一半,就见到肩膀上的血往城门飘去。城门吸收了她的血,颜色更加鲜艳了,那金光像是活的般流转着涌动的光泽。 这可真是妖城。 龙池大声喊:“南离九,你开门,我来拿我的剑。” 她的话音刚落,面前的城门突然“啪”地一声掉下把剑。她定睛一看,掉在地上的赫然就是自己的分水剑。 咦?南离九在城门后。 龙池说:“南离九,我知道你在门后面。你上次打了我,我要你给我道歉。” 门里没声音,龙池知道南离九的德性,懒得跟南离九吵,她抱着剑,盘腿坐在城门口等南离九开门。 她从傍晚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 黎明的曙光划破黑暗,天边浮现起云霞。 坐了一夜的龙池,把剑搁在腿上,双手托着下巴,看大阴山沙漠的日出。 她头顶上方的城楼上,一道坐着轮椅的纤细身影也在看日出。 阳光洒落在她那略带透明的身子上,为她的脸上渡上层淡淡的金光,清冷的气质,绝美的容颜,那凝视着远入天空霞光的眼眸,形成一幅极美的画卷。 远处的山头上,出现一队小小的身影。 那是有一支好几百人组成的队伍,因距离远,每个人都显得极小,像小蚂蚁从山头上下来。 南离九的视线从空中挪到山头,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但当她的视线下移时,嘴角溢出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龙池身后的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南离九的声音在城头上响起:“还不进城?” 龙池听到南离九的声音,抬头,只看到城墙,没看到人,再回头就见城门开了,她抄起放在腿上的剑,唯恐南离九反悔,飞快地蹿进了城,然后喊:“师姐,你在哪——”话音没落,身后的城门又一下子关上了,龙池顿时想到一个词:关门打狗。 62.第六十二章 人献祭 尸犼出 龙池有点瞬间的慌张, 一丝后悔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南离九的脾气不好,动辄和她动手打架, 偏她还打不过南离九, 如今进到南离九的城里,南离九要打她,她连一丝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之前想进城, 这会儿进了城, 又觉后悔, 龙池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她站了一会儿, 南离九没有出现, 也没有动用无妄城的力量打她, 就把她晾在了这里。 四周一片寂静, 只有城墙外,偶尔有风吹动沙砾发出的细微声响。 她喊:“南离九, 你出来呀!” 四周仍是一片寂静, 连点声响都没有。 南离九在城墙上, 身后有城楼挡住,龙池看不见她, 她听见龙池的声音, 也懒得回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越靠越近的来人。 这些人所穿的所饰, 拿的武器, 带的行囊, 用的防御法宝, 以及身上的气息都不相同。他们中有些人衣着华贵讲究,一派名门正派弟子的风范,有些人则是浑身阴气缭绕邪气缠身给人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还有一些人浑身煞气腾腾笼罩着不散的血气,显然是杀人无数。 他们能来到这里,都各有护身的神通法宝,但这些法宝也有好有坏,因此造成的结果就是有些人依然气定神闲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有些人则是气喘吁吁,更有些人是脸色苍白神情萎靡不堪,手忙脚乱地不断往身上添置防御符纸。 他们站在城外,与城楼上的南离九四目相对。 南离九面无表情,甚至连那双眼睛都无悲无喜,若非她身上的气质过于冷清,即使隔着高高的城墙都能感觉到她身上那不近人情的冷意,众人还会以为她是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她没有生命是真,但无妄城主南离九绝非雕塑。 双方对峙,城下有着短暂的寂静沉默。 稍微,有脾气暴躁的大汉大吼声:“怕个鸟!大家都来到了这里,泼天的机缘就在眼前!谁要是怂了怕了就赶紧滚回去。”他这么喊着,却并没有上前,而是去看周围的人。 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顾公子,您家只得了天星盘的壳,天星盘的器魂就在眼前呢。” 顾十三手执折扇,一派翩翩公子哥的派头。他含笑看向南离九,说:“南姑娘高义,在下钦佩万分。因感姑娘高义,愿请姑娘坐客我星月宗,星月宗将以天星盘奉上,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龙池在城里听到城外的声音,“蹭蹭蹭蹭”地跑到城楼上,便见南离九坐在城楼上,说:“我就知道你在这,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南离九扭头看了眼龙池,又继续看向城楼下的人。 龙池上前两步,朝城楼下探头望去,“哟呵”一声,满脸笑容地冲顾十三挥手,喊:“顾十三,你来送死啊。” 南离九侧目,深深地看了眼龙池。 顾十三展颜一笑,说:“姑娘也在。姑娘好本事,竟能从翠仙姑手下逃脱,在下佩服。” 龙池浑不在意地说:“翠仙姑算什么,我爷爷更厉害。” 顾十三的心头微动,话音一转,问:“姑娘怎么在城里?” 龙池扔个白眼,说:“你管我。” 南离九听着龙池和顾十三聊得火热,手指微微颤了颤,很想把龙池从城楼上抽下去揍得龙池再嚎啕大哭一场。 顾十三忽然想起,南离九有个师妹,正是参仙岭的少主,年岁也和面前的少女相仿。他心说:莫非这就是参王岭的小参仙? 他的心念刚动,就见到城楼上的龙池突然被一道金色的光华卷住甩出了城楼,化作一条弧线摔向城楼下。他大喊声:“小心!”却没有动,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少女,就看她要怎么化解危机。 那少女大喊着:“南离九,我跟你不共戴天!”她在空中连续几个翻滚,却没能止住下坠之势,在眼看就要砸落到沙砾地上的瞬间,她突然摸索出一块玉符激动,那玉符化作符光牢牢地护住她,她摔地五体投地的趴在砂砾地里,把地面砸出一个不大点的坑,扬起不少灰尘。 那少女显然也是怒了,爬起来,抡起手里的降妖镇鬼木就朝着南离九砸过去。 南离九的头一偏,降妖镇鬼木几乎擦着她的耳朵飞出去,在空中转悠一圈又落回到龙池的手里。 龙池以指聚气,起手一道符,对着城楼上的南离九便砸了过去。她虽然是以修习剑术为主的剑修,但尸滩子上很多冤死鬼并不坏,不可能直接上去两剑戳死,能超渡的还是要超渡送它们往生的,她师父懂的东西也挺多,各类术法也教了她不少,再有去太平观的时候,玉璇师傅偶尔也教她些东西,因为所学极杂。 她的年龄按照肉参精的年龄算很小,但千年道行摆在这,功力深厚,那些符一道结一道地像不耗真气不耗灵力似的打出去,朝着城楼上的南离九砸过去,一副要把她当鬼收的模样。 龙池的举动显然激怒了南离九。 紧闭的城门突然开了。 紧跟着,一道金光从城里出来! 龙池纵身往后一跃,躲开那道从城里出来的金光,起手结印,一记降妖镇魔手打出去! 顾十三猜测她是参王岭的龙池,但龙池是赫连令臣的徒弟,是位剑术卓绝的剑修,这位姑娘的路数明显是位法修,而且修炼的手段主要都是针对妖邪的。他从她聚气画符,以及使用的神通手段来看,没有十几年苦修,是很难练得成的。赫连令臣的徒弟剑气法术双修?如果这少女真是赫连令臣的徒弟,这关头不至于和南离九动手吧? 就在龙池和南离九打不得可开交的时候,不少人等在旁边看热闹,有想等她出头的,也有想看她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她能进城,说明和南离九是有关系的,但在这时候又突然翻脸打起来,非常古怪。 有些人想静观其变,有些人却扛不住生命的流逝,随着护身的符一件接一件的破损,吐服丹药都抵挡不住生命的流逝,他们飞快地老去,在刚才还是青壮年,在此刻已经是垂垂老矣的模样,纷纷往周围的人求助。来到这地方,还没进城呢,保命的东西谁都不嫌多,谁都没有多余的匀出去给别人。 没多大会儿,就折损了十几个人。 突然,一名老者的眼睛里猛地迸出精光,叫道:“不好,这丫头是在拖延时间,她想把我们拖在这里耗着我们。” 顾十三身后的随行人员淡淡地看了眼那老者,不为所动地继续忙碌着自己的事。 他们在龙池和南离九打斗时便已取出阵旗和法器等东西,开始布阵。 南离九有仙器级别的无妄城器魂傍身,又有龙气,极难对付,需要动用大阵汇聚四方力量才行。 与其说这少女拖住他们,不如说是拖住南离九。 当阵器和法器进入地下时,地气被引动,南离九和龙池同时警觉。 龙池顿时大怒,叫道:“顾十三,你好阴险!”已如离弦的箭朝着远处逃去。 顾十三身后的老者则沉声喝道:“诸位道友莫慌,那丫头是龙池,跟南离九是一伙的。我们助我打开这城门,拿下南离九!”他说话间,一面阵旗出现在手中,与此同时,地下震颤不已,砂砾地更是拱起一座座宛若巨龙般的山丘,那些山丘自远处拱起,把龙池的去路也拦住了。 龙池调头就朝城里跑,哭着叫着:“南姐姐我错了,好歹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娘和你俩可是手帕交!”拼命地往城里跑。 南离九冷冷地睨着龙池:你一只地里长出来的肉参精,哪来的娘! 不过龙池都跑到了城门口,她还是给龙池开了城门,以免这肉参精真落到星月宗的法阵中被逮了去。 城门打开,与星月宗同来的那些人哪还待得住。 南离九就在城楼上,又有这个明显和南离九交好的小丫头当人质,怎么算都不怕她。 当即,除了星月宗的人没动外,其余所有人都朝着城里冲去。 龙池进城后,并没往城楼上跑,而是沿着街道一路往里去。 她跑出去一阵后,回头,便见身后跟着来的人都进了城。 城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关上。 龙池停下来,转身,像看死人似的看着他们,说:“这才叫关门打狗。”她的话才说到一半,进城的一半的人都已经朝着城楼上奔去。 这些人全都取出了强大的法宝,朝着城楼上的南离九攻去。二百多人,二百多件法器耀出的璀璨光芒把城楼晃得白茫茫的一片,那些法器释放出的力量甚至把城楼都击破了。 南离九的身影宛若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龙池的身边,问:“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她的嘴里问着话,手里没闲着,街道两侧各出现一堵金色的墙,墙慢慢地朝着街道中间合拢。 城楼下和大街上的人觉察到有异,当即朝着南离九和龙池所在的方向奔去。 南离九和龙池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距离他们不过十几丈的距离,那十几丈的距离却无相隔天涯般遥远,不论他们怎么奔跑,他们与她们的距离丝毫不曾改变,而来自街道两侧的城墙则离他们越来越近,缝隙越来越小。 七八丈高的城墙对他们来说并不看在眼里,施展轻功就能攀上去,但是无妄城本身就是件大杀器,他们想要翻上城墙,那也得城墙能够让他们攀附才行。手刚搁在城墙上便是剧痛的灼烧感,那感觉只一瞬就消失了,那痛感从手掌沿着手腕一直朝身上蔓延,痛意传来的地方纷纷化成粉尘,吓得其他不敢再爬墙。 恐惧笼罩着他们,他们想要回头,但城门紧闭,早没回头路。左右两侧是要杀人的城墙,唯有前方坐着南离九和引他们进来的那姑娘。 这两人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那眼神和表情几乎一模一样,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是不带丝毫情绪,就像看死人似的。 有人大声问龙池:“你到底是谁?” 龙池没答。 他们各展神通,各自把自己保命的手段全部用了出来,拼命地拉近龙池与南离九之间的距离,也成功地办到了。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靠近她俩的时候,一堵墙凭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把路堵住了,紧跟着,城墙重重地合上了。 汩汩鲜血顺着由金色丝线织成的墙缝里涌出来,其中夹杂着无数碎肉和碎骨。这些碎肉和碎骨浇在城墙上,落在地上,发出“滋滋”作响声,很快便渗进去被吸收了。那些被城墙夹住的法器也纷纷发出碎裂声,待碎了后,同样被无妄城所吸收。 不多时,进入城里的这些人,就仿佛不曾存在过。 街道上的城墙消失了,那被炸碎的城楼又重新出现。 南离九的身影从街道上消失,又一次出现在城楼上。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城楼下,只是此刻,城楼下只剩下跟着顾十三来的那一百多人。 顾十三早没了之前的气定神闲,面沉如水地看着丝纹不动的无妄城,以及城楼上的南离九。 无妄城,比他们想象中要稳,而他们预想的以同来的这些人为血引的计划,则因那少女引着他们入城而失算。 少了血引,没了血食喂养,顾十三不敢把带来的东西取出来。他冷声说:“南离九,你滥杀无辜,是为祸世巨妖。” 龙池爬上城楼,看着城下的顾十三,咧嘴笑道:“有本事你进城来降妖啊。一个大男人,只会逞口舌之争,本事不见得有多厉害,舌头倒是蛮长的。” 顾十三沉着脸,说:“龙池,你助纣为虐,就不怕我对参王岭下手。” 龙池笑得更欢,说:“我和参王岭又不熟,你随便。”她说着便见无妄城外狂风肆掠,吹起漫天飞沙。这些砂砾呈褐红红,乍然看起来像干涸的血磨所砂在飞舞。 风吹来,吹乱了顾十三的头发,也吹得顾十三身后老者的衣袍猎猎作响。 那老者沉声说:“少主,速作决断。” 原本他们是打算就近掳大阴山下的村民为血食献祭的,可谁料到大阴山的精怪也盯着无妄城,更有翠仙姑亲至。翠仙姑不在这里,他们还能打个速战速决,可翠仙姑来了,他们不可能无法做到在翠仙姑的眼皮子底下把整个村的人掳走,最后只能邀同来无妄城的各路人马,想用他们血祭,结果,那些人竟然在法阵快布置完以前提前追着这小丫头进了城。 如今阵成,各种禁器已经动用,无法收回。就此放弃,禁器用完便毁,伤不到南离九,拿不下无妄城,凭白损失重宝,此次行动便是失败,无法向宗主交待。如果成了,那自然是携大功而返,必得重赏和器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顾十三抬起手,掌中出现一个墨黑色棺材状绘有封符的盒子。他拿出盒子的瞬间,老者便操控阵旗,用大阵隐藏了他俩的行踪,紧跟着一股浓烈的血红色的煞气宛若气浪般破开城外肆掠的狂风,冲天而起,与此同时,一声地动山摇的啸声响起。强横的尸煞气息涌荡开来! 龙池的心头微凛,定晴看外面看去,便见一具干瘪的宛若干尸状的东西出现在城外,状若疯狂地扑向了顾十三的那些手下,它的速度快若幻影,扑上去抓住人当场把人撕开,任由人的鲜血和热腾腾的肉脏浇得它满身满脸。它的皮肤沾着血,便如同久旱的地遇到雨,将血吸收了。 顾十三的手下惊恐逃蹿,但四周都让卷起的狂风和飞沙封住了,他们冲到沙子边便被大风吹回来。 一个接一个的人被那干尸状的东西抓住,除了最初的那人被他撕成两半外,其余的人都被他咬断了脖子吸成了腐败的骷髅。 龙池曾见过七重楼上的那只魃,可那只魃的气势和煞气都没有这只这么强。她再看这只,手上的指甲足有半尺长,锋利得像黑色金属铸成的,泛着乌黑的煞雾,它的嘴里獠牙凸出,更是凶恶。 它出来后在吃人的同时,大量的地气朝着它涌卷过去。 南离九轻轻地说了句:“走!”淡淡的微风拂过,座落在大阴山的无妄城迅速地变薄变淡。 龙池懵了:什么情况? 她刚要问,南离九的手已经一把捞住她的腰,她一个立足不稳,坐在南离九的腿上,跟着便感觉到身边都是涌荡的地气以及有地下的沙子飞快地从身畔涌过。 转瞬间,南离九便坐地下钻了出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 龙池趴在地上,莫名其妙地看着南离九,又朝南离九身后原本无妄城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血沙滚滚煞气冲天。 翠仙姑的声音响起:“小孙孙!”飞快地奔过去。 龙池扭头,就见她奶奶朝她跑过来,而在她奶奶的身后还站着来自各宗门的人,其中还有玉璇道长。 玉璇道长秀眉微颦,视线正从煞气翻滚的方向落在龙池身边。她问:“小池子,发生什么事了?哪来的煞气?” 龙池说:“顾十三拿了个巴掌大的小棺材放出了一只煞气和气势比七重楼上的那只魃还要强大的尸怪出来。” 南离九的视线淡淡地从那美貌的道长的身上扫过,不用想也能猜出来人的身份,她对翠仙姑说:“是尸犼,封印已久,血气干涸,顾十三带去的那点人不够喂它,让附近村子的人早些撤吧。” 玉璇道长的脸色微变,叫道:“什么?尸犼?” 南离九没理她,坐在轮椅上的身影缓缓转身,朝着大阴山方向去。 龙池回过神来,几步蹦到玉璇道长身边,叫道:“玉璇师傅,顾十三口口声声称南离九是祸世巨妖,他放这么个玩意儿出来又是什么意思?如果这次不是师姐带着我出来,又有你在这,他回头还得说那尸犼的煞气是师姐的。” 一名年过七旬的老妇人来到龙池身边,问:“龙池姑娘,你可见到我家孙子?” 龙池说:“我不认识你家孙子。” 那老妇人当即形容了她家孙子的模样,告诉龙池他孙子是大清早瞒着他跟着顾十三一起进的大阴山。 龙池说:“他们布了阵,除了顾十三和他身后的一个操控法阵的老头用大阵藏起来外,其余的人都喂了那只顾十三放出来的尸怪。” 一名年轻人冲出来叫道:“嘴长在你身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只尸犼从哪里来的,还不是凭你说!” 龙池怒气冲冲地叫道:“大阴山都彻底炸毁过一回,南离九有仙宝护身都死得连骨头渣子都没得剩下,能剩下些什么?如今大阴山出现尸犼,不是外面的人带进来的,难不成还是我和南离九在大尸山里养出来的?你倒是给我在两年时间内养一只尸犼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犼,但是听说过!旱魃,再修炼,成犼。 顾十三放了这么只东西出来,大松山都得遭殃。 翠仙姑显然也是动了真怒!她冷冷地扫了眼那名年轻人,冷声说:“你们人族捅的篓子,人族自己解决。” 那年轻人冷笑声,说:“尸犼出世,首先遭难的便是大松山的生灵吧?” 翠仙姑像看白痴似的扫了眼那年轻人,一把拽住龙池的手,扭头就走。她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喊了声:“大松子。” 大松子赶紧跑到翠仙姑的身边。 翠仙姑说:“你让村民们都迁到山上去,尸犼出世,咱们大松山要封山了。”她的话音一顿,又看向那年轻人,说:“不过你们放心,大松山会给那只尸犼留条路让它回你们人族地界的。”她说完,不顾龙池挣扎,继续把龙池往回拽。 龙池扭头喊:“玉璇师傅……” 玉璇道长冷冷地扫了眼那年轻人,对龙池说:“好生跟在你奶奶身边,别乱跑。”她顿了下,又说:“我出来前,仙云宗也封山了。”她说完,带着仙云宗的弟子转身就往大松山方向去,并不去理会大阴山的那只尸犼。 玉璇道长的话音一出,周围的玄门中人脸色大变,纷纷出声喊:“明雪仙子!” 玉璇道长冷笑一声,说:“星月宗的顾宗主才智无双,定能引领天下苍生走向无上辉煌,由他执道门牛耳,最是合适不过,我仙云宗自愧拂如。诸位想要降服这尸犼,那自然是谁放出来的谁收回去。”她说完,讥俏地冷哼一声,跟着翠仙姑一起走了。 龙池原本还要挣扎,听到玉璇道长的话,顿时不做声了。玉璇道长向来不受委屈,这分明是要把星月宗往火上架。她并不太担心南离九的安危,南离九能从对方布下的法阵中撤出来,在众目睽睽下送她回来,显然是有谋算的。她跟着翠仙姑和玉璇道长往大松山去,那边大松子也紧罗密鼓地把村民往外大松山撤,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玉璇道长被翠仙姑请进地脉中的洞府中。 洞府里没有旁人,只有参王一家三口,以及玉璇道长。 除了龙池还有点懵懂不太了解情况外,老参仙、翠仙姑和玉璇道长的神情都有点凝重。 玉璇道长先开口,问:“南离九的心性如何?” 翠仙姑说:“虽然性子冷了点,但是个心软的。如今的大阴山表面上看起来让她折腾成绝地,实际上她从未伤过半个村民,村子里的水源都还给留下了。虽然种不了庄稼也长不了草,但井里的水从没少过。出了村就是大松山,村子里的人都在大松山上种庄稼,不影响过活。” 玉璇道长点头,说:“如此,我就放心了。” 翠仙姑点点头,用力地叹了口气,说:“那回头我便联系大松山上的各路妖王和山神,联手封山。” 玉璇道长看了看龙池,又对翠仙姑说了句:“小池子是个有造化的,拘在这山里,可惜了。” 翠仙姑顿时心疼起来。孩子才丁点大,哪舍得让她出去受那些罪和担那些危险,万一折了怎么办?可玉璇道长是什么身份?她的话不仅是份量重,特意跑这么一趟,必然有其用意。 玉璇道长知道翠仙姑心疼孩子,舍不得。她顿了顿,又说:“星月宗凑齐仙器缺了气运也是无用,但气运这东西总是出现在某些特定的人身上。” 翠仙姑的心头震动,扭头朝旁边的老参仙看去。 老参仙还没说话,龙池就说:“我听玉璇师傅的。” 翠仙姑和老参仙一起无语地看向龙池。 玉璇道长说:“我的意思是让你跟着南离九。” 龙池有点想,又有点不太乐意。她在南离九身边,会显得自己特别没用,可没看见南离九,又总觉得心头欠了些什么。她想了下,觉得肯定是因为自己的剑落在了南离九那里。 她勉为其难地说:“好吧,那就跟着吧,师父让我照顾她,你又让我跟着她,我师命难违。” 玉璇道长瞥了眼龙池,问:“你还能再假点吗?”说得一副不乐意的模样,也不见是谁是坐在南离九的身上被抱着送回来的,还得让自己奶奶拼命拽着强行拖走才愿离开。 龙池“呃”了声,陪了个笑脸,低头喝茶,不说话了。 玉璇道长说:“行了,没什么事了,我走了。” 龙池赶紧放下茶,问:“玉璇师傅,你特意跑这么一趟,为什么事?”她满脸好奇地看着玉璇道长。 玉璇道长说:“没什么事。听说养尸世家的禁地被人破了,丢了东西,派人查了下,一路追踪到这里。本想插手搅搅局,可没想到有人先动了手。”她说着,扫了眼龙池,便起身告辞。 龙池听到这里便明白过来。玉璇道长早收到了消息,原来是赶过来收尸犼的。她知道玉璇道长的本事,如果只凭自身本事,估计连旱魃都打不过,不过玉璇道长富啊,肯定有克制尸犼的东西。 如今尸犼在大阴山,顾十三还想用来对付她师姐呢。龙池蹦起来,拽住玉璇道长的袖子,说:“我写借条,用完就还。” 玉璇道长拽自己的袖子,说:“别拽我袖子。放手。” 龙池不松手,眼巴巴地看着玉璇道长。 玉璇道长说:“仙云宗的镇派之宝,把你卖了你都抵不上,写张借条都想借走……”曲指重重地敲在龙池的额头上,“你怎么这么能想呢。” 龙池还真不敢借别人的镇派之宝,于是松手,问:“那你……要不直接把尸犼收了?” 玉璇道长说:“行啊,只要南离九不急眼,我很乐意出手。” 龙池:“……”她顿时明白过来,说:“玉璇师傅,你是把那只尸犼留给南离九收?” 玉璇道长说:“如果一只尸犼她都对付不了,早死早超生得了。”说完,便请翠仙姑送她离开。 龙池:“……”什么话呀!她重重地“哼”了声,追上玉璇道长,说:“那可是比旱魃还厉害的东西。” 玉璇道长说:“不然你当我费尽心思让师祖把镇派之宝给我赶过来是为了看你犯蠢吗?” 龙池:“……”她送玉璇道长出了山神庙。 玉璇道长向龙池挥挥手,袖子一卷,将身后的弟子收进袖子里,取出一柄玉如意往空中一扔,那玉如意顿时变成一丈多长飘浮在空中,她跳上玉如意飞走了。 龙池看着玉璇道长拿的那柄玉如意非常眼熟,一眼认出,这玉如意就是她让王二狗当信物送回去。这玉如意居然是柄极其罕见的飞行法宝。龙池顿时迈步就开始追:“玉璇师傅,那柄如意是你送给我了的……”她没跑多远,就见玉璇道长已经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天尽头。 玉如意飞的速度,是她拼掉老命遁地都赶不上的。 所以,她这是犯了多大的蠢! 她可怜兮兮地扭头看向自家奶奶:“曾经我有一件飞行法器……” 翠仙姑收回视线,满眼纳闷地看着自家小孙孙:“明雪仙子对你是不是太好了点?” 龙池想了下,比划了下,说:“我还是这么大团点的时候,她就收养了我,好像还在她身边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太小,不记得,只听她提过几嘴奶娃儿时候的事,说她抱着我喂粥的时候我总挑她头上最好最贵的东西拽……” 翠仙姑想到自家小孙孙白嫩嫩面子团子状模样小的时候,想象了下,抱着奶娃娃喂粥时的样子,顿觉一颗老心被扎了下。自家的孩子,自己连一口米糊糊都没喂过,就让明雪仙子养成这么大,连她亲手做的肚兜都不穿…… 她家守着养了九百多年的娃,差点就让仙云宗的人给拐走了!这是想拐她家的娃?翠仙姑越想越觉得可能,顿时觉得让小孙孙在外面晃荡不放心,还是要种回自家洞府里看着……哎,小孙孙呢? 翠仙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家孩子居然又跑不见了。她用力跺了下脚,赶紧往大阴山方向追,待出了大松山到了大阴山才看见她家小孙孙的身影从大阴山的一座山头上跑过,不见了。 翠仙姑大喊:“你给我回来!”没见前方煞气冲天,又有金交缭绕,显然南离九正跟尸犼斗法呢。 龙池正飞奔着去找她师姐,要告诉她师姐,尸犼是个好东西,别放跑了! 63.第六十三章 白嫩嫩 小团子 龙池还没跑到, 便见顾十三身边的老者正护着他格外狼狈地从前方的滚滚尘沙中逃出来。 至于她师姐和尸犼打斗的地方,则在远离之前无妄城所在的地方。 她看向那两人的时候, 他俩似乎有所察觉, 也正抬头朝她看来。龙池见到老者的眼神,顿生警觉,扭头就跑。 老者的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点, 如一直离弦的箭径直朝着龙池扑去。 南离九和尸犼打得厉害, 地气都朝着南离九所在的方向涌去, 就连地上的砂砾都在往她所在的方向涌。这让龙池不敢遁地, 脚步也被拖慢。 不过那老头比她好不了多久, 速度比她还慢。 龙池回头做了个鬼脸, 叫道:“来追我呀。”她说完, 就见那老头摸出两道符贴在腿上,那符化成风绕在他的腿上, 他的速度陡然加快, 宛若一道幻影径直朝她追来。 龙池“啊呀”一声叫唤, 顾不得地下有地气拖拽,往沙砾地上一蹦, 钻进沙子底下拼命跑。 她刚钻进去, 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自沙砂上方卷来,与此同时还伴随着沉闷的声响。她这些年在江里练剑也不是白练的, 灵巧地一躲便避开了。 那老者冷笑一声:“逃得了你!”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小的阵旗, 出手如电, 飞快地掷向各方。 小旗落在地上便展开了, 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上面绘制的符文疯狂地吸聚着周围的天地灵气,以小旗为连接点,布置出一片笼罩住天上地下的阵,将龙池困在中间。 一道金光自遥远的地方投射过来,其中一面小旗轰然炸碎,南离九的喝斥声宛若滚雷从远处传来:“滚,少在这里碍事。” 与此同时,翠仙姑也赶到,见到星月宗的人居然布下法阵抓她家的小孙孙,勃然大怒,挥舞着手里的龙头拐杖便杀了过去。她手里的龙头拐杖击在一座阵旗上,阵旗轰然炸碎。 连毁两面阵旗,法阵出现巨大的缺口,龙池感觉到地气有异,顺着缺口便钻了出去。 她钻出沙砾地,便见自家奶奶像一头发狂的母老虎抡起龙头拐杖,气势汹汹地杀向了那老头。她的拐杖泛着淡淡的金色虚影,那龙头活灵活现,不断地抽聚着周围的地气,每一次挥舞砸落都似要把天和地都劈开,气势十足。相比之下,老头则左闪右避,弱得多。 自家奶奶有九千多年的道行,纵横大松山,敢跟幽冥鬼界叫板。 龙池完全不担心奶奶有事,从阵里脱身出来,扭头就朝着顾十三杀过去。 顾十三的护卫队都喂了尸犼,如今身边仅剩的高手又让她奶奶拖住,正是千载难逢的杀他的好时机。 顾十三虽然对龙池的身份有猜测,但完全不敢相信这小丫头真是龙池,他看向龙池奔过来的身影,那表情实在一言难尽!这可真是够皮的,蹦蹦哒哒往外跑,自家奶奶在身后跟逮贼一样追,她还喊自家奶奶“老太婆”,翠仙姑没扒了她的皮,可真是亲奶奶。他看到龙池气势汹汹地过来,不退反进,展开手里面的折扇便迎了过去。 南离九正和尸犼交战呢,龙池刚被困,她便出手替龙池化解危机,由此可见龙池在南离九这里的份量不轻。他对龙池出手,南离九必然分心,那么尸犼便有可有机可趁,得手成功率会高很多。 南离九见翠仙姑赶到,便专心对付起面前的尸犼来。 星月宗机关算尽,先是用阵定住地气想把她和无妄城困在这里,又再利用身体坚不可摧的尸犼来追杀她,想让她在被尸犼追得疲于奔命的时候,用阵炼化无妄城,取走无妄城。 他们的想法挺好,可惜没算到龙池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龙骨这么宝贝的东西,她说要,龙池便想办法给她弄了一根过来。她炼化龙骨,以龙骨栖身,而龙这种生灵天生能够自由自穿行各界,这样的法阵还不足以困住栖身于龙骨中的她。她动用龙骨的力量,轻易地便钻出了阵,脱困而去。至于这尸犼,实力确实不弱,但封印已久,血气干涸,偏偏星月宗骗来给尸犼准备的血食又让龙池诱进城里喂了无妄城。尸犼没有得到足够的血气滋养,还处在半干涸状态,干缩的筋脉没能完全扩张开,大大地影响了灵活度,显得很僵,连膝盖都弯不下去,肘膊也只能弯到一半,迈腿非常笨拙,这使得凶厉的尸犼能够发挥出来的战斗力非常有限。 尸犼的煞气极重,从对生灵的危害上来说,比旱魃还要略高一筹。旱魃的煞气会影响天地灵气的平衡,会使得周围的水汽被蒸发,且散而不聚,从而造成酷暑和干旱。尸犼的煞气比旱魃还要重,它出现的地方不仅仅是干旱,普通人接触到被它的煞气污染的水和空气,重则当场死亡,轻则病倒。大量的人感染煞气病倒,人们不知其原由,将其称为“瘟疫”。这煞气对人的危害极大,对鬼来说却是绝好的滋养之物,因此,尸犼出现的地方,往往是久旱兼瘟疫,造成千里人烟灭绝鬼物横行的炼狱景象。 这样的鬼物尸怪一旦蹿到人间地界,那绝对是场惨烈的灾难,但对于已经死去化成灵体依附龙骨的南离九来说,则是提升实力的大补之物。她有龙骨和龙气镇压炼化煞气,不怕受煞气侵噬失去理智变成为祸的怪物,而吸收到的尸犼的道行以及煞气将给她带来极大的提升。 对南离九来说,尸犼是大补之物。对尸犼来说,南离九身上的龙气对它的诱惑更大,有了龙气,它就能脱胎换骨,成为更加强大的存在。尸犼紧盯着南离九狂攻不止,它是尸物,不知疲累不知困倦,一昧地发起攻击。 南离九为灵体,栖身龙骨,依附地气,同样不知疲倦,与尸犼战了个半斤八两。 这尸犼皮糙肉厚,即使她动用无妄城和天星盘的力量去绞杀,也只能把它那些腐烂不堪的衣服屏割破,划破它点皮肤而已。她只能拖住它一边战斗,一边把它往无妄城的深处引,意图用无妄城底的天牢镇压它,同时在战斗中不断地吸收它身上释放出来的煞气,聊胜于无,此消彼涨,哪怕只消一点,只长一点,时间久了,也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的效果。 南离九和尸犼杀得难分难解,龙池和顾十三也杀红了眼。 顾十三原本只是想用龙池令南离九分心,结果他低估了龙池对星月宗的仇恨,龙池上来便是不要命的打法。别看她手上没拿剑,发挥不出原有的战斗力,但架不住明雪仙子宝贝她,给她的护身法宝多。 龙池起手就是十二尊金甲卫打前锋,跟着便是护身的迷魂花释放出来,刹那间,淡粉红的花飘飘洒洒地笼罩住龙池周围三丈范围内。 明雪仙子早年的这些看家法宝可是久负盛名,她以这些法宝可谓是杀出累累盛名,一直杀到了圣女宝座上,稳坐仙云宗未来宗主的位置。 龙池这副阵仗,顾十三哪敢留手。 说句不好听的话,明雪仙子已经明火执杖地针对星月宗了,龙池用明雪仙子的法宝把他杀死在这,有的是人出来替她收尾出头,他死了多半只能白死。 生死关头,顾十三唯有以命相搏。 与翠仙姑交手的老者断没有想到翠仙姑竟然不怕得罪星月宗直接取他性命。 他虽然也是一方高手,但在这种只差半步就能成就地仙位的已经超越世俗的强者面前,所有手段都变得无力起来。他的阵旗,他的法阵,他的护身法宝,拿出来一件被翠仙姑的龙头拐杖击碎一件,最后被击碎的是他的头骨。 翠仙姑用龙头拐杖一拐杖砸碎这老者的脑袋后,让他横尸当场后,见到星月宗那小子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欺负她的小孙孙,顿时怒不可遏,抡起拐杖奔上前去,“呛呛咣咣”一顿砸,把那小子的护身法宝和攻击法宝通宝砸碎,再抡起拐杖就朝他的头顶上砸下去。 顾十三断然没想到翠仙姑竟然不顾脸面地以大欺负,对他这么一个小辈出手,危急之下大喊声:“慢,王二狗——他是我弟弟——” 然而,翠仙姑的手连停都没停,就“咣”地一声把他的脑袋直接砸碎。 脑浆连同头盖骨一起迸飞出去,只剩下烂掉的脖子杵在那,汩汩鲜血从脖子里涌出。顾十三的腿骨也断了,下半截身子深深地陷在了褐色沙砾里地,血与砂混在一起。 龙池被这突起的变故惊傻了眼。 翠仙姑把连血珠子都没沾上一滴的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拄,轻哼一声,说:“你娘还是玄女宫的叛徒呢。” 龙池眨眨眼,不解地看向她奶奶,问:“她娘……是玄女宫的叛徒?” 翠仙姑看了眼自己那蠢蠢的小孙孙,说:“给顾炎阳生儿育女的女人多了去,他的儿女多得能排上号的就不止三十个。这顾十三是顾炎阳和玄女宫那叛徒生的。那叛徒和顾炎阳有了私情,还私下生了这么个孩子,顾炎阳允诺了好处,她便把玄女宫千年基业给葬送了。”那判徒祸害了多少人,她提到那叛徒连名字都不愿提。不过这事跟自家有点关系,她还是提了句:“那叛徒在玄女宫被灭后,带着她的那些手下成立了素女宫,依附了星月宗,如今是素女宫的宫主,所以这顾十三不仅是星月宗的十三公子,还是素女宫宫主的独子。”顾十三仗着有个叛徒娘风风光光的,也因为有这么个叛徒娘就死在这吧,甭回了,给玄女宫众人陪葬吧。 龙池发现她奶奶居然还有颗侠义心肠,所以玉璇师傅说得对,相由生心,人美的,心也不会丑,同理,再美的人,心要是丑了,那也会变丑。她顿时衷心地夸赞句:“奶奶你真好看。” 翠仙姑顿时乐得眼睛都快眯了起来,笑盈盈地抚了抚耳边的头发,得意地说:“那是,你要是有我七分美貌都够你美得了。虽然现在只有我的五分美貌,更没我这美丽的气质,也算是马马虎虎吧。” 龙池:“……”她怎么就这么嘴贱多话呢! 翠仙姑又把顾十三的尸体捞出来,说:“回头让王二狗给顾炎阳送回去。” 龙池:“……”她顿了下,说:“奶奶,王二狗从小在滩涂村长大。” 翠仙姑无语地看了眼龙池,说:“你当谁家都能不小心把孩子丢了,孩子还能飘过好几条江活蹦乱跳地让人捡到啊。” “你有法宝护身,他有千成厉鬼封印在身,不用担心为江里的冤魂尸怪所伤,但你是天生的精怪,循着龙气往滩涂村的岸上去是靠的本能。二狗子是人,他想要飘到滩涂村,只能是有人算好位置和水流以及时间再把他放江里,不然,他很有可能飘去八门寨当了水匪,又或者是淹死在从八门寨到尸滩子那段路上的急流险滩里。不算好时间,他在那么宽的江中间飘,很难被你们村的人注意到,更大的可能是流到下游去。只有了解你们村的情况,算好了打鱼的何老头什么时候出江捕鱼,这才能刚好让他遇到,捞上来。二狗的背后有厉鬼封印,那可不就只能往你们村会法术的三途道长那送了嘛。” “我估计啊,你师傅就是看出二狗子是有心人故意送来了,所以哪怕他的根骨不凡,是个习武修行的好料子,心性也不错,也只教些教浅的强身健体功夫和基本功。” 翠仙姑说:“他啊,就是一颗提前布下的棋子。” 龙池听完翠仙姑所说的,想了想,拽住顾十三的尸体,说:“我跟你一起回去吧,顺便见见王二狗。” 王二狗下山的时候翻了马车,摔得鼻青脸肿,还扭到了腿,没走成,在离山神庙不远和村子里住下了。 龙池扛着顾十三的尸体去找的王二狗。 她到村子里后,见到大松子也在,正在安顿那些刚从大阴山迁来的村民,便让大松山去备副棺材和弄点防尸体烂的东西给顾十三,之后便跑去找王二狗。 她与王二狗一起蹲在村口的柴堆上,告诉他关于顾十三跟他长得像,死前还喊了句王二狗是他弟弟的事,她把自己从奶奶那知道的关于顾炎阳有很多儿子,以及顾十三的身份都详细告诉了王二狗。 王二狗听完龙池所说,懵了大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原来我应该是个豪门贵公子哥啊。” 龙池扔给王二狗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说:“肯定是你娘不像顾十三的叛徒娘那么厉害,身份或本事低,导致你的地位低,刚出生就被扔出来当棋子了。”她托着下巴说:“顾炎阳如果真是你亲爹,他有那么多儿子,你这么一个……估计也很不值钱。他如果不扔你出来当棋子,估计你也只能在夹缝里看你那些有地位的哥哥弟弟们的脸色过活。这种事都不用多想,看看镇上和八门寨那些妻妾成群的人家里的孩子就知道了。” 王二狗点头,说:“也是。”他说:“得亏顾炎阳算计三途师傅,不然……”他看了眼龙池,话咽了回去,又把视线往还被晾在地上的顾十三看了眼,默默地咽了下口水。他说:“不行,不行,我得多请几个有本事的保镖,不然顾十三的娘杀我怎么办?” 龙池说:“找你爹抱大腿啊。好歹是亲儿子,你是有随缘天书的人,身份地位早不一样了。” 王二狗有点忐忑:“万一他不是我爹呢?” 龙池说:“就算不是你爹,你和顾十三长得这么像,你又巴巴地上门认爹,他肯定愿意将错就错,大不了就当多个干儿子。你想啊,随缘天书你都能悟到东西了,又跟仙云宗有生意往来……”她说着,朝王二狗挤了挤眼,其意不言而喻。 王二狗揉着下巴,琢磨着:“我得去认爹,划拉点东西过来。哎,你给玉璇道长写封信,得说是你让我去认爹的,不然我怕她知道一剑捅了我。” 龙池说:“想多了,玉璇师傅眼高着呢,你还入不了她的眼。”她说完,跳下柴堆,说:“走了啊。” 王二狗叫住她:“小池子”,他叫道:“你就不担心我向着顾炎阳他们吗?” 龙池头也不回地说:“你都是有随缘天书的人,又会自己挣钱,不靠着顾炎阳也能顶天立地的给自己挣一大份家业,你想去继承星月宗,得跟好几十个便宜兄弟抢,还不如自己挣家业来得轻松。就算他是你亲爹,又没养过你教过你,有这么一个爹,说不定哪天就跟顾十三一样招了杀身祸,这种只会招祸的便宜爹要来干嘛!” 王二狗听龙池说这么多,觉得她还是担心自己,担心就是关心,小池子还是关心他的,不然不会特意跑这么一趟,于是突然蹦出个便宜兄弟还得给他送尸体这点糟心事也不算糟心了,笑呵呵美滋滋的。 龙池关心了回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连山神庙都没回,又一阵风似的跑去找南离九凑热闹去了。 南离九和尸犼打得厉害,她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敢凑近,就坐在旁边的小山丘上托着下巴看着。 其实也看不出什么来,就只能看见金光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大,一条条街道不断延伸,至于尸犼嘛,她只能看见尸犼身上溢散出来的煞气正在被不断显现的无妄城吸收,看不见尸犼在哪。 南离九和尸犼从白天打到晚上,又再从晚上打到白天,又再打到晚上…… 龙池看得都困了,还蜷在沙地里睡了一觉。 龙池刚入大阴山,南离九就觉察到了,不过见龙池独自坐在那看戏,没有别人靠近,便没搭理她,专心镇压尸犼。她把尸犼镇压在城底下的天牢中关起来,朝一个多月都没挪过地方的龙池望去,便见龙池含着手指头蜷成一团睡得正香,那模样有点傻还有点可爱。她把城伸展过去,将龙池圈进城里,她坐着轮椅悄无声息地靠近,大概是因为龙池睡太沉,居然没醒。 她看得出来,她爹对龙池的教养应该是属于放养型的,该教的东西教了,至于其它,那都是随龙池去。 她小时候睡觉都会有娘亲和嬷嬷盯着,必须仰面睡平,不让侧蜷着睡,也不让腿分开或叠起来,担心睡姿不好影响到身体生长。龙池睡觉则……不仅是四仰八叉,还在睡梦中刨了个坑,把自己埋了大半进去。那睡姿之差,看得南离九特别想把她捞出来,让龙池重新睡。 她刚打完一架,实在不想再和龙池打架,也不想把龙池给气跑。 有这么一只闹腾的肉参精在,会热闹很多,不会显得死寂沉沉,不会让她觉得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她。 南离九看着刨坑只把自己埋半截的龙池,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她很想把龙池挖出来,但是又怕吵醒龙池打起来,于是索性帮龙池把坑刨大点刨深点,把这肉参精埋进去。 她正想着把一个大活人这么埋进地里不吉利,刚要把龙池挖出来,那肉参精大概是在睡梦中觉察到地气变化,居然自动自发地变成回原地,缩成团,两条肥嘟嘟的婴儿胳膊缩在身前,一双胖短腿蜷起来,整个儿竖着窝在地里,把自己种上了。 南离九看着比馒头铺里那白面团子还要略微小些,约摸只有几个月大的白白胖胖小婴儿模样的肉参精,整个人都看愣了神。她看龙池头顶上的小苗就知道龙池属于小幼苗,可没想到居然……化成人形十六岁的龙池的原形居然只有这么点大。精怪化形,如果是幼崽,化成人形也该是孩子模样,龙池化成人形已经有十六岁的模样,她便以为龙池的原形应该也有变大些,没想到竟然……这么小。 这么小一团,难怪翠仙姑得眼也不错地盯着,成天像追什么似的追在后面,唯恐小团子出事。 南离九的视线在龙池身上来回,在心里哼笑:龙池笑话她在地上爬,以后就别怪她嘲讽龙池是一团小团子。 虽然龙池像一团白面团子,可看起来软呼呼的,好像很好捏的样子。 南离九俯身,伸手戳了戳。软软的弹弹的还嫩嫩的,但并不脆弱,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触感。 龙池睁眼,眼里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迷茫。她打了个哈欠,从地里爬起来,揉揉眼睛,熟练地变回人形,朝南离九看去,问:“打完了?尸犼呢?”她说完,发现南离九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她眨了眼下,不确定地问:“尸犼跑了?” 南离九收回视线,轻飘飘地说了句:“镇压在城底下了。”她说完,淡淡地扫了眼龙池,调转轮椅转身就走。 无妄城是件主杀伐的凶兵,以前城里有人气压制凶气,又有厚实的城墙阻止,杀伐刑伤之气并不重,如今城里没了人,也没了那些厚实的城墙,锋芒毕显,锐气过重。龙池虽然皮实,但终归还是只嫩嫩的小肉参精,在她这待久了容易被城里的锋芒和杀伐之器所伤。时日短,不显,但时日一长,这些杀伐之气逐渐渗进她的体内,会对她造成极大的损伤。她看得出来,龙池喜欢往她这跑,上次被打得哭着跑了,一回头又巴巴地跑过来,估计赶是赶不走的了。 64.第六十四章 【炼尸犼 逗肉参】 无妄城即是杀器也是杀阵, 但即使是杀阵, 也有生门和活盘。生门是根据她操纵阵法不断转换的,如果是发生战斗, 生死门转瞬对换都是常有的事, 至于活盘,则为操控大阵之所在, 也为阵盘, 便是她。 她是整座杀阵唯一孕育生机之所在。 说白了, 就是如果想要保住龙池不会无妄城里的杀伐刑伤之气所伤, 她就得用栖身的龙骨和自身的龙气护住龙气,要让龙池时刻跟在自己身边, 不离三丈之外。 龙池对尸犼非常好奇,巅巅地追上南离九,帮着南离九推轮椅, 说道:“师姐, 我能去看看尸犼吗?我长这么大, 见过千年僵尸,见过旱魃, 还没见过尸犼长什么样。”她说着便感觉摸到的轮椅触感有点怪, 乍然像是接触到非金非玉似金似玉的坚硬之物,但当手搁在上面时便感觉到掌下有风, 且耳畔有风雷之声, 眼前有云雾之气。她把手挪开, 风雷之声和云雾之气又消失不见。她再次把手落在轮椅上, 去仔细感受,不仅听到有风雷之声和觉察到有云雾之气,还有熟悉的沁凉柔和的触感自掌心缓缓涌向体会,那舒适感很像以前接触到葫芦井里的水,但要浓郁很多。 龙池顿时明白这是什么。 龙气! 龙池当即把南离九的轮椅抓得紧紧的,想多蹭点龙气。 南离九:“……”这轮椅看起来是轮椅,实际上与她是相融相通的,可以说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龙池紧抓住她的轮椅,那感觉和抓紧胳膊没区别。她的脑海中浮现起龙池化成肉参精那小胖团子的模样,对龙池紧抓住她的动作竟不觉讨厌。 她在无妄城里能够随心所欲地瞬间抵达任何一个地方,但身后紧抓住她的轮椅巴巴地帮她推轮椅的小肉参精,作为师姐,她不好意思拂这野生便宜师妹的好意,于是带着龙池从城门穿过外城,进入内城,又再去到宫城,之后沿着宫殿中进入地宫的那条道进入地宫,又再从地宫直接去到最底层。 地宫最底层,困着尸犼。 尸犼浑身缠满金色的丝线,裹得宛若一颗人形大粽子,在由金色丝线织成的牢笼里乱蹿,发出不绝于耳的咆哮声。它身上的煞气大量地往外涌,但这些煞气刚离体便被金色丝线吸收。 金色丝线像是游动的活物,正汩汩地吸着尸犼身上渗出来的黑褐色的浓稠汁浆。那是尸血,至阴至毒至煞至邪,然而,金色丝线却像遇到什么大补物在拼命地吸收。 龙池见状,不由得对南离九侧目。 她忽然觉得外面的人说南离九是巨妖也不是没有道理。 至少,她以前就从来没有听过有谁能吃得了尸犼。不要说尸犼,就连旱魃这种东西都极难对付,往往都只能找一个地方把它封印起来,或者是传说中的那些修炼有成的有大法力者动用大神通手段才能消灭得了。尸犼比旱魃更难对付,南离九竟然就这么……裹成粽子吸汁了。 南离九在龙气护身,不惧尸犼的邪气和煞气,更不会出去祸害大松山的生灵。相比之下,龙池更愿意南离九把尸犼吃了提升实力,而不是让尸犼跑到大松山去捣乱,不然,真让尸犼跑到大松山,首先遭难的肯定是大补的她家一家三只参。 龙池见过的级别最高的僵尸就是这只尸犼和七重楼上的那只旱魃,不由得拿它俩做比较。 七重楼上的那只旱魃虽然变成了魃,但很显然,她是用了密术,以非常严谨隐秘的方式养魂养体,再配合某种修炼秘法逐渐修炼成的,这使得七重楼上的那只魃不仅拥有强大的实力,尸身极好的维持了原貌,还保留着人的神智思维,近乎于妖。眼前这只则更像是巧合之下葬在某种风水极其特殊的天然养尸地里,尸变而成的。至少它的是魂是离了体,魄有没有离体,她现在已经看不出来,只能通过它那双眼睛看出,它是没有理智和人性的,并且,它的身形也从人逐渐朝着野兽转化。这是因为尸变后,没有人性,那么,出来后,为了活动方便,通常会采取手脚并用的方式,有点类似于猿猴类的活动,常年使用双臂攀爬走路,导致脊椎骨弯曲,双臂变得更加长且粗壮有力,像野兽那样获取食物,使得爪子也磨得更加锋利,就连嘴里的牙齿也不是只长出犬齿类的獠牙,而是满嘴锋利的兽牙。 像七重楼上的旱魃,如果不是她和慎隐先是被八门寨和星月宗联手劫道致使元气大伤,又看上了滩涂村的龙气想要在滩涂村休养,其实,她们和两岸的百姓生灵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的。这种只能算作是另类异族,而不能称之为恶,人们与她们可以和平共处。可面前这只,人性全无,唯有兽行,出去即是生灵涂炭,这种是见到后想方设法也要灭杀掉的。养尸世家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把它给留下了,封印在禁地中,又被星月宗知道了消息,给偷了出来。 不过,看起来,不管是养尸世家还是星月宗,在尸犼这事上都没能讨到好,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龙池琢磨了半天,见南离九面无表情地盯着尸犼一动也不动,显然是在忙着吸收尸犼没空理她。 她朝四周看去,四面八方除了金色丝线组成的建筑物就只有沙砾,没什么好玩的。 南离九对付尸犼是事关苍生的重要正事,她不便打扰,又担心她离开后万一出什么变故,南离九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连个去搬救兵的人都没有,于是盘腿坐在南离九的身旁吸地气修炼。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南离九有了龙骨能够更好的融合龙气,改变了身上的气息的缘故,她呆在南离九的身边有着说不出的舒服感,比用葫芦井的水泡澡还要舒服。 肉参精修炼不需要太刻意,在天灵地气浓郁的地方,呼吸、睡觉都是修炼,和特意打坐修炼没什么差别。她以前被镯子套住,修炼时还需要特意引导体内真气才能更好地修行,现在没了镯子束缚,不需要打坐修炼,安静修炼时就落下一个毛病——容易犯困。 南离九正盯着尸犼的情况,然后便发现盘腿坐在身旁打坐的龙池慢慢地低下脑袋,那眼睛困得眯成一条线,那脑袋一点一点像鸡啄米,大概是这么点头不舒服,龙池又拿手托着下巴。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睡熟了,两条胳膊又都无力地垂下去,脑袋越来越往前,最后头抵在了地上。 南离九:“……”这睡姿……屁股和脑袋同时贴地睡觉,她还是第一次见。 大概这样睡觉不舒服,龙池的身子一歪,侧着躺下了。 那嘴巴微张,还有着呼吸声。 南离九看着龙池那熟睡的模样,莫名地特想戳几下。 她伸手在龙池微张的嘴边戳了戳,龙池抬手拍拍她的手,吧唧几下嘴,似在吃东西,又继续睡。 南离九又戳了几下。 龙池的眼皮颤了颤。 南离九赶紧坐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还在挣扎的尸犼。 过了一会儿,没见到有动静,她又戳了戳龙池的脸,还轻轻捏了下,脸上的手感比胳膊上的手感还好。 龙池皱眉,睁眼,不满地瞪了眼南离九,睡懒的她没起身,像条虫子似的在地上拱几下,便挪到了离南离九三丈处,再往外地气就薄了,还有种刀子剐在皮肤上的感觉,不难受但也不太舒服。 她白了眼骚扰她睡觉的南离九,哼哼声:“你可真够无聊的。”在地上刨个坑,缩在坑里睡。 南离九淡淡地挑了下眉,心说:“如果不无聊,早把你踹走了。”再一扭头,发现龙池又睡着了。 她心说:“这么能睡,这不是肉参精,这是猪吧。”她敏锐地注意到,这“猪”睡着了,周围的地气以及她身上的一些龙气都往龙池身上聚拢。在龙池的身边形成一圈五色光晕,那光晕与龙池颈间戴的以分别含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的五行石制成的五行璎珞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她看着睡在光晕中的龙池,莫名地想到得天地造化而生。 每一只肉参精都是得天地造化而生,因此极其稀少。很多人都知道肉参精是大补的天才地宝,吃了后受益无穷,延年益寿增加功力是最基础的功效,无数人生出觊觎之心。然而,他们忽略了肉参精是先天人形,睁眼即开智。肉参精的形成条件极其苛刻,且需要在地里长千年才能睁眼开智,这一千年里任何惊吓或者是地气变化都能使得它们轻易夭折,存活极其不易,这也是参王家继翠仙姑之后九千多年才出这么一根独苗的原因所在。它们一旦睁眼开智,体内便会长出一根仙骨,这是得到天地认可的。吃肉参精的处确实是显而易见的,然而,这种受得到天道认可受天道眷顾的生灵,吃起来不容易,吃进去以后更不容易,养着倒是挺不错,能沾天道气运。 南离九想着多沾点肉参精的参气,于是,悄悄地收拢了她释放的龙气的范围,果然,那睡梦中的肉参精感觉到地气变化,又往她身边挪了挪。睡着了,内参精挪坑,不是换个地方刨了再蹲进去睡,而是直接变回白嫩嫩胖呼呼小婴儿般的原形模样,遁地钻过来。 南离九把地气越缩越小,那肉参精越挪越近,最后来到她的身边,三片小参叶在她的脚边宛若呼吸般一摇一摆,中间那颗小参珠还不断地汇聚地气。 她把地气往外引,那三片叶子又从她的身旁挪开,钻到地气最浓的地方。她特意聚了团地气还在里面掺和了些龙气在她身边慢慢地来回滚,睡梦中的龙池无意识地跟着追。 南离九玩得正上瘾,龙池突然从地里钻出来,气哼哼地环顾四周,又看向南离九。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龙池,又面无表情地去看尸犼。 龙池揉揉眼睛,怀疑的目光在南离九的身上转了转,没看出丝毫异样,心说:“我的错觉?”她问:“师姐,这地方的地气不稳?” 南离九很是冷淡地回了句:“正在炼化尸犼,当然不稳。” 龙池一想,也是。于是,又找了个地方刨坑钻进去,说:“要是有什么事,你叫我啊。我再……修炼一会儿。” 南离九看都没看一眼龙池,只“嗯”了声,继续盯着已经干瘪下去,蹦跶的力气都少了几分的尸犼。她略作沉吟,稍微放慢了些速度,决定让它多挣扎一会儿。她等肉参精睡着了,便又开始用裹着龙气的地气引着肉参精满地滚。 65.第六十五章 结灵契 晒肉参 地气不稳, 使得龙池跟着挪来挪去的,追得特别累,她索性不睡了, 从地里钻出来, 问南离九要回自己的剑,跑到旁边去练剑。 龙王门的剑法,剑招剑式只是基础入门, 真正的精髓在于剑意和剑境,这是需要在一些特定的环境下靠着不断地挥剑战斗摸索出来的。简单地说, 就是龙王门的剑法都是从生死搏杀中练出来的, 以及靠着自己领悟出来的, 旁人想偷师, 难!龙池不怕她这个不属于同门的便宜师姐学了去, 就在她师姐旁边练, 偶尔还心血来潮地用剑气去削那没多少力气的尸犼。 尸犼的身体比金刚还要坚硬, 煞气更是浓凝如实质, 砍它比砍千年僵尸更磨剑,就是她师姐炼化尸犼吸收得太干净, 龙池只好厚着脸皮央求她师姐匀出来一点点给她练剑。 南离九斜眼一挑,“凭什么我要匀点本该我吸收的力量给你练剑?” 龙池被噎了下,又没法反驳,毕竟这算是让她师姐把到嘴的好东西分出来给她练手艺, 说起来是有那么点……她默默地抱着剑回角落里挥剑去了。 南离九连眼角余光都没给龙池一个, 只淡淡地接了句:“你拿什么来交换?” 龙池回头看向南离九, 心说:“你说话能不喘大气吗?”别看她身上好东西是不少,可这些都不是自己的,她一穷二白。她想了想,走到南离九身边,伸出自己的手指递到南离九的跟前,说:“我穷,卖血成吗?我的血很补的。” 南离九把龙池从头看到脚。龙池从头顶上的玉冠一直到脚底下的软云靴,每一样都是非常贵重的法宝,说龙池穷,也就她能信。谁叫这是她爹的亲徒弟,视金钱如粪土。龙池不像她爹那样从小长在名门大派中,龙池进门的时候龙王门穷得叮当响,于是……继视金钱如粪土之后,还学会卖血了? 南离九盯着龙池的手,看了看,问:“你确定?” 龙池睨着南离九说:“我觉得这么公平,我把你到嘴的食物分走拿云练剑,你喝我点血补回去。”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龙池,用力地一口咬在龙池伸过来的指尖上。 龙池痛得“嗷”地一声叫,跟着就感觉到自己的血往南离九的嘴里涌去,她不知道是血流失太快还是太痛,眼睛都晕了,眼前一黑,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无力地坐在地上,指尖都痛麻了。她气叫道:“你居然吸我那么多血——”声音陡然变调,惊恐地看着南离九的眼睛已经变得红通,眼里血气翻涌,唯有眼瞳还泛着点淡淡的金光,印着她的倒影。她叫道:“师姐,你……” 南离九用宛若鬼语的幽然声音说:“大概你忘记了我已非活人而是灵体,而灵体是轻易沾不得血食喂养的。” 龙池的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她说:“你……你之前还……用无妄城吃过那么多人……”话没说完,她便想起那些都是无妄城吸收的,虽然无妄城和南离九是一体,但到底还是有差别的,南离九并不算是直接接触。刚才南离九可是上嘴咬的她的手指喝的血,还是抽聚的精血,那一口下去,她整个儿都虚得不行,她估计至少得损失好几百年的道行。龙池想到这里,赶紧去检查自己的身体,才发现皮肤都变得透明了些。她微微颤抖着叫道:“你……”忽然想到南离九不会是想把她养在这天天喝血吧?她颤巍巍地爬起来,说:“我……我还有事……先……先回了……”她不知道是因为骤然失血过多,还是被吓的,手脚发软,站都站不稳,想要遁地跑,在无妄城里遁地和找死没区别,想走,别说路,门都没有。 她又坐回地上,浑身颤抖地看着南离九。 南离九见龙池吓得瘫软,心里很是有点过意不去。她原本是想逗逗龙池,可龙池的血味道太好,一口下去没忍住,便多吸了两口,等她觉察到的时候,龙池的血已经进了嘴了。她和龙池还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她已经死了,如今是灵体,不再是活人。这相当于龙池用精血在喂养她,说起来其实就是养鬼,只不过她这只鬼的等级实力特别高。她是灵体,喝了龙池的血,确确实实得到了精血饲养,并且还是龙池让她喝的,这在无形中就已经达成了养鬼或养灵契约。最要命的就是龙池曾经杀过很多人,身上的煞气极重。龙池受上苍眷顾,气运加身,虽然胆小,但心性也算是让她爹练出来了,并没受到什么影响,变成唳气过重的人,但她的血中其实是含有煞气的。她喝龙池的血,如果是经过无妄城的过滤,自然没事,可这是直接吸收,便有点沾染上了,她是灵体,直接就朝着血煞转变,好在有龙气护身,没有失去理智,没有真正变成血煞。 不过这事给南离九提了个醒,对于龙池这穷到卖血的举动也感到极其不妥。 她冷幽幽地说道:“修行千年得道的鬼喝了你的血,只怕都会瞬间变成血煞吧。” 龙池哪能不明白,自己拿血喂南离九不小心闯祸了。她战战兢兢地叫道:“师姐……” 南离九冷笑,“你别叫我师姐!你敢喂我血,难道不怕我反噬你!”用自己的精血养鬼,其结果往往就是自身越来越弱,阴气越来越重,而鬼得到精血喂养则越来越强大,最后吃掉饲主,脱离控制,成为自由身。以自己精血养鬼的人,几乎都落不到好下场。她说这话,绝不是吓唬龙池,而是,喝过血,特别是龙池的血,她现在嘴里还残留着余味,就仿佛吃到了世间最鲜美的美味。她如果控制不住这股嗜血的念头,她便会不断地向龙池索取血液,最后逐渐沦为嗜血的厉鬼,最终失去理智变成血煞,沦为凶物。 龙池知道自己闯祸了,但不是逃避责任的人,说:“我会……会想办法化解你沾上的煞气和……我俩定下的鬼契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同样,养鬼也是这样。 南离九想说不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尸犼的煞气她都能炼化,沾上的这点血煞虽然难缠了点,但并不比尸犼的煞气难。想对来说,忘掉那美味的血,更难些。不过,她并不想让龙池好过,担心龙池没受够教训,回头脑子一热又干出卖血的糊涂事。这世上,很多得道的大鬼或灵体与活人无异,很难看得出来,说不定会惹出大事来。她淡声说:“先就这样吧。”至少她和龙池有契约在,会让她俩产生感应。她的实力远胜于龙池,自然不用担心受龙池操控,倒是这胖呼呼的小肉参精还是个奶娃儿,那身沾了龙气和煞气的血更是邪修的最爱。好歹也是师姐妹一场,她不好白得龙池的龙骨,就当还人情,往后护着点龙池就是。 龙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什么叫先就这样吧?”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龙池,把心头的那点不痛快全部用在尸犼身上。尸犼已经奄奄一息,再禁不住南离九的暴力折腾,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尸犼被缠在身上的金色丝线织成的网绞成了碎块散落在地上,又再在滋滋声中化成黑血被吸收。 龙池倒抽口冷气,憋住,不敢呼出来。她颤颤兢兢地看着南离九,觉得南离九这是在警告她,给她下马威。 她抱紧怀里的剑,也无法如同以前那样生出一往无前的勇气,全而抖得更厉害了。 南离九见龙池这怂样,如果不是那张脸色过于惨白,模样过于可怜,她真想抽龙池一顿。收了她这么厉害的一只“大鬼”,还怂成这样,丢的是她的脸。 龙池见南离九的脸色不好,赶紧说:“回头我去问问那些修鬼道的怎么解除鬼契。” 南离九冷着脸纠正:“是灵契,不是鬼契,我是灵体,不是鬼体。”鬼体是灵体的一种,属于灵体中级别最低的那种。 龙池连连点头,应下。 她虽然怕,但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脑子转得飞快。她常年在尸滩子收尸除鬼,更是经常上养鬼葬船练胆子,对鬼道的了解不比剑道差。养鬼术,虽然是歪门邪道,但养好了是分份极大的助力,人和鬼之间定下契约,不全是那种一方驱使奴役一方的那种,还有那种共生双赢的那种。不过这种共生关系,往往伴随着同死。她看出来了,虽然师姐脸上显得不乐意,但暂时没有想与她解除灵契的打算,说明还是有些愿意的。这种非强迫,双方自愿的契约,应该不是主仆契约,而是共生。 如果是共生契约,对她和师姐从某方面来说,其实算是好事。 首先,她俩之间有了契约联系,一损俱损,如果一方出现危险或者受伤,能够感觉得到,也能随时知道对方的行踪。这在安全上,首先就多了层最靠牢的保障,遇险遇难时,不需要主动求救,都会有人来救。第二,她和南离九可以相辅相成,很多人不方便办的事,鬼灵办起来很方便,很多鬼灵办起来不方便的事,人办起来很容易。第三,必要时,南离九可以附身在她身上,还不易被察觉。以南离九的彪悍战斗力,她要是给谁来个出其不意,那绝对是个大杀器的效果。 龙池在心里稍作盘算,胆小的肉参精瞬间胆大包天,决定了,这只“大鬼”她养了!她一咬牙,决定先给个南离九无法拒绝的诱饵,“我知道你是想要保护我,我也不好白占你便宜,往后这样吧,每个月,我挤一滴血出来,先用龙气炼化血里的煞气再喂你。普通的血,一个月一滴,不能再多。” 南离九想要很有傲气地拒绝,可唇齿间残留的余味委实诱人,话在嘴边好几转都没能张开那嘴拒绝,最后面无表情极其冷淡地“嗯”了声同,又淡淡地扫了眼龙池,便开始消化从尸犼那里吸收的煞气和力量。 地底下待久了,委实闷。 她要消化尸犼的力量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再留在地底,便带着龙池回到地面。 龙池重见天日,长松口气,跑到城外在沙砾地里挖个坑晒太阳。地气吸多了,难免会有点阴冷,晒晒太阳,正好阴阳相融。 南离九没拦着龙池。肉参精娇气,日月精华和地气,不管缺了哪种都不行。 龙池蹲在城外的坑里晒太阳,她便去到城楼上看风景。 偌大的大阴山死气沉沉的,唯一的活物就是龙池这只肉参精,偏这肉参精还好动,刨个坑晒太阳都不老实,南离九想忽略都难,于是,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这唯一能动的活物身上。 这晒太阳的肉参精,晒着晒着就睡着了。大概是睡得太舒服了,又变成了胖肉参,这次不是埋在土里的,而是爬到坑外,四仰八叉地躺着,那小参叶随着她嘴里的呼吸,一张一合。 她头顶的参珠把上空的太阳都引聚过来,缓缓注入她的体内。 大概是龙池损失了精血又在地下呆久了,亏损厉害,如今晒到太阳,难免如久渴之人遇到甘露清泉,难免狂饮。其结果便是在大量汇聚过来的太阳能量在龙池的身边形成一圈圈漂亮的光晕,那光晕以龙池为圆心,朝外扩散有十几里远,它下承地气,上接苍穹,一副异宝出世的景象。 这地方荒无人烟,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南离九并不担心,考虑到龙池亏损严重,由得龙池呼呼大睡,她看着龙池吸收完日华又吸收月华,到黎明时分,又被突起的一场暴雨浇得钻到地里去刨个坑把自己埋了起来,仅露出三片小叶子在风雨中东摇西晃,仿佛随时会不堪风雨折了般。 虽然明知道龙池皮实,这点风雨不痛不痒,南离九瞧着就是不顺眼,又把无妄城的城门挪了挪,让那可怜兮兮的小肉参精在城门下避雨。 雨停后,天也亮了,太阳出来,天空像洗过般干净,南离九又把城往边上挪了挪,让这小肉参精在沙砾地里继续晒太阳吸收日华。 小肉参精的异动,自然逃不过密切关注大阴山的翠仙姑的眼睛。 第二天上午,翠仙姑便赶到了。她见到自家小孙孙在城门口睡得歪着头摊开四肢就差没流口水了,只觉惨不忍睹地闭了闭眼,这睡姿,跟谁学的啊。作为一只肉参,居然就这么晾在外面,也不怕被谁顺手捡去扔锅里炖了。好在,她远远的,就看到南离九坐在城楼上,估计正守着她家小孙孙睡觉。有南离九在,她多少能放点心。 她忽然觉得自家小孙孙有点怪怪的,这睡得也太沉了吧?她再定睛一看,就发现小孙孙的脸色有点不正常,乍然看起来好好的,但有种虚弱的透明感,就连参珠都黯淡了很多。参珠黯淡了,但又在大量吸收日华。她赶紧去查看自家小孙孙的情况,这一探之下顿时倒抽口冷气,不由得拿眼看向南离九。她家小孙孙的精血损亏严重,导致嗜睡不醒,但是体内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护住她,而那股力量阴冷却又正带一股罡正之气,与南离九和无妄城的气息一模一样。 她修行九千多年,自然是有些神通手段的,当即动用神通手段稍作查探,便发现她俩的命理气机竟纠缠在了一起。能让命理气机如此纠缠的情况,不外乎那几种情况,再看龙池精血亏损严重,体内那股属于南离九的力量对她又呈保护的状态,哪能不明白这是定了灵契,并且是龙池为主,南离九则为依附的关系。这种关系之下,如果龙池丢了性命,南离九必死无疑,如果南离九没了,龙池还有一线生机。南离九何等身份,无妄城城主,玄女宫宫主,南玄的后人,竟然跟了她家小孙孙。 天降大饼砸到脸上,翠仙姑委实有点懵,实在不敢相信她家小孙孙有这机缘造化。 南离九知道,这事逃不过翠仙姑的法眼,便见到翠仙姑震惊又困惑地朝她看来的眼神,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龙骨。” 翠仙姑说:“龙骨虽然贵重,但断不值得你如此。使不得,使不得。”虽然是自家小孙孙占便宜,但这便宜占得太大。或许很多人不信,但它们这些修行中的精怪确是深信不疑的,那便是公平公道,不管是欠了恩还是欠了仇,渡劫时,天雷可是无情的。雷霆落下,叩心三问,若有愧有亏有欠,必然晃神,那种关头出差子,足以使得雷霆霹雳当头罩下,魂飞魄散也不过是在瞬息之间。很多得道的妖在渡劫前,往往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了断一切恩怨方才能安心渡劫,不然,九死难有一生。道行越高深,欠下的就越难还。 南离九虽然年轻,但不管是出身还是机缘都不缺,更有无妄城镇守鬼门千年的功德在身,她的便宜,她们不敢占,更不敢对她有亏欠。 翠仙姑说:“还请南宫主莫要如此,我家小孙孙承受不起。” 南离九说:“她与我有缘。”自龙池到了无妄城以来,她和无妄城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有龙池的身影在,且不管是龙池有意还是无意,她在中间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她与幽冥鬼界之战的导火线是龙池,她得到龙骨是龙池,星月宗失算,以法阵和尸犼意图收走她,也间接因为龙池的举动而失算,最终让她吸收了尸犼的力量得到好处。 翠仙姑知道南离九不是任性胡来的人,会这么做定有其道理,当即也不好说什么,只朝南离九抱拳道了声谢,让南离九不要跟她见外,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她。 66.第六十六章 挨雷劈 复活了 龙池亏损严重, 非常嗜睡。她在大阴山睡觉,又没有人打扰, 每天换着各种姿势睡得人事不醒, 吸收日月精华时形成的异象连大松山上的精怪都看得见。 虽然参王家是大松山势力最大的一家,但整座大松山山脉共有十九路山神,四十三路妖王。这些山神妖王在大松山有外敌来袭时,愿意唯参王岭马首是瞻让参王岭出头话事对敌, 危险解除后,那继续该干嘛该干嘛。该吃人的吃人, 求长生的求长生,过逍遥日子的过逍遥日子,抢地盘的抢地盘。 参王家的小参娃爱跑已经传得大松山人尽皆知, 吃了小参娃坐地成仙的传闻也传得沸沸扬扬, 虽说不觉得吃了它能成仙,吃了她,至少能抵苦修几百上千年, 好处无穷。参王岭再厉害, 出了大松山, 影响力减半, 出了云州, 鞭长莫及。大不了吃了参娃就跑路, 换个地方占山为王。 有这想法的妖不是一个两个, 大阴山和大松山接壤的地方又多, 参王岭想拦都拦不过来, 再加上还有南离九守着,翠仙姑全当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谁想打她家小孙孙的主意,尽管去。 大松山上的精怪,一窝接一窝地奔着天显异象重宝出世的地方去,全都有去无回,喂了无妄城。 初时时间短,大家还不觉得,毕竟小肉参跑得飞快,不好抓,三五个月抓不着都正常,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也没见到有一只小妖小怪回来,大家觉得是不是大阴山太安静了点?又过了半月,大松山已经被积雪覆盖,大阴山也是鹅毛大雪日夜不休地下。 盯着大阴山的这些妖以及与妖勾结的那些人发现不对劲了。 大阴山连下七天七夜的大雪,这些雪全都是落地即化,地上却没有一滴血,那沙子又冷又干,不带丝毫水分。不管是人还是妖,进到大阴山,生命迅速消失,用不了多久就会化成白茫茫的灰骨飘散在大阴山,连魂都招不回来。 大家伙儿一琢磨,去往大阴山,活着回来的,只有参王岭的。可是进入大松山的那些人和妖全是冲着小肉参去的,找上翠仙姑,估计会被翠仙姑打死。 从这迹象上以及传闻来看,分明是有巨妖现世。 这巨妖是谁,大家伙儿也明白——无妄城,南离九。 亲娘老子儿子孙子进入大阴山,他们不能不管死活啊,于是巨妖以及异宝现世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又有大松山的各路山神和妖王放行,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大阴山,照样是有去无回。 折在里面的人多了,那些大宗派以及势力强大的世家可不管参王岭好不好惹,直接把盘龙岭围了——理由,勾结巨妖,为祸世间。 参王岭搬出明雪仙子的面子都没用。 翠仙姑也是硬气的,况且,他们为的就是天才地宝,翠仙姑和老参仙,那都是“仙”字级别的万年宝药,可比龙池那株千年宝药植钱多了。 参王岭与各路人马就这么打起来了。 外来的这些宗门势力一个个手段层出不穷,参王岭死伤惨重,小妖小怪不知死了多少。最先那些来的人只冲参王岭的精怪下手,但来的这些人极杂,他们可不管这些精怪的背后是哪家势力,反正这些都是精怪,一身的材料可制法宝可炼丹,抓到就是钱。 大雪纷飞的寒雪时节,大松山变成了处处都是杀戮的修罗场。 各种妖王都遭到屠杀,就连许多山神都没能幸免。山神占据地脉,掌控着大山之力,那又怎么样?他们动用法宝镇住大山,再把山神从地脉中分离出来,强行拘走山神,把山神炼成法宝丹药。 盘龙岭的各路妖怪即使有翠仙姑和老参仙护着,仍是节节败退,偌大的盘龙岭,最后只剩下老参仙得道的参王岭还没被攻破。 老参仙安排劝让翠仙姑带着各路精怪去无妄城投奔南离九。 翠仙姑不同意。她走了,老参仙必然逃不过毒手,更何况,从参王岭到大阴山还有十几座山岭要翻,这条路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就在这关头,仙云宗的人收到参王岭的求救信赶到了。 来的是一位长老,是圣女明雪仙子派过来的。 仙云宗到后,直接表明盘龙岭是仙云宗的产业,然后和打进盘龙岭的这些势力算损失,其间大大小小打了数十场,从寒冬一直打到初夏。 龙池醒了。 她不是睡醒的,而是被吓醒的。 恐怖的气息似从苍穹压下来,又似从大地深处蹿出来。 龙池几乎是本能地一下子从地里蹦出来,拔腿就往地气之外的地方跑。 她跑得飞快,转眼就翻过好几座山丘,然后忽然感觉到不对——异样的气息似乎紧跟着自己,并没有因为自己逃跑而使得危险解除。 她停下来,回头朝无妄城方向望去,那巍峨的城池依然坐落在沙漠上,沙漠上卷起了狂风,吹起漫天血沙,而无妄城散发出来的磅礴气势把漫天的血沙和狂风都压了下去。天空黑云摧城,翻滚的乌云仿佛天都要塌了。 仿佛暴风雨要来了。 然而,暴风雨来临前的空气中会有水气。 这里干得像要把她变成人参干。 蓦地,天空中陡然划过一道宛若巨龙般的粗大闪电,那闪电自雷层中直直劈下,宛若一座巨大的光柱落在了无妄城中,紧跟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炸响声传来,那声响仿佛把天都劈开了,耳朵都劈聋了。 雷劫! 传说中的雷劫! 龙池震惊地看着眼前,眼睛瞪得似要鼓出来。 紧跟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第七道…… 一道接一道的雷劫往下劈,似要把天劈裂,似要把城劈毁…… 第八道,第九道,第十道…… 九道雷劫过后,它半点停的趋势都没有,继续劈着。 十五道,十六道,十七道,十八道…… 无妄城的城楼和城墙都没有了…… 龙池的嘴角有股诱人的香味伴随着液体划过的感觉流出,她没忍住舔了舔,感觉有点怪,用手一摸,才发现是血…… 她这才想起她与南离九结过灵契,一损俱损,一亡俱亡。 龙池吓住了,心说:“不是吧!” 南离九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渡劫不是九的极数吗?这至少有三四十道了还没停? 她嘴里的血越吐越多,那是一种精血流逝的感觉。 雷霆力量太强,她没敢过去。 她吐的血越来越多,血一股股地往外冒,皮肤都变得透明起来,人都快成虚影了,无妄城也越来越淡…… 雷还在劈。 龙池已经没有力气去数劈了多少道雷,那雷力,从大阴山方向一直传到她身上…… 她想,她大概是参王家第一个挨雷劈的! 莫地,一个声音不知道从哪来的,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可曾有愧?” 龙池听到这话就想骂脏话,她愧对谁了都?她除强扶弱替天行道,居然要被雷劈,作为一个出生在不会渡雷劫的家族,居然还要被雷劈。她在她的仙骨,这些雷渗进她的体内就被仙内吸收了。 那声音继续问:“可曾有亏?” 亏什么亏?哪方面?不懂! 那声音又问:“可曾有欠?” 龙池炸了,站起来,问:“谁啊!没看到在渡劫啊!欠什么,欠钱吗?我龙池是缺钱的人吗?” 没有谁回答她的话,原本乌云罩顶的天空忽然变成晴空万里。 大量的生机从她的仙骨中涌出来,原本虚弱都成透明的身影又变得和正常人无异。 狂风消失了,雷霆力量消息了。 刚才的那场雷暴仿佛是她的错觉。 龙池掐掐自己的脸,不疼。她再想,自己的皮刀子都难捅破,掐起来当然不疼。她又朝自己的身上看去,甚至运功行走一圈,然后发现自己的仙骨中居然蓄有雷力。 龙池反应过来,飞快地朝着无妄城跑去,她大喊着:“师姐,师姐……”又在想,她都没事,好端端的,师姐应该也没事。 她翻过山丘,来到之前无妄城在的地方,发现无妄城已经没有了。 她顺着心中的感应,继续往前,便见到一个大坑,一个身上什么都没穿的女人躺在坑里,看着天空。 她愣了下,赶紧回过头,捂眼睛,“师姐,你把衣服穿上。” 南离九躺在心里,缓缓扭头,看着龙池的背影。 她已经死了,化成巨妖,吸收尸犼的力量,浑身死气,又再吞噬了大阴山过来的那么多人和妖。 那些雷霆力量落下来,一道接一道的雷,像是无休止的雷,她以为她必死无疑。 至阳至罡的雷霆力量避散发她身上的死气和血气,她以为自己也会被劈散,可她看见了金光,那些金光聚在她的周围抵御着雷力护着她,那一缕缕金光所显化的是无妄城世代镇守鬼界庇护过的苍生,她在那些金光中看到自己守城抵御幽冥鬼界…… 那是功德金光,天道所赐。 雷霆劈散了她这些年吞噬尸犼的那些生灵积蓄的力量,但功德金光护下了属于她自己修炼的力量…… 数十道雷落下,她知道自己渡的是九九八十一劫。 最后一道雷霆落下时,脑海中突然浮现起扣心三问,扣心三问心魔劫,贪、嗔、怨、怒、恨、不平瞬间齐齐浮上心头,她在太多的不甘不平不愿,心魔骤生,心魔生,魔在心,最后一道劫直袭心脉要害,被此雷劈中,魂飞魄散身死道消,然而,龙池的声音却将她拖出了这些情绪:“甘霖娘,我愧对谁了都!我除强扶弱替天行道,居然要被雷劈,作为一个出生在不会渡雷劫的家族,居然还要被雷劈。” “可曾有亏?” 亏什么亏?哪方面?不懂! “可曾有欠?” “谁啊!没看到在渡劫啊!欠什么,欠钱吗?我龙池是缺钱的人吗?” 赤子之心,心魔骤散,必死的雷霆力量化作一道生机注下她的内体,与她体内被天雷洗荡过的力量融合为她重塑了身体。她……南离九,死而复生了。 南离九缓缓起身,坐起,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两条腿没有知觉。 她摸摸自己的腿,明明在的,但是,没知觉,没痛觉,也动不了。 “……”为什么? 南离九怔然地盯着自己的腿,实在接受不了死而复生后腿居然还是残的这个事实。 龙池问:“师姐,你穿好衣服没有?”她没听到回答,扭头,见南离九还光光地坐在那,又赶紧回头捂住眼睛。她又再一想,不对啊,南离九有的,她也有,看看又没什么。她回头望去,才发现南离九压根儿没衣服,又赶紧从乾坤囊中取出衣服给南离九送过去。 南离九说:“你转过身去。” 龙池说:“你是女的,我也是女的,你身上有的,我也有,看看又不长针眼。” 南离九怒:“你转过身去。”她的腿还是残的,动不了,难道要让龙池看她僵着一双腿穿衣服吗? 龙池见到南离九冲她发火,顿时又气上了,说:“你讲不讲点理,我是肉参精天生的仙,从来不需要挨雷劈的,我因为你……连雷劈都挨了,你凶什么凶!肯定是你杀孽太重,才死了都要被雷劈的。” 南离九扬手要释放出天星盘的力量去抽龙池,然而,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要说动用天星盘,她连点真力都调动不起来。南离九赶紧去查探自己的情况,发现自己是死而复生了,但是,一身修为全没了。她愣了下,赶紧去探自己的脉膊,没脉。她又朝自己的胸口摸去,有心跳。她朝自己的颈间摸去,没摸到脉膊。她又把人体身上好几处能摸到脉动的地方都摸了遍,依然没摸到脉。她摸到自己的鼻息间,有呼吸,心脏有跳动,但除此……与活人,有不同。 她想,她死而复生,但肯定不是正常的人。 龙池:“……”南离九有病吧?让雷劈坏脑子了?自己摸自己? 南离九现在打不过龙池,懒得理她,默默地去穿衣服。她拿起那大红色绣有牡丹图案的肚兜,红色的底,绿色的牡丹,金灿灿的蝴蝶,旁边还有花开富贵四个泛着光的字。她拿着肚兜,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龙池。 龙池见到肚兜,抿了抿嘴,说:“都是奶奶准备的衣服。” 南离九淡声说:“懂了,成年人穿的婴儿肚兜。” 龙池气得想抽剑和南离九大战三百会合!“哎,我的剑呢?”她是剑修,师父说剑是剑修的命,她的剑呢?她顿时顾不得和南离九生气了,赶紧问:“师姐,我的剑呢?” 南离九说:“你睡着后,我怕你把剑弄丢,埋地下去了。”她给龙池指了个方位。 龙池很困惑地扫了眼南离九:小心眼这么容易就告诉她剑在哪了?居然没捉弄她? 南离九头都没抬缓缓地穿衣服。 龙池想着,反正南离九跑不了,找不到剑再来找南离九就是,当即跑去找自己的剑去了。 南离九暗松口气,赶紧趁着这讨厌鬼不在把衣服穿上。 肚兜丑就丑吧,反正穿在里面看不见。这肚兜除了颜色和绣的图审美独特了点,料子和做工都是一流的。她穿好上衣,正用左手抬起自己的腿,右手套裤子,龙池抱着剑抱回来了,诧异地看着她:“从来只见抬起腿两只手套裤子的,没见你这样抱着腿……” 南离九抓起一把沙子砸龙池的脸上:“滚!” 龙池一醒,叫道:“不是吧,你都挨了雷劈了,都有心跳生了,居然还是个残废啊。” 南离九如果不是起不了身,她得跳起来抢过龙池的剑几剑戳死她。 龙池安慰道:“你别难过,这么多年,反正都习惯了。大不了我再找人给你做辆轮椅,继续给你推轮椅。” 南离九不理龙池,继续穿裤子,然后套袜子。她愤怒地在心里想:我在地上爬都让她见过了,还传出去了,我怕什么我! 她不想起这茬还好,想起这事,顿时只剩下今天晚上的饭饭吃肉参炖小鸡的念头。 龙池见南离九穿好衣服,在南离九的身边蹲下,说:“我背你。” 南离九虽然被龙池气得要死,但是在地上爬和龙池背之间,也只能选择让龙池背。 龙池背着南离九,什么话都只能憋在肚子里,不敢说出来。南离九的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会儿南离九捶她可方便了,掐脸挠耳朵扯头发,抬手就能干。 她背着南离九走了一段,大松山已经隐隐在望。南离九说:“大松山不太平。这半年来,一直打斗不断。”虽然龙池讨厌了点,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南离九把大松山的精怪勾结外面的人进入大阴山想捉上肉参的事告诉了龙池。 引狼入室,想再逐狼,晚了。 事关生死,龙池不敢马虎大意。她把南离九放下来,说:“师姐,我需要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好作打算。”她得知道南离九有没有战斗力,她得盘算自己是带着地南离九打过去还是逃。 南离九问龙池:“你现在感觉我像不像个凡人?” 龙池早在南离九在自己身上到处脉搏时就留意了南离九的情况,说:“说不好,看起来不像是凡人,但又感觉不到你的体内有修为。” 南离九点头,说:“这次的劫我是渡过了的,但内体空荡荡的,调动不了任何真气,也没有脉搏。”渡过了劫,没了修为,只能说明体质变了,力量都用在了重新塑造身体上。就如龙池,千年道行,但能施展出来的实力大概也就一二百年,一身修行都在筋骨皮肉上,刀子都砍不烂。她说:“眼下我没有战斗力。” 龙池点头,说:“懂了。我先把你安顿下来,之后我得回去趟参王岭,如果我爷爷奶奶没事,我就带你去八门镇找王铁匠给你造轮椅和兵器,如果有事,我得先去搬救兵。” 67.第六十七章 地气涌 鬼门开 南离九说:“我们一起。对你我来说,分不分开, 没什么区别。”她俩结有灵契, 一个有危险, 另一个即使相隔千里之外都逃不了, 倒不如在一起, 彼此还有个照应。 龙池听南离九说的有道理,叮嘱句:“如果打起来,你搂紧我的脖子。”她说完,把分水剑从乾坤囊里取出来别在腰上, 背着南离九继续往前。 她很想绕开大松山把南离九带到云州安顿下来, 再自己回大松山, 但大松山如天堑般横在云州和幽冥州之间,幽冥鬼界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能够绕开大松山的路, 她也不去想能找到可以绕开大松山的路,径直朝着大松山去。 南离九趴在龙池的背上,出神地发呆。不管是人还是动物,甚至连植物都有经络,但她没有。她除了有呼吸和有一颗跳动的心脏,没有死气和煞气外, 其实更像一具活动的尸体。 大部人练功都是通过呼吸吐纳将真气聚于丹田,再引丹田中的真气打通全身经脉。打通任督二脉打通进入武者境, 全身经脉打通进入融气境, 正式摸到修行者的门坎。世间修行法门有千万种, 但基础入门都一样。 南离九想不到人没有经脉该怎么修行, 但她的情况与常人不一样,她算是灵体渡劫成功重塑身体,所以人族的修炼功法对她已经不适用。妖有经脉,于她的情况也不相符,她的身体状况更接近于阴魂或尸类,但她经过天雷的洗礼,体内的阴邪煞气尽祛,阴魂和尸类靠吸收阴气和煞气修行的法子,对她来说,也不适用。 她正在出神,忽然感觉有异,她抬起头便见有一群人刚翻上小山丘,显然那群人也没料到会遇到她们,纷纷朝她俩望来。 这群人是由一个七十多岁的老道士带队,约有三四十人,穿着胸前绣有太极阴阳图的道袍——太极宗,玄门排名第六的大宗门。 南离九认识带队的那老道士,太极宗传功长老孙佑祥。传功长老,肩负一派传承,能担重担者,无不是天赋极佳,修行高深,学会一派所有绝学。她认识孙佑祥却是因为当年灭门时,孙佑祥带太极宫的人把她家的藏书楼洗劫一空后再放了一把大火。 孙佑祥见到她俩,先是露出诧异之色,随即眼中一喜,喝道:“布太极乾坤阵,拿下这两个妖女。” 龙池闻言,白眼一翻,一个土遁钻地里去了。 她刚钻进地下,便感觉有东西破土追来。她在心里暗骂,这些想抓她的人可真是个个准备充足,谁都防着她遁地逃走。她用迷魂花把自己和南离九护起来,又派出十二金甲护卫去拦击破土追来的那东西。 那些东西钻得飞快,大概只有巴掌大,呈梭子状,上面刻满符,它们快如闪电,很快就到了龙池跟前,化成三尺多长的蛇就朝龙池咬去,但马上就被金甲护卫挡住。 蓦地,地底深处传来轰鸣声,传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剧烈运动,大地都跟着颤动起来,似乎地气被引动。 龙池在这地方睡得满地打滚,很清楚这里的地气是什么样的。 这里山脉崩塌后,地气乱涌,后来大部分都让南离九操控的无妄城吸收了,南离九吸聚地气,尸犼以及那些进入大阴山的人和妖修炼,以至引来天劫。 几乎成荒漠的大阴山如今是聚不成这么重的地气的,更何况南离九刚渡完劫,地气刚释放远,不可能有这么多又阴又寒还带着浓浓鬼气的地气往外蹿。 龙池可知道大阴山过去就是幽冥鬼界,大阴山的地底下就是鬼门。 她当即召回十二金甲护卫拱卫在身边,让它们结成阵把自己的南离九护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蹿出地面,朝着大松山方向去。 孙佑祥大喝声:“休逃!”他驭风而行,在龙池身后紧追。他身后的太极宗弟子则在腿上贴着神行符,脚不沾地的疾奔,紧追不舍。 南离九镇守鬼门多年,比龙池更清楚这里的情况,她对龙池说:“你专心逃命。”伸手摸到龙池的分水剑,拔剑出鞘,手握在剑刃上用力一划,锋利的剑自掌心划过,却连一道印子都没划出来。 南离九:“……”她看看手掌,又再看看剑,再次用剑割向自己的手,然而,看起来水豆腐似轻轻一掐就能掐破皮的手掌竟然连点印子都没有划出来。她顿时无语。这可真是她吸收到的力量全都用在淬炼身体上!她娘亲的这把剑能一剑把身如玄铁的千年僵尸戳个对穿,却连她的皮都划不破。她只能咬破自己的手指往剑上滴血,给剑解封印。 不知道是龙池跑太快使得风太大,还是她的血会跑,指尖的那滴血刚出来,便化成浑圆的一滴“咻”地一下子蹿到后面去了,她只看到眼自己的血呈金黄色圆圆的散发着一股至阳至罡之气。 她悄悄地觑了眼龙池,好在这小肉参正忙着逃命,完全没注意到她的举动。 大地震荡得更加厉害,巨大的轰鸣声从地底飞快地涌向地面。 南离九可知道那是什么! 大阴山轰塌,鬼门被埋在了大阴山底下。 鬼门被埋,不等于不被挖出来,更不等于幽冥鬼界不会冲破地面。 她身为无妄城之主都无法感应到无妄城,更何况幽冥鬼界。 地底的声响和涌出来的恐怖的气息如同催命符般催着龙池没命地逃。 那是一种排山倒海又似天塌地陷般的恐怖力量,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里面涌动的毁灭气息,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孙佑祥皱眉,厉声喝道:“南离九,你竟然打开鬼门!” 南离九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回以冷笑。她不明白这天下的很多人怎么就那么会想,一边无休止地追杀她,一边又妄想让她义无反顾地守着鬼门。 她守护天下苍生,可到头来她成了这不人不鬼不妖不尸的怪物。 自今以后,鬼门是开是关,与她南离九,与她南家再无任何关系。 如果不是这老头太厉害,她打不过,还要忙着逃命,龙池真想回去戳他几剑。 不过这时候她只能想想,并且,把金甲护卫牢牢地护在身边。 宛若雷霆又似山崩的声音响起,那炸响声让龙池的耳朵都出现“嗡”地一声,同时宛若飓风般的撕裂力量自身后卷来。 龙池看见护在她身边的十二金甲护卫像纸糊的似的吹得大块地往下掉皮,紧跟着就是胳膊腿儿地往下掉…… 金甲护卫被风吹碎,她身后吹来的风沙中有人的残肢碎体、衣服和血,还有烂剑以及被吹烂的法器。 原本还很晴朗的天空刹那间黑得看不见丝毫亮光。 龙池不知道是风沙迷人眼还是真的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她身边的金甲护卫被吹裂后,她和南离九也一起吹到了空中,她想让南离九拿紧她的剑不要弄丢了,但是张开嘴便灌进满嘴的风和沙,那风吹得她都“呼呼呼呼呼”的活像要把脸皮吹掉似的,脸上都吹出了褶子,嘴都闭不上了。 南离九紧紧地缠在龙池身上,就怕她俩分开,自己真要落到个没人的地方,连个代步都没有。 衣帛破碎声响起,她俩的衣服化成碎片往外飞。 南离九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从龙池身边飞出去的乾坤袋,紧紧地拽在手里,紧跟着她俩就在空中旋转着被抛了出去。 她俩先被掀飞到空中,化作一道弧线落往地面。 南离九看到她俩的高度,那脸都绿了,这摔下去准得成肉泥。 然而,她俩正以极快的速度重重地往下掉。 南离九只能赌一把,赌自己吸收了尸犼的力量,会不会变得和尸犼一样结实。她抱紧龙池,在空中一个变换身形,将自己垫在了龙池身下,紧跟着便是“轰”地一声,背后传来剧烈的撞击感,周围的沙砾飞快。 她躺在坑里,难以置信地盯着被阴云遮蔽的天空,心想:“还真是……”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龙池先是被风卷到空中来回地轮,还被南离九勒住脖子差点给勒死,紧跟着就摔到地上,身后还有一个瘦得没几两肉的南离九咯骨头,巨大的冲击力和震荡让她眼前一黑,待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往外吐出一口血,正趴在一个坑底,南离九正侧坐在她的身边。 她有力无力地挥挥手,说:“你别叫我起来,让我躺……躺会儿……快……快被你咯死了……” 南离九冷冷地瞥了眼气血不顺的龙池,如果不是看龙池摔得太惨,她真想给龙池一巴掌。她给龙池当人肉垫,龙池居然还敢嫌她咯肉。不过得亏龙池是千年肉参精,如果换成是人,早摔死了。 龙池躺了会儿,又行了一圈气,总算把气理顺了,她坐起来,忽然感觉有点奇怪,低头一看,便见自己光溜溜的。她赶紧护住自己的胸,又把两条腿中间的位置护住,很是古怪地看着南离九。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龙池,说:“有什么好捂的?你都没长那两窍。”她俩身上的衣服全被吹烂了,一丝布料都没挂身上。龙池昏过去时,她打开龙池的乾坤囊取出衣服穿上了,没给龙池穿,但龙池的睡姿太差,又没衣服,于是,两条间的部位就这么大喇喇地露在外面。不过那部位一马平川一片光滑,人处于下方的两窍她一样都没有。她挺不解,龙池这模样并不是她的原形,是修行到一定境界变成了人的模样,怎么会没有那两窍?莫非是因为天生仙骨的成仙体质的关系?还是因为是肉参精的缘故不需要这两个部位? 她思量间,视线又落向龙池手捂住的地方。 龙池的脸都绿了,咬牙叫道:“南离九,你看什么看!就算我们都是女的,你也不能这么盯着我看啊,有什么好看的,你没有啊,看自己的去。” 南离九面无表情地说:“是我有,你没有。” 龙池愣了下,没听明白,“什么?” 南离九说:“人有九窍。”问:“你有几窍?” 龙池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然后当场就炸了,跳起来叫道:“我不爱把那两窍露出来,你管得着吗你!你管得着吗你!你管得着吗你!”气得连说三遍,就差抬腿去踹南离九了。 南离九瞧见龙池在这么一个阴气激荡煞气冲天的地方没穿衣服还能蹦跶得这么欢,不由得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你先穿上衣服吧。” 龙池重重地“哼”了声,气哼哼地拣起自己的乾坤袋取衣服穿,然后发现里面少了一套,而少的那掉衣服正在南离九的身上。她顿时更气了!她俩同时落难,南离九只给自己穿衣服,不给她穿!她叫道:“你没义气!” 南离九冷冷地瞥了眼龙池:我没义气还给你当人肉垫子? 她懒得理龙池,扭头朝远处看去,说:“我们得赶紧离开。” 龙池飞快地穿好衣服,取手摸出一根绳子把披散的头发系上,忍不住心疼了一下自己被毁的那身法宝。可不管怎么说,命保住了,比什么都强。 她穿好衣服,便朝四周望去,准备离开这个危险地方。 天阴沉沉的,比无妄城的夜里还有黑上三分。在大阴山深处,有一片宛若山丘般漆黑一片的东西。她看不太清楚,于是运气双眼,凝神望去。 那一是座由鬼气凝聚成的巨门,它的上方与天空中的阴云相连接,下方,有一个底座似深深地镶进了地底。 目测估计,这门至少有千丈高。 此刻,巨门紧闭,但门上翻涌的鬼气以及不叫挣扎咆哮着的无数厉鬼使得这座门彻头彻尾地泛着厚重的鬼气,散发的恐怖气息让她有一种小蚂蚁仰望即将倒下来的厚重大铜门的感觉。不需要靠近,它释放出来的强大的力量都似要把她碾碎。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呼吸,问:“这是鬼门?” 南离九“嗯”了声,说:“这是鬼门。”她抬眼看向远处的鬼门。南家镇守千年,最终,它还是现世了。 浓黑如墨的鬼门衬着大阴山那满地褐色的沙砾地,还衬着成百上千大小不一的黑色龙卷风。此刻,这里,比起幽冥鬼界稍好一点的便是它还不是白骨遍地,可很快,这里便会被白路铺路,鲜血成河。 龙池背起南离九,头也不回地往大松山方向去。 她的身后是鬼门,可早在鬼门开以前,人间就已经是炼狱。 大阴山的沙子都呈血染的褐色。 68.第六十八章 解剑封 超凶的 她们在去往大松山的路上再没遇到一个人。 那些喊着除魔卫道的玄门大宗一个都没有出现, 她背着南离九顺顺利利地来到大阴山和大松山交界的地方。 鬼气弥漫,大松山也笼罩在阴云中。 龙池看看大阴山, 又看看大松山,再看看旁边的大岩石,对南离九说:“我给你立块碑吧。” 南离九:“……” 龙池把南离九放下, 拿过南离九手里的分水剑, 将剑气灌注在剑上, 在大岩石上飞快地刻下几个字:“无妄城之墓”。她收剑回鞘,说:“无妄城没有了,往后谁爱镇鬼门谁镇去。”她说完,看向南离九说:“我师父说, 剑,所当护之人, 杀当杀之人。我觉得这道理在哪都一样, 对剑适用, 对无妄城也适用。”她说完, 又背起南离九往大松山去。 她沿着山路往参王岭方向去,没走多远, 又遇到了太极宗的人, 其中还一个浑身鲜血淋漓宛若被千刀万剐过的骷髅人。那人身上几乎成了骨架,像是被非常强大的力量活生生地把身上连皮带肉地撕干净了。他的头皮没了, 脸颊上的肉也没了, 眼皮也没了, 眼珠子鼓出来。他见到她和南离九, 那眼珠子都快凸出眼眶。他的骨头上盘附的阴风煞气,再看他那骨龄,她顿时认出这就是之前追着要杀她们的老道。 龙池在心里暗叹真:啧,真惨! 她“啧”了声,说:“你的那些跟班被风吹成了碎肉渣子,你还活着呀。”她说话间,见到那骷髅架子居然站了起来,手一扬,一把剑柄上有着太极图案的剑被他握在掌中,发出“铮”地一声剑鸣声。他身上骤然暴发出浓烈的战意。 他身旁的那些人见状,顿时围了上来。 南离九从龙池的手里拿过分水剑,咬破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未等那金灿灿的血飘起来便它将按在剑上。两滴圆滚滚的金色血珠子从剑上抹过,血渗进了剑身中,分水剑剑如同活了般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分水剑,屠黑水河中作恶的蛟龙而铸剑,剑中封有蛟龙之魂。 蛟是恶蛟,离化龙只差最后一步,它走蛟发水淹没黑河两岸,生灵涂炭,恰遇南离九的祖上的一位先人,在它渡最后一道雷劫时,斩它于天雷之下。先祖取深海寒铁融蛟龙之骨铸剑,炼蛟龙之筋缠于剑柄,以蛟龙之皮制成剑柄。剑中有蛟龙恶魂,等闲人难以驾驭,是故被先祖封印,南家后人之血和龙血都可解封印。她的体内有一滴南家飞升的那位老祖留下的仙人精血,也有取正鱼龙符中的纯正龙气,更有龙池所赠的龙骨,解封分水剑,不在话下。 龙池赤子心性,身有仙骨,有龙气以及雷霆力量护身,自然是镇得住这条蛟魂的。 南离九把解封的分水剑交给龙池。 龙池握住剑便听到一声龙吟,阴寒森冷的凉意从剑中顺着胳膊传遍全身,直抵脑海,一条通体漆黑覆满鳞甲头角峥嵘的龙形生物正满眼冷戾地盯着她。 它张开嘴,咆哮着朝她扑过来,似要把她一口吞掉! 她的手里有剑,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杀蛟屠龙也不在话下。 她运气于掌中,将劲气灌注于剑上,迎着蛟龙以及前方扑杀过来的人群便杀了过去。 她一剑斩出,灵台顿时一片清明,那头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蛟龙化作剑影扑向了朝她杀过来的骷髅老头。 两剑相交,剑气激荡,杀得围攻过来的太极宗弟子纷纷倒退。 龙池施展分水剑法,展开绵延不绝的攻势。那剑势一剑盖过一剑,那剑招,一招快过一招,漫天的剑影,似江中飞溅的激流又似狂风暴雨中拍打向江岸的大浪。巨浪中,蛟龙乘风破浪,似要冲破大堤似要越过大桥似要褪去一身的蛟鳞长出龙鳞,似要长出龙角和龙爪随着洪水大浪奔向大海…… 鱼龙门。 曾经的第二大宗门。 在此刻,龙池终于窥见其一斑半点的强大。原来不是她所学的功法不够强,所学的剑术不够强,而是没有足够的龙气施展出它的威力。 孙佑祥身受重创,见到龙池背着南离九出现,原本还想着是老天爷开眼,他只要抓住活死人生白骨的肉参精,只需要吃下半棵肉参精,不仅这身伤势无虞,功力也会大增,寿元也会增加。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南离九竟然把分水剑解封了,没想到以娇气难养著称的小肉参精竟然能够压得住蛟龙恶魂,更没想到她小小年龄,已然修炼出剑气和剑势,那身功力亦是其它天才地宝难比的。 如果是他全盛时期,他自然不惧,但他现在身受重创,功力不足两成,竟然被她压着打,节节败退。 他退,她进!她每往前迈一步,攻势便暴涨三分,接连不断越来越强的攻击力量让他招架不住飞快后退。如果是平时,他有的是手段应对,然而,此刻,他所有的保命手段全用在了大阴山逃命时,连一道防御符都拿不出来,他的经脉受创,平时信手拈来的神通手段施展起来时极为吃力,发挥的威力连半成都不到,轻易地便被对方一剑斩灭。 他意识到自己在身受重创的情况下贸然来抓小肉参精实在是大意了,然而,这时候想退已经晚了。 一剑斩出,一片寒川。 分水剑与他手里的剑斩在一起。 作为道修,他只有一个感慨:他一个道修,为什么要在伤重垂死时跑去和剑修拼剑术,为什么之前不把自己的法剑锻造得坚固点。 两剑交撞,他的剑断了,龙池的剑当头罩下,飞舞的寒光从眼前和四周飘过…… 龙池收剑。 孙佑祥变成一堆碎骨头簌簌地落在地上。 太极宗的人没想到传功长老居然死在了一株从地里蹦出来没多少年的天才宝药手上。 大家都想逮这只小肉参精,自然详细打探过她的情况,知道她向赫连令臣学过剑法,还有明雪仙子送过她不少保命宝贝。她屠八门寨水匪的那一战,让大家对她的战斗力有了深切了解,她那点本事放在江湖上或许算得上一方高手,放在十几岁的年轻人中间也算得上是其中的翘楚,但在这些大宗门眼里还很不够看。即使明雪仙子给她护身法宝,那些都是成名多年的法宝,威力大家都知道,也有应对的法子,却没想到……这只肉参精跟传闻中不一样! 天材宝药哪有这么凶残的,那些几乎都是能跑会躲,周围再有些等着天材宝药成熟好摘药的大妖兽守着。这一株则像个杀人魔王,杀气腾腾不说,周身血气缭绕,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背了多少人命。 她杀人更是一剑把人绞碎了! 她师父赫连令臣当年都没她这么凶残。 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道士发出声悲呼:“师父!”朝着地上的那堆碎骨奔过去,但刚迈出两步就被同门拉住。 一名四十多岁的道士最先反应过来,大喝声:“布阵,别让她们跑了!”抬起手,一道符光飞到空中炸开,化作一道巨大的阴阳太极图案盘旋在空中,正好悬在龙池的头顶上方,锁定龙池的方位,召唤附近的同门前来。 龙池提起剑宛若一头出闸的猛虎朝着前方的道士扑杀过去。 她根本没去管背在身上的南离九。她之前被风卷中,摔得昏过去,南离九垫在她的身下还能比她先醒,说明比她耐摔耐打得多,她只需要顾好自己多杀敌人就对了。 这些道士的武器、法器五花八门,有拿拂尘的,有拿法尺的,有拿宝剑的,有拿印章的,有拿如意的,有拿甘露碗的,有拿震坛木、拷鬼棒、镇旗、法绳、师刀、钟、鼓、锣和钹等等,那攻击手术也是层出不穷。有法器变大朝龙池罩过来的,有兵器直接打过来的,还有靠声音攻击的,也有演化成各种伏魔降妖手段打过来的。 作为剑修,不管对方有多少花样,多少攻击方法,他们只有一种方法化解——遇强更强,暴力破坏,一力降十会,一剑破万法! 龙池不管对方是什么攻击手段,提起剑,不管不顾地朝对方斩杀过去。 对方的法尺落下来,她觉察到对方的劲头不足,不躲不避,扬剑一剑削断对方的脖子。法尺没如预料中那般落在她的身上,被南离九伸手接住了。 南离九夺下法尺,朝着杀到近前的道士挥去。 青铜铸的法尺被她挥得呼呼作响,尺子挥落下去,随伴着“呼”地一声沉重的破风声响,法尺落在那人的头顶上,那人用拷鬼棒横挡落下来的法尺,然后,南离九的力气太大,以至于压得他的手骨都折了,拷鬼棒横在头顶正中间,被落下来的法尺深深地打进了头骨中,而头骨则被法尺打碎了……那人瞪圆双眼,直挺挺地倒下了。 南离九手里的法尺也出现了深深的裂缝,显然不能再用。 她扔了法尺,在龙池往前杀去时,一把揪住从身边擦身而过的一个人的胳膊拉过来,徒手撕成两半。 刹时间,鲜血四溅,人的内脏抖落满地。她出手比龙池更加凶残。 龙池被鲜血浇头,回头望去,喊:“师姐。” 南离九冷漠的声音响起:“杀你的人。”正说话间,风骤起,大雾弥漫,原本围在周围的人突然消失。她冷哼一声:“班门弄斧”。 无妄城就是一座巨大的法阵,大阵套小阵,包罗万象。 她的腿脚不便,除了白婆婆和红婆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整日除了练功便只剩下研究法阵。世间大多数法阵都衍化至阴阳五行四象八卦,太极门胸前衣服上绣的那太极图案便为阴阳。他们匆忙起阵,通常都是用阵盘,常用的阵盘只有那几种——杀阵、防御阵、迷阵、幻阵,眼前这阵是最明显不过的迷魂阵。南离九以阴阳五行八卦对应时辰,配合天干地支,便算出阵位,给龙池指明方向便让龙池杀过去。 龙池依言,冲过去时,便见前面突然出现座悬崖。 南离九给她指的方向,且还趴在她的背上,她俩要摔一起摔,龙池也不怕南离九算不准,直接抡起剑斩下。 一剑斩下,传出金玉交撞声,同时鲜血四溅,一名拿着阵盘的道士被龙池劈开了脑袋,横尸在地。 雾散开,一名青衣道人赶到。 那青衣道人约有五六十岁模样,他从林中飞出,抬起蒲扇般的大掌便朝龙池和南离九击来。 那一掌击出,一股如同山岳般的力量撞在当面撞来,龙池迎剑杀上去,她卷荡出去的剑气与剑势与那人击来的交力交撞在一起,她击出的力量瞬间被绞碎,手里的剑如同卷入狂风中的小船,剑颤得差点脱手飞出去,她死死地握住,那强烈的震荡感使得她握剑的手都被震出裂纹,连骨头都在痛。与此同时,她的胸前像是被狠狠地挨了一掌,她倒飞出去,撞在南离九的怀里,身后的南离九则撞在岩石上,撞得岩石都裂开了。 龙池眼前晕了下,嘴血的血往外涌,带着好闻的参味和异香,她赶紧用舌头把血舔回去,大补的,省得浪费。她问:“师姐,你没事吧?” 南离九说:“死不了。”她随即叫道:“当心!”正说话间,那人已经到了跟前,南离九见龙池侧身闪躲已经来不及,抬手就与那人对上。 她的手掌与那人的手掌相接,强大的力量自掌中灌注过来,激起的劲气把袖子吹得鼓鼓的。 巨大的冲击力量使得她从龙池的背后镶进了岩石中,那岩石碎开,她摔在了地上。 那青衣道士“咦”了声,随即明白过来,眼眸一沉,抬掌就朝南离九的头顶击去。 龙池见状,回头一剑就朝他刺去。他的掌势一半,手中结出一道翻山印用力地打在了龙池的胸口。 龙池倒飞出去,“噗”地喷出大口鲜血,落在地上时就已经变成了一个一岁大点的奶娃儿,身上的衣服都兜不住她。一岁多点的奶娃儿光着屁股从衣服里钻出来,把手里的剑掷向南离九的同时,扭头就要遁走。 那青衣道士哪肯放过这株万年难出一株的天材宝药,暂时放过南离九,扔出一根通红色的法绳朝着遁地的小肉参精掷了过去。 69.第六十九章 鬼剑修 老祖宗 法绳像飞舞的灵蛇以闪电般的速度蹿向龙池, 朝她缠去。 龙池见到红光飞来, 几乎下意识地遁地闪躲,但她才钻到一半,那道红绳便缠在她的身上,她顿觉浑身一僵,整个动弹不得, 被捆成了木头桩子。龙池整个儿想炸! 捆人参精用红绳!为什么她们这样的精怪就要被红绳捆! 南离九接住龙池扔来的剑就见到龙池被捆了, 顿时急了。她意图将真气灌注到剑上起身, 但是体内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她空有一身本事, 却施展不出来, 整个人握紧剑,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士把龙池从地里拽出来, 提在手里。她怒极反笑, 说:“想吃肉参精,可想好了。” 青衣道士左手提着龙池,右手拈诀, 正要朝着南离九击去,忽觉身后有异, 回头便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身后的树上。他身上释放出来的气流将周围三丈内的枯叶树叶纷纷脱离地面飘到空中,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非常可怕的气势。那老者的身后背着一把古朴漆黑的巨剑, 剑上黑雾缭绕, 剑柄上图满繁琐的图纹, 那些图有海兽, 有飞禽,有走兽,有游鱼,有蛇虫。 须发皆白的黑袍老者的视线落在龙池颈间露出来的鱼龙符上,又慢慢地挪向青衣道士,问:“赵宗主这是想把龙王宗的掌派大弟子下锅炖了吗?” 龙池呆呆地看着这位看起来就很厉害的老头,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龙王宗的掌派大弟子被下锅跟他有什么关系? 南离九闻言不由得朝龙池看了眼。 赵真子已经擒下龙池,哪肯把到嘴的肥肉还回去,一块通体雪白泛着莹莹光泽的玉珪出现在他的面前。玉珪出现后骤释放出强大的力量,在他的周围生出一道屏障。他抬手一拂,十二道玄色玉符在空中一字排开,每道玉符上皆刻着一尊神像。神像一出,天空中出现十二尊数丈高的法影,赫赫威势自天空垂落,宛若山岳般压向大地。 黑袍老者纹丝不动地立在那,气势若渊,稳若磐石。 龙池见到黑袍老者那面对沧海巨浪也巍然不动的气势便知道这是同门。鱼跃龙门,逆流而上。龙王宗的修行便是要在惊滔骇浪中破开风浪逆流而上,跃过龙门,褪去鱼鳞削去凡骨化身为龙。欲成龙者,又怎么可能畏惧风浪,相反,风越大,浪越大,才更好乘风破浪前行。 这位是同门,看起来还是长辈,那肯定是来救她的。 龙池顿时喜出望外,再见黑袍老者和赵真子对峙的气势,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立即会有一场高手对决。 赵真子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储物玉盒把龙池往盒子里塞。 巴掌大的储物玉盒糊在龙池的脸上,没能把龙池收进去。 龙池:“……” 赵真子:“……” 南离九:“……” 黑袍老者:“……” 赵真子又把龙池的脸往玉盒里塞了塞,并且以真气催动玉盒,但却遇到一股极大的阻力,似乎玉盒拒绝把龙池收进去。他这玉盒是专程炼制来存放草药的,装活物也是可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装不了龙池。 他连续换了好几个玉盒,甚至还换了个收精怪的袋子都没能把龙池装进去。 没办法把龙池收起来,难不成让他提着龙池跟龙王宗的老怪物拼命? 赵真子的脸都绿了! 南离九愣了下,感觉到她与龙池之间相连的气息,顿时明白过来这问题出在哪。她和龙池结了灵契,命理相连,之后渡劫时,龙池替她挡下最后一道问心劫,被天雷劈了一道。 肉参精天生仙骨,又再接受过天雷洗礼,得到天道印证,其实已经脱离了妖的范畴,而是可以受封神位的。 这种受封“神位”并不是说可以成仙成神得道,而是有了被人盖庙以香火供奉的资格,这是有了“神格”。也就是说,她不需要夺取山脉,随便找座山头,让人替她盖座庙,她就能建庙堂修行,福泽一方百姓。凡间供奉的山神、灶王爷之类的都是神仙便是这样的。这种神仙,虽然法力低,战斗力不强,很多时候还打不过妖怪,但属于得到天道认可的正神,受天道庇护。龙池体内那块仙骨中的雷威,便是天道在她身上烙下的气息烙印,一旦玉盒把它收进去,立马就是一道晴天霹雳降下。 宝物有灵,自然不愿挨雷劈。 龙池被法绳捆住,周身气机都被封锁住,很难让人查看出她的与众不同。 龙池反应过来,顿觉屈辱。竟然把她往盒子里收,把收妖袋里塞,太侮辱人了。 黑袍老者的手落在身后所背的巨剑的剑柄上,缓缓拔剑。 随着剑一点点地从剑鞘里拔出,周围的天地都为之变色,风云骤变,就仿佛他拔的不是剑,而是把什么可怕的怪物释放了出来。 赵真子的手落在龙池的脖子上,说:“你信不信我掐死她。” 一个女人的冷哼声从远处传来:“你试试看。”随着声音传来,一道翠绿色的身影从林中飞蹿过来。随着她的到来,树林里哗哗啦啦作响,无数枝叶乱蹿,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妖精怪物。 来的正是翠仙姑。 她落在一块岩石上站着,手上还提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捆了一长串被捆得像粽子似的人。这些人被她在山林里拖拽了一路,一路被树枝刮擦岩石磨擦,偏偏翠仙姑赶着救自家的小孙孙,跑得飞快,以至于这些人被撞的力气也不小,哪怕个个本事不弱,体魄强健,也是被撞得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再没一块好肉,不少人的骨头都撞碎了,内脏也撞伤了。串起来的三四十个道士,全都吐着血,一些伤得重的更是七窍齐齐往外涌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看起来就快不行的模样。 翠仙姑见到龙池被绑,动了真怒,当即抡起龙头拐杖对着被捆起来的那些太极宗的道士的脑袋砸过去。她的拐杖极重,一拐杖砸落下去,便是一颗人头被砸碎,脑浆迸射,碎裂的头骨横飞。 随着她手里的拐杖落下,那人头是一颗接一颗的裂。 被捆住的那些道士,原本有些还很硬气地不吭声,或者发出痛苦的低吟,如今见到身旁的同门被一个接一个地砸碎脑袋,那飞溅的脑花鲜血糊了自己满头满脸,那拐杖就在自己的身边挥过去,只需要再偏一点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一个个发出惊恐的惨叫和大喊,纷纷向周围的同门求救。 翠仙姑直接以行动说话,比什么威胁的话都管用。 赵真子沉声大喝:“住手。” 翠仙姑又一口气连续砸十几颗人头,只剩下十个还活着喘气的,这才收手。 剩下的道士饶是再大的胆子也被吓住了,有大声求救的,也有吓得发不出声的,还有强自镇定的,也有闭上眼睛等死的。 赵真子看着死去的弟子,牙齿都快咬碎了,他沉声说:“翠仙姑离修成正果只差一步之遥,就不怕造下的杀孽过重,迈不过那道坎么?” 翠仙姑把拐杖往地上一拄,又戳碎一颗人头,她冷哼一声,用行动回答了赵真子。 锁定龙池的那道阴阳太极符正悬在半空中,龙池在哪,它就在哪。它飘在半空中,宛若一盏指路明灯,不仅太极宗的人看得见,其他人也看得见。不仅翠仙姑赶来了,其他人也纷纷赶过来。 翠仙姑在来的路上,便感觉到自家小孙孙被锁了,小孙孙的方位和太极宗正好处在一起,不用想也知道被谁抓住了,当即调头去抓太极宗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遇到的全抓了。她这么一耽搁,即使跑得快,比其他看到阴阳太极符直接赶来的人也没快多少,几乎是前后脚到。 翠仙姑到了,其他人也到了。 一时间,这片山林里到处都是人,全都盯上了被法绳捆住不得动弹的龙池。 不少人曾想把主意打到翠仙姑身上,但肉参精万岁成仙,已经有九千多年道行的翠仙姑离修成地仙只差临门半脚。虽说天材宝药的战斗力不强,但翠仙姑的修为道行摆在这,她的实力真不是修行一二百年的人这些人可比的。这些日子很多势力的人都和翠仙姑交过手,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翠仙姑完全没有天材宝药的无害,比母老虎还凶残,想把她当成天材地宝抓走,通常的结果就是惹到一个战斗力放在当世强者中间都属于拔尖那一拨的大妖仙。想抓她,估计得请各家闭世不出的那些地仙出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原本躲在无妄城里让人没有丝毫下手机会的小肉参居然回到了大松山,还让太极宗的赵真子抓住了。这可真是意外惊喜! 千年道行的小肉参确实是天材地宝,但比起她的药效来,她的身份更值钱。参王岭算不得什么,但龙池是明雪仙子用五色米养大的,看明雪仙子送给龙池的那些东西就知道有多宝贝她。为了一株千年份的天材宝药惹上星月宗的明雪仙子,得不偿失。 小肉参是参王家万年来唯一活着出世的独苗,老参仙和翠仙姑对她宝贝着呢,谁若是救下她,让老参仙给两滴精血作为答谢,也不是不行的。老参仙的两滴精血,比起这小肉参可珍贵得多,还不得罪明雪仙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上了赵真子和他手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小奶娃。 南离九这么位无妄城城主,直接被大家给无视了。 一位手拿折扇,穿着格外骚气,贵公子派头十足的男子走出来,说:“哟,赵宗主,您不怕小肉参咯牙吗?” 赵真子说:“玉公子,这是我太极宗与参王岭的私怨,还望莫要插手。” 太极宗的其他人也赶到了,纷纷挤进来围在赵真子的周围。 赵真子的手继续掐在龙池的脖子上,对周围的人说:“诸位,这是我们太极宗与参王岭的私怨,还请诸位行个方便。”他沉声说:“这小肉参,杀了我太极宗的传功长老,此事,绝不可能善了。” 南离九轻哧一声,“那老骷髅可是废在鬼门现世时释放出来的强大鬼能中,你们想抓小肉参吃就直说,扯什么杀传功长老的事。” 她坐在碎石堆里,披散着一头长发,衣衫也裂了,浑身灰头土脸的,之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小肉参精身上,谁都没有留意到她。她这么一说话,顿时引起大家的注意,有人正在想她是谁,便听到人群中发出声惊呼:“南离九!” 无妄城主南离九! 她能以一人之力一己之身对上幽冥鬼界,敢毁掉整座大阴山山脉,更在大阴山巍峨的巨城夺取所有进入大阴山生灵的性命。就不久前,大阴山落下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当时大阴山里只有南离九和小肉参。 那些雷劫不可能是落在生而为仙从来不需要渡劫的小肉参身上,渡劫的是谁,大家用膝盖都能想得到。 渡过九九八十一道雷劫的盖代大妖出现,不少人的头皮阵阵发麻,纷纷去查看南离九的情况,然后发现,她似乎仍然不良于行,看起来似乎非常狼狈,但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气色极好,身上的气息如同凡人。 渡过九九八十一道雷劫的凡人? 不少人想要把南离九灭在这里,但没谁敢轻易妄动。南离九有镇鬼门的本事,可不是好招惹的。 南离九没理会周围人,盯着赵真子冷声说道:“你尽管拧断小肉参的脖子,你太极宗全宗如果能留下一个活口,算我南离九输。”事实上,龙池如果死了,她也活不了,但,谁知道?况且,她又不是没死过。 赵真子脸上的肌肉抖动,冷声说:“区区一个残废还敢威胁老夫。”他抬手结印,一道镇山印朝着南离九打了下去。 他击出去的法印结结实实地击在南离九的身上。 法印释放出来的力量灌注在地上,把周围的土都震得松动了,山石草木尽皆化成齑粉,以南离九为圆心,形成一个丈余深的深坑,掀起漫天尘埃。 南离九没闪也没躲。 有围观者抬袖一拂,卷出一阵风把尘埃吹散。 南离九的身影出现在坑底。 她的神情看不出丝毫情绪,除了身上的衣服变得更加破烂宛若破布,整个人连头发丝都没少一根。 翠仙姑见状抡起龙头拐杖把身边剩下的那些太极宗的人全部敲碎脑袋杀光了。她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啸,那些藏在山石草丛中的山精野怪纷纷钻出来,全都朝着太极宗的人攻杀过去。 翠仙姑抡起拐杖,直接朝着赵真子杀了过去。 身背巨剑的黑袍老者缓缓拔剑。 他的剑拔得极慢,但随着他的剑出鞘,大量的黑雾自他的剑中溢散发出来,风起云涌,天地都为之变色。强大的剑气溢散出来,形成一股巨大的威压。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不认识面前的人,但这股气势却让他们胆寒不已。这是各宗各派坐镇门派闭世不出的老祖宗们才有的修为实力。 在场各宗各派的后起之秀不敢掠其锋芒,纷纷避退。 翠仙姑觉察到这股剑势,放弃攻向赵真子,扭头看向黑袍老者,“咦”了声,问:“你是龙王宗的剑魔赫连重明?” 姓赫连?南离九微怔。她从来没听说过龙王宗还有这么一位,甚至连赫连重明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赫连重明没理翠仙姑,他拔剑出鞘,强大的威势瞬间消散,剑动人动,人如轻风花飘出,再出现时,他已经站在赵真子的面前,手里的剑自赵真子的胸前穿胸而过。 赵真子前面的那十二块玉符和面前的玉珪纷纷碎裂,天空中的那威风凛凛的虚影宛若烟云般消散。 赫连重明那把重剑竟被他舞得轻灵如风,甚至让人觉察不到丝毫剑气,剑动人动,围在赵真子周围的太极宗弟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后倒去。 那些太极宗的弟子笔挺地倒在地上,身上没有丝毫伤痕。 赵真子看看周围不断倒下的弟子,再看向自己出现在一个大窟窿的胸口,强大的剑气正顺着他的经脉游走,破坏他全身的生机。他是真没想到,龙王宗居然还有这种老家伙活下来!不是……后山禁地被炸了,所有闭世不出在后山禁地潜心修炼的老家伙都随着后山被拖入裂缝中全死了吗?难道有活着逃出来的? 有血渍从他的嘴里溢出来,他艰难地问:“你……到底是谁?” 赫连重明回剑轻轻一挑,划断捆住龙池的法绳。 赵真子气绝,轰然倒地。 龙池也“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仰起头看着这老头,问:“你是我师父家的长辈吗?” 赫连重明还剑回鞘,看着趴在地上仰起头看着她的光屁股奶娃,问:“你师父呢?怎么让你这么大点的小奶娃到处乱跑?” 龙池回答道:“我师父死了。”她好奇地看着赫连重明,觉得这人肯定躲到哪个深山角落里闭关去了,不然怎么会不知道她师父死了。 翠仙姑上前,对赫连重明道了声“多谢”,一把捞起自家小孙孙,麻利地给她穿上肚兜。 龙池:“……”她低头看看身上的肚兜,顿时头顶上的小参叶都竖了起来,一张小脸顿时憋得通红,羞愤欲死的模样。 周围的人见势不对,迅速撤走。 翠仙姑抱着自家小孙孙,取出一件披风递给身旁的一头比寻常老虎大了两倍不止的猛虎,让它去把坑底的南离九接出来。 南离九接过大老虎叼过来的披风裹在身上,爬到蹲在身旁的虎背上,抓住它后背的毛,由它驮出大坑。她朝身背巨剑的赫连重明看去,只见他的脸型和五官眉眼都与她父亲相似,确定他是赫连家的先辈,可她怎么都想不起赫连家有这么号人物。他修行的确实是龙王宗的功法,但与她父亲和龙池都有不同。 赫连重明觉察到南离九的视线,扭头朝她看来,那目光一片冰寒,杀机骤显。 龙池觉察到有异,转身就扑到了自家师姐的怀里,用自己的小身板挡在师姐的前方。 她扑上去时,便感觉到颈后一寒,一缕剑气激荡开,刮得她的后颈起了片粘意。她用手一摸,出血了。 翠仙姑沉声说:“她虽是无妄城南家人,但同样也是你赫连家的直系后辈。” 赫连重明皱眉,仔细打量南离九几点,收了手,又将视线挪到龙池身上,“龙王宗怎么会挑这么只……当掌派大弟子。”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诧异。收个精怪当弟子就够出格的了,还让精怪当掌派大弟子,这精怪还是这么小一只小奶娃。他的眉头紧皱,问:“龙王宗这是没人了吗?” 龙池收尸捉鬼逮得多了,这会儿离赫连重明这么近,看出不对劲来,这只是道行非常高深的大鬼。她答道:“对啊,被灭门了,就只剩下我了。” 赫连重明的视线落在龙池的身上看了又看,突然化作一团鬼云瞬间远去,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池挠头,猜测道:“他不会是从幽冥鬼界跑出来的吧?” 翠仙姑说:“赫连重明入幽冥鬼界的时候,大阴山还没有无妄城,开山立派的老祖宗南玄都还没出生呢。” 龙池:“……” 南离九:“……” 她俩互觑一眼,因为距离过近,两人几乎是脸对着脸。 龙池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是小奶娃儿模样,顿时羞耻地把脸埋在了南离九的颈窝里抬不起头,没脸见人。 南离九看着这睁着双黑漆漆大眼睛的小奶娃,还有软呼呼的肉团子手感,忽然觉得以后再和龙池打架都下不去手,。 翠仙姑伸手把南离九怀里的小肉参捞回自己的怀里。难得小孙孙变回奶娃儿模样,赶紧趁机多抱一会儿。 南离九看看自己突然空了的怀抱,默默地把视线收回来,坐在老虎身上跟着这漫山遍野的精怪往参王岭去。 70.第七十章 要挨揍 要飞升 龙池受伤严重, 还不能变成人形,只能以小肉参的模样让奶奶抱着。她想下地自己土遁回去, 但现在大松山已经让各宗派占据, 人比精怪多得多, 到处都是各宗派的人布下的抓精怪的陷阱和法阵,她如果自己遁地回去, 很可能在半路上就被人劫走了。 沿途,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和血迹, 沾有血迹的兽毛以及野兽内脏随处可见。 原本大松山里长满了参天古树,几百上千年的树随处可见, 如今只剩下满地树桩子, 地面上到处都是挖过土刨过坑的痕迹, 看起来像是掏了山里精怪的窝。 以前的大松山, 即使山高林密, 但总有阳光穿过树叶洒落下来, 光与影交织, 照在青苔鲜草上,再衬上静谧的云雾, 很是漂亮, 如今, 阴云遮天, 到处都是精怪惨死后残留的煞气和怨念, 再衬上这疮痍弥目的景象, 宛若炼狱。 龙池没问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她自从进入大松山,大大小小的宗派见到好几十个,还有很多成群结队的散人也在这里挖药材抓精怪打猎。 她们往参王岭去的这一路上,不断地有野兽和精怪逃过来,这些都是负伤的,身后还有人追。 野兽精怪逃进他们的队伍里后,后面追逐的人见状,很是不甘地退走了。 她们翻过一座山头,遇到了仙云宗来接应的人。 领头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胡子长长的,笑眯眯的眼睛小得只剩下一条缝,眉毛垂下来,像老寿星,他脸上的皱纹宛若沟壑,不管年龄大不大,至少人是很老了。 翠仙姑对龙池说:“这是仙云宗的归鹤真人。” 龙池顿时了然,这老头应该有五百岁了。她问:“归鹤真人是来寻延寿的宝药的吗?” 翠仙姑曲指往龙池的额头上一弹,说:“瞎说什么呢。归鹤真人和空恒长老率仙云宗弟子来支援参王岭,如果没有他们相助,参王岭现在怕是已经守不住了。” 龙池闻言赶紧向归鹤真人道谢:“谢谢归鹤真人。” 归鹤真人笑呵呵地应道:“不必客气。”他说话间,视线在龙池的脸上来回打量,说:“这孩子的模样生得真好。” 翠仙姑假假地谦虚道:“小奶娃,哪看得出模样好坏来。她将来要是能有我一半好看我都心满意足了。” 龙池:“……”她虽然现在被打回原形了,但等养好伤,又是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一个!龙池气得把头一扭,不理她奶奶。 南离九却明白,归鹤真人夸的不是龙池的长相,而是面相。她见到大松山如今的景象,大概能明白黎明雪为什么对龙池这么上心了。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回到参王岭。 整座参王岭被仙云宗的弟子护得宛若铁桶。 大松山已被阴云遮天封住了,但参王岭有法宝破开阴云,落日的余辉洒落在参王岭上,照在那些断掉的古树和残留着战斗气息的山坡上,呈现出一派没落的萧条感。 龙池受了伤,需要地气滋养和吸收日月精华养伤,如今天地间全是阴气,她吸收日阴精华很容易被阴气侵扰,只能先送到地脉中用地气滋养。 老参仙邀上南离九,与翠仙姑和龙池一起去到位于地下的洞府中。 南离九行动不便,进入地下的洞府中不能再骑虎,山里树多,翠仙姑去找了株硬木削了封拐杖给南离九。 南离九撑着拐杖跟着参王一家三口进入参王岭的洞府,便觉察到异样气息,暗道声:“果然。”鬼门现世,释放出来的阴云能封住大松山,那么大松山的地脉受到的侵蚀会比能从外面看到的情况更严重。毕竟,这是阳间地界,天空中有太阳,日夜交替时会产生刮骨罡风洗涤天地间的阴气,阴气在空中的消耗非常大。在这地下深处的地脉中,没有阳光和罡风,只有地气和煞气,最是适合阴物生长。 她说:“地脉已遭阴气侵蚀,龙池身上有伤,不适合吸收这里的阴气疗伤。”肉参精娇气,虽然有能祛除邪祟能解百毒,但那是需要他们吸收日月精华融合自身力量来化解的。龙池在受伤的情况下,很难清除这些阴气,吸多了,对她会有损伤。这地方不利于龙池修行,那么同样,也不适合参王家再住。 南家世代镇守鬼门,当世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鬼门。参王家对她有恩,帮她许多,她与龙池也是命理相连,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她说道:“鬼门现世,不仅大松山,云州半地,黑河以北,都将成为鬼蜮。”她说话间,在石凳上坐下,俯身在地上的溶岩上一抓,像抓豆腐似的抓了一大把在手上。她合掌轻轻揉搓几下,再摊开手时,掌中的溶岩全部化成了粉沫,原本应该是白色的溶岩变成了浅褐色颗粒,并且有淡淡的腥味和黑色煞气飘出。 南离九说:“往下掘井,挖出来的应该是黑褐色的腥臭血水。幽冥鬼界的冥河与阳间的黑水河是相通的,黑水河其实是一条阴阳交汇的河,上面是阳间河流,底下是阴间河流。无妄城镇守在这里,断了黑水河的冥河水源。鬼修选择在黑水河以水葬的方式修炼,便是因为黑水河通冥河,是人间地界最适合鬼修修行的地方。” “无妄城没了,黑水河与冥河再次贯通,沿途分离出去的支流足以流遍云州半地。黑水河以北的地方,所有的水和地气都将被冥河水污染,大松山首遭其冲。” 老参仙、翠仙姑尽皆沉默。 豆丁大的奶娃儿模样的龙池嫌地上脏,爬到她师姐边上的凳子上坐着。她看看她爷爷奶奶,又看看南离九,若有所思地挠着下巴,问:“我们要搬家?”大松山毁成这样,就连精怪都住不下去了。她刚才一路过来,只见到那些玄门中人在杀妖,没见到他们往大阴山去抵御幽冥鬼界。猎杀精怪能获取炼丹和炼制法宝的材料,杀鬼不仅没半点好处,还容易被阴气侵蚀,那些玄门中人对着遮天蔽日的阴气和大阴山的鬼门完全是视若无睹。 龙池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早没了脾气。她虽然有一颗匡扶苍生正义的心,但那些作为人的玄门中人都不操心人间地界上的事,她一株随时担心被扔进锅里炖被扔进鼎里炼成丹的肉参精药材,先顾好自家一亩三分地,把自己和身边的人保护好才是正理。 老参仙很有些不舍地看看翠仙姑又看看龙池,深深地叹了口气。 龙池被她爷爷叹得心头一紧,仰起头,说:“爷爷,你不会是让我和奶奶走,自己留下来独自对抗幽冥鬼界吧?”她说:“我觉得如果你那么做,多半会变成鬼仙,为幽冥鬼界的壮大供献一分力量。”别看她爷爷是山神,这地脉和水源都被污染了,她爷爷泡久了,肯定会被阴气侵蚀成鬼仙的。 老参仙抚抚龙池的头顶,说:“想什么呢?你爷爷我是那么傻的人吗?” 老参仙的手掌抚在龙池的头上,一股柔和沁凉的触感顺着龙池的头顶渗遍全身,舒服得龙池惬意地闭上眼。 仙人抚顶。 南离九看着身旁的小团子,眼中划过一丝羡慕。 有个地仙爷爷就是了不起。 别人做梦都求不到的天大机缘,这随随便便就有了。 有句话叫做“仙人抚顶授长生”,如果是凡人能让仙人这么摸摸头,那至少能开启灵台打通任督二脉步入修行门坎,稍微有点造化的,能直接打通全身经脉进入融气境。仙人抚顶最大的好处是能沾上仙气,这是修成正果得道成仙者身上独有的,能沾上这些东西,更容易为天道所接纳,修行路上会少很多波折。龙池有仙骨,她能平安睁眼出世,就已经是天道眷顾的宠儿了。 那沁凉的触感流遍全身过后,龙池顿觉神清气爽浑身都有劲了,她甩甩胳膊蹬蹬腿,跳到地上,便变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转身蹦进旁边的院子,飞快地关上院门,手忙脚乱地往身上穿衣服。她的声音从院子里飘出来:“奶奶,我的衣服不够穿了。” 翠仙姑幽怨地看了眼老参仙,虽然心疼小孙孙受伤被打回原形,但是,她还是想多带一会儿小奶娃。 老参仙对翠仙姑说:“洞府里能打包带走的东西都带走,赶紧去收拾。”他又对南离九说:“阴阳交替,兴衰轮转,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人间当有此一劫。然,阴阳互克,阴阳互生,无论是幽冥鬼界还是人间,都会有一线生机留下,待来日东山再起。明雪仙子保我家小孙孙平安长大,如今这情形下,她又愿意庇护参王岭的精怪,这份情,我们参王家得还。” 龙池闻言,匆忙穿好衣服,奔出来,问:“爷爷,你要做什么?” 老参仙比划了下,说:“我三万多岁啦!早在两万多年前就该飞升仙界了,这么些年占据盘龙岭的山脉成为山神,有此羁绊,方才能在人世间逗留这么多年。如今这情形,我如果再不飞升,再强行滞留人间,那是有违天意,必遭大劫。眼下大松山这情况,不适合从这里飞升。我如果去仙云宗飞升,仙云宗能保我飞升不受外界干扰,顺利飞升,我飞升时,仙门开,天降甘露鸿运落在仙云宗,能福泽仙云宗,对仙云宗渡过这次人间浩劫有大助益。” 龙池看向翠仙姑,问:“那奶奶呢?” 老参仙说:“你还小,你奶奶的道行还差了几百年。她得先得证地仙果位,之后还需要在人间修行些年头才能飞升。”他的话音一顿,说:“小孙孙,记住,纵使天生仙骨,也需要历经磨难,修炼道心,待功德圆满,方才能够飞行。如果功德未能圆满,强行飞升,必遭天劫雷劈。” “功德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很多人终其一生都用不上,但是如果有功德在身,到渡劫时候就功德的好处了!” 南离九渡过劫,也见到过功德,自然知道功德的作用。她如果不是有镇鬼门护苍生的功德,凭她吸收到的尸犼煞气和用无妄城杀了那么多的人和精怪,早让天雷劈成了劫灰烟消云散了。 龙池恍然大悟,“爷爷,你之前赖在人间不飞升,是因为功德没圆满,怕被雷劈吧?” 老参仙被噎了把。他临飞升前对着自家小孙孙敦敦教导,结果这熊孩子居然拆他的台。 龙池看着她爷爷,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她家居然有能飞升的仙人。她看着自家爷爷那一身骚绿的衣服,老气横秋的说话语气配着小白脸的长相,头上还顶着大参珠球球,怎么看也没仙人气质。她问:“你确定你的功德修圆满了?” 老参仙气得起身,说:“就你这张嘴,真不怨南离九总揍你。”说罢,衣袖一拂,起身走了。 南离九:“……” 71.第七十一章 发水了 要搬家 虽然南离九总揍龙池, 但龙池仍是牢记师父遗命要照顾好南离九,实在不愿再看南离九被挨打时只能窝在地上被人揍。她知道仙云宗有炼器堂,还有闻名天下的炼器大师。她想着仙云宗有这么多弟子来参王岭, 所能找到几个会炼器的。她先扶南离九到自己的院子待着, 之后便翻箱捣柜找东西。 南离九身上满是泥污,想洗澡,但这里的水已经被冥河水污染, 不能用,只能拿洗澡巾把身上灰尘多的地方简单地擦拭一下。 龙池翻完衣柜没见到有值钱的东西,又去找梳妆台, 看有没有值钱的首饰,结果连首饰盒都没有, 只有一把梳子。她又去翻家里的柜子,只翻到一些布匹。她琢磨着扛屋子里的家具拿去抵造轮椅的费用会不会很丢人?会不会被奶奶拿着拐杖追在身后揍?其实她家挺有钱的, 跨出这院子,从池子里捞几条鱼都很值不少钱。不过因为地脉遭到污染,不知道这些鱼是死了还是被她奶奶捞走了, 如今一条都没了。就连那些据说相当值钱的万年玉髓也没有了。万年玉髓是她亲眼看到奶奶收走的, 她奶奶正忙着打包呢。 龙池以前缺零花的时候, 师父又不在家, 然后又不让她用尸滩子上那些死人的东西,就会找到玉璇道长要零花钱。自己的亲奶奶, 要点零花, 应该还是可以的。 她正准备出门, 眼角余光瞥见南离九拿条干澡巾撩起袖子擦胳膊,不由得困惑:“师姐,你这么擦胳膊能擦干净吗?越擦越脏。” 南离九慢悠悠地放下袖子,问龙池:“你能提来干净的洗澡水吗?” 龙池说:“你早说要洗澡呀,拿条干澡巾擦什么擦。”她几步去到澡盆子旁,从乾坤袋里摸出装水的葫芦哗倒倒地就洒了满盆水,说:“洗吧,这澡盆我还没用过呢。我先去忙啦。” 南离九的视线从龙池手上的装水的葫芦形法宝挪到那直径约有三尺多宽,约有一掌半高的澡盆上,又再深深地看了眼龙池,幽幽吐出句:“我又不是一岁的奶娃。”她的下巴一挑,说:“装水的葫芦留下。” 龙池很想把葫芦糊到南离九脸上。 她看到南离九那脏兮兮的脸以及沾满了灰的头发,决定忍了她,把葫芦塞到南离九的怀里,说:“这可是我做饭的水。你省着点用。”虽然她的五色米已经吃光如今只剩下水了。 南离九接过龙池递过来的葫芦,抬头看着站在旁边盯着她的龙池。她问:“你不出去?” 龙池说:“你走不了路,我如果出去了,你只能自己爬到洗澡盆那去。” 南离九用澡巾捆住葫芦,拿起拐杖,自己撑到澡盆前,她背对着龙池便开始脱衣服。 龙池气哼哼地蹦到南离九身边,说:“你有的我都有,没少。”说完,扭头蹦出了院子,找她奶奶去了。她觉得自己也是个遭罪的苦命娃,南离九对她这么不好,她还要为南离九操心。 南离九撑着拐杖看着那只能淹到自己脚脖子深的奶娃儿用的洗澡盆,满心的无力。 如果她是腿能够使得上力,能站起来,她还可以站在澡盆里洗澡,可如今,让她像奶娃儿似的坐在这么浅的一个盆里洗澡么?她又不是龙池那睡觉还会啃手的肉团子。 她犹豫片刻,瞥见旁边那明显是跟澡盆配套的小凳子,坐在凳子上洗澡。 这可真是奶娃儿标配,澡盆,水瓢,大人洗澡时坐的小凳子,还有玩具——拨浪鼓。 翠仙姑给龙池备的奶娃儿澡盆套,龙池没用,她倒给用上了。 南离九暗自憋屈,真想把龙池揪回来揍一顿。 龙池找到自己奶奶要零花。 翠仙姑塞了一袋灵石给她。 龙池的眼神心虚地闪了闪,说:“那个,有没有值点钱的。” 翠仙姑说:“灵石就很值钱了。这有百枚,够你花上一阵子了。” 龙池指指旁边的万年玉髓,千年灵芝,还有天然生长的泛着蒙蒙白光有水气缭绕的玉乌龟。 翠仙姑大手一挥,说:“自己挑吧。” 龙池说:“那我挑了?” 翠仙姑说:“自己拿吧。”说完便又继续打包家里的家当。 龙池挺不好意思的,但是养她师姐确实相当费钱,她现在确实穷。她说:“奶奶,这些就当是我借的,以后我还给你。” 翠仙姑说:“咱家的东西将来都是留给你的。” 龙池“嗯”了声,摸出乾坤袋挑着看起来贵重的值钱的就往乾坤袋里塞。 翠仙姑觉察到龙池的动作,慢慢地扭头看过去,就见自己打包好堆成小山似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减少,全进了她家小孙孙的乾坤袋,活脱脱地遇到土匪打劫了。 龙池一口气收了一小堆,没好意思再拿,她还取出纸笔,清点好以后写了张欠条给她奶奶,说:“我以后还你。” 翠仙姑收下龙池给的欠条,上面还写着每年帮她干一个月活还利息。 龙池挥挥手,说:“奶奶,我还有事,先走了。”土遁出了洞府,去到山神庙。 她刚出现在山神庙便惊动了仙云宗的弟子,一声喝斥:“什么人!”周围的值岗弟子便赶了过来,围住龙池。 他们见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身上穿着昂贵的云雾纱,一头长发很是随意地披着,头上还有三片小参叶和一朵小参珠,顿时认出是龙池,纷纷抱拳行礼,纷纷喊着:“龙师叔”,“龙师妹”“龙师叔祖”等等五花八门的称呼。 龙池突然多出这么多“同门”愣了下,不过,她和南离九都能称声师姐妹,玉璇道长是她半个师父歉抚养人,玉璇道长门下的弟子,喊她师妹、师叔什么的,她也认了,毕竟有求于人嘛。龙池问:“你们谁会炼器?” 为首的一名弟子上前说:“仙云宗的弟子对于炼器、符箓、炼丹都有修习,待修行境界高了以后才根据各自的特长和兴趣专精修习。如果是普通的法宝,我们都可以炼制。” 龙池“哦”了声,取出万年玉髓,说:“我要给南离九定做一辆轮椅,这是报酬,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添。那轮椅要结实耐用,不怕法宝攻击,还得有机关。”她把南离九以前用的那把轮椅的样子告诉了大家伙儿,就见大伙儿的表情有点怪。她问:“南离九的那辆轮椅没那么贵吧?” 为首的那名弟子挥手让其他弟子继续值岗巡逻,为龙池解惑,说:“据说无妄城与南宫主已经合二为一,她的力量实在太强,如果是普通的法宝轮椅,只够代步使用,无法与人交手。南宫主之前的那辆轮椅是由神机谷的机关巨匠神机子参悟天星盘为南宫主量身定铸,不仅巧夺天工,更能与无妄城及天星盘融为一体,神机子已死,除非有图纸留下,否则再难有人能造出第二辆这样的轮椅。”不说别的,天星盘的器魂,可不是谁都能见着,并且有机会慢慢参悟的。他又补充句:“如果是我们炼制的轮椅,以南宫主如今的实力,很可能她一捏就碎。”渡过八十一道雷劫,能用自己的身体硬扛赵真子的镇山印,想想就知道南离九的力量有多可怕。她要坐着他们炼器的轮椅和人打架,估计双方一对掌,人没事,轮椅先碎了。南离九回头能打上仙云宗找他们的麻烦。能拿自己当器魂容器,能为了镇鬼门把整座大阴山都毁了的狠人,就算是给万年玉髓他们都不敢惹。 那名弟子抱歉地向龙池抱抱拳,逃也似地闪了。 龙池整个儿都懵了。养南离九不仅费钱,有钱都养不起!她突然很想回洞府把南离九背出去扔了。可她想到当初师父养不起她,抱着她上太平观讨米,也没把她扔了。这会儿她为了一辆轮椅就把她师父的女儿给扔了,实在说不过去。 龙池忽然想起,南离九的上一辆轮椅是要用龙骨造。南离九那轮椅没坐多久,就没了? 龙池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呆立很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垂头丧气地去找她爷爷想办法。 老参仙正在一个看起来约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谈事,见到龙池过来低着头一副没精打彩的模样,抬起头看着她,问:“怎么了?”有过上回的事,可不敢还轻易开口应承什么,先问清楚。 龙池说:“爷爷,南离九缺轮椅。” 老参仙顿时“咝”地倒抽口冷声,差点冒出句:“你给我走开。”话到嘴边,咽回去,无视龙池,继续与空恒长老谈事情。 龙池托着下巴,一脸愁怅地蹲在她爷爷脚边,想了想,说:“爷爷,我听说仙云宗有个炼器大师,他能给师姐造轮椅吧?我可以降低点要求,不需要那么多机关,不需要那么多花样,只要轮椅能让师姐坐着打架不会被无妄城碾坏就成。” 空恒长老低头喝茶,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能镇鬼门的无妄城碾不碎的东西,那都是仙字级别的。” 老参仙忍无可忍地问龙池:“之前你给你师姐弄去的那截龙骨呢?” 空恒长老的眉头一挑,眼皮微抬,没想到参王岭居然连龙骨都舍得送给南离九。 龙池想了下,说:“说不定吸收了,也可能让天雷劈坏了,不然她也不至于没了轮椅。” 老参仙捂住胸口,很心塞。他对空恒长老说:“我觉得那事,我们能再提前一些。”他早点飞升,省得被气死。 龙池默默地看了眼她爷爷,继续像小狗似地蹲在她爷爷的腿边,没动。 老参仙受不了她,叹了口气,说:“龙骨没那么容易让天雷劈坏,自个儿回去问你师姐轮椅去哪了。”说完嫌弃地像赶苍蝇似的赶龙池。 龙池一想,说:“也是。那天雷连我都没劈坏,说不定轮椅和天星盘还有无妄城一样藏在师姐的体内。”她这么说着,蹦起来就要去找她师姐,结果就被她爷爷给揪住了衣领,跟着就感觉到一股微凉的气息绕着她体内的仙骨转悠了一圈。 老参仙又“咝”地吸了口气,叫道:“你……你……你……” 空恒长老端着茶,很是诧异地打量着龙池:这才多大点,就渡劫了? 他看老参仙的反应就知道这事假不了。可这才多大点啊,她竟然就渡劫了,不仅渡劫了,还渡过了!这肉参精不是天生仙骨不渡劫的么? 龙池说:“哎,就让雷随便劈了劈,不痛不痒的,就是麻了点。哎,爷爷,你放开我的衣领,我得回去找师姐问她轮椅的事。” 老参仙觉得自己简直要操碎一颗老心!这才多大点啊,丁大点株小幼苗,先杀那么多人沾那么多杀孽在身上,也不知道要攒多少功德才能抵得消这杀孽,这事还没了,她先渡劫了!那么重的杀孽,天雷没劈她?不对,劈她了,是没劈死她,哎呀,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老参仙指指龙池,说:“你先回洞府待着,哪也不准去。” “参王,参王……” 一名浑身毛绒绒的山魈匆匆奔过来,仰起头叫道:“不……不好了,大……大阴山……冒……冒血了……” 老参仙说:“不着急,慢慢说,怎么冒血了?” 山魈说:“血,黑褐色的血从沙子里冒出来,从地下渗出来,大……大阴山都快让血水给淹了。” 龙池顿时明白了,说:“冥河涨水了呗。” 山魈惊奇地看向龙池,问:“小主人知道怎么回事?” 龙池说:“鬼门就盖在幽冥鬼界的冥河上,冥河发大水,淹到了鬼门外。这就跟护城河发大水淹进城里是一样的道理。” 山魈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说:“这样子啊,吓死我了。原来是护城河发大水,那没事了,那没事了。”他看龙池一脸淡定,以为只是小事,不好意思地挠头冲参王咧嘴笑了笑,说:“我见识少,大惊小怪。”退后几步,又一溜烟扭头跑了。 老参仙等山魈跑远,一巴掌打在龙池的额头上,“这跟护城河发大水是一样的吗?” 龙池捂着额头说:“不这么说,待会儿吓得精怪满山遍野地乱蹿,不知道又要被那些来大松山狩猎的人抓去多少。你赶紧把大家伙儿召集起来准备搬家吧。我得去找奶奶和师姐搬家了,大阴山被淹,我们家的洞府也快保不住了。”说完,掰开她爷爷揪住衣领的手,一溜烟跑了。 空恒长老看着龙池遁里地里走了才收回视线,说:“你家这小娃儿有前途啊。” 老参仙都快愁死了,说:“操不完的心,还特淘气。”这哪是满山遍野地跑啊,放眼皮子底下盯着,稍微错一下眼,她就能跑出大松山去,追都追不回来。这跑出去,一会儿被人抓了,一会儿又被雷劈了,这简直……他又愁上了,说:“你说我这要是飞升了,她要是出点什么事,可咋整?谁去救她?” 空恒长老:“……”您可别不飞升啊。 72.第七十二章 返阴山 入冥河 大阴山开始冒血水, 参王府的洞府里也开始渗血水,龙池刚状,只得帮着自家奶奶打包家里的东西。 洞府里修建的宅子,打造的家具这些都没办法搬走,只能舍弃下。 这些宅子修建得格外精美,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浸,沉淀出古朴的美感韵味,如今要舍下,龙池看着都心疼。还有家里的那些家具,不是玉石的就是上了年头的老头木打造的, 已经孕出灵气, 如今也只能舍弃。要带走的是宝库里的法器、药材、灵石等这些值钱的东西。 翠仙奶拿出大量的乾坤手镯、乾坤戒指、乾坤袋往里装东西, 一些对水质和生存环境极为挑剔的活物也只能用法宝装盛,这些装有活物的法宝是不能收到储物袋里的, 只能让龙池把装有法宝的活物先搬到山神庙。 龙池虽然不缺钱,但是仍然从小就穷,如今看到这么多好东西要扔下,心疼得直抽,再看她奶奶从灵泉中、灵脉中, 家里的水池子里捞起来的这些她见都没见过, 听都没听过,看起来就特别稀罕的灵物, 唯恐它们沾上冥河水死掉, 捧着法宝盆子一趟趟地把它们送到山神庙中交给她爷爷。 空恒长老看着龙池端出来的这些在灵气浓郁的福天洞地里孕育出来的这些小生灵, 眼睛都直了。 这些全是灵宝,每一种都是独一无二的。 如龙池捧出来的这个只有海碗大的碗里,种有一种碧绿色的碗莲,碗莲里有一条只有拇指粗的小鱼儿,这鱼儿周身泛着水濛濛的微光,乍然看起来就像是表面上形成了鱼,你再凝神看,它就是一滴小水滴。你若是不注意,它便化成人身鱼尾的小家伙跃到碗莲叶子上看着你,待你一回头,它便又跃进水里,藏到叶子下去了。 不多大会儿,龙池已经来来回回跑了三十多趟,山神庙里的空地上摆满了盆盆罐罐,这些盆盆罐罐里全是各种稀罕已经开启了灵智的灵宝。 空恒长老的肝胆儿都在颤。老参仙攒了三万多年的家当,这真不是一般的厚。 不说别的,山神庙里的这些东西让外面那些人知道,这一路上别想消停。 老参仙那身骚气的翠绿色衣袖一拂,便把山神庙里的这些装有灵宝的盆盆罐罐全收进了袖子里,冲空恒长老说:“这些东西都是灵脉里孕育出来的小生灵,离了灵脉活不了,到了仙云宗还得烦请空恒长老给它们找个生息的地儿。” 空恒长老自然是应下,说:“待回头请圣女拨一座灵脉安置参王府上下即可。”这些东西生在灵脉,灵脉孕育出它们,它们反哺滋养灵脉。灵脉是一个宗门的根本,只有灵脉好了,宗门才能有发展。 龙池把那些装有小生灵的盆盆罐罐搬完,她奶奶也打包好家里的灵石、药材等这些贵重物。存放物品的储物法宝是不能够叠加的,加上容量有限,她奶奶只能把家里的东西用很多的乾坤袋和乾坤手镯、乾坤戒指来装。于是,不大会儿功夫,她奶奶就像暴发户似的,十个手指头上全戴上了戒指,手腕上各戴了三只手镯子,身上有一条特别结实的法宝袋子,上面挂了十几个巴掌大扁扁的长得像猪笼草的乾坤袋,估计是怕乾坤袋掉了,外面还套了个特别结实的兽皮袋,袋子上还镇子几道防御符。 哪怕冥河水已经把洞府给泡了,龙池只能站在溶岩上,她仍然忍不住地说:“奶奶,你这模样,明晃晃地向所有人喊‘快来打劫我’,又特别像丐帮的长老,浑身上下都写着虽然我看起来很破烂不伦不类的,但是我很有钱。” 翠仙姑闻言用力地握了握拐杖,如果不是冥河水淹上来了,她真想把小孙孙给按在地上磨擦两下。她重重地“哼”了声,说:“水都淹进洞府里来了,赶紧走,你师姐还在你那小院里。”说罢,不理龙池,径直出去。 叫你嘴巴讨嫌,自己背你师姐去吧。她倒不担心南离九,那丫头连尸犼都炼化了,这点冥河水对别人来说是剧毒,对她来说根本不影响。至于她家这小孙孙就更不用她操心了,比山里的猴子还淘,能耐着呢,这点冥河水哪难得倒她。 龙池施展轻功,脚尖点在地上的钟浮石上面一路飞奔地到了自家院子外,轻轻松松地翻到院墙上,再攀着房梁,正要进入屋子,就见她师姐坐在澡盆里用她那临时拐杖当船篙撑着盆子从水淹过门坎的屋子里划出来。 她看着南离九,南离九也抬起头看着她,然后,那拐杖便朝着她掷了过来。 龙池侧身一闪,躲过去,莫名其妙地问:“你打我做什么?”她把深深地戳进房梁里的拐杖抽出来,递回给南离九,说:“抓好,我拉你上来,背你出去。” 南离九冷冷地看了眼龙池,还是抓住拐杖,让龙池把她拉上去,待靠近龙池的的时候,伸手扣住龙池的肩膀,手臂略微用力便到了龙池的背上,她冷声说:“怎么才回来。”如果不是翠仙姑疼小孙孙,用的澡盆都不是一般的物件,冥河水没那么容易把东西腐蚀掉,刚洗完澡的她就该在腥臭脏汗的冥河水里扑腾了。 她知道龙池是忙着帮翠仙姑搬家,可搬家……有什么东西能比她重要。 南离九觉得她在龙池这里还不如龙池家的锅碗瓢盆。 龙池说:“搬家呢。”她说完,趁着冥河水还没渗上岩壁,赶紧用遁地术带着南离九出了自家洞府。她刚从地里钻出来,便觉耳朵一疼,“哎呀”一声痛呼。 老参仙和翠仙姑还有空恒长老齐齐朝龙池和南离九看去,就见南离九正揪住龙池的耳朵,龙池疼得眦牙咧嘴。 翠仙姑看得心疼,心说:“虽说小孙孙讨打了点,但你不能真打呀。” 南离九在翠仙姑的注视下像没事人一样慢慢松开手,撑着拐杖下地,“冥河水上涨极快,须得尽快离开,晚了只怕来不及。”她扭头对龙池说:“你和我一起留下。” 这话落下,翠仙姑、老参仙、空恒长老以及守在门口的仙云宗弟子齐齐朝南离九和龙池看过来。 龙池不明白,问:“为什么我们要留下?” 南离九说:“正常情况下,冥河水是灌不到阳间地界来的,除非是冥河倒灌。冥河倒灌,淹的不会只有大阴山和大松山,会一直淹到云州黑水河。在座的除了几位拥有大法力大神通能一日千里的这几位,其余的人,都快不过冥河水泛滥的速度。” 龙池说:“我背着你跑,应该能跑掉。”她对自己逃命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 南离九沉默两息,问:“参王岭的这些精怪,以及来救援你们的仙云宗弟子,你不顾了吗?”他们来救参王岭,龙池不能只顾自己逃命,弃他们于不顾。 老参仙和翠仙姑盯着南离九和龙池,那心都揪了起来。 南离九只看着龙池。 龙池沮丧地抱紧剑,说:“留下就留下呗。” 翠仙姑想说她家小孙孙还是株幼苗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可南离九挑得起,她家小孙孙的命又和南离九绑在一起,南离九的腿还残着,得让她家小孙孙背。她想到她家小孙孙这么小就要背南离九,顿时更心疼,重重地叹口气:“这都什么事!” 空恒道长起身,冲南离九行了一记大礼。 南离九没看空恒道长,只用拐杖撑着身子朝大阴山去。 龙池泫然欲泣地扭头看向自家奶奶,她真的不想跟着南离九去,可南离九死了她也活不了。她想了想,说:“奶奶,家里值钱的东西你都给我留着啊。”她可算知道自家很有钱了。她想想,怕去打架,她奶奶给她的值钱东西打坏了,又一样样掏出来给她奶奶,说:“你收着,等我打完架再去找你拿,省得坏了。”玉璇道长给她那么多东西,如今都没剩下几样了,十二金甲护卫也毁在鬼门现世刮起的飓风里。她可不想再让这些值钱的东西也没了。 她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山神庙,去追南离九。 南离九没让龙池背,撑着拐杖往山下去。 山里乱作一团。 动物都往山上跑,已经慌乱成一团。许多大宗派弟子已经在迅速撤离,不少零散的修炼者和小门小派的人还在猎杀山里的动物精怪,想趁着离开前能多杀点就多杀点。 龙池出了参王岭没多远,便总感觉身后有人,她回头,又没有看见。她悄声问:“师姐,我们是不是被跟踪了?” 南离九轻轻地“嗯”了声,说:“实力很强,比赵真子要厉害。”她说完,继续走,一直与龙池走到大松山边缘地带,站在山头看着已经化成一片血海汪洋的大阴山。她缓声说道:“赵真子只活了五百多岁,赫连重明进入幽冥鬼界的时间比无妄城建城的日期还早,而太极宗崛起还不到百年时间。你说,赫连重明是怎么认识赵真子的?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是太极宗的宗主。” 龙池对南离九突然提起这事正觉奇怪,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她回头便见空气一阵扭曲,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出现在她们的身后。 那男子说:“南宫主镇守鬼门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不是吗?您现在也已经不是人了吧?这人间天地往后会怎么样,与您其实可以说是完全不相干。您既然是赫连家的后人,如果改修鬼道,何愁不复往日风光。” 南离九没再理他,只撑着拐杖一步步地往下山去。她对龙池说:“待会儿踩到冥河水时,你以体内的龙气以及剑里的蛟龙之气护身,龙气虽然稀薄,但足够护你不被冥河水侵蚀。” 龙池应了声:“哦。”她又回头看向站在山头上的黑衣人,问:“太极门的人?他们早就和幽冥鬼界有勾结?” 南离九说:“成仙很难,千年难有一人,倒在成仙路上的人不计其数。黑水河上飘着无数的养鬼葬船,世间很多人都想死后有着七重楼的风光,也想纵横一方鬼域,只要实力够强,便是作尽了孽,待鬼寿到尽头,布下邪阵,钻进妇人肚子里,以活人血生祭,十个月之后,便是鬼胎出世,又是一方鬼王。” 龙池也是无语,说:“他们只看到七重楼的风光,却没看到七重楼船外被奴役的那些永不超生的鬼和尸怪,更没看到黑水河底下沉了多少养鬼葬船。”她说完便不再讨论那些想要转修鬼道的人,问南离九:“你以前还能变成一座城堵鬼门,现在无妄城你召不出来,这是冥河水泛滥,治水可比堵门难,你打算怎么堵?让我俩去堵?”她劝道:“师姐,虽然您勇气可嘉,但我俩还需要量力而行。” 南离九说:“龙王宗的人水性都很好,你的功夫有没有练到家?” 龙池说:“还行吧,反正黑水河里随便游。” 南离九问:“尸怪横行的江底也能去,对吗?” 龙池应了声,说:“对啊,你爹可缺德了,在我还很小……哎……”她说到一半,南离九的拐杖就打过来了,改口说:“我师父,我师父……不是你爹……”南离九的拐杖又打过来,她赶紧蹦开,离南离九远远的,说:“就是缺德嘛,我才多大点啊,就让我下尸沟子捞尸,吓得我想哭还不让哭,红下眼泪都让我把眼泪憋回去,还没等我哭出来就用剑把我抡江里去了,引一堆游尸过来。” 南离九幽冷的目光在龙池的身上一扫,说:“我各得各宗各派都有一条门规是不得欺师灭祖。” 龙池又凑到她师姐跟前,说:“得了吧,在我知道龙王宗的时候,你爹……我师父就死了,门规什么的,他可是一条没教。” 南离九问:“所以你想欺师灭祖?” 龙池重重地哼了声,说:“我要是欺师灭祖,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扔了,才不管什么师父遗命不遗命。” 所以,在她不如龙池家的锅碗瓢盆后,龙池还想要扔了她。 南离九在到了冥河水边,见到龙池探头探脑地朝水里张望,小心翼翼地伸出腿又不敢伸脚下去时,毫不犹豫地推了把龙池。 龙池惨叫声:“呀——”“扑通”一声扑进了腥臭无比的冥河水里,惊急之下,她赶紧运功把水隔开,然后露头冒出来,气得咬牙切齿地大骂:“你可真是你爹亲生的。” 南离九见到龙池扑腾起的水花就知道这水很深,顿时纠结。她小时候学过游水,但腿废了这么多年,游水什么的,只靠两条胳膊可真没法游。她又说:“你上来,背我下去。” 龙池气得头顶上的参叶子全部竖了起来。她气急败坏地叫道:“我不,我就不,打死也不。”她不仅不上去,还往深处游。 南离九皱眉,说:“你赶紧过来。” 龙池叫道:“我不!”她忽然觉得有异,像有什么驭水飞快靠近,扭头一看,见到有黑鳞在黑褐色的水面上一划而过,那黑鳞闪得极快,差点让她以为是眼花,但是,眼花可不会有水纹留下。 有水怪! 冥河水里跑出来的水怪,可比黑水河里的厉害得多。 龙池头也不回,以最快的速度游到岸边,飞快地爬上岸,站在离岸边很远的地方,扭头朝冥河水里看去,问:“师姐……这……发大水,也会把冥河水里的那些怪鱼什么的冲过来的吧?” 南离九顿时特别理解她爹为什么要推龙池下水。怂成这样,不推她下去,真不指望龙池能下水做点什么。 73.第七十三章 找旋涡 去冥河 龙池身上的龙气只能护住龙池自己不受伤,护不了她身上的衣服。原本光鲜华丽的衣服被冥河水染成黑褐色的血衣, 不仅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就连布料都迅速朽烂。冥河水有腐蚀性,如果是普通人掉进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腐蚀成白骨。 龙池脖子上挂着的鱼龙符是由龙角制成, 即使龙气全失, 也不是冥河水就能腐蚀得了的。让南离九刮目相看的是黎明雪送给龙池的那乾坤袋, 乍然看起来非常不起眼, 可之前鬼门开时刮起的飓风把十二金甲护卫都撕碎了, 就连赵真子都惨遭重创伤得如同骷髅,这乾坤袋依然完好无损,如今它又在水里泡了回, 不要说沾上冥河水,连污秽都没沾上点。 世间不染污秽的东西虽然有很多, 但都不会便宜,没点家底还能难掏得出几样来。 不过想到仙云宗的谋算, 南离九现今是半点都不意外黎明雪对龙池的大方了。 能让一位能够平稳飞升的地仙选择在自己的宗门飞升,说实话, 这事南离九想都没敢去想,居然让黎明雪不声不响就办成了,参王岭还得记她几分好。南离九如果能早想到,她请老参仙在她无妄城飞升, 仙门开, 万邪尽除, 笼罩无妄城的阴云直接就能被仙门开启时的力量洗荡一空,即使没有雷劫洗荡,从仙门渗透出来仙气和天道气运,即使是在这样一个阴阳交汇之地都至少能再护无妄城五百年。 不过,她对黎明雪这人单纯的不喜欢,但对她的这份算计并不反感,无妄城气数已尽,即使她能想到,也不敢邀老参仙到无妄城飞升。无妄城没仙云宗那实力保老参仙开启仙门平安飞升。成仙的气运,是可以拦截的,即使是不需要渡雷劫的老参仙,在飞升时,仍会有一劫,这一劫若无强大的力量相护,过不去的。 南离九收回思绪,回头朝山上看去,只见太极宗的黑衣人仍在山上盯着她和龙池。 冥河水仍在迅速上涨,就她失神的这短暂功夫,便又上涨了尺余。 龙池抱着剑,满剑警惕地盯着翻滚的冥河水,一副河里有鬼不敢下去的模样。 南离九很想再推一把龙池,不过估计龙池防着她,离得远远的。她索性拐着拐杖往水里去。 拐杖是用寻常木头制成的,虽然木材是好木材,但仅仅是好木材,不是什么天才地宝,沾到冥河水便迅速被腐蚀,很快就烂了。南离九没了拐杖的支撑,掉进水里,她用双臂浮水,双眼盯着把她当成猎物飞快游来的冥河水兽。 龙池站在岸上,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翻滚水流中划过一道水纹,那水纹径直朝着南离九过来。从那水纹的大小,她敢断定水底下的东西体积绝对不小。 南离九那残废双腿动不了,连踩水都踩不了,进到水里就往下沉,怎么可能躲得开水兽。 龙池顿时急了,也顾不得多危险,先下去捞南离九。 她先用真气护住自己,再握紧剑一个漂亮的入水姿势飞快地游向南离九。 她刚搂住南离九的腰,便见一头脑袋足有米筛大的怪鱼张大嘴朝她俩咬来。这怪鱼黑漆漆的,满嘴锋利的利牙,那鱼脸,酷似人脸,它张开的大嘴中,咽喉处居然还有密密麻麻的人头,那些人头脸朝上地看着她俩,有哭有笑有悲有怒有绝望有哀嚎有惨叫……各种面目都有,乍然一数,竟有十几颗之多。 龙池想都没想,拔剑就朝它刺了过去。 剑出鞘,蛟龙咆哮声响起,一条蛟龙魂魄夹杂着剑气自剑中飞出,直扑那怪兽。 那怪兽见到蛟魂,扭头就跑,但已经晚了,被蛟魂缠上。这蛟魂是由蛇修炼得道,虽然已近龙形,但未成能龙,仍保留着之前的一些蛇的习惯。它扑到怪兽身上,一口咬住它的头,身子缠在它的身上用力一绞,那怪兽便化成了一滩黑雾的血水,黑雾中,大量惨死的怨魂涌出,足有成百上千。蛟魂像吸面条似的一口一个,很快便把它们全都吃到了肚子里,它打了个饱嗝,尾巴一甩便往远处去,但刚离开不到百丈远,剑身忽然泛出一道幽幽符光,那蛟魂便似受到极大的拖拽力量,瞬间从原地消失,又出现在剑里。 南离九则搂住龙池的脖子,熟练地翻到龙池的身后,说:“这蛟龙是恶魂,冥河里的这些东西对它来说是大补食物,遇到对付不了的,就把它放出来,由它开路。你背着我往深处去,找一个大旋涡,我们去冥河。” 龙池才不离她,背着南离九就往岸上去。 南离九抬手捏住龙池的耳朵用力一拧,问:“你去不去?” 龙池疼得直抽气,连声说:“不去不去……” 南离九拧得更紧,疼得龙池眦牙裂嘴,但就是不啃声。 南离九又被龙池背上岸,气得她抬手又再捶了龙池几下,才说:“冥河水长涨,一定是有水兽作怪,如果不制止它,这水用不了半天时间就能把云州自黑水河以北全淹了。以大松山精怪的脚程,半天时间不够他们过黑水河。一旦冥河水蔓延到黑水河,云州半州之地都会变成汪洋,到那时千里漂浮不说,游荡在黑水河里的那些尸怪和养鬼葬船都该出来了。下有水怪,上有尸怪鬼修,这冥河水想再压下去,就难了。” 龙池说:“我是株小参苗,你是个残废,这天下苍生轮不到我俩来……啊……疼……疼疼疼……耳朵要掉了,要掉了……”她痛得眼泪都涌在了眼眶里,整个儿在颤。 南离九冷声问:“谁是残废?”手上更加用力。 龙池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连声说:“我我我我,是我,是我,是我……” 南离九闻到空气中飘出的带着参味的异香,不由得愣了下,手上也没再用力。她抬指在龙池的眼角一抹,还真有眼泪。这可真是……被揪下耳朵都哭。她真想问一句龙池:你几岁?又想起龙池变回原形时的奶娃儿模样,顿时心头一软,哄道:“别哭了。” 龙池气愤地说:“我才没哭。”这说话的功夫,水又漫到了她的膝盖,涨得极快。 她把分水剑递给南离九,朝水里去。 她不觉得她俩有拦住冥河水的本事,但她知道南离九虽然总欺负她,但不至于会害她,为了自己的爷爷奶奶,她只好噘着嘴往水里游,同时去感觉水流,逆着水流去。她背着南离九,用狗刨式游泳,问:“为什么要找旋涡?这么大的水,不是应该找冒水的地方吗?”旋涡,通常是排水口才会有旋涡。 南离九解释道:“找旋涡是找阴阳交汇地。阴阳两界的世界构造是不一样的,在人间,冥河是在地下深处,它由阴邪秽气和无数血骨尸水组成,是人间至邪至物,受到人间很多力量地镇压,有时候是被镇压在某处不动,有时候则是顺着地下的缝隙四处蔓延,但无论人间地底的冥河水怎么改道,它的源头都在幽冥鬼界。幽冥鬼界的冥河是在天上,但幽冥鬼界这个地方不是像阳间地界这样单纯的天上是天空白云星辰,脚下是大地山川。” 龙池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她师姐说,她照做就是。她问:“那是顺着水流还是逆着水流?” 南离九说:“逆流而上。” 龙池逆流游去,便成了往大阴山游,这里的水流比起黑水河还在湍急汹涌,好在没有暗涌,游起来并不太费力。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往前,水里出现的怪物越来越多,这些怪物像是人和野兽还有水生动物胡乱组合成的,长得奇形怪状,格外丑陋,很多鱼的身上都长有人脸,有些是长在鱼的嘴里,有些是长在背上,有些是长在脸上,还有的长在肚子上,不仅是鱼长有人,大泥鳅,大乌龟,螃蟹之类的都有,这些泥鳅、乌龟、螃蟹也都长得畸形凶残,怨气极重。 这些其实都是死灵,甚至算不得灵,而是怨秽之气凝聚成的。 南离九握着分水剑,遇到这些东西上来,便用分水剑斩过去。她有一把力气,再加上分水剑解封,有蛟龙之力,剑沾上这些东西,剑里的蛟魂便要遇到大补物那样拼命吸收吞噬它们。 龙池频频测目,说:“师姐,这是恶蛟,吃多了这些东西,它会更加凶狠。”一旦控制不住,被反噬,首先遭殃的是她俩。 南离九知道龙池担心的是什么,她说:“无妨。剑毁,它就得死,魂飞魄散。这剑是南家祖传的东西,有专门克制它的方法。”她说着,感觉到剑中的蛟魂恶狠狠的盯着她,她淡淡地扫了眼那蛟魂,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和波澜,但蛟魂却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情绪——一把不听使唤的还会割伤自己的剑,舍了就舍了。 龙池感觉到身后略微有些冷,但又没觉得有异,想大概是因为泡在冥河水里的关系,于是继续逆着滔滔水流往前游。她她越游越觉不对劲,因为离鬼门越来越近了! 离得近,便发现这鬼门真高,阴云笼罩在门上,她都只能看见半截门。这门像一墙高耸入云的巨墙挡在前方。她再游下云,得游到鬼门那去吧。 龙池顿时又有点害怕,说:“师姐,大旋涡不会是在鬼门后吧?” 南离九轻哧一声:“有点脑子行么?大旋涡在鬼门后淹的就是幽冥鬼界不是人间地界了。” 74.第七十四章 进冥河 打竹马 “小池子!小池子!” 有呼喊声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 水浪声太大, 听不太真切。 龙池正要回头, 便被南离九按住脑袋制止了。 南离九说:“别回头。在这种地方,喊你的是什么, 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龙池知道南离九说的是鬼在迷惑她, 但她确实听到了二狗子的声音。这声音离得远,她确实有点分不清是不是二狗子的声音,但如果听到鬼喊的话, 回头很容易中招。她没听说二狗子也在大松见,她之前在山神庙也没见到二狗子,于是下意识地信了南离九的话。 南离九依然按住龙池的脑袋不让她回头, 但她自己却回头朝着远处追来的一艘贴满符的小舟回头看了眼。 王二狗站在小舟上拼命划浆, 不停地大喊着:“小池子——” 冥河水掀起巨大的波浪, 不时将小舟掀得跃出水面, 许多鱼怪游弋在他的周围,他仿似没有察觉, 继续追着她们过来。 南离九在心里冷哼一声:“这可真是痴情的青梅竹马”, 最讨厌的是这竹马还是顾炎阳的儿子。她用力地拍拍龙池的头, 催促:“游快点,怎么还没找到大旋涡, 千年大厉鬼追来了。” 龙池下意识又要回头去看, 但依然被南离九按住头, 扭不过头去。 南离九曲指敲了要回头去看小竹马的龙池, 冷声说:“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让你不要回头。” 龙池说:“可我确实听到了二狗子的声音, 不像鬼声。”她说完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水流变了,原本的逆流变成了暗流,且水势突然加剧,跟着龙池便看见湍急的水流撕破了她的衣服。她的衣服变成碎布片在被水吸走了。她愣了下,跟着人也被卷进水里,沉到了水底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跟着水流打着旋。南离九贴在她的身上紧紧地搂住她,仿佛担心水流把她俩分开似的。 她俩都在水里,张嘴就会灌入满口冥河水,这时候谁都顾不上说话,全都屏住呼吸。 龙池知道这是要通过旋涡去到冥河,也不扑腾挣扎,护好自己的头,任由水流带着她旋转。这旋涡非常大,速度非常快,没多久她便被转得头晕目眩不知道北了,意识也有点迷迷瞪瞪的。 王二狗划着小舟,远远地见到前面出现一个大旋涡,龙池背着南离九沉入旋涡便不见了。 他常见在江里扑腾,见到这种旋涡,又见她俩是奔着旋涡去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想通过旋涡去往什么地方。 在这鬼地方,能有什么好去的! 他担心龙池的安危,一咬牙,也划着船跟着游过去了。他贴了道闭气符在身上,又把防身和符和法宝全都拿了出来,再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这艘高价收购来的居说是在冥河上行驶的渡船,朝着旋涡划去。 南离九觉察到龙池的身子无力地软了下去,赶紧将左臂伸过龙池的掖下,紧紧地搂住龙池。她的左手握住剑,右手则去捂龙池的口鼻,发现龙池仍处在屏息闭气的状态,并没有吸入冥河水,这才放心地把手松开,密切地留意着水流的变化。 她到了旋涡底部,突然拔剑出鞘,释放出分水剑中的蛟龙恶魂,让它驭水带她俩进入冥河。 蛟龙恶魂出来后,觉察到周围的情形,恶胆顿生,蛟尾一巴,扭头就朝南离九和龙池扑了过去。它的动作刚动,魂魄顿时涌来撕裂的痛意,浓烈的剑意带着强大的绞杀力量朝他涌来,他似乎听见了剑要碎裂的声音。蛟龙恶魂心胆俱裂,不敢再造次,赶紧破开水流将南离九从旋涡底部带出去。 蛟龙恶魂破开旋涡,便被湍急的水流推了出去,同时感觉到一股充满龙威且恐怖的气势弥漫开来,那力量以碾压之势涌来,让它瞬间缩回剑中,但还没待稳,就又被南离九强行扔出来,死亡的威胁遍布全身,来自南离九身上的气息告诉它:它如果派上不用场,她会立刻杀了它。 死亡的威胁下,蛟龙恶魂只能顶着这龙威破开水流带着南离九和龙池往岸边游去。 那龙威太盛,压得它的魂体不稳,但死亡的威胁犹如利剑压在头顶,让它不敢有丝毫造次,拼命地往岸上游。 南离九回头朝着龙威溢来的方向望去,河水翻涌掀起滔天巨浪的冥河上飘浮起浓浓的黑雾,一条通体漆黑的骨龙在水里翻涌。那条龙只剩下骨架,眼睛里是幽幽的黑色火焰,它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河水茫茫不见江岸的冥河中翻滚。它每次翻涌都掀起滔天巨浪,冥河水亦随之见涨,但涨起来的冥河水仿佛凭空蒸发般瞬间消失。 南离九看了眼晕过去的龙池,气得直咬牙。这没用的!她低头,张嘴咬在龙池的耳朵上,咬得龙池的耳朵都出血了,甘甜宛若琼露的血液渗入她的嘴里,馋得她忍不住又伸舌头舔了舔龙池的耳朵,再吸了两下。 龙池痛醒,用力地缩缩肩,环顾四周,又被冥河水淹了下。她的耳朵疼,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的水急非常急,但面前有一条布满黑鳞浑身散发着凶恶气息的大家伙正驭水裹着她俩前行。 她认出这是蛟龙恶魂,赶紧手脚并用地爬到蛟龙恶魂的尾巴上坐着,又揉揉疼痛不已地耳朵,摸到了牙印,顿时气得咬牙大叫声:“这水里的鱼怪怎么还咬人耳朵!” 南离九:“……”她被龙池背上蛟龙恶魂的背,摆脱了水流,但是发现她和龙池都光了。她俩身上的衣服被冥河水泡烂,再让湍急的水流撕成碎片早不知道卷到哪去了。 龙池没注意到自己光着,她趴在蛟龙恶魂的背上,身后趴着南离九,顿时觉得自己简直像被背后灵缠上似的。不过她可不敢说南离九是背后灵,不然南离九又得收拾她。她忽然一醒,问:“南离九,刚才不会是你咬我耳朵了吧?”她这么想着,赶紧又去摸耳朵上的牙印,然后认出,那真是人的牙印。她的耳朵上没阴气,那显然也不是鬼咬的。她气得扭头就想把南离九给扔下冥河,叫道:“要不是师父有遗命让我照顾你,我一定把你扔下冥河去喂鱼,不对,喂乌龟。” 南离九冷哼一声,张嘴就在龙池的另外一边耳朵用力地咬了口,痛得龙池嗷嗷大叫。 南离九说:“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扔下冥河。” 龙池炸了,大叫:“你以为我不敢。” 顶着龙威拼命游的蛟龙恶魂顿时眼里冒出满是恶意的寒光,还透出兴灾乐祸的意味:闹内讧好啊。 南离九威胁到:“你信不信我捏碎你的分水剑,让你沉到江里去。” 蛟龙恶魂的尾巴一甩,游得更快了,蛟龙牙齿都快咬碎了。 龙池听到磨牙齿的声音,警觉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顿时不和南离九吵架了,问:“师姐,你有没有听到古怪的声音?” 南离九被龙池这死不要脸的气得不行。吵架的时候就喊南离九,有事的时候就喊师姐。她冷声说:“没有。” 龙池环顾四周,到处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只发现周围浪很大,还有很可怕的东西在附近。 蓦地,不远处突然蹿出一股非常可怕的鬼气。 那翻涌的鬼气带来一股极其可怕的恐怖气息,生生地在水里掀起一片水大的水浪,像是有什么极厉害的恶鬼出来了。 远处,传来王二狗声嘶力竭的叫声:“小池子——” 南离九的眼里划过森冷的寒光,她凝视朝着黑雾中望去,点点金色光芒汇聚到她的眼中,原本白色的眼珠变成了金色,眼瞳则变得璀璨若琉璃,原本被黑雾遮住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丝毫不受黑雾阻挡,哪怕远处极细微的东西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的视线落在飞在大旋涡上空的一只半人半鬼的东西身上。 他周身黑气缭绕,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没有了,露出布满黑色鬼鳞的强壮身躯。他的脸上的布满青筋,双眼血红,嘴里更是有两颗锋利的獠牙突出。他的身后有着一对骨翅,正在一开一合地挥动,骨翅每一次挥动都会掀起如同飓风般的阴风,吹得周围的冥河水掀起丈高的浪花。 之所以说他是半人半鬼,是因为他身上还有活人的气息,额心处更有一团金色的旋涡驱散周围的阴气,护住他的灵台意识。在那金色旋涡的中心,则是一本缩成米粒大小似在沉浮的书。 南离九认出,那是随缘天书。她没想到王二狗居然有机缘得到随缘天书的传承,让随缘天书认主。 她看见王二狗抬眼,跟着视线与她对上,他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又再仔细看,继续揉眼睛,然后挥着翅膀迅速朝她俩飞来。 南离九的脸色一片冰寒,又掐了记龙池的耳朵,催促蛟龙恶魂:“不想死就游快点,后面有厉鬼王追来了。” 王二狗惊喜的声音传来:“小池子,等等我……” 龙池刚要回头,就被南离九掰着头扭过去,不让她回头。南离九说:“你还有衣服吗?我俩光着的。还有,你感觉不到身后汹涌追来的鬼气吗?” 龙池把挂在脖子上的乾坤袋扔给南离九,说:“你先穿衣服,我乾坤袋里有。”她一把抢过南离九手里的剑,站起来,说:“不就是厉鬼吗!我这辈子就没怕过鬼。”右手握剑,站在蛟龙恶魂的背上,准备跟这头缠着她们不放的大恶鬼拼了。 南离九麻利地取出衣服,扔到龙池的身上,“你先穿衣服!”她的视线在龙池那曲线玲珑前挺后翘的身上一扫,气得直咬牙:“明明是个奶娃儿,化成人形居然有这身材。”还光着身子对着她的竹马。 王二狗飞得极快,南离九眼看甩不掉他了,于是,一把抢过龙池的衣服塞进乾坤袋里,再捞住龙池的腰翻进水里,对龙池说:“带着我从水底下走。”她指了个方向,说:“我们到那边去。”又命令蛟龙恶魂去拦住王二狗。 蛟龙恶魂发出一声嗷嗷的愤怒咆哮声,发泄似的扭头朝着王二狗扑了过去。 “命”在南离九手上,不敢咬南离九,况且,不见得能咬死她,只好拿王二狗撒气了。 75.第七十五章 尸体崖 白骨海 在这危险的地方,南离九更熟悉这里的情况, 龙池两眼一抹黑, 听到南离九吩咐, 自然是照做。身后那鬼的气势太强,仅从外溢的鬼气来看就不是她能对付的。能够不用冒死拼命,龙池自然是背着南离九逃得飞快。虽然身后背了个人,很影响她游泳的灵活度。她心想南离九的双腿动不了,即使有了轮椅,在水里也游不动, 以后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她不仅要背南离九, 还要带上南离九的轮椅。 龙池没见过比冥河更宽的河,这都够她在黑水河游个来回了, 还没到冥河岸边。 她从水里露出头, 问:“师姐,还要游多……”话到一半,吓得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已经快到岸边了,面前就是悬崖, 这悬崖是由密密麻麻的尸体堆叠成的。白花花阴惨惨的尸体紧紧地挤在一起,压得它们都扭曲了,脸、胳膊、大腿、躯体会挤在一处,分不清哪处是谁的部位。一些头和脸从尸体堆中挤出来, 看见了她们, 正大喊着:“有人来”, 或者是喊着:“救救我们”,还有些小孩子的面孔,则喊着:“娘亲”,先只有几声,跟着喊叫声逐渐多了起来,再然后整片悬崖都似活了般,鬼哭狼嚎哭天抢地的叫声响彻云霄。这些尸体的脸挣扎着往外挤,胳膊和腿也往外挥舞蹬动,但又似受到什么禁锢无法脱离出来。随着它们的动作,大量的阴气和怨气释放出来,形成浓黑的阴雾一团团地笼罩在悬崖上。 这悬崖,看上去就是大恶之地。 龙池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战战兢兢地喊了句:“师姐。” 南离九抬头看了眼悬崖,便扭头朝身后望去,王二狗挥动骨翅卷起鬼雾和风浪迅速闪躲着蛟龙恶魂的袭击。 如果这条蛟龙没死,她俩再加王二狗都不会是它的对手,如今它竟然连王二狗都拦不住。可即使只剩下魂魄,那也是只差一步就能完全化龙的蛟龙,其实力犹在鬼王之上,再看王二狗操控骨翅如使双臂般灵活。如果他是刚长出的骨翅,估计是连怎么飞起来都不知道,更别提在飞翔的同时还能用骨翅掀起飓风和江浪去绊住蛟龙恶魂。 唯一的解释就是,王二狗在入冥河前,他背后的恶鬼封印就被解了,并且已经完全融合恶鬼的力量为己用。能解王二狗身后恶鬼封印的人,绝非等闲,实力远胜她的父亲赫连令臣。 “小池子……”王二狗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声若滚雷,显然是动用了内劲,随着他的喊声,滚滚阴雾翻滚,煞气腾腾。 南离九见甩不掉王二狗,取出衣服扔给龙池一套,自己留一套,飞快穿上。 龙池听到王二狗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只见远处阴雾翻涌,声势极强,正飞快地朝着她们过来。她飞快地穿好衣服,对南离九说:“师姐照顾好自己。”接过分水剑,运剑径直,从水中跃出,她以真气驭水,水流聚拢形成喷泉将她托出冥河,凛冽的剑气缭绕在她的周围,掀起周围的水流。 那团阴雾来得极快,她自然不能让它杀到面前才动手,当即脚尖点在水面上,迎剑便刺向了阴雾中。 翻滚的阴云突然在空中停了下来,跟着迅速收敛,露出一个身上长满鬼鳞披头散发,脸上青筋直冒的家伙。龙池见过的鬼物极多,见到它脸上的模样,顿时明白这是被大恶鬼附身了。她“咦”了声,便见那家伙惊喜地看着她喊:“小池子,是我。” 王二狗的声音。 龙池再定睛看这鬼的模样,可不正是王二狗身后封印的那只大鬼的样子么? 她再看王二狗的眼睛挺清明的,没有被鬼控制迷失心智,那神情气息也和王二狗一样,便知道这真是王二狗,她收了剑,说:“你怎么变成这鬼样子,差点认错人。” 那蛟龙恶魂没拦住王二狗,感觉受到奇耻大辱,一路咆哮着狂追。 王二狗扭头,凶他:“你一条蛟龙之魂,怎么跟村子里的恶狗似的一路追着人吠。” 蛟龙恶魂愣了下,随即浑身的鳞都张了起来,甩着龙尾眦目欲裂地朝着王二狗扑过去。 王二狗挥动着骨翅,灵巧地闪躲,它盘旋着笔直往上,直飞高空,蛟龙恶魂扭动着身子,甩着尾巴,紧追不舍。他到空中后,凌空一个转身,双翅飞旋,化作万千黑雾弥漫的风刀卷向蛟龙恶魂。那风刀打在蛟龙恶魂身上,便削得它身上的阴气淡了几分,连续几十记风刀削过去,打得蛟龙恶魂嗷嗷地吼。 龙池看直了眼,很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王二狗,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 她想找南离九求证,一扭头就见南离九正攀着尸崖往上去。 南离九也是凶残的,她往上爬,那些尸体伸出胳膊来抓她,还有张嘴咬她的,但是,那些落在南离九身上的胳膊被她生生地抠下来,至于那些咬她的,完全咬不动她,她理都懒得理。 龙池喊:“师姐。” 南离九冷冷地看了眼刚才盯着小竹马不眨眼的龙池,冷声说:“你再不上来,身上这身衣服再被水泡烂,你就只能继续光屁股满地跑了。” 龙池:“……”她赶紧游到岸边去攀尸崖。她刚伸出手,尸崖上伸出来的手便拽住了她,然后便把她往尸崖里拽。一下子有十几只手拽来,拉住她就想把她也拽进尸崖里变成尸崖中的一份子。 那些脸对着她,有对她说话的,有向她求救的,有哭喊的,那声音宛若鬼语,震得她的脑袋嗡嗡疼,魂都快被吵出窍。 龙池的手腕一抖,分水剑对着这些尸体便扎了过去,她运剑如风,削得断肢横飞,无数尸液喷溅。 她以手里的剑开路,脚尖点在这些尸体上,施展轻功飞快地往上去,很快便越过了只能靠着双臂往上爬的南离九。南离九的双手要往上爬,还要应付这些尸体,饶是她的力气大体魄好,也被拽得如同陷在泥泽中,往上爬得非常慢,她将这些尸体的胳膊和腿扯断时溅出来的尸液更是喷得她满头满脸满身。她再看龙池挥动着手里的剑,削得尸胳膊腿漫天乱飞,那轻快的身影宛若一只穿云燕飞快地蹿向尸崖上方,这时候无比想念自己的长鞭和飞丝索。 南离九咬咬牙,继续扯断抓住她的尸体胳膊往上爬。 她爬了没多久,那条没用的蛟龙恶魂回到了龙池的剑里,王二狗飞到龙池的身边,悬停在空中,问:“小池子,你怎么跑这地方来了?” 龙池说:“师姐让我来的。” 王二狗低头望去,见到南离九狼狈地往上爬,赶紧飞下去,喊:“南师姐。” 南离九冷冷地睨他一眼,视线下移,扫向他连底裤都没穿的跨间。 王二狗顺着南离九的视线往下挪,然后“嗷——”地一声惨叫,双手赶紧盖住腿间,大声说:“对不起南师姐。”赶紧转过身去,用那布满鳞的屁股对着南离九,手忙脚乱地从手上戴的戒指中取出衣服穿上。 南离九注意到王二狗手上的戒指呈莹白色光华内敛,那款式略带几分秀气,无论是从款式还是风格,还有材质,怎么看都是玄女宫的炼器堂出品,且是以往市面上没有卖的阴阳玉制成的阴阳乾坤戒。 他手上的这戒指,是当初玄女宫被灭门时流落出去的。 她猜测王二狗这戒指很可能是从星月宗得来的。 王二狗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容不得南离九不多想。 她的目光冷然,面无表情地往上爬。 王二狗穿好衣服,朝南离九伸出手去,说:“南师姐,我带你上去。你要去哪?”他的话音刚落,见到南离九抬眼朝他望来,那眼神凉凉的,透着渗骨的寒意。他窘迫地挠头,说:“对不住南师姐,我刚才不是……我……我一时着急,光顾着追你们……没注意到……”尴尬得手足无措。 南离九没理王二狗,继续往上爬。 王二狗知道南离九好强,再加上自己又出了场丑,不敢再说送南离九上去这话,只默默地释放出风刀帮南离九开路。有他开路,南离九的速度终于快了起来。 她在快爬到崖顶的时候,王二狗先一步落到崖顶的白骨海中。 尸崖上堆满了人的白骨,雪白的骨头在这片灰蒙蒙阴沉沉的天地间,乍然看去,似雪。阴风吹过,刮起的是骨灰。团团磷火在空气中燃烧,鬼气森森,但没有一只鬼。 王二狗落在地上,又变成了正常人的模样,高兴得像一只摇着尾巴的狗跑到龙池的身边,说:“小池子,给。”从指间戴的戒指中取出一个食盒递给龙池,说:“这是桂花糕。”又取出一个盒子,说:“松糕。我这戒指是法宝,东西放进去时是什么样,取出来时还是什么样,不会坏的。” 龙池满身尸液,皱着眉头看了眼食盒,说:“我身上脏,你先收着,我待会儿吃。你赶紧放回去,沾上阴气的东西坏得很快。” 王二狗又取出一个小玉瓶,说:“我这有水,给你洗洗手。”他又取出一道除尘符,除尘符化作一道风瞬间卷走了龙池身上的脏污,说:“现在干净了。”把食盒和小玉瓶一起递给龙池。 龙池看着王二狗穿的衣服,手上戴的戒指,问:“你发财了?” 王二狗说:“我去找了我那便宜爹,我跟他说,不管我认不认他,他认不认我,我和他的父子关系都是不可否认的,将他来死了我给他端灵摔盆,做我当儿子的应做的,他这当爹的也得做他该做的,我让他把这些年欠我的抚养费给我。” 龙池“哦”了声,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她想了下,说:“记得待会儿分些师姐。”她师父总不能白替星月宗的那谁白养儿子不是,现在师父死了,她和师姐很有必要接受师父的遗产。 她抱着剑,捧着食盒,蹲在地上,便取出桂花糕递了一块给王二狗,自己也叼着一块吃了起来。 王二狗不爱吃甜的,但是,龙池递给他的,他还是塞进了嘴里,然后打量起四周。除了靠崖的那面,其它地方全是白骨海,看不到头的白骨海。他不明白南离九来这里做什么。 一条沾满尸液脏兮兮的手伸上悬崖,不多时,南离九爬了上来。 南离九爬上悬崖,原本竖着的身子顿时横趴在了地上,她一抬眼就见到青梅竹马的那两只正蹲排排吃糕点,两人的嘴角还有糕点渣子。她再看自己这模样,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南离九用力地把手掌摸着的那根人腿骨捏碎,面无表情地坐起来,抬起头朝头顶上空望去。 王二狗见到南离九爬上来,赶紧过去,递了道除尘符给她,又递了一个储物戒指给她。 南离九不解地看着王二狗。 王二狗咧嘴一笑,说:“我去星月宗划拉来的。” 南离九认出这枚戒指也是她家炼器堂出品,不由得拿眼看向王二狗,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二狗说:“我找我那便宜爹要了抚养费,三途师……道长教养我一场,他不在了,这些东西就孝敬给您。您收着,这里面有好些都是玄女宫的东西,物归原主。” 南离九没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王二狗。 王二狗说:“你收下呗,我知道你和我那便宜爹有仇,我跟他说好了,他的仇我不管,他活着,得给我抚养费,他死了,我给他收尸办后事。” 南离九:“……”她信他才有鬼。 龙池说:“师姐,收下。”她去到南离九的身边,把食盒递给南离九,说:“尝尝,可好吃了。” 南离九的视线在龙池的身上来回转,又把食盒看了又看。你一只肉参精,乱吃这些杂食,当心不消化。她接过龙池递过来的食物,回手就给扔到山崖下去了。 龙池和王二狗都没想到南离九会来这么一招,两个人扑上去抢救食盒都没救上来,眼睁睁地看着满满一盒子桂花糕从盒子里洒出来掉下了冥河。 龙池气得直捶地,“我的桂花糕。” 王二狗心疼得直抽。他绕了好几百里路特意给小池子带来的,小池子才吃上一块就没了。 两个人都满脸控制诉地看着南离九,但碍于南离九的凶威,王二狗只能委屈,没敢和龙池动手,龙池嫌南离九身上都是尸液,也不想扑上去和南离九打架。 王二狗半晌,收回视线,把剩下的一盒松糕塞给龙池,说:“收好。” 南离九特想把这盒松糕也给扔了。她冷声说:“这些杂食对你没好处。” 龙池说:“一天吃一块,再行气一圈排除杂质就好了。”说完,非常宝贝地把松糕塞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南离九不想理这两人,环顾四周,找到两根野兽的腿骨当拐杖,撑着身子起身,往白骨海深处去。 王二狗追上南离九去,喊了声:“南师姐。”把储物戒指递给她,说:“这……三途道长是我半个师父。他……他看出了我的身世来历,这些年还一直照顾我,教了我很多,给我打下了结实的功夫底子……”他没再说下去,只坚持要把戒指给南离九。 南离九冷声说:“你觉得顾炎阳拿亲儿子布这么一个局,就是为了什么都不做。”她目光森然地看着王二狗,说:“你信不信我让你毙命于此。” 王二狗点头,说:“我信。就冲我是他儿子这点,你完全有理由杀我,你没杀我,是看在三途师父和小池子的份上。南师姐,我王二狗是堂堂正正地男子汉,我的命运由我自己做主。他把我放在棋子的位置上,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当这棋子。我拿他的钱财,是因为我是他的儿子,他既然生了我,就该养育我成人,这是他欠我的。”他顿了下,说:“拿着,这是你应得的,我不想欠你和三途师父。” 南离九收回视线,说:“我南家失去的东西,我会自己亲手拿回来。”她说完,两手握紧两根兽腿骨当拐杖继续前行。 龙池凑到南离九的身边,问:“师姐,我们不是要阻止冥河水上涨么?怎么来这了?” 南离九没回答龙池的话,只问王二狗:“王二狗,顾炎阳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要在你的身体里封印一只大鬼,又为什么会把你送到我爹那里。” 王二狗琢磨了下,说:“之前我也不太明白,现在倒是有些猜测。龙王宗已经废了没什么价值,但无妄城一直被人盯着,显然是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这东西只有你才能拿得到,我那便宜爹想通过三途师父,把我送到你身边。” 南离九说:“所以,我如果是你,现在就打道回府。”她扭头看向王二狗,说:“有时候作为一颗棋子,到关键时候是身不由己的。” 76.第七十六章 天星阵 火山口 王二狗既然冒死跟来, 就绝不可能因为南离九的几句话便打道回府。他打心底敬重南离九, 也明白南离九来这里必然有非常重要的事。他可以相信自己不出差错, 不会被控制, 但是万一出差错,南离九必然将他划到对立面, 想再弥补都晚了。 他当即非常干脆地说:“为了小心起见,我就不跟着你们去了,我在这里等你们,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小池子脚程快,来找我也是来得及的。” 南离九淡淡地看了眼王二狗,轻轻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撑着两根兽腿骨当拐杖继续往白骨海里去。 龙池看着有点可怜地站在原地的王二狗, 再想到王二狗千里迢迢给她带来的糕点被南离九扔了, 是真不想跟着南离九走下去。可师父交待了要让她照顾好师姐, 南离九身边除了她没别人了。她气哼哼地对南离九说:“要不是看你是残废,才不想……”她的话没说完, 南离九扬起兽骨便朝她挥过来。她挨打挨多了, 非常警觉,及时避开。她气呼呼地叫道:“南离九, 你不要欺人太甚。” 南离九冷冷地瞥了眼龙池,头也不回地往骨海深处去:要跟着竹马走去, 没让她非要留下来。 龙池那叫一个气:她又不欠南离九的。 她生气, 抱着剑, 坐在原地,不走了。 王二狗见状,虽然不愿龙池涉险,可也明白南离九带着龙池必然有她的道理。别看南离九总揍龙池,她看得出来南离九对龙池是上心的。他蹲在龙池的身边,劝道:“南师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龙池气哼哼地说:“刀子嘴可不会动不动就打人。” 南离九听着身后的对话,脸色更冷,很想把地上的骨头当暗器给龙池扔过去。 她没回头,只拄着兽骨撑着身子缓慢而坚定地往前走。 龙池蹲在地上,看着南离九艰难缓慢前行的身影。 南离九的双腿悬空,全靠手里的两根兽骨撑着身子立起来,如果遇到袭击,她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龙池犹豫了下,还是慢慢地跟了上去,不紧不慢地跟在南离九的身后约有丈余处。 南离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回头,但脸色稍和许多。 王二狗蹲在地上,看着南离九和龙池越走越远,她俩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茫茫骨海深处。 那种独自被留下的感觉特别不好,让他很想偷偷地跟上去。 他都留下了,再偷偷地跟上去,跟做贼似的,有失光明磊落。他跟上,她俩如果遇险,他还能保护她们。大不了他跟远点,走慢点。 王二狗这么想着,起身,慢慢地朝着她俩离开的方向跟去。 龙池不知道南离九要去哪里,南离九不说,她也不问,气哼哼地跟在南离九的身边,心说:“叫你欺负我,才不背你。”暗狠地去看南离九悬空的脚尖。她想着只自己生闷气,又气不到南离九,于是说:“南离九,你这样子好像踩高跷。”她说完,便防备着南离九打她,结果南离九停了下来,但并没有打她。她原以为南离九会冷眼瞪着她,结果南离九压根儿没看她,而是抬起头看天。她哼哼地说:“文人骚客才会抬头看天装出一副呜呼哀哉的可怜样。” 南离九依然没理她。 龙池“喂”了声,喊:“南离九。” 南离九扭头,目光冷淡地扫向龙池,轻轻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龙池见到南离九的眼瞳都变了,里面闪烁着金光,仿佛组成无妄城的金色丝线力量在流转。那目光透着冷冽的威严,更有种俯视苍生不可被侵犯的凛冽威势,很是慑人,让她下意识不敢再造次。她蹲在地上,嘀咕句:“闭嘴就闭嘴。” 南离九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过来,背我。” 龙池挑眉,说:“不背!”她是株有骨气要面子的肉参精,才不是受气饱。 南离九的目光微寒,再次说:“过来。” 如果不是地方不对,就冲南离九这态度,龙池也要跳起来再和南离九打一架,哪怕南离九身板结实扛她,她也要揍南离九一顿。她俩在这阴惨惨的幽冥鬼界,暂进化干戈为玉帛好了。 龙池自觉大人大量地原谅南离九,走到南离九的跟前,蹲下身子,说:“背就背。” 南离九伏到龙池的背上,说:“我给你指方位,你不要犹豫,径直往前走。”她顿了下,说:“走错了,会死。” 龙池不敢大意。她知道南离九这么艰难地来到这里,肯定是有很重的事。 南离九说:“正前方九尺远,三尺高。” 龙池不解,问:“什么?” 南离九说:“跳上去,那里有个台阶。”她担心龙池又啰嗦,于是说:“你看不见。” 龙池停了南离九的话,往前一跃,果然有着脚踏实地感,她低头看去,便见脚下居然悬空飘着一块金色的约有一尺见方的踏板,这踏板的颜色和由南离九操控的金色丝线组成的无妄城一模一样。 她顿时了然,她问:“这里……不会也是无妄城吧?还是你把无妄城弄丢了,掉到这了?” 南离九没理龙池,说:“继续往前,正前六尺处往右移三尺,高一尺。” 龙池根据南离九的指点,确定位于右方前的位置,跃过去,又踩到一块实地,然后,脚下又浮现起一块金色的踏板。她朝身后看去,说:“我们在前面开路,万一身后有人跟来,沿着我们踩出来的路就跟上来了。你家先祖设制这里的时候就没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南离九冷声说:“如果王二狗跟来,不过是再为这片白骨海里多添具尸骨罢了。” 龙池闻言,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叫道:“这……这些白骨全是……踏错踏板死掉的?” 南离九说:“正前方九尺,往右四尺三寸,往下九尺。” 龙池叫道:“什么?往下九尺?那到白骨堆里去了。” 南离九说:“照办。” 龙池只能照办。 她按照南离九说的位置往下一跳,原本以为是会踩在堆在地上的白骨上,结果竟然直直地从白骨堆里穿过去,脚下出现踩到实地的感觉。她低头,看到的依然是白骨,自己正埋在白骨堆里,但身旁并没有接触到白骨。她顿时明白过来,这里还有幻阵。 她不敢大意,按照南离九的指点,以一种完全没有规律的跳跃法,时上时下时左时右甚至有时候还往回跳,跳了近千阶,跳到了半空中。 下方,无数的踏板浮现,这些踏板间由细密的金色丝线相连,织成连蚊子都飞不过来的细细密网。 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池子——” 是王二狗的声音。 龙池:“……”不是说在原地等吗?怎么跟来了?她赶紧回头,叫道:“别过来。” 南离九冷冷地“哼”了声,说:“正前方,三尺,平迈过去。” 龙池依然往前,又回头,冲王二狗喊:“千万别上来,有杀阵,会死人的。”她说完就见王二狗的掌心突然出现一只麻雀。 王二狗见到龙池背着南离九出现在半空中,又听到龙池的喊话,不敢大意。他从戒指里的小院中抓出一只灵雀对着前方抛出去。 那只灵雀飞到空中,刚扑腾了两下翅膀,便似撞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身上冒出金色的火燃,瞬间被烧得直剩下一副骨架跌落在地上。 他不敢再往前,慢慢地后退出很远的一段距离,坐在地上仰起头看向在空中跳来蹦去,离地越来越高的师姐妹二人。 突然,背着南离九的龙池用力往前一跃,跳出去三尺多高,一丈多远,她落脚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座巨大的平台。 那平台由金色的丝线织成,稳稳地浮现在空中。 南离九指了个方向,说:“往前走,那里是台阶。” 龙池依言照办,她继续往前去。她每迈出一步,脚下便出现一个台阶。这台阶修得又细又窄,仅够一个人走,悬在空中,直直地通往高处。 因为位置高,风大,如果不是龙池从小练功,师父又严厉,底子好,下盘稳,再加上还背了个南离九压重量,估计都得让风吹到台阶下去。 龙池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往前去。突然,她迈出一步,一脚踏空,正吓得心肝儿一颤,迈出的那脚又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实地上,然后才发现自己又到了一处平台上。 她重重地踩下的那一脚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空气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紧跟着灼热感扑面而来,原本阴沉的天空也变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充斥着腐尸味和硫磺味。她再定睛看去,只见浓稠的岩浆正顺着岩壁往上流? 龙池:“……”什么情况?她顺着倒流的岩浆往上看去,赫然发现,头顶上主是一座倒悬的火山,那火山正往外冒着黑烟,而黑烟的下方则是火红色的融岩。 龙池的脸瞬间黑了! 这些岩浆流下来,她就该熟了! 77.第七十七章 炎狱崩 尸崖塌 龙池刚想问南离九她们可不可以退回去离开这里, 忽觉有异, 回头就见到她们刚才来时路上的那些金色丝线全部崩碎,化成无数金色的光点朝着她俩涌过来。她刚才可是亲眼见到王二狗放出来的麻雀沾上这些就被烧成了白骨架,她如果沾上这些那还不死定了—— 她的心念未了, 就见那些金色光点全部飘进南离九的体会, 一丝都没沾到她身上。 龙池心怀侥幸地想:“应该不会有事吧?”她隐隐约约总觉得有点不太好。师父告诉过她,修行中人的直觉都是非常准的, 觉得有不好的地方那就一定是有哪里不妥。她下意识地握紧剑,小心打量着四周, 便发现那火山融岩竟然开始变得像血一样的颜色,不断地有人形模样的岩浆从火山坑里的岩浆中冒出头又沉下去, 乍然看起来特别像溺水的人在挣扎。 随着金色光点涌入南离九的体内,汩汩的岩浆顺着火口山往外涌,它们不再是逆流往上,而是顺着往下。身处火山口中间的她们便如被一口倒扣的锅顶在头上,而此刻,锅里的滚烫岩浆要流出来了。 龙池吓得瑟瑟发抖, 很想拔腿就跑, 但身后的路没了, 前面又是融岩, 且是在南离九来拿东西的关键时候,她纵使再害怕也只能继续背着南离九站在这里等。 可实在太害怕, 以至于连眼睛都不敢挪开, 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上的融岩。 岩浆翻涌得越来越厉害, 且有汩汩的岩浆往外涌,随着岩浆的外涌,涌劫的岩浆看起来更像是有很多人溺在里面,那些人形的岩浆随着岩浆的涌动正往四周去。 这地方有鬼! 因为那些人形岩浆的不仅有人的身体四肢,就像五官都有,每张脸的表情还不一样。 骤然看起来就像是这些人被扔进火山里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岩浆。 周围开始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哀嚎声,怒骂声,咆哮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极为嘈杂惨烈。 火山里涌出来的黑烟也不再是烟,而是阴气,大量的阴气翻滚着往外涌,使得原本就昏暗的天地变得如同黑夜。 地上那白森森如同的白骨海里发着白茫茫阴惨惨的光,它们沾上火山口里涌出来的阴气,那些骨架纷纷组合起来,爬了起来。鸟禽飞往天上,走兽在地上仰起头咆哮,人站立起来,发出愤怒的怒吼。 这些都是骨头,发不出声音,但是,确确实实有声音进入龙池的耳朵里。 龙池明白,这是封印破除,这些东西如今不再受到压制,纷纷“活”了过来。 一声痛苦的声音穿过重重“声”浪,传进龙池的耳朵里,“小池子,跑——”是王二狗的声音。 随着那声音的响起,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王二狗的身后长出一张巨大的骨翅,那骨翅疯狂地吸收着周围的阴气和鬼力,他身边的白骨被吸收走大量的力量,纷纷化成齑粉。从高空中朝下望去,便见王二狗如同扔进水里的一枚石子,他的周围有一圈涟漪扩散,然而,那扩散的不是涟漪,而是塌陷化成骨海的骨粉。 王二狗似极度痛苦的仰起头惨叫着,他的双手双脚都化成锋利的鬼爪,身上长满鬼鳞,血管变成了青色鼓出皮肤,身上强大的鬼力把衣服都撕成了碎片。大量的黑雾从他的背部蔓延到全身,再往上涌,但每次靠近额头的时候,都被他额心的那点金光逼退。 一个愤怒的声音自王二狗的身上传出:“小子,说好了你的身体给我的。” 王二狗痛苦至极又愤怒至极,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骂:“我去你ma的!” 南离九对周围的声响充耳不闻,专心地把这些汇聚到她体内的金光引导入位于她小腹处的丹田中。她枯竭的丹田和经脉逐渐充实,似有迷雾破开了丹田中的混沌露出被遮掩住的天星盘。 她与天星盘再次恢复了联系,天星盘中的力量涌向她的周身,与她融合为一体。 她睁开眼,一个巨大的圆形罗盘出现在她的脚下,她与龙池位于罗盘最中间,悬空而立。罗盘浮现在她的脚下,仿佛活了般运转起来,罗盘运转时,无数繁星般的金光自罗盘中飞出,周天度、周天卦、星宿、节气、二十四山、九宫八卦尽皆显露出来,它们变幻莫测明灭不定,将龙池和南离九笼罩其中,但瞬息过后,它们又汇聚到南离九的身边,化作一把轮椅出现在南离九的身下。 龙池被身后巨大的拉力一带,一个立足不稳,跌坐在南离九的腿上。 骤起的变故让龙池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南离九说:“别动。”眼前,金光飞织,轮椅飞转,朝着下方的白骨海落去。 头顶上空,大块的岩浆混着融浆往下掉。 龙池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哪是掉下去的岩浆,分明是被高温烧糊了再被融岩裹上的尸体。 说是尸体,又不算,因为尸体是死物,而这些,还在挣扎,他们的魂魄全都封在了尸体中不知道多少个年头,积蓄了大量的阴气和怨气。 此刻,它们脱困出来,全部朝着南离九扑杀过去。 甚至有厉鬼大喊:“南玄——” 那凄厉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恨意。 龙池顿时明白过来,这些尸体和鬼,只怕都是南玄封在这里的。 一声沉重的撞击声响传来,轮椅重重地落在地上。轮椅的四个轮子转得飞快,辗压在白骨上飞快前行。白骨从四面八方朝着南离九涌去,南离九以天星盘释放出去的金光开路,扑上来的白骨沾到金光便像遭遇到了极其强大的碾压力量又似被非常锋利的细密丝网割过,顿时化成比米粒还碎的骨渣。 身后,火山中像下起了尸体雨和血雨,大量的血红色的裹着岩浆的尸体鬼怪从火山口中挣扎着涌出来,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整座火山都似化成了尸山大块地脱落。 它们脱离火山时,看起来像是沾着岩浆的岩石,但当裹在表面的浆岩掉落后,便看见下面是牢牢裹在一起的尸体,这些尸体从尸堆中脱落出来,像下饺子似的扑向地面和扑向她俩。 这些尸体落在白骨堆中,撞得白骨横飞,不少白骨被它们撞散了架,又再飞快地重新组装上。 那些尸体落在地上,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响,然后飞快地爬起来,朝着南离九和她俩追来。 龙池急得大声喊:“师姐,快,快,快跑,追来了。” 南离九冷声说:“闭嘴!”她是腿残了,又不是眼瞎了,她看得见。 急速奔逃的轮椅突然停下。 龙池心胆欲裂,惊恐地大叫:“怎么不走了?”她扭头,就见到那些尸怪厉鬼还有白骨都追到了,飞蛾扑火般撞向她俩身后闪烁的金丝网上,哪怕撞上后会被烧成骨灰和黑烟,仍旧源源不断地撞上来。这些东西也害怕撞上,但是,身后涌来的尸怪、厉鬼和白骨把前面的推着往前撞,以至于,靠近她们的那些东西发出惊惧而凄厉的叫声。万千鬼叫声同时响起,吓得龙池的眼泪都快淌出来。她拼命催促南离九,结果南离九丝纹不动。 她回头,便见前方居然没路了。 白骨海里的白骨全部化成了粉沫,面前是一道几丈高的断崖,浑身鬼气缭绕的王二狗还在断崖下挣扎,至于他的脚底下则全是尸体,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尸体,仿佛白骨海变成了尸海,确实地说是尸体铺成的大地。 附在王二狗身上的老鬼与王二狗还在争抢身体的所有权。 它厉声叫道:“小子,放弃吧,在这地方,老子有源源不断的鬼气炼化你。” 王二狗痛苦地嘶嚎着,仍是不甘示弱地回它句:“滚!” 龙池喊:“师姐。” 南离九冷冷地扫了眼找死跟来的王二狗,一只手搂紧怀里龙池的腰,所坐着轮椅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前方冲出去,在空中化作一道弧线冲向断崖下的尸海。 那厉鬼似有所觉,扭头朝着南离九和龙池所在的方向望去,然后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刹那间,所有的尸体像是接到了攻击命令,纷纷从地里爬出来,仰起头伸出手看向空中。 南离九的轮椅重重地落在尸海中,砸得周围的尸海横飞竖八飞出去,但,更多的尸体涌上来,轮椅下方的尸体则朝四周挪开,如同沼泽泥浆把她们埋了进去。 南离九即使有天星盘护身,不断地绞杀这些扑上来的尸体,但是它们的数量太多,她俩就像是陷在了泥里面,越陷越深。 南离九此刻真有杀了王二狗的心。哪怕他留在尸崖边上,那么点距离,她都能杀得出去,出了尸崖逃入冥河,她就能脱困。然而,王二狗跟过来,害死他自己,她只当他自己找死,但却断了她们的生路。 没有王二狗跟来,满地的白骨给她铺路,足够她顺利撞过这片尸崖。 她抢过龙池手里的剑,将天星盘的力量灌注进剑中,里面那条蛟龙恶魂发狂地奔出去,生生地在尸体堆里撞出一道通道。 南离九抓紧蛟龙恶魂的尾巴,由蛟龙恶魂带着飞出尸体堆。 龙池以为要被埋死在尸体堆里,却没想到转眼的功夫便脱困了。 她听到蛟龙的咆哮声,抬起头,便见蛟龙恶魂在天空发狂地飞奔,金色的光华笼罩在它的身上,似在剧烈燃烧。 确实是在燃烧,那条蛟龙恶魂的魂体越来越淡,不过十几息的功夫,便消散在了天地间,她俩所坐的轮椅又直直地朝着下方落去。 她俩的正下方则是冥河。 龙池发出凄厉的惨叫:“要掉河里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就要撞上去。 南离九转身将龙池压在椅子上,将龙池护在自己和轮椅的中间,由她和轮椅替南离九挡住了从高空撞进水里的巨大冲击力。 她们把冥河溅起一朵巨大的黑色水花,之后沉进水里。 南离九被撞得晃了晃神,待回过神来时,发现正泡在冥河中被水流推着往前流去,龙池叫得撕心裂肺以至落到水里狠呛了好些水,她的水性好,没像寻常溺水者那样慌乱,而是强行憋住,还拽着轮椅奋力地往冥河上游去。 南离九见龙池憋得脸都绿,仍旧紧紧地抓着轮椅,没说扔下轮椅和她先到河面上喘匀气,心头不由一软,她坐在轮椅上,将龙池捞进怀里,调动力量驭水浮上水面。 龙池出水,便再忍不住,趴在南离九的身上大声咳嗽起来,她咳了几声便开始吐,吐出的全是黑褐色的冥河水,似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南离九扶住龙池,轻轻地拍着龙池的背,努力地驭水稳住。 远处,凄厉的鬼啸声再次响起。 由尸体堆积成的山崖发生震动。 南离九皱眉,眸中浮现起冷凝色。 那鬼啸声一声比一声尖厉,一声比一起恐怖。 那些尸体仿佛遭到什么非常可怕的事,纷纷从尸崖上逃离,也不管下面是不是滔滔冥河水,会不会让它们永坠冥河永不超生。大量的尸体宛若山崖垮塌般掉进冥河,掀起巨大的浪花,又再被冥河水卷中,流向通往人间地界的大旋涡。 南离九见龙池喘匀了气,便冷声说道:“气喘匀了就赶紧起来,你那竹马干的好事。”她说完,冷哼一声,只恨之前自己力量不足,不然在王二狗爬上尸崖时就该宰了他。 冥河尸崖,积尸百万,这全是当年幽冥鬼界入侵人间地界时炼制的尸兵,这些年来,这些尸兵连同当年帮助幽冥鬼界炼制尸兵的鬼道邪修,一直被无妄城的城基压住,封在这里。尸兵被封在尸崖里,鬼道邪修则被封在火山炼狱中受那地狱煎熬之苦。 无妄城已毁,她也将要离开大阴山,无妄城深入幽冥鬼界的城基部位自然也要取出来。 她取走城基,封印立解,但原本她是想借助天星盘的力量配合蛟龙恶魂驭百万尸兵去对付那翻江倒海的冥河骨龙,可没想到,王二狗体内依附的竟然是统驭百万尸兵的鬼王,使得她和龙池陷身尸堆中,为了脱困,只能以天星盘燃烧蛟龙恶魂的魂力,致使蛟龙恶魂烟消云散。 计划被打断,眼前就要生成弥天大祸,南离九也是发了狠,将视线狠狠地落在那头仍在翻江倒海兴风作浪的骨龙身上。她凛声说道:“龙池,敢随我杀龙吗?” 龙池一怔,问:“什么?”她的话音未落,就见南离九所坐的轮椅在滔滔冥河水中气势汹汹地朝着前方疾行,轮椅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在身后掀起三四丈高的巨浪。巨浪中,还有尸体被掀翻出来,冥河的水面上,也飘起了无数的浮尸。 尸崖还在垮塌,那垮塌下的,全是尸体,无数的尸体。 她再次问:“师姐,我们要做什么?” 南离九冷冷地吐出句:“杀骨龙,堵鬼门。”说完,她的双手用力地在轮椅的椅背上一拍,双手握紧轮椅,天星盘再次浮现在她的脚下。 那巨大的罗盘模样的天星盘以她为圆心朝着四周扩散,转瞬间便占据了周围近百丈的水面,稍顿,一座金色的城池出现,它宛若一座巨龙横梗在江面上,堵在那头在冥河中翻涌的骨龙前。那些顺流飘下来的尸体也被巨大的城拦住了。它们撞在城墙上,贴近城墙的尸体像是被大火燃烧般变黑变成碳,积尸在脚下。更多的尸体飘过来,尸体叠着尸体,垒成一座尸桥。这些尸体飘来后,水底的尸体攀着水面上的尸体往上爬,把水面的尸体拉下去。之后,又有骨头飘来,大量的骨头混着尸体,堆在无妄城的一侧,密密麻麻雪白的一片,看得人头皮发麻。 冥河中的骨龙停止了翻腾,它从冥河中升起,大量的冥河水哗啦啦地从它的骨架上流下来。那双燃烧着鬼火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抱着龙池坐在无妄城城的楼上南离九,它似看到宿仇死仇,咆哮着朝南离九扑杀过去。 就在龙骨扑杀向南离九时,南离九开启城门,那被阻断的冥河水以及堆积在无妄城另一端的尸体被水流裹带着冲进城中。 无妄城的街道“房屋”全都泡在了水里,百万浮尸飘进无妄城中,在水里扑腾着,无妄城释放出来的气息让它们陷入疯狂,似恐惧至极,又似在极端恐惧下做出垂死挣扎或似要与敌同归于尽。 骨龙扑进无妄城里,那些尸体就像是找到目标般爬上骨龙,朝她发起攻击。这些尸体啃咬着骨龙,往它的关节里爬,哪怕被骨龙身上的冥火焚烧也不松开。 南离九催动无妄城的力量朝着尸体攻过去。 鬼王的啸声再次响起,那急促的啸声一声接着一声。 南离九气得再次想把王二狗碎尸万断! 那些尸体听到鬼王的啸声,放弃攻击骨龙,跳下骨龙,纷纷落回无妄城中。 南离九作为一座幽灵城,可装不下百万尸骨,就算是她化成城,它们也能把它埋了。 无妄城消失,她的脚下再次出现天星盘。天星盘载着她飞到空中,狠狠地撞向那头骨龙。 龙池感觉到南离九身上的杀意,又再见到南离九发狠地撞向骨龙,顿时明白过来,想要阻止冥河水淹没云州,就必须把这兴风作浪的骨龙宰了。 她虽然仍旧害怕,心肝胆肺都在颤,可也明白,生死关头,畏惧只能让自己死得更快。她拔剑出鞘,脚尖在南离九的轮椅上一点,挥剑破开骨龙掀起的大浪,朝着骨龙杀过去。 她落在龙骨上,一剑斩下,却连点划痕都没留下。 南离九的声音在空中响起:“龙池,用鱼龙符。” 龙池抓住骨龙的脚趾稳住身形,整个儿懵了:用鱼龙符?鱼龙符怎么用?师父给她鱼龙符的时候压根儿没提这鱼龙符的用处,连名字都没提。她大声回:“师姐,我不会用——”话没说完,便听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骨龙被撞,抱住脚趾的她差点一个不稳被掀翻出去。 另一边,拿天星盘当飞行法宝的南离九飞在空中,撞上骨龙时,自己也被撞飞出去。那骨龙在空中打个踉跄便又朝着南离九扑过去。 龙池想着十指连心,抡剑就朝骨龙的脚趾头缝扎了进去。 78.第七十八章 鬼门开 鬼桥现 分水剑扎在龙骨上, 撞出片金玉交撞之声,连点划痕都没留下。 南离九即使与骨龙殊死相搏, 仍不免关注龙池的情况,她见到龙池拿分水剑去扎骨龙,对王二狗再次恨得直咬牙。如果有蛟龙恶魂在, 对付起这条骨龙哪至于这么费事, 蛟龙恶魂的力量加上分水剑的力量,即使斩不断龙足,也足够让它瘸一只腿, 最重要的是,这条骨龙并没有魂魄,只是存在的时间久了, 生出了低浅的灵智。蛟龙恶魂属阴兽,骨龙的灵智对它来说正好是大补物, 而蛟龙恶魂又有龙气相护,能抵挡得住这条龙骨的龙气伤害。 龙骨里初生的灵智滋养蛟龙恶魂, 也就是养分水剑,龙池以鱼龙符取龙骨里的龙气, 而骨龙,在失去龙气和灵智后,便会轮为死物。没它驭水打开两界通道,通往人间地界的大旋涡便会消失, 冥河水退去, 幽冥鬼界的栈桥便搭不起来。 然而, 眼下少了蛟龙恶魂这份助力,这条骨龙变得极其难对付。 南离九只能感慨时也命也,她知道王二狗会生出事来,但没拿回天星盘的力量,想杀王二狗阻止这一切发生都不可能。况且,有着她父亲养大王二狗的这点情分在,她也未必下得了手。 顾炎阳算到人心,摆出阳谋,她也只能认这个栽。 南离九所求的就是拖住骨龙。 她与骨龙缠斗,骨龙便没那功夫去翻江倒海,能暂缓阳间被冥河水淹没的势力头,给翠仙姑他们争取离开的时间。至于他们路上会不会遭到以星月宗为首的那些追求鬼道的修士截杀,这就是仙云宗和参王岭的事了。 南离九与骨龙杀得难分难解,一时间谁都奈何不了谁。 至于龙池,像只小蚂蚁般在龙骨身上换着地方砍,砍得手都酸了,也没对骨龙造成丝毫伤害。她想着南离九让她用鱼龙符对付骨龙,这鱼龙符雕得倒是漂亮,但她只有二指粗,半个巴掌长,略带些弧线,呈鱼跃龙门状,它上面雕的图案是上前截是鱼,下半截是龙,至于那尾巴,长得和金鱼尾差不多,一点棱角都没有,不要说对骨龙造成伤害,连她的皮都划不破一点。 她拿鱼龙符当武器?这东西当块护身符或装饰用的项链还差不多。 龙池对鱼龙符嫌弃得不行。 她看南离九坐在轮椅上,轮椅下方紧贴着直径足有三丈的金色光芒组成的天星盘,和骨龙打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解不分高下,她自己则窝囊得不行,那叫一个郁闷。她对南离九喊:“师姐,我把那没用的鱼龙符送给你呗。” 南离九只回了龙池一个字:“滚。”她又不会龙王门的功法,拿着鱼龙符半点用都没有。 蓦地,冥河的另一端,靠近鬼门方向突然有着浓黑如墨的大量阴气席卷出来,那些阴气遮天蔽日,煞气滚滚,似有千军万马正从鬼门中冲杀出来。 南离九回头,便见鬼门正慢慢开启,而鬼门前的吊桥正在慢慢放下。 那吊桥,一端连着鬼门,另一端则直通冥河旋涡。 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从鬼门后方传出,似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正在靠近。 南离九拼尽全力撞得骨龙往后一仰,借助撞击力量挪到龙池身边,一把捞住龙池,叫了声:“走!”一头扎进了冥河里的那大旋涡。 她一头扎进大旋涡,那与她缠斗不休的骨龙也扎了进去,而在那旋涡中,更有大量的从垮塌的尸崖冲下来的白骨和尸体。 南离九依然是把龙池按在轮椅上,自己用双手扣紧轮椅扶手,牢牢地把龙池护自己身下和轮椅之间。 龙池进入水中便屏住了呼吸,被大旋涡卷中的她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似要被甩出去,她用力地抓住轮椅让自己不被甩进水流中。这大旋涡转得她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整个人都快不好了,南离九还牢牢地压在她身上,胸脯正对着她脸,快把她的脸都挤扁了,她连动都动不了,就别调整成让自己好受点的姿势。 实在太难过,以至于龙池的脑袋都迷糊了,时间一下子好像过得特别漫长,她的脑海阵阵眩晕,她以为自己快晕过去的时候,突然眼前有光,不太亮,但总算能看到点东西,而她也浮出水面,感觉到了有空气。龙池赶紧喘气,依然被水流推着往前。她的气还没喘匀,南离九又翻到她的背上,催促她:“快逃。” 龙池踩着水,浮在水面上,不动,她连喘好气口气,把气喘匀了,说:“你不是会飞吗?你用天星盘飞着离开呀。” 南离九催促道:“快逃,天星盘在阳间地界飞不了。再不逃小命就在留在这了。”她说着,给龙池指了个方向。 龙池不敢拿自己的小命来赌南离九有没有捉弄她,拼命地往前游。 水里到处都是飘浮的白骨和尸体,那些尸体也在水里扑腾,还朝她过来,想把她拽进水里,但刚靠近就被南离九手里飞出宛若鱼网般的金色丝线切成尸体碎块。 有南离九开路,她便放心地往前游。 她游出去一段,停下来,说:“师姐,二狗子还在冥河,没见到他……呀,疼……”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南离九揪住耳疼,差点把她耳朵揪掉。 南离九的声音一片森寒,“如果让我遇到他,我一定杀了他。” 龙池觉得南离九有病,没好气地问:“二狗子怎么得罪你了?” 南离九冷笑,“差点我俩,最后陪上了蛟魂,且让我功败垂成,不仅百万游尸进入人间,就连原本唾手可得的骨龙都飞了,还进入人间为祸,他算不算得罪我?”她气极,说:“你要是想护着他,你尽管去护,别再跟着我。”说完,从龙池身边离开,往水底下沉去。 龙池心说:“什么鬼?这关二狗子什么事?”她正想把南离九捞出来说个清楚分明,便突然见到身后的旋涡出现一个座巨大的桥梁。这桥梁黑漆漆的,像是由鬼雾凝聚而成,从旋涡里出来后像见风就涨般,不断地朝着前方延伸。 南离九沉到水底后,身下便出现轮椅。轮椅在水底前行,她往前行了一段,见龙池还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等死,眸中一片冰寒,心里更是一阵烦躁。依着她的脾气,她是真想扔下龙池让她死在这里得了,以免和王二狗一样犯蠢害人,还自鸣不凡。然而,她和龙池结了灵契,性命相连,一损俱损,一伤俱伤。 可她的腿是残的,她沉到水底,沉得下来,游不上去。 南离九冷着张脸,默默地往前飞快前行。 龙池看到这座鬼桥,又再看到越来越浓的阴气,甚至觉察到了兵戈之器,那恐惧比这泛滥的冥河水还要汹涌。她扭头望去,四周皆是汹涌的冥河水,昏暗的天地,飘荡的鬼雾,四面茫茫,连方向都分不清。她赶紧一头扎进水里,去追南离九。 南离九已经离得很远了,好在她身有淡淡的金光浮现,像黑暗中的指路明灯。 龙池游得飞快,拼命地追南离九。 南离九别看腿瘸了游不了泳,轮椅在水底下滚得飞快。 龙池潜到水底,才发现她们还在大阴山,水底全是褐色的沙子,底下丘陵起伏。 许多被冥河水冲出来的白骨也沉到了水底。 那些白骨散成一根根一块块,沉到水底后,便开始一根根一块块地往一起蹦,重新把自己拼接好。 百万伏尸,再加上那么大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白骨海全部进入人间地界。 龙池可以想象,人间地界,即将迎来怎样惨烈的景象。 大阴山的地并不平,起起伏伏的,许多地方还是丘陵起伏。 南离九的轮椅下坡快,但遇到上坡路或陷在泥地里的时候就需要借助外力。她的掌中飞出两道飞丝深深地扎进地里或岩石中,拉着轮椅往上或往前。 龙池追在南离九的身后,一直追出大阴山,到了大松山才追上南离九。 大松山被冥河水淹成了岛,半山腰下全在水里,那些山峰变成一座座岛屿。 南离九和龙池从冥河水里爬上山坡,浮出水面,便见不远处的那座吊桥从鬼门一直架到了大松山。 三四十丈宽的吊桥上,密密麻麻全是整齐排列的鬼门和骷髅兵,他们拿着长戈等武器,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踏着吊桥朝着大阴山方向走来。 南离九出水后,浑身不沾一丝水。她望向吊桥上的幽冥鬼界大军,又看向那大开的鬼门,目光冷然。 在她俩的周围,有许许多多从尸崖里冲出来的尸体顺着冥河水来到阳间的地界,它们和南离九一样,从水底出来,爬到山上,往山上去,像是受到某种指引和召唤般,朝着大松山的另一端,云州方向去。 南离九想起,幽冥鬼界还在人间地界。 南离九转动轮椅轮子,继续往前面去。 龙池默默地跟在南离九的身边,只觉南离九身上的气息比这阴气冲天的地方还要冷上几分。她想起南离九拿走的东西是镇尸崖和白骨海的,还有那火山样的鬼地方。以她对南离九的了解,南离九能去拿走镇压那鬼地方的东西,就一定有应对的办法。她想起刚才南离九的话,再想到王二狗身上的恶鬼,已经明白过来。 她们翻过面前的这座山头,前方是一片山坳,以前是有路的,如今全淹成了汪洋。 她们要过去,只能游过去或者是从水底下过去。 鬼界大军不用,他们有桥,长长的桥,一直伸延出去,伸到她俩的视线之外。 哪怕龙池明知南离九在生气,也忍不住问:“师姐,这座桥到底有多长?” 南离九冷声说:“冥河水有多宽,这座桥就有多长。冥河水长一丈,这座桥就长一丈。冥河水能淹到黑水河,这座桥就能长到黑水河。”她虽然迁怒龙池把王二狗引来铸下这般祸事,也知道于事无补。她听龙池说话隐约带着颤音,与龙池的契约感应也觉察到龙池不太好,扭头朝龙池看去,果然见到龙池的脸色异样的苍白还带着几分透明。 肉参精,不沾尘,不染污秽,并不代表他们会自动隔离污秽,而是天生能解万毒清除污秽。他们清除污秽,消耗的是自身的真元气血。如果只是一点冥河水或污秽,龙池能够轻轻松松地将其净化掉,这么多冥河水,用不了多久,冥河水会把龙池融化掉。没成仙的肉参精,神魂与精魄皆在一身血肉中,身死魂消,从此在世上散得干干净净。 眼下两条路,一条,她吞噬了龙池,自己活下来,独自离开。第二条,带着龙池,赶在龙池死以前,离开冥河水域回到干净的人间地界。 第一条对她是最有利的,第二条是最危险的且很可能她俩都会死在冥河水域,最稳妥的选择是选第一条。 南离九扭头朝抱着分水剑环顾四周似在寻找出路的龙池望去,满心不忍。 小肉参精化成人形也只有十六七岁模样,变回原形甚至还是个奶娃儿,本该在翠仙姑和老参仙的羽翼下被小心呵护,却因她几句话就随她来到了这里。铸下大错的不是龙池,是她失算和不够心狠,没能提前想办法杀了王二狗导致的结果。她不能把龙池折在这里,更不能自己去害龙池。 南离九扭头朝身后的鬼桥望去,见到幽冥鬼界大军走得慢,离她们还有一段距离。她指了下鬼桥,说:“眼下我们离开的路都被水淹了,唯一能快速离开的就是桥了。我们上轿,跑在幽冥鬼界大军的前面,还有机会逃过去,镇桥将军交给我解决,你只管跑,跑得出这桥就生,跑不出这桥就死。” 79.第七十九章 上鬼桥 受重伤 龙池打量眼桥, 对南离九招呼声:“走。”她率先朝着鬼桥奔去。 从尸崖冲出来的尸体大军爬上岸,他们经过冥河水浸泡, 离水后又受阴气滋养,全都迅速尸变, 原本白惨惨的尸身飞快地变黑, 嘴里长出獠牙,指甲疯长,足有一寸多长, 黑得发亮。 原本还有看出几分人样的尸体顿时一个个青面獠牙眼窝深陷,恐怖异常。 龙池身上有玉璇道长送给她的迷魂花遮掩气息味道,南离九根本就不是人,她是灵体吸收尸犼修炼有成后又渡过天劫得道,单论级别来说也是非常高的。她们在水里扑腾时掀起的水花能引来尸怪, 但现在上了岸, 这些尸怪的视力似乎不太好, 主要还是靠气味分辩, 因此对龙池是视而不见,对南离九则是远远地避开。 龙池略微琢磨了下便明白过来。她觉察不出南离九现在是什么境界,但是南离九可以变成无妄城,又渡过天劫,体内有雷威,还有龙气, 这些刚尸变的低等级尸怪是傻了才往她身边凑。 这些尸怪太多, 把路堵了, 龙池便施展轻功踩着它们的头和肩跳过去。 至于南离九便暴力得多,轮椅转向飞快,面前的金光飞舞,行进路上的尸怪像被剁猪草似的剁得断肢残体四下横飞,所过之处满是绿色的尸液和惨不忍睹的尸体碎块,数量太多,把地都铺满了。南离九那发着微微金光的轮椅直接从尸体碎块上碾压过去,辗得尸体碎块迅速化为飞灰,留下两道深深的漆黑色的车轮印。 冥河水涨得很快,龙池往前跑了没多远,就发现水又涨上来了。 鬼桥上的尸体明明看起来速度不快,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往前延伸的桥也在带着它们走,使得它们的实际速度比她目测的速度要快很多。 她要避开上涨的冥河水,就只能跑斜线往山上去,这样一来就又增加了距离,等她跑到鬼桥下的时候,密密麻麻的鬼兵正在面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头也不回地前行。 在她的正前方,则立着一尊身高三丈的恶鬼,这恶鬼青面獠牙,浑身青黑,肌肉虬结,披散着赤红色头发,那绿幽幽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都快瞪出眼眶。它缓缓扭头,视线与龙池对上,咧开嘴吐出一股腥臭的煞气,抡起手里的大长斧朝着龙池劈来,那斧头挥动时发出沉闷的“呼呼”声,似不止有千金重。 龙池手里就算是拿的把重剑,也不可能和这种长柄重斧硬磕,更何况她拿还是把秀气的女剑。她如果不知死活横剑去挡,剑会不会断她不知道,但自己的臂力绝对扛不住落下来的斧头,结果很可能是斧头压着剑再劈到她身上,无论是被劈到地里去还是被劈成两半都不是她想见到的。她轻巧地纵身一跃,几乎擦着落下的斧头掠过去,往桥上跳去。 那罗刹鬼一斧头劈落到一半,见到闯桥的龙池避开了,手臂用力一挥,原本垂直落下的斧头在半空中突然变道,横向斩向刚跃到一半的龙池。 龙池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不用回头也知道大势不妙,她反将手剑格挡于身后,让斧头砍在剑上总比砍在自己身上强。 刺耳的声音响起,但斧头落身后格挡的剑上的声音并没有传来,龙池这时已经跃到桥面高度,她右手收剑,左手攀着鬼桥栏杆翻身上了鬼桥,一转身便见那柄斧头断了。斧头落在桥下,直直的劈进了地里,斧柄还在那罗刹鬼的手上。 那罗刹鬼发出声愤怒的咆哮,扔掉手里的断柄,抡手朝着桥下的南离九抓去。 南离九的轮椅里射出十几根金色丝线,牢牢地扎进桥中,那轮椅被丝线带着飞起来,因丝线的力量过大,以至于轮椅被拉得一下子飞到半空中,耀眼的金色光芒自轮椅下方扩散,化作八卦形的天星盘。天星盘飞速旋转着落向地面,那直径好几丈的天星盘像一个圆形的绞杀器似的杀得下方的尸兵一团团地炸裂成阴雾。 那镇桥的罗刹鬼半截身子都被天星盘铲平了。 南离九大叫声:“我开路,你跟上我。”操纵天星盘从桥上碾过去。她经过的地方,不要说尸兵,就连桥都被碾没了一层,变得坑坑洼洼的,还有不断盔甲和腐朽的尸骨和一些断碎的兵器落在地上。 南离九拼命地往前冲,她的速度极快,龙池寸步不落地紧跟在南离九的身后。 身后传来马嘶长鸣声,桥上的鬼兵纷纷退往两侧,给后面的马队让开道。 一队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那速度比南离九的轮椅要快得多。 龙池听到身后的声音急得不行,催促道:“师姐,你快点呀。” 南离九专注地开路,完全没搭理龙池。她可以用天星盘碾压尸兵,但挡在前路上的镇桥将军可不是好对付的,这些全是鬼将级别的罗刹鬼。罗刹鬼本就是有名的恶鬼,能一个罩面就斩了龙池。她可以凭着强悍的金刚不坏身硬闯过去,那斧头就该落在龙池的身上了。因此,她在碾压小兵的同时还要收拾罗刹鬼将。这些镇桥的罗刹鬼桥排列紧密,几乎每隔百步便有两尊,分别镇守在大桥两侧,见到有人闯桥,手里的板斧毫不客气地落下。 两尊罗刹鬼将一左一右地杀过去,她能够在几招内解决掉他们就已是很不容易,想要一边碾压鬼兵,一边斩杀罗刹鬼还要跑得过肉参精,南离九是真不乐意搭理龙池。 马蹄声越来越近。 蓦地,一声马嘶长鸣—— 煞气骤起! 龙池感觉到不妙,赶紧侧身一闪,她刚动,身形便不受控制地一僵,眼前一阵眩晕,好在她及时抓住南离九的轮椅,没松手,被轮椅拽着走。 声嘶力竭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小池子——” 那声音凄厉得宛若嚎丧。 龙池扭头看了眼,远处黑漆漆的阴气翻涌,什么都看不到。 南离九的轮椅颤了下,心口剧烈一痛,鼻间传来异样的幽香,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就见一柄雪白的透着寒芒的长枪穿透了龙池的胸口。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又有破风声响。 龙池转身,手落空,那柄枪穿透肩膀扎在身上。 南离九顿时炸了,她的头发宛若根根钢针般变得笔直,一双眼睛刹时变成血红色,两颗锋利的獠牙从唇间透出,暴戾的气息宛若轰然涌现,天星盘化成一座巨大的城池压在鬼桥上方,鬼桥上的阴兵和鬼将被无妄城压在桥下。 她的轮椅转头,一面盾牌出现在南方,挡住再次投向龙池的长戟,森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骑着白马从幽冥鬼界中追出来的白袍鬼王。 那白袍鬼王的手虚握,做出拧动的动作。 龙池咬牙忍住痛,两手握住胸口那柄把她穿透的长枪,将体内的龙池灌注在上面,奋力地往外拔。她一股作气,把长枪拔出来,一股血溅自她的胸口喷溅出来,飘出奇香。她将长枪一把塞到南离九的怀里,说:“别还给它!”把嘴里的嘴咽回去,又握住擦在肩膀上的长枪,抽出来,重重地扔到地上,她扶着轮椅,刚想嘲讽几句,桥上的白袍鬼王手里又多了把长枪,他握住长枪径直朝着城里奔来。 白袍鬼王的身后,还有十三名同样身着白袍,实力比他不弱多少的鬼将。 白袍鬼王的速度极快,然而,就在他刚到城门口的时候,“轰——”地一声巨响,一团翻涌的鬼气自天而降,重重地砸落在无妄城的城门口,挡在了白袍鬼王的前面。 鬼气瞬间收拢,露出一个背生双翼,浑身鬼鳞,身高一丈多的丑陋恶鬼。 那恶鬼振臂,身高再长一丈多,宛若一座大山挡在城门口。 它回头,露出一张奇丑无比的布满隆起物鬼头,活像被人拿锤子砸了个满头包。它的眼睛不似其它鬼怪那样呈绿色或红色,而是呈金色,似有两团金色的火焰在燃烧,额头中间有一个金色的旋涡,旋涡中还有本翻开的书。 那恶鬼扭头,朝着坐在城洞后方的龙池和南离九望去,它的视线先落在龙池身上,眼里非常人性化的有情绪浮动,随即开口,“南师姐,你带小池子走,这里我挡住。” 南离九颇为复杂地看了眼化成恶鬼的王二狗,觉察到鬼桥快被她的无妄城给压垮了,也知道耽搁不得,不然龙池。她本想问王二狗要星月宗给的储物戒指,里面一定有疗伤圣药,她刚要开口,白袍鬼王便带着十三护卫发起攻击,王二狗振臂发出声愤怒的咆哮,便朝着白袍鬼王扑杀过去,而他浑身上下光得连屁股都没遮住,十根手指上也早已空荡荡的了,便知道他身上的东西没了。 她见龙池还强撑着一手扶住轮椅一手握住剑站在那,眼睛和鼻子都发酸,对龙池这受了重伤还逞能的样子更觉好气,可又不知道要骂什么,只能默不做声地伸手搂住龙池的腰,让龙池坐在自己的怀里,她冷声说:“侧身躺着,抱住我的脖子,别挡住我的视线。”说话间,收了无妄城,搂紧龙池,转动轮椅朝前方一路疾行。 鬼桥上的鬼气被无妄城碾压得很薄了,她的轮椅碾压在上面,又压出一道深深的印子,将原本就变得稀薄的桥面几乎压穿,那情形酷似碾在泥泞中,速度想快都快不了。 龙池的伤口特别疼,还很羞耻地发现她的衣服早烂没了,这会儿正光光地窝在南离九的身上。本来南离九的衣服也该烂没了的,可南离九取回无妄城的力量,人家能变出衣服。 80.第八十章 桥尽头 遇葬船 南离九低头朝龙池望去, 便见龙池胸口和肩膀上的伤正在迅速愈合,空气中飘散的奇异幽香也在变淡, 但龙池从脸色到身子都变得苍白,几近透明的苍白, 脆弱得仿佛稍微用力就要被碾碎再随风而散。她说:“你可以变回原形。”维持人形是很消耗力量的。 龙池才不愿变成光屁股奶娃儿让南离九抱着, 她厚着脸皮说:“这样子更好看。”说话间,好奇地抬指摸了下南离九从嘴唇间突出来的那两颗小尖牙,又再看着南离九那变得幽红的眼睛。那眼睛和尸怪的眼睛很像, 但又有不同,她的瞳孔不是扩散的,而是呈金色的,里面像有很多小星星,又像星空, 深不可测, 但又能映出她的倒影。 南离九抿抿嘴, 把牙齿收回去, 淡淡地解释句:“尸犼的力量太强,我吸收融合它的力量……难免会这样。” 龙池不好违心,说:“虽然你的脾气坏,但变成什么样都好气。” 南离九绷紧脸再次抿紧嘴,又冷冷地看了眼龙池。 龙池冲南离九粲然一笑,然后说:“专心赶路。”她说完便感觉搂住她的手又紧了紧。她心想:“师姐还真是在乎我的。”有人抱着, 她自然就愿下地走了, 况且, 这样还能遮遮身子,以免走光太多。 龙池没美多久,便感觉到不太对劲。她体内的真气在飞快流失,那感觉像是血液和生命都在跟着流失似的。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和肩膀,又伸手到身后去摸,也没摸到伤口。 南离九冷声说:“别动。” 龙池没摸到伤口,但那种正在步向死亡的感觉让她害怕,她说:“师姐,我……我……我感觉我正在死……不……就是……就是那种……受伤了还在流血……正在逐渐失血……” 南离九冷声说:“别说话,调动体内的真气护住你的心脉,你有渡过雷劫的仙骨护身,又身怀龙气,没那么容易死。”她说话间,以自身龙气渡入龙池的体内。她感觉到龙池的轻微颤抖,说:“你是肉参精,天生能净化一切邪秽,就像水能灭火一样,但是,火太大,同样能把水蒸干。你刚才挨了两记重创,伤得狠了,消耗了大量自身真元来治伤,导致真元难继,再遭到阴气时消耗的就是命元了。” 龙池瞬间想到自己奶奶伤太重,一下子老了好几千岁的样子,悲从中来,“我还不如死了——”嚎到一半,“死”字还没出口,被南离九身上的杀气以及那要吃人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她忘了,她大补。她如果要死,南离九还得给她陪葬,不如吃了她,既补身子还不用给她陪葬。她憋憋屈屈地点头,“我努力活。” 南离九眼龙池浑身发抖眼眶里还包着泪花的模样,在心里暗骂句:“泪包。”拼命地往云州方向驰去,一路上遇鬼杀鬼,遇尸斩尸,谁挡她的路,她疯了似的直接辗压过去。 如果不是她已经死了,没有命元可以燃烧,她恨不得燃烧命元加速,然而,有只怕死的小肉参精还不时地轻轻催一句:“师姐,再快点。” 南离九焦急万分又气得不行,很想把龙池给扔出去,又只能咬着牙继续赶路。 龙池看前路漫漫,她们还在鬼桥上疾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她真担心自己熬不到回人间地界就死了,为着小命,决定和南离九商量下:“师姐,你渡点真气借我点元气呗,等我伤好后还给你。” 南离九没理龙池。 龙池过半柱香或半盏茶时间便找南离九借元气。她借不来真气,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再其次,说:“你渡我点阳气也好呀。” 南离九被龙池烦得不行,气得整个人都快炸了,她咬牙切齿地叫道:“我一个死灵化妖,还是尸妖,仅有的这点生机还是借你的,我要是渡口气给你,能立即送你归西。” 龙池很怀疑。她师姐身上既没死气又没尸气,不过再一想便明白过来,她师姐是渡过雷劫的,即使有死气和尸体也早让雷劫劈没了。她顿时明白,难怪摸不到南离九的经脉,南离九也调度不了真气,最后还是跑到阴间去拿了天星盘才又能操控力量。 耳边终于安静了,南离九刚要松口气,龙池又叫了声:“哎,不对呀,你借——”她没听龙池说完,又炸了,叫道:“你闭嘴!” 龙池见到南离九的牙都出来了,眼睛都变成了赤红色,顿时蔫了,心说:“我不好吃的。”默默的安静地缩在南离九的怀里。 南离九简直要疯了。 这座桥像是永远没有尽头,桥的两侧全是冥河水,大片农田房屋被淹没,山丘被掩成了一座座岛屿,她想抄近路走,这已经是最近的一条路。她不知道到云州还要走多久,而怀里的人已经越来越轻,她与龙池结下的灵契告诉她,龙池已经非常虚弱。如果她不是已经死了,她可以通过灵契借自己的命给龙池续命,可以渡真气渡元气给她续命,可现在,她能做的就是赶路再赶路。 龙池终于安静了,安静得南离九心慌害怕,充满恐惧。她想让龙池说话,但又怕龙池开口说话消耗力气,留点力气多活一会儿不好吗? 安静了好久的龙池又开口说话了:“师姐,不能我俩都死在这,要不,你吃了我吧。” 南离九几乎是用吼的给了龙池一个字:“滚!” 龙池张嘴还想说话,南离九厉声骂道:“你闭嘴!” 龙池闭紧嘴,但手朝前方指了指。 南离九抬头,见到桥的尽头有光。她怔了下,喜出望外,语气也放软了,问:“你刚才想说什么?”她看向前方的空中,看到有光透过浓黑的云层透下来,洒落在翻滚的江面上。 龙池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南离九:“……”她想炖肉参精。她说:“你说!” 龙池说:“好消息是我们到黑水河了,我看到阳光了,坏消息是……师姐,你有没有注意到前面冥河水的尽头飘着一艘船,就是前面靠岸的地方。” 南离九冷声说:“看见了,然后呢。” 龙池说:“那艘船有个名字,叫七重楼。”她又看了眼,说:“正在朝我俩来。”她又再朝前面不远处一指,说:“桥到头了。” 南离九环顾四周,左右和身后都是宛若汪洋大海的冥河水,唯有前方,有船驶来的方向,一片孤崖,崖上有阳光垂直落下。她问龙池:“前面那片孤崖,你认识吗?” 龙池看那崖的形状,以及在这种阴气汇聚的地方都能有阳光落下来,就知道那是什么地儿,“那是八面寨对面的聚阳峰,风水大脉的一处阳穴。八门寨杀人作恶太多,特意远在这么一个地方建山寨,以镇邪气。” 南离九停了下来,前面已经没桥了。 那处风水大脉的阳穴堵住了鬼桥,让它无法把桥延伸到对岸,它把鬼界大军堵在了河面上,也把她俩堵在江面上。 下面是冥河水,龙池如果再从水里走,万死无生。 七重楼来得很快,一个悠悠婉转的动人声音从江面上传过来,虽然隔得极远,但仿佛就在她俩的耳畔:“哟,这不是滩涂村的那只小……什么精来着,你是人参精?还是肉苁蓉?又或者是何首乌?” 龙池看了眼江水,甜滋滋一笑,喊:“缜隐姐姐好,借我搭下船过河呗。” 南离九震惊地看向龙池,这脸皮—— “哟,你的水性应该挺好的呀,你游上岸呗。” 说话间,七重楼已经近了,就停在距离她俩不到一丈远的地方。 龙池说:“我上过青铜船,曾经离定水鲛珠只有两步路的距离,我想我是最了解青铜船的人。” 缜隐轻哧一声,说:“你还是人……”她“啧啧”有声,说:“人可没像你这样都快成变透明的了还能……我去……” 她的话到一半,突然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一下子从船舱里飞扑出来,趴在船舷上,然后大声喊:“小情儿,快出来,这只地精好奇怪……我去!开船,快开船。喂,你别上来——” 七重楼离太近,南离九的飞出十几道金色丝线牢牢地扎在船舷上带着轮椅飞起来,在缜隐的惨叫声中落到了甲板上。 缜隐发出声悲伤的惨叫:“造孽啊——”继续喊:“开船,送她们上岸,小情儿,你继续睡,没事儿……” 南离九睇了眼缜隐,说:“多谢。” 缜隐欲哭无泪地说:“不客气。”看看龙池,又看看南离九,实在好奇,问:“这到底是什么精……”话音落下,就见到龙池的额头上慢慢悠悠地冒出了几片参叶,还有参珠显现。她顿时把话咽了回去,心疼得暗暗掐了自己好几把:曾经,有一只肉参精在她的面前,她让她逃了。如今,肉参精又出现在她面前,但是有主了,那主儿还是个不好惹的凶残货! 81.第八十一章 借葬船 去接人 七重楼船很快来到聚阳峰下面。 聚阳峰的地势高, 即使如今冥河水泛滥,黑水河的水面上涨,峰顶距离水面仍旧有很长一段距离, 七重楼的宝顶也只堪堪与聚阳峰齐平。 七重楼船在距离崖边约有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下。船大, 吃水深,这又不是码头, 即使如今涨水, 也很难保证靠岸太近不会撞到江底或者是搁浅什么的。 聚阳峰上只有一些野草在阳光下迎风招展,空无一人。 这里一边是临近黑水河的悬崖,另一边则是荒山,连砍柴的人都不太往这里来,只偶尔在八门寨的水匪又开始打劫时,龙池和她师父还有二狗子会过来看几眼,如今黑水河泛滥, 处处受灾, 离这里最近的八门寨和滩涂村又早没有人了, 已是方圆十几里内都没有人了。 缜隐对龙池和南离九招呼:“船靠岸了,该下船了。” 龙池朝聚阳峰上看了眼,对南离九说:“师姐,你在船上等我,我去去就回。” 缜隐闻言叫道:“喂, 不打算下船吗?” 南离九颇为不解地看着龙池。 龙池说:“水涨太快, 奶奶他们肯定会被困住, 我们得回去接他们, 寻常的船扛不住冥河水的腐蚀,也没那么大,用七重楼船去接他们刚好。” 缜隐被龙池给逗乐了,问,“你当我这是什么船?”她这是葬船,不是渡船和客船。 龙池说:“我们给船费。” 缜隐轻哧一声,问:“你能给什么船费?” 龙池说:“一条有龙气的骨龙外加我师姐的一滴精血。” 缜隐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正要说些什么,船舱里有清冷的声音传来:“答应她们。” 缜隐说:“既然我家小情儿开口了,行。” 南离九对龙池说:“我送你上去。”说完,飞出几道金色丝线扎进聚阳峰顶上的岩石中,拉着轮椅飞了上去。 轮椅稳稳地落在聚阳峰上,南离九才把龙池放下。 龙池的脚踏在地上,沐浴着阳光,只觉一股清凉的气流自地下汇聚过来,顺着足底涌向全身,阳光洒落在身上,褪除掉身上的阴冷,她头顶的参珠则隐约发烫,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仿佛进入夜间,阳光聚成缕缕丝线,朝着龙池头顶上的参珠涌去。 地气和太阳精华同时汇聚到龙池头顶的参珠中,两相汇聚之下形成耀眼夺目的光晕朝着四周扩散,照得山峰都笼罩在一片如雾如霞的美轮美奂的光华中。 龙池几乎下意识地变回小婴儿模样,只露出头顶上的参叶和参珠。 南离九坐在龙池的身旁,沐浴在参珠溢散的光华中,丝丝暖融融的力量涌进体内,只觉浑身舒坦。 缜隐登上七重楼船的顶层,眼也不眨地盯着地里的小参苗,悔得把自己掐了又掐,肠子都要悔青了。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到傍晚时分,龙池停止吸收地气和太阳精华,从地里钻出来,小婴儿的模样的她光着白嫩嫩的身子站在南离九的跟前,仰起头望向南离九,“师姐,我们走。” 南离九的视线在龙池身上扫了扫,淡淡地“嗯”了声。 龙池从南离九的膝盖上拿起自己的剑,纵身一跃跳向七重楼船。 缜隐见到参娃朝自己的船上蹦来,一个瞬移扑上去,把龙池抱在了怀里,如果不是有一道金色丝线突然飞过来几乎是擦着自己的脸飞过去钉在楼船上挡住她的去路,她敢说这会儿自己已经回到舱里。南玄的后人,无妄城之主,执仙器堵鬼门的凶残货,能不招惹还是尽量不要招惹。打起来打坏了她的船,得不偿失。 缜隐放开龙池,南离九重新回到船上。 龙池落在地上,她知道这不是该发火的时候,只能气闷地暗暗咬牙。她变回原形,矮得还没缜隐的大腿以及南离九的椅子扶手高,没衣服穿,不好变回成年人,不想仰起头望着她们的下巴说话,只好跃到栏杆上坐着,请缜隐开船往大松山方向去接她爷爷奶奶他们。 虽然缜隐看在船费的份上答应去接人,但出于慎重起见,还是得问清楚要去接什么人,并且先约法三章,以免她接人变成引狼入室,让那些人上得船来再把她一锅端了怎么办? 南离九知道缜隐的顾虑,说:“不必担心,如果有人在船上捣乱或图谋不轨,灭了便是。” 双方达成一致,缜隐下令开船。 南离九朝坐在栏杆上的小婴儿状的龙池伸出手去,说:“过来,我们去甲板。” 龙池摇头拒绝光着身子坐南离九的身上去。 南离九冷冷地说:“这里阴气重,你刚才吸收的那点阳气支撑不了多久。来我怀里,至少我能替你隔出一小块地方让你不受阴气侵蚀。” 龙池的眼中划过一丝怀疑:南离九如果能够隔开阴气,之前逃命的时候怎么不用? 南离九的声音更冷:“过来。” 龙池担心南离九又担她,轻哼一声,还是跃到南离九的怀里坐着。 南离九低头看向团成一团坐在她的怀里的龙池,豆丁大点的小奶娃抱着把成人用的剑,顿时显得更小了。她抽走龙池的剑,横放在椅子上,左手揽住龙池的腰,带着龙池从层顶飞到甲板上,金色的盾牌出现在龙池的周围吸收靠近龙池的阴气。盾牌并不能完全吸收走阴气,最多只能让龙池身边的阴气变得淡一些,聊胜于无。 龙池见状,无语地抬起头看向南离九,却只见到南离九的下巴,她的视线落在前面的盾牌上,自我安慰:挡风。 南离九搂着团成一团乖乖地坐在怀里的龙池,面对着江面,嘴角勾起一缕浅笑。倒不是她有多喜欢小奶娃,实在是龙池是“老”芯子裹嫩皮,少女模样时恨不得人让人缝上她的嘴再揍上八百回,变回小奶娃模样就跟拔了牙捆住腿似的,不吵不闹不跟人动手打架也不动嘴吵架了,几乎可以说是面团似的任人揉搓。 缜隐倚在二楼的杆栏前,将视线从被滚滚冥河水淹没的云州半地挪到抱着“孩子”的南离九身上,想到以星月宗和太极宗为首的“玄门”领着玄门正统的人灭了镇守鬼门的玄女宫,堂堂无妄城主竟沦落到这般境地,也活该这天要变了。 七重楼船扬帆起航。 昔年的云州半地已经变成一片汪洋,田园大地皆被冥河水淹没,只剩下一个个沦为孤岛的小山丘还在。山坡上密密麻麻地堆积着尸体,人的,野兽的,飞鸟蛇虫的,全是受阴气侵蚀而死。随着水位上升,那些尸体被泡在了水中。阴气太重,死去的生灵当即变成了鬼,徘徊在自己的尸身周围。冥河水中,到处飘浮着尸骨。淹死在冥河水里的人,那些含有怨气不散的,死后魂魄不离体,再受阴气侵蚀,尸身未腐,不过大半天的时间,便化成了水里的游尸。那些魂魄离体者尸骨泡在冥河水里迅速被腐蚀成白骨,引来冥河中的水怪啃食。 缜隐毫不客气地抓起了壮丁,一声声鬼啸自她的口中传出,鬼王的威压从七重楼上溢散开来,游荡在四周的游尸鬼怪受到鬼王召唤,纷纷朝着七重楼靠拢,争先恐后地爬上楼船,它们挂在七重楼船的外壳上,一只挤着一只一只压着一只,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七重楼船的外壳又再裹上好几层由游尸和鬼怪组成的壳。 鬼哭鬼啸声尸吼声混成一片嘈杂的声响,震得人脑袋疼。 七重楼船的鬼气浓得凝如实质。 尸怪把外壳挤满,还有更多的尸怪游来。 缜隐探头看了眼,叹了句:“船还是造小了。”返身回了船舱,不多大会儿功夫,拿了一面鬼气森森的三角旗出来。那旗只有一尺多长,小小的一面,她抡起旗子挥舞,刹时间,平地起风。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四面八方的阴气裹着阴魂鬼物似遭受极大的吸力般全朝着那面旗子飞去。阴魂鬼物太多,以至达到遮天蔽日的效果,堪比蝗虫过境。 鬼旗的吸力极大,使得那些鬼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以至无法躲开南离九直接撞在了南离九身边的光盾上。那些阴魂鬼物撞在光盾上,“扑哧”一声撞散消失,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已经烟消云散。 对此,南离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缜隐用鬼旗收走了鬼,给七重楼船外壳上的尸怪挪了地方,可尸怪委实太多,她只好又把青铜链放入水中。船的外壳上开启一个个小小的窗口,青铜链从窗口里伸出来沉入江里,落向水中。一根根泛着森森鬼气的青铜链垂在船体两侧在水里飘荡,那些追来的游尸水怪纷纷抓紧青铜链,然后就似长在了上面般,随着船开过的水流飘荡着。 龙池堵住自己的耳朵,不听那些鬼叫,老老实实地缩在南离九的怀里接受南离九的保护。 后半夜的时候,龙池不知不觉地偎在南离九的怀里睡着了。 南离九低头看着蜷缩在怀里的小团子,冲缜隐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缜隐挑眉,不过仍是下令禁止那些尸怪和鬼物再嚎叫。 南离九微微点头,向缜隐致谢,之后便继续盯着水面。 鬼雾弥漫的水面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出现更多的养鬼葬船,这些养鬼葬船和七重楼船一样趁机扩充兵源。大大小小的养鬼葬船分布在水面,宛若捕渔季节出海的渔船。 82.第八十一章 返冥河 猎骨龙 龙池在这格外危险的地方竟睡得无比香甜, 她睡醒, 睁开眼,首先望见的是南离九精致的下巴, 再随着南离九低头, 对上南离九的视线。南离九的眼瞳里有缕缕金色光华流动, 淡金色的眼眸璀璨幽深, 望着她的目光透着暖意,这与平时冷冰冰的南离九判若两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眼神透着些许柔软,但南离九的皮肤极好, 白皙光滑, 似泛着朦胧微光的皎月, 再加上五官长得格外精致, 搭配也好, 浑然天成。龙池这才注意到南离九长得非常耐看,只是因为气质太冷,脾气太坏,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的眼神时常透着冰寒的冷冽, 让人不敢与她对视,更不敢长时间盯着她的脸看,以至通常只注意到她的冷。 龙池盯着南离九白得泛着朦胧微光的脸, 不由得怀疑南离九是不是因为不是人的关系, 皮肤玉质化。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摸向南离九的脸, 她的手在半空中顿住,随即便见到南离九的嘴角微微上扬,再映着那溢满笑意的眼,整个人鲜活得让她看失了神。 直到南离九晃了晃手指,她才发现南离九在笑什么,龙池的脸顿时绿了。 她现在还是奶娃儿模样,正睡在南离九的臂弯中,原本伸向南离九的手顿在半空中,正握住南离九的右手食指。她那胖呼呼带着婴儿肥的手指,裹着南离九纤细的手指,握成拳,还没南离九的一根手指长,再加上握起来,活脱脱的雪白小馒头。 难怪南离九要笑成这样! 就算自己是株药材,那也是只已经能够化成人的千年大妖,即使是小奶娃,那也是化形大妖,就这么团成团地被当成婴儿抱在怀里……还不如被塞成大蒸锅里炖了呢。 龙池恼羞成怒,抬起她那胖成藕的小短腿踹向南离九的下巴。 南离九的眉头微挑,没感觉到龙池有动用真气,于是不闪也不躲,任由那胖呼呼的脚丫子蹬在下巴上,又再落向胸脯上。她低头看看曲膝挂在胸脯上的胖短腿,暗自感慨,这么短的腿,怎么就能漫山遍野地跑得飞快。 龙池顺着南离九的视线,看到南离九的胸,正想朝更近的胸部踹去,便被南离九按住。 南离九说:“已经到大松山了,缜隐派出的探路小鬼来报,老参仙动用大法力,在冥河水上涨前就已经带着大家渡过黑水河离开了云州半地。”消息是半夜收到的,这会儿已到天明时分。 毕竟是阳间地界,即使头顶有阴云封天,仍有日月轮转阴阳交替,有阳气溢散出来。 众鬼也显出疲态,没有夜里那般活跃,就连附在船体外的骷髅大军也都真正安静下来,似开始进入睡眠状态。 缜隐懒洋洋地倚在不远处的船舷上,掩嘴打着呵欠,眸光不时扫向远处玩闹的那对不是同门的师姐妹,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抬眼看向被阴气遮蔽天地的幽州半地,嘴角浮起嘲讽的笑意。 鬼有鬼道,但修鬼道并不代表可以为作欲为作尽恶孽。相反,鬼比人更需要稳固本心,不然,先失本心,再失心智,哪怕再强大,也不过是头脑简单蠢笨只配被驱使的杀戮恶兽,最终湮灭于天地间。 这天地有阴阳,世间万物自有其规则秩序,所谓,物极,必反。 她修鬼道,从不进入幽冥鬼界,她只游走于阴阳两界边缘,寻找两界之间的那一缕机缘。这也是所有在黑水河往返沉浮的鬼道所追寻的那条道。黑水河的鬼道,从来不离开水,自下葬入水的那天起,船不离水,鬼不离船,这是他们坚守的秩序,也是他们坚守的存活之道。黑水河,河面为阳,河底为阴,阴阳交汇之地,阳气未绝,阴气丰盈,正是他们栖身的绝佳之地。守着这阴阳交汇地,死在黑水河里的人可以抓来当壮丁,从幽冥鬼界往阳间跑的鬼怪也能被他们逮来当鬼奴。 所谓的“鬼道”勾结幽冥鬼界,祸乱阴阳两界,对飘荡在黑水河的鬼道来说,是危机,也是天大的机缘。 危机在于,幽冥鬼界要过黑水河,人界必然要把幽冥鬼界堵在黑水河,他们这些夹心饼干不好当,又没地儿躲。 机缘则是,两边都容不下他们,但这只要他们的实力强到能够形成三角之势,那自然成为两边争相拉拢的对象。 缜隐见龙池得知自家爷爷奶奶早就平安渡河离开的没有半点意外的模样,不由得暗暗感慨句:这可真是人小鬼大,心眼儿可真多。 见鬼的救爷爷奶奶,不过是龙池防个万一,顺便找个理由而已,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三足鼎力。冥河水漫到黑水河淹没云州半地,也没见有玄门中人出来阻挡,倒是有不少他们的人出来接应。如果不是当初有条龙把这里择为自己的埋骨地守护人间苍生,阻断了幽冥鬼界的路,遭殃的何止云州半地。 龙池是借她的手堵住幽冥鬼界的前进道路,但开出来的条件,对双方都是有利的,包括对镇守在滩涂村的赫连令臣,她乐得和她们联手。她得了南离九的精血,不需要再对滩涂村发愁,倒是可以抽出手来壮大自己的实力,一统黑水河,和人鬼两界掰腕子,好歹也要把这道关隘建起来守个过河费什么的。 当然,以她现在的实力,她敢开着七重楼上去堵幽冥鬼界的路,那是属于找死,但有南离九相助,真的得到骨龙和南离九的一滴精血,待她家小情儿炼化南离九的精血由尸魃进阶为犼妖,那就稳了。 犼就已经极其罕见,南离九的精血中不仅拥有犼的力量,还有龙气和无妄城的仙气,更有南离庇护人间地界数千年积攒下的气运,她的一滴精血,足以让她家小情儿脱胎换骨,彻底脱离尸的范畴,可以脱离黑水河,踏入更加广阔的天地。纵使想成仙,或者是进入幽冥鬼界打下一片自己的地盘都是可以期待的事。 为着这些,哪怕是现在和幽冥鬼界对上,直接撸袖子抢他们的骨龙,那也只有两个字:干了! 骨龙翻腾得厉害,涨起来的大水把许多山淹得连山头都看不见了。 七重楼船畅通无阻地开到大松山。 大松山极高,山顶那一片更是终年积雪不化,冥河水涨成这样,也没能把大松山完全淹没,甚至有山脊露在水面上,形成一片片岛屿。七重楼船沿着山坳和低洼地带,避开山顶部位绕到被南离九夷为平地的大阴山。 “小池子——”一个年轻男子的喊声响起,紧跟着,一只身材魁梧高大背后双翼的鬼王展翅来到七重楼船外。 缜隐见到这么一只哪怕是在鬼王中实力也算是顶尖的大鬼王,心里先是“咯噔”一声,待听清楚他喊的是什么,再看他看向南离九怀里的小团子的眼神,不由得深深地把这小豆丁看了又看。 龙池光着身子,只好往南离九的怀里缩得更紧,用时用南离九的手掌遮住自己,只露出颗脑袋,对恶鬼相的王二狗说:“二狗子,我们要猎骨龙。” 王二狗痛快地答应:“好。”他担心地问:“你的伤要紧吗?” 龙池说:“我的伤好得快,伤了点元气,回头补一补养一养就好了。” 南离九遮住走光的龙池,视线挪到缜隐身上。 缜隐会意,赶紧遣自己的侍女去给龙池拿衣服。 南离九接过衣服,道句:“多谢。”抱着龙池要往船舱里去。 龙池说:“我自己换。”抱起那堆足够把自己埋了的衣服,光着屁股一溜烟奔进了船舱。她进的是一楼的船舱,进门就见到里面整整齐齐地站立着僵尸大军,吓得顿时屏住了呼吸,瑟瑟地缩在门口,悄悄地往门口挪了挪,没敢再往前,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些僵尸,飞快地穿着衣服。 这些僵尸被盔甲遮得只有脸和手露在外面,从他们露在外的皮肤上绘制出来的符纹,龙池可以断定,这些全是活葬尸。他们分立在船舱两侧,中间留出一条铺着地毯的通道。通道直通船舱正中间的楼梯,楼梯呈旋转状,连通上下。楼梯两侧摆满宛若墨玉材质的人头骨造型的骨灰瓮,骨灰瓮里溢出来的阴气浓得凝成水滴。 船舱顶上,同样挂满骨灰瓮,这些骨灰瓮只有巴掌大,但每一个的阴气都极重,溢散着大鬼的气息。在别处,千年大鬼都是占据一方的强大存在,在这里,就这么密密麻麻地挂在了舱顶。 船舱里的阴气浓得形成带着潮湿水气的鬼雾,这些水全由阴气凝汇,沾在身上,那阴冷直往骨缝里钻,大量损耗她的阳气和元气。 龙池不敢久留,变回自己十七八岁的模样,飞快地穿好衣服,出了船舱。她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八门寨和星月宗联手劫七重楼,这是有多想不开。彻底理解青铜葬船的西崖公主为什么听到缜隐的声音都逃得飞快了,不逃,被追上,死都是最便宜的结局。 她换好衣服,刚到甲板上,便感觉到一直非常平稳的船身突然有些颠簸,跟着便见到船体外面全是水,呈旋转状的水流绕在七重楼船周围。她顺着水流往上望去,才发现七重楼竟然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中。 在这样的大旋涡中,七重楼竟然只有一点颠簸。船顶的宝顶汇聚鬼气,形成防御罩牢牢地护住船,使得船平稳地开进旋涡底部。 缜隐满心愁怅地叹道:“可惜我的定水鲛珠,不然哪把这点旋涡看在眼里。” 龙池觉得她在谦虚:七重楼船能这么开进大旋涡,显然也没把这旋涡看在眼里。 缜隐从龙池的眼神就能猜到她的想什么,说:“那不一样,这种河里面的旋涡,再大也就这么点,你是没见过海里的旋涡和巨浪。”她还要南离九的精血,不介意对龙池提点两句,卖南离九一点好,说:“龙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天生的龙族与精怪修炼成的龙族之间就有天壤之别。如果是天生的龙,死后魂归故里,通过龙族秘术重生。埋骨地必成风水宝地福泽一方。妖修炼成的龙,龙魂没有故乡,死了就死了,修道有成的龙,埋骨地继续滋养一方,神魂滋养大地,甚至有些还能投胎转世再修来生,但有一些恶龙,被斩杀或者是老死后,就成冥河里这条这样的,沦落鬼域。” “我从这条龙掀起的浪和卷出的旋涡,就能推断出它的实力,最多算是陡具其形,拥有些残余力量,它的龙威都很弱了。” “真正的龙,生来就是比仙更强大,能轻易穿行各界,其龙威不是我们能承受得住的。一缕龙气,一点龙血,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机缘。” 缜隐说到这里,嘴角微挑,说:“不过这么一条,足够了。” 灼热的气浪带着炽热的煞气自船舱里溢出。 龙池扭头,便见一个白衣胜雪眉目间透着几分清冷的女子从船舱里走出来,她的血管浮现出来,宛若纹身遍布露在外的皮肤上,脸上、颈间都爬上血红的纹络,再配上那双灰蒙蒙的死人眼瞳,以及浑身的森然鬼气和浓烈的旱魃煞气,使得她透着种诡异的美感,更散发着恐怖强大的气势。 旱魃与南离九目光对视,来自等级间的压制让她不由得略微低头,嘴唇微启,“苏情,我的名字。” 南离九微微颔首,将视线挪到龙池的身上,挑眉:还不过来。 被旱魃身上的煞气薰得不嫌难受么? 龙池快步跃到她师姐身边,顿觉浑身清凉,然后她敏觉地觉察到自家师姐对这美美的旱魃似乎很嫌弃? 她的视线挪到旱魃脸上来回打量。如果是别人,脸上爬满血管的颜色,那是怎么看怎么丑,怎么看怎么可怕,但在旱魃身上则为她平添几分诡异妖艳的美感,清冷张扬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她暗暗感慨:旱魃生前绝对是位非常美的大美人。 南离九冷冷地看着眼睛都快贴到旱魃脸上的龙池,只觉无比碍眼,更有股火气蹭蹭地往上冒,她正要发作,忽然身旁有鬼气卷过,王二狗化成人形模样落在船上,挡在龙池和旱魃之间,隔断了龙池的视线。 王二狗说:“小池子,虽然你是个女的,但这么盯着别人这么看,别人会不好意思的。” 旱魃苏情用她的死人眼淡淡地瞥了眼王二狗,死了这么多年,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没有喜怒哀乐和任何情绪的,“不好意思”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都有可能,唯独她身上,没有。 事实上,自南离九上上船,她唯一真实清晰的情感是来自于本能中的那股惧意,以及渴望。 她与南离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族,同族间,对彼此的气息都很敏感。南离九身上那压制性的强大力量让她本能地生惧,她甚至有种感觉,只要南离九想,她能轻易地摧毁七重楼船。她恐惧南离九的力量,但又渴望南离九的力量,这就像久渴的人渴望水一样,南离九身上有股生机,能让她,能让尸类脱胎换骨的生机。那是自他们这些尸类最畏惧的雷劫中孕育出来的生机,也是唯一能让他们摆脱成为没有情感的尸体成为更为强大的妖的生机力量。南离九渡过天劫,经过雷劫淬炼,成就不死不灭之身。 苏情并不愿直接面对南离九,一直躺在墓室的棺材中没动,直到已经找到骨龙,不得不出来。 船从旋涡里出来,翻腾的骨龙身形微顿,紧跟着似发狂般,甩开龙尾便朝龙重楼扑杀过来。那双泛着幽幽鬼火光芒的龙眼直勾勾地盯着南离九。 南离九对龙池道了句:“保护好自己。”天星盘自轮椅下出现,化作一道流光扑向骨龙,在半空中突然化成一座巨大的城池重重地砸向骨龙。 缜隐见状,立即催动攀附在船上的骷髅和尸怪杀向骨龙。 苏情见到南离九杀向骨龙的情形,死人眼微眯,一抹恐惧一闪而过。南离九化成城生生地把飞到半空的骨龙砸落回水里,溅起巨浪的同时,砸得骨龙发出声凄厉的惨叫,附在骨骼上的鬼力都淡了几分。她略作犹豫,算了,她怂,不敢加入南离九和骨龙的战团,仰起头发出声长啸。 船舱中原本闭上眼静立的那些僵尸全部倏然睁开眼,死人眼变得通红狂乱,身上的煞气不断增强,通红色的尸毛疯狂地往外涨,青铜铸成的盔甲都被尸毛扎透,随着苏情又一声长啸,他们飞快地出了船舱,一具具僵尸跃起十几丈高,在空中划作弧线扑向远处的骨龙。 战场有点远,这些僵尸落进水里,有些往下沉,有些则拼命地扑腾着水朝着骨龙游去。 龙池本来想去帮她师姐,她正想跃出七重楼船,便感觉到船舱里的变故,还没反应过来,身旁就有无数的身影扑了出去,跟下饺子似的跳进冥河。 僵尸身上的煞气让她很不好受,又怕被僵尸撞到,然后发现苏情站的位置正好挡在她与僵尸出来的大门间,出来的僵尸如果想要撞到她这来,得先撞上苏情,或者是绕过苏情。显然,僵尸们忙着打骨龙,压根儿没空管她这个临时同盟。 苏情见到自己压箱底的陪葬大军扑向冥河,饶是没什么情感的尸族,也不由得有些心疼。这支大军扑上去,搅进南离九和骨龙的打斗中,多半只剩下被碾成骨渣子份,估计剩不下多少。 缜隐苏情把压箱底的陪葬大军使唤出去,顿时侧目,说:“我被八门寨欺负成那样,哭了半天,你都不动,这会儿刚照面,你就全撒出去了,还是往河里撒,你看看,除了翻起几朵水花,还能剩下些什么。” 苏情连个眼神都没给缜隐,只盯着南离九。 缜隐见苏情直勾勾盯着南离九的样子,气哼哼地说:“人家有小情人了,你这么盯着也没有用,同类了不起哈。” 苏情给了缜隐一个眼神,然后发现僵尸大军撒出去后,好多都被泡在水里,被水浪掀得七零八落,完全发挥不出战斗力,对抗骨龙的主要战斗力还是南离九,旁边还有一只大鬼王相助,一主一辅和骨龙打得难分上下。这是幽冥鬼界,如果不能速战速决,他们必然会被陷在这里难以脱身。 苏情迅速作出决断,发出声长啸,纵身飞出七重楼船,趁着南离九牵扯住骨龙的正面,自后方飞扑向骨龙的头颅。 成天直挺挺躺尸,恨不得懒到再死上千八百回的小情儿都往上扑了,缜隐要拿大头好处,不好在旁边干站着,于是,带着七重楼船上的鬼,倾巢而出,扑向骨龙。蚁多咬死象,仆在骨龙的身上便开始啃咬。骨龙的骨头硬,无论是僵尸还是南离九对它都造不成太多伤害,但是,对鬼来说,它们又不啃骨头,它们只啃骨龙身上的鬼气。骨龙身上有龙威护持,对鬼的伤害极大,但如今鬼多,又有南离九助阵压制,再加上缜隐的控制,这些鬼不知生死地扑上去,自己被龙威碾碎抹灭也要啃走骨龙一块鬼气。 蛟多咬死象,扑上去的鬼多了,密密麻麻地覆盖在骨龙身上,也咬得它有些受不了。 南离九的无妄城压在它的上方,不让它脱离水面游到空中,其结果就是游近的僵尸也爬到了它的身上。 这些僵尸的爪子比神兵利器也不差,挠在骨龙身上,鬼力被挠散不说,那清晰的爪痕留在身上,骨粉簌簌地往下掉。饶是骨龙没什么痛感,骨头都被爪子剐掉了,也是受不了。 缜隐落到骨龙的头部,催动驭鬼咒去控制骨龙。 骨龙毕竟是龙,生来强大,要斩杀它极难,但,如果想要控制它,虽然同样难,但比起杀它,就容易得多。以缜隐的实力,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有一只南离九,大鬼王,以及缜隐和众多僵尸大军和鬼军上前帮忙牵制住它,对缜隐来说,这就等到饭都送到了嘴边,她要是还吃不下,不如直接自绝于世算了。 然而,终究是龙,想要驭使它也极难,镇鬼咒压过去,又一次次被破除掉。缜隐的力量强大,但在这条龙的残魂面前仍旧有些不够看,还差点自己反被它啃了。她叫道:“我的力量不够,谁再来搭把手。”力量不够时,能不逞强那绝对不要瞎逞强。 南离九见状,说:“让龙池操控鱼龙符抽走它龙魂里的龙气。” 缜隐闻言,赶紧让两只鬼把龙池带到跟前,说:“快,用你的鱼龙符收走龙魂里的龙气。” 龙池踉跄在落在龙头上,死死地抱住龙角才没让自己被掀飞出去,她抬头叫道:“我把鱼龙符给你,你来收。”她又不会。她匆忙摘下鱼龙符,往缜隐手上塞。 缜隐满脸呆滞地看着龙池,硬是没敢接。 王二狗喊:“小池子,把鱼龙符往它的眼睛里扔。” 龙池毫不犹豫地闻言照做。 南离九刚要阻止,龙池已经把鱼龙符从骨龙的眼眶扔进了头骨中。 83.第八十三章 猪队友 闹内讧 南离九怒不可遏, 放弃骨龙,扭头就朝王二狗扑杀过去。她身上的气势陡然暴发, 浓烈的杀气慑得周围的“人”都朝她看去。龙池不解地看着南离九杀气腾腾地冲向王二狗, 她还从来没见过南离九如此狂怒的时候。 缜隐反应过来的时候, 鱼龙符都已经被扔进了龙的脑袋里, 她气得大骂句脏话, 想都没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龙池的肩膀就把龙池从骨龙的眼窝里塞了进去。 龙池发出凄厉的惨叫:“啊——”她用力地掰住缜隐的手想要挣扎开,但是,缜隐也像是发了狂,不管不顾地动用所有鬼力把龙池强行塞进去。 缜隐因狂怒而变得神情狰狞, 皮肤都成了青绿色,眼眸一片幽红,连瞳孔都成了血红色。 王二狗听见龙池的叫声,扭头就见缜隐朝龙池痛下杀手,大叫声:“小池子!”展翅灵巧地避开突然翻脸朝自己杀来的南离九, 冲向龙池,大喊:“南师姐,缜隐把小池子塞进骨龙脑袋里——”他的话没喊完, 缜隐已经裹挟着漫天鬼雾操纵周围的鬼朝他扑杀过去。 南离九扭头看了眼龙头骨,见龙骨在冥河中随波沉浮,它扬起头, 眼中幽幽鬼火迅速地变弱, 变淡。龙池那凄厉的惨叫声从骨龙的头颅中传出, 她眼中的杀气更盛,毫不犹豫地杀向王二狗。 缜隐和南离九联手夹击王二狗。 王二狗感觉到凛冽的杀气,知道她俩是真打算把自己灭杀在这里,而她俩联手的实力,足以杀掉自己。他不得不避开,急得双眼赤红,大喊:“小池子在里面。” 南离九冷笑:“那不是你想的么?” 缜隐的神情更是狠唳,眦目欲裂地看向南离九,说:“你算计我!” 南离九冷幽幽地淡淡瞥了眼缜隐,淡声说:“我要灭你的七重楼,还不需要楚心积虑地算计。”她说完,动用天星盘的力量,再次杀向王二狗。 虽然话不好听,但是,作为走到哪把城带到哪的无妄城主,南离九有这底气和实力说这样的话。缜隐明白,更清楚南离九的谋算,灭了她,不过是给幽冥鬼界侵入人间地界扫清障碍,南离九能独镇孤城二十年,最后以身殉城,就不会干出这样的事。缜隐看南离九那气势和杀气,分明是铁了心要杀掉王二狗。 正好,她也有这打算。 缜隐直接放过骨龙,盯上王二狗,她原本想要招唤万鬼一起围杀王二狗,但看王二狗也是鬼王大圆满的实力,更有一个南离九动用天星盘灭杀王二狗,不要说是万鬼,十万鬼军扑上去也起不到多少作用,反而会被战斗波及到。她不愿自己的手下白白送死,又想到南离九和王二狗是一伙的,有可能是王二狗和龙池闯了祸,南离九想放王二狗一马,在演戏。 王二狗哪敢让南离九的天星盘碰触到,他左闪右避,不仅没能拉开与南离九的距离,反而让南离九在空中把无妄城展开,将他围在城中,是铁了心要杀他。生死关头,他召唤出随缘天书托在掌中,淡淡的光华浮绕在随缘天书上。 随着书页翻飞,随缘天书的光华覆盖在王二狗的身上,他身上的鬼气迅速消散,变成人的模样,但他的身后的那对骨翅仍在,在半空中扇着翅膀,维持他停在空中。他身上的鬼气消失,露出堂堂正正的相貌,气质更添几分端容华贵。他抬眼看向坐在无妄城中,将无妄城所有力量全部释放出来的南离九,问:“南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南离九满目森寒地盯着王二狗,说:“我可不是你的师姐。” 正在说话间,但听“哗啦”的骨架散落声响,那在冥河中沉浮的坚若金精的骨龙轰然散架,洒落在冥河水中,骨灰在水里漫开,很快铺满了整片河面。 之前还气势汹汹的骨龙,如今化成铺满整段河面的骨灰。 缜隐深吸口气,暴怒,发出声大骂:“我去你娘的!”便要朝着王二狗杀去,但是这斯是鬼王境大圆满,实力比她还高一截,手上更有仙宝天书,她冲上去也只有挨打的份。她扭头对南离九冷笑一声,“你要是不给老娘一个交待,老娘现在就调头投了幽冥鬼界,让养船葬船开进人间地界的每一条河流。” 南离九冷冷地睨了眼缜隐,“我不喜欢被威胁。”她说完,扭头朝扑腾着冥河水从水里露出头的龙池望去,抬掌,卷起一股巨大的真气就朝龙池抽起,没打中龙池,但溅起几丈高的水花,打得龙池翻出水面。 龙池灵巧地一个翻身,躲过,大叫:“你打我干嘛?”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南离九居然还打她。 南离九冷笑:“你自己看看骨龙成什么样了。龙气吸收得很痛快是不是,连骨龙的那缕残魂一起吸收了吧?鱼龙符染上鬼气和死龙的戾气了吧?”她半眯着双眸睨着龙池,冷声说:“王二狗处处置你于死地,你还听他的?” 王二狗闻言不服气了,说:“师姐,你这话可得摸着良心说,我置我自己于死地都不会让小池子有损丝毫。” 南离九怒极而笑,说:“很好,我取天星盘时不让你跟着,你悄悄跟在我们身后,在生死关头,堵我去路,害得我和龙池被埋在骨山之下,最后不得不祭蛟龙魂得以脱身,之后,我们屠骨龙阻止水漫云州的时候,你又驭骨山的百万枯骨为阻,致使云州半地生灵死绝,冥河水一直淹到黑水河。你总不能告诉我,那不是你的本意,是你体内的这只大恶鬼搞的鬼,大恶鬼是谁带来的?我要用这头龙骨堵住幽冥鬼界通往人间的路,你利用龙池那蠢货对你的信任,直接毁了龙骨。”她森森地喊出句:“星月宗的顾少宗主。” 缜隐挑眉,心说:这仇怨还很深。 她“哎哎哎”叫了几声,说:“南离九,为了这条骨龙,老娘和我家小情儿连家底都豁出去了,打上这骨龙的主意,也是惹上了幽冥鬼界,你的师弟师姐跑来截和,呵呵……”她说完,看向还泡在冥河水里的龙池。之前还不太好的小丫头,这会儿倒是活蹦乱跳的,脖子上的鱼龙符更是泛着白朦朦的光,显然是激活了。 王二狗无语,叫道:“南师姐,你……”他就跟着南离九,出个帮个忙,南师姐居然让他背黑锅。他叫道:“行行行,南师姐,你说什么是什么,什么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别吵了。” 苏情站在七重楼的宝顶上,看着聚集在冥河边的幽冥鬼界大军。这帮人到幽冥鬼界来惹事,屠别人的龙,还在这里闹内讧,真不怕死在幽冥鬼界里。 南离九连眼神都没给苏情一个。 无妄城耀起的灼灼金光使得它像是燃烧了起来。 一座巨大的城池亘立在冥河上空,整座城“火光冲天”,南离九在城头,她坐在轮椅上,冷厉的目光紧盯着王二狗。“燃烧”的无妄城,有金色丝线攀向空中,意图封锁天际,将王二狗困杀在城中。 王二狗见状,脸色大变,手托随缘天书,挥展开翅膀,拼命地冲向高空。 他往上飞,无妄城往上涨,一人一城竟成不相上下之势,但是,无妄城大,呈在逐渐合笼,隐约占据上风。 王二狗一咬牙,将随缘天书踩在脚下。 书页飞卷,狂风骤起,他所处之地的空间突然扭曲。 在无妄城上空合拢的瞬间,随缘天书托着他,化作一缕金光从合拢前的那缕缝隙中飞遁出去,消失在远方。 南离九坐在城头,冷冷地看着王二狗消失的地方,许久,才缓缓转身,无妄城又化成天星盘出现在轮椅下方。她抬眼,冰冷的目光扫向冥河岸边集结的幽冥鬼界大军。 缜隐回到七重楼上,把自己的手下都召聚回来。 苏情也将她的僵尸大军召回。 很多僵尸被冥河水冲远,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还有一些沉在水底,只能由七重楼船放下的青铜链,让它们攀着链子爬上船,还有一些灭在骨龙与南离九的打斗中,回到船上的,不到三分之一。 南离九落到冥河水面上,把在冥河水面上扑腾的龙池捞起来,一把扔到七重楼船上。 龙池的身手灵活,但是,南离九这一扔用的力气极大,强大的力量让她根本刹不住身形,“砰”地一声砸到七重楼船上,摔得一下子爬不起来。 南离九连眼神都没给龙池一个,从指间凝聚出一指金色的泛着金属光泽又缭绕着一圈龙形的金雾的血珠,抬手一拂,那滴血珠子径直朝着苏情飞去。 苏情的死人眼划过一丝惊喜的光芒,张嘴接住飞来的那滴含有精纯龙气的精血,没敢直接吸收,而是小心翼翼地裹起来,先藏在腹中,等待慢慢炼化。 缜隐见到南离九的血珠子,又见南离九把龙池扔到她的船上,顿时什么怨气都没有了。她是真没想到,南离九的血里所含有的龙气居然是金色的,那可是金龙。金龙,据说是龙族中实力最强大的。最让她美的是,虽然骨龙没了,但是南离九居然会把吸收了骨龙龙气和龙魂的龙池赔给她。缜隐顿时笑颜如花,上前去把这只从嘴边跑掉的龙池拎在手里,说:“小地精,这就叫不作不死。”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南离九冷幽幽的声音传来:“以你的手段,弄走鱼龙符吸收到残魂和鬼气并不是难事。” 缜隐的笑容一僵,慢慢地扭头看向南离九,问:“你什么意思?不是把这小地精赔给我?” 南离九略带嘲讽地冷哼一声,说:“你想吃她?你不怕她爷爷送你一场飞升机缘?老参仙家里一万年里唯一活着出生的娃,你要是吞得下,尽管下口。鱼龙符里的龙气,她有用,那缕龙魂,随你处置。” 缜隐说:“哎哎哎,就这么个只知道闯祸,还一心向着那二百五,你留她做什么?吃了挺好的。要不,我分你一半。” 南离九的神情冷得犹如腊月寒冰,“太蠢,吃了怕中毒。”她说罢,扫向缜隐,“还不走?”说话间,冷眼扫向聚集向对岸的冥河鬼兽,与率领大军的一位女鬼的实视对上。隔太远,看不清长相,只能隐约看见身华丽的衣服,以及觉察到对方那冷幽幽的目光。 缜隐叫道:“骨龙死了,走个屁呀。”骨龙死,大旋涡早消失,冥河中通往阳间地界的通道断了。旁边倒是有座直通黑水河八门寨的鬼桥,但她这是船,船能在桥上开吗?王二狗仗着仙宝傍身跑了,这里留了一个龙池,缜隐想到要面对的局势,气得就想弄死龙池。不过,她是真不敢惹老参仙,也惹不起南离九,于是抬指戳着龙池的额头大骂:“你猪啊,你蠢啊,你分不清是敌是友啊。星月宗的人弄死了你师父,你还跟他们的少宗主混一起,关键时候不听你师姐的,你听杀师仇人的。” 南离九扭头,视线盯着那戳着龙池额头上的手指上,差点就想冲上去给她掰断了,不过想到龙池干的那些事,冷着脸扭头,没用力,多戳几下又何妨。 龙池摔得浑身疼,这还没缓过劲,就又让缜隐抓在了手里边戳额头边骂,赶紧说:“先想办法离开。” 苏情的视线从南离九身上挪到缜隐身上,可没忽略掉刚才南离九的眼神,对缜隐说:“有那功夫训人,不如留着力气看能不能把龙魂弄出来,让它开路离开。龙骨虽然毁了,但是,龙魂和龙气都在,失了定水蛟珠,正好让它来填补,还可以用来做阵灵。” 对岸,有鬼将提着武器冲杀过来,鬼将的身后,体型堪比小山丘的冥河鬼兽载着鬼军气势汹汹地扑杀过来。 缜隐顿时不跟龙池较劲了,对南离九说:“南城主,您可得挡住啊,我们仨的小命都交给你了。”她算是看出来南离九对龙池的上心,变脸似的又换上副和气得让人发毛的笑脸,腻着声音说:“来,心肝宝贝儿,把你的鱼龙符借给姐姐用用。” 龙池打个寒颤,下意识地一把搂住挂在脖子上的鱼龙符,满脸惊恐地看着缜隐。 苏情冷冷地瞥了眼活着不正经,死后更不正经的缜隐,对龙池说:“鱼龙符是仙宝,那条骨龙在冥河中浸染不知道多少个年头,秽气极重,是会污染损毁仙宝的。龙气会给你留下,对鱼龙符有损的那些东西,陛下会负责清除掉。” 缜隐顿时不乐意了,说:“哎哎哎,我都死了好几千年了,早不当什么劳什子女王陛下了,重新称呼。” 苏情连眼神都没给缜隐一个,盯着靠近的幽冥鬼界大军,淡淡地回一句:“既然不是陛下,我便不用听你的。” 缜隐叫道:“陛下我命令你重新称呼。” 苏情淡声说:“遵旨,陛下。” 缜隐气叫道:“我是疯了,才让自己这一国至尊给你这木头脑袋陪葬。”说完,懒得再理苏情,气哼哼地看着龙池,威胁:“你给不给?” 苏情想起生前的事,不由得扭头看向缜隐,略微失了失神。死了,曾经刻骨铭心的爱和恨都散了,她变成了僵尸。僵尸,本该是集天地怨气而生,但缜隐不想她变成只知道嗜血和杀戮的怪物,倾举国之力,造了这艘船,用整船的鬼和尸来吸收她的怨气。曾经繁荣一时的鬼漠国,被掏空国力,在缜隐死后不久就被灭了国。缜隐,亡国之君,而她苏情就是让亡国之君亡国的女人,可她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未曾爱过她。即便如此在这七重楼船上,缜隐为王,她为后。 85.第八十五章 天下乱 妖邪出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龙池, 似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神情愈发冷淡,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龙池抬眼看向不见天日的天空, 又再看看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江面的南离九,扭头对缜隐说:“这事我作不了主,得找我师父。” 缜隐直接把七重楼船开到滩涂村的尸滩子。 南离九坐在船上, 抬眼看向被月光笼罩的村子。 村子里杂草丛生,还有些夜虫鸣叫, 听不到犬吠人声,村子中间立有一大片坟包。 无妄城算是座山城, 水源主要是融化的雪水和雨水,并没见过什么大江大河,对于龙池常年在尸滩子处理浮尸的理解更多的是把这“常年”当作“经常”来理解,认为哪怕是守着大江大河, 不遇到八门寨劫匪大肆杀人,也不会一直有尸体,更不会有那么多的尸体。至于劫匪,再是滥杀, 在水面上干着营生买卖, 也不可能见到行船就杀,不然没船敢过, 没人敢来, 整座匪寨的人全都只能喝西北风。 然而, 当南离九来到尸滩子这里, 才发现,这“常年”二字,很可能应该用“从年头忙到年尾”来理解。 冥河水泛滥,浮尸无数,但大多数尸体都沉进水里,尸变的不在少数,活着的,也都让水泡成了骨架子。 冥河水泛滥到黑水河,造成河水上涨,淹没田庄人家无数,但到黑水河地段,冥河水是在水下,水面上还是正常的河水。刚死不久,泡在河里的尸体没那么快变成白骨,而在这尸滩子,从岸边一直到整段河弯,全都堆满了浮尸。这些尸体有些一些高度腐烂,露出骨头,像是死去至少有两三年的样子,还有一些像是新死的,才刚被水冲下来。 上游湍急的水流到这里后,打着旋,尸体便被拖在这旋涡里往尸滩子上涌,尸滩子上尸体叠着尸体,尸体堆着尸体,形成一座小尸丘,更多的尸体则是泡在水里全堆积在尸滩子外围随着水浪沉浮。 七重楼船靠过去时,巨大的船体碾过尸体,很多被水泡涨的尸体被碾得爆碎,发出爆裂声响的同时,散发出熏天恶臭。 南离九颦眉,看向龙池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了,似在问:以前也有这么多尸体要埋? 龙池应对经验丰富,早就屏息不喘气,靠着真气在体内循环取代呼吸。她环顾一圈四周,好几年没人清理尸滩子,这里堆积的尸体都快填满半个河道,实在没地方可以避开,只好退而求其次,找稍微好点的尸体下脚了。她看好落脚步,翻身跃下船,熟门熟路地用脚尖点在尸体的脑袋上,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地从尸山上面跃过去,再纵身化作一道弧线,从岸上堆积的尸体上跃过去,稳稳地落在靠水的一块高出周围的岩石上,扯开嗓子喊:“师父,我回来啦。” 她在这么一个积尸遍地的地方,喊得跟回家似的,让南离九略微恍惚了下。 南离九靠在船舷边,低头打量四周。从船体下方到岸边,还有一段距离。船大,吃水深,不敢离岸太近。她离龙池站的岩石,大概有十几丈远,中间全是尸体,她如果直接下船往尸体上落,保证能让这些腐烂散发着恶臭还有无数虫子蠕动的尸体给埋了。埋了还不算,照这船的吃水深度,估计还会陷在河底。河底多淤泥,她的轮椅如果陷进去,估计得找人用绳子把她拉出来。 南离九只好动用天星盘的力量,从空中飞过去。 她的轮椅下方出现一座直径只比轮椅大一点的由金光织成的天星盘,载着她往岸上飞去,就在她到尸滩子上眼看就要跃过尸堆落在干爽的滩涂地上时,蓦地,眼前耀出一团柔和的微光一个略带几分透明的罩子出现在眼前,直接将她撞飞出去。半空中,周围一马平川,南离九连个攀附地都没有,倒飞出去的轮椅直接落在了尸体堆里,碾得那些高度腐烂的尸体又挤出大量混着蛆虫的尸虫的尸体,她的半个轮椅连同自己的双腿都陷在了尸体堆中。 缜隐朱唇半张,叫了声:“太狠了。”她扬声喊:“哎,三途老道,这可是你亲生的女儿,要不要下手这么狠啊。” 南离九扭头,满脸愤怒地冲缜隐叫了声:“你闭嘴。” 缜隐“成成成”,说:“我闭嘴,好心当作驴肝肺。” 苏情幽幽地瞥了眼缜隐,面无表情地拆穿她:“陛下这是在兴灾乐祸吧。” 缜隐说:“哎哎哎,胳膊,胳膊,往哪拐呢。”蹭上前去,抱住苏情的胳膊,努力地把自己的脸凑得更近,笑盈盈地说:“我才是自家的。” 苏情连个眼神都没给,只淡声问:“陛下抱着我不嫌难受么?” 缜隐的眼神闪了闪,说:“不难受呀,好歹我也是鬼王境的实力了,你的煞气对我来说,大补。”就是太补了点,她有点虚不受补。关键是旱魃不仅煞气重,别的阴物是阴气重到能凝出水,旱魃吧,她浑身灼热,站在柴堆旁能把柴引燃,空气里的水能让她全蒸干。也就是在黑水河这么一个地方,这里有大量的水,还有一条龙脉镇着,使得旱魃身上的邪气散不出去,不然,早就闹起了干旱。也因此,大部分时候,苏情都是躺在封得严严实实的棺材里睡觉。 缜隐是个要面子的,死扛了一会儿,才假装看热闹,松开苏情的胳膊,去看南离九。 南离九催动轮椅碾着腐尸冲向防御大阵,扬起双手,动用天星盘的力量砸在防御大阵上。 “轰”地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响,滩涂村的防御大阵颤了颤,紧跟着便泛起水朦朦的光芒,伴随着一声龙吟咆哮声,有一条由水气交汇成的水龙自村子里的那口葫芦井中飞出,在大阵的顶部翻腾着。随着它的翻腾,防御大阵的表面覆满了水流光泽,似有涓涓水流正沿着大阵流转。 南离九一拳接着一拳地砸在防御大阵上,砸得大阵不断摇晃,那条水龙不停地发出咆哮声。 缜隐乍舌,再次把南离九的危险程度拉高:这位发起火来连亲爹都揍! 龙池纵身一跃,落在南离九的怀里,喊:“师姐,别白费力气了。”这座阵连着龙脉,要是能这么轻易地破坏掉,滩涂村不会全村死绝,星月宗也不会用它来对付七重楼船。她又喊:“师父,我回来啦。”说完,纵身一跃,原本是想上去踹个门什么的,结果,毫无阻拦地掉进了大阵中。 龙池“咦?”了声,有点不敢相信地回头,手穿过大阵,就像是从薄薄的水流中穿过去,毫不受阻。她来回晃了好几下手,发现都没事,喊:“师姐,进来。” 南离九抬手,手掌刚落在大阵上,就被大力弹开,同时感觉到有剑气在掌中肆掠。 南离九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强大,无数金光自她也脚下蔓延开,一片片城砖,一间间房屋自她的身边浮现。她周围的那些尸体像是被扔进了熊熊烈火中,在金色光芒中飞快地被燃成灰烬。 龙池见南离九似乎要整个儿压过来,吓得赶紧大喊:“师姐,你别动手,我来——”说完,上前,一把拽住轮椅,毫不受阻地把南离九拖进了大阵中,然后,大喊:“师父,自己人,来的是师姐。”她的话音刚落,头上那条水龙咆哮着以山岳江海之势狠狠地攻杀过来。龙池飞快拔剑挡在前方,施展分水剑法,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意图化解水龙攻击。水龙触及龙池挥洒出来的剑气,瞬间消散,回到法阵顶部,之后,笼罩住全村的泛着微光的罩子微闪,化作水汽回到了村子里的葫芦井中。 龙池收剑回鞘,对南离九说:“师姐,没事了。” 南离九握拳就想狠揍龙池一顿,可看到龙池那虚弱到透明的身影,握紧的拳僵在那,过了一会儿,又松开,冷着一张脸,扭过头去。 缜隐见状,觉得有点不太妙。 这三途老道除了自家徒弟,连亲生女儿都不认,她家小情儿想住进滩涂村,有点困难。 龙池回到滩涂村,哪怕是一座已经没有人的村子,那也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也是开心的。她把剑放在南离九的膝盖上,帮南离九推着轮椅,指着不远处那片已经被杂草淹没,只剩下一些残垣碎瓦的地方,说:“以前我就住在那里,有时候上游下大雨,水都能淹到家门口,不过那里地势高,基本上淹不着。”她说话间,推着龙池往里去,沿途给她介绍,这是哪家,那是哪家,家里有些什么人,还有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我常年捞尸,他们都觉得我不吉利,从来都不靠近我,但是,我家有仙米呀,家家户户的小孩子出生都会来要把五色米,又觉得师父是道士,能保村子里平安,我也是小道长来着,都挺敬着我们的,待我也挺好。二狗子就比较倒霉了,他背后有一个恶鬼图,村里的人都说他是恶鬼投胎,如果不是师父出面,估计要么扔到江里被溺死,要么扔到野外自生自灭最后喂了野狗。不过王伯对他很好,听不得别人说半句王二狗不好,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王二狗,买块肉回家,看着王二狗吃肉自己只喝汤都觉得乐呵。” “王伯死后,王二狗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饥一餐饱一餐的,很多时候就去尸滩子翻尸体找值钱的东西,他拿死人的东西,但会帮忙把死人埋了,师父教过他渡亡经,也会诚心诚意地替人念上两回。不过他有时候运气不好,经常是钱刚到手就赌钱输没了,很多时候都吃不上饭,实在饿得受不了,就来我家蹭饭,他不白蹭,会帮我干活一起埋尸体。” 南离九冷哼:“青梅竹马。” 龙池无语,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的那是从小一起玩泥巴骑竹马的交情,我和王二狗只有从小一起埋尸体,我上养鬼葬船救他的交情。他至少欠我十几条命没还。” 南离九的声音更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龙池愣了下,脑补了下要嫁给一个成天叫得撕心裂肺的“小池子,救命呀——”还被僵尸吓到尿裤子更拉在裤子里的人,顿时浑身恶寒,对南离九说:“就算我俩是便宜师姐妹,你也不能乱说呀,我会翻脸的。” 南离九更加冷淡地哼了声。她现在就想翻脸! 说话间,龙池已经推着南离九来到葫芦井旁。 龙池低头朝葫芦井望去,喊:“师父,你在不在呀?” 没谁应她。她对南离九说句:“师姐,你稍等。”纵身跳进井里,下潜,找到那柄悬在葫芦井“半空”中的三途剑。 她曲指叩叩剑,剑没反应,用力拔剑,剑也没反应,她伸手去抱着剑,想把剑抱出井,剑丝纹不动。 龙池使了半天劲,剑都没给她半点回应。 她最后只好游出水面,爬上井,对南离九说:“他不搭理我。” 南离九在龙池下去后,便盯着井里的情形。赫连令臣填了阵眼,定在阵位上,自然是动弹不得的。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这滩涂村居然守着尸滩子这么个积尸地,但是,整个村的地形却是抱月守珠卧龙回首之势。这里的龙脉,以及村子的地势,正好把尸滩子隔离在外,外面的邪气轻易进不来,即使偶尔有溢散进来的,也有龙气化解。 尸滩子虽然是个积尸地,但并不是养尸地,反而是因为滩涂村是一片广阔的滩涂地,没遮没掩,尸滩子上的日晒充足,仅在靠近上游的地方,有一片崖壁有些阴凉。 南离九看过这处穴眼的地势,又再回想起鬼桥对面,也就是八门寨对面的那聚阳峰,再加上黑水河,对这里的风水气势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也明白当初为什么星月宗会在这里布阵,赫连令臣,以及七重楼船都盯住这里不放。这里的气势足,潜而未发,极有可能一飞冲天,就看这一飞冲天的机缘落在谁头上了。 赫连令臣,终究是不甘心的。 缜隐,也想通过这次,试试让苏情谋这份机缘。 南离九的视线在一只脚踏在井沿上的龙池身上转了转。龙池光着脚,白白嫩嫩的脚丫子像泛着微光的白玉,南离九恍了恍神,收回视线。 龙池本想着让自家师父出来和师姐见个面,结果他不出来,她也没招,对南离九说:“师姐,你自便,我要歇会儿。”说完,挑了个顺眼的地方,刨个坑,蜷进坑里闭上眼便开始睡。 南离九的视线落在合上眼就睡着的龙池身上,盯着龙池看了好一会儿才扭头朝尸滩子方向望去,不知道是龙池把缜隐她们给忘了还是压根儿不愿意接那茬让旱魃进入滩涂村。 她们帮七重楼船成势,最多只能给幽冥鬼界制造些麻烦,能救人间苍生的只有人们自己。滩涂村是这对师徒的家,缜隐是鬼,苏情是旱魃,龙池很可能并不愿让她们进来,哪怕旱魃壮大后是与幽冥鬼界为敌。 忽然,南离九觉察到有异,扭头就见龙池变成了小奶娃顶着参珠出现在坑底,她蜷成团,头顶的参叶像呼吸般一开一合,吸聚着从地底溢出来的地气汇聚到参珠中。参珠就像人的内丹般将吸收到的真气进行转化后涌淌至全身。 龙池的身上浮着层白朦朦的微光,她身上流转的地气与月光交汇,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 原本皎洁的月空忽然暗了下来,而葫芦井旁却忽然亮若白昼,漫天的月华汇聚成线涌向睡在坑底的龙池。 从天而降的月华与从地里涌来的地气汇聚到一起,在这小小的坑底形成一圈圈五彩色泽的光蕴,光蕴中的小奶娃睡得格外香甜。 南离九只觉有舒适的沁凉感从体内涌汇到全身,那是受到地气与月亮精华的双重滋养的感觉,如轻柔的流水,又似天地间的微风轻轻地拂过她,使她的身上的肃杀之气都淡了很多。天星盘是件杀器,属金,过刚,杀伐之器过重,此刻,却让南离九有种被温养洗拭的感觉,像干净的清水缓缓地冲刷上面沾染的血渍与污浊。 她仰起头,闭上眼,听着远处的虫鸣声,感受着微风拂面而过。 这里的风里没有太多的阴气,没有无妄城里的腐朽阴冷气息,带着夜的微凉,却柔和温软。 即使紧靠黑水河,即使村里已经没有活人,但这里,仍旧是人间地界,有月光,有阳气,有能滋养肉参精让她恢复的龙脉地气。 南离九决定在这里多待一阵子,等到龙池休养好再离开。 阻挡幽冥鬼界进入人间地界,她能做的一切都做了。即使她们帮着缜隐壮大,给幽冥鬼界制造内乱,那也不过只是给他们添点麻烦而已,人间苍生如果不自救,谁都救不了他们。 缜隐见滩涂村的阵法连南离九都挡,南离九还是靠着龙池才能安稳待在里面,也就不指望龙池能带苏情进去了。那小地精,心眼儿多着呢,即使真让她家小情儿进去,她还得为她家小情儿担心。不进滩涂村,不代表没别的法子,避开滩涂村,从旁边的赵村上岸,这么一座风水大脉,有适合活人的地方,也有适合死人的地方,风水大墓绝对少不了,她家小情儿堂堂旱魃,还愁找不到墓修炼? 缜隐何止是大户人家,倾举国之力造的养鬼葬船,就算经过这回,折损严重,手下的鬼兵鬼将还是不少的,当即开船,绕到下游的赵村外,派一队鬼兵鬼将跟着苏情,让苏情离船上岸。 为了让这队鬼兵鬼将待得安稳,缜隐还打包了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这些兵将的骨灰。他们要是保护不好她家小情儿,就不用回来了,连骨灰一起洒外面,让人间地界的烈日晒化得了。 苏情可知道她走后,缜隐将要面对什么。 缜隐大手一挥,说:“你安心炼化南离九的那滴精血,我现在有了龙魂,七重楼船又能全速开起来,还怕他们区区一个幽冥鬼界,打不过,我总跑得过。黑水河流域,这么宽,我就不信他们能追得上我。正好我可以边跑边招兵买马,说不定还能堵住西崖的青铜葬船活拆了她,再打到鬼太岁的老家去。偷走我的定水鲛珠,简直是奇耻大辱,没见我为了这么一颗珠子死了多少人……哎,你就走了啊。”她的话没说完,她家小情儿已经一把拧起包袱准备跳船,不过,好在听到她的话又回头了。 苏情径直往船舱去。 缜隐跟进去,笑眯眯地说:“你还是舍不得我。” 苏情连皮神都没给缜隐一个,径直去到王殿中。 王殿两侧立满护殿僵尸以及封有护殿鬼将的雕塑,中间跪有陪葬的官员,缜隐让他们已经在这里跪了几千年了,还有让他们继续跪下去的意思,王殿最高处,则是两具并排放在一起的青铜棺。两口青铜棺,一口是养鬼葬棺,一口则是养尸葬棺。 单人棺,细细长长,两头翘,中间略低窄,呈流线型,棺材上绘刻满精美的符纹,这么多年,仍旧簇新耀眼。 苏情想,如果她俩不是一个是尸,一个是鬼,葬法不一样,缜隐极可能会把她俩装在一口棺材里。 两口棺,为了离得近一些,缜隐把棺材造得比较窄,仅容她刚好躺下,放陪葬品的地方都没给她留,压棺的陪葬品都只有几件金铸的后印和册封宝册,还是放在她的头部左右两侧,用缜隐开玩笑的话说:“谁敢来开棺盗墓,伸手拿金子,你都不需要起身,扭头就能咬住他们。” 方不方便咬人手,她不知道,但是,方便她搬棺材倒是真的。 棺材小,刚好可以扛在肩膀上带走。 缜隐见到左手拎着包袱,右肩扛着棺材的苏情,瞬间觉得苏情这像是要搬家,顿时笑不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说:“棺……棺材留下。”也不管苏情烫不烫手,上前抓住苏情的袖子不松手。 苏情面无表情地说:“我会回来的。” 缜隐在苏情的脸上来回打量,但对着一张没有表情没有喜怒的脸,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她犹豫了下,也知道苏情做为一具僵尸,唯一的需求就是要一口睡得舒服的棺材,不好让苏情在睡觉上受委屈,只得说:“那我等你回来。” 苏情说:“先保命,我会去找你。” 缜隐犹豫了下,点头:“我等你。”苏情再烧手,她也没舍得松开,拽着苏情的袖袍一直送苏情到了甲板上,直到苏情抬胳膊拽下袖袍,她才撒手。 苏情左手拎着包袱,右手扛着棺材,头也不回地跳下七重楼船,一跃十几丈远,稳稳地落在了离滩涂村不远的赵村。 旱魃身上的煞气,吓得村子里的狗都不敢出声,夹着尾巴躲在狗窝里瑟瑟发抖。 苏情绕开村子,往山上去。 滩涂村靠近赵村方向的大阵忽然泛着微微光芒,将溢散过来的煞气清除。 南离九睁开眼朝着下游的村子望去,只见那片的天空在夜色中似染了层血色般透出诡异。 86.第八十六章 仇家多 咒回去 黎明时分,王二狗扯开嗓门的大喊声划破村子的宁静:“小池子——三途师父——” 南离九倏地睁开眼, 眼里划过厌恶, 扭头朝龙池看去, 见小奶娃揉揉眼睛, 变成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从坑里起身, 还困盹地打了个哈欠。 龙池趴在井边捧起水洗了把脸清醒了下, 这才揉揉缺少打理随意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从南离九的怀里拿起剑往村口去。 南离九冷眼睨着龙池, 她如果腿能动, 她现在绝对会一脚把龙池踹到井里去。 龙池感觉到她师姐的低气压, 道一句:“师姐, 早。”便去村口找到王二狗。 进出村的路已经长满杂草,大概因为偶尔有人过来,杂草还留有仅供一人走过的缝隙。 王二狗身上穿着不知道是去哪户村民家“拿”的晾在院子里忘了收的衣服, 衣服没干透, 还带着潮气。王二狗担忧地在龙池的脸上看了又看,见到龙池的气色不太好, 身形有点透明, 更加担忧,又有点害怕地往村子里看了眼,没见到南离九的身影, 悄悄松口气, 说:“到边上说, 我怕待会儿南师姐又出来杀我。” 龙池和王二狗沿着出村的路, 去到旁边的庄稼地。 村子里没人了,村外的庄稼地倒是没荒,被隔壁村的人种了。滩涂村的地是河滩地,向来肥沃,是种庄稼的好地。不过,其他村子的人能来种地,显然是受到她宰杀那些水匪的影响。没了青壮出去抢劫,剩下的人妇孺老弱只能靠种庄稼过活。虽然种庄稼是力气活,又苦又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忙活一年也只够挣点吃食,攒不了几个钱,但好歹能养家糊口,不至于饿死。 两人在庄稼地之间的田梗上蹲着,龙池随手扯了根马尾巴草叼在嘴里,斜斜地睨了眼王二狗,说:“也不怪师姐想杀你,我要不是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我能一剑捅死你。” 王二狗那叫一个委屈,说:“为什么呀?” 龙池说:“知道我是肉参精吧?” 王二狗点头,说:“我不嫌弃。” 龙池轻哧一声,一脸嫌弃地看着王二狗,问:“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好歹我也这是准仙,真正的准仙,只要不死,再活个万把岁就能成仙。你一个凡人,再活万把岁,骨头都不知道烂哪去了,还嫌弃我。” 蹲在地上的王二狗往龙池身边挪了挪,说:“我是说,不管你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嫌弃你,我也不会嫌弃你。” 龙池说王二狗:“你肯定讨不到老婆。” 王二狗问:“这话怎么说?” 龙池说:“想啊,我这么好看,我师父,玉璇道长,我的爷爷奶奶,包括我那别别扭扭脾气特别坏的师姐都超喜欢我,我算是人见人爱了吧,在你这里居然变成了不嫌弃。你要是讨老婆,张嘴就能让人拒了你。” 王二狗赔个笑脸,说:“我这只是说说,说说。” 龙池哼了声,懒得和王二狗计较,说:“我是肉参精,骨龙的龙气对我没用。”她说完,抬眼朝阴云遮天的黑水河望去,又再看看头上刚泛亮的天空和东边的曙光,再扭头看向王二狗,说:“幽冥鬼界有那条骨龙,过黑水河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阻碍,但如果那条骨龙落到缜隐手里去给他们捣乱,他们想过这条黑水河就得有不少的麻烦,至少,能给人间地界再争取些准备的时间。如果缜隐那没这条骨龙,她想给幽冥鬼界捣乱都捣不了,幽冥鬼界直接渡河,河这边的人连逃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那些玄门中人组织抵御反抗了。” 她说王二狗,“本来你亲爹灭了师姐满门,师姐就挺不喜欢你的,你还屡次三番跑出来搞破坏。”她把王二狗出来搞破坏给她俩造成的损失算了笔账,告诉他,“你避着点师姐,不然,她真的会弄死……”话说完,忽然感觉到旁边有异,一扭头,就见南离九坐在轮椅上缓缓地从小路一端过来,杀气腾腾的。 王二狗蹭地起身,扔下句:“小池子,我先闪。”钻进庄稼地里就开始狂奔,边跑边喊:“师姐,你别弄坏庄稼,那可是别人一年的收成,没了会死人的。” 南离九身上的杀气更盛,但没有去追王二狗,而是来到龙池的跟前,一把揪住龙池的衣领把她往回拽。 龙池被南离九勒得不舒服,索性直接坐到南离九的腿上,就等着南离九动怒把她踹出去,她好趁机跑。结果她坐上去,只感觉到南离九僵了下,然后就没动静了。她扭头,见南离九冷着张脸,抬眼与她的视线对上,定定地看着她,也没把她往下踹的意思。她想问:“你不踹我?”觉得还是不要问了,问了绝对会被踹。不对,南离九的腿是残的,踹不了人,会揍她。 有龙池坐在南离九的身上,南离九毫不受阻地回到村子里,把龙池扔回葫芦井边上的坑里。她冷眼睨着龙池,问:“和王二狗说那么多做什么?透消息给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龙池觉得她和南离九的分歧有些大。她懒得理南离九,用遁地术钻进土里,随便找了个角落,离南离九远远的。 南离九冷冷地看着龙池消失的坑,顺着与龙池的契约之力感应着龙池的方位,待龙池的气息逐渐变得柔和平稳似睡着后,她悄悄地将周围的地气聚到坑里。 因地气过重,使得其形成一圈水雾。 没过几息功夫,那只胖呼呼白嫩嫩的小肉参精就出现在坑底,大概是地气太浓,以至于小肉参精忍不住摊开四肢,睡得四仰八叉。 南离九淡淡地冷笑一声,闭上眼睛,继续蹭着小肉参精修行。 虽然龙池讨厌了些,但养她在身边有天大的好处。先不说小肉参精可以挡雷劫和问心劫这些九死难有一生的生死大劫,她平时修炼吸收到的也是经过龙池净化的至为纯净的日月精华和地气,不仅能助涨她的修为,还能净化她身上的杀伐之气。 南离九沐浴着清晨的阳光,仰起头,闭上眼,感觉到微风从脸颊拂过,听着小肉参精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周围地气的涌动,还有小肉参精引汇过来的日华形成点点光点在周围流转。 在这么一个地方,她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宁静祥和的感觉来,就连心都静了下来。 她在无妄城时,住在暗无天日的地宫,行走在不见日月的城池,抬眼望去,见到的不是断壁残垣就是枯骨恶鬼,见到的人,不管是老弱还是青壮流露出的都是饱受摧残的凄苦无助,处处透着压抑的绝望。 南离九的视线又落在坑里的小肉参身上,想起刚才龙池说的话,她真不知道这肉参精哪来的那么大脸,居然觉得她超喜欢她,还人见人爱。南离九觉得自己没打死这只小肉参精,纯属是因为肉参精的品种问题。别的人参都是细条形的,说是人形,像更萝卜,这位不管怎么看,跟白萝卜都不太沾边,活像一团正在发面等着做馒头的白面团子。 日头渐足,随着大量日月精华的汇聚,龙池所躺的坑里泛出五彩光蕴,那光蕴从坑里朝着周围扩散到天际,形成非常漂亮的日晕。汇聚来的地气在阳光的反射下,散发出熠熠光芒,使得整个滩涂村都笼罩在异宝出世的光芒中。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肉参精这样的天材地宝,这种至宝现世,往往会惹来无数人的争抢。 如果是别人,肯定要想办法遮掩,不让宝光外溢。 南离九依然老神在在,任由这异宝出世的光华照亮半边天际。 这光好看,这只天材地宝肉参精是她的,没事拿出来遛遛也是挺不错的。 至于会不会有人来抢,她倒不担心,首先,来的那些人得过龙池师父那一关,之后还得问她答不答应。况且,如今幽冥鬼界已经大军压境,她倒想看看有没有玄门中人过来,是来夺宝还是来抵御幽冥鬼界大军。 一连好几天,滩涂村都风平浪静。 龙池换着姿势睡得眼睛都没睁一下,原本消耗的元气也迅速补充,气色大好。 南离九看着龙池那粉嘟嘟白胖胖的小模样,暗自感慨,也不知道这肉参精是好养还是不好养。说她好养吧,肉参精娇气,格外挑水土,不是风水龙脉也得是灵山大脉才能养活得了。说她不好养吧,找对了灵山风水大脉,随便找个地儿刨个坑就能养活,还能聚气养气,滋养一地风水。这肉参精,简直是居家镇宅的至宝。她寻思着,等将来重建无妄城,就把这肉参精种在院子里,没事让她睡大觉,然后引地气遛来玩。 南离九正在发展思维,忽然听到王二狗的大喊声从村口传来:“小池子——” 南离九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满心暴躁地握紧轮椅往村口杀去。 “小池子——”王二狗的喊声更大了,像催命似的。 龙池从坑里起身,揉揉眼睛,捞起自己的剑,发现这剑怎么变长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变回了原形,赶紧变成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刚要往外去,就见南离九在旁边脸色不善地冷眼睨着她。 她瞥了眼南离九,远远地绕开,一溜烟跑到村口,便见王二狗站在村头双手叉腰扯开嗓子大喊她的名字。 她叫道:“你干嘛?”把王二狗从头打量到脚,发现这才多久没见,王二狗又穿得贵气十足了。头上戴着玉观,身上穿着白色的织金暗纹长袍,腰踏软云靴,头上戴着玉扳指和储物戒指。 王二狗递给龙池一个储物袋,说:“拿着,赶紧离开。” 龙池困惑地看着王二狗,莫名其妙,“什么?要跑路吗?”她说话间,感觉到南离九出现在身后,正缓缓靠近,冲王二狗挑眉:现在要跑路的是王二狗吧? 王二狗见到南离九过来,匆匆忙忙地把储物袋塞进龙池的掌中,头也不回地跑了。 龙池回头,无语地看着南离九。 南离九没理龙池,只抬眼朝不远处的天空望去。 滩涂村的天空,晴朗无云,艳阳高照。而在滩涂村之外的天空,则是一片阴沉昏暗,阴气煞气交织在一起,呈汹涌之势朝着云州半地扩散过来。 村外,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死了,鸟雀绝迹,虫鼠销声匿迹。 南离九对龙池说:“你要去向你师父道个别吗?” 龙池不解,“什么?” 南离九说:“你看天空。” 龙池抬眼朝远处望去,脸色微变,说:“幽冥鬼界过黑水河了?”她一点声响都没听到,除了王二狗,没见其他人来。她问:“没谁来抵御幽冥鬼界的入侵?就这么让它们过了黑水河?” 南离九点头,“我们也得走了。”她说话间,回头朝村子里的葫芦井看了眼,眼中划过一丝迟疑。这里有赫连令臣的机缘,但幽冥鬼界入侵,不知道这借助龙脉力量的风水大阵能不能护得住他。不过,不管护不护得住,她们都拔不走三途剑,带不走赫连令臣。她有事要做,至于龙池也不可能留在这里。龙池这点道行,大阵如果护不住赫连令臣,龙池留下也不过是平白再搭上一个罢了。 龙池虽然有心理准备,猜到不会有人来抵御幽冥鬼界的入侵,可事到临头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知道自己的本事,没那实力留在这硬扛,随手把王二狗给的储物袋塞进怀里,跑回去向自家师父道别。 龙池转身的时候,南离九的手轻轻一抬,一缕金色丝线飞出勾住龙池怀里的储物袋,悄无声息地把它拽了出来,握在手中,而丢了储物袋的龙池毫无觉察。 南离九回头,见到龙池一溜烟跑没了影,这才慢慢悠悠地打开储物袋朝里望去,只见里面备有很多之前王二狗特意给龙池买的那种糕点零食,还有不少崭新的华丽衣裳首饰,更有大量银两、灵玉和灵石。南离九冷笑,还真想当作未来老婆养么?不知道龙池是种在她家院子里的么? 她抬起手,用力地把储物袋扔到了远处的黑水河中。 没过多久,龙池拿着剑赶过来,推着南离九的轮椅,说:“师姐,我们走吧。我们先去云州城?”她顿了下,说:“云州城是州城,很多家大业大有权有势的人住在那,他们总不能连自己的基业都不要,肯定会组织起来抵御幽冥鬼界的。” 南离九冷冷地“嗯”了声,没给龙池泼冷水。 她们去云州城,要经过八门镇。 龙池在去通八门镇的路上,没见到一个人,到了八门镇后,只见镇上关门闭户死气沉沉的,看不到几个活人。有老大婶抹着泪,背着大包袱,牵着同样背着重重包袱的少年走在街道上,见到龙池,活见鬼似的躲到路旁的屋檐下,吓得直哆嗦。 那少年大概有十一二岁,见到龙池,眼露凶光,下意识地握紧别在腰间的短刀,然后就被老大婶拉到了身后。 龙池和南离九都见到了他们祖孙二人,猜测可能是八门寨哪个水匪的后人。 八门镇村子周围的人都和龙池有血海深仇,真要清算起来,估计只有一方死绝这仇才消得了。 龙池和南离九犯不着与这些只会几招粗浅拳脚的未成年少年计较,两人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便继续上路。 有些仇,有些人一辈子都报不了,深怀仇恨,不过是让自己痛苦而已。 如果哪天有谁找上门来要为死在龙池手里的水匪报仇,她俩都不介意直接送他们上路。 她们在路过八门镇之后,又陆续遇到不少逃难的人,那些人见到龙池都远远地避开,不少人悄悄地呸龙池口水,甚至暗中诅咒龙池。 南离九和龙池是修行中人,听力好。 龙池懒得跟他们计较,实在是在这八门镇跟她有仇的太多,计较不过来。 南离九听着有人诅咒龙池,挑眉,手上掐印,结出一道咒印,咒回去。 那些人上下嘴一碰张口就咒人,有没有效她不知道,但满满的恶意可是挡都挡不住。龙池虽然满身杀业,可她在尸滩子这么些年,有收敛死者尸骨庇护一方的功德在,杀水匪虽染杀业但亦是除恶荡寇匡扶正道的功德。龙池有大功德护身,气运加身,还真不是他们一句不得好死就能诅咒得了的。她南离九的咒印可是实打实地有效,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咒印,只是会让他们霉运缠身而已。如今这世道,鬼物横行,他们又不修善行,无功德庇护,霉运加身后,多半会不得好死收场。 南离九结咒印的小动作自然是没有瞒过龙池的眼睛。 虽然这是南离九替她出头,但是,仍然让龙池决定以后尽量不要招惹她师姐。这心眼简直小得没边了,被人咒骂一句都要实打实地咒回去。 龙池的仇家太多,她俩去云州城的路上,南离九没干别的,全忙着把那些诅咒龙池的人咒回去。 87.第八十七章 逃难中 云州城 她俩快到云州城, 上了官道, 遇到的人越来越多, 汇聚成一支巨大的逃难队伍。路上的人拖家带口,有挑着框,有赶着牛车或马车的,或穷或富,或乡邻亲族结伴同行, 或大户人家带着家丁护卫上路,还有些官府中人护着自家的官老爷往云州城去。 因阴气弥漫, 大白天的,也有很多鬼怪出来活动。疫鬼到处散播瘟疫, 许多人出现咳嗽发烧的病状。有吊死鬼出现在沿途的树上,有人受了吊死鬼的蛊惑上吊自杀了,家属哭得呼天抢地。更有许多人被鬼附身,性情大变, 甚至做出许多超乎常理的事情, 对着家人打骂者有,到处砍人伤人者有,吃奇奇怪怪东西的人也有。路上摇招撞骗的人也多了起来, 各种半仙、包治百病,什么道观或仙家的道长修士比比皆是。还有成群结队趁火打劫的也有。这是云州地界,当地的百姓都有供奉“仙家”的传统。他们供奉的“仙家”, 大多数都是修炼出一定道行的精怪, 被称作“出马弟子”, 如今逃难,很多“出马弟子”把自己家供奉的仙家也请出来一起走了。毕竟,幽冥鬼界入侵,人不好过,妖同样也没了立足之地,连大松山都没了,这些精怪也只能跟着一路南逃。 南离九和龙池的模样都长得极好,惹来不少人注意。龙池还好,她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也是随意地找了根布带系起来,脚上连双鞋都没有,又替南离九推着轮椅,一副丫环模样,很多人不会太注意到她。南离九则不同,坐着一辆金色的看起来像是纯金打造的轮衣,气质清冷容颜绝美,一身白衣虽然看起来素净,但那衣服上有极淡的金色暗纹交织不似凡品,倒像是传说中的仙门中人穿的法衣。 她俩虽然看起来一个小,一个弱,可南离九沿路不断地结印咒诅咒那些八门寨咒龙池的人,稍微有点眼力的,看到她手上结的咒印便知道她绝不好惹。有人见到南离九的“黄金”轮椅眼热,但是,能在这种混乱的地方,一路走来太平无事,轻易的也没谁敢上前来招惹。 南离九她们与人流汇聚后,与八门镇逃难出来的那些人也汇聚到人群中,她们这点人,比起浩浩荡荡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逃难队伍比起来,就像是小溪汇入大海,很快便被人群分散了。 南离九的耳根清静下来,停止了掐印诅咒回去。她抬眼看向逃难的人群,以及四下出没的魑魅魍魉,让她回想起玄女宫被灭后,无妄城步步沦陷的情景,此情此景,何等相似。 她们是傍晚时分到的云州城外。 云州城的城门打开,没见任何守军或守卫。 逃难来的人群,大量涌进城里,人们慌乱不已。 在龙池的想象中,应该有人组织抵御幽冥鬼界的入侵,城主派出大量军队巡逻,防止有人趁机生乱,并且派人设立安置点,安置从各县逃来的流民。城楼上,有玄门中人镇守,并且摆下克制阴邪的防御法阵,对扛幽冥鬼界大军。 然而,她来到云州城前,见到的却是城门大开,城楼上空无一人。 那些有官兵护卫的官府中人,过城而不入,纷纷绕城而走,往更南边去。 他们的队伍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有商人有百姓。 距离龙池身边约有一百多人聚在一起,他们赶着牛车,牛车上装的是粮食,还坐着孩子。男人们聚在一起商议怎么办。天黑了,怕野外不安全,想进城,但进城了,同样不安全。 城主已经带着大军逃了,云州城里的富户官绅都逃了,现在的云州城里只有涌进去的流民。 大家都知道流民中混有鬼,黑水河对岸的鬼随时也会过来,捕杀百姓。他们担心进了城,被那些人封住城门堵死在城中。可住在城外,连个遮风蔽雨的地方都没有,晚上的阴风刮起来,连青壮年都扛不住,更别提老人孩子。 龙池不敢相信,说:“云州城主居然弃城……逃了……他们不要自己的基业了吗?” 南离九淡声说:“云州是平台,一马平川,唯的一天堑就是黑水河。黑水河有龙脉守护,有山势可据,是最佳的防守位置。一旦幽冥鬼界过了黑水河,整个云州再无险可据,他们弃守黑水河,显然就没想过要想云州城。” 旁边正在发愁的那些人里,原本就已经注意到旁边这极为扎眼的两个姑娘,再听到她们的谈话,便知道是遇到真正的高人了,不是什么骗钱的江湖骗子或三脚猫。不说别的,能坐得起黄金打架的轮椅的,那就不是一般人。 当即,一名老者过来,一揖到底,“求姑娘指点一条生路。” 南离九说:“往南,去浠州。”她虽然不喜欢黎明雪,但不得不说,这人间地界如果还有指望,那只能是仙云宗。她的视线落在城头上,看着无人镇守的城,眉头微拢。 无人守城就罢了,连派出来阻拦幽冥鬼界进军速度的人都没留下,以这些百姓的脚程,根本跑不过幽冥鬼界大军。这些人带着粮食带着财物拖家带口,走起来慢慢悠悠的,即使是赶着马车,一天只能走三五十里路。即使让他们按照部队急行军的速度先逃十天,等幽冥鬼界大军全部渡过黑水河一路扫荡过来,也不过是三五日便被追上。 独木难支。南离九也没替云州守城的心思。她家的无妄城卡在幽冥鬼界的咽喉上,只需要抵御一面的强敌,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也没守住。她就算是脑袋进水,也不会来守这一马平川,四面八方都能被攻进来的无险可据,无人可用,无阵可防的弃城。更何况,守得了云州城又怎么样?周围那么多的镇县,也都得遭殃。 说起来,南离九并不觉得自己比这些逃难的流民好多少。 天色暗了下来,阳气愈发的少,阴气丛生,夹杂在吹来的风里,森森冷气直往骨头里钻。 南离九没什么感觉,但她身后这只小肉参精被阴气吹多了会伤身,得像这些凡人一样找个遮风的地方歇息。 她带着龙池,在冥河两进两出,再加上小肉参精跑起来,一日千里不在话下,幽冥鬼界大军加八条腿都追不上龙池,她并不担心她俩被幽冥鬼界大军追上。 南离九对龙池说:“进城看看。” 那名前来搭话的老者再次作揖,想跟着南离九和龙池同路。 南离九扭头打量起这百来人,没见到他们身上有什么戾气或者是煞气,他们虽然满身愁苦,但是气息平和,气运很旺,隐约带有些功德在,应该是行善积德之家。她微微点了点头,同意他们跟着。 那老者连声道谢,回头招呼族人:“都跟上,都跟上。”他又朝南离九抱拳,说:“小老儿姓宋,临水县宋家村人,姑娘唤小老儿一声老宋就成,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南离九淡声说:“姓南。”她略微侧首,对龙池说:“走吧,进城找家客栈住。” 龙池听到住客栈,问南离九:“你有钱吗?”她说:“我的储物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南离九的嘴角极微弱的挑了下,说:“没有。” 龙池说:“想也是。”她俩都在黑水河里来回泡了好几回,什么东西都泡没了。她把视线挪向老宋身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老宋当即笑道:“哪用得着两位姑娘掏钱住店,包在小老儿身上。” 龙池笑道:“那怎么好意思。”未等老宋跟他客气,她又灿然一笑,“这么着吧,今天晚上,你们这伙人,我护了。” 老宋再次作揖,连声道:“多谢多谢。” 城门口人山人海,大伙儿人挤人地往里挤。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五丫头,五丫头……五丫头不见了。” 龙池回头,便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慌乱地朝四周看去,“刚才还坐在牛车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周围的人也赶紧在牛车附近找,找人,找车底下,甚至扒牛车上运载的被子和货物。 南离九淡淡地看了眼龙池,说:“大话说出来,护不住人,这脸可就没了。” 龙池瞥了眼南离九,只得过去。 有人问:“会不会让鬼抓走了?” 龙池问:“五丫头长什么样?” 那妇人说:“五岁,穿着花色的薄袄,扎着两条小辫子,黑眼睛,白皮肤,笑起来特别可爱……” 龙池听到她一通形容,就黑了脸。村里一半的孩子都是这模样,还有一半晒得比较黑。她说:“生辰八字。” 那妇人犹豫。生辰八字可不能随便给,不然,遇到些懂道道的,孩子容易被害。 老宋过来,说:“七儿媳妇,还犹豫什么,孩子都没了,赶紧给八字。”他又对龙池说:“得劳烦你了。” 龙池说:“小事情。” 那妇人赶紧报了自家五女儿的生辰八字,然后跪下就给龙池磕头。 龙池环顾一圈四周,找到一只跟在人群里,实力挺强的鬼。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那鬼就开揍。那鬼被她揪住之后便现了形,被龙池生生地从恶鬼形状揍成了一团黑雾形的包子状,拼命大喊:“饶命,饶命!” 龙池这才收手,说:“先变成人形。” 那恶鬼被揍得都快魂体不稳了,变成人形后,也尽量收敛起鬼相,只有额头上有角,嘴边有獠牙,腿部以下全没了。他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看着龙池,直抱拳求饶。 龙池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我打得你魂飞魄散,你二,你弃恶从善帮我找孩子。” 那恶鬼震惊地看着龙池:“没看出来您像是有孩子——嗷——”一声惨叫,鬼被龙池踹到地上,狠狠地踏了几脚,脸都变形了。 龙池以指聚气凌空画了道追踪符在鬼身上,报出小丫头的生辰八字,说:“给你半柱香时间,那孩子找不回来,我就弄死你……哎,不对,替天行道灭了你。” 那恶鬼哪敢耽搁,哧溜一下子钻地上消失了。 龙池回去,对妇人说:“等吧,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跃到牛车上坐着,又扯开嗓子喊了句:“把带走孩子的家伙给我一起弄回来,你要是弄不回来,我就弄死……灭了你。” 南离九抬起头看着坐在牛车上,非常没形象地晃荡着一双白白净净脚丫子的龙池,忽然想起龙池在无妄城里收鬼的事。这肉参精胆小,怕事,怂,但对着那些精怪小鬼,又横得跟个霸王似的,看起来像是没少欺压它们。 周围的人看着龙池把恶鬼揪出来揍成那样,顿时都知道,这小姑娘看起来年龄不大点,那是真有本事。 一时间,个个热切地看着龙池,不少与老宋相熟的人上前套近乎。 这个时候,有个有真本事的高人跟着,那比什么都强。 还没到半柱香时间,那恶鬼领着另外几个鬼,抬着八个人一起回来了。 龙池看六个鬼把那些人举过头顶抬着,顿时想起五鬼搬山术。 一个五岁大小的小女孩哇哇大哭着,坐在被鬼抬起来的那些人身上。 周围的人见到一群鬼抬着一群人出来,吓得纷纷避让开。 那恶鬼来到龙池跟前,就跪下了,喊:“小大王,我给您把人抬回来了。这……这小女娃是被人贩子抱走了,人贩子我都给你带来了,他们那里还有十几个孩子。” 八个人贩子被鬼扔到地上,都快吓尿了。 小女孩在人贩子被鬼扔到地上时,也往下摔,恶鬼怕她摔着自己又挨揍,赶紧扑到地上给她垫着。小女孩哇哇大哭着爬起来,从鬼身上踩过去,一边抹泪一边哭,喊“娘……”喊了几声才想起自己似乎是被救了,又回头对恶鬼说:“谢谢伯伯”,再回头继续朝自己的亲娘去,喊:“娘……” 她从鬼堆里过去后,那妇人赶紧上前把她抱住,又仔仔细细地看她有没有事,有没有缺魂变傻。 龙池本来挺不满恶鬼叫她小大王的,不过看在他们还识趣的份上,懒得计较。她问清楚剩下的孩子在什么地方,撤了那鬼身上的印记,挥挥手,让它们走了。 她托老宋遣几个人去把那些被拐的孩子带过来。 老宋点头应下,当即安排十几个壮小伙子过去。 把视线落在这伙人贩子身上,跳下牛车,抬腿就开始踹。那白嫩嫩的脚丫子,全往人脸上踹:“拐孩子,人贩子,我刚答应人家今天晚上护他们,你就来拆我的台。拐孩子,人贩子……我叫你们拐孩子……不对,是偷孩子……”她一边说,一边踹。别看她的脚又白又嫩,那踹在人身上的力气是真不小,她真要使全力,能和千年道行的活葬尸拼力气,能把千年僵尸按在地上磨擦。这些人贩子被她的脚底板踹脸上,鼻梁骨当场塌了,满脸都是血,眼泪汩汩地往外涌。 龙池踹得他们爬都爬不起来,身上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个个嘴里吐血,她这才收手,让老宋找绳子把他们捆到路边,还找来木板和碳,给他们写了个牌子挂身上——人贩子。 她把人揍完,挂上牌子,那些被拐的小孩子也带过来了。十五个小孩子,年龄在五到十岁之间,个个饱受惊吓的模样,好些想哭,含着眼泪不敢哭。 龙池对他们说:“我揍人贩子的事,肯定会传出去,你们父母听到消息,就会过来找你们啦,很快就能回去。” 这么一来,他们就得耽搁进城的时间。 老宋抬起头看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冷的风,有些焦急,又不好催促龙池。 南离九看在眼里,说:“这么多人涌进城里,再在进城也只能睡大街,没地方可住。”她凭本事,怎么都能给龙池找一个遮蔽阴气的地方,可这姑奶奶话都放出去了,又揽上这么一堆事,总不好言而无信。她问老宋:“有铜钱吗?” 老宋赶紧说:“有。” 南离九说:“我需要一百零八枚铜钱。” 老宋当即去取了半贯铜钱过来给南离九。 半贯铜钱五百枚,南离九解开串铜钱的绳子,手指在铜钱上拂过,她的指尖每拂过一枚铜钱,那枚铜钱便泛起金光,待浮过一百零八枚铜钱过后,抬手一扬,那一百零八枚铜钱从所串的绳索中飞出浮飘在空中按照阵位排列,南离九再将手一扬,布置成一个笼罩方圆百丈内的天罡地煞阵。 铜钱落地,阵势一起,刮来的阴风顿时被洗荡一空,阵中的鬼物则发出凄厉的惨叫飞快消散,一些实力高强的纷纷往阵外奔逃。那些附身在人身上的鬼,在有外力涌入的情况下,纷纷被弹出去,亡命奔逃,或在惨叫中死去。 南离九把剩下的钱还给老宋,说:“安心住下,今晚不会再有鬼敢来捣乱,防住人就行。” 龙池揍人贩子,就已经惹来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观看,如今南离九再露这一手,当场造成轰动,有一些人当场就跪下了,紧跟着,更多的人跪了下来,向南离九和龙池磕头,求她们救救他们。 天空中,阴云袭来,有大鬼过来,化成身高三丈的夜叉模样,怒声喝斥:“什么人敢伤我鬼卒……”话没说完,与坐在金色轮椅上的一位姑娘对上,身高三丈的夜叉鬼顿时缩成一个正常人大小的半百老头,扔下句:“对不起,认错人了。”化作一缕轻烟,逃了个没影没踪。 龙池顿时那叫一个气呀,她跳到牛车上,跳脚,喊:“有种你给我回来!” 那大鬼还远远地回:“对不起,认错人了。” 于是,在周围的人看来,这就是鬼都怕她们。 她俩根本管不过来这么多人,如今天让这些人看到她俩的本事,还不得全都巴巴地指望着她俩。龙池的脸都绿了,最后一咬牙,让老宋想办法去找朱砂和黄纸来,她卖平安符,一两银子一道符,谁爱买不买。 南离九看跪了这么多人,正在犹豫是再守一次城给他们争取逃生时间,还是带着龙池溜,结果就见龙池来这么一出,不由得愣了:还能这样? 要说朱砂和黄纸,那是真不难弄。如今闹鬼厉害,神棍遍地走,随便抓个神棍都能弄出几斤朱砂一堆黄符,符笔,和各种道家法器,样样都能找来,甚至还有道士给龙池搬来了香案和开坛起法的东西,只求她待会儿帮个小忙。 龙池把那道士看了又看,懒得搭理他,调好符墨,提笔便开始画符。 道士问:“小姑娘,您画符前不开坛净身吗?” 这么一打扰,她笔下就画岔了,符纸顿时燃了起来。 龙池没好气地扭头看向那人,眼睛微眯,满是威胁的意味,说:“比起画符,我更擅长剑术,就是能把你削成骷髅架子还保证你能活蹦乱跳一路惨叫地跑出去十里地不断气儿。”她本身沾了不少人命,煞气重,这话在她的口中说出来,哪怕声音脆生生的,可衬着那满身煞气,就有些瘆人。 道士顿时不敢再说话,躲到一边,默默地看着龙池画符。 龙池画符的水平,实在非常一般。她是剑修,剑修要画什么符呀,遇到鬼,几剑劈死就成了。那成符率全靠她用自身的灵力来堆,并且,还因为控制不好力度,经常把符画废,成符成不到两层,十张符里,只有两张不自燃。 有不少道士混在人群中看,毫不客气地纷纷点评,这小姑娘的画符本事不行。 这种时候,大家认为龙池没本事,能给她们省不少麻烦,但是,南离九听不得那些道士埋汰龙池,可画符这种本事,不是三两句指点就能指点得出来的。南离九即使想指点龙池,可看龙池画的都是些超渡符或平安符,也就默默的放弃了这打算。龙池是剑修,遇到恶鬼厉鬼,直接用剑斩杀了就是,她用得上符的地方,都是给村里的人保平安,或者是遇到没作恶,但又不愿离开人间的鬼超渡用的。 南离九上前,对龙池说:“在这地方,你画这种温和的符不合适,我来吧。”她说完,接过龙池手里的符笔,凝神聚气,将无妄城里的杀气汇聚在笔尖,随着笔走游龙,杀气以及符力一起封印在符纸之上。 她收笔,符成,抬指一扬,激发符力,对着城门上方那“云州城”击去。 符飞出,骤然爆发出耀眼的符光,狠狠地落在城门上方,入石三寸,烙下一道三尺长的金色符纹。 夜空中,符泛着金色的微光,透出慑人心魄的肃杀之气,原本并不特殊也不特别不太起眼的云州城墙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像一头横卧在这里的巨兽,多了几分苍凉霸道凌厉,仿佛曾经斩杀了无数鬼祟邪物。 即使是普通人,也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点不一样,似被什么震住了。 南离九清冷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这道符只能护你们一晚,今夜,我南离九就在这里,护着逃到这里的流民。城隍,我南离九挡不住幽冥鬼界的百万大军,但拆你一座城隍府还是绰绰有余的。” 空气中一片寂静。 云州城外的百姓四下张望,很多人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这声音冷冷冰冰的,但竟莫名地让人安心。 没过多久,阴风停了,那些幢幢鬼影消失了,原本闹鬼的地方突然安静了下来。 南离九扔了手里的符笔,对龙池说:“自己找个暖和地方,安心休息。”她又补充句:“别睡地上。”地上沾地气,她担心龙池睡着了不自觉地众目睽睽之下刨坑把自己种地里去。 老宋回过神来,赶紧招呼族人把南离九和龙池请到他们的落脚地,把围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隔开。 老宋是族长,他家的牛车有车厢,之前是给走不动道的孩子们轮流坐的,这会儿也收拾出来,请她俩住进去。 虽然说没鬼出来兴风作浪,可晚上的阴气也重,湿气也重,再加上天已渐寒,孩子们在野外睡,即使身上有被子,也难免吹到风受凉。几岁的孩子,抵抗力最是弱小,往后的逃难路还很长,就这么在阴风里吹着,估计很多孩子都活不下来。 龙池用她那不太好的画符本事,画了几道符,贴在牛车里,聊胜于无嘛。她画好符,从牛车上跳下来,对老宋说:“你让那些小娃住吧。” 她坚决不住,老宋也没法子,况且,自家的孩子,自己当然心疼,对龙池千恩万谢过后,给龙池送来火盆和一些食物,还有鞋袜。 龙池看着那秀气的绣花鞋,动了动脚趾头,想想自己穿着这么秀气的鞋子,把鞋底印在僵尸的脸上,那还不如直接光脚。她把火盆放在离自己三尺远的地方,鞋子和食物都还给老宋,说:“用不上。”阴气重的地方,乱吃东西,遭罪的会是她。 南离九看龙池这么光着脚丫子,谁都能盯着看上几眼就直皱眉,接过绣花鞋,俯身握住龙池的脚,给她强行套上了。 龙池正翘着腿睨着火想着要不要再把火盆挪远点,然后,她的脚就落到了南离九的手里,南离九还给她穿上了鞋。龙池愣了半天也没回过神,心说:中邪了? 南离九替龙池穿好鞋,淡声说:“不穿鞋和光屁股跑有什么区别?” 龙池:“……”她愣了,叫道:“这是脚,又不是屁股。” 南离九说:“那些讲礼的人家,姑娘家的胳膊被人看了去,都要对方娶进门负责。” 龙池愣了下,随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冒出句:“我家只穿肚兜!” 南离九愣了下,然后,别过头去,嘴角微微上扬,肩膀不断颤动。 88.第八十八章 宿云州 阴云至 龙池话出口, 惊觉到自己口误说错话, 顿时不出声了,也不去看南离九。这地方阴气重,不适合修行, 她闭着眼睛打坐养神, 在脑海中勾勒出分水剑法的身影,悟剑。 虽然龙池的衣服早就脏得不行了,还有磨破的地方,但她的模样长得好, 五官端正精致,皮肤白嫩细腻,再加上身为剑修很有一股锋利锐气, 盘膝而坐时, 竟透出几分宝相庄严诸邪不近的威仪。 南离九目光定定地看着龙池, 眼里划过一丝愕然。 通常来说,种族天性决定了气息气势,而肉参精这类偏向于植物习性不以武力取胜的精怪, 和“威”并不沾边,但龙池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不过,随即南离九又释然,好歹是龙王宗出身的剑修。 不远处的喧闹声引起南离九的注意。 丢孩子的人家找来了, 正团作一乱。 有些孩子确实是被拐子拐走的, 家人找来了, 一家团聚, 母亲抱着孩子抱头痛哭。 还有一些则是被卖掉或扔掉的,孩子的家人意见不统一,有妇人哭天抢地想把孩子带回去,有汉子拳打脚踢,把孩子往旁边扔,甚至有一个脾气暴躁的男子盛怒之下,一把抢过妇人怀里的孩子当场摔死在地上。 人之恶,比恶鬼更甚。 龙池睁开眼,抱着剑,起身过去。 原本喧闹的人群见到天师过来,顿时小声了许多。 那孩子的母亲跪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孩子,大张着嘴,已经发不出声。 龙池见到被摔死在地上的孩子,抬手替她拭去脸上的血,合上眼,为她念了段超渡经。那孩子的亡魂飘出来,身上带着极淡的微光,看向龙池。 龙池说:“去吧,去投个好胎。” 她说完,那孩子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龙池缓缓起身,朝那男子看去。 那男子后退一步,随即粗声粗气地吼道:“怎么?老子生的娃,老子把她摔死,有问题吗?” 龙池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况且,那是你的娃吗?” 男子的眼中划过一丝惧意,强硬地扔下句:“老子不知道你说什么……”转身就走,但是,他刚转身,一把锋利的剑架在了脖子上,寒光渗骨。 龙池冰冷的声音响起:“这世道或许没有王法,但是,天理还在。”剑光划过,血溅三尺。 那男子颤栗着捂住飙血的脖子,指着龙池,身子缓缓地往地上倒去。 龙池歪着头看着她,等他躺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便咽气不动手,抬指勾出他的魂,一剑斩去,魂飞魄散。 周围挤满了人,却是一片寂静。 龙池手里的剑,连丝血珠子都没沾上,她还剑回鞘,很是淡定地瞥了眼意图把老婆抢行拽走孩子扔下的男人,那男人吓得顿时打个哆嗦,跪在龙池的面前,说:“大师,大师,不是我不带着她,实在是赔……”他看到大师也是个女娃,深深地把话咽了回去,说:“实在是养不起啊,孩子太多了。” 龙池的视线从那男人以及他身后的那一大家大身上扫过,又再看看身旁想要找回女儿的妇人,视线从紧拽着妇人衣服的两个小男孩身上扫过,最后又落回男人身上,说:“知道,赔钱货,养不起嘛。”她对那女孩子说:“我看你根骨不错,你愿意与你的家人断绝关系吗?” 那男子闻言愣了下,似突然想到什么,问:“大师这是要收下这死丫头当徒弟吗?哎,这可是她天大的福份啊!”他又赶紧去拽那两个小男孩,说:“这是我儿子,仙师看看,他们比他姐姐更有出息,还是儿子。” 龙池没理这男人,只问小女孩:“你是想继续当这家人的孩子还是往后走自己的路?” 那男子一巴掌呼在小女孩的脑袋上,说:“还不快求仙师收下你弟弟。” 小女孩瑟缩了下,向龙池磕头:“求仙师收下我弟弟。” 龙池顿时无语,她斜斜地看了眼小女孩,说:“你自己都不救你自己,谁都救不了你。”她说完,没再管这一家人,扭头看向挤在一起的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一大两小,大有那个约有八九岁,小的一个三岁多,一个五岁多,看长相就不是一家人,但都挤在一起,没见有家人来领。 她扬声喊:“这几个孩子的父母家人呢?” 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应,很多人朝四周张望,也想看看这孩子有没有人认领。有人心头微动,想上前冒认,但又见龙池并没有搭理那些认回孩子的人,甚至对着他们的叩头道谢和送礼都没多看一眼,又歇了心思。 那男子还在喊:“仙师,仙师……您不收我的儿子,收我的女儿也行……她很听话的……” 龙池扭头看向那男子,说:“脑子被门夹了,连自己的处境都弄不明白搞不清楚,听话又有什么用?”她对小女孩说:“你的根骨不错,是个修行的料子,但是,修行最主要的不是天资,是心性。你都被你们扔在这逃难路上眼看都要活不下去了,还把活命的机会让出来给两个不顾你死活的弟弟,脑子拧不清楚,人糊涂,你自己都不想救自己,谁都救不了你。” 那男子又把两个儿子推到龙池面前,说:“这都是我的孩子,他姐姐的根骨不错,他们的肯定更好,人也聪明……” 龙池轻哧一声,说:“自己姐姐的生死都能不顾的人,谁敢收?况且,你这两个儿子,还真看不出有什么根骨天分来。你们这种能把亲生骨肉扔了的人家,要福没福,要德没德……”话音一转,“你是看我没顺手宰了你,就想没完没了吧?” 那男子莫名地心头一寒,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尸体,再不说话,默默地退出人群,想了想,又骂了句:“死丫头”,一把拽住自己女儿的胳膊,把人一起牵走了。 龙池又看着这没有人认领的三个孩子,抬眼往人群里张望,一张张面容望过去,最后落在一个面容宽厚身上穿着绸缎富商模样的中年男人身上。这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看起来像是一家之主。 龙池与那中年男人对视两眼,便招呼上一大两小三个孩子,“跟我来。”领着他们回了南离九那。 有妇人见龙池把这几个孩子领过来,想着他们落到拐子手里委实可怜,又给他们送了些食物和水过来。三个孩子看到食物,道过谢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稍大点的孩子,虽然衣服破烂,吃相倒是斯文,再看他细皮嫩肉,家境似是不错。 龙池问三个孩子的家人去哪了,两个小的太小,什么都说不清楚,大的倒是比起同龄孩子要聪慧得多,告诉龙池,他家是临水县人,逃难的时候,夜里大家住进一个破庙,夜里闹鬼,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其他人都死了。 正说着,之前那看着颇为富足的中年男人避开周围的人,找了过来,到龙池跟前抱拳行礼:“见过仙长。” 龙池问了些富商的家庭情况,问他愿不愿意收养这三个孩子。 富商家资富足,平日里自己修桥铺路是施粥做善事,收养三个没人照应的孩子也当是行善积德了。如今鬼物横行,他听说有仙长在这边,想来看看能不能给家人求几道平安稳,没想到竟然得了仙长眼缘,从人群里把他挑出来,让他收养这三个孩子,那自然是乐得结下这个善缘的。 龙池送了他一些自己画的平安符,又让富商把他腰上的玉佩摘下来给他,封了三道剑气在里面,说:“平安符没什么大用,就是平时能挡点阴气和鬼气,给家里体弱的人佩戴,能让他们少遭点阴气侵蚀,兴许能熬到离开这阴气弥漫之地。这块玉佩里面封有我三道剑气,通常来说,道行在五百年以下的,不管是僵尸还是妖或鬼,基本上都逃不掉,你拿着防身。” 富商千恩万谢,双手接过。 龙池又问富商有没有去的地方。 富商说没有,他是临水县人,眼看着幽冥鬼界打过来了,只能带着家丁护卫护着妻儿老小和族人往外逃。他虽然小有家资,但生意买卖也只做到云州,如今云州城主都逃了,他们也只能往外地去,正愁不知往哪去好。 龙池说:“浠州虽然离这里远,但幽冥鬼界想要攻进浠州不容易。我看你身上有阴德庇护,又有功德护身,家里行善积德应该有好几代了。你们这样的人家,有福德庇护,容易遇贵人,但身上的功德也容易遭到厉害的阴邪鬼物觊觎,成为他们的大补品。天亮后,加紧时间赶路,尽早离开阴气弥漫鬼物肆掠的地方,去到浠州后,要是日子不好过,那就再往南,去澄州大丰山,在山脚找个地儿扎根落脚,有难处就到山上去找山神土地帮忙,报我龙池的名字。” 富商连声应下,千恩万谢过后,这才让家丁抱起孩子,带着他们离开。 龙池回到南离九身边坐下,再次闭上眼打坐。 有人想要过来找她和南离九求平安符之类的东西,都被老宋拦下了。有南离九镇在这里,又有她布阵,倒是没有人在夜里睡梦中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不过,一些弱体的人夜里受了寒,再加上之前就感染了瘟疫,倒是病得更重了。 又有许多人找过来,想向龙池和南离九求医问药,全让老宋拦下了。 南离九和龙池住在他这里,她们不主动露面,他们自然不好让那些人冲撞到两位仙长。这里的仙长又不是只有这二位,云州有供奉大仙的习惯,许多大的宗族都供奉有大仙的祠堂,还有些一些直接让大仙收为出马弟子,如今逃难,自然也是把大仙请了出来,一起上路。 云州这么大,虽然供奉大仙的人家不少,但更多的还是到寺庙里烧香拜佛,毕竟,大仙们毕竟是精怪出身,性子难定,有好也有坏,哪里不慎触犯到了,说不定就变成了灭门的灾祸。 前几天,大家发现变了天,到处闹鬼,到寺庙道观里请道士和尚,才发现人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血,搞得人心惶惶,后来还是那些供奉“仙家”的人得仙家口中得到消息,说是幽冥鬼界要打过来了,让大家赶紧逃。 逃难的路上,稍微有点能耐本事的,要么自己的家人亲族要庇护,要么就是被富贵人家重金请走,剩下一些家底不太厚或者是手脚稍慢一步的,就没有庇护了,只能花重金买些符保平安。 宋家好不容易碰巧请来两位厉害的仙长,那自然是唯恐慢怠她们。有她们同行,自己这一家子也不怕遇到妖魔鬼怪和匪徒了。 龙池回到南离九身边打坐,南离九则闭目养神想着事。 东边天际露出一抹红色的曙光。 云州城仍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只是想比起夜晚,稍微多了些光亮,灰蒙蒙阴沉沉的。 南离九抬起头,见到头顶上空已是阴云遮天。她烙刻在云州城楼上的符力也快消失殆尽。 逃难的流民们还在睡。 很多人醒了,看一眼天空,以为天还没亮,又继续睡过去。 龙池见状,捞起旁边的一个大铜盆敲得“砰砰”响,把周围的人都吵醒叫起来,告诉他们:“天亮了。” 她找老宋道别,老宋再三挽留不住,只好央她画几道符给家人保个平安。 她画了些平安符,又让老宋找来两块玉器制成剑符各封了三道剑气在里面,老宋送了她一百两银子和一根约有五两重的金条当盘缠。 龙池把盘缠塞给南离九,推着南离九的轮椅上路。 有流民见到她们上路,想要跟上去,但是,没跟两步就跟丢了。 龙池虽然看起来走得慢,但她天生擅长遁地,即使不遁地,走起来也快,没走久就把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从城外走,要绕大半座城,城门没有人把守,进城不用排队检查,她俩便进城抄近路。 她俩从城门进去,便见城中街道两侧的屋檐下睡了不少人,也倒了不少尸体,街上,以及有些人家里还有很多血迹,有一户看起来颇为富足的人家大门敞开着,门上溅有血,门坎上趴着一具被砍死的尸体,还有一些房屋被烧毁。 看得出来,城里,很是乱过一阵。 龙池猜测,可能是云州城主带着护城的军队逃了后,城里就乱了,有些人趁火打劫,把没跟城主他们一起逃的富户给劫了。 世道乱,哪里都不缺劫匪。 89.第八十九章 城门堵 清出路 云州城里充斥满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臭味, 尸体和冤魂厉鬼的身影随处可见。 昨天从附近各县城村里逃难来的人比城里原有的居民还多,大部分来得稍早些的都进了城, 城里的人比尸体多得多。这些人逃难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和粮食都带出来了, 但不会有谁还挑柴火的,到夜里休息时生火做饭找不到柴,拆门窗家具。人太多, 茅厕不够用,还有些人找不到茅厕, 阴暗的小巷子里, 街角,以及沿街的排水沟里随处可见大小便, 恶臭薰天。 城里聚集的人多, 又全是拖家带口,马车、牛车、板车,还有家里养的猪牛羊牲口, 都带上,使得大街小巷全都堵得满满的。 大清早的, 有些人醒了要出城, 但是, 前面的路让早到的人家堵住了。 一个村或一个宗族好几个人住一起堵住街道, 后面的人都走不了,全往前挤。 这又是逃难, 不仅是逃兵灾, 还是逃鬼怪, 让兵灾还能躲,遇到鬼怪连躲都没法躲,眼看路被堵走不了,前后都不通,有些人挤,有些人骂,有些人怕后面挤上来的人踩到老婆孩子又用牛车马车把路堵得死死的不让后面的人挤上来,整座云州城都塞住了。 龙池和南离九也被堵在出城的路上。 足够三辆马车并排行驶的云州城主大街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喧哗哭骂声震天。 龙池推着南离九的马车,身后不断地有人挤她,饶是她的马步稳,那也被挤得不耐烦。她往后望去,发现后面的人也在被挤,更有人被牛车和马车卡在中间,发出凄厉的惨叫,但牛车和马车又挪不了,那人卡在那叫得撕心裂肺的。 还有人摔倒在地上,但身后的人仍旧往前挤,然后便被踩了,那人被踩在地上不停地大喊:“别踩了——”但有更多的脚踩在身上,而她被踩在地上爬不起来。 龙池想从房顶上走,但是早有青壮爬到房顶上找路,上房的人多了,不少房顶都被踩塌了。 南离九直皱眉,炼狱都没有这么混乱。 龙池对南离九说:“师姐,我去前面看看。” 南离九轻轻点头,“嗯”了声。 龙池跃身跳起,踩着别人的肩膀又跃到前面的马车上,再踩着马车和牛车的车厢一路往前去,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突然,一条粗壮的还带有刀疤的胳膊落在南离九膝盖上放着的包袱上。包袱虽然系着,但是仍露出丝丝缝隙,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和金锭的一角。身上背着剑明显会功夫的人一走,见财起意紧跟着她们的人趁机下手抢银子。 南离九曲指一道,一缕淡淡的金光自那人的下巴飞进去一闪而逝,在他的下巴处留下一个针眼大小的洞,有一滴血珠子渗出来。 那人的手还没落到包袱上便顿住,双眼顿时发直,眼中的色泽慢慢褪去,鼻腔里有血渗出来,他的身子一侧,倒在了地上。打掩护和望风的两名同伙听到声响扭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人,一个上前叫人,另一个伸手又去抢南离九膝盖上的包袱。南离九曲指一弹,一缕细若游丝的金线飞入他的额间,那人仰头便倒地不起了。正在叫同伴的那人回头看向身后,然后惊疑不定地看向南离九,迎上那双冰冷的双眼,莫名地遍体生寒如坠冰窟,紧跟着眼前一花,似有金光掠过,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连续三个人倒下,让周围原本就非常恐惶的人更想逃离,后面的人避开那三人往前挤,再后面的人见到有空隙拼命推着前面的人往前挤,之后三人倒下的空隙被后来的人填满,而这三人也被人踩在了脚下…… 人们相互推攘拥挤,更多的人倒下,甚至有人不管不顾地驱赶马车和牛车,意图靠着牲口往前冲,又撞倒不少人,有些人被牲口撞到,发怒,拔出佩刀便朝牲口砍去。拉车的牛吃痛,往前冲,顿时又是人仰马翻。牛羊马拉着车子在人群中冲撞,又撞到前面的车,倒下一大片……偏偏,前面的人倒了,后面的人还往上涌,顿时死伤更加惨重,空气里的血腥味更加重。 南离九连坐姿都没变过,非常端正地坐着,双手搁在腿上压着包袱,秀眉微颦,眸中满是冷意。 龙池到了城门口,便见两列马车堵在那,两伙人正在扭扯撕打。 这两伙人加起来约有一二百人,马车倒在地上,还在叫骂,后面的人在推攘催促,但是,前面打架的那两伙人却各不相让,甚至一副不把这事解决谁都别想出城的驾势。 龙池上前询问后面那些被堵住的人发生什么事,得知这两伙人都赶着出城,互不相让,马车撞到一起,把坐在马车上的一位老太太给摔出了马车,另一边也在马车里撞伤了人,于是就打起来了,谁都劝不住,非得要对方赔偿。周围被堵住的人也格外气愤,这两伙人都不管身后的人死活的。 至于那两伙人,看起来也都是富户,家丁打手带得多,很多马车的车轱辘印也深,看起来像是装载有不少钱财,粮车都有十几车。 龙池上前,发现他们的马车把那不宽的城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家丁护院分列城门口两侧各立一方,挥着手里的刀不断地叫嚣,一个个气势汹汹非得逼对方妥协。这个吼我家人多,那个吼我家谁谁谁是干什么的。 龙池拔剑出鞘,脚尖在地上一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城门口,她出手如电,手里的剑挽出一片雪花,鲜血四溅。 不管是家丁还是护卫,还是带着家丁护卫起纠纷堵门的两家人,堵在城门前的这两伙人,一个接一个地被龙池手里的剑划开了脖子。龙池一路连杀三十多人,来到城门口的马车处,剑气激荡间,城门口拉马车的两匹马被她当场分尸,还带着热气淌着血的肢体身躯被她踹到人群中,之后几剑下去,凌厉的剑气连马车带马车上的人一起劈开。 她劈开马车后,回头,便见刚才还堵住城门口的那些人纷纷捂住自己的脖子,一副无法呼吸的模样。他们的脖子被划出大口子,切断了喉管和动脉血管,鲜血汩汩往外涌的,不多时,便倒在地上,抽搐着咽了气。 刹那间,城门口变成了修罗场。 原本喧嚣嘈杂的城门口突然安静下来,不管得闹事的两伙人还是被堵在后面出不去的那些人,顿时全都静若寒蝉。 龙池收剑回鞘,把堵住城门的马车碎块连同尸体一起拖出城门过道扔出去,对身后的被堵的那些人说:“可以走了。”让开城门口的路,施展轻功跃到城楼垛子上坐着,盯着下方。 不少人被龙池的凶悍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但眼看城门通道被清理出来,又有这煞星催促,哪敢搁耽,火速招呼好家人牵着牛马牲口出城。带有牲口,人又多,难免有碰撞,但这回,没谁敢在城门口闹事,相互谦让着出城,火速往外逃。 龙池守了一会儿,见到城门口已经排起队,有序地往外撤离,又施展轻功跃下城楼,回去找南离九。 她往回走出不到半条街,就见到大街上马车翻倒,哭喊声震天,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受伤哀嚎的人群,更有很多人被踩死在地上,还有大量的人从尸体堆里往前挤,又有很多人拼命地手拉着手围成圈,把家里的老小往圈里护。 惊恐浮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容上,不同的是,有些人害怕便与家人挤作一堆,抱团抵抗外面的推挤碾压,还有些人则是疯狂地往城门方向去,不管不顾。 龙池见状,再次拔剑出鞘,遇到那种使劲推人往前挤的,直接一剑抹了他们的脖子送他们归西。她一路杀过去,有些人脖子里飙出来的血溅出三尺远,吓得那些挤作一堆的人宛若待死的木鸡不敢动弹,惊惧地看着她。至于那些发疯逃蹿的,则成为剑下亡魂。 龙池提着寒气森森的剑,站在马车顶上,用内力喊话:“排好队,慢慢出城!乱挤乱推扰乱排队秩序的,格杀勿论!” “城门已经清理出来,各自收拾好各自的东西,看好自家的老人孩子,准备出城。” 她的声音清楚地传进大家的耳中,再加上一路杀过去,不断倒下的尸体,深深地震慑住他们,再没谁敢乱来,乖乖地收拾起各家的东西,不再往前强行打挤,等待着出城。 有老人来到龙池身边,躬身作揖:“谢谢!谢谢!” 龙池看着这些头发全乱了,衣服也破了,身上还有伤,格外狼狈的老人,暗叹口气,轻轻点点头,便继续在主干道上巡逻,遇到闹事惹事作乱的,拔剑便杀,又连续斩了十几人之后,大街上彻底安静了。 就连有家人失散的人,都不敢大声呼喊找自家亲人,家里有人死去的,也只敢压着声音流着泪收尸不敢哭出声。 龙池见到那种抹着泪神情慌乱地四处张望的小孩,便给抱到稍微宽敞点的地方,还让人从旁边的店里搬出几张桌子拼出个高台,让小孩子站在上面,谁家丢了孩子,让人来领。不能自己上前去抱小孩,只能喊名字,由小孩子自己确认是不是家人。 南离九坐在人群中,目光紧紧地跟着忙碌不停,前前后后斩杀了一百多人的龙池。 要出城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有本事的,那些人要么忙着护自家人或雇主,要么想办法绕到别的小巷放绳子翻墙出城,出来管这“闲事”的,只有龙池。 龙池身上的血气和煞气又加重了很多,但落在她的眼里就像是身上有光,心里也有些暖意。 世道再不好,至少还是有人愿意挺身而出,仗剑守护。 城外,还有逃难的人抄近路进城,城里的人排着队往外出。 龙池等到近午,见云州城已经空了大半,出城已经不太拥挤,这才到南离九的身边,推着她的轮椅往城门口去。 大街上更脏了,倒地坏掉的马车,洒落的行李,死状凄惨的尸体,比起当初的无妄城更加凄惨。 出了城,视眼顿时开阔起来。 虽然天空依旧昏暗,虽然草木尽枯,满眼荒败,但至少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没那么重了,也离开了那被冤气和煞气笼罩的云州城。 南离九低缓的声音响起:“龙池,你杀这么多人就不怕遭雷劫么?” 龙池轻哧一声,说:“我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自己手里的剑,我怕什么遭雷劫。你才被雷劈。” 南离九的心头一堵,差点又想揍龙池。 90.第九十章 小山村 遭伏击 出了云州城, 仍旧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逃难队伍, 人太多,官道挤不下,许多人踩进官道两侧的庄稼地里行走, 在庄稼地里也踩出一条路。途经的村落小镇县城里的人全都在逃,逃难大军不断壮大, 有些村镇直接空了。 南离九见她的轮椅非常招人眼,默默的把轮椅颜色由纯金色变成暗金色, 惹得龙池频频打量轮椅和南离九。 龙池暗暗琢磨南离九为什么不能走路还要继续坐轮椅的事。 照理说, 南离九这算是渡劫重生,重铸躯体,就算是缺了腿也该长好了, 不至于还走不了路。 龙池想到自家师姐的臭脾气,她还要赶路, 不想惹南离九发火, 只得把心头的那点想法压下, 加紧赶路。她俩赶路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不断地赶超逃难队伍,也不断见到人间惨剧发生。趁火打劫的,逃难路上失散的, 钻到草丛或庄稼野地里方便便再没回来的, 不仅鬼物横行, 精怪妖物也开始肆掠, 以人为食。它们首先攻击的就是那些以前捉鬼抓妖维护人间秩序的道士、玄门修士和尼姑和尚等人。 龙池纵然有心想管, 也管不过来,她只有一把剑,杀不尽那些作孽的人,也斩不尽那些为祸的鬼和妖。阴气重的地方对人体有害,对她也是一样。她自己也要赶路,尽快离开阴气弥漫之地。 傍晚时分,许多逃难的人已经累得走不动,停下来歇息。 龙池受阴气侵蚀,也感到疲惫虚弱,但她在这里得不到休养,只能选择连夜赶路,尽早离开。 她隐隐约约的总感觉有谁跟着自己,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回头望去时又找不到可疑对象。 龙池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觉察到有危险,于是加快速度赶路,甚至用上了遁地术,特意离开官道,走到偏僻地,但是,那种感觉仍旧如影随行。 南离九觉察到龙池的紧张,问:“怎么了?” 龙池说:“好像被跟踪了。” 南离九淡淡地“嗯”了声,丝毫不觉龙池被盯上有什么奇怪的。龙池用遁地术都没能摆脱,对方的本事很是不俗,就不知道来的是人是鬼还是妖了。她觉察到龙池还在回头张望,似乎有点害怕,轻声说:“别紧张,有我。”她想到白天龙池在云州城内大开杀戒的凶悍劲,再看这会儿怂怂的又紧张又害怕的模样,不禁莞尔,嘴角极轻微的往上挑了挑。她大概明白这小肉参精是什么德性了,遇到打得过的,那是又凶又横,分外霸道,遇到打不过的,便又怂又怕逃得飞快。 天已经黑尽,好在两人都不是人,视力并不受黑夜影响。 她们现在走在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山村,两侧是山坡,并不陡峭,有村民在坡上开垦种植,建有房屋。山谷地势低,中间还有一条小溪流,一条约有五六尺宽的土路建在溪边。路因地形而变动,时而靠左,时而靠右,溪流榨,变道的时候,由几块石板铺成桥,潺潺溪流自青石板下流过。 溪流约有两丈多宽,溪水清澈,水深浅处约有尺许,深的地方则有数尺,溪中长有水草,还有鱼。 皎洁的月光下,溪中的水波浮动,肥美的鱼不时掀起小水花,看起来很好抓。 南离九想起一些关于替死鬼的传闻。有溺水者变成水鬼困于水中,不得投胎,需要寻找替死鬼,方能脱身离去。水鬼为寻替身,常变成鱼或龟等水生物游到岸边,诱使人下水捕捉,待人下水后,便将其拖进水里溺死。这种最常见于小河,溪流,以及水塘和水潭。大江大河因傍着水脉,水鬼则凶猛得多,有些直接化成大鱼出来行凶,或者是变得浮飘或游尸出来作孽。这种溪中的水鬼则往往都非常弱,阳气稍重点,它们都不敢招惹,所以通常会选择孩童下手。因此,许多地方,常有孩童玩水,淹死于浅浅的水塘小溪中,哪怕水并不深,以孩童的身高站起来即可脱险,依然溺毙。 南离九不是活人,自然不是水鬼的目标。这水鬼是把龙池当作小孩子了? 南离九促狭地轻声说了句:“水里有鱼。” 龙池斜睨一眼游到溪边的鱼,“没兴趣,我喜欢乌龟。”继续推着南离九的轮椅往前去,她路过青石桥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一只乌龟从青石板桥下游上来,往着桥的另一端游去,一直游到靠近岸边的石阶旁。 石阶像是村民门建在溪边洗衣服用的,不知怎么的,石阶上沾有很多水,再加上有些青苔,这踩上去肯定很滑。 南离九说:“水里有只乌龟。” 龙池凝气于双眼,定睛望去,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面朝下地泡在水里,至于乌龟,则是一团阴气。她只扫了眼,便继续往前走,压根儿没有理会它的打算,并且,非常警惕地留意四周,不时抬头看向天空的月亮。 她注意到,自从她俩进入村子后,除了水里的这点声响,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偌大的一座村子,不要说人声犬吠,连虫子都不见一只。 如果说村里的人都逃难走了,不可能连虫子也跟着没了,村子里的阴气并不重,头顶上还有月光照下来,还不到蛇虫都死绝的地步,但是,就是一片死寂。 她定睛朝前方的路望去,月光下,干硬的土路泛着白光,还带着夜里的寒雾,隐约有些雾蒙蒙阴森森的。 龙池停下脚步,将背在身后的剑取下来握在手中,对南离九说:“师姐,前面的路不对。” 南离九轻轻地“嗯”了声。她自从进村便感觉到村子在发生变化,有“人”在龙池遁地出来后,比她们早一步进入村子里,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对龙池下手。这种只有一条路走的村子,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让她略微有点意外的事龙池的警惕性比她预想中要强得多,并且谨慎得多。 正常情况下来说,稍微懂些手段本事的人,见到这样的水鬼都会顺手超渡或消灭了。龙池这样一个是非分明嫉恶如仇的性子,应该会一剑斩过去把这水鬼灭掉才是,但是,她没动手。 她很清楚,龙池并不懂阵法,不知道龙池是怎么看出里面的关窍来的。她问:“水里的那只……你不顺手灭掉,是有什么不对吗?” 龙池说:“我们村附近的鬼比水里的那只凶多了,见到我都是望风而逃。我从云州城这一路过来,路上的鬼数都数不过来,道行高深的大鬼都有很多,也没见它们过来找我麻烦,都是远远地避开我,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只不成气候的鬼敢往我跟前凑的。”她的话音一顿,说:“前面的路,装成阴气森森有鬼的样子,但从尸滩子到我家门口,见天地有鬼在路上转悠,也没见长这样,这路,太假了。反常必有妖,我觉得我们天亮再走比较好。” 南离九淡然地说了句:“不用。”她对龙池说:“过来,我带你出去。” 龙池诧异地挑了挑眉,问:“过哪去?”她朝南离九的怀里看了眼,心说:“不会又让我坐你腿上吧?” 忽然,地下传来异样感。 南离九觉察到不对劲,眉头一跳,转身下意识地去抓紧龙池,然后就见龙池已经翻身跃过她的椅背落到她的身上,双腿踩在她的轮椅扶手上,右手握剑,浑身蓄势待发,紧紧地盯着地面。 南离九:“……”要不要反应这么迅速? 以她的速度,竟然抓空了。 忽然,有呼喊声传入南离九的脑海中,“小九,孩子……” 南离九听到这喊声,脑海中顿时想起她娘亲。她娘亲并不温柔,喊她时向来都是连名带姓一起喊,“南离九,你皮又痒了是不是?”她小时候特别淘气,总惹得她娘亲噼里啪啦地修理她,没少挨揍。她娘亲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喊过她。就在她失神的这瞬间,龙池突然跃身而起,踩在她的腿上,迎剑对敌。 “离九,离九,孩子……”那声音飘在四周,不断地传入南离九的脑海。 南离九闭上眼,似在辩识声音的方位。 龙池则咬牙和扑上来的白影对上。这些白影并不是人形,也不是鬼,它们总是突然出现扑上来,又突然消失,似要扑上来抓她。每每它们靠近,龙池都用剑抵挡,努力地把自己防得密不透风,并且,打死也不离开南离九的身上。她是肉参精,对地气的变化格外敏锐,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土地被动了手脚,有东西在地底下等着她。 南离九相当于一座城,地底下的东西敢把南离九拉下去,南离九就敢化成城把它们给碾碎了。龙池没她师姐的本事,乖乖地缩在师姐身上,拿师姐当垫子。她不沾地,与地气隔绝,对方隔着南离九,也抓不着她,只能派出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过来逼迫她从南离九的身上离开。 突然,南离九缓缓地睁开眼,冰冷的声音响起,“你们大概不知道我娘亲早在二十年前的守城战中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了吧。” 龙池闻言只觉浑身一颤,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然后,有白影瞅准空隙扑上来,一爪子挠在了她的手臂上。“哗啦”一声,衣服料子挠碎,她的手臂被挠出血淋淋的口子,有鲜血化成血珠飞溅出去,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异香。 南离九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骤然变得凌厉,眸中立起一对金色竖眼,两颗尖厉的獠牙从唇间凸出,金色的光芒自她的轮椅下方溢散出来,飞快地朝着四周扩散。地砖,房屋,街道,宫阙,城墙,一一显眼出来,由金色光影交织成的城朝着四周碾压过去,瞬间的功夫便填满这不大的山谷,朝着山谷两侧的山体冲撞过去,山体崩塌,大量的落石土方朝着她俩滚落过来。 龙池见到有巨大的石头朝她滚落过来,下意识地想要逃开,但想到这或许就是那些盯上她的人的计,她逃开说不定就被抓走吃掉啦,心念意动间,她果断地掐灭了逃走的念头,想着还是师姐这安全,躲在师姐这,大不了死一起。脑海里有念头划过时,她已经化成婴儿大小缩到南离九的怀里,并且用放在南离九怀里的银子以及南离九的胳膊挡在上面,她还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南离九的掖下,紧跟着,便被大量的塌方埋了。 一起被埋的还有南离九。 南离九被埋在塌方下,金色的城仍然不断地朝着四周扩散,城基穿透地底,像石磨渣汁似的碾得地下渗出大量的鲜血。 山谷两侧的山体飞快崩塌,数十道身影从藏身处奔出来,踩着那些坍塌的石头往村子外逃。山体塌方,滚落的大量土石把外逃的那些妖砸向落到堆满土石的无妄城中,还没等它爬起来便有大量的金色丝线飞过,将其切成碎片,血和尸体碎片,带着毛发内脏落在城中,飞快被吸收。 轰隆隆的山体垮塌声中,小山村被掩埋了塌陷的山石泥土下。 一起埋下的,还有伏击她们的妖,以及,一座金色的无妄城。 南离九直到周围的再没一只活物,才低头朝自己的怀里望去,她拿开小奶娃身上的包袱,便见小奶娃睁大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似在听声响,那眼珠子转了几转后,便又盯着她看了两眼,又朝四周望去。 龙池发现,她和南离九居然是躲在无妄城的屋檐下,居然没有被埋,伏击她的那些妖怪也被南离九解决了,顿时长松口气,当即起身变回十六七岁模样。她这刚变回去,南离九便撤了无妄城,房子上面的泥土顿时压了下来,压得龙池直接趴回了南离九的怀里,下巴磕在南离九的肩膀上,膝盖跪在南离九的腿上,屁股高高撅起,以跪趴的姿势和南离九一起被埋了。她如果不是肉参精,如果不是会遁地,能自动用地气卸力不使自己被这些泥土石头挤压死,她估计这会儿……已经去见阎王了。她咬道:“南离九,你过分。” 南离九面无表情地说:“城陷了,埋地底下了,我又不会出不去。你把我当垫子踩来踩去,我俩到底谁更过分?” 91.第九十一章 山塌方 出山谷 龙池被南离九堵得无话可说, 默默地用遁地术从地下钻出去, 回到地面上。 两侧的山也没了,被无妄城生生拦腰撞碎, 山谷被填平, 村落早没了痕迹。她问南离九:“刚才攻击我们的是些什么妖?”不是人也不是鬼,只能是妖了。 南离九说:“一些山精野怪。” 龙池不满南离九的敷衍, “不要说是山精野怪,即使是有传承会术法,有着三五百年道行的妖也不会是我的对手。”寻常的山精野怪怎么可能把她逼到缩在南离九的怀里连地都不敢沾, 简直是开玩笑。 南离九瞧龙池那噘着嘴气哼哼的小模样便觉有趣, 软嘟嘟白嫩嫩的,虽然满身泥色,可架不住她皮肤白,于是越发地像从地里□□的大白萝卜。不过大白萝卜啃起来是微甜甘脆, 就不知道肉参精咬起来脆不脆……她想到这,忽想又怀念上龙池精血的味道。如果不是现在龙池虚着, 还正处在刚被一窝妖怪袭击准备掳去吃掉的余悸中, 正想咬上两口。她的心思几转, 视线在龙池的身上来回转了转, 才慢慢的淡淡的说了句:“其间约摸有两只有千年道行的大妖,一只擅控土在地下, 一只擅幻术和阵法在地面上。”她说着, 不由得又打量了龙池几眼。 她算是尸妖和妖城的结合体, 又有仙宝护身, 本身吸收了尸犼,已超过渡劫境的实力,直逼传说中的大乘飞升。区区两千余年道行的妖在她眼里,也只够当两盘菜的份,倒是龙池。龙池别看有千年道行,可那千年时间全用在长身体上,除了点天生的遁地术,一身本事全都是这十几年里她父亲和黎明雪所授,即使吸收了翠仙些几百年功力,也只想当于五百年道行丹顶境的修为。 照常理来说,龙池这点道行,几乎逃不过那两只妖的手段,分分钟就能给掳走或者是下套抓了,但龙池压根儿不上当,并且还能在地下那只妖骤然出手时,反应比她还快上那么点跳到她的怀里躲着。这对危险的直觉和逃命的本事,倒真是一流,半点都不像龙王宗那些动不动就以命相搏的剑修。 南离九在内心感慨,就听到龙池满是嫌弃地问:“我说你什么时候重新学走路呀?” 南离九:“……” 山体塌方,脚下全是乱石泥土,轮椅的轮子全卡碎石堆或泥土中,根本推不动。龙池只能靠臂力抓着轮椅背把它提起来,连轮椅带南离九一起举着走。上台阶,这么走几步那没什么,她把自己当糙汉子用成了,可这片地方让南离九弄出来的塌方地不知道有多长,她抬眼都望不到头,这么出去,她的胳膊都得废。 南离九看看脚下的乱石堆,再看看前方的路,憋屈地默然不语。 龙池只能认命地举着南离九走,她走了大概有三四里路,胳膊酸,放下,用遁地术钻进地里,找到村里遗弃下的麻绳,绑在轮椅背上,当背带绳用,她的背抵着轮椅的背,背起南离九。 顿时,原本面向前方的南离九转了个方向,面朝后,整个离地,被龙池背了起来。 龙池还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胳膊粗的长得还不及直的小树干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脚下的乱石地往外走。 南离九扭头看了眼被她压得腰杆微弯,模样看起来比难民还要难民的龙池,默然无语地望着头顶的夜空。龙池是弯着腰走的,她的轮椅便呈四十五度斜角往后仰。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背过,还真有些担心龙池要是再把腰弯下去,把她倒翻出去摔地上。她站不起来,摔下去,即使能反应过来,也只能坐在地上出糗,或者是摔下去时拉着龙池一起出糗。 之前山体塌陷时,南离九释放出来的无妄城大半埋在地下,城中的建筑物颇多,形成不少空洞。 城消失后,空洞被填时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二次塌陷,但一些大块的石头会暂时形成一些不太稳固的小空洞,看起来像是塌陷结束了,但是踩在上面就像踩在陷阱上,一脚踩塌摔下去,被四周滚落下来的泥土滚石掩埋。 龙池凭借自己矫捷的身手原本是可以完全躲过去的,但是,她背着轮椅南离九,走路都得靠拐杖,反应明显慢半拍,于是屡陷屡被埋,躲都躲不过。有南离九顶在上面,她不怕被砸伤,但是,总这么被埋,还摔下去,膝盖都坏破了。 南离九一直保持着仰面朝天的造型被龙池背着,每次塌陷,这些石头落下来都先砸她,还是砸脸,这让南离九忍不住怒,“你能不能好好走道不挑有陷坑的地方走?” 龙池气哼哼的,“有本事你自己下来走。” 南离九愤然,想说“你放我下来”,但她这缺德师妹那臭脾气真能干出把她扔下来的事,到时候她就得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一,困在这里,二,爬出去。 南离九忍不住满心屈辱,于是,转身按住龙池就是一顿暴打。 龙池想逃,但是她背着南离九的,面对南离九泼妇似的挥拳砸下,没法逃也没法躲,甚至她的剑还在身后被南离九的轮椅压着拔不出来,委屈得眼泪直往外淌,那叫一个后悔应承师父要照顾师姐,真的,她要是不答应师父临终遗言,她完全可以把南离九塞进她师父的井里让她师父自己照顾去。 龙池委屈的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抹着泪,一步一抽噎地往外艰难地挪,还时不时地踩陷坑里摔进去,那委屈得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滚却包不住,一会淌出几颗,一会儿淌出几颗,空气中飘出阵阵诱人的异香。 说龙池狼狈,狼狈得无以复加,说可怜,那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可怜。 南离九满心愁怅。她不揍龙池,龙池没个消停,嫌弃个没完没了,揍了吧,哭得稀里哗啦的瞬间变成小可怜,然后这可怜样,让人又心疼又好笑。 南离九本来也很狼狈,但是有这么一个垫底当对比的,顿时衬得她就是那万恶的欺压奴隶的奴隶主。她忽然想到,她和龙池的契约是龙池的主,她的从吧?结果现实情况却是她俩巅倒了个。 南离九扬了扬嘴角,又憋回笑意,有点过意不去地放软声音:“别哭了,再哭下去,你那泪水香味又要把吃人的妖怪引来了。” 龙池顿时更憋屈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南离九,我讨厌你。” 南离九轻轻地“嗯”了声,转身,摸摸龙池头顶那几片怒张横长的小参叶,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还不是你嘴贱先挑事。小参叶的手感挺好,触手沁凉,且有丝丝缕缕灵气顺着指腹渗向体内,灵气所过之处给人一种毛孔舒张浑身舒适的触感。即使是不懂药材的,这么摸上去,也知道这是味世间难得的稀世宝药。手感太好,南离九忍不住用指腹摩挲着参叶。 龙池用力地憋紧唇,又羞又愤,憋得脸通红。她憋了半天,南离九忍没松手的阵势,忍无可忍,“你搓我叶子搓够了没有?”特别想把南离九的轮椅摔地上,再把南离九踹出去。她也就是打不过南离九,每次反抗都被暴力镇压,要不然,早打得南离九哭得她妈都不认识她。 南离九说:“没有。你的叶子应该可以炼成起死回生的灵丹。” 龙池顿时吓得眼睛一直,浑身一颤,说:“我……我……” 南离九感觉到龙池在打哆嗦,哧笑声,“出息。”松开龙池的叶子,转身坐好。 龙池顿了顿,才缓过劲来,说:“我师父就我这一个徒弟,你要是把我害了……” 她没说完,南离九就接了句:“他也不能把我宰了。” 龙池被南离九堵得实在没话说,想再骂死残废,但又怕再被揍,顿时委委屈屈地抿紧嘴,继续赶路,继续掉坑里。她从坑里爬出来后,便又在心里骂:“死城妖。” 南离九说:“你再骂我,信不信我再揍你。” 龙池嘴硬:“我没骂你。” 南离九拉长语调悠悠然地说道:“你嘴上没骂,但你心里在骂,你身上的恶意让人想忽视都难。” 龙池再次无话可说。 忽然,她看到前面出现庄稼地,不再是山体塌陷的乱石堆,眼睛都亮了,悲从中来:总算是逃出生天了。 她加快步子,离开乱石堆过后,把南离九放到平地上,扔了手上那截都快磨难摔断的拐杖,扬起头,委屈兼气哼哼地睨着南离九:我千辛万苦地把你背出来,你是不是该说谢谢? 南离九落地,转身,见龙池的皮肤依然干干净净的,但是那身衣服已经摔成了破布条挂在身上。她的衣服脏得更是看不出半点原有的颜色,乞丐的衣服都比她的衣服好。饶是欺负龙池很有成就感,也不好再昧良心,她很是感慨地叹了句:“真可怜。” 龙池头顶上的参叶全都朝天竖了起来,“铮”地一声拔剑出鞘,“南离九,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南离九说:“我们好像出了阴气弥漫之地,前面有座城,城里有人烟,银子没丢,待会儿给你买身新衣服。”她的视线在龙池胸前瞟了瞟,发现龙池发育得还挺好,就是……衣服破的地儿让人有点无语,还很搞笑。胸前各破了一个洞,雪白的两座小山峰从破洞处透出来。她说:“奶娃儿居然不是平胸。” 龙池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忍无可忍地跳起来,把自己的脚底板贴在了南离九的脸上。 南离九顿了几息,轻轻握住龙池的脚踝,把龙池的腿从脸上挪开,说:“扯平,你不许再骂我是死残废。” 龙池怕南离九把她的腿折断,于是,点头,说:“行,答应你。”待顺利收回腿,立即补充句:“死城妖。” 92.第九十二章 报名号 小龙王 龙池骂完就跑了。她是肉参精, 逃得飞快, 南离九想追都追不上,气得直咬牙。 龙池见南离九没追上来,这才找到村民们晒来生火做饭的干草,串成简易的蓑衣把穿在身上。虽然这样身上挂满草,活像个草精,但好歹不会再走光。 南离九坐着轮椅过来,见到干草蔽体的龙池,莫名的, 心里泛酸, 还有些不忍直视, 更有些觉得她爹不是人。她没了娘, 她一走十几年没个音讯, 对她的死活不闻不问。龙池,大阴山参王府的小主子, 万年里长出来的这么一根独苗,龙王宗的掌派大弟子, 就让她爹养成这么一个地里打滚的货。 这地里打滚不是指那种会遁地术的那种,而是,地上随便坐随便躺,扒拉一堆干草都能拿来做成衣服穿上身。 南离九以为自己家业败尽, 已经够穷的了, 可好歹她衣食不缺, 绫罗绸缎总还能上身, 穿的衣服也是城中秀坊的绣娘们精心缝织的。 龙池做好蓑衣,再编了条小围裙穿上,然后推着南离九的轮椅往城里去。 南离九突然就原谅了龙池骂她死城妖。 她俩走出去没多远,便上了大道,沿途见到的依然是逃难的景象。 城外是十户九空,剩下的那户人家也已经收拾好家当,拖家带口地要上路。 龙池和南离九这一对组合非常惹人眼,仅那衣着差距就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龙池拿着银子去买了身旧衣服,换下草衣。 城里的人也在往外逃,浩浩荡荡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她们之前在云城的时候,其实已经是赶到逃难队伍的尾巴上,如今赶路,已经超过后面的尾巴,赶上前面的大部队,见到的就是不止是大道上全是逃难的人,就连沿途的小路也满是逃难的。她俩想赶快路,但是,能走人的道都被逃难的人堵了,想快也快不了,想走没人踩的庄稼地或翻山,南离九的轮椅又不方便,她俩只能老老实实地在人群中前行。 这种逃亡,逃出去后,几乎不可能再回去,因此逃难的人除了带粮食就是带值钱的贵重物品,而逃难路上的人又多又乱,沿途的府员都逃了,连报官都没地方,可以说是没了法纪,一切全靠自保。许多大家族大宗族,青壮年持枪带棍,保护着家人和财产,人丁稀少的就尽量把钱财藏起来,使得自己一群人看起来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至于那种实在人单力孤的,往往就成了被欺凌的对象。 龙池和南离九,在这浩浩荡荡的队伍里,看起来连乞丐都不如。好歹乞丐还是三五成群,头上还和丐着管着,出点什么事,丐头招呼一声,随随便便就能召集来三五十百来号人。 龙池和南离九,只有两个人。龙池,十七八岁模样,白白嫩嫩的,虽然背着把剑,但她穿着身粗布衣服,鞍前马后地照顾南离九,南离九半点好脸色没有,动不动揍她,活脱脱的伺候大小姐的粗使丫环。至于南离九,模样极美,脾气极坏,坐着一辆格外华贵的轮椅,怎么看都是大家小姐带着小丫环落了难。最主要的是,这主仆二人,那模样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小丫头虽然糙了点,但是,架不住她底子好,看她那白嫩样,大家伙儿便猜测肯定是贴身丫环,才能跟着小姐养得这么细细嫩嫩的。大家小姐的贴身丫头嘛,会几招拳脚功夫保护下娇滴滴的还有残疾的千金小姐,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她俩这组合,委实让人误会,因此,想劫财劫色的人便盯上了她俩。 因为来的不是一伙,而是好几伙,彼此相互顾忌,倒是没谁先动手。 南离九知道被盯上了,但作为敢正面堵幽冥鬼界大军的无妄城主,对这种会点拳脚功夫的亡命徒,连眼皮都懒得抬一眼,眼神都懒得奉上。 至于龙池,刀子没落下来,她总不好先拔剑,全光没看见。 有肥羊的消息,在隐藏在逃难队伍中的盗匪中悄悄传开,有人怕被人劫糊,仗着自己手下有好几十号人,先下手为强。 领头的是一个戴着眼罩的独眼龙,扛着狼牙棒,脸上有刀疤,扯开衣衫敞开胸膛,胸口长满浓密的黑毛,胸膛上还有烙铁烫出来的印子,看起来狰狞又凶狠,身后聚集着好几十个拿着各式各样砍刀的匪徒。不是什么会功夫的人,但都是十几岁到三十来岁间的青壮,围上来时,吓得周围的灾民一阵慌乱,拼命逃散。 这伙人出来了,另外缀着南离九和龙池的两伙人也露头了。 那两伙人联手,也要分一分肥羊。指名点姓,要小丫头和那辆黄金轮椅给独眼龙,把南离九让给独眼龙。 独眼龙狠狠地吐口唾沫,大骂声:“小丫头和黄金轮椅归我们,这千金大小姐归你们!” 后面一个小头目上前,说:“老大,绑了千金大小姐,让她的家人给赎金。” 独眼龙沉声骂道:“我放你娘的臭狗屁!这种坐得起黄金轮椅的千金大小姐落在手里就是烫手山芋。” 对面的大汉劝:“龙老大,富贵险中求嘛!” 独眼龙说:“那这泼天的富贵就让给你了。我瞧着嘛,这千金大小姐这么明显的标记,肯定好打听身份来历,你们把她送护回去,那酬劳肯定少不了。大爷我眼皮子眼,就看中她的轮椅和身后那白白净净的小丫头了。” 龙池还要赶路,真没闲心听他们啰嗦,说:“行啦,别争了,哪凉快哪待着去,让路。” 独眼龙身后的大汉捋捋唇上的小胡须,说:“小丫头可真心急,要不,大爷来和你乐乐。”说着,扛着大砍刀,缓步过去,朝龙池伸出手去。 毫无预兆的,剑光浮过,一道血溅冲天而起。 小胡须觉得哪有不对劲,愣了下,伸手摸摸脖子,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在喷血,然后,才发现喘不上气,仰头倒了下去,抽搐。 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 有人大喊声:“大伙儿一起上。” 独眼龙大喊:“都慢着!”他的神情慎重起来,狠狠地盯着龙池,“小丫头好快的剑。可你只有一号人,咱这里,三伙人,加起来可有一二百号人,双拳难敌四手,爷劝你一句,识相点。” 龙池抿嘴一笑,说:“同为江湖中人,我也报个名号。八门镇——龙池!” 独眼龙说:“没听说过。” 最后来的那伙人,领头的是个穿青衫的拿折扇的,当即抱拳:“原来是八门镇小龙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我们走。”毫不犹豫地带着人撤了。 南离九扭头看向龙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个名号? 龙池抿嘴一笑,“我水性好。”八门镇因为有八门寨,三教九流齐聚,她又经常去砸八门寨的场子,八门街不知道让她撂翻过多少回,自己手底下有点本事,身后又有靠山,自然还是有点小名头的。之后,她杀了八门寨那么多人,几乎把八门寨剩下的水匪杀绝了,这种大事绝对是会传开的。这里刚出云州,这种混江湖黑道的,一定会听过她的名字。 独眼龙别看五大三粗,心思却活泛,他的眼珠子一转,笑了,拱手:“大水冲了龙王庙呀,原来是道上的小龙王姑娘。这一路凶险,小龙王,您接这一趟活也不容易吧,不如咱兄弟随您一起,到时候随便赏咱们几个歪瓜裂枣的就行了。” 龙池自然明白独眼龙的意思,他们以为她是收了南离九的钱财,保护南离九回去。她估摸着,他们打的如意盘算是觉得南离九是世家千金,如今落难在外,如果他们把她护送回去,那家里肯定会重酬厚谢。世道乱,她们两个人太容易被盯上,有一群人保护就不同了。龙池还猜,她要是收下他们,他们跟着她能顺便摸摸底,才看情况要不要动手。 龙池的剑在南离九的轮椅上轻轻敲了敲,说:“独眼龙,她,穷到全身上下就剩下她自个儿了,我这呢,带着的是个拖油瓶,你就别惦记了。这姑奶奶,凶,你啃不下,崩牙事小,你这百来号人还不够人塞牙缝的。”她顿了下,说:“劝你一句,混江湖,招子放亮点,别看什么都觉得是肥羊。” 南离九问:“我是拖油瓶?” 龙池说:“你不是拖油瓶,那你自己站起来走,我也不用总给你推轮椅了。”她提到这,又和南离九吵上了:“明明现在你的腿好了,自己不站起来,非得弄这么把招摇的破轮椅一路上招来乱七八糟的人。” 南离九的脸色顿时一片冰寒,抬掌就朝龙池劈去。她要是能站起来,一定把龙池踩在脚底下踹到地底下去。她就算是想练习走路,这一路过来,有时间有地方给她练习走路吗?这小王八蛋,成天就知道揭人伤疤戳人伤口。 南离九出手如电,龙池手里的剑舞得飞快。 南离九会阵法,手里的金色丝线更是神出鬼没,诡异无比。龙池的剑舞得水泼不进,能分江断河,但挡不住南离九的金色丝线,最后再次惨遭南离九捆起来按在腿上一阵痛揍。 师姐们俩打得如火如荼,劫匪们吓得跟后贼似的悄悄地往后挪,待出去三四丈远后,才全部扭头狂奔。 之后她俩便太平了,再没那种混道上的过来劫肥羊,至于那些闲散的地痞流氓,龙池连剑都不用拔,几拳下去,能打断他们好几根骨头,揍得他们爬都爬不起来。 她俩都属于不用吃饭睡觉型的,日夜不行地赶路,特别是晚上赶路的人少,速度能快很多。 难民们要走上十天的路,在龙池走一段,再推着南离九遁地行一段的情况下,两天时间就到了秦州城。 秦州城位于秦岭。 龙池在见到秦州城之前,是先见到一座宛若青翠的大山,山脉起伏,一半青山一半云海,很是巍峨壮观。 那就是秦岭,号称八千里秦岭山脉。 93.第九十三章 刀子嘴 扎心窝 龙池的见识不高, 对于这八千里秦岭, 还是旁边的人聊天时顺便听了一耳朵。 秦州城外有披甲执锐的士兵维持秩序, 还有穿着道袍像是修士的人组成队伍在人群中来来回回巡逻。城头上整齐地站着手执兵器的士兵, 还有将领模样的人来回巡视。 进门上,还悬挂有诛邪法器,每个人进城的人都得从诛邪法器下过去。 那悬在头顶上的利剑,仿佛随时会落下, 剑威极重,也不知道杀过多少魔诛过多少邪。 如今鬼道盛行, 有这么一个东西,对人心来说有极大的震慑和安定力。 城外有难民安置点,架起了药棚,设有专程替人看病和清除体内阴邪之气的地方。 城外排队最长的队伍,除了进城的,就是看病祛邪的地方了。 难民太多, 城里装不下,并且, 镇济难民们需要耗费大量的财力,因此,进城是要收费的,十两银子一个人的人头费,不管男女老小, 通通十两银子一个人。 十两银子, 乡下地方, 如果是省着用,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吃嚼花销了。 一座城能容纳的人有限,什么人都放进去,那绝对是要乱起来的。出得起入城费,有家底,不至于进城后烧杀抢掠,真要干得出烧杀劫掠的,拉上百八十号人进去,那得先交上近千两银子,劫匪身上要是有那些钱,也不至于去烧人放火了,早去吃香喝辣了。 南离九怀里还揣着几十两银子,她说要进城,龙池自然没意见。不过,她有要求:“进了城要买好看的衣服,以免谁看我,都是你是千金大小姐,我是丫环婢女。客栈随随便便就行了,我俩落难了,你也别摆你千金大小姐的摆场了,就这么点银子,还得走到浠州去呢,不够花。你不用吃饭,饭钱省了,留下来给我买糕点好了。” 南离九和龙池在一起,一天里生的气,比认识龙池前十年生的气的总和还有多。她是真心觉得,得亏老参仙两口子在自家宝贝娃面前都是无原则眼瘸,不然搁稍微正常点人身上,自家娃让赫连令臣养成这德性,赫连令臣就算是死了,也得打到滩涂村找他算账。南离九长这么大,没见过比龙池更气人的。纯气人,还让人没法直接动手打死她的那种气人法。 秦州城是大城,进城的城门不止一处,一共开了三道门,一道是供普通老百姓走的,十两银子进城,队伍排得看不到尾,排到明天都不见得能进得了城。另外一道队伍稍短,排队的全是马车,周围跟着家丁护卫,那些都是不差钱的大户人家,当然,进城费也贵,翻了两倍。还有一处则是不要钱,但要腰牌进出,进出的人都是带着整齐着装的护卫骑着骏马,甚至有些是骑着兽骑进出,属于给城里的权贵和公职人员进出的道路。 那处门旁边还摆了几张桌子,以及一个擂台,有人在打擂。 龙池其实是喜欢有点喜欢凑热闹的,于是过去打听了一番,发现城里在招闲贤纳士,也就是说,愿意进城效力的,有真本事的,上台打擂,赢了擂台上的人,领牌子,进城。城里还有擂台,表现好的还有官职。 龙池一看不要钱,又只是打个擂,等擂台上的人被踹下来,她翻身就跃了下去。 南离九刚看完布告栏,一个错眼没看住,小肉参精就上了擂台,顿时冷着脸喊:“你给我下来。” 龙池回头看了眼南离九,毫无预兆地冲过去,把擂台上的大个子踹下台,喊了声:“我赢了!”跳下台子,去到拿牌子的地方,说:“我赢了,台上的大块头被踹下来了。” 守擂的人被一个小丫头偷袭踹下去,气得冲上来,就想揍人。也就是看她小,十六七岁毛稚气未脱,脑袋上还顶个都快晒干的花环,浑身脏兮兮破破烂烂的,只比乞丐好了那么一丁点。那守擂的人指指龙池,说:“这次就放过你,爷就当日行一善了。”又纵身跃上擂台,喊:“下一个。” 龙池得意地冲南离九一眨眼,说:“节省十两银子,还不用排队,你也去踹他下来。” 踹他下来!用手踹么!南离九又想抽龙池。 登记人问:“小姑娘尊姓大名?籍贯?来城中作甚,可有投奔人家?” 龙池刚报出龙池,旁边来了个插队的:“南离九,籍贯无妄城,来城中寻亲,找秦岭封氏,封建元是我的外祖父。” 负责登记的书吏的笔一抖,抬起头便见面前的姑娘约有双十年华,容貌极美,那清泠泠的目光带着让人不由自主紧张的威胁,他对上那眼神便不由自主地移开眼,待看到她坐着的那轮椅,神情变得格外恭谨,说:“请稍等。”起身躬身,作了一揖,这才匆匆跑去找到城门口一名身着戎装,手按在剑柄上,盯着城门的守城将领。 “封将军,来了位姑娘,自称叫南离九,说是令祖的外孙女……”他的话到一半,就见那首领倏地扭头,把眼瞪得比牛眼还大。这将军约有二十四五岁,但满身杀伐之威,煞气极重,这么一瞪过去,那书吏的腿都软了,心想:“难道是冒充?”话还没说完,那将军已经大步流星地朝着登记处走去。 书吏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当时怎么就不多问两句就这么冒冒然地过来了呢。” 那年轻将领大步流星到了南离九跟前,上下打量她,喊:“……堂表姐?” 龙池:“……”什么情况? 南离九轻轻点头,说:“我是南离九,你是?” 年轻将领说:“封十九,我在家里排行十九,我爹……行三,我爷爷也行三。” 南离九点头,说:“原来是三外公家的十九弟,幸会。” 龙池算了下,外祖父,堂表姐,三外公,也就是说,南离九的外公和封十九的爷爷,是兄弟。这亲戚关系,还真是表得略有点远。龙池看着这青年将领,说:“你看着比南离九老,你确定没喊错?” 龙池这么一问,年轻将领也噎了下,心道:“不对呀,我堂表姐今年得有三十一了!”他说着,退后两步,仔细打量着南离九,心想,驻颜有术?再一想,回想起来堂表姐早三年前就殉了城,如今是名震天下的城妖南离九!再加上她堂表姐是修士,有道行在身,看起来自然是年轻。他迅速回过味来,深深地看了眼龙池,心想:差点被你带进沟里。 南离九听着她俩的对话,又想揍人,特别是对着这只明明已经千岁高龄还嫩得真真切切是个奶娃儿的肉参精。老!说比她小的封十九老,还说她比封十九更老。她发现,这小肉参精,但凡张嘴,就没有一句话不戳心窝子。 封十九回过神来,冲龙池抱拳:“龙池姑娘。” 龙池,大松山参王府少主,身后的靠山是当世第一地仙和仙云宗。 龙池也抱拳行了一礼。她瞄了眼南离九,说:“既然你找到亲戚投奔了,我就不用再照顾你了吧?”被灭门了,找到亲外公,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了。 南离九冷声说:“你自便。” 龙池扭头就走。 南离九又冷冷地补充句:“但你的银子就不要想再拿回去。” 龙池顿时又停下脚步,好几十两银子呢。她又走出去,陪上笑脸:“师姐,你看,秦岭封氏,听起来多威风,是不是?你找到亲戚,肯定就不缺银子了。”她说着,指指南离九膝盖上的包袱,又扯扯自己的衣襟,让南离九看她的破衣服。 封十九站得端端正正,努力地把眼珠子收好,他用力地咳了两声,狠狠地咳了两声,抱拳:“龙池姑娘一路不辞辛劳送我堂表姐回来,请务必给我们一个感谢您的机会。” 龙池摆手,说:“免了!”一天何止挨三顿打,她又不是欠抽。 封十九把字咬得重重的:“重酬。”他看自家堂表姐脚上的包袱大小就能估出里面大概有多少银子。原本还奇怪参王府的少主子,最不缺的就该是银子吧,不过,随着龙池揪着那身破烂的衣服对着他堂表姐哭穷,顿时明白了,出门在外,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龙池想了想,有重酬,关键还得去看看南离九的外祖家,这投奔外祖父,家里还有舅舅、舅妈之类的亲戚,也算是寄人篱下,日子未必好过。万一南离九在这里待得憋屈,她还得让南离九跟她去浠州,以免对不起师父临终遗命。她说:“那就叨扰了。” 封十九笑道:“不叨扰,绝对不叨扰。”又告罪:“我正在当差轮值,不能离开……”他话到这里,稍顿,说:“我这就去请假,稍等。”说罢,拱拱手,匆匆走了。 龙池抬眼目送封十九远去,又睨着南离九,“真是你家亲戚?你表弟?” 南离九冷声:“你现在可以把我这拖油瓶放下了。” 龙池觉得南离九这人特假!明明是不愿她走,才拿银子说事,勾她回来,这会儿又在这里酸。“南离九,你可真没劲。成天阴阳怪气的,就算不死,你肯定也嫁不出去,当然,你现在死了,还阴阳怪气的,就更加不会有人愿意娶你,跟你结冥婚……哎哟……”龙池的额头一疼,痛得跳起来,“咣”地拔出剑,跳脚:“南离九,你信不信我跟你翻脸。” 南离九冷笑:“都拔剑了,还缺翻脸么?” 都拔剑了,不把这场子找回来都对不起自己! 龙池轮剑就朝南离九杀过去,结果,依然是再次败北,又被南离九按在腿上对着屁股一顿胖揍。 龙池气得大喊:“南离九,士可杀不可辱!” 封十九请完假回来,正好见到南离九捆着龙池按在腿上打屁股,他先是愣了下,然后回过神来,迅速打量眼四周,赶紧上前把龙池救下来,“堂表姐,堂表姐,这……人多,人多。”哪有大庭广众按着人家一个姑娘家揍屁股的,揍的还是参王府的少主子,也不怕老参仙和翠仙姑杀过来找她堂表姐拼命。这围观人员都聚了好几层了。 南离九放了龙池,但没还龙池的剑,有封十九横插一杠子,小肉参精还在蹦跶,她冷声威胁:“再闹……”扬起手里的分水剑,做出一个要折断的动作。 龙池顿时没音了。她想说:“这是你娘的遗物,有本事你就折断她。”,但她知道,她要是敢这么说,南离九就能理直气壮地收回剑,再不给她了。 于是,刚在大庭广众下被按住打了顿屁股的龙池,又默默地跑去给南离九推轮椅。至于脸皮什么的,早丢在逃难路上不知道哪一次被打屁股上了。 封十九陪着南离九和龙池往封家主宅去,并且早一步派随从骑快马回去报信。他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边,主动介绍起城中的情况:“近几日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但凡有块空地儿都拿出来安置难民,宅子的价格更是一涨再涨,粮价也在不断攀升。人都逃出来了,庄稼没有了,来年吃什么?都得买!” 龙池挺好奇,“你带兵打仗的,还关心这个呀。” 封十九说:“守城,自然是要熟悉城里的情况的,况且,兵马未到,粮草先行。自古带兵,首先离不开的就是粮草。” 路上行人极多,人挤着人,肩挤着肩,其间还有马车占道。 封十九身边还有十几名随从护卫,前后开路,倒是没挤着龙池和南离九,只是这两人跟着这么一群身穿封氏甲胄的人走在一起,也是非常显眼。 龙池原本以为封十九能在这种城门增强防守的时刻请假陪同,是因为见到家破人亡多年失散的堂表姐的缘故,待走出一段,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南离九独守孤城那么多年,没离开过无妄城,再看她俩刚才还自报排行,明显是头次见面,那自然是没旧情,如果说是看在亲戚关系上,堂表亲呐,比堂亲和表亲都还隔着辈,能亲到哪去!他看封十九,亲自陪同,前后护卫开路,之前守城时还铁面无私状,这会儿倒是热络,必有所图。 龙池顿时暗自嫌弃:啧,跑来瞎认什么亲戚,又不是养不起你。 94.第九十四章 秦州城 封半城 秦州城比云州城更加繁华宏伟,城也分成内外层。 外城多为商贾百姓贩夫走卒, 街道虽宽, 但地面是坑坑洼洼的土石路, 污水横流, 还有不少人把脏水泼到街道上。南离九的轮椅滚过,身后是一道半寸厚的轮辙印。 龙池的脚踩在地上,大脚趾都能让地上的灰尘埋了,遇到有积水的地方就成了泥浆。 相对来说, 虽然无妄城鬼气森森了些, 好歹地上铺满石板, 干净,不会像这样爆土扬尘的。 秦州这边青山绿水, 并不干燥, 但架不住天上没下雨,街面上是干的,人来人往的, 把土石路都踩烂了, 以前有拉拖的车子把地压坏了, 露出土, 再让太阳一晒,就全成了灰尘。 龙池得庆幸自己不流汗, 不然像旁边那些扛货拉板车的壮汉, 汗混着灰尘汇成深色的污水往下淌, 飘出来的味儿也是相当的酸爽, 让龙池直接闭气屏住了呼吸。 男人这种生物,身上的汉臭味就能让她保持三尺远,她宁肯闻尸臭。 比起来的话,其实她师姐的身上从来都是香香的,哪怕变成了城妖,杀人无数还吸收了尸犼,那也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还天生自带凉爽。 又经过一道有士兵把守的城门,进入内城。 地面变成了石板路,人也少了许多,沿街的房子也不再是一层楼的宅院,沿街的商铺多为二到三层,其间还有很多有健仆或护卫把守的高门大宅,门前还有石狮子之类的镇宅兽。 封十七进入内城后便开始介绍:“大道左侧过去是坊市,再往里是城主府,我们封家在右边,喏,前面那条巷子进去就是。我们封家在的巷子称为紫侯巷,源自祖上的一位紫衣神侯老祖宗,传到现在已经有三千多年。秦岭封家,秦州城里封半城,是显赫是宣耀,亦是担在肩头的责任。” 待走过去,龙池才发现,说是住在紫侯巷,算,也不算,其实有点不太要脸。 封家的侧门开在紫侯巷,大门正对大街,修建得比府衙还要气派,门口站着的是穿着银色盔甲的护卫,护卫的胳膊上的袖章,左手绣着“封”,右手绣着“护”。 铜铸的大门,刷上红漆,居中的大门够两辆马车直行进入,大门左右两侧各有一扇侧门,这侧门都比龙池见过的大户人家的大门要大。 此刻,大门两侧,整齐地排开两例护卫,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三道大门齐开,华丽的地毯一直从宅子里铺到了屋外。 大门口聚有很多人,密密麻麻的人群,仅龙池视线内都不下百。 打头的是一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中年男人和气质不俗的年约三十的女人,身后是四个与他长相挺像的人,坐在轮椅上的是一个看起来约有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清瘦,病弱,视线落在南离九身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龙池心说:“这算是同病相怜了。”她朝四周望去,问南离九:“你外祖父家有贵客?”她再看看自己脚下烂草鞋踩在地毯子上脚下的脚印,饶是自认皮厚,也有点绷不住脸皮。 南离九淡声说:“没有。” 龙池心说:“骗鬼呢,没贵客能全家老少出迎,正门大开。”她这正在腹诽,就见到封家的人迎出来,为首的那个虎口含泪地看着南离九,叫道:“小九儿。” 南离九颔首,轻唤声:“外曾祖。”看向爷身:“外公,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至于再后面,认不出了,只在视线对上时轻轻颔首,也没向大家伙儿介绍龙池。 封家老太爷封望北,也就是南离九的外曾祖激动道:“里面请,里面请。”又朝龙池拱手:“少参王,请。” 龙池抿嘴一笑,“叫我龙池就好。”她推着南离九的轮椅往里去,视线扫过拥着他们进去的众人,可以确定这是来迎南离九的了。她心说:“还真是烂船也有三寸钉,玄女宫都灭门了,无妄城主还能让自己的外家这么大门敞开了迎待。” 之后,她们绕过影壁,穿过前院,进到正厅,便是一系列认亲戚。 龙池再次见识了什么叫做大家族。 封家,嫡枝,从老太爷封北望算,往下,四子三女,女儿外嫁,四子在家。长子,南离九的外公封建元,娶了南离九的外婆,残了,膝下一女,姓了南,继承了无妄城玄女宫家业。次子,封建业,漆下七子,十三个女儿,妻妾成群,妾室没机会来正堂,龙池也没兴趣知道别人有多少个小老婆。三子,封建城,也就是封十七的外公,三子,无女。四子,封建宗,十二子。这些儿子里也分嫡出和庶出,介绍到嫡出的时候,会介绍下,这是你X舅妈的儿子,至于庶出的,就是几表舅了。 龙池算了下,南离九在没有亲舅舅的情况下,表舅都有十四个。不过,这些舅舅也不全在这,大表舅、八表舅在兵营带兵,二舅舅在城主府议事,待会儿就回来。还特别提了下,虽然二舅舅是表的,但是,过继给了南离九的外公当儿子,从礼法上来说,变成了长子嫡孙,继承南离九外公封建元的家业和香火。 至于南离九这一辈,嫡出庶出,加起来有一百多个,外面聚着的就有四五十个,从中年人到被抱在怀里还淌口水的奶娃儿都有。龙池这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一支大家族,这还是主枝嫡脉就有这么多人,不算旁枝近族。 她再想想她家,万年了,就她一根独苗,实在可怜。 当然,她家好歹还有三口人,家业还在,哪像南离九,一根光杆。 好在,呼呼杂杂的一群人,见过就让老太爷赶走了。她俩这风尘仆仆的,封老太爷也没拉着她们说太多话,招呼过,便让南离九的亲外曾祖母迎去客院洗漱。 封建元说:“父亲,母亲,九儿是我外孙女,还是住到我们长房吧。当年玄女宫有些产业托我代管,今次九儿过来,也好一并交还。” 他这话一出,封老太爷便点头,说:“也好。” 有不少人变了颜色,还有些人暗暗怯喜,或者是兴灾乐祸地看向其他人。 龙池看见了全当没看见,大家族,同一个老祖宗,这么多儿孙,有嫡有庶,之间的竞争可不得非常激烈。她突然就明白了封十七为什么非得在百忙之中抽空护送,对南离九有这么热情,不报名字,只报排行。好记呀。 长房的院子位置还挺正,就在主院旁边,院子又大,还配有好几个侧院。 长房除了封建元就只有他的继子封二爷一家,院子里由封二夫人管着。 封二夫人保养得当,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模样,很是利落的模样,待南离九比自来熟还自来熟,一副亲舅妈的模样,恨不得掏心肝地对南离九好的样子。当然,龙池也没被冷落,热热络络地招呼着,给她俩安排住处,安排洗漱,还要给南离九和龙池安排使唤丫环,派身边的大丫环领人过来。 南离九说:“舅妈不用忙,派两个粗使丫头就行了,其余的事让她来。”说着,指向龙池。 龙池差点把剑糊到南离九的脸上,“多大脸!使唤我一路还不够,投奔了你亲外公,还要使唤我。我欠你爹的,又不是欠你的,啊,不对,我也不是欠我师父的,我只是遵从师命照顾你,你哪来这么大脸。” 南离九冷声说:“你把你师父的遗命再背一遍。” 龙池说:“照顾,不是伺候。”她骂一句“死城妖”,用力地推着轮椅把南离九撞向院子里养金鱼和碗莲的大水缸。 南离九的反应极快,稳稳当当地稳住椅子,回头就抽在龙池身上,先捆剑再捆人,抓起来就揍,又是揍屁股。她连打十几巴掌,龙池都不服,还叫嚷“要我伺候你,你做梦,做你的青天白日大美梦,死城妖……”喊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的裤子被揪住了。 封二夫人赶紧喊:“哎,九儿……” 南离九说:“舅妈,您别管。她是三个时辰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封二夫人对自家这“外甥女”算是服了!参王府的少主子,敢揪过来当贴身丫头使唤,不服气还揍。 南离九见龙池还不服软,直接扒裤子。 龙池吓得“嗷”地一声,“我错了,我错了,师姐我错了。” 封二夫人顿时只剩下惊叹。 得,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安排了几个粗使丫环和两个传话领路的丫头,又给龙池和南离九各备了几身换洗衣服,便忙别的事去了。 她俩自然是要先洗漱的,特别是龙池,虽说肉参精有不染尘的说话,但那只是指体内不会像凡人那样积累污垢,面上的皮,该蹭黑蹭黑,该灰仆仆的还是会灰仆仆,人挤人的时候,该沾上别人身上的汗臭味照样沾上。 于是,她俩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情是洗澡。 龙池隔着屏风,在澡盆里把自己反反复复地洗净,再看送来的居然是裙装,嫌弃了半天,没别的选择,最后还是只能将就。水湖色的长裙,云蚕丝的料子,缀有珍珠,绣有金丝纹,看起来就贵。 可穿裙子要怎么打架?叉都劈不开,腿都抬不起来,她总不能揣人的时候,把裙子捞起来再抬腿踹人吧。 南离九觉察到某人磨磨蹭蹭地往外挪,扭头就见一身湖水绿裙装的龙池头顶蔫耷耷的小参叶,披散着一头半干的长发,垂头丧气地往外挪,仙气儿款的裙子硬生生地被龙池穿出刚从湖里爬出来的效果。 她一抬除水诀使展出来,把龙池的头发弄干,又曲指把桌子上的发钗和发带弹过去,说:“头发,打理下。” 龙池麻利地把头发拢起来,在身后扎起个马尾,完事。 南离九看着龙池这头顶参叶,身后地矗着个长长的马尾,真担心她打起架来,长发一甩,先把头顶上的参叶给扫飞了。她转动轮椅过去,一根丝线拖着张小踏凳扫到龙池的脚下,对龙池说:“坐下。” 龙池斜睨眼南离九,看看小矮凳,坐下了。 南离九拆了龙池的马尾,给她重新束头发。 龙池心说:“哟,原来是帮我梳头呀。”她再一想,说:“不对呀,南离九,别人梳头都是梳头丫环站在背后,我对着镜子,你梳头我为什么要坐这么矮?” 南离九冷声说:“再废话,剪你两片参叶熬汤。” 龙池轻哧一声,倒是没敢跟帮她梳头的南离九犟,她把手肘放在膝盖上,便要缩起身子用手去托脸。 南离九再次冷声说:“坐直。” 龙池又挺直背。她说:“你干嘛非得让我跟你一起住,梳头的事,我也可以找丫环。” 南离九冷声说:“秦州城现在人多杂乱,封家又不是什么水泼不进的地方,能生白骨活死人的千年肉参精独住一屋,本事不大,胆子挺肥。”她将龙池的头发在头顶束出一顶发冠,龙池的头发编成细细的鞭子,小心翼翼地在参苗间穿过,把参苗拢在中间,之后,戴上发冠,珠钗固定。小参苗也藏在华丽的宝观下。“你穿裙装不合适,但女装多为裙装居多,回头让城里的制衣坊给你加急赶制几身。” 龙池没意见,让她花南离九的银子,她乐意。 南离九清清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家只剩下这一门亲戚。当年玄女宫大难,各地的产业被侵吞,秦州城里的产业落到封家手里,掌柜、伙计和商队护卫,还有这里的一个堂口,都投奔了封家大爷。之后,封家每年都会往秦州城的济世堂捐献大量银子,秦州济世堂再购进大量珍贵药材耗费人力物力送往无妄城。” 龙池顿时懂了。她说:“这么大的秘密,你敢说给我听。” 南离九淡淡地说道:“我俩的命都拴在一起的,有什么不敢让你知道。”她顿了下,说:“封家的千年基业全在秦州,但以秦州城的力量,是挡不住幽冥鬼界大军的。” 龙池:“……” 95.第九十五章 图什么 难猜测 南离九给龙池梳好头, 丫环已经龙池用完的洗澡水抬出去倒了, 并且给南离九打了新的洗澡水进来。南离九等丫头出去后,对龙池说:“你去把门关上,扶我去洗澡。” 龙池惊叫道:“你还用洗澡?”你一个灵体,不沾灰不沾尘的, 用得着洗着? 南离九威胁意味十足地盯着龙池, 问:“你去不去?” 龙池轻哼一声,起身,把门关上,拴上门栓,扭头看向南离九。 南离九使了个眼神, 让龙池过来推轮椅。 龙池半眯着眼看向南离九, 想要拔剑戳死她!成天就知道把她当丫环使唤, 这都住进屋子里了,还要让她推轮椅。她的视线落在沾满灰的轮子上, 挑眉, 看向南离九:“你一个鬼……的椅子,居然还能脏?哈!”她的话音刚落,一道金光飞过来,龙池灵巧地闪开,正要得意,就见到南离九的掌中浮现起一个八卦形的阵图, 她顿时收起了笑意, 过去推着南离九的轮椅, 到了浴桶旁。 南离九的双臂撑在轮椅的扶手上,起身,对龙池说:“扶我进去。” 龙池的视线在南离九的轮椅上扫过,又落在南离九身上穿的衣服上,然后扶着南离九,把南离九放进去。 南离九坐起浴桶里后,身上的衣服慢慢地消失,露出雪白的肩膀,水浸过胸口,胸前的沟在水波荡漾中若隐若现。 龙池又瞄了眼南离九的轮椅,再看看南离九,问:“你……那个……” 南离九:“替我擦背。” 龙池伸手就去拿放在轮椅上的分水剑。 分水剑牢牢地固定在椅子上,纹丝不动,无论龙池怎么使劲,都没能拿起来。 南离九清冷的声音响起:“轮椅是本命法宝变的,属于天星盘阵盘的一部分。我的衣服同样是用天星盘的力量‘变’出来的。她说完,胳膊从水里伸出来,伸向身后,落在轮椅上,那轮椅化成淡淡的金光飞向她的掌中,消失了。 分水剑落在地上,发现落地声响。 她冷声说:“渡过雷劫重塑肉躯,你骂我死城妖,我无法可说。” 龙池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一路你都在裸奔。”她的视线落在南离九的手臂上,不由得晃了晃神。虽然南离九冷冰冰的,性格还贼讨厌,唯一可取的就是长得好看了,皮肤嘛,吃了尸犼都还这么细嫩光滑,没变成尸犼那丑样子。真的,南离九的皮肤比脸还长得好,比羊脂玉更白更软更滑,比玉更有光泽,又没有那么冰冷。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她抬指在南离九的手臂上戳了戳,还挺有弹性。 南离九扭头,看向龙池正在戳的手臂。 龙池:“好吧,你都脱衣服证明你有身体,经过亲自证实,我信了。”她拿起澡巾给南离九擦背,不知死活地继续说:“可你还是死城妖。” 南离九突然伸手,一把揪住龙池的衣襟,她的力气极大,而龙池压根儿没想过有人洗澡脱光了还会动手打人的,于是,毫无防备之下,被揪得整个儿翻了个个,头朝下地栽进了浴桶中,溅起大量水花。 她从水里钻出来,抹掉脸上的水就骂:“南离九你有病……”迎着南离九冷冰冰的目光,气愤地坐回去,把澡巾摔南离九脸上。 南离九揭下脸上的澡巾,冷冷地看了眼龙池,自己擦着自己的胳膊,她头也不抬地回:“你是不是挨揍挨上瘾了?” 龙池气哼哼地“哼”了声,扭头不看南离九,也不搭理她。 南离九看着龙池那气哼哼的样子,嘴角微微挑了挑,继续慢悠悠地洗澡,在心里轻哼声:“幼稚。”龙池和她结了灵契,她多少能感应到一些龙池的情绪。她腿残,但眼不瞎,也看得出来,龙池是故意找茬招惹她,每次挨了揍气得半死,但半点没往心里去,不记恨也不恼,过会儿又来。淘气孩子想引起家长注意,常用这一招。 她与龙池相处这么久,打过的架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龙池的底细本事也都摸得透透的。 赫连令臣根本没把龙王宗掌派大弟子的本事传给龙池,龙池脖子上挂了块鱼龙符,也不过是挂了件没有丝毫用处的装饰物而已。赫连令臣这些年根本就是在放养龙池,给口饭,传一套龙王宗内门弟子都学的剑法,一些入门的符箓和小术法本事,再教点做人的道理,不让人走到歪门邪路上去,也就这样了。门派辛秘,龙王宗的绝学神通,鱼龙符的秘密法诀,那是半点没教,核心弟子能接触到的东西,龙池半点都不知道。 她不信龙池没感觉出来,可似乎,龙池除了爱找她麻烦以外,并没太放在心上。 参王府少主子,身后有一个马上就要飞升上界的爷爷,还有一个准仙奶奶,不管是回大松山还是到仙云宗,都只有被人捧着的份,结果,餐风露宿过得比乞丐还要狼狈地跟着她。 不图财,不图名,不图利,她看龙池的行为,对于大义,止步于“无愧于心、量力而为”八个字上,所以,跟着她,是图人? 她朝龙池看去,就见龙池浑身湿漉漉地从浴桶里爬出去,转过身背对着她,把湿衣服脱下来,光着屁股去拿干净衣服。 少女体型,身子倒是长开了。龙池不算高,但是腿长腰细,少女气息十足。 南离九忽然就想起龙池嫌她是老女人。 二十七岁的她,和十七岁的龙池,可不算是老女人。 她的生命定格在二十七岁,龙池的外貌似乎也定形了下来,这几年都没见到她再有变化。 南离九又想起大阴山那三年。 大阴山的生灵都死绝了,多少人想要杀她想要灭了她,只有这只龙池,不管不顾地跑来找她,跟着她。 南离九想不明白龙池:图什么呀? 她这会儿脱光了,还把龙池揪浴桶里了,结果没多看一眼,气哼哼地爬出去了。 南离九想:也是,奶娃儿一个,估计还生不出什么非份之想。她又朝已经穿好肚兜,正在穿弯腰穿裤子的龙池望去,心想:“奶娃儿也不是这形体。龙池能化形成这模样,心智是成年了的。” 她问:“你对秦州城就没点想法?” 龙池问:“有什么想法?” 南离九说:“守城或不守城。” 龙池说:“轮不到我来操心。”她这点本事,起不到任何作用,她的那点见识,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例如,南离九。 南离九洗完澡,用双臂撑着浴桶起身,将轮椅显化出来。 龙池听到水响声,回头,便见南离九用手撑着浴桶,想往轮椅挪。她不良于行,腿动不了,只能靠上半身先过去,多少显得有点狼狈。她过去,揽住南离九的腰,将南离九连搂带抱地弄出来,扶南离九在轮椅上坐下。 南离九坐下时,衣服浮现在身上。 龙池轻哧声:“这是打算又裸奔吧。”她问:“你的腿,没知觉吗?”说话间,去挠南离九大腿内侧的痒痒,问:“痒不痒?” 南离九:“……”她眸光微眯,冷恻恻地睨着龙池。 龙池说:“有知觉就起来走,没知觉就想办法再治。为你好。”说完,继续去穿衣服。 南离九冷声说:“有知觉,不会走。” 龙池回头望去。 南离九说:“二十年没迈过腿,已经忘了怎么迈腿走路了。”她说话间,滚动轮椅,往门外去。 她用丝线拉动轮椅翻过门坎,去到院子里坐着。 不多时,来了个侍女,“表小姐,大老爷说等有空,请您去厅堂。” 南离九微微点头,轻轻挥挥手,让那丫环下去。她等龙池穿好衣服,抱着剑出来,这才领着龙也往厅堂去。她到厅堂的时候,她外公正在待客,厅里三男两女,长相在三四十岁左右,但从他们的眼睛和一身功力来看,年龄远不止此。 他们见到南离九过来,纷纷起身,一个个激动地唤道:“宫主。”全都跪倒在地,更有忍不住哽咽哭出声来的。 南离九静静地看着他们,眼里没有半点情绪。她明白他们的感受,但灭宫多年,在暗无天日的地宫住了这么多年,再多的情感和情绪也都快磨没了。只是,难得,玄女宫还能剩下他们,还有他们忠心耿耿的守在这里,还能年年给她送药材养着她这个废物。 清冷的声音响起:“都起来吧。这些年苦了你们。” 五人连声说:“不苦不苦。” 南离九说:“起来说话。” 五人这才起身,他们低着头,为免显得不尊敬,没敢直视南离九,只盯着南离九的鞋子。 南离九说:“坐吧。”她又朝封建元望去,喊了声:“外公。” 封建元把南离九的反应全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唯一的血脉后人,亲外孙女,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自玄女宫被灭后,担心连累封家,连封书信都不敢去,有什么还得通过济世堂。想要亲近,自然是亲近不起来的。况且,南离九经过这么多的磨难,想让她长成八面玲珑的热络性子,也太强人所难。封建元也不是个热络性情,暗自感慨一声,便绕到正题上,先给南离九介绍了下堂上的几个人,一位是堂主,手底下有两千人马,目前挂的是大房护卫统领的名头,那两千人马,明面上是封建元的私兵。一名大掌柜,打理生意产业,赚的钱除了养手下的人马,就全给南离九买药材了。还有三人,玄女宫内门弟子出身,论辈份是南离九的师叔,三人都是丹顶境修为,在秦州城也是排得上号的高手。堂主,加上三位玄女宫的内门弟子,四位丹顶境的高手在,再加上有封家出力,这才保下这些产业和人手。 五人坐得端端正正的,心情仍旧激荡不已。 这些年,宫主的消息不断,无论哪一件不是轰动天下。 天下人都说玄女宫灭门了,千年基业没有了。可玄女宫的宫主还在,数千年的传承还在,无论死多少弟子,折多少钱财,只要天星盘还在宫主手里,为宫主手执掌,玄女宫就没灭。 初代宫主以一己之力创建了玄女宫,建成了无妄城,飞升上界成仙成圣,他们现在的宫主,不比当年的老祖宗差,谁敢说他们玄女宫灭门了! 五人坐下后,抬起头看向南离九的那目光,把龙池麻得打个了哆嗦。 龙池都得怀疑,这会儿南离九如果要让他们几个去死,是不是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朝南离九看去,见到的是那张雷打不动的冷脸。她想: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热脸贴冷屁股。 龙池的心头微动,喊了声:“死城妖。” 她的话音刚落,厅里的六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她望过来,那目光锋利如刀。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龙池,问:“又想挨揍?有话就说。” 龙池:“没,就是喊一下你。” 马堂主慢悠悠地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没往龙池身上招呼暗器:忍住,那是参王府的小主子,一路上鞍前马后地照顾我们宫主。 手执折扇的玉公子“哗”地一声展开折扇,微笑:宫主没说要弄死她,我先观望观望。 大掌柜瞟瞟龙池:这就是欠揍! 南离九喊:“林掌柜。” 林大掌柜略微躬身,听令,心说:“宫主,你发话,我立即揍她丫一顿。” 南离九说:“你安排人替龙池制上几十套衣服,不要裙装,要方便打斗的长袍,颜色挑好看些的,料子挑耐磨防水防火的,再找几样能隔阻阴气的防御首饰。” 林大掌柜愣了下,应道:“是,是是。”一头雾水的坐下,不揍,还给做衣服?还做法宝衣服,一做好几十件。这……虽然这几年不用给宫主买药,省下不少银子,可都拿来壮大实力以图东山再起了,缺银子了。不管,宫主亲口吩咐的第一件事,一定要办好。可惜参王府的产业都迁走了,不然可以找上门去划弄划弄。 南离九的视线又落到马堂主身上,说:“马堂主,你去趟城主府,问清楚秦州城是守是弃,让他们拿上章程来。” 马堂主应下。 南离九的视线又落在其他三人身上,“三位师叔,你们是玄女宫仅剩下的三位内门弟子,炼器、炼丹、符箓的传承在三位身上,玄女宫的传承不能断在我们手中。” 三人同时起身,抱拳:“请宫主吩咐。” 南离九说:“幽冥鬼界入侵,秦州是危城,无论是守城还是弃城,你们都不能留。我守在这里,能给你们争取从容撤离的时间,路上如果遇到有好苗子,收进门下,把道统传下去。” 年龄稍长的炼丹长老说:“宫主,无妄城没了,我们再离开秦州城,天大地大,又有哪里可以容身。” 南离九说:“我回头让参王府的少主子给翠仙姑去封信。大松山的精怪们不擅炼丹,但擅长种植药材,你们可以和大松山做生意买卖。” 炼丹长老有疑虑:“咱们这是和仙云宗抢生意。” 南离九淡声说:“天下玄门之首就得有玄门之首的样子。秦州城要是丢了,我南离九找他们要几座山头,几块地,他们还是得给的。”她的声音一顿,说:“我们和大松山是老交情,理当互帮互惠,大松山失了基业,总不能就真成了他们的附属品。参王府有老参仙和翠仙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仙云宗干预。” 三位长老一起领命。 南离九对封建元说:“外公,封家如果有难处,可挑选些人和他们一起走。” 封建元点点头,应下,问:“九儿,你给外公透个底儿,如果让你守秦州城,你能……” 南离九说:“我连自己的无妄城都没守住。我玄女宫还有灭门之仇没报,我无妄城还有被天下背弃的债没追。”她扭头看向封建元,说:“这些年,封家对我不弃,所以我来了。如果你们要守城,我会帮你们守,陪你们守到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如果你们要退,我替你们断后。” 封建元叹道:“今天弃一座城,明天弃一座城,天下,又有多少城可以弃!弃城而逃的这些人,又有哪里可以容身。封家千年基业在这里,攻来的是鬼,是幽冥鬼界,我们退了,百姓们流离失所,而我们,弃了养育了我们世代的土地。享受了什么样的富贵,就得担起什么样的担子。封家,守城!愿与秦州城共存亡!那些没成年的孩子,没战斗力的妇孺老弱……”他起身,长长地向玄女宫的三位长老,南离九和龙池作揖:“就拜托诸位了。” 马堂主闻言,说:“宫主,我们堂的人留下。” 南离九说:“聚丹境以下的,二十岁以下的,担负着传承之责的,都走,没必要都葬送在这里,留下骨血和希望才有将来。路上,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多救些人,多杀些恶鬼。” 马堂主抱拳领命。 南离九交待完,让他们忙事情去,她对封建元说:“外公,我不喜喧闹应酬,烦你多担待。” 封建元说:“那我与父亲说,晚上的家宴也免了。” 南离九点头,说:“多事之仇,一切从简。”她向封建元告辞后,与龙池回住处。 她进门后,便找龙池算账,“刚才我可没惹你,为什么又喊我死城妖?” 龙池:“没什么,试试你几个手下的反应。” 南离九冷哼一声:“无聊!”又扫向龙池头顶上的参苗,去取笔墨,准备画个图样,让人照着样子给龙池打个头冠,把头上的参叶罩起来。龙池的头发梳整齐了,那参苗说有多显眼就有多显眼,想不招人觊觎都难。不梳理好,戴着花环遮掩,又难登大雅之堂。 她把图样画好,叫来守在院子里的丫环,让她给她外公送去,请他托人打头冠。 至于给龙池做这些东西要花多少钱,全不在她考虑范围里。以她的战斗力来守城,还没廉价到连几身衣服都换不来。 96.第九十六章 站起来 坐回去 没过多久,封家和玄女宫秦州分堂都给南离九和龙池送来吃穿用度的东西。 南离九指明要给龙池备衣服和饰物, 因此, 送来的物件中有一大半都是龙池的, 再有考虑到她们携带不方便,炼器堂还特意送上了储物的八宝乾坤囊。八宝乾坤囊, 内里约有十几个立方大小,能放的东西很有限。 南离九把两个八宝乾坤囊都收下了,用来装龙池的衣服首饰, 以及锅碗瓢盆桶。 锅碗瓢盆以及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料都是龙池指明要的。 南离九侧目:你一只肉参精,天生地养, 找块风水稍好的地埋进去就能活, 要什么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不过, 这只肉参精好像被她爹养歪了,偶尔有点奇葩要求,南离九也不难理解。 南离九除了衣物和丹药, 以及龙池特别要求的锅碗瓢盆外, 只给自己留了两身换洗衣服,以及寻常的束发珠钗,那些银票、法宝和金玉等贵重物品、珍稀药材, 全都退了。如今幽冥鬼界入侵,秦州城又要守城,大战之下, 必然是各种物资奇缺。那些东西给她也只是放着, 倒不如用在急需的地方。 龙池挺心疼的, 可想想东西不是自己挣的,做人不能贪心不足。 她俩的家当,还是路上挣的那些银子,龙池舍不得花,歇了去城里买买买的心思,早早地上床睡觉。 封家在秦州也算是世家豪门,用的东西,龙池即使认不出来,也知道是好东西。 就像这木头床,雕镂画栋,比戏台还要精美,上面雕刻的瑞兽还带着灵性,她躺在床上,闻着木头散发出来的清香,像是躺在森林里的古树中,莫名的安稳舒适。 龙池想着有南离九在,应该不用担心会被谁打进门来,于是,便把外衫什么的都脱了,只穿打底的肚兜和亵裤睡觉。不过,她的分水剑扔是放在床头的,就靠在枕头边上,防止有什么风吹草动拔剑方便。虽然说觉得有南离九在靠谱,可以稍微放松点警惕,但也不能放松到半点警惕都不带,万一丢了小命怎么办? 要知道,现在多的是人想炖了她。 龙池躺下没多久,便见南离九吹了灯,来到床边,手撑着床,从轮椅挪到了床上。 龙池扭头看向南离九:干嘛? 南离九:“躺进去点。” 龙池麻利地把双腿叉开,双臂分开,摆出一个大字型,用自己的身体占据整张床,“这是我睡的床。” 南离九冷声说:“屋子里只有这一张床。” 龙池说:“那你打地铺。” 南离九冷笑:“这是我外公家,你让我打地铺。” 龙池一想,也是哦,自己才是客,没道理这么欺负主人家的,于是起身,抱着枕头和剑要下地,“那我去打地铺。” 南离九依然冰冷的声音响起:“那你最好防着点睡着后顺着地气遁进谁家锅里被炖了。” 龙池疑惑地看向南离九:“什么意思?” 南离九没说话,和衣贴着床沿躺下。她仰南朝天,双手平放在肚子上,睡得笔直。 龙池嘀咕句:“睡得像躺尸似的。”抱着枕头,又打开柜子,去拿了条被子,打地铺睡下了。 南离九懒得去计较龙池说她“躺尸”,她“躺尸”好歹是有个睡姿,至少躺得端正,哪像某只肉参精,她有睡姿么?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龙池的睡眠质量是真的好,头沾上枕头,她从一开始数数,还没数到百,龙池已经睡着了。 ************************************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屁股一疼,惊得她抱一下子蹦起身,然后发现自己居然到院门口,没见到周围什么人或者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是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参香味,屁股还隐约有点疼。她伸手一摸,发现手指上有一点血,屁股好像被针扎了。她正在惊疑间,南离九清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你打算睡到大街上去吗?” 龙池明白过来,南离九扎她屁股。 她看看院门,又看看隔了很远的,连大门都没开过的房间,感到有些古怪。怎么睡到院子里了?她睡觉没这么不警觉!她想起在大阴山的时候,也经常睡醒起来发现不在原来的地方。她心想,“难道是因为我是肉参精,沾了地气就乱跑的缘故?”龙池怀着满心疑问地回到房门前,伸手推门发现里面还是拴上的。她侧头瞄了眼,见到窗户没关,于是爬窗回屋。 她决定还是上床睡。她想,南离九肯定不会让她上床睡,打算强行挤上去。南离九腿脚不便,踹不了人,她从床尾上。 她的脚刚踩上床尾,南离九的声音响起:“满身都是土,去洗洗。”一面比蚊帐孔还密的大网挡在她的面前,她就算变成只蚊子也飞不过去。 龙池咬牙切齿地指指南离九,无奈地跑去打了两桶水,把自己洗干净,这才顺利上床。 她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有人挠她的脚底板,惊得她猛地一缩脚,同时醒了过来,就见南离九正挺尸似的笔直躺着,还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腿,别乱放。” 龙池把斜跨出去的腿收回来,气愤地想:“如果不是我打不过你,绝对踹你下床。”她缩到角落里,伸手拿起横放在枕头上的剑,抱在怀里,威胁意味十足地盯着南离九,瞪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南离九搭理她,便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她连着被吵醒两次,瞌睡虫都跑了,有点睡不着。 黑暗中,躺得笔直,胸口连点起伏都看不出来的南离九挺像个活死人的。 不过,南离九是真好看,睫毛卷卷翘翘的,五官特别精致,还冷清。南离九的脾气是一点都不好,一惹就炸,比油桶还易燃暴炸,但生气的时候摆冷脸也好看。 龙池估计南离九这会儿肯定睡着了,一点一点地往南离九身边蹭。 她刚要贴近,南离九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离我远点。” 龙池重重地轻哧声:“稀罕。”她又滚回床里面睡。她想了想,又凑到南离九的身边,把手指搁在南离九的唇上,问:“吃宵夜吗?” 南离九倏地睁开眼,眼里像在放着狼光。 龙池吓得心脏哆嗦了下,收回手,抿嘴一笑,“我逗你的。”又挑眉,“半夜想吃宵夜,美得你。”她说完便见南离九依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眼神……挺像要吃人。 龙池被南离九看得有点心头发毛,眼神闪烁了下,乖乖地躺回床里面。 南离九再次闭上眼,平放在小腹处的手拢起来,微微用力地握紧。她的喉间微动,馋的。 虽然龙池身上的迷魂花掩盖气味,可这活蹦乱跳劲,想忽略她都难。那砰砰心跳声,呼吸声,白嫩嫩的胳膊腿,就在她身前晃,想忽视都难。她吸收尸犼的力量渡劫重铸肉躯,本质是尸妖,虽有心跳,可浑身上下,唯有心脏中那几滴本命精血是热血,那是她作为“活”物的根本。她这几滴血的源头,不是那只尸犼,而是龙池。她得龙池精血喂养,与龙池结下灵契,方才有这机缘。龙池的血,天材地宝,本就是无上美味。 月圆之夜,阴气大盛,她俩共处一室,共睡一床,近在咫尺的距离,南离九难免心思浮动。 她想喝血,想咬龙池,又或者是有点想看龙池被她咬得哇哇叫的反应。 南离九不知道龙池有没有意识到她结灵契养的是什么,但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死得不甘心,满心愤怒不平。她死后神魂寄于天星盘化成无妄城,是一座吸食活物精血魂魄的幽灵鬼城。她渡劫化形重铸身躯,其实是一只至阴至邪的尸妖。她的阴邪戾气被龙气和天星盘所镇压,所有的凶戾被独守孤城和只身对抗幽冥鬼界大军的光鲜表面掩盖。她的骨子里,有着连龙气和天星盘都镇压不住的嗜血,还有隐藏在内心中时时刻刻啃噬她的不平和不甘,以及愤怨。 她喜欢龙池的干净,鲜活,以及那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利落性子,有不甘不平或不痛快的地方,拔剑相向,干净利落,高兴或不高兴,也懒得掩藏,活得真实。 龙池有着疏于教养的野性,坐没坐姿,站没站相,连睡觉都歪歪扭扭没个睡相,可她就像野生里的草,恣情任性地生长,还带刺,不高兴了,不管扎不扎得过,先扎了再说,实在扎不过了,再认怂。 南离九出神地想着事,本来那股被“宵夜”挑起来的念头已经压下去,突然,有一只白嫩嫩的手指伸过来,凑到她的鼻子下,那动作,分明是在摸她有没有断气。 她睁开眼,慢慢地扭头望去,冷声说:“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想找事?” 龙池说:“是你把我吵醒两次。”她竖起手指,在南离九的脸上大大地糊了个二字,顺便蹭了把南离九的脸,这才收回手。 南离九冷笑,放在小腹上的手握得更紧,心说:“信不信哪天真咬你几口,你才知道哭都来不及。” 龙池坐起身,伸出腿去轻轻的踹了踹南离九,说:“你是不是当我傻?我没和你一起时,没见我睡觉满地滚,和你凑一起,睡个觉都快睡到大街上去了,你还挠我脚底板。” 南离九的声音更冷:“没见你睡个觉腿都快伸到天上去了。你还睡不睡?” 龙池心说,旁边还躺个睡觉躺得笔直还听不到呼吸声的家伙,怎么睡?她拿起剑,起身下床。 南离九见到龙池起身从身上过去,要离开,心头莫名的一阵烦躁,又担心自己做出什么举动,索性闭上眼把自己当成具起不了身的尸体。 她想装尸体,结果,龙池真把她当尸体,从她身上迈过去时,那脚丫子还在她的脸上踩了下。 南离九倏地睁开眼,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抓住了龙池的脚。 龙池用力抬抬腿,没挣扎,于是道歉:“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踩了你的脸。” 无耻!南离九冷哼:“你那是不小心么?” 龙池说:“我道歉。” 南离九的声音依然冰冷:“不原谅。”她的手扣住龙池的脚踝,手指正好按在龙池的血管上,指腹间传来脉搏的跳动,这让南离九略微晃了晃神,下意识地扣紧龙池的脚,不让她抽开。 龙池说:“那就打一架。” 南离九松开龙池的脚。 龙池又在南离九的脸上踩了脚,然后麻溜地跳下床,一把捞起衣服就准备跳床逃,可她刚把衣服捞起来,窗户关上了,南离九冰冷的手按在了她的衣服上,幽冷的眸子冷冷地睨着她,直勾勾的瘆人的。龙池的心头颤了颤,心说:“完蛋了,玩脱了,惹急眼了。”她陪个笑脸,“师姐。”松开衣服,往后退,手指勾住乾坤八宝囊,把乾坤八宝囊从衣服堆里抽出来,挂在手上,然后,不动声色地往另门口退去。 南离九的手一点点地抓紧龙池的衣服,嘴里的獠牙变长,她的舌头舔过獠牙,一双眸子盯着已经退到门口的龙池。 龙池背抵在门上,正悄悄反手去拉门拴。 南离九的手指抓紧衣服,长出来的指甲在桌面划过深深的痕迹,那声音与龙池拉门栓的声音混在一起。她缓缓地闭上眼,握紧拳,另一边,龙池以雷霆般的速度拉开门,抱着剑和乾坤八宝囊冲出门,跃上墙院,得意地喊:“师姐,后会有期。” 封家是有守卫的,明里暗里的守卫都不会少,大晚上的穿着肚兜亵裤这么闹,真当那些人是瞎的么? 南离九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愤然地想:迟早有天咬到你哭! 龙池没走远,翻过院墙,躲到房子后,从乾坤八宝囊里取出衣服穿上,然后,准备找棵茂密的树窝着睡觉。她翻上树,就见树上蹲着两个穿着黑衣服的袖子上绣着“护”字的黑衣人默默地看着她。龙池愣了下,扔下句:“你们家表小姐睡觉不老实,让人没法睡。”默默地下树,换成旁边的房梁蹲着。她托着下巴,也不知道愁怅些什么,轻轻地叹口气。 她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想欺负南离九?难道是因为南离九长得好看又腿脚不便,一副好欺负的模样? 忽然,龙池想起,刚才南离九堵她的时候,没坐轮椅,是站着的。 这想法惊得她站起来,然后悲剧的撞到了头。她“哎哟”痛呼声,捂着着脑袋,从房梁上下去,回到院子里,踹开门,问:“南离九,你是不是装残废?”话音落下,就见南离九还站在屋子里,手撑在桌子上。 龙池惊愕地眨眨眼:真是装的? 不仅是装残疾,刚才南离九关窗和抢她衣服的速度,快得她都没看清楚。 龙池抱着剑,偎在门口,冷眼睨着还站在原地的南离九,“南离九,你什么意思?” 南离九慢慢地收回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她试着挪腿,明明腿有知觉,但当她想挪腿的时候,又不像是自己的,怎么都抬不起腿。她望向被她关上的窗户,又再看看自己,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能够撑着桌子站稳,但她不确定是自己靠腿还是靠天星盘移动。她解释不清楚,只好什么都不说,默默地取出轮椅又坐了回去。 龙池:“……”还能再无耻点吗? 97.第九十七章 买糕点 来两斤 南离九以为龙池会生气地过来和她再打一架, 结果,龙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便进屋,坐在床沿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那难得显露的沉思模样,让南离九很不习惯, 不自在也有些不安。她想解释,说自己不是装的, 可拉不下脸,更无法把“我不是装残废, 我是真残废”这种话说出口。 她冷着脸,望向窗外, 努力地忽略龙池探究的目光。 可那落到身上的视线想忽略都难,她莫名地有几分暴躁,冷声道:“我就是装的,怎样?” 龙池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床沿, 下巴微挑,视线下移,睨着南离九,半晌扔出三个字:“有毛病。” 南离九的手用力地握紧轮椅扶手, 控制住自己扑过去揍龙池的冲动。她很清楚, 以前自己并不是暴躁易怒的人, 轻易不会出手。可对着龙池, 她很容易被惹怒, 动辄大打出手,有时候是想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有时是拿龙池撒气。然而,龙池并不欠她什么,反而一直帮她。 之前龙池和她动手,基本上都是较劲和打闹的成份居多,即使被打了屁股也没往心里去,没有记恨她。此时,面对沉思模样的龙池,她如果动手,会铸成她并不想面对的后果。 南离九默默地望着窗外,没理会龙池。 龙池没听到南离九的回应,又想不明白南离九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索性懒得再理她,仰躺在床上,睡觉。 她睡过一觉,又接连被吵醒,这会儿全无睡意,瞪大眼睛,盯着床顶发呆。 南离九坐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龙池睡沉时的呼吸声,她回头望去,见龙池还睁着眼,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她轻轻地说了句:“我没装,也不是残废。” 她沉默两息,又说了句:“大概是因为很多年没走过路,忘了该怎么用腿走路了。又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龙池没说话,但原本汹涌澎湃的心情,和胡思乱想的思绪,突然就静了下来。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斤斤计较了。南离九会不会走路,其实只是靠轮椅活动还是靠两条腿活动的区别,半点都不耽误南离九打架。 心情变好了,龙池又困了,翻过身,很快便睡着了。 南离九听着龙池逐渐放缓最后变得沉稳的呼吸声,缓缓扭头望去,眼里浮现起愕然,随即,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轻细微的笑容,心想:“一句解释就好了,真好哄。”心里莫名的涌过暖意。 她知道龙池接连被吵醒是生气了,想让龙池好好睡一觉,没再吵龙池,安安静静地坐在屋子里,连自己的声音都收敛得干干净净,宛若屋子里的一件死物安安地安放在那。 龙池睡到天空破晓时分醒来,然后到院子里打坐。 粗使在天朦胧亮便要起来打扫院子各处的卫生,见到龙池和南离九的房门开了,赶紧去把侍候洗漱的丫环叫起来。负责洗漱的丫环匆匆穿戴好,赶过来打主子打洗脸水。 龙池在打坐,她们没敢打扰,只侍候南离九。 南离九想到赶路时,她洗漱都是龙池到路旁的井里取水给她洗漱,突然有些嫌弃丫环给她打水。她下意识地望向坐在院子里打坐的龙池。 清晨的曙光洒落在龙池的身上,仿佛渡上层淡淡的金光,又似披上薄薄的金纱,地气和日华凝聚盘绕在她身上,使得龙池身上平添几分空灵飘逸,那感觉像是置身于清晨朝阳下潮湿有雾的松树林中,又似畅游在悠悠云海间。 南离九看得有些失神。她想虽然赫连令臣把龙池养得糙,有点养歪,可架不住小肉参精的底子好,龙池在不闹腾不耍横不刨土钻地的时候,还是很有几分风华气质的。 龙池打坐完,自己到井边打水洗漱,之后跟着南离九到主院用餐。 封家四房老爷子各据一片院落,平日里虽然走动勤快,但因子孙繁多,各房各过各房的。 龙池去的主院是南离九外公所在的大房的主院。她俩到的时候,封建元以及他那过继来的儿子封承嗣封二爷一家都到了。龙池原本还想着封建元子孙单薄,只有一个过继来的儿子,可见到封二爷的儿孙们后,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院子里摆有三张桌子,主桌还没落座,旁边坐了满满两桌人,年龄从三十出头一直排到流鼻涕的小奶娃。 那两桌人见到南离九过来,大人领着孩子,大孩子领着小孩子纷纷起身向南离九打招呼,有喊表妹的,有喊表姑的。 孩子多,昨天南离九和龙池又都是风尘仆仆的,没给见面礼,今日自然得补上。 南离九穷,那是真的穷,要说金玉财物,她真拿不出多少来,她和龙池的八卦乾坤囊以及里面的东西还是封家和玄女宫秦州堂的人送来的,要是昨天收了礼今天就又拿出来送礼,就太跌份了。 不过,好歹曾经也是一城之主,出世就是玄女宫的少宫主,从小精心培养,学识是没得说的。她没金银财物,脑子里装的东西却是极多。昨天与封家人相见,对封家情况已有所了解,因此在来时已有准备。昔日玄女宫富可敌国,不仅奇珍异宝无数,更有无数藏书古籍,而她每日的功课被排得满满的,其中很重一项就是背典籍。之后在地宫的那些年,她除了琢磨天星盘和阵法,就是看剩下的藏书了。而封家虽然在秦州地界算是顶级豪门世家,但只能算是偏居一隅的小世家,目前修为最高是老太爷封望北,丹顶境初期的修为,修行境界比龙池略高,但功力未必有龙池深厚,家族势力比起有老参仙和翠仙姑坐镇的参王府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不缺金银,缺修行底蕴。 她给孩子们的东西,不是什么金玉珠宝,挑了些罕见的丹方或者是秘术、战技默写下来,每个孩子各送一样。 封建元见到南离九送给他的曾长孙的是一份地级功法,惊得起身,说:“地级功法,这怎么使得。” 南离九淡声说:“无妨。我想着秦州封家的孩子金玉财物都是不缺的,如今世道乱,多盼着他们都能有些本事。” 封建元让孩子们结结实实地给南离九叩了几个响头,叮嘱这些孩子的父母,收好南离九送的功法秘术,之后邀南离九和龙池入主桌用餐。 龙池在别人家做客,没像在自己家或玄女宫时那么随便。她以前到太平观玉璇道长那蹭饭,没少被教导,餐桌上的礼仪还是懂的。 餐后,南离九与封建元、封二爷,以及龙池挪到茶厅用茶。 封二爷告诉南离九和龙池,黑水河的冥河水位开始褪了。阴云只蔓延到云州便停止了,目前还没有蔓延到秦州,如果没有冥河水泛滥和阴云席卷,他们觉得有守城的把握。 南离九不置可否。事实上,在她看来,不把幽冥鬼界打回幽冥鬼界,不把鬼门封上,人间就难有太平。可南家镇守鬼门的使命,在她死的那一刻,已经结束了。如今这世道,即使她想再去封鬼门,也不过是白白葬送自己。 封二爷简单地向南离九和龙池还有封建元说明了城里目前的情况,便告辞出门。如今秦州城乱着,他作为大房继承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封家在秦州这么些年,不是不想更进一步,如今虽是乱世,可乱世出豪杰呀,况且,现在无妄城主和参王府的少主子都在封家,封家的气底也足了几分,自然是想要有所作为的。 南离九知道龙池是个爱凑热闹的,压根儿不指望把龙池拘在院子里,于是说:“陪我去城里逛逛。” 龙池说:“没银子。” 南离九说:“不会让你掏银子。” 龙池这才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推着南离九出门。 封建元听到她俩的对话,赶紧派了个管事带着护卫跟着,不干别的,就是在这两位小祖宗要花银子的时候给银子,以及帮着搬东西跑腿。 她俩对城里的情况不熟,便没拒绝封家派护卫跟着。 龙池出了封家大门,问南离九:“地级功法,是什么说道吗?” 南离九愕然,她慢慢扭头看向龙池。她连这都不知道?赫连令臣到底教了龙池些什么?除了点修行法门和分水剑法,连很多常识都没教吧!她说道:“常见的功法分为“天地玄黄”,天级为这四级功法里最高的,对应凝婴,元神凝炼成婴,得千岁寿元。地级功法,对应丹顶境,三花汇顶,聚气成丹。玄级,洗髓炼骨,淬炼己身,为元神成丹做准备,因此称为淬元境。黄级,为最初级功法,对应周天境,周身的经脉窍穴全部打通,又称大周天。” 龙池问:“分水剑属于天级?” 南离九说:“分水剑属于战技,并不属于修行功法。功法是指你吞息吐纳的修炼法门,常见的功法为主‘天地玄黄’,但真正最顶级的功法,当属无妄城的“天星盘”,龙王宗的“鱼龙符”、随缘门的“随缘天书”等十大仙宝里所藏的能够飞升的仙级功法。其次,为圣级功法,为超凡入圣,可证地仙果位的功法。” “天下修炼法门众多,周天境、淬元境、丹顶境、凝婴境这些是指修炼元神和天地灵气一途的炼气修士,另外鬼修、体修、剑修、妖修、尸修,又是另一个修炼体系,功法和境界又是另一套说法。” 龙池了然,说:“例如旱魃、尸犼,都是属于尸修的级别,对吧?” 南离九轻轻地“嗯”了声。 龙池问:“那你那曾曾曾曾曾了很多代的剑修鬼祖宗呢?” 南离九说:“他的级别应该是在鬼圣。”她顿了下,说:“天下其实还有一种仙级功法,只是,旁人都学不了。” 龙池问:“什么功法?” 南离九说:“你家的功法。”她想,这大概才是赫连令臣没将龙王宗的道统传给龙池的原因。龙池不是人,她有自家的修行路子,龙王宗的修行功法未必适合躺着都成能仙的肉参精一族。 龙池听南离九说到自己身上,她却想到南离九身上。她知道尸类基本上可以说是成不了仙的。它们可以修炼到很厉害,可以杀龙吞云,可以上天入地,但是它们成不了仙。不过,南离九有天星盘,也许能成仙。 她俩在内城的街道上行走,发现内城也多了许多人。不过,主干道中间的大道上的人并不算多,百姓主要是走沿街两侧,马路中间是马匹和车辆奔行的地方。 龙池从小养成的花钱习惯也就是买糕点零嘴,去到待面上就直奔糕点铺子,喊:“掌柜的,每种糕点各来两斤。” 南离九默默地看了眼龙池,没出声。待掌柜的把糕点包好了,她先塞了两块给龙池,然后麻利地把所有的糕点都收进了乾坤八宝囊中。 龙池含着嘴里的半块糕点,问:“你什么意思?” 南离九说:“不消化。”早餐难得见到龙池秀气斯文一回,又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没拦着龙池胡吃海喝,但糕点实在不能再多吃了。 龙池含着糕点,瞪着南离九,真想拔剑。多久没吃过糕点了,不让吃!可想着为几块糕点大打出手,有点丢人。她气不过,又咽不下去,只能愤怒地瞪着南离九。 南离九说:“我给你收着……”,“每天两块”还没说出来,身后便传来一声大喊:“小池子——”她的脸顿时冷了下来,那真是见到他就想宰了他。南离九还没出手,旁边那嘴里含着糕点的家伙,一句“二狗子”已经喊了出来,还问:“你怎么跟来了?” 南离九冷笑,心说:“你还知道是跟来了。” 一身锦衣华服的王二狗飞奔到龙池跟前,笑咧了嘴,说:“眼下世道乱,如今我也是有本事的人了,往后你要是跟人打架,我也帮得上忙,把手上的活忙完就跟来了。”他得意地显摆:“云州城让我拿下了来了!”说完,又向南离九抱拳行礼:“南师姐。” 南离九冷声说:“谁是你师姐。”她对龙池说:“我们走。” 龙池对王二狗说:“这家店的糕点也不错。”还把手上的糕点送给王二狗尝尝。 王二狗说:“味道是挺好。”扬声就喊:“掌柜的,每种糕点来两斤。” 南离九只觉一股杀意直冲脑海,想把他俩一起剁了喂狗! 98.第九十八章 狼的心 狗的肺 王二狗自然知道南离九对他看不顺眼, 但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三途师父对他有大恩, 因此, 并不把南离九的冷脸放在心上,拱手讨饶, 说:“南师姐, 我就和小池子说几句话,不耽搁太久。”他又忙不迭地补充几句:“正事,说的是正事。” 龙池知道王二狗自从得了随缘天书和在幽冥鬼界得了他背后封印的老鬼力量后, 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她估计王二狗说的正事和占下云州城有关,于是说:“你说。” 王二狗说:“我打算以云州城为根基, 建一番事业。”他说到这里, 见到南离九冷嗖嗖的目光, 怕南离九误会, 赶紧说:“是我自己的地盘, 不属于星月宗。眼下所有势力都撤离了云州, 云州没有人守, 只剩下些走投无路的老弱病残,再就是鬼物横行。我收拢这些老弱病残和鬼物,以云州城为据点, 就算是幽冥鬼界南下, 多少也能起到些阻碍作用。” 他顿了下, 又说:“无妄城是孤城悬外, 与人间地界又隔有一座大松山。要守无妄城就要借道大松山, 大松山又是精怪的地盘,会让很多人顾忌,即使派人驰援,也有被大松山截堵的风险,但云州城,前有黑水河,滩涂村的龙脉大穴就是第一道前隘,过了黑水河,一马平川,这种地势如果是在人间地界是没有天险可守,但对于幽冥鬼界大军来说,不藏风不难聚阴,日照足,对阴魂鬼物并不利。” “我有随缘天书,又吸收了封印在体内的老鬼几千年的道行,守一座云州,我还是有些把握的。不瞒你们,我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像无妄城那样孤城悬外,这趟来秦州,也是想和秦州通气结盟,只要云州能守,秦州就能守,秦州为云州后盾,云州为秦州前线。” 南离九冷声问:“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王二狗说:“就是想让你们知晓,云州城还没落到幽冥鬼界手里,滩涂村的阵也在,三途道长无恙。报个平安。” 南离九的声音更冷:“赫连令臣有没有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冷眼睨着王二狗,“你有什么谋算,与我们更没关系。”她说完,看向龙池,问:“你走不走?” 龙池对她师姐的臭脾气可算是服了。云州已经是弃城,王二狗划进自己的地盘,阻幽冥鬼界大军前进路线,这对大家都是好事。她师父还在滩涂村,云州要真沦为鬼地,她师父也得跟着遭殃。她对王二狗说:“我们旁边说话。” 南离九的脸色冷如玄冰,手紧紧地扣住轮椅扶走,驱动轮椅,径直离开。 管事见龙池和南离九分开,留下几个护卫跟着龙池,赶紧跟上南离九。 南离九见管事跟上来,冷声说:“不用跟着我,跟紧那馋嘴的。”把管事打发回去。 管事赶回去,就见龙池和那面如冠玉衣着华贵的贵公子特别没形象地并排蹲在屋檐下,一起吃糕点。他带着护卫分散在旁边,视线不断地落向衣着出身不凡但活脱脱两个街边闲汉的二人。管事心说:“参王府的少主子还真是不拘一格。”对这位相貌堂堂敢在这时候打云州的青年,也很是留意。 龙池和王二狗对旁边的管事和护卫都没在意。 王二狗说:“没了骨龙兴风作浪,冥河水一夜退去。幽冥鬼界没了冥河水的阴力,也架不起鬼桥。黑水河有鬼葬船,过了河有我狙击,它们想南下,做它们的青天白日大美梦。” 龙池没接话,慢悠悠地吃着糕点。她和王二狗是同村关系,有着共患难的交情,可各有可的前程追求。 王二狗问龙池:“你要回滩涂村吗?住云州也行,云州现在十室九空,满城的大宅子随便住。” 龙池说:“师父让我照顾好师姐。” 王二狗略作沉吟,说:“小池子,南师姐和星月宗有灭门之仇,她迟早有天会杀上星月宗的。她本事过人,对上星月宗也不怕。你呢?” 龙池看向王二狗:“南离九和星月宗有灭门之仇,说起来,我和星月宗也有。虽然我对龙王宗的认知仅限于一个名字……”她晃了晃脖子上的鱼龙符,说:“还有这么一个没什么用的东西,但星月宗的人杀了我师父,龙青拿滩涂村的村民们献祭大阵。师姐要是报仇,我一定会陪她去。” 王二狗沉默片刻,伸手拈了块龙池的糕点送到嘴边嚼着,待咽下去后,才说:“可小池子,你……”他想说龙池还没实力和星月宗那样的庞然大物相抗衡,担心龙池出事,又不想打击到龙池,思量片刻,说:“那你杀上星月宗的时候叫上我,我保护你。” 龙池笑笑,说:“叫上你?那南离九宰的第一个就是你。”她把手里的糕点包好,收进八宝乾坤囊,说:“二狗子,祝你前程远大,成为云州雄主。”冲王二狗抱抱拳,准备去找南离九。 王二狗喊:“小池子”,他追上龙池,说:“我现在也是有本事的人了,不再是地痞混混了。” 龙池笑着抱拳,诚心夸赞:“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王二狗说:“我想娶你。” 龙池压根儿没长过要成亲这根弦,她见到滩涂村那些成亲的女人不仅要伺候公公婆婆丈夫,还得照顾孩子,最后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都在桌子上,唯有当牛作马的儿媳妇们端着碗蹲厨房捡剩菜剩饭吃。如今骤然听到王二狗这么说,龙池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王二狗,我俩没仇没怨吧?” 王二狗说:“小池子,我知道你配不上你,但我一定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你的。”他又赶紧说:“我……我……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没……没敢想你答应我。” 龙池问:“你吃错药了吧?” 王二狗说:“小池子,我敢对天起誓,我是出自真心想娶你。”他原本不想这么着急,但他的身世,南离九对他的敌意,以及龙池跟着南离九,他担心他们会越行越远,迫切地想要留住龙池。他扬手起誓,说:“我王二狗对天起誓,如果我对小池子有半点虚情假意,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龙池把王二狗看了又看。她是真没看出来,王二狗对她居然存了这心思。她说:“王二狗,我要是早知道你这份心思,让你死鬼葬船上得了。”说完,转身就走。 王二狗紧紧地追在龙池的身边,说:“小池子,我俩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穿开裆裤时的交情,小时候,你还掐过我……掐过我……我那地方……” 龙池的剑压在王二狗的脖子上,说:“我现在长大了,不掐你那地方了,我可以帮你切了。”她说:“两条路,一,还是老交情,二,从此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王二狗问:“是因为我是顾炎阳的儿子吗?” 龙池说:“不,是因为我压根儿没想过要嫁给谁,更不会去什么伺候公婆丈夫生儿育女,谁敢存这心思,我能直接拔剑捅了他全家。” 王二狗忙说:“不要你伺候,我全家就我一个……” 龙池打断王二狗的话,继续说:“二,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你有什么糗事是我不知道的?光屁股钻草垛,被虫子咬到丁丁,肿得都变了形,还是我去济世堂给你买的药。你去八门镇上的妓院偷看他们洗鸳鸯浴,你还带我去看!你发死人财,你还摸女尸的胸,那女尸还惦记上要嫁给你,还是我替你把她超渡了的。还有,还是去八门寨,赌坊,如果不是我在,你……反正我救你的时候,你裤子都被人扒了……” 龙池滔滔不绝地数着王二狗的往事,王二狗的脸越来越黑,背越来越弯。 他说:“小池子,别……别说了。” 龙池斜睨着他,说:“知道不可能了吧。” 王二狗说:“我的底细你都知道,对吧?这叫亲密无间,打小的情宜……” 他的话音未落,龙池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往前走。 龙池说:“跟我来。” 王二狗忐忑,直觉告诉她,小池子又要损人。他战战兢兢地说:“小池子,给点面子成不?” 龙池冷笑,“给你面子?”她拉着王二狗,跑到别人店门口的拴马桩前,指着那赶车的马,说:“王二狗,你自己和这马比比,肯定它的脸没你的脸长。” 王二狗顿地脸红脖子粗,额头上的筋都鼓了起来,“小池子,我也要脸的!”他说完往地上一蹲,说:“我承认,我配不上你,是我自取其辱,我……我今天就豁出去,我脸就比马脸长了,我怎么了!” 龙池被王二狗给气乐了,“你想娶就娶呀?我还想你爹全家死绝断子绝孙呢。” 路人经过,听到他俩的对话,纷纷扭头朝他俩看去。不少人觉得是个男人听到这话都不能忍,结果蹲地上的那小伙子来了句:“你要是想捅死我,你就捅死我,我不还手,你如果想捅死姓顾的全家,我……我也干了!” 有路人看不过眼,说:“这位顾……顾公子是吧?为了一个女人,杀自己全家,你疯魔了你吧?” 王二狗说:“老子姓王不姓顾,我爱捅谁我乐意。”他站起身,说:“小池子,只要你说句话,刀山火海我都闯了。” 有轮椅的轮子压在地面上的声响靠近。 南离九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缓缓驶来。 王二狗见到南离九过来,心情往下沉了沉。他和小池子这事本来就难成,南师姐再过来搅和,那绝对要黄。他决定豁出去,对南离九抱拳说:“南师姐,我和小池子的事,还望南师姐成全。” 南离九面色冷峻,心中冷笑:“果然脸长。”她刚才在旁边看了半天,这两人,大街上旁若无人地谈婚论嫁,山盟海誓,好大一出戏!她连个眼神都没给王二狗,只看着龙池,冷哼:“青梅竹马,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吧?” 龙池听南离九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想都没想就顶了句:“关你鸟事。”又对王二狗说:“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站得笔直,背挺拔如松,身上的剑气外放,手按在剑柄上,她冷声说:“你再说一遍,谁成全?我的人生大事,你让南离九替我作主,她点头,你就想娶了我?王二狗,你行!”说话间,外溢的剑气卷得衣衫猎猎作响。随着她缓缓拔剑的动作,浑身的气势和剑意不断攀升。 王二狗忙说:“小池子,小池子,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意思。” 周围的人见势不对,纷纷后撤。 龙池剑出鞘,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向王二狗,她的速度快如闪电。 王二狗没闪也没躲,只把身子一缩,用力地闭上眼。 龙池毫不犹豫地一剑刺了过去。 南离九盯紧龙池的剑,并没有出手阻止。 分水剑刺在王二狗的身上,触到王二狗的护体真气,剑气一滞,那一瞬,龙池感觉到王二狗的功力远胜自己,如果他还手,自己还一合之力都没有。然而,王二狗没还手,剑直接刺进了王二狗的胸膛,扎了个对穿。 王二狗感觉到疼痛,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膛,又看向龙池,说:“小池子,刚才是我……是我心急,担心南师姐阻扰,情急……”他擦擦嘴角涌出来的血,说:“刺我一剑,扯……扯平了,成……噗……”又吐出口血,说:“扯平了成吗?” 龙池盯着扎进王二狗胸膛里的剑,又看向不断吐血的王二狗,说:“行,扯平。”她拔剑,回鞘,说:“二狗子,我的路上,没有你。” 随着龙池的剑拔出,王二狗胸前飙出一股血箭。他的嘴里往外冒着血,眼眶也红了,说:“小池子……其实……我知道自己这么缠着你,是不成的。我是顾炎阳的儿子,他灭了龙王宗,灭了玄女宫,这是血海深仇。他没养过我,是三途师父,养大了仇人的儿子。”他擦了擦嘴边的血,说:“小时候,在滩涂村,他们又嫌我又怕我,说我是恶鬼,只有你,只有你不嫌弃我……”他不断地抹着嘴边的血,说:“我好赌,经常输光,没钱的时候,就去发死人财,每回遇险,扯开嗓门喊你,你总能及时赶过来救我……我无数次对自己说,等我将来发财了,有出息了,我一定对你好,我千倍万倍地对你好……” “你教我游水,咳咳……你跟我说我会有出息,我都记着的。他们……他们总嫌你邋遢,脏,身上有尸臭,可我知道你洗干净脸可好看了,我总去你家蹭饭,不是缺口吃的,就是你吃饭总得洗脸洗手……洗干净了,好看……” 王二狗说:“小池子,我知道现在跟你说我想娶你,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我怕以后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龙池对王二狗说:“在我眼里,你只是我师父捡回来送给村里人养的孩子。你爹没了,我还有师父,我的本事比你厉害,不能见死不救。” 王二狗问:“如果我出息了,有大出息,我不是顾炎阳的儿子,你会……会……会吗?” 龙池问:“要不要我再捅你一剑,你好死心?” 王二狗失血过多,有点脱力,他软软地坐在地上,用内家真气封住穴位,说:“不……不用了,再……再捅一剑……我……我扛不住。”说话间,取出一颗疗伤丹药服下,抹抹嘴上的血,又抹抹火辣辣发红的眼睛,问:“你就不怕捅死我?” 龙池没答,见到南离九在旁边,习惯性地去推南离九的轮椅。 王二狗浑身染血地坐在地上,看着龙池推着南离九的轮椅一步步走远,眼睛越来越红,有眼泪从眼眶里出来,伸手抹掉,又往外涌,又抹掉,但眼泪越淌越多,他又用双手抹了脸,然后狠狠地抽自己两耳光,爬起来,又远远地跟在龙池身后,一直跟到龙池进入封家大门看不见。他蹲在封家大门对面的墙角根下,就这么盯着。 他以前没出息,配不上。他有出息了,小池子还是看不上他。 南离九是真没想到龙池会真捅王二狗一剑。她直到回到她俩居住的院子里,才问龙池:“为什么捅王二狗?为了让他死心?” 龙池说:“生气,讲不听就捅。事实证明,说十句不出捅一剑有用。” 南离九闻言怔然地看向龙池,发现龙池真没因为王二狗受多少影响。她说:“王二狗对你还算真心。”换作其她人,对着掏心掏肺对自己好的人,多少都会领几分情,哪像龙池,下手半点不手软。她问:“剑修的心都是这么硬吗?” 龙池莫名地看向南离九,向来冷冰冰的南离九,恨不得宰了王二狗的南离九,这是在替王二狗抱不平?她说:“要不,你把我的心挖出来看看硬不硬?” 南离九冷声说:“我又不倾心你,你的心硬不硬,与我有什么关系?” 龙池回她:“那你那么多废话。” 南离九冷冷地扫了眼龙池,便将视线挪开,懒得再理她。 龙池脱下沾血的衣服,换了身衣服,撩起袖子,抱着木盆,去洗衣服。在她看来,她和王二狗原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王二狗有出人头地的心志,也愿意认回顾炎阳这个爹,借了星月宗的势,而她们将来迟早会杀上星月宗。 让他们的交情止于同村一起长大的渊源,少来些乱七八糟的爱恨情仇,挺好的。又不是说书人讲故事,扯那么多恩恩怨怨,徒增烦恼。快剑斩乱麻,少些纷纷扰扰,多点清静不好吗? 99.第九十九章 秦州城涌进大量逃难的人, 不仅城里各家各户派出眼线盯着城里的情况, 其它各地势力也都盯紧秦州。 龙池和南离九一路上并没有遮掩行踪, 盯着她俩的人自然是不少的。 南离九的外公封建元最先得到消息。 封管事亲眼目睹整个经过, 在跟着龙池和南离九回府后,便找到封建元汇报情况。封管事说:“那王二狗现在还蹲在外面盯着大门。” 封建元早在王二狗跟着龙池去到无妄城时,就知道有这么号人。原本没当回事,后来突然传出消息,说王二狗得了随缘天书传承,又搭上大松山做起了生意, 再突然摇身一变, 成了星月宗顾炎阳的儿子。顾炎阳还早早地分了家,给了他一份家业。这小子也是个行事离奇的, 认顾炎阳当爹, 拿了顾炎阳分给他的家业, 还姓王, 连名字都没改, 依然叫做王二狗, 说是他爹起的, 他虽然是收养的,但也是上了祖谱的,养恩大过生恩,不改名字。 王二狗得了随缘天书传承, 据说长得也是相貌堂堂, 还有顾阳炎这么一个爹, 得了一个天书公子的外号。 顾炎阳灭无妄城玄女宫,害死的玄女宫宫主南绡是封建元唯一的女儿,和封建元有杀女之仇。 封建元倒是想把王二狗灭在这里,但是封家不是星月宗和顾炎阳的对手,杀一个王二狗根本动不到顾炎阳的筋骨,反而轻易地会给封家招来灭门大灾,况且,天书公子不是好杀的。他听完管事吩咐,什么话都没说,挥挥手,便让管事退下了。 不多久,老太爷封望北也到消息,把封建元叫过去问话。 封望北担心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封家这点基业,和仙云宗、星月宗、参王府这些大势力相比,和蚂蚁也差不多。 王二狗蹲在外面,封望北直犯嘀咕:“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正是年轻气盛还容易钻牛角尖,犯起浑来,那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况且,以王二狗的身份和本事,多的是人想上赶着巴结,为他出谋划策出花招。 封建元说:“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我先让人盯着他。离九和龙池,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封望北说:“我是担心封家。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又来这么一出。自辛家扛下城主大旗,一直致力于打压封家扩张势力,眼下离九和参王府少主住进封家,封家势力大增,他们岂能甘心。王二狗出现,正好给了他们机会。” 封建元说:“我会盯紧他们。” 很快,封建元就发现,龙池把王二狗捅了事,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在街头巷尾传得飞快,不到半天时间,已是满城议论。 虽说当时围观的人不少,龙池身边还跟着封家的管事和护卫,很容易认出他们的身份,况且,这种少年男女情情爱爱还拔剑相杀的事,本就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这里面还牵涉到秦州第一世家封家,自然更热闹。 然而,眼下幽冥鬼界入侵,满脸都是逃难的人,打打杀杀的事随处可见,热闹多了去,这么一件事即使在平时也只能算是茶前饭后的谈资,在这时候竟然能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并且,传言,越传越离谱。 竟然扯到双方本来有婚约的事情上,说女方是封家沦落在外的小姐,和王二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已经定了婚。后来,逃到秦州城,认回封家这门亲,有了权势富贵就翻脸无情起来。王二狗,贫苦出身的少年人,为了迎娶心爱的姑娘,奋发图强,已经出人头地,但因为出身不高,被封家的小姐看不起,一通言语休辱不算,甚至还被对方拔剑捅进心口差点丢了性命。王二狗痴心不悔,带着重伤,捧着胸口蹲在封家大门外,不离不舍,就是死也要死在封家大门口。 之后又有传言,说是城主礼贤下士,看不过去,把这贫苦出身的少年郎迎去城主府,待为上宾。一时间,夸赞城主和唾骂封家的长势,那是齐驾并驱,尘嚣直上。 封家人口多,正经主子也多,成天在大门进进出出的,还有下人们,那更是消息灵通,不多大会儿,封家上下都知道了。 对于这些小世家来说,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名声如果坏了,往后做人做事都难了。 这时候,云州的难民涌进秦州,一起来到秦州的还有云州的那些各路世家和势力。他们失了云州,如果不想继续逃下去,那么留在秦州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一来,如果幽冥鬼界退兵,他们还有机会回去。留在秦州,就得找势力投靠,好站稳根脚。这正是秦州各路势力扩大实力的关键时候。封家干事这么不地道,城主府还把云州城的新任城主迎了进去,耳目灵通的早就知道王二狗是星月宗宗主顾炎阳的儿子,该投靠谁壮大谁的势,那自然是一目了然。 事情涉及南离九和龙池,封家不敢直接做主,于是由封建元找到南离九,把外面的谣言大致说了说。 封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就在封建元找到南离九时,也有一群女人来到封家大房找到管理大房后宅的封二夫人。来的这些人里有二房、三房和四房的人,还有几个近支。她们找过来的原因就是这谣言传成这样,坏的可是封家姑娘的名声,这让封家的姑娘以后可怎么嫁人。 有妇人看到龙池推着南离九的轮椅,两个人一起出来,还气愤难平地说:“没出嫁的女儿家就该待在后院绣花学看账本管家,哪有出去抛头露面打打杀杀。”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那妇人,淡淡了说了句:“所以,在后宅绣花看账本的女人,区区几句谣言就能改变她们的命运毁掉她们。”她对龙池摆摆手,示意她出门往外去。 龙池推着南离九的轮椅,两个出了封家大门,径直往城主府去。 对南离九来说,王二狗想经营好云州城,要与秦州的势力联手,无可厚非,她随他去,但他们想拿她和龙池还有封家当垫脚石,想踩着她们上位,南离九的杀心压都压不住。 当年,星月宗的崛起,可不就是灭了玄女宫,踏着玄女宫的尸骨上的位。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南离九的心头,把她的眼眸浸染上浓浓的杀意。 值傍晚时分,城主府的大门敞开,外面停满了华丽的马车,很多衣衫亮丽的人正城主府里去。 更有很多人备着重金厚礼却不得门而入,苦苦守在外面,央求把守门的护卫小厮替他们传话,说是要投奔城主。 龙池和南离九在城主府的大门外停下。 龙池抬起头看看城主府的门匾,拔剑出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门口的护卫见状,大喝:“干什么的?”拔出配刀迎过来拦截。 龙池的身影从护卫身旁掠过去,寒光掠过,写有“城主府”三个字的大门匾被她一剑劈成两半,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护卫们一拥而上,围住了龙池和南离九。 护卫队长厉声喝斥:“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龙池说:“让你们的城主滚出来说话。” 那护卫队长冷声喝斥道:“笑话,你是什么东西,敢让我们城主出来……唔……”他的话没说完,胸口突然被什么洞穿,低头望去,就见胸膛一个大血洞,心脏碎成好几掰,和断掉的肋骨一起掉出胸腔。他的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人已经气绝。 周围的护卫见状,吓得同时退后,更有人火速进去禀报城主。 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护卫和几位实力颇为不俗的客卿的拥簇下来到大门口,一眼认出南离九和龙池,当即抱拳:“不知二位到来,有何见教?” 南离九问:“你是城主?” 那人回答:“不是。”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客卿突然大喊声:“当心。”有客卿以最快的速度拉开那男子,更有人抛出武器挡在前方,但是,那武器居中切断,那男子,只被拉走了半边,还有半边,留在原地。 站在护卫前面,跟着被一分为二的男子出来的那几人,个个气愤不已地怒视南离九。 周围的人脸色大变,有客卿愤然指向南离九:“你这妖女竟然滥杀无辜。” “南离九,你护卫天下苍生,你就是这么护卫天下苍生的么?” 南离九冷笑:“我南家世代镇守鬼门,落得满门被灭收场。罪魁祸首是谁?你们秦州城主想拿我南离九当投名状,也不问问我答不答应。”她说话间,金色的丝线自她的轮椅下方铺展开。 那些人脸色大变:“快,快撤——” “快退!” 城主府里有人急匆匆地赶出来,大喊:“住手,住手!”一名四十出头的男子快步奔出来,拱手,“见过南城主,不知南城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南离九问:“你是城主吗?” 那人应道:“是,在下是城主,辛临山。” 王二狗急匆匆地从城主府里一路小跑地出来,看到地上的尸体,绕开,向南离九抱拳:“南师姐。”又望向龙池,喊:“小池子。你怎么来了?” 南离九冷冷地扫了眼王二狗,说:“王二狗,你自己去听听外面的谣言,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她的目光又落在城主身上,“辛城主,你也说说,这城里的谣言怎么来的,以及你在谋划些什么。” 辛城主说:“冤枉,冤枉啊,我哪知道什么谣言,南城主,这你怕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有什么误会,在下是真不知道有什么谣言,倒是南城主您二话不说就……”他的话没说完,南离九的轮椅下的金色丝线已经快蔓延到他脚下,吓得他赶紧缩到王二狗的身后,“王公子,王公子,您可得说句公道话。” 龙池对王二狗说:“二狗子,你我从此江湖不再见,再见就是死仇,不死不休。” 王二狗喊道:“小池子!”他叫道:“这又是怎么了?” 龙池说:“我讨厌蠢材,更讨厌屡次三番被人利用的蠢材。你蠢不要紧,但我不想被你的愚蠢害死。” 南离九冰冷的目光的看向辛城主,“是你辛家滚出秦州城,还是我南离九血洗你们秦州,自己选。” 辛城主叫道:“南离九,你不要欺人太甚!”说话间,又对王二狗喊:“王公子,您说句公道话,我这和您商议与云州结盟共抗幽冥鬼界的事,哪里就惹到她们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同时退得远远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南离九太咄咄逼人。 南离九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龙池听见周围的议论声,冷笑一声,说:“辛城主,当面做人,背地里做鬼,有意思,对吧?”她缓缓扬起手里的剑,说:“剑修,向来是能动手就不动口。任你有万般算计,我自有三尺青锋问人心!”她说话,目光一凛,拔剑直接杀了过去。 王二狗抬指一扬,夹住龙池刺来的剑,叫道:“小池子,有话好说!”话音落下,就见龙池以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眼神看向他,冰冷的目光让他几乎有种见到南离九的错觉。他哑声喊道:“小池子。” 龙池喊:“师姐,王二狗交给你解决。”劲气灌注在剑上,手腕以及身形同时翻飞,将剑从王二狗的指间抽出,拔剑就朝辛城主杀去。 辛城主飞快后退,城主府的护卫和高手们冲上前去抵挡。 辛城主退到大门下,站在人群后,沉声大喝:“南离九,龙池,你们在幽冥鬼界来犯之际扰乱抵敌结盟,滥杀无辜,到底是什么用心。” 王二狗突然回头,冲破人群,一巴掌把辛城主打得倒飞出去。 辛城主撞在身后的影壁上,撞得石头影壁都断了,他“哇”地吐出大口血,胸口凹陷下去。 王二狗怒声喝道:“这天下,谁都没有半点资格拿幽冥鬼界来指责南师姐。她独守孤城二十年,斩鬼帝,灭幽冥鬼界百万大军,闯幽冥鬼界堵鬼桥,战鬼王,屠引发灭绝云州半地的骨龙,化解冥河水泛滥之危,阻幽冥鬼界于黑水河!你们今天还能站在这里,是她拿命拼来的。什么用心!你告诉我,什么用心!”他怒声喝问,一步一步走向辛城主! 辛城主倒在地上,大口吐血,说:“王……王公子……我……我们……是同路人……” 王二狗说:“你错了,我和你不是同路人。”他扭头看向南离九和龙池,说:“南师姐,小池子,请给我点时间让我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明天,我一定亲自登门给你们一个交待。”他说着,抱拳,弯腰,行行地行了一个大礼。 周围的人也被骤起的变故惊得愣在当场。 龙池收剑回鞘,回到南离九的身边。 南离九也撤了天星盘,对龙池轻轻说了句:“回吧。” 王二狗听到轮椅移动声响,抬起头看向一起离开的两个人,突然特别羡慕南离九。他想,在小池子的眼里,她和南离九一定才是同路人。他直到龙池消失在街道尽头才收回视线,扔了颗药丸给辛城主,说:“说吧,你都干了什么,惹得她们杀上门来。你如果不老实交待,不用等到她们上门,我先踏平你的城主府。”他说话间,撩起袖子,蹲在辛城主的身边,问:“什么谣言,又有什么谋算?” 辛城主把疗伤药咽下去,抬起头看着浑身肃杀气息的王二狗,突然发现这几个真是一个胜一个的全是狠人。他说:“就……就是今天……你和龙池的事……街上有些言论……踩低封家,抬高城主府,使得封家声望受损,我……借您赚了点好名声。我……我承认我有私心,顺水推舟添了点火,但……但这……也……也不是无的放矢。”他顿了下,说:“王……王公子,说……说句不中听的话,他们这是猜忌……担心我与你结盟是想借助您傍上星月宗。” 王二狗问:“你有这想法吗?” 辛城主说:“星月宗天高皇帝远,我犯得着因为星月宗得罪近在眼前随时能灭了我的南城主和龙少主吗?” 王二狗点头,说:“有点道理。” 辛城主长松口气,说:“所以这就是误会,我这都是无妄之灾。” 王二狗笑笑,说:“老辛啊,你知不知道,无妄城和星月宗的恩怨我都不敢往里搅和,你还往里冲,好胆量,佩服!”他又撩撩袖子,凑近了些,说:“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南师姐的脾气不太好,鬼帝把她惹急眼,她能拉着鬼帝和幽冥鬼界百万大军、大阴山以及无妄城千年基地一起去死上一死。你辛家的家底够厚的啊,敢跟鬼帝肩比肩。”他站起身,神情变得肃冷,说:“南师姐从地狱杀回人间,你秦州有几斤几两敢拿她们当垫脚石。”他说完,径直迈出城主府,去封家。 他是顾炎阳的儿子,他只是顾炎阳布下的一颗棋子。 顾炎阳拿自己的儿子为棋,他算到人心,却没算到天意。 他渴望成为人上人,渴望发大财,渴望出人头地,但他记得三途道长对他说,“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以不拘小节,但不能忘大义。” 小池子让他回去认爹,不是让他真的回去认顾炎阳当爹把自己卖了。 100.第一百章 没心肺 花花肠 南离九的性子冷清孤僻, 她能带着龙池住进封家,说明与封家的关系极不一般,王二狗特意打听过南离九与封家的关系。眼下, 不管是为缓和他跟南离九和龙池间的关系,还是为了云州, 都必须走一趟封家。他找南离九和龙池肯定是不成的了, 顾炎阳和封建元有杀女之仇, 他如果去找封建元,不管谈什么, 封建元都不会和他谈, 于是找的是封家的老太爷封望北。 封望北折了南绡这么一个亲孙女, 自然心疼,但孙女姓南不姓封,掌的是南家家业,与封家算是两家人。秦州城不是一家独大,相反, 今天的事情,已经让秦州城里最大的两个世家势成水火。封家的背后有南离九和龙池, 他如果站在辛家那边,对封家是非常不利的。他如果站在封家这边, 那么, 往后封家就不再限于半城了。 王二狗只有一半的把握。这一半把握是建在利益的基础上, 另一半没把握, 那就是这世界上有些人, 对他们来说,原则比利益重要。 王二狗遇到了第二种情况。 封老太爷见了他,但告诉他:“这世上,血脉亲缘是天然联系,也是天生的立场。这不仅指离九是我的曾外孙女,也是指你和顾炎阳。你想撇开与顾炎阳的羁绊,拿赫连令臣对你的恩情和渊源说事,但是,王公子,事不到关键时候,谁知道是什么样的,谁又敢赌。您请回!我只有这样一句话,为天下大义苍生,我封家义不容辞!其他,免了!” 王二狗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封老太爷行了一个大礼:“老太爷,有您这句话,二狗子的心,稳了!” 封老太爷端茶送客。 王二狗见状,又行了一礼,退出会客厅,这才转身离开。 封老太爷放下茶盏,让管事把这事和封建元通个气。 封建元又把这事告诉了南离九和龙池。 南离九听完,冷冷一笑,“王二狗做什么事,与封家有什么关系?”她明白封老太爷的想法。王二狗守住云州,秦州城就稳了。封家不会给他支持和助力,但是默许了他在云州发展,而王二狗要在云州发展,人从哪里来,粮从哪里来?云州遭过阴气侵蚀,土地受到污染,是种不了庄稼产不了粮食的。云州的人不是逃了就是死了,如今已是冤魂厉鬼横行。王二狗虽然随缘天书,但同样,他体内拥有的鬼力能让他化成飞天恶鬼,他要占稳云州,必然要组织鬼军。 封家敢把守城的希望押在王二狗身上,那就是把脑袋送到别人刀子下,宰不宰,由不由得人宰,那全是由别人说了算。 神仙难救该死的鬼。想两头占的人,最后两头都不占。 封二爷匆匆赶回来,得知封建元来和南离九的院子,又马不停脚地赶到南离九这。他问:“王二狗来见过太爷爷了?” 封建元点头,把王二狗见封老太爷的情况告诉了封二爷。 封二爷皱了皱眉头,稍作思量,起身,把院子里的丫环全都赶出院子,又把藏在院外的暗卫都撤了,见四下无人,这才说:“爹,离九,还有龙少主,这里没有外人,我就说点我的想法。” 南离九点头,“舅舅你说。” 封二爷说:“爹,离九都把秦州城送到咱们面前了,我们还等什么呢?”他激动地站起身,说:“我封家嘴边的肥肉,凭什么分给他!他顾炎阳……”他把话咽回去,对南离九说:“离九,我封家不缺人不缺钱,只缺一样,您如果成能全,往后,封家愿归附无妄城玄女宫。” 封建元的脸色骤变,“封峻!”他的手掌用力地拍在桌子上,大喝:“你这是大逆不道!” 南离九淡声说:“舅舅,想听我一言吗?” 封二爷说:“您请讲。” 南离九说:“树大,难免有烂根。封家子孙众多,你虽然占了长房的名头,但您的上头有爷爷,有您父亲,还有一个大哥,您想做封家的主,怕是服不了众,也难成事。” 封二爷叹道:“我何尝不知!可离九,生死存亡呐!千年基业,刀子悬在脖子上,您都过来了!有一息喘气的机会,不等于刀子从脖子上挪开了。守云州城的如果是您,今天老太爷的决定,我绝对没有半点疑异,可那是什么人?王二狗!顾阳炎的儿子!他的野心都写到了脸上!他在云州站稳了根脚,谋的就不再是一城一州了!” 封家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以为南离九落了难,是来投奔封家!还敢怂恿几个女人过来说三道四! 南离九心说:“总算有个明白人。”她说:“舅舅,您做不了封家的主,我也无意接受封家的投效,但您如果愿意另立门户加入无妄城玄女宫,我愿把秦州交给你打理。”她说到这里,扭头对封建元说:“外公,赫连令臣还在云州。我不可能拿他去赌王二狗有没有良心犯不犯蠢,更不会把希望押在王二狗身上。”一个有野心有欲望的人,有太多可被人利用操控的空间,也存在太多的变数。 封二爷浑身一震,叫道:“迁宗?”他看向封建元。他是过继给封建元当儿子养老送终的。 封建元说:“离九,占下秦州城的事,完全可以和老太爷再商议商议。” 南离九说:“老太爷如果有二舅这份魄力,辛家早在四十年前就该立身二等世家,秦州唯一霸主。”她外婆在世时,无妄城玄女宫何等煊赫。他外公娶了无妄城玄女宫宫主,结果封家还是不入流的小世家,她外公没能趁势而起带着封家改换门户,反而是在自己家里莫名其妙地残了腿,最后连个说法都没有。他外公愿意息事宁人,不追究。于是,她外婆送了她外公一份和离书。这里面的事,她不愿揣测,但从这点就能看得出,封家能成多大事,更能明白,为什么姓辛的敢走这步棋想踩着她上位。南离九打心眼里看不上封家。 她淡声说:“舅舅考虑好后,给我个答复。外公也请帮我带句话给太外公,想两头占的人,往往两头都不占。龙池,替我送客。” 坐在窗台上看风景的龙池闻言扭头,“你自己没腿啊。” 南离九:“……” 封二爷起身,说:“那我们先告辞了。”推着他封建元的轮椅出了南离九的院子。 南离九等他们走后,才对龙池说:“借你师父名头用了用。” 龙池轻哧一声,“我发现你口是心非的毛病比腿疾更严重。” 南离九被戳伤口戳多了,都麻木了,懒得和龙池计较。她问:“你觉得封峻愿意离开封家加入玄女宫的概率有多大?” 龙池刚想说:“又不关我的事,懒得猜”,就听到南离九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她犹豫了下,说:“封家现在还是封老太爷当家,你也知道他什么样的,封峻最大的阻力就是他,不孝的帽子扣下来,秦州难有他容身地,除非……” 南离九问:“除非什么?” 龙池说:“杀鸡儆猴,让封家上下安静如鸡。你不就是想这么干么?”辛家想拿她和南离九当垫脚石,南离九正好可以拿他们儆猴。她有时候都得感慨,世事风云,瞬息万变。冥河水褪,给了王二狗占下云州的机会,而王二狗占下云州又让原本已经是只能守多久算多久的秦州城,有了关隘一样的地位。 最让龙池不能理解的就是封家人那进水的脑子。她和南离九可不是封家那些小打小闹的小辈,她俩都把城主府的招牌拆了,封老太爷居然还稳坐如山,把封二爷都急得跳脚了。这就算是八门镇上两伙地痞混混,一伙人的老大被另一伙人算计了,老大怒而出手,砸了对方的店铺招牌,底下的那些小弟喽啰们都得立马涌到对方店里去打砸抢,最好是把店铺都占下来,不仅不给对方第二次出手的机会,还得让其他人看看省得乱伸手招惹人的后果。不然拆招牌的意义在哪! 龙池想到连王二狗都上门来了,封家太爷来了那么一句,她只能感慨句:得亏封家子孙多,靠人数也能占个半城,不然,早倒了。这样的软柿子,不捏都对不起自己。 南离九幽幽地看了眼龙池,便将视线挪向窗外,看向天上雪白的云絮。她依然是面无表情,没有半分情绪显露,唯有她的眼里泛着淡淡的笑意和柔光。 她不得不承认,能够被人了解和理解的感觉,是真的好。即使她做的这些事,用世俗的眼光看起来非常凶恶,还能被理解和陪伴,并且,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血雨腥风,不管是背负恶名还是骂名,都有人相随相伴,真的很暖心。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龙池挺没心没肺的,可偏偏龙池没心没肺地对她好。 南离九等封二爷的答复。 龙池也在等封家的进一步动作,然后等到了秦家的家主,秦州城的城主被打死的消息。辛家家主的嫡长子站出来,主动承担了造谣的恶名,并且站出来向大家澄清,事主不是封家的小姐,只是借助在封家的一位客人,然后,亲自备下重礼到封家找到封老爷子赔礼谢罪,据说赔偿的礼非常丰厚。封老爷子义正言辞地批判了辛家造谣的行为,并为辛城主的死感到惋惜,表示人都死了,那就既往不咎了。 龙池就蹲在旁边的树上,当即就出声了:“我说封老太爷,您老人家的岁数大了,脸也变得挺大的啊。我和南离九只是来你们家探个亲戚,您这就替我参王府还有玄女宫做上主啦。”她笑呵呵地说:“您老人家脸皮厚,随便让人踩,您觉得没关系,我和我师姐的脸皮都薄,这被踩到脸上是要落脚印的。” 她笑得灿烂,可让人心头却沉甸甸的轻松不起来。 辛家家主的嫡长子起身,一揖到底:“龙池少主,在下在此向姑娘赔不是了。家父已死,还望姑娘莫再计较。” 龙池盘腿坐在树上,笑意盈盈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死者为大是吧。辛公子,你知道我以前是干嘛的吗?” 辛公子说:“听说龙池少主是赫连前辈的高足,想必是苦学修行。” 龙池说:“错,我以前是收尸的,专跟尸体、死人、鬼还有僵尸以及游尸水怪打交道。你和我说死者为大,我觉得你是在嘲讽我。” 辛公子说:“不敢。” 龙池说:“别说敢不敢的。封老太爷呢,做他封家的主。我龙池呢,替我自己做主。今天你们向我出手了,那么现在我也正式通知你,今天砸招牌,哦,门匾,只是开始。你们想借王二狗攀上星月宗来对付我们,我们还真得防着他来对付我们,所以,秦州城,不好意思,我们笑纳了。” 辛公子的脸色一沉,道:“龙少主的胃口未免太大了点吧。” 龙池理直气壮地叫道:“我能叫来我爷爷奶奶还有仙云宫的玉璇仙子替我出头,我还有我师姐替我撑腰,有本事,你把星月宗的顾炎阳叫来替你做主呀。” 辛公子说道:“龙少主这是仗势欺人了。” 龙池说:“不,这叫你们不知死活胡乱掺和。” 辛公子大声说道:“龙少主,您要城主之位,我辛家让出来给您,就当是向您赔罪了。” 龙池说:“不需要你们让,我们自己取。”她说着,从树上站起身,“降,或者死,自己选。”说完,踏着房顶树梢,回到居住的小院子。 她回到屋里,就听到南离九问她:“嘴皮子逞够了?” 龙池说:“封家被安插的眼线不会少,我先放放消息出去。” 南离九微微皱眉,“打草惊蛇?然后呢?” 龙池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南离九,“我发现你这二十年过得这么凄惨真不是没原因的。” 南离九冷声问:“你皮痒?” 龙池满脸嫌弃地看着南离九:“光会打有什么用!”她决定以后对着南离九只动口不动手。动手太吃亏了!她翻身到窗外上坐下,便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来到院门口,抱拳行了一礼。她扭头对南离九说:“喏,眼线甲来了。玄女宫的人。” “眼线甲”:“……” 南离九:“……” 龙池说:“你家宫主今天已经把人家的招牌砸了。” “眼线甲”见南离九没否认,说了句:“是,属下遵命。”转身走了。 南离九:“……”那谁呀!她下什么命令了?她对龙池叫道:“你过来!”这没心没肺的东西花花肠子还挺多。 101.第 101 章 龙池没理南离九,而是伸手关了门窗脱衣服。 南离九:“……”她的视线在龙池的身上定住, 她脱衣服做什么?南离九瞬间不纯洁了下, 随即又想自己想多了。她看着龙池解下腰带,脱下外袍,连裤子和靴子都脱了。南离九没来由地觉得有点紧张, 她尽量保持平稳冰冷的声音, 问:“你脱衣服做什么?” 龙池以一种“你已经蠢得无可救药”的表情看了眼南离九, 说:“天黑了。” 南离九直接无视龙池那眼神, 声音问:“所以?这时候?”怕挨揍, 脱了衣服投降么?她真不觉得龙池是这样的人。 龙池摇摇头,叹道:“你当这个无妄城里大晚上飘过去一道白影子只会被人当成鬼?”她说话间,打开随身带的八宝乾坤囊, 原本是想找身黑色衣服穿,结果,她的衣服什么颜色的都有,就是没黑色的和接近于黑色的, 她找出身宝蓝色、紫色和灰色的衣裳,抖开, 在昏暗的屋子里比量。她原本觉得,灰色的衣裳和月光颜色差不多, 好藏人, 可这衣服料子好, 光华泛亮, 在昏暗的屋子里, 以黑漆漆的大柜子为背景,亮得和正在发光差不多。她团成一团,塞回了八宝乾坤囊里。 南离九的嘴角抽了抽:价值千金的明月衣,你好歹叠好啊!一脸嫌弃地团成团,像塞破烂似的,简直讨打。她的视线落在龙池的腿上。龙池这会儿只穿了条打底裤,白嫩细长的腿,纤细但又充满力量和活力,仿佛轻轻一跃就能翻身上房跑去揭瓦。南离九想,龙池可不是淘得成天上房揭瓦么? 龙池伸长腿,穿腰,穿上一条紫色的长裤,又把那身紫色的长袍穿在身上,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的,腰带也扎得整整齐齐,再穿上配套的紫色靴子,整个人收拾得格外利落。 紫为贵,紫色的衣服颜色非常挑人,然而,它并没有把龙池压住,反而让龙池展现出与比平时截然不同的气质。她忽然生出种“啊,原来龙池没有想象中那么矮”的惊艳感。平日里龙池经常抱着剑缩成一团的模样,要不就是没个正形地蹲着或歪在哪里靠着,如今骤然穿戴整齐站得笔直,华贵的长袍,收紧的腰线,衬得她身材高挑修长。龙池的眼睛明亮有神,清澈中又透出几分剑修的沉稳冷锐,衬上精致的五官和没有丝毫瑕疵的肌肤,呈现出矛盾却又完全融合在一起的诱人气质。 南离九有些失神。她想,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龙池?白嫩嫩没心没肺傻呼呼的模样,可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拔剑,剑光掠过,血光飞溅人头滚落。她盯着的龙池的脸,眼前的脸和记忆中龙池拔剑杀向人群的情形融合。 龙池说:“师姐,下回做衣服的时候记得做两身黑色夜行衣,这次就将就着这么穿了。”她说着,推开窗户,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跃出房间后又跳上房顶,再一个翻身落到墙角根下,顺着墙角根的阴影藏身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飞快跑远。 南离九:“……”她直到龙池消失在墙头才回过神来。这是去哪?还有,紫玉衣当夜行衣穿?她顿时明白,龙池怕是不识货。不然,依龙池的德性,说不定能干出扒了衣服裹身草出去,再把衣服拿去卖了换银子的事。 南离九决定保持沉默。她打开门,默默地望着外面的夜空,被龙池扔下,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这让她没来由地烦躁。 这是去干嘛,也不说一声。还特意打扮得这么齐整,给谁看! 南离九知道龙池这次出去是为了秦州城的事情,可这种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打算,就她自己被撂在一边冷置的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她在心里冷哼:“谁稀罕你带上我。”转身,回屋,关门,关窗,上床,睡觉。她再躺下后,又扭头看上那被她拴上的门栓。龙池回来,看到门栓上了,会踹门的吧? 半夜三更,扰人睡觉,像什么话。她又起身把门栓打开,给龙池留了门。可龙池回来,翻窗的时候比走门多。南离九抬手释放出一道真气把窗户栓弹开,这才躺回床上去琢磨龙池想做什么。 龙池沿着墙角根,轻轻松松地避开了封家的明岗暗哨。 虽然封家扎根秦州,经营的年代长,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但是在南离九和龙池这种修仙大派高门子弟出来的人眼里,就算不得什么了。龙池是在小村子长大,经常穷得连糕点都买不起,但她成天接触到的不是游尸水怪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水匪和亡命徒,没事还去撩撩八门寨的虎须,一身本事,是从刀口舔血的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手下和养鬼葬船上练出来的。她的修行境界不高,但功力深厚,吸收了翠仙姑半颗参珠实打实的得到了几百年的道行。 论功力,她差不多在比聚丹境的高,比丹顶境略差一点,和玄女宫秦州分堂的堂主、大掌柜是差不多的修为。从道行年限上来说,二百年是聚丹境,五百年是丹顶境,龙池大概在四百多不到五百年的功力上。 至于封家,他们家的护卫,明面上巡逻的,连任督二脉都没打通,武者境都没到。暗地里的暗哨,稍微强点,也就是通了任督二脉进入武者境。他们和龙池的距离之间隔了一个融气境和聚丹境,差了整整两个大境界。 况且,这天才刚黑,各院还很活跃,家丁丫环主子们人来人往的,比大街上还热闹,那些明岗暗哨巡逻队都放松警惕,更有人忙着吃晚饭呢,压根儿没注意到他们府上有一个贵客做贼似的沿着墙角根儿从长房居住的院子钻到了三房一个庶子居住的院子。 这位庶子排行十九,是三房三老爷封建成的第三个儿子的次子,上面有个嫡出的大哥。封十九,龙池在进秦州城的时候认识的,这位陪着她们进城的时候,把自家的底细全告诉了龙池和南离九。他在什么地方任职,顶头上司是谁,自己的爷爷和爹是谁,在封家住在哪个院子,到了封家去他院子的路线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龙池摸到封十九院子的时候,这位正在院子里磨刀。 院子很小,比起封家的下人房大不了多少,旁边站着三四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年轻人,满脸晦气。他的身后则是一个锦衣华服腰缠玉带的年轻公子哥,正阴沉着脸竖起手指指着封十九骂:“你看看你领回来的什么玩意儿东西!封家养条狗都比她们听话,这些年多少好东西送去无妄城,结果,反咬我们封家一口!你还上赶着巴结,还要去投效!” “无妄城南离九算什么东西,大松山少主子算什么东西,投奔我封家的丧家之犬而已。” 封十九把刀子磨得雪亮,他拿起旁边的布擦了刀子。 那年轻人抬腿把磨刀石旁边的水桶踹翻,他用的力气大,桶里的水四溅,封十九身上那半旧的袍子打湿了一半水。 封十九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水,一个转身,手里的刀子劈下去,刀刃直接压在了那年轻公子的脖子上。 那年轻公子的脸色一白,深沉口气,控制住颤栗,神情发狠,色厉内荏地叫道:“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试试看。” 龙池翻身坐在房沿边上,说:“砍了,我替你做主!” 封十九听到声音,愕然扭头看向龙池,问:“龙少主,您怎么过来了?” 龙池说:“有个发财的机会找你。” 封十九抬腿把他那嫡出的大哥踹翻在地上,吼道:“滚!”他这一脚踹的力气极大,但避开了要害,踹得人滚出去老远,但没伤着。 那年轻公子不服气,指着他叫道:“你敢踹我……”刀子架在脖子上,后面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叫道:“走着瞧!” 龙池看着那年轻公子说道:“封十一,送你一句话,狗仗人势的东西,砍了你也就砍了你。我剑下的亡魂多了去,你,连排号的资格都没有。” 封十一瞪了眼龙池,叫道:“你给爷等着!”带着门口的小斯匆匆走了。 封十九收了刀,冲龙池抱拳:“他就是那么个东西,不值得放在心上。” 龙池笑笑,点头,说:“终究是血亲兄弟,总不至于真砍了他,对吧?” 封十九点头,说:“他就是个眼高于顶的纨绔,只会嘴上耍横。”他顿了下,说:“龙少主,这几个都是我堂兄弟。他们……刚刚来找我,觉得我在您跟前混了个面熟,想让人引荐引荐。” 那几人当即上前抱拳向龙池见礼。 龙池抱拳回礼,问过他们的名字和排行,记住脸和名字,便继续和封十九谈事。她说:“我记得你在城营卫担任百夫长,手底下有百来号人,对吧?” 封十九抱拳,“城门校尉郎统兵,领兵一行,百人,可以理解为百夫长。” 龙池说:“你带着你能召聚到的人手,去抄辛家的铺子,声势闹得越大越好,把人逮了往玄女宫分堂送,店铺都贴封条,封条上打写‘玄’字,打玄女宫的名号。还有,铺子里的东西不要动,尽量不要打砸弄坏了,现银你们拿去跟底下的兄弟们分了。” 封十九问:“封哪些铺子?” 龙池说:“看上哪家封哪家,你要是有把握,全封都没关系。” 封十九应下,大声应道:“好。” 龙池笑笑,站起身,说:“好好干,这事情办好了,我送你一份天级功法。” 天级功法!封十九的眼睛放得比牛眼还大,满脸的难以置信,叫道:“定不辱命。”他身后的几个兄弟也全都激动坏了! 封十九的心潮澎湃,激动得浑身的热血都在涌动。天级功法,他做梦都想不到,想都不敢想的!那可是老太爷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他原本是看到秦州城乱了,南离九和龙池都打到城主府去了,做为封家子弟,该在这时候做点什么,也看出来这是一个扩张实力的好时机,应该趁势而为,没想到,城门口遇到南离九送护她们回来趟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他当即对身后的几个兄弟说:“这买卖太大,我们几个吃不下!你们赶紧回去,找各自的爹,把他们的私兵护卫全借来!” 封二十一问:“这事要瞒着我爹不?” 封二十四说:“对啊,十九哥,天级功法,咱们得防着被杀人夺宝。” 封十九说:“功法没到手呢!”他压低声音说:“分银子呐,没听说是现银都让拿吗?” 几个兄弟的眼睛全亮了!几人几乎同时无声张嘴:银庄! 封十九指指他们,点头,“先拿大的,跟你们爹说,银子,取三成,别的送去玄女宫。”他又无声补充句:功法。 龙池给封十九掉了根大萝卜,便又在封家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蹲着。她看见那几兄弟凑一起商议了几句,便各自急匆匆地分散开了。封家是养有自己的兵马的,一半是在护城卫里面。护城卫里的兵马,主要是由封家和辛家共掌,差不多是一家一半,再有一些秦州城里更小的家族有人在护城卫里任职。然后就是各家有自己的私兵,被称作护卫。封家的私兵,大多在老太爷手里,再有就是封二老爷封建业掌握了一部分,另外封大老爷封建元手上有一支玄女宫的分堂的人马,有两千。那两千只是名义上听封建元的,实际上还是玄女宫的,并不是真正算封家的。除了这些有编制的私兵,就只剩下护院和各位主子的随身护卫了。封十九在护城卫中当了个小武官,他爹又只有三个儿子,对他还是蛮看重的,配了十几个护卫给他。 封家没有动静,封望北和封建业手里的正规队伍都是动不了的。 龙池要烧这把燎原之火,就得先找个地方洒点火星子,让这火星子蔓延开。 封十九手上的那点人手,起不到丝毫作用,但是,他肯钻,肯动,脑子也不刻板。 封建元在封家的地位其实是很尴尬的,不然,也不会有人敢到长房这边来骂她和南离九,封家的私兵也不会一丁点都没落到封建元手里。老太爷重权,这么大把岁数,儿子们都老了,他还把家业把持在手里,对于曾经对他家主地位有威胁的长子,那自然是跟防贼似的。她找封建元是没有用的。她如果找封老爷太和封二老爷,他俩要动,早动了,要是给他们天级功法作为利益交换,封家还真得以为她们成了丧家犬要非封家不可了呢。 封家那么多人口,大部分家底都在老太爷和二老太爷手里,各房各支有的是人想出手,这些人联合起来,也是一股相当强大的力量,还是能把封家老太爷和二老太爷拉下水的力量。当家的可是他们父子俩,封家子弟在外面闹出来的事,可不得他们兜着。 封十九直接去了他爹的房里,进门就见到他哥和他的嫡母在告他的状。 封三爷脸色阴沉地看着他,问:“你对你哥动刀子了?” 封十九说:“大哥当着龙少主的面骂她和南宫主是丧家犬,我不那样做样子,大哥的尸体怕是都凉了。”他的话音一转,说:“爹,我有事找您密谈,天大的事。” 封三夫人问:“有什么事见不得人,还要背着我们的?该不是和姓龙的还有勾结吧。” 封三爷冲他们母子俩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封十九在他们出去后,关上了门,然而并没有听到他们母子走远的声音,墙角底下还有动静。他用手指在他爹的茶杯里醮了茶水,在桌子上写字:“龙少主让我替他办事,亲口许诺给天级功法。” 南离九送给长房侄子辈人手一份贵重礼物的事,满府皆知。玄女宫和参王府自然是拿得出天级功法,因此,这话可信。 封三爷的神情顿时极为凝重,他以茶水写字:“什么事?” 封十九压低声音说:“封辛家的铺子,能封多少就封多少,银子归咱们,人抓去玄女宫,东西不动。”他顿了下,又说:“这事二十一他们当时也在场,都知道,我让他们回去请十八叔他们封银庄,银子只取三成,其余的送去玄女宫。” 封三爷的手一抖,把茶杯都碰翻了,却没顾得上理会,而是思量起这事。龙池摆明是不会放过辛家,参王府和无妄城联手的力量,可不是一个辛家能挡得住的。南离九和封家有血缘关系,天然的同盟,老大那里还有两千玄女宫的人马,封家其实早拴在了南离九的战车上。老太爷在南离九和龙池站出来打辛家出了头后,又怕得罪星月宗,缩了,已经惹怒龙池。天级功法都出来了,封家要是再不识趣,那就得跟着倒血霉了。 封十九见他爹沉吟不语,低声说:“龙少主的话都撂出去了,放眼秦州城,玄女宫两千兵,要动辛家,就得借咱们的力。老太爷和二老爷肯定不会出兵的了……这不就找上我们了。爹,机不可失。富贵险中求。” 封三爷掀起眼皮子扫一眼封十九,心说:“这是富贵险中求的事吗?”这是刀架在脖子上,逼封家选立场。她们要拿下秦州城,要动的可不止是辛家!龙池在老太爷那狠扇了一巴掌,又往封十九这给个大甜枣,啧!这是想在动辛家的同时,还要顺便搅搅封家。封家的兵力可都掌管在他们手上,动到老太爷的权威,他大伯当初还是玄女宫的姑爷呢,寻个由头拉到祠堂就给打断了腿。他们这一动,老太爷和二老爷必然震怒,弄不好命都得丢。 眼下就两条路,一条,不接龙池这枣,把儿子捆了交到老太爷那请罪。他这儿子多半,也得折了。他就三个儿子,只有这一个还算有点出息。 封十九急切地喊道:“爹!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他压低声音,凑到封三爷的耳边,低声说:“老太爷和二伯如果不犯糊涂,我们没这机会。他们糊涂,怕事,想息事宁人,可眼下已经是乱世。南宫主失了无妄城,龙池放话要拿秦州城,星月宗惹怒仙云宗,两大宗门正斗得你死我活。走好了,封家更进一重楼,走不好……血流成河。”他顿了下,“封家最核心的传家功法是地级,老太爷捏得紧紧的,只传给了二房大哥,连过继到长房的峻二伯都没机会学。儿子不甘心。” 这话像刀子一样戳在封三爷的心头。同样是老太爷的儿孙,他爹像个透明人,他也差不多是个透明人。二房的长子封琳已经是统兵五千的牙将,封琮、封环、封琅、封瑞,四个嫡子,全是统领千人的大都统,那些庶子,除了实在扶不上墙的,全都是统兵五百的小都统。他跟二房的庶子一个待遇!他的儿子,除了封瑁是个百夫长,另外两个形同废人。 封十九又说:“爹,这事现在十八叔、十四叔和二十三叔他们肯定也都知道了。我已经应下这事,二十一他们也都应下了,这要是让老太爷和二伯知道,我们即使现在不乐意,也没得好。” 封三爷抬起头看向封十九,说:“敢情你小子都想好了?” 封十九说:“我守着城门,消息最灵通,我知道冥河水褪了,我看到堂表姐带着参王府的少主子来了,我就在想,可能我们的机会来了。” 封三爷叹口气,从怀里摸出随身带的令牌递给封十九,“我手底下的五百人,你带去。”他说话间,见到封瑁还愣着,说:“还不赶紧动起来。快去。” 封十九问:“那爹你呢?” 封三爷说:“要起事,我们这点人马不顶用。” ****************** 龙池蹲树上,见封十九见完封三爷,两父子一起出来,封三爷带着护卫匆匆骑马走了。封家的仆人杂役进出的小门,添了人把守,然后,家丁小斯塞了银子后,那是一波接一波地出门。 她又悄悄地摸去各院看了看,之后才回到小院中。 南离九坐着轮椅在院子里,南离九的舅舅封二爷封峻正神色匆匆地离开。 龙池扭头看着封二爷消失在院门外,才问南离九:“他来做什么?” 南离九幽幽地瞥了眼龙池,问:“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龙池挑眉,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南离九冷哼一声,冷冷地说:“他愿意投效玄女宫,并且,还说,既然我们已经动了,他这就去忙起来。”她顿了下,幽然说道:“龙池,秦州大地,有数百万人口,秦州城是秦州的心脏,驻军有十五万。辛家,在秦州至少能调动五万军队,这是他们敢和封家叫板的底气,也是他们敢投向星月宗投城的底气。玄女宫,只有两千人。”她抬眼看向龙池,说:“你是想凭我俩的力量,杀得血流成河吗?”她可以不惧杀孽,可龙池与她结了灵契,她得为龙池想想。她不想龙池因为她成不了仙,成为第一个被雷劈死的肉参精。 龙池说:“我让封十九带人去封辛家在城里的铺子搬他们的银子,还许诺送他天级功法。” 南离九的眸光微凛,深深地看着龙池,缓缓地吐出句:“混水好摸鱼。”当年星月宗也没那实力一口吞下玄女宫,可是,顾炎阳与玄女宫叛徒勾结,她娘死了,无妄城玄女宫遭到血洗,外面的产业,也就保不住了。大肥口,有人咬了一品,没有事,其他人便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蜂涌而上,瞬间撕吞殆尽。 可辛家,有五万军队,封家现在动起来的只是下面的小角色,真正掌军的人没动。 龙池想引其他各家一起分食辛家,那也得封家咬下辛家第一口肉,让别人看见他们确实吃得下辛家,他们才会动。在这之前,他们只会做好准备,然后观望。 仅凭封家现在动起来的这点人,辛家的反扑会瞬间把封家主宅的人屠尽! 南离九对龙池说:“你去看看封家有没有调派大批人手回来保护主宅。” 龙池说:“封老太爷下令把守各道门,不让人进出。不过,如果给了守门人银子,他们就偷偷地把人放了。” 南离九:“……”她问龙池:“通往封家的各主干道,各小巷,有没有人把守?” 龙池说:“封老太爷问老二老爷,有没有下令把宅子各门看守起来?封老太爷还说,务必盯紧我俩,如果要对付辛家,让我俩自己去,封家的人一个都不准动。” 南离九:“……” 龙池接着说:“封老太爷还说,如果我俩杀进辛家,就让封二老爷去军营接手辛家的人马。在此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南离九:“……”想得这么好,梦做得这么美,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龙池又说:“哦,对了,我还听到封家好多人骂我俩丧家犬,嗯,还有骂你是丧门星的人比骂我是丧家犬的人多。” 南离九:“……”她说:“所以,现在,封家还在按兵不动。” 龙池说:“对,我估计,城里的其他世家和大小家族等着封家先咬住辛家这口肥肉,封家嘛,现在在等我俩咬肥肉。”龙池很不理解封老太爷和封二老爷这两位当家的想法,凭什么他们就觉得,大肥肉会蹲在那不动让他们想什么时候咬就什么时候咬。这块肥肉手上还有五万军队的,那五万军队就是傻的站在那听他们吆喝一声就跟着走?还是觉得她和南离九蠢到要被他们还给他们数钱的地步?是不是他们傻就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她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南离九幽幽地看了眼龙池,问:“你呢?” 龙池翻身跃到窗台上坐着,这就是她接下来的打算。 南离九默默地看了眼龙池,望向院子外。 龙池瞥了眼南离九,问:“在等封建元?” 南离九扭头扫了眼龙池,发现有时候,被人了解挺招恨的。 龙池说:“我觉得这封家挺奇怪的,你说,你外爷是嫡长子,按理说是继承人吧,残了腿,又不是坏了脑子,你还残了腿呢,照样打得幽冥鬼界过不了黑水河。” 南离九冷声说:“闭嘴。” 龙池还真不闭嘴,她说:“你外公要是能顶事,他不至于形同废人。”她笃定地说:“他不会来的。”她说完就见南离九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凄厉得像发狠的孤狼。龙池轻哼一声,说:“你不想再亲身经历一次灭门惨祸,可南离九,神仙难救该死的鬼。如果一个家族烂到了根,而这个家族又把持着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隘……” 102.第一百零二章 封城门 都捆了 南离九没理龙池, 默默地盯着院门口。 二十年前的灭门之祸,她的血亲几乎被屠戮殆尽, 剩下的, 都在这里了。 她外公或许懦弱没有魄力,不够顶天立地,不够有本事, 可因为有他, 秦州城里的这点玄女宫产业和人手才能保得下来, 才能每年买大量的银子往无妄城送药材。 无妄城没了,她的娘亲没了,她爹一走十几年,连点音讯都没有。 无次数,她都以为无妄城和自己被彻底遗弃了,有一个小世家, 有一个不够伟岸不够有本事腿还有残疾的老人, 总在每年冰雪融化后就通过济世堂把药材物资送到无妄城。有他,她的血脉亲人, 他在这里, 秦州城玄女宫的人在二十年没有与她取得联系的情况下,还会对她抱有希望,还会守着玄女宫的产业苦心经营。 可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封建元也没有出现。 南离九缓缓说了句:“他是我娘亲的亲爹, 这世上活着的, 与我血脉最亲的亲人。”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外公也没了, 不想让外公也没了家。她转动椅轮,往长房正院去。 龙池在心下嘀咕:“南离九怎么看起来像要哭了,怪可怜的。”她翻身从窗台上跃下,慢悠悠地跟在南离九的身后。 为了方便封建元的轮椅进出,长房正院没有台阶也没有门坎。 南离九来到门口便见封建元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看着夜空,听到轮椅转动声响,抬头朝她望来。她喊了声:“外公。”转动轮椅进去。她说:“我要回秦州分堂了,您和我一起走。” 封建元摇摇,说:“离九,我在家里住了一辈子,好啦,哪也不去了。如果有心,把几个孩子们带走吧。”他长长的怅然地叹了口气,说:“今晚的秦州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南离九怔然,说:“您既然明白,何必呢?” 封建元看了眼跟在南离九身后的龙池,又看向南离九,叹道:“南家的女人,身负天星盘,脚下镇的是尸山血海,肩上挑的是天下苍生,眼里看的是万里河山。”他笑笑,说:“你外公是个没出息的,没志向也没抱负,后来腿残了,人废了,也老啦。这一辈子也到头了,就这样子吧,就让我和封家一起……” 南离九莫名酸楚,别过脸去。 龙池慢悠悠地走到封建元身后,突然抬起手,一记手刀劈在封建元颈后。 封建元的眼皮子一翻,晕了。 南离九:“……” 龙池朝旁边随侍,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小斯说:“愣着干什么?你们二爷不在家,二夫人总在家吧?赶紧去叫过来。” 那小斯应了声,让同伴盯着点,飞奔着去找二夫人去了。 不多大一会儿,二夫人急匆匆地赶来了。 龙池说:“我不和你废话,只问你一句,你丈夫出门前叮嘱你什么没有?” 二夫人犹豫了下,说:“他让我带着孩子们今天晚上回娘家去,说是过几天再来接我。”她看到晕过去的封建元,问:“这……到底出什么事了?” 南离九冷声说:“别收拾了,套上马车,马上带着人离开。”她见二夫人还在愣神,说:“再不走,你是打算用你绣花的力气杀出去吗?我等你一柱香时间,把你的儿孙们都叫上。” 二夫人回过神来,急匆匆地应了声:“哎。”赶紧让人丫环婆子去把少爷小姐们叫来,又让小斯去套马车。 长房随着这点变故,忙,但却并不乱,不多时,少爷小姐连同他们的丫环婆子小斯都跟来了。好几十号人聚在院子里,那些少年小孩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人则有些慌乱,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二夫人也是心头发慌,但看到南离九和龙池在身边,自家公公就躺在旁边,心头稍定。不管怎么说,自己公公总是南离九的亲外公,自己丈夫虽然是过继的,那也是公公唯一继承香火的后人。她看儿女和孙子们都在身边,几个小妾带着庶子庶女紧紧地跟在身后,她说道:“行了,少爷小姐各一辆车,姨娘们一趟车,丫环婆子小斯都跟上。” 小妾们闻言顿时抓紧自己的儿孙不撒手,叫着不愿和自己的儿女分开。 南离九略微皱眉,朝龙池看了眼:刚才打晕那一招挺好。 龙池过去,抡起剑鞘,一剑鞘一个,通通砸晕。 几位庶出的少爷小姐赶紧扶住自己的姨娘,护在怀里。他们都是会功夫的,见龙池没砸太重,只是把人打晕,赶紧让婆子把自家姨娘送上扶上马车。机警点的,赶紧跑去交待车夫一定要跟紧,别丢了,还许下平安到地方,赏一锭金子的重诺,又把自己的小斯派上跟着。 龙池发现封家的这些少爷小姐还挺有意思。 长房的住子装了四辆马车。庶出的小姐一辆,庶出的少爷一辆,小妾们一辆,二夫人带着自己亲生的儿子儿媳女儿和孙子孙女们一辆。封家长房算是人丁单薄,但封二老爷有儿有女,长子都娶妻生子了,这也是一个二十多口人之家。这二十多口人,从护卫到打理衣食住行的丫环婆子,这会儿拉出来的就有二百多人。 他们刚准备出发,跑出一个婆子和一个丫环,追着要找瑞少爷,说是怀了他的骨肉,求少爷不少抛下他们母子。 一个十五六少年已经上了马车,听到喊声,又下来,跪在二夫人的马车前,求二夫人一起带上小丫环。 二夫人冷声道:“拉走,把瑞少爷拉上车。” 瑞少爷大喊:“放开我,我要和小草儿在一起,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拼命挣扎,死活不肯上车。 南离九的眸光微冷,抬掌一股劲风扫过去,直接把他从马车旁扫飞出去。 瑞少爷狼狈地滚到地上。 南离九冷声说:“出发,不愿走或跟不上的,留下。” 龙池推着南离九的马车往外走,她说:“那什么小草儿不是长房院子里的吧?” 二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回到马车里,掀开帘子对龙池说:“回龙少主,不是长房院里的。” 龙池说:“乱世,人不如狗,命如草芥。镇上算命的一个老头说,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长房离封家的正门还是有几百步远的距离,马车从长长的过道里过去的时候,早惹来很多人的注意。 南离九和龙池带着封家长房的人到大门口时,封二老爷已经带着人堵在门口。 封二老爷皮笑肉不笑地说:“哟,大晚上的,这拖家带口的,是要去哪里?” 南离九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封二老爷语重心长地说:“离九啊,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二外公……” 南离九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挡路者死。”她抬眼看着封二老爷。 封二老爷的胸膛一挺,“那你就躺着我的尸体过去。”他的话音落下,突然感觉到眼前一花,紧跟着脖子一凉,然后见到参王府的少主子站在旁边,正把剑插回剑鞘里。他的脖子上有温热的液气淌下,他难以置信地摸摸脖子,又感觉到胸口有点疼,用手一摸,发现胸口也有个洞,然后,瞪着双眼直挺挺地倒下了。他直到咽气都不明白:什么她们就把他杀了呢。 南离九和龙池几乎同时出手。 封二老爷躺在地上,南离九的轮椅直接从他的身上碾过去。 血,从封二老爷的身上淌出来。 封家门口的护卫见到她俩出来,纷纷后退,连刀鞘里的刀都没敢□□,连恐吓都没有。二夫人,以及马车上的少爷小姐们全都吓住了,连驾马车的马车夫都吓着了,还是长房大少爷最先回过神来,他跳下马车,把二老太爷被南离九的轮椅碾过的尸体拖到旁边,把他的眼睛合上,取出随身戴的帕子给他盖住脸,叩了三个响头,跳上马车,喊:“发什么呆,走!” 龙池扭头朝没什么存在感的长房大少爷看去,视线正好对她对上,长房大少爷朝她抱抱拳,便放下帘子回了马车。她突然想起,封峻是过继给封建元的,他的亲生父亲是死在地上的封建业。她和南离九护送出府的,全是封建业的亲孙子孙女。龙池就不明白了,亲生的,要出府,封建业还跑出来拦?怎么想的? 她出了封家大门,大街上冷冷清清的,马路上没有人,只在阴暗的角落里缩着几个人,悄悄地盯着封家的大门。她又回头看看身后的马车和跟着的众多家丁小斯丫环仆人,很是无语。 逃命,还要仆从如云,前呼后佣,唯恐别人不知道封家长房的人去了哪里。 直接给那些仆从发遣散银子,让他们逃命去,封家长房的人还能混在他们中间,悄无声息地溜走,等危险过了再回来。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高门大宅,又再看向那些不知世事的少爷小姐们,她又看看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的南离九,转身,跃上了二夫人所在的马车。 二夫人搂着小女儿看着她,她悄悄缩紧的手臂泄露了她心头的惧意。 龙池说:“你们要是回娘家,会给你们娘家招来灭门灾的。你们要是跟着我们去玄女宫秦州分堂,这些丫环婆子家丁护卫小斯,全都得捆起来关起来,你们也哪里都不能去。你们可以不把你们的命当回事,我们不能把玄女宫的人命不当回事。” 二夫人说:“我们回娘家。” 龙池问:“你们确定?” 二夫人说:“我们确定。” 长房大公子的心头震动,叫道:“娘,我们去玄女宫分堂。” 二夫人格外坚定:“不,我们回你外公家。” 龙池说:“要去玄女宫秦州分堂的,现在就跟我走。” 二夫人厉声女儿们说:“跟我回你们外公家。” 长房大公子叫道:“娘,没听到龙少主说是要给外公家招灭门灾祸吗?” 二夫人对龙池说:“龙少主,多谢您送我们出来,您请吧。” 长房大公子叫道:“娘——” 二夫人凑近长房大公的,在他的耳边恨铁不成钢地低声说:“她杀人不眨眼!她们连你爷爷都杀了。”她没再说下去,对龙池露出一笑容,“龙少主,麻烦您了。我们就此别过,等二爷回来,我请他亲自向您道谢。” 龙池轻轻点头,转身跳下马车。 长房大公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憋闷地坐在马车上,不说话了。 龙池站在马路上,目送长房的马车在仆从的簇拥下在夜色中走远。 旁边,封建元的两个长随小斯战战兢兢地跟着,没敢跟着去。 他们四个人,就这么慢慢悠悠地往秦州玄女宫分堂去。 走过大半条街,过了内城的中轴线,便又见到一座高门大院——辛家。 辛家灯火通明,道路口已经持刀护卫封路,还设了拒马桩。大门口挂着白幡,灯笼也换成了白灯笼,院子里,隐约传来喧哗声,以及嘈杂的做道场的声音。 路口的护卫也穿着孝服,见到他们,警惕地看着。有护卫见他们似要路过,上前抱拳:“抱歉,我们主家在办丧事,这条路暂时封了。” 龙池轻笑声,推着南离九的轮椅绕路走。她走出一段后,说:“现成的名头——报杀父之仇。” 封家与辛家,隔着一条中轴线,内城里这条最宽敞的大道一片安静,除了他们几个,放眼望去,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房顶上,小巷的垃圾堆里,则处处都藏有人。 玄女宫分堂在外城,与内城间隔着一道城门。 她们到城门口的时候,内城的城门紧闭,城墙上兵甲森严,城门外有人在大喊着开门,甚至有人在冲击城门口,而城头上有人在对着下面放箭。 她俩到来,立即有守卫去禀报将领,一名年轻的将领上前,抱拳,对南离九笑道:“堂表姐!这是要去外城吗?已经关城门了,外城有暴徒生乱,我们奉命把守城门,实在抱歉。” 马蹄声响起,有马匹飞奔赶来。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上前,见到年轻将领,飞仆在地上,哭嚎:“四公子啊,二老爷让南离九和龙池杀死了,南离九的轮椅还从二老爷的身上碾过去了。” 年轻将领的脸色微变,叫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南离九冷声说:“是真的。” 年轻将领的脸色再次变了,喊:“堂表姐。” 南离九说:“开城门,否则,挡路者死。”她冷冷地看向那将领,说:“这话,你爷爷死前,我也说过。” 那年轻将领突然拔剑出鞘,压在了南离九的脖子上,冷声问:“你再说一遍,你把我爷爷怎么了?” 龙池问:“外面的暴徒是封十九他们吧?” 年轻将领的眼眸微眯,沉声喝道:“来人,都捆了。” 南离九:“……”她缓缓扭头看向封四,把他从头打量到脚,眼里难掩震惊:他们哪来的自信能把她捆了! 封四的刀锋又朝南离九的脖子逼近了些,冷声说:“堂表姐,我手抖,您当心点,别割破了您的脖子。” 南离九:“……” 龙池:“……” 103.第一百零三章 糟老头 有人偷 南离九和龙池愣了好几息时间, 才回过神来, 然后, 唯有双双沉默。 外城的打杀声越来越近, 甚至还有火光。 封四身后的亲随拿出两根捆仙绳, 直接上前捆她俩。 给封建元推轮椅的小斯当场就跪下了, 向封四讨饶:“四公子, 四公子,是她们胁迫我的。” 封四挥手,兵丁上前, 把小斯捆了, 看他叫嚷不休, 兵丁还脱了他的袜子塞嘴里。封建元的长随小斯,就这么被堵了嘴。南离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她记得之前封建元的长随不是这人,而是两个聚丹境后期的中年人。 南离九因为坐轮椅的,腿脚不便, 于是,亲随把她捆在了轮椅上,不仅把她身子与轮椅的椅背捆得结结实实,双手也捆得牢牢的。龙池更是被从头到脚捆成了大粽子,连脚都移不了, 估计只能直挺挺地学僵尸蹦跳或者是让人抬着头了。她的剑也被封四的随从夺了。 封四拔开分水剑,看得赞不绝口:“可真是好剑。”他好奇地看着她俩, 问:“你们不反抗?” 龙池默默地看着封四:她是真不明白他们怎么想的, 觉得这样就能捆住她们? 南离九淡然的目光“看”向内城城楼上凝婴境初期的修士。 这修士虽然是凝婴境修为, 但穿着的法袍和使用的东西都是中阶法宝,简洁朴素。他的气息不带十大仙门中任何一个门派的特色,其气势比起仙门出来的凝婴境修士也大不同。南离九仅一眼就能断定,这是个散修。 散修的敛息功夫不错,又是站在城墙上的守城卫中间,在龙池的视线外。他的实力与龙池差了将近两个大境界,龙池并没有发现他。他感觉到南离九投来的目光,恭敬地后退三步,行了一个大礼,传音南离九:“愿为南宫主效犬马之劳。” 封四收刀回鞘,凑近南离九,冷声说:“堂表姐,你当我们看不出你们那点伎俩。我告诉你们,秦州是我封家的,你想从我们封家手上拿走秦州,门都没有。就你们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嗬!封十九和三房那些才是真的蠢,许个空头承诺,他们就敢干!”他嗤笑一声,说:“我不防告诉你们,外城各部门有两万驻军,你们那几千人手,能抵什么。” 南离九问:“四道内城城门,都在封家手上?” 封四得意地说:“那当然。你当我们傻,不会防着辛家趁机对我们不利?”他讥诮地扫了眼南离九,说:“眼下,我们秦州城里的世家,联手对抗外敌最重要。” 南离九轻轻点头,对封四说:“就是说我俩被困,玄女宫的这点基业和三房的人都得毁在今夜。” 封四回以一个嘲讽而得意的冷笑。 南离九身上的捆仙绳悄无声息地碎散开掉落在地上,她伸手,勾住龙池身上的捆仙绳,轻轻一拉,便扯断了龙池身上的捆仙绳,解开了龙池。她轻轻的淡淡的说了句:“修行和凡俗是不同的两个世界。”说完,她坐正身姿,冰冷的目光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脸色大变的封四,:“我没兴趣看你们在这里卖蠢。” 金色的丝线自她的脚下朝着内城城门方向铺展开去,丝线地上交织成铺路的石板的纹路,但触及金线的守城士兵就像沾上滚烫的金属的蜡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凄厉惨叫,便化成血水融化在地上,又再被金铺城成的地砖吸收。 城楼上的凝婴境修士脸色微变,果断地从城楼上飞到空中。 封四见状,惊恐地大叫:“卓前辈,还请速速出手。我封家答应你们卓家的好处,绝不会少半分。” 卓不识立在空中,淡淡一笑,又冲南离九俯身拱手,“愿听南宫主差遣。” 封四大叫:“你——啊!”声音便已经没有了,只在他站的位置出现一滩血水。 金色丝线转瞬间传来到内城的城墙上。 城墙上的守城士兵见状吓得双腿发抖,那些沿着石梯要往下跑的人见到金色丝线已经到了城墙下,又飞往地往城墙上去。 然而,下一瞬间,耀眼的金光晃得他们睁不开眼,下一刻,他们全都葬身在了黑暗中。 南离九坐在轮椅上飞到空中,稳稳地落在内城的城墙上。 此刻,原本该是门楼的地方,已经没有了门楼。 原本以砖石垒砌的城墙化成齑粉被牢牢地压在一座新出现的高达数丈的巍峨城墙上,金色的城墙沿着旧城墙不断扩张,砖石垒砌的旧城墙在接触到新出现的金色城墙时,飞快地崩碎化成齑粉。短 暂的几个呼吸间,一座金华雄伟壮观、比外城城墙更高更加厚实的城墙取代了旧城墙。 一股异样的弥漫着恐怖气息的气势自内城方向铺展开来。 城中正在展开浴血搏杀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着内城方向望去。 他们有人站在距离内城有很远一段距离,可高高的金色城墙在夜空中那般耀眼,就连面前的房屋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都没能掩盖它的光芒。 明明离得极远,他们却清楚地看到一位女子坐着轮椅出现在城墙上。 不管是内城还是外城的人,无数从哪个方向看去,都见到了城墙上出现的那女人。 她静静地坐在那,目光清冷冰凉,给人一种她几百几千年地坐在这里俯视着脚下的苍生的感觉。 那一瞬间,他们想到庙宇中矗立的俯视苍生的漫天神佛,可对着神佛,他们生出的是顶礼膜拜之心,可此刻,他们的内心却是在战栗。一些感知敏锐的,或者是久经杀伐征战的人,清楚地知道,这是一股经历千百战用无数的鲜血和白骨堆积成的杀伐气息。 无妄城主南离九! 原本喧嚣震天的秦州城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着火的房屋还在燃烧。 突然,一个激动的声音大喊声:“宫主威武!”那声音是丹顶境的修士以音波功法喊出来的,宛若滚雷在秦州城中炸开,震得人耳膜发疼。 随着这一声声音的响起,秦州城里的玄女宫弟子纷纷响起,“宫主威武”一声盖过一声,一浪盖过一浪,不多时,满城都是“宫主威武!”的呼喊声。 龙池站在城楼下,看着城墙上南离九的身影。 她明知道南离九是用了法术,竟然还是觉得她此刻是那么的耀眼夺目。 龙池揉揉眼,在心里嘀咕:“那讨厌鬼用法相蛊惑人,我才不受她蛊惑。”她又想起南离九面对幽冥鬼界百万大军来袭,独守孤城的事。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当初南离九就是以这姿态面对幽冥鬼界的百万大军的。 西城门! 辛家长公子打着替父报仇的名号,把驻扎在城南大营的三万驻军调回城。外城南大门守将是辛家的人,见到长公子带着大军回来,马上打开城门。 三万大军直扑内城。 浩浩荡荡的大军奔袭而来,大街上打斗的人,见状纷纷朝着四周躲避,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扑内城。 辛家长公子骑着雪白的千里良驹,身穿白色的战甲,外面套着层孝衣,头戴孝布,领着百名亲卫率领大军,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他冲到内城城门口时,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门口,本该负责守城的封家子弟不见了踪影,原本该接应他们开城门的人也没来开城门。城墙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城门后还传来惊恐的喊声:“快逃——” 辛家长公子勒马,举起手里的长枪,大喊:“开城门——”话还没喊完,就见金色的光芒从城墙的两端蔓延过来。 乍时间,乱石崩云,坚固的砖石城墙像是遭到狂龙来袭,以催枯拉朽之势飞快崩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金色的散发着恐怖气势的金色巨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是大阴山的无妄鬼城! 辛家长公子顿时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马。 一个念头自他的脑海中划过:“完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传说中的那座出现在大阴山的鬼城能够出现在秦州城,他只知道,也只需要知道这是南离九弄出来的就够了! 他不需要知道南离九是怎么把那座鬼城搬过来了!他只知道,南离九把鬼城弄过来了,他就算是有百万大军也不够填的。 辛家长公子看向城墙的眼神一片血红!辛家主宅家眷可都还在城里。为了让封家相信辛家的诚意,封家是正正经经地给他爹办起了丧事,他的母亲兄弟还在里面操持着丧事。他大吼声:“走——”狠狠地调转马头,抽打马屁股头往外城冲去。 南离九拆了秦州城的内城城墙,震慑住全城,便稳稳地落回没了城墙只剩下满地尘埃碎粒的地上。她转动轮椅,缓缓地朝着玄女宫分堂走去,丝毫没因城里的局势变化而有丝毫停留。 对她来说,如果抛却与封家之间的这点血脉联系,封家是兴衰还是存亡于她没有丝毫关系。眼前的这些人,这些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血脉亲缘在封家,还没一枚铜板值钱。 金色的轮椅驶在外城的街道上。 铺满厚厚灰尘的土路,坑坑洼洼的,有尸体倒在路上,狰狞的伤口混着血裹着灰,倒在尘埃中。 命如蝼蚁是此刻南离九眼前最真实的写照。 屋檐下聚满逃难而来,无处可去的难民。他们用银子进了城,但是客栈都住满了,出租的屋舍早被人租用了,他们拖家带口地进了城也只能路宿街头。城里动乱,许多人逃避不及,被卷进打斗中莫名丢了性命,更有人趁火打劫,冲进沿街的铺子里抢夺财物,遇到反抗,恶胆横生,挥刀取人性命的事亦有。有人死,有人扑倒在尸体上痛哭,有人大骂老天不长眼,混着远处“宫主威武”的回荡在满城的喝声。 南离九的眸光一片冰凉。 她并不威武。她连自己娘亲的遗体都没能保住,拿来祭了城。她也没能保住无妄城。她原是想幽冥鬼界入侵,封家危急,想来保住封家,至少想让封家不至于被灭在秦州,如今却是这样一个发展。 龙池看看前面的南离九,又看看身旁坐在轮椅上晕过去的封建元,心想:“这是把自己外公给扔下了?”可她再想象了下坐着南离九坐在轮椅上推着封建元轮椅的画面,是有点不太合适。她嫌弃那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扔在旁边吓得都尿裤子的小斯,认命地推起封建元的轮椅,心内极度不开心:破糟老头子有什么好推的。 虽然南离九是个讨厌鬼,架不住好看又厉害,至少打起架来,她就没见南离九输过! 于是,她推着封建元的轮椅去追南离九。 这是她第一回推南离九的轮椅以外的,别人的轮椅。她知道封建元的轮椅比不上南离九的,但她没想到差那么多。她推着封建元的轮椅没走多远,遇到地上有尸体,推了这么久的轮椅,她早就是熟练得灵活无比,结果,这轮椅那叫一个——笨!转不过眼,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尸体上。昏过去的封建元直接从轮椅上滚下来,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打几个滚,和旁边的尸体滚作一堆。 龙池见南离九没回头,赶紧把封建元捞回去放在轮椅上。 她担心这会封建元又摔出去,还特意从尸体上解下布腰带把封建元捆在轮椅上。 地不平,轮椅巅,她是知道的。 可南离九的轮椅没巅成这样呀,封建元的轮椅巅得蹦起来不说,她跑快了,封建元的轮椅就失去平衡要翻。 这如果南离九的轮椅这样子,她就扛起来走了。可一个糟老头,她能帮着推轮椅都是看在她是南离九外公的份上,还想把他扛肩膀上,做梦呢。 龙池想想,又不能把南离九的外公扔下。于是,她去解捆住封建元的腰带,准备把他扛着走。腰带缠得结实,她准备拔剑解,然后突然惊觉——剑没了。 龙池扔下封建元就回去找她的分水剑,没了! 封四死的地方,连血都没剩下一滴!封四死的时候,她的剑还在封四那吧?剑呢?她把周围找了又找,又揪住那吓尿的小斯:“看到我的剑没有?”这是城门这除她以外的唯一活人。 小斯哆嗦着抖着腿,再次尿了。 龙池屏住呼吸,气得想把他尿尿地方给她一脚踩烂。她只得回到封建元那,准备扛起封建元去找南离九,问问分水剑有没有在南离九那里,然后发现轮椅和捆封建元的布还在,封建元没有了。 龙池:“……”糟老头也有人偷!什么世道! 偷封建元有什么用啊!难不成还想拿来威胁南离九? 南离九会管他死活,也会因为他难过,但绝对不会受威胁呢!她要是受威胁肯低头,她就不是那个能毁掉整座大阴山拉着幽冥鬼界百万大军一起死的南离九了。 龙池追上南离九,说:“南离九,我有点看不懂这世道了。” 南离九淡淡地“嗯”了声,以为龙池是因为没谋算好,遭到打击了。可她又想,龙池应该不会为这么点失算受打击,毕竟,龙池最大的底气还是她的战斗力。 龙池见到自己的剑居然就在南离九的轮椅上,赶紧做贼似的把自己的悄悄的飞快的把自己的剑拿了回来,然后装成没事人一样,一脸淡定地说:“糟老头都有人偷。” 南离九冷声说:“有话直说。” 龙池:“你外公被人偷走了。” 南离九:“……”她扭头,定定地看向南离九。 龙池说:“你先偷我的剑,我回去找剑,你外公才被人偷走的。”她说完就见到一道金光朝自己飞来,赶紧施展遁地术逃,但是腰部刚钻到地里,还有半截身子在外面,就被南离九揪出来,然后她就扑在了满是灰的大街上,那扬起的尘土沾得她满脸都是,紧跟着,南离九的轮椅就从她的身上碾了过去。龙池顿时浑身的骨骼都在疼,眼泪一下子全涌出来了,疼的。 104.第一百零四章 先屠杀 再恐吓 龙池理亏, 默默地抹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她的眼泪糊着灰沾在脸上, 整个人成为字面意思上的灰头土脸。她胡乱地擦了两下脸,伸手去拍衣服, 才忽然发现这紫不拉叽的衣服居然不沾灰, 一点灰尘都没沾上。她的腿摔在污水坑里, 衣袍裤子包括鞋子连半滴脏水都没有。 龙池看看自己沾满灰尘的手,又再看看依然干净的衣服, 不由得想起南离九让人给她准备衣服时要求耐脏防水防火。她再看身上,虽然疼,但一点伤都没受, 南离九从她身上碾过去时非常小心地控制了力道。 她忽然觉得南离九有时候对她还是挺不错的。她经常故意去招惹南离九,把南离九惹得暴跳如雷,她和南离九打了那么多回架,虽然一直都打不过南离九,可南离九从来没有伤到她,哪怕再生气, 连这回她把南离九的外公弄丢了, 南离九都没朝她下重手。 龙池在去找封建元和去追南离九之间犹豫了下, 果断地跟上南离九。 要说封建元唯一值钱的地方就是他是南离九的外公,即使是被人掳走, 对方也是想拿封建元和南离九谈什么条件。与其费事去找,不如等对方上门。 外城非常混乱。 许多原本已经关门的店铺被砸开, 大街上到处都能见到杀劫和打杀的人。逃难来的青壮难民拿起武器, 加入抢劫杀人行例, 还有些穿着盔甲的士兵,也在劫掠商铺,更有人在杀人抢劫后,将油灯摔到易燃物上,油溅开,燃起大火。 南离九面无表情地在大街上前行。 有人被追砍,奔逃中朝她撞了过来。她抬手接住对手,再顺势一带,把人挪到身后推开,待提刀追杀的人奔到近前时,她的手指轻弹,随着金色的丝线如幻影般划过,那持到冲到面前的人头颅飞出,断颈处喷溅起高高的血箭,人仰身重重倒下,南离九的轮椅再从尸体上碾过去。她的轮子碾得尸体涌出血浆和碎肉,轮子滚过的地方,尸体就像是被烧得滚烫的高温利刃斩过,被轮子辙印活生生地分了尸。 大街上太乱,周围的人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这些,大家都各自忙着逃命或发财。逃命的慌乱地找着可以躲避藏身的地方,发财的人四处寻找肥羊,见到那坐轮椅的女人,全都远远地绕开。 沿街两旁的屋子里,还有一些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稳坐如山。 一些鼻子灵或者是带有寻宝类的妖兽庞物,以及带有寻觅宝物的法宝的人,纷纷被那隐藏在血腥味中的隐隐异香惊动。 如今秦州城正乱成一乱,正是混水好摸鱼的时候。 这时候谁的财宝露白,那简直就是送白上门的买卖。 很多人赶过来,就见一个头上束发的头冠歪歪扭扭斜在一旁,垂下丝丝零乱的长发,脸上沾着污渍,眼睛下面还有被泪水冲出两排泪沟的紫袍少女。这少女的怀里抱着的剑仅用剑鞘和剑柄上看起来就极为不凡,但更加不凡的是她那束发玉冠下露出来的参叶子和参珠,还有那脏兮兮的脸。异香的来源,就是她那张沾着灰抹过泪的脸。 有些人一眼认出少女的身份,眼睛露出了绿光,心跳“砰砰”狂跳,但也只能咽咽口水,默默地匿了。 龙王宫掌派大弟子大松山参王岭少主,即使是靠着外物化形成人,那也是已经化形的大妖,更使得一手漂亮剑法。谁想逮她,没有丹顶境的修为,上去就是找死。更何况她的身边跟着南离九。 有见识的,认出这异宝是什么,逃得比来得更快。 还有一些,眼睛都绿了! 那是什么!变成人的人参精! 虽然变成了人,但是,道行绝对不高,没见变人没变全乎,参叶子和参珠都还顶在头上的么?况且,人参精这种东西,除了跑得快,没有任何攻击力,遇到了完全不用担心有危险。 他们见到发现宝物的不仅自己一家,还有更多的人赶过来,那是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把抓人参精的招数一股脑地往龙池的头上砸了过去。 龙池惊觉到异常,拔剑出鞘,脚下灵巧地一划,迅速撤出对方的包围圈,紧跟着周围下起了哗啦啦的血雨,碎肉噼里啪啦地从天地上掉下来。那些抄着网兜,从房顶上跳下来的人,刚从房顶起跳,出现在大街上的上空中,便被活生生地切成了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碎块,那大小,正好和麻婆豆腐这道菜里的豆腐大小一样。 有好三伙人一起冲上来抓“人参精”,第一伙人遭殃时,第二伙人赶到,被尸体碎块和血雨劈头盖脸地浇打了一脸,有人大叫句:“什么东西——”伸手擦去脸上的血,摸到有碎肉,正在愣神间…… 紧跟第一伙人冲上来的那五个人也在瞬间被分尸。 第三伙人稍慢些,吓得生生刹住脚,惊恐地看着前方,不明白那些人怎么突然就成了碎尸。 大街上,正在打斗的两伙人,也被血雨和尸体碎块淋中,他们抹抹脸上的血,再看看四周,满地飞溅的鲜血和肉丁,铺得地上一片花花白白的…… 一些承受能力弱的,直接一阵反胃。 更有些人,寻找这些尸体的来源,然后就见到有金光从坐轮椅的女人手里飞出去,落在不远处的一伙人身上,那伙人当场化成细块飞溅开来。 那坐着轮椅的漂亮女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依然稳稳地坐在轮椅上,纤细双手轻轻地拢在一起放在膝盖上,那坐姿端庄优雅,闲庭信步般从尸块中碾压过去。 龙头脸上浇上血,头上和肩膀上都落有尸块,她愣愣地看着从身旁过去的南离九。 南离九冷声说:“跟上。” 龙池下意识地跟上南离九,又回头望向,只见身后那三四丈长的路上,简直成了血和尸碎铺成的路。周围的人也全都像被点了穴似的僵在原地,都吓傻了。 刚才朝她冲过来的那些人,只是武者,一些连任督二脉都没打通,全部加起来一起上都不是她的对手。按照以前的情况来说,南离九根本不会出手。 龙池正在纳闷间,便和南离九来到距离秦州分堂外不远的地方。 玄女宫秦州分堂自玄女宫被灭门后,就改名成了“建元坊”,用的是封建元的名字。 建元坊和大部分坊市一样,只不过在里面做经营的都是玄女宫秦州分堂的人。 原本这里是外城最为繁华的生意场所,此刻,却被穿着盔甲拿着武器的封家军队包围得严严实实。建元坊里亮起了火把,开启了防御阵,淡淡的光幕笼罩住建元坊。 建元坊里的大街上按照小队战阵,整齐地分布着玄女宫的人。地上倒了些尸体,有做玄女宫的人,也有封家的人。 龙池和南离九离建元坊来有一段距离,前面的路,不管是大街还是小巷,全让封家围攻建元坊的人堵住了。前面的人,正在用大量的攻击符箓攻击建元坊的防结阵。更有人大喊:“你喊你们的宫主威武了,你们那残废宫主被困在内城,救不了你们!封家几万精锐尽聚于此,不想死的就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挣扎。” 南离九的视线扫过惨死在路上的尸体。 这些尸体中穿的衣服式样都差不多,但一些的衣服上绣有“元”字。那些尸体每一具都布满了伤口,像是被陷入围攻被困死的。 她对龙池说:“你站后点,可以闭上眼。” 龙池喊了句:“南离九!” 南离九冷着脸,理都没理龙池一句。 金色的光芒出现在她的脚下,飞快地朝着前方蔓延。这次那些光芒不再是以铺面的石板或地砖形状呈现,而是来到围攻建元坊大军后方后,缓缓升起,化成一面四四方方正好堵住大街的金丝网。网眼正四方形,有半掌大!金色丝线悄无声息地从队伍后方往前去。 那些列阵而立的士兵,发现她俩后还有点发呆,甚至有人悄悄议论:“这像不像刚才出现在城墙上的女人”,就见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金色的网,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想着这是不是法宝的时候,那网已经飞快地靠近,没等他们喊出声,网便穿透了他们,朝着队伍阵前迅速飞过去。 至于被穿网而过的那些人…… 全部被切成了半掌大的肉块,碎肉,切碎的肠子内脏和脑部组织,混着血水浇落在地上。 宽阔的大街上,铺了半尺多厚的碎尸,鲜红的血流出来,把整个街面上都染成了红色,把大街染成了血河。 龙池也算是杀孽深重,那也只是杀那些杀人作恶的当杀的人。 这些士兵虽然在攻打建元坊,可……他们只是听令行事的士兵。这是外城主大道,路宽,这么密密麻麻地站了何止过万。 就这么……直接被推平切碎。 金色的丝线在建元坊外停下。 后方的是普通士兵的尸体,到前面还有骑兵,再更前方则是武者境的精锐和融气境修为的将领,再更前方,甚至有聚丹境的强者,以及几名封家的修行在丹顶境的长老。 然而,除了丹顶境的那六个封家长老级人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切碎了。 那几个丹顶境的长老级人物倒是反应过来了,但是,也只是知道发生什么事以及匆忙抵挡,却不起丝毫作用地直接被杀没了。 骤起的变故,让建元坊内正列阵迎敌的诸众震惊地立地原地。眼前炼狱般的景象,让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感到颤栗。 在面前的军队变成尸体碎块后,一道坐着轮椅的身影,碾进尸体碎块中,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平稳,朝着建元坊靠近。 即使猜到来者是谁,他们中的许多人忍控制不住恐惧感,双腿发软,就想下跪。 封家的队伍是从建元坊只面八方的围攻,而南离九只把堵在她面前的这些给推平了,因此,有些站在别的道上,或者是因为大街太挤,挪到屋檐下的士兵,就见到身旁的同袍战友一下子碎成的碎块。 他们中很多人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平时就是拿着武器训练,不要说杀人,有些人连鸡都没杀过,一些人当场吓得瘫软在地,一些人直接吓疯了。 南离九冰冷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犯我玄女宫者,格杀勿论!” 金色的丝线再次从她的脚下铺展开,朝着其它街道和小巷中蔓延过去。 龙池直到听到南离九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大喊:“南离九不要——” 蔓延开的金色丝线停住,南离九的轮椅轻轻转动,她缓缓扭头看向龙池,森冷的声音自她的唇间溢开:“想灭我玄女宫,莫说屠他区区几万军队,纵是屠城又何妨。”她的声音不重,徐徐缓缓的,却清楚地回荡在秦州城的每一个角落,落在每一个人的耳里。 辛家长公子带着几万大军刚撤出秦州城,就听到身后传来南离九的声音,顿时只觉寒气从脚底板一直涌向头顶,吓得面色半点血色,果断下令,让军队跟着他撤离秦州。 封家还是她的外家,翻起脸来,站到敌对面,那也是说屠就屠。 辛家长公子年轻,只有二十多岁,但是他的修为已经进入聚丹境,这样的资质在修仙大派中也算是中上的了,在这种散修家族中,可以说是天纵之姿。迈入聚丹境,就等于踏进修士的门坎,与其他修士的往来也多了起来,对于修行界中的规矩自然也不陌生。修士好斗,动辄斗法,杀人抢宝夺资源的比比皆是,但是,这限于修士中,除了邪修要杀人炼魂炼制邪恶法器外,很少有修士向凡人出手。即使凡人领大军前去围剿,也大多数都是把带兵的和领头的斩了就是。 南离九连封家的军队都屠了,那等于是把封家连根铲了。 他还有几万人,到哪都能去,不管是投奔谁还是占山为王或者是另外建城发家,都行。至于封家,被屠了这几万军队,没了兵,那就等于被拔了牙和剁断爪子打得奄奄一息的老虎,封家的财富和人都保不住了。 其实龙池也想搅翻封家,她想的是借刀杀人,借辛家的手。 南离九谁的手都不借,她直接自己动手。封家与辛家,她与辛家,本来就是对立的,辛家想办法对付她,本就在情理之中。可是封家,她的外家,血脉亲缘为纽带,为了个人眼前的那一点点利益私心,连他们封家自己的家族利益都不顾,和死对手讲和,挥刀子“清理门户”砍向玄女宫。 归根结底,不外乎就是外乎为了夺权,与辛家谈和,然后砍了三房和长房。 祸起萧墙!玄女宫这么被灭了门,无妄城亡于此。封家,他们敢提刀子,敢来多少人,她就敢灭多少人! 南离九没再直会龙池,驭动天星盘,直接杀进了攻打建元坊的大军中。 凡人组成的军队,这些普通士兵只会些拳脚,连内家功夫都没有。他们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已经死在了建元坊外的小巷中。 封家主宅此刻正闹闹杂杂的翻了来,大厅里更是哭天抢地,哭着二老爷的死,还有人骂着南离九。二房平时不得重用的庶子,在此刻得用的人都派出去平乱时,也趁机跳出来叫嚣。 封老太爷坐在主位上,看着抬起来的儿子的尸体,再打听到长房的人被带走,他的手都在抖。 他看着面前刚醒转过来的封建元,说:“你……你的好外孙女,她这是要灭我封家。” 封建元心灰意懒地说:“我早在二十年前就说过,玄女宫里的这点东西,我们连根汗毛都不能碰。南家世代镇守鬼门,她家的建在地狱上,南家人的本事那是从尸山恶鬼中杀出来的,她们发起狠来,比地狱里最凶恶最凶狠的恶鬼还在狠戾。” 他想到自己曾经的发妻。她站在城墙上,望向城墙下方那直通地狱的悬崖,回答他的话:“从大义上来讲,我们南家世代镇守鬼门确实有利于天下苍生。可南家筑城于此,不仅仅是为了护卫天下苍生,更多的是因为南家修行的功法,南家的道,主杀伐。天星盘出,伏尸百万,血流成河。镇守鬼门,杀鬼,护人间地界太平,世世代代攒功德,不挺好吗?” 他们成亲,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孩子,而他,长得好看。他资质平平,没有修行天赋,他喜书画琴棋,不爱打打杀杀。她笑着说:“挺好,希望将来我的孩子也能沾点文气。”那是他的亲自骨肉,但对她来说,那是她的孩子,不是他们的孩子,更不会是封家的孩子。连有他骨血的亲生女儿尚且如此,更何况其它。谁想抢占南家的东西,她们能杀得你血流成河流血飘橹。 二房的一名庶子跳出来叫道:“那又怎么样,我封家好几万大军就在城里!还怕她区区一只丧家犬。” 封建元不欲再多说什么。 封望北思量几番,阴狠幽沉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长子。南离九和龙池离开封家,把长房的其他人都扔下了,唯独带上了封建元,说明,他还是很有份量的。毕竟,南家被灭门了,赫连令臣也死了,南离九最近的离人就是她的这个外公了。他冷声说:“告诉南离九,让她带着她玄女宫的人撤出秦州,她永生永世,包括玄女宫的人,都不得再踏进我秦州城半步,否则,我就拿他外公点天灯。” 那庶子响亮地应道:“哎,太爷爷,我这就带人去。” 封望北挥手。 那庶子喜滋滋地带着护卫骑马找南离九去了。 封望北沉声说:“来人,把大老爷捆了,架大门口,南离九要是想掘我撬动我封家基业,老夫陪她玩命。” 手下人领命照办。 封家的人也找到主心骨,哭封二老爷的人也不哭了,等着南离九回来救她外公。 封家那庶子骑马去,没多久,又带着护卫屁滚尿流地跑回来,吓得屎尿齐出,眼泪鼻涕全出来了,从马背上滑下来,带着一身臭味爬回到封家主厅,在所有人捂着鼻子的嫌弃中哭嚎着喊:“死……死完了……几……几万大军……死完了……” 南离九一个人,把玄女宫分堂所在的建元坊杀得被碎尸堵得严严实实的,那血腥味飘得半座城都闻得到,秦州城的半座城都染上了血气。 玄女宫的人从堂主、大掌柜到底下打杂的人,全都跪下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只剩下颤栗。 大街上,血流成河,铺满碎尸。街道两侧的屋子里,有些人家的地势低,血水渗着门坎缝往屋里渗。多少人吓得捂住孩子的嘴,不敢让孩子哭。正在洗劫玄女宫分堂在秦州城其他各处分堂的人,听到消息都快吓疯了。各宗派势力的眼线纷纷以各自的秘密方式往回传消息。 南离九把攻打建元坊的人都屠光,这才到到建元坊里。 跪在地上的玄女宫的人,见到宫主的轮椅过来,正在挡在她前进路上的人,浑身瘫软地用爬的,给南离九挪开位置。 修士神通广大,靠法阵或威力强大的法宝,一下子杀死好几万人,灭掉一个镇子,一座小城的也不在少数。一些邪修弄出些瘟疫,那死起来,几万人简直算是小意思。千里人间死绝的情况都有过。可是,那些都没有眼前这一幕来得可怕,刺激。地狱都没这么可怕。 南离九的轮椅在跪下来的堂主和大掌柜身前停下,说:“都起来吧。明天天亮后,再派人去清理外面的尸体。该收接的产业去接收,该清理的人,去清理干净。” 堂主问:“那封家和辛家?” 南离九说:“辛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至于封家,去看看我外公有没有在封家,如果他是被封家抓回去,封家人想要用他来做点什么,除他和封家三房的人外,全屠了。”她说到这里,一眼看见封十九带着人挤在旁边角落,冲他招扫手。 封十九几乎是用刀子撑着身子来到南离九身边,站不稳,单膝跪了。眼圈血红,泪水包在眼眶里打圈,浑身颤栗,想求情,说不出话来。 南离九说:“龙池说送你一卷天级功法,我记得的,待过几天你们空了,来找我。马堂主去封家,你和你那几个叔伯兄弟也跟着,看看哪些是你们的人。你们有出力,自然不能让你们有损伤,另外,封家的产业,给你们留一些。” 封十九把头叩得砰砰作响,额头都叩出血来了:“谢谢,谢谢宫主,谢谢宫主!”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马堂主和大掌柜都注意到南离九压根儿没提如果封建元没在封家或者是没被封家人抓回去怎么办。他们估计,宫主虽然说的是“如果”但基本上已经确定。 南离九几句话把事情交待完,才发现身后少跟了个肉参精,她又转身,轮椅碾压着碎尸从里面淌过去,才在她和龙池分开的地方找到坐在屋檐下台阶上的龙池。 龙池坐在台阶上,鞋子还在台阶下,血漫到她的脚边,快没到鞋背上。 龙池的怀里抱着剑,冷冷地睨着南离九。 南离九的轮椅一直到了龙池的跟前才停下,问:“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龙池冷笑,反问:“你说呢?” 南离九说:“我杀鬼也是这么杀,只不过鬼死了不会留下尸体,也不会流这么多的血。对我举起屠刀者,皆杀。”她顿了下,问:“龙王宗掌派大弟子,你打算为苍生除害了吗?” 龙池看向眼前那条宛若地狱的街道,又再想想,这么多人,如果攻击建元坊,玄女宫剩下的一点基业都没了。南离九手段残忍,杀人不眨眼,大魔头!老实说,龙池很接受不了南离九这么杀人,她自己也曾经跟八门寨的人这么干过,挨过村地屠,她就算脸再大,也没资格指责南离九。南离九的情况比她好一点点,人家家底厚,就算是成了烂船,剩下的那点钉子也比滩涂村能扛,没让封家得逞。她想了想,问:“我如果要为苍生除害,你还手吗?” 南离九毫不犹豫地说:“会。你想杀我,唯一能成的办法就是你先把自己杀了,我有可能也会死。不过,更大的可能是遭到重创,要么变回城妖,拉着秦州城其他的人陪葬,要么作为尸修的境界大跌,大概会跌回到旱魃境界。” 龙池:“……” 南离九说:“以你冲动的性格,可能是直接拔剑杀过来,我可以以大境界差距,直接强行解除与你的灵魂契约,然后把你炖了,等你奶奶来找我复仇,再把她也抓起来炖了。”她缓了缓,说:“要是你爷爷也来,我再炖了他,就可以直接杀上星月宗了。” 龙池:“……”她咽了下口水,说:“南离九,好歹我俩也是师姐妹一场,师父又叮嘱过我要好好照顾你,没必要为了别人的死活,我俩再斗个你死我活。这样吧我俩把灵魂契约解了,今晚的事我就当睡着了做了一场梦。” 105.第一百零五章 连威逼 带利诱 龙池挺怕的。南离九刚屠杀了这么多人, 身上的血腥和煞气太重, 连眼里都隐约透着血光。她在南离九看向自己的眼里看不到丝毫平日里的淡然平静, 哪怕南离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然, 她仍感受到迫人的压力和危机。她不相信南离九会炖她和她的爷爷奶奶,但直觉告诉她南离九的情绪不顾,她如果敢在这时候和南离九翻脸走人, 下场一定会惨惨的。虽然没有被炖了那么惨,但绝对好不了。 龙池考虑了下,在不解除契约的情况下,趁着南离九不注意突然逃掉的概率有多大。她想起和南离九过招, 基本上是屡战屡败, 拉远点距离逃倒是能逃, 可又句话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南离九对她家以及她师门的底细比她更清楚,况且,她俩还结有灵契,她就算是藏在深山老林子里钻到地下深处, 南离九找她仍是一找一个准。 打不赢,跑不掉,龙池非常识趣地放弃挣扎,蔫蔫地起身,跟在南离九的身后往秦州分堂去。 她走在尸块边, 停下了脚。她可以踩着血水前行, 可这厚厚的能把脚脖子埋进去的碎尸堆, 她下不了脚。迟疑中, 见到南离九扭头朝她看来,吓得她赶紧抬腿,腿抬到一半,踩不下去,又觉得自己这样太没骨气,于是下巴一挑,冷声说:“路被堵了,走不了。”果断地收回腿,同时手按在剑柄上,防止南离九对她动粗。 南离九看得出来龙池对她充满防备,眼神以及下意识绷紧的神情包括身上外溢的剑气和真气,都显示龙池处在高度紧张的惊吓的状态。肉参精天生胆子小,不管再怎么练,就算是在尸山血海里淌过,能够不至于吓得失态,仍没法压制住天性。 她瞧见龙池又是平时那欠揍的模样,紧绷的心弦稍微轻松了点。她对龙池说:“大部分从云州逃出来的人都到了秦州,眼下秦州正乱着,涌进城的不仅是普通人,还有那些妖精鬼怪,和玄门修士。什么叫混水摸鱼趁火打劫,你抬头看看周围就知道了。放眼全城,找不到比你更值钱的。一只肉参精,加上鱼龙符,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愿意舍命搏一场天大的机缘。”鱼龙符即使没了龙气,那也是位列第大仙门次席的龙王宗镇派之宝,是龙王宗的根本和传承之地所在。也就龙池这心大的不当回事,当成师父留下的念想挂脖子上当吊坠饰物了。 龙池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只不过她更清楚南离九在这时候对她说这些的用意,她冷哼一声,说:“放心,我不会自己跑掉。” 南离九朝龙池伸出手去,说:“我带你过去,这几天就在堂口里,哪都不去。” 龙池没理会南离九伸过来的手,而是直接抬腿踩着南离九的膝盖,站到了南离九的身上。 南离九:“……”这可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房。她冷声说:“你信不信我把你糊到碎尸堆里埋起来。” 龙池信!她乖乖地蹲下身子,坐在南离九的轮椅扶手上。 南离九冷哼一声,驾驭轮椅朝着秦州分堂去。她知道今晚的事很快就会传到仙云宗和参王府,那边一旦得知龙池的行踪,会马上派高手过来保护龙池,甚至可能派出来的高手已经在路上。如果有可能,他们一定会把龙池接走,而龙池在安全能够得到保证的情况下,一定会头也不回地跑了。 建元坊虽为玄女宫秦州分堂驻点,但这片也是繁华热闹的经营场所,往来的江湖人士和修士都极多,酒馆赌坊丹堂器房法宝铺皆有,是实实在在的鱼龙混杂地。在玄女宫分堂的人和封家的人对峙上时,建元坊也乱了起来,许多店铺遭到洗劫,甚至一些小厮杂役卷了铺子里的东西逃了,在逃走前,还把店铺门户打开,引人来抢,制造混乱。 封家下定决心要把玄女宫的势力一网打尽,把建元坊围得水泄不通,而混迹在建元坊的也都是以散修为主,能够拿出飞行法宝和昂贵的遁符逃走的人,也干不出去洗劫金银或低阶法宝符箓事情来。 洗劫建元坊的人,在动手前都想好了,封家拿下建元坊,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得罪死,东西劫到手,也就劫到手了,玄女宫不追究,封家吃肉,怎么都得给大伙儿留点汤。至于玄女宫,即使能打赢封家,那必然是惨遭重创,敢追究,大伙儿群起攻上,照样能把玄女宫给灭了。然而,谁都没想到,南离九这么可怕!她一个高阶修士,堵住建元坊直接开屠,还是动用仙器以最惨无人道的碎尸手法。财宝动人心,那也得有命享受才行,这时候再想打什么主意那就是找死,先保命要紧。 马堂主和大掌柜在经过最先的惊吓震撼,反应过来之后,则变成了激动。 这是乱世!无妄城玄女宫世代镇守鬼门,何等功绩,何等功德,最后照样遭到屠戮灭门。这世道,讲仁义道德,会被那些豺狼撕碎连渣都不剩,唯有举起屠刀,杀出赫赫凶名,方才能震慑住那些屑小凶徒。玄女宫这点力量,连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世家都敢派着凡人军队过来攻打,宫主的手腕如果不强横,稍微软弱点,她纵然有仙器镇身,只怕也护不住玄女宫。此战之后,宫主必然杀名远扬。谁再敢伸出爪牙,就得做好被宫主杀上门遭受灭门之灾的准备。宫主犯起狠来,连自己的外家都能屠成这样,更何况其他人! 马堂主和大掌柜当即忙碌起来,伤员要救治,封家要清理,建元坊内的混乱也要整顿,外面大街上堆积的几万人的碎尸如果处理不好,被有心人利用,极有可能又是一场新的动乱。几万士兵,每个士兵身后都有自己的家庭,秦州本地的兵,他们死在了这里,他们的父母家人还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封家的这些兵,是从守城卫大营里拉出来的,归属封家掌管,但也有其他的小家族小势力的弟子在里面。这些势力凝聚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如果有心人就此事宣扬,秦州上下都能恨上玄女宫和他们宫主。玄女宫想要在秦州经营,怕是难了。 马堂主把手下人派出去后,见到南离九带着参王府的少主回来。只是,参王府的少主蹲在她家宫主怀里是什么意思?他愣了下,这才抱拳上去,问:“宫主,城中的小世家怎么处理?”他提了句:“外面的死掉的人里多少都会有他们的家族子弟。”他也说了自己的顾虑。 南离九淡淡地看了眼马堂主,说:“秦州城如果能好好接收固然是好,如果不能,那就把秦州城屠光推平后再重建。不服的,有异心的,杀!”她顿了下,说:“记住一句话,慈不掌兵。你手里掌握的是军队,你要做的就一件事,杀!” 龙池闻言,只觉遍体生寒。她叫道:“南离九,会死很多人,血流成河!” 南离九说:“已经血流成河,已经死很多人。云州死的人少么?我在秦州杀的人,比起云州逃难路上死得人,多吗?” 龙池说:“那是外敌入侵。” 南离九冷哼一声,说:“对秦州来说,我们也是外敌。”她冷冽的眸光望向龙池,说:“不然,你以为怎么会有几万大军围攻建元坊?” 马堂主见她俩吵起来,又见龙池少主还踩着宫主的膝盖蹲坐在宫主的轮椅上,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赶紧领命走人。 龙池被南离九一句话堵住,她咬咬牙,指着南离九说:“你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南离九冷笑,“怎么着?你难不成还指望我一个死城妖尸犼,慈悲为怀吃素念经,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龙池愤然地瞪着南离九,运真气于指尖,将手指头落到南离九的额头上,飞快地画下一道镇尸符。 南离九哧笑一声:“幼稚!”这点道行还想镇她!尴不尴尬,丢不丢人! 龙池问:“少杀点人行不行?” 南离九说:“行!降者不杀。”她冷然问:“你还要在我身上蹲多久?” 龙池赖在南离九身上:“我就不下来,你咬我呀。” 南离九的嘴里露出獠牙,她微微张嘴。 龙池吓得一蹦丈余高,身形快得拉出道残影蹦到三丈外,拔剑出鞘挡在身前。 南离九忍不住乐,脸上却绷得紧紧的,对龙池报以很是不屑的嗤笑。 龙池又拉远与南离九的距离,然后指着南离九大骂:“南离九,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死城妖!你就等着死后下地狱吧!” 南离九对龙池这毫无威胁的骂话半点不放在心上。无妄城就建在地狱之上,天星盘下镇的就是地狱,她已经死了,已经下过地狱,还带着龙池从地狱里杀出来了。她知道龙池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舒服,又拿她没办法,才骂几句。她不知道如果龙池的本事比她高,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她想如果是赫连令臣,应该会为天下苍生诛邪除害吧。 她抬指轻轻摸了摸额头,小肉参精画镇尸符时,最后一笔画错了,导致符力全散,没有半点效果。龙池守着尸滩子,什么符都可以画错,唯独对付尸怪鬼物的符是不该画错的。她一声冷笑,回:“虚伪!” 龙池被南离九戳穿,耳根烫得像要烧起火,恼羞成怒地对南离九叫了声:“你——”她打不过!她用力的在地上跺脚,转身朝房顶上飞去。 南离九在龙池刚跃起时,已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伸手朝龙池的腰带抓去。 龙池惊觉到异样,本能地拔剑抵挡。她的剑被南离九一把握住,连剑带人一起被南离九拽到地上。巨大的力量让她完全稳不住身形挣不开,等南离九落在地上时,龙池也摔到了南离九的轮椅上。南离九夺了龙池的剑,再把龙池捆了个严严实实,还从八宝乾坤囊里取出块手帕塞住了龙池的嘴,说:“今晚吃炖人参。” 龙池:“……”她默默地放弃挣扎,把自己当成一条死咸鱼。 南离九刚来建元坊,基本上处在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不认识路。她扭头看向四周,抬眼望去见到的全是店铺,不知道堂口设立在建元坊的什么位置。 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见状,赶紧带着身后的护卫们飞奔上前,惶恐又有点按捺不住激动,“拜见宫主。” 南离九扭头看向少年,在这条大街上,几乎所有玄女宫的人都在忙,就这少年领着一队人站在旁边。她问:“你是?” “回宫主,属下马飞花!” 南离九问:“姓马?马堂主是你什么人?” 马飞花回道:“回宫主,他是我爹!我爹让我好好听宫主的话,不然就剥了我的皮。” 南离九点头,心说:“看起来像是个机灵的。”她说:“带路吧。” 马飞花用力地抱抱拳,迎着南离九,说:“这边去。”又看向南离九的轮椅,拿不定主意:要帮忙推吗?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龙池被南离九换了个姿势,刚好看见马飞花,也看出了马飞花的意图。她愤然地想:马屁精!南离九的轮椅用得着你推!南离九的属下要拍她马屁帮忙推轮椅,关她什么事。她以后不用给南离九当牛作马了。 南离九淡声说:“领路。” 马飞花又用力地抱抱拳,这才迎着南离九往堂口去。 他们去到建元坊的中间,有一座门口立有大狮子的私宅,宅院门口和四周都由玄女宫的侍卫把守,门开着,门口两侧,以及影壁后的院子里也都是护卫。宅子的门匾上挂着:“马府”二字。 护卫见到南离飞回来,齐刷刷地全部跪倒在地,一个个激动地大声高喊:“拜见宫主,恭迎宫主!”声音大得差点把房顶掀了。 南离九点头,说:“都起来!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她进入宅子,见正堂上挂着一块有些年头的旧匾,上面写着“忠义堂”。玄女宫被灭门这么多年,他们还没散,确实担得起忠义二字。她把塞住龙池嘴的手帕取出来,松开龙池,说:“老实些,不然你别想拿回你的剑。”她说话间把分水剑放在轮椅上,还特意用一缕天星盘丝线缠得牢牢的,断了龙池把剑偷回去的心思。 马飞花给南离九介绍起分堂里的情况。 宫主到来,他们自然是早就准备好宫主起居的地方,就在正堂后面的正院。 南离九吩咐马飞花:“你去准备些上好的玉料和取笔墨纸砚来。”她顿了下,问:“堂里可有年轻的女弟子?” 马飞花应道:“回宫主,有的。” 南离九道:“堂里的年轻女弟子是些什么来历?” 马飞花说:“回宫主,我们有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堂里会教他们些本事,如果有上进的,通过考核选拔。有外门弟子,有护卫营,也有器房、丹房、符箓房等各处,实在没本事出息的,就打发去铺子里当杂役伙计,总能有一门营生。” 南离九轻轻点头,说:“门外的护卫中再调两名女弟子过来。” 南离九和龙池都是满身血腥,她俩梳洗干净后,马飞花已经把玉料和笔墨纸砚都取来了。 南离九挪到书房,让龙池给她磨墨。 龙池翻身坐在窗台上,抬头看着已经露出曙光的天空,冷声回:“自己没手么?”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龙池,问:“你师父除了剑法和那点三脚猫符箓本事,就没教过你别的了吧?” 龙池回头看向南离九,说:“我怎么听着你好像要说我师父的坏话?” 南离九说:“赫连令臣,呵!” 龙池翻身跳下床,说:“南离九,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就不会揍你。你可以对你爹有意见,但不要对我师父不敬!” 南离九说:“过来磨墨。我帮赫连令臣尽点为人师的责任。” 占她便宜!龙池想揍南离九,可想想,当师姐的确实有师替长辈教导师弟师妹们的职责。她走到南离九的身边,问:“你还会龙王宗的本事?”拿起墨锭,开始帮南离九磨墨。 南离九幽幽地扫了眼龙池,说:“你虽然是赫连令臣养大,但他教你的剑术并不是龙王宗的核心剑术,你修习的是通用的吐气纳元功法。他养大你,你喊他一声师父,并没有错,但你把鱼龙符摘下来,另投师门,也没谁能挑得出你半句不是。” 龙池闻言,顿时停止磨墨。 南离九连眼神都没挪给龙池一下,把裁剪好的纸张铺平,她继续说:“各门各派,特别是大宗门,招收弟子格为严重,从外门弟子到内门弟子,再到真传弟子和核心弟子,层层考核选拔。大宗门的内门弟子,都会有一盏魂灯,人在灯在,人死灯灭。”她看向龙池,说:“赫连令臣没有给你点魂灯吧?” 龙池挑眉,说:“龙王宗都灭门了,当然没有。” 南离九说:“所以,龙王宗都被灭门了,哪来的招收弟子,你连外门弟子都不是。从事实上来说,你只是赫连令臣的记名弟子,另投师门都没关系。”她幽幽地看了眼龙池,接过墨锭拿过墨砚自己磨墨,“如今玄女宫由我做主,宫规都是由我定,传你点玄女宫的本事自是无妨。” 龙池问:“你想教我什么?” 南离九说:“镇尸符都画不好的人,要学的东西多了去。” 龙池:“……”一口老血堵在心头,那叫一个憋屈! 106.第一百零六章 大师姐 清风剑 这一夜的秦州城无眠, 无数消息飞快地传出去。 在玄门修界的眼中, 无妄城玄女宫所在的幽冥州,那就是幽冥鬼界的地盘。出了幽冥州,自大松山到云州都是精怪的天下, 就连家家户户供的都是各种“保家仙”精怪, 甚至还有供奉鬼和邪神的。秦州紧邻云州,其风俗习惯受云州影响, 百姓中供奉精怪鬼物的也不在少数, 其于修行宗派,秦州没有名山大脉, 只有一座秦岭山脉, 山中多精怪, 再就是一些散修, 可以算得上是蛮荒偏远的化外之地。玄门修士去往北地,那都是寻机缘, 猎杀精怪寻找炼丹药材或炼器材料, 又或者就是为了苦练修行。这样一个地方, 原本不值得大宗派多关注,可是, 先有幽冥鬼界入侵在先, 紧跟着天星盘、随缘天书、鱼龙符三件仙宝同时现世。三件仙器就够惹人注目,这三件仙器的主人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让旁人有点看不懂, 再加上他们背后都有一股势力, 且足以左右天下大势, 那自然是能盯多紧就盯多紧。 自龙池从冥河出来,回到滩涂村,仙云宗的探子是每天十二个小时眼也不错地盯着她。她每天的行程,吃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干过什么事,和南离九相处得怎么样,探子都详详细细地向圣女明雪仙子汇报。 当天夜里,明雪仙子就收到探子的千里传音符,知晓了秦州城里发生的一切。 参王府的老参仙和翠仙姑也都收到了消息。 翠仙姑每天是坐如针毡,恨不得自己跑去把她家小孙孙给揪回来,但都让老参仙给拦了,气得她抡起龙头拐杖就想和老参仙动手。 老参仙说:“黑虺还在云州,她真要遇到危险,以老虺的道行,半柱香时间就能赶到。” 翠仙姑说:“我担心的是这个吗?南离九那丫头的杀孽这么重,我是担心小孙孙和她在一起久了,被连累。” 老参仙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南离九这是打算在秦州扎根,正好咱们大松山在云州和秦州的基业也不能全丢了,就大松子和黑山白水去秦州。”他见翠仙姑还要说什么,摆摆手,说:“仙云宗上下眼下想要沾我飞升的造化,那自然是凡事都好说话。可咱们终究是精怪出身,就眼下,还今天丢只人参娃,明天丢个灵芝马的,闹心。拿下秦岭,就当谋个退路。”他的话音稍缓,说:“在仙云宗地界,各家各户供奉的都是道祖。” 翠仙姑明白。眼下明雪仙子当家,又有仙云宗宗主和一众长老支持,大松山也只能算是勉强稳妥,可这终究是寄人篱下,可作一时避难之所,难扎根。她和老参仙在的时候,还能庇护这一山精怪,一旦他俩都飞升,那么,他们现在占据的这座山脉只怕很快就会沦为那些仙门弟子历练的地方,练战斗法术,杀精怪,取妖丹,找灵药,拿那些开智有道行的草木精怪当药材。他们老两口总得给小孙孙留点傍身的家业。 她想亲自去秦州,可眼下正在筹备飞升,秦州那点动静比起他们这里只能算是毛毛雨。她要是动身,只怕其他不愿让仙云宗出位飞升仙人的宗派,立即就得派杀手出来。她能不能挡得住追杀不说,小孙孙只怕也会卷进危险中。她说:“行,那就让大松子和黑山白水过去,再请黑虺照看着点。” 老参仙说:“秦岭的山头交给黑山,白水跟在小孙孙身边,打点产业和跑腿的事,交给大松子办。” 翠仙姑也觉得这样可行,当即派妖去把大松子和黑山白水找来。 明雪仙子在收到探子的传音通讯后,思量片刻,提了一坛千年陈酿去皓月峰的清风林中找她的大师姐,清风剑北殷若水。 皓月峰上,皎洁的圆月挂在天空,风吹过,林间翠竹发出如如海浪般的哗哗声响。 片片枯黄的落叶从风里缓缓飘下,随着明雪仙子的脚步迈动,她身上飘散开的灵气将脚下的厚厚的竹叶拂开。她从林间小穿过,来到一座小竹楼前,她觉察到露台上的气息,踩着旁边的楼梯,缓缓迈上露台,朝正侧躺在竹制躺椅上撑着额头假寐的女人望去,伸手就要去捏鼻子,手刚要落在鼻子上,一双清泠泠的眸子睁开,那眸子的主人略带几分慵懒,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半夜三更的,圣女来我这里做什么?”视线往酒坛一扫,眼神亮了几分,问:“把酒言欢?” 明雪仙子轻嗔句:“酒鬼”,悠然地在她身旁坐下,把酒递给北殷若水,说:“有事相求。” 北殷若水悠悠瞥了眼明雪仙子,接过她手里的酒,启开封口,扬起头,格外豪爽地将酒往嘴里倒去。 酒顺着她的嘴角滑过雪白的玉颈,留下滴诱人的水迹,衬上她那张脸,让明雪仙子略微失神后,匆匆挪开眼,暗暗摇头。她这大师姐,是他们这一代弟子中天资最高的,六十岁修炼出元婴迈进凝婴境,如今已是凝婴后期修为。她大师姐最能看的,不是修为,而是脸。要说长得好看,仙门大派中的弟子天资好的的一抓一大把,俊男美女随手抓。如果只从面容五官上来说,谁也不会比谁差多少,可有道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大师姐身上总有透身处云岚幽谷半点不沾尘的飘渺仙气,那脸,任你什么时候瞧去都是雾朦朦水茫茫泛着皎皎月亮,再衬上那双大部分时候都染着几分迷醉的眸子,黎明雪每回见着都想先掐她几把再摸上几下。 她大师姐这性子,也是让黎明雪没少诟病。懒,号称仙云宗第一!能坐不站,能躺不坐,恨不得成天窝在她的小竹楼里连腿都不迈一下。好酒,成天醉生梦死,醒了喝,喝了睡,睡醒继续喝。可她就躺在这么个地儿,在这竹林中,大梦三千,悟出了她的道,她的剑。 一坛酒见底。 北殷若水放下酒坛,手托着脸,已是昏昏入睡状态。 明雪仙子说:“我想请你去趟秦州城抢个人。” 北殷若水半睁着带着几分迷醉的双眼,问:“抢人?”她轻笑一声,说:“你看我娇滴滴,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像是干‘抢’这事种的人么?” 明雪仙子在心里轻哼,“你要真是娇滴滴的,这大师姐的位置也不能让你一坐百年都没谁敢来挑。”她争圣女位,都没敢来找北殷若水争大师姐位。谁敢抢她大师姐位置,那就等于是抢她的酒钱。她以气驭剑,满峰的竹叶变成变幻无定的剑阵,风之所及,剑之所至,不把人给凌迟了,那也得剥得一条底裤都不剩。 她对北殷若水说:“去秦州城,从玄女宫宫主手下把参王府的少主子抢回来。”她说完,就见自家大师姐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若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她说:“不让你和南离九动手,借你的脸用用。那孩子是我一手养大的,你就对她说,是我让你去的,再没事往她跟前露个脸,说不定就乖乖地跟你回了。” 北殷若水哼笑两声,说:“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就从你一手养大那孩子说起。” 明雪仙子说:“事情得从二十年前说起,参王府的少主子刚出生就掉江里了,随着江水一直飘到了云州黑水河畔的滩涂村的尸滩子上,被赫连令臣捡到。” 北殷若水轻轻点头,说:“你继续。” 明雪仙子说:“龙王宗当时被灭了门,赫连令臣为了救南离九,耗尽修为,境界大跌,是没有那能力养那孩子的,于是,传音给我,想一起抚养这孩子。” 北殷若水懒懒的拖长声音说了句,“也就是说,从那时候起,你们就打上了参王府的主意。”她想了想,说:“只不过龙王宗被灭了门,让你截了糊。” 明雪仙子说:“我倒是想截糊。南离九是赫连令臣的女儿,龙池现在和南离九在一起。我之前只是个圣女身份,没半点实权,不敢把她往仙云宗领,赫连令臣出事,就只能让她往幽冥州去,找南离九也好,参王府也好,总能护她周全。” 北殷若水说:“参王府不是已经迁到浠州了么?” 明雪仙子幽幽说道:“参王府前几天丢了两株人参精,一只肉芝马,还有些小精怪失踪,失踪事件加起来有十几起。刑堂揪出两个星月宗的探子,交给了翠仙姑处置。可据我私下查探,咱们的丹堂长老悄悄孝敬了大长老一瓶寿元丹。” 北殷若水的眉头一挑,问:“你没深究?” 明雪仙子说:“事情自然不能往大了闹,丹堂的那几个人,我已经处置了。可这事已经发生,最后还牵涉到大长老,想不让参王府多心都难。”她把近来南离九的动向详细告诉北殷若水,说:“如果我所料不差,南离九应该是想以秦州为根基,重建玄女宫。” 北殷若水盯着明雪仙子,问:“你是担心参王府北迁。这龙池有什么是你看中的,值得你在那地方一守十六年。” 明雪仙子说:“如果能把她收进仙云宫培养起来,仙云宗往后万年不用愁。龙王宗能不能东山再起,也得看她。” 北殷若水“蹭”地一下子站起来,问:“她能找到黑水河畔的那条龙……”话到一半,想到天机不可泄露,又咽了回去。 明雪仙子点头,说:“事后我亲自去查实过,她从大松山掉进江里后,顺着江流,一直飘到滩涂村才靠岸。她在滩涂村这些年,一直在吸收那里的龙气,年头浅,她身上的龙气很淡,但她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能斗养尸墓里的千年飞尸,鬼太岁女儿西崖公主的青铜鬼船,她不仅上了,还从活葬尸手底下,活着救了一个人回来。那年,她才十六。大师姐,您得走这一趟,眼下我抽不开身,仙云宗里,找别人去,我都不放心,况且,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看的。” 北殷若水问:“这和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明雪仙子说:“长得丑了,亲奶奶去,她都不会跟着走。”她想起龙池小时候的事,就好笑,说:“人贩子长得丑,拿她最爱的零食都没把她给骗走,想强行抱走,被她挠得满脸血。我找到她后,她抱着我脖子哇哇大哭,委屈得不行,指着人贩子,说,丑,丑,不抱,丑……” 北殷若水:“……” 107.第一百零七章 学画符 教不起 马飞花虽然年少, 但办事还是很合南离九的意。 如今秦州城里和玄女宫都正值忙乱之时,南离九指名要笔墨纸砚和上好玉料, 显然是有很重要的事, 马飞花准备东西的时候,那都是挑的最好的准备的。墨是千年墨, 字迹能保存千年不散, 遇水不化, 即使遇火, 纸烧毁了, 只要不把纸灰揉烂,都还能在灰烬中看出墨迹,辨识字迹。纸张则备有好几种,除有特制的符纸, 也有做记载用的书籍纸张。 南离九磨好墨, 问龙池分辩得出这些东西的好坏么。 龙池顿时看向南离九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真当我是没面过世面的土包子了! 她虽然穷, 可玉璇道长不穷, 她没怎么用过这些东西, 总是见过的。她指着那几叠符纸, 说:“特制的符纸, 黄色的这种, 为最常见的药草制成,为最低等的黄符纸。符分九阶, 这种符纸, 即使是符箓大师, 也只能在上面画出三阶符,这是极限,通常只够画一阶符。这种偏蓝色的符纸,称为蓝符,材料中用了能蕴藏天地元力的矿石,能储纳天地间最常见的九种力量,除金木水火土五行力量以外,还有风、雷、阴、煞四种力量。” 她拈起蓝色的符纸,说:“这种符,画三阶以下的符都是浪费,通常都是用来画五行力量的符,至少是三阶符箓起。这种蓝符纸,能承载六阶及六阶以下的符的力量。” 她又拿起旁边那为数不多几张的红色符,“红符,这种符炼制方式相当于炼制法宝了,取得道的妖兽皮以及精血炼制而成,实力越强,符纸越好,据说还有以上古凶兽、荒兽,以及蛟龙、妖凤等为符,也有用人的精血和人皮为材料炼制成的符。红符,又称血符,通常都是用来封印或者是杀伐所用。能在红符纸上画成的符,七阶起步,最次也能炸死凝婴境修士。” 南离九问:“学过多少种符,会画吗?” 龙池说:“我师父经常穷到连黄符纸都买不起。” 这种符纸不是那种做冥钱的黄纸,做冥钱的黄纸,或者是坑蒙拐骗的道士用的黄纸,那是两枚铜板一叠。一两银子能买一车。黄纸也能画符,平安符,驱个刚死的游魂或没道行的野鬼还是可以的。黄符纸,十两银子一张,下品!中品黄符纸,三十两银子一张,上品的则是一百两银子一张。她是疯了,才拿黄符纸画符。她画符都是以指代笔或者是以剑代笔,在空气中画,凌空画符,现画现用,符没画成也没关系,浪费点真气或元力什么的,打会儿坐,或者是睡一觉就补回来了。 南离九轻轻点头,说:“修行一道,功法为主,丹、器、符、阵,为四大辅助类别,也可以用此入道,但不管是要学哪一种辅助,那都是即耗钱材,又看天资。炼丹的,以木火灵根为佳,水土就则与此道无缘。炼器的,以金火为佳。炼符的,最好是五行元力平衡。不平衡也没有关系,主攻一项也是可以的。学阵的,首先需要强大的神识,神识弱脑子笨没有算学天赋的都学不了阵。”她顿了下,说:“天星盘是阵,无妄城是阵,小至一丝一线一砖一瓦,大至显化为城,横跨阴阳两界。阵法的极至,可以涵盖开拓空间,包括时间。我们南家,世世代代,都是阵修。” “要做一个强大的阵修,首先得会炼器术,这样才能炼制出自己想要的布阵材料器具。还要绘制符箓,山石草木器皿皆可为画符的材料,也都可以用来布阵。符与阵的关系,就如同你想学算学,你得先学一加一等于二。” 龙池懂了,显摆来了。她说:“你的意思就是你精通炼器、符箓、阵法三大本事于一身,你还会炼丹吧?” 南离九说:“久病成医,自然也是学了的。” 龙池看这样的南离九,横看横不顺眼,竖看竖不顺眼。她懒得再搭理南离九,转身往窗台上坐下,看风景。 南离九铺开纸,提笔写下《符箓入门》四字,头也不抬地说:“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符箓并非只有九阶,而是十二阶。血符的极限是九阶,玉集天地灵气,可制成十二阶玉符。你脖子上的鱼龙符,以龙角为符材,上面烙的那道符就是十二阶仙符。这枚符对应的是一个结合了空间和时间力量的传送阵,龙王宗的龙门,其实是一道传送门。” 龙池扭头看向南离九。 南离九手上没停,写得飞快,头也没抬,继续说:“以龙气激活符力,配上赫连令臣没传给你的符阵,就能召唤出真正的传送门,再把鱼龙符扣进传送阵中,就能激活大阵,把人送去龙王宗的传承地。” 龙池轻哧一声,闭上眼睛打坐。她想了下,说:“南离九,你能不能不挑拨我和师父的关系。我师父如果阵法造诣真的厉害,就不会死在龙青手里。” 南离九点头,“有道理。” 龙池突然发现件奇怪的事,南离九的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她盯着南离九,想看出点端倪,结果南离九又不说话了,而是飞快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还不时取出一张黄符纸,直接在用手里那沾了千年墨写字的毛笔在黄符纸上画符。 她记得,画符,是有专用的符墨的。 龙池起身,朝南离九刚画成的黄符看去,赫然见到上面是一道封印符,从品阶上来看,比三阶上品符还要好,但是比起普通的封印符,它的杀伐之气几乎快要破符而出。她说:“你这符,和普通的符不一样。” 南离九说:“符中的力量来源不外乎三种,一种是引天地之力汇聚面来,一种是引动符材本身的力量,再就是以自身力量画符。我的力量与常见的炼气为主的符修不同,画出来的符,自然也是有差别的。”她说完,把最后一道符画好,将写好的《符箓入门》整理成册,说:“这本《符箓入门》讲的是符箓入门基础,从武者境到聚丹境适用,另外还收录有三道能够对付聚丹境修士的符。”她递给龙池,说:“装订成册,背熟它。” 龙池很是意外地看着南离九,刚想问“你是为我写的?”就听到南离九说:“明天还给我。”她皱着鼻子,歪着头看向南离九。 南离九看都没看她一眼,头都没抬一下,又开始写《炼器入门》。 龙池想起之前南离九给封家小辈送的礼,也是这么写出来的。她突然好奇,南离九的脑袋里是不是装有一座书库。 龙池虽然喜欢和南离九对着干,但知道好歹,知道南离九是为她好。她学到手的本事是自己的,多些谋生手段和保命本事,比什么都强,不像现在,她都不敢离南离九太远,就担心跑到南离九照看不到的地方,被谁逮去炖了。她把南离九写好的书装订成册,翻身坐到窗户上翻看起来。 《符箓入门》先讲了符箓的作用,再是符箓的划分,制作符箓载体的材料种类划分,黄纸符纸、蓝色符纸、红色符纸的方法,以及关于骨符、玉符、符器等高阶符类的介绍。龙池对黄、蓝、红一种符是知道的,但对于骨符、玉器和符器则知之甚少。《符箓入门》前面部分让她对符道有个系统的全面的大致了解,翻到后面,就是一页页南离九画好的符。 龙池起身,去拿了南离九的符纸,又取了笔墨,自己到圆桌前,学画符。 她看南离九画符跟玩似的,一气呵成,几个眨眼的时间就画好了一道符。她画符,画那种可以在普通黄纸上的平安符也能这么画,凌空画符,符成就打出去,也能这么画。可要在符纸上画符,并且把符力封在符里面,等到要用的时候才激发出符力,这难度就大了很多。 一旦画符失败,那百两银子一张的符纸就全废了。龙池想到自己糟蹋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心疼得挠心挠肺的。 南离九觉察到龙池的心浮气躁,说:“静心!你先把这些符都记下来,之后再慢慢画。新学者,一个月里能画成一道符,那就算是资质不错了。”她顿了下,说:“不必心疼画符的材料。虽然学这些东西都需要用银子来堆,但如果能学出来……”她抬起头看向龙池,说:“符、丹、器,这三样里,你只需要把其中一样练到九品符箓宗师的境界,不要说你只是千年道行的肉参精,你就算是颗仙丹,也不会有人舍得吃你。” 龙池扭头看向南离九,脑袋一下子没转过弯,问:“什么意思?” 南离九说:“意思就是你如果成为九品符箓宗师,其价值足够抵得上十个、百个或者是千个你。你这点道行,最多只能炼成宝丹,要么解毒,要么续命,没你,也可以用其他药材替代。可九品符箓宗师……除非是天赋绝高,否则也只有大宗派有那家底培养得起。”符虽然分为十二阶,但是,九阶以上的符,对应的是修士地仙境的修为。十阶符,对应地仙境;十一阶符,对应散仙境,十二阶符,飞仙符。放眼当今天下,够道行画飞仙符的,唯老参仙,可据她所知,老参仙活得长,但天赋并不高,他最擅长的炼器术,也只到炼制九阶宝器级别。 一边是银子,一边是命。那当然是命重要,于是,龙池为了将来能保住小命,只能拿黄符纸当不要钱,用它来练习画符。 南离九见到一张又一张符在龙池的笔下画成灰烬,心疼得直抽,面上还得一片云淡风轻的模样。 事实上修行符道,一个月画不出一道下品符的,那等于彻底没天赋,连当杂役的资格都没有。玄女宫的招收符修外门弟子的入门考核就是给三份黄符纸和笔墨,考官在一、二、三阶符里各挑一道,参加考核者要分别画出一道一阶上品,二阶中品以上,以及一道三阶符,方可成为外门弟子。很多时候,玄女宫取出来的都是他们很少见到的生僻符,只给他们两个时辰研究怎么画符。 至于半点根基都没有的新学者,三天画不出一道一阶下品符的,基本上可以判定没天赋。 南离九给龙池一个月时间,也是考虑到龙池是精怪化形。 精怪开启灵窍生出灵智艰难,即使能够开窍成为精怪,比起天生开窍的人类差的不是一丝半点。龙池的天分放在精怪堆里,那绝对是惊才绝艳,放在人堆里,南离九只能自我安慰:反正她寿命长,勤能补拙。 凡人没天分,不到百岁就寿终正寝了。龙池再没天分,她花上一万年时间来学,老参仙那自学成才的都能成为九品炼器宗师,龙池有她南离九亲自指点教导,怎么都比她爷爷强。 南离九写满手里的这页纸,掀开,见龙池还在画符,问:“你把上面的三十六道符都记下了?” 龙池说:“其中一半符都是以前学过的,还有一半没学过也是见过的,看看你画的符和别的符的区别,只看一遍就记住了。” 南离九:“……”她心疼她的钱和符纸。 她突然觉得或许赫连令臣对龙池不是没尽到当师父的责任,而是……教不起。 ** 108.第一百零八章 来接人 不准走 玄女宫灭门这么多年, 秦州分堂的人仍然守着“忠义”二字留在这里,南离九自不愿亏待他们寒了他们的心。她想要重振玄女宫, 要让他们明白, 他们的守护是值得的。她说不来那些感人肺腑的话,也不会把人召集起来慷慨激昂地给他们画大饼。她给他们的是实实在在的回报, 是他们最需要的——功法。 外门弟子修行的有《符箓入门》、《炼器入门》、《炼丹入门》、《法阵入门》、《武者境引气修炼法门》、《武者境淬体修炼法门》、《融气境修行法门》、《融气境修炼注解》、《融气境淬体功法》, 《玄女剑基础剑法》、《玄女剑基础剑诀》、《玄女剑阵上卷》、《玄女剑修行注解》, 以及常见的刀枪棍棒等武技功法, 她一口气详详细细地写了四十多册功法诀要, 从天黑写到天亮,又再写到天黑。 她见龙池画符虽然对符纸消耗极大,但专著,且还是在一点点地进步, 没打扰龙池, 自己装订成册, 整齐地摆在桌案上。 外门弟子的修行, 那基本上就是让他们拿资源或功绩换功法, 每个月安排一两次大课, 因此, 她写的这些功法给出去也够了。至于内门弟子, 那就是正式弟子了,传的都是高深的功法, 至于人选, 那更是马虎不得。就算南离九想收内门弟子, 那也得先等外门弟子选定,给他们些时日修行外门弟子功法,把底子打牢,到本事修炼到能够成为内门弟子时再考虑的事。招收内门弟子,宁缺勿滥,身份存疑,心性不好的,天赋及努力不够的,都难。 南离九暂时不需要考虑内门弟子的事,可马堂主和大掌柜他们,劳苦功高。 南离九直接把马堂主提成了总堂主,把大掌柜提成了外门长老,掌管外门外务,并且,按照他们的修练方式各给了他们一卷高阶功法,以及一份炼制凝婴丹的丹方,让他们按照丹方去收集药材,等药材凑齐,她开炉给他们炼制冲击凝婴境的凝婴丹。 两人拿到南离九给的功法,跪在地上,把头叩得砰砰作响。 宫主给他们的不仅是功法和修炼路上的提升,更多的是希望,振兴玄女宫的希望。她能把这么多的初级功法和法门背下来,又有高阶功法墨写下来,说明玄女宫的传承并没有因为当年灭门大灾中死去的那些人和被大火焚毁的典籍而断掉。玄女宫的传承,不管是天星盘还是那些功法、法门,宫主这都有。 南离九问他们:“眼下玄女宫还有多少家当?” 这点大掌柜早有准备,他当即把总账呈给南离九,详细汇报情况。“查抄了封家以及辛家,获白银共有二百三十万两,金子三十万七千两,绢帛布匹以及寻常草药若干。房产商铺另算,城□□有商铺一千余间,其他地方的商铺产业,之前抽不出人手过去,现在去,只怕也晚了。” 南离九很是意外:“这么穷?” 这还叫穷!这都快堆成金山银海了吧!一旁画符的龙池闻言手一抖,又一张符纸废了。南离九和马堂主、大掌柜对龙池画废符已经完全习以为常,根本没有在意她又画错,如果真想让他们注意到,估计得等龙池画成一道符。 马堂主说:“回宫主,已经不算少。这些世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开销也大,每个主子都是仆奴成群,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细,再加上攀比弦富成风,一掷千金更是寻常的事。城里有些世家,府库已经空了,也就剩下个面儿光。封家和辛家,占据秦州城,这已经算是高底丰厚的了。” 南离九说:“这些银子给秦州城的兵丁,做为遣散费,让他们卸甲归田吧。兵在精,不在多,他们那点战斗力,送出去作战,纯属浪费抚恤银子,死了还得调派人手清点战损以及挖坑填埋他们。” 马堂主:“……” 大掌柜:“……” 南离九说:“秦州城的护卫兵丁都遣散,城里留三千甲士护卫城中治安。马堂主,你麾下,养得起多少人招多少人,你手下原有的融气境以下修为的,给他们提升下修为,往后再招人,融气境以下的不要召了。待遇也提一提,每个月一颗养气丹和二两银子为薪响,每月一次大比,前百名设奖项,再想获得更多的修炼资源和财富,靠功绩换取。总之,就是一切按照玄女宫以前的规矩办。” 马堂主和大掌柜双双抱拳领命。 南离九又说:“缺钱,你们多想想办法。”她说完,又看了眼龙池。 马堂主和大掌柜见到参王府的少主子这么糟蹋纸符,心都在滴血。全秦州城的黄符纸都堆到这来了,成撂成撂地画成灰。 南离九把手里的那一叠蓝符和几张纸符递给马堂主和大掌柜,“红符,你俩各留一道,蓝符挑几道留下,其余的,先拿去卖了,换些高阶材料送到我这里来。不管是炼丹、炼器还是画符的,都成。” 马堂主和大掌柜默默地应下,心里特不是滋味,满心酸楚。玄女宫都没落到,要靠宫主靠画符炼器卖丹药赚钱了,边上还有一个超级败家子。 龙池顿笔,问:“一道蓝色的符能卖多少钱?” 南离九淡声说:“够买你用一个月的符。” 龙池闻言,顿时放心地继续画符。 马堂主和大掌柜静静地看着龙池少主消耗黄符的速度,对于宫主睁眼说瞎话,表示没有看见。 龙池一口气符画完,这次,没再出岔子,整道符一气呵成,没烧没毁,好好地摆在桌子上。她定定地看了好几眼,没想到成功来得这么快,这么容易,不由得愣了下。她拿起符看看,又拿着符去到南离九身边,递给她,说:“两天时间,画出一道下品黄符。”她凑近南离九,笑道:“一个月?哈!”冲南离九的脸上喷口气,吹得南离九额前的头发都飘了起来,然后得意地扭头回到书案前,继续画符。 马堂主和大掌柜觉得简直没眼看!他俩恭敬地朝宫主行了一礼,默默地退出南离九和龙池少主的屋子。 南离九被龙池吹得微微眯眼,却仰着脸没有避开。 这举动任何人做起来都是冒犯,可龙池这么一口气喷出来,那效果就好比揭开一锅炖得极香的极品美味被揭开锅盖时,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就差让人拿碗筷勺子盛汤下饭了。龙池呼出来的香气顺着她的呼吸,渗进肺里扩散开。南离九得庆幸自己不是普通人,不然咽口水就太失态了。 她轻轻抚抚额前被龙池吹动过的头发,又悠悠瞥了眼得意不已的龙池,莫名的不觉生气,反而有种暗暗的美美的感觉。 一名护卫来到门口,手里拿着一封信,说:“启禀宫主,外面来了位仙子,自称来自浠州,受人所托来找龙少主,这里有封信,让转交给龙少主。” 龙池听到是浠州来的信,赶紧放下符笔,去到门口拿过信,就见上面信上烙有封印,信封上“小池子亲启”几个字写得格外漂亮好看。她见到玉璇道长写的信,顿时笑开了,问:“送信的人走了吗?” 护卫回道:“没有,她在门外候着,说等您看见信,让您去见她。” 正说话间,从大掌柜新晋升的外门长老心急火燎地回来了,说:“宫……宫主……外面……门口……” 南离九抬头,问:“门口怎么了?”浠州来人,能让外门长老学么失态,来的是什么人? 外门长老说:“仙云宗凝婴境大师姐清风剑北殷若水在外面。” 南离九:“……”北殷若水来给龙池送信?南离九的剑顿时沉了下来。仙云宗派出凝婴境第一人来给龙池送信!北殷若水,大梦三千得道,六十岁成婴,凝婴境无敌手,稳居仙云宗大师姐之位百年。这哪是来送信的,这分明是来抢人的。她刚要逐人,就听到龙池喜滋滋地说:“是我玉璇师父的大师姐。”然后就见龙池一阵风地刮出去。 龙池去到正堂,就见马堂主正在正堂待客,她正要从旁边绕去正堂,就听到有人喊她:“小池子。”声音清悦中透着几分慵懒,像山崖上的水滴叮咚地落进小水坑里,旁边还飘着雾气。她扭头看去,首见先到的是一双似能一眼映到人心底的眼睛。那眼睛,三分清明,七分雾意,像春日里,站在杨柳湖畔望向笼罩着烟雨轻雾的如镜湖面。她的容颜气质清冷飘逸,比起南离九少了几分冷意,多了几位飘渺悠然,给人一眼望去便如轻风拂面白云悠悠的感觉。 南离九坐着轮椅出来,她刚迈进正堂,就见龙池盯着正堂中那修行境界在凝婴境的女人看直了眼。她瞥了眼龙池,轮椅缓缓移动,进入正堂中,她说:“信已送到,请回吧。” 北殷若水懒洋洋地起身,说:“小池子,如果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你到城中最大的酒楼或最好的酒馆找我。”她说着,抬手一扬,一道玉符飞向龙池。 龙池伸手接住。 北殷若水说:“喏,头次见面,没什么好礼物,我封了道剑意在玉符中,你若是有兴趣,可以悟一悟。”说罢,微风轻拂掀起她的长裙衣袂,整个人像是融进了风中,又似被风卷起的柳絮,一步迈出,人已到了墙头,两步迈出,人到了空中,三步迈出,没影了。 龙池目送北殷若水离开的身影,说:“我觉得她比师父厉害!” 南离九冷哼:“那你可以拜她为师,我想她很乐意收你。” 龙池斜斜地瞥了眼南离九,在椅子上坐下,说:“你不了解玉璇师父,她这人花花肠子最多,说话总喜欢绕一绕。她说是不放心北边,想派个人来看一眼,自己走不开,就派了她大师姐过来。可我觉得,玉璇师父应该是想让她大师姐接我走。”她说完,指指门外,张嘴就想说:“这些日子劳烦你照顾,我们后会有期。”她张刚嘴,便觉察到南离九身上的气息骤然变得不对,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马堂主以及跟在南离九身后过来的外门长老赶紧抱拳,向南离九行了一礼,借口有事,匆忙开溜。 龙池的眼神不由得闪烁了下。生存本能告诉她,如果她敢把那话说出来,下场会很惨。她与南离九相隔的这点距离,不足以她脱身逃开。她默默地把话咽回去,顺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往嘴边送,想喝口水缓减紧张。 茶杯刚到唇边,“啪”地一声,裂了,连茶带水地洒在她的衣服上。 南离九冷哼一声:“你敢出这门,我就敢炖了你。”她转身,冰冷的声音自唇间溢出:“茶杯上那么清楚的唇印,你眼瞎么?”一股掌风突然从南离九的身边飘过来,在靠近龙池时,突然一分为二落在龙池的身侧。龙池身边的茶桌,当场碎成了渣,比被南离九削死的那些尸体碎得还要细。 龙池的手还保持着端茶的姿势,但是,已经控制不住地哆嗦,抖得她都控制不住,脸也白了。 她没敢动,视线下移,就见地砖都被切开了花。 这杀气实打实的,半点不掺假,全冲她来。 她连续咽了好几口口水,才稳住自己的心跳,说:“南离九,那……那个……你看……我……”她说话时,南离九并没有停,已经过了侧门,继续往后堂去。 龙池眨眨眼,心说:“幸好我的分水剑放在随身带的乾坤八宝囊里。”她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朝大门处溜去。 她眼看就要冲出大门,突然“砰”地一声,大门关上了,紧跟着,铜铸的大门,瞬间碎裂,哗啦啦地掉落在地上,面前,金色的网浮现。她只需要再冲快一点点,不需要南离九炖她,她就已经没了。 龙池吓得眼睛都直了!她的手脚都在哆嗦。她不明白,南离九怎么突然翻脸死活要扣下她了。 南离九的神识强大,一座院子之隔,她能清楚地“看见”龙池。她在屠那几万人后就知道龙池有机会一定会走,可她看到仙云宗来人,龙池就要跟着去,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心里不止难受,更有着她说不清的混乱情绪。 她不想让龙池离开。 109.第一百零九章 请喝酒 呛出泪 龙池打不过南离九, 也不愿因为恐惧就退让, 她盘膝坐在地上,盯着大门,一动也不动。 她平时和南离九打闹,南离九揍了她或者是吓唬她, 除了脸上不太好看,又不会少块肉掉块皮, 她可以不当回事,可这回不是平日里的打闹,而是有大事发生。玉璇师父派北殷若水来给她送信,这里面明显是有非常重要的大事发生。不然, 她随便派个后辈弟子就把信送来了,不会是北殷若水这么一位重量级人物。 她玉璇师父是凝婴境,北殷若水是她玉璇师父的大师姐, 也就是说北殷若水是仙云宗凝婴境第一人, 凝婴魁首,有统领和教导仙云宗凝婴境修士的职责。 大宗派的大弟子,从来都是靠实力说话,谁有实力, 谁坐上去。没实力, 就算是第一个入门或者是掌门的亲儿子,照样只能靠边站。有能为者居之, 这是大宗派发现的根基所在。她不知道仙云宗具体是什么样的, 但在玉璇仙子掌管下的太平观, 实施的就是这一套。 南离九见到北殷若水,连句寒暄都没有,直接翻脸逐客,说明南离九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事,且和仙云宗站在对立面,而这事,与她有关。北殷若水这次过来,很可能是要接她去仙云宗。 她的爷爷奶奶在仙云宗,照常理说,她去仙云宗那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她爷爷要准备飞仙的事,走不开没来,她奶奶也该过来一趟,即使事情多来不了,也该派一个她认识的参王府的妖与北殷若水一起来,可是,却是北殷若水独自来的。她玉璇师父大可以直接在信里说你奶奶派谁谁和我大师姐一起接你回仙云宗或参王府干嘛,理由都是现成的。她爷爷要飞升上界,她是唯一的独苗,没有理由不回去。可是,玉璇师父一句话都没提。玉璇师父不会骗她,但可以选择不告诉她。 南离九不想让龙池离开,可她不能一直封着自家大门,也不可能一直拦着龙池。 人要走,腿长在别人身上,她堵住大门拦得了一时,还能拦一世不成! 南离九撤了门口的禁制,就见龙池起身,从乾坤八宝囊中取出分水剑,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那速度快得唯恐她反悔,连头都没回一下,连句道别都没有。 南离九气得用力地又沉又重的书案搬起来,重重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连地砖都震碎了,大骂句:“龙池,你混蛋!”她把桌子砸完,又觉得自己有病。龙池要走就走,与她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去送死,也跟她没关系,又不是她玄女宫的人。 她转身准备继续去默写功法,然后才发现,她把龙池用的书案留下了,把自己用的书案砸了。书案上的用品用具和书案一起全砸碎了。 南离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龙池这么生气,甚至……情绪失控。她扭头看着龙池用的书案上还摆着龙池画符的用品,笔墨纸砚全都没收,一副“我去去就回来继续画符”的模样。她想:龙池还会回来吗? 大门口破碎的门,她在堆满碎尸的街头找到龙池时的情形浮现在眼前。那时龙池看向她的眼神是惊惧警惕和防备。 南离九回过神,把门口的侍女和护卫叫进来,让他们把屋子收拾干净,换上新的书案和用具。 有侍女去收拾龙池桌上的用品。 龙池的书案连摆得乱七八糟的,墨汁滴到桌子上,符笔放下去的时候,没放在笔架的凹槽中,贴着笔架的边滑到桌子上,留下不少墨汁。 南离九淡淡地吩咐句:“把龙池的东西收拾整齐,留在那,暂时不要动。” 侍女应道:“是。”打定主意,以后遇到龙少主,能有多恭敬就得有多恭敬。 ************************ 龙池一口气跑出好几条街,没见南离九追来,才停下来。 她对于秦州城的情况并不太熟,不知道哪里有最大的酒楼最好的酒馆。 眼下乱,大街上到处都可见到玄女宫的人在巡逻。 龙池找到一队巡逻队,让他们领她去。 巡逻队见到拦住自己的姑娘穿戴贵气,手上拿的剑看起来就格外不外,再见到她头顶上的参叶和参珠,吓得赶紧抱拳行礼:“见过龙少主。” 龙池抱拳回了回礼,冒出句:“免礼,赶紧带路。”她说完,看看自己抱着的拳头,再想到自己刚才说的好像是“免礼”吧。她觉得这南离九真有毒,跟她待过两天,这“免礼”都沾上了。她说:“劳烦了。” 巡逻队的队长诚惶诚恐地说:“不敢,不敢。要说城里的菜,当属珍馐坊的如意斋做得最好,要说酒,当属千金貂裘不如一杯醉的醉月楼。” 龙池说:“那就先去醉月楼。” 巡逻队的队长应道:“是。”赶紧迎着龙池往醉月楼去。 醉月楼是修士们去的地方,里面很多酒都是用灵玉或灵石结账,只有少数的酒是用金银结算,那价格堪称天价。巡逻队长理所当然地认为,参王府的少主子,他们宫主身边的大红人,要去的当然是这种一掷千金的地方,不然多辱没身份。 龙池拐过几条街,就到了醉月楼外。 醉月楼的门面是一座三层高的雕镂画栋的木楼,两侧是长长的院墙,院墙后飞檐斗拱,占地面积虽然不比封家大,但是气派半点不差,透着恢弘大气感。 门前,立着身着锦衣的漂亮少年在迎客。 一名翩然的身姿立在门口,正仰起头看向醉月楼的招牌。她身着裙装,衣袂无风自动,侧颜极美,气质淡雅飘逸仿佛刚出山水画中走出来。 北殷若水刚到醉月楼外,她才露面,就见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扭头望去,一眼瞧见参王府的少主子正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莞尔,心说:“还真是个看脸的,看见好看的就跟着跑了。”她的神念迅速扫过四周,没见到南离九那杀神跟过来,才冲龙池招招手,说:“过来。”她看不透南离九的修为境界,但是,根据得到的消息,大概能推断得出南离九至少是半步圣境的实力。她只有凝婴境修为,就不去找她那个死了。 龙池从来不知道还有人能笑得这么好看,那笑容像是破开浓雾密云有阳光自九天之上洒落下来,在林间铺上耀眼的金辉,动人心魄。她上前,抱抱拳,又顺着北殷若水的视线朝招牌望去。 北殷若水曲指轻轻敲敲自己的储物戒指,问龙池:“请我喝酒?” 龙池张嘴想应,想到自己没钱,思绪转了转,说:“好呀。”她换一家便宜的请。 北殷若水迈步就朝醉月楼里去。 龙池赶紧叫道:“不是这家。” 北殷若水说:“来都来了,就这家。”在迎客伙计热情的恭迎中往里去。 龙池赶紧问跟在旁边的巡逻队长,“这家店很贵吧?”看起来就很贵。 巡逻队长说:“回龙少主,对您来说,不是事儿。” 龙池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她可知道自己有多穷,想了想,说:“你在这里等着,万一我酒钱不够,你让南离九来赎我。”说完,放心大胆地蹦进了酒馆中。她和南离九一天打三次架都算少的,因此对于刚才和南离九翻脸动手的事完全没放在心上,也丝毫没觉得让南离九来付酒钱赎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巡逻队长抱拳应声:“是。” 北殷若水进入酒楼,原本喧哗的酒楼顿时哑雀无声,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有半醉的纨绔起身就朝北殷若水走来,刚走到半道,就见到身后跟着进来一个手上拿着剑一袭暗金绣纹的白衣少女跟进来。那少女头戴法宝玉冠,玉冠正中间一颗红艳艳的泛着宝光的参珠,参珠下还有几片灵气璀璨的参叶。纨绔的酒,瞬间醒了,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掌柜的见到这二位,赶紧迎上来,连问都没问,亲自迎去天字号包间,上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 北殷若水拍开酒坛子口上的封泥和封印,给龙池倒上一杯,说:“云仙宫醉月楼的酒,号称开遍天下,还真不假。” 龙池问:“云天宫,十大仙宝之一的云天宫?” 北殷若水“嗯”了声,她给龙池倒了一小碗,剩下的,自己直接托着酒坛往嘴里灌。 龙池见到北殷若水那比水匪山大王喝酒还豪爽,眼睛都看直了。 仙气飘飘的气质和这么喝酒的架势,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儿,可出现在北殷若水身上,那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甚至连北殷若水放下酒坛子,非常没形象地用手背擦嘴角的酒的动作都显得特别勾人心魂。 龙池不好意思盯着别人这么喝酒,活像个登徒子似的。她捧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口,一股火烧火燎的火辣辣感从嘴里顺着咽喉一直蔓过胸膛进入食物,那火辣感又在瞬间化成清凉淌过四肢百骸。龙池先被辣得眼睛瞪得溜圆,泪水都出来了,紧跟着又被酒里淌过的灵气洗涮一遍,舒服得参叶子都立了起来。她抿嘴一笑,说:“好酒。” 北殷若水闻到空气中飘出的异香,赶紧挥手布下一道结界,她摸出一个小玉瓶,对龙池说:“眨眼。” 龙池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那两滴挂在眼睫毛上的泪珠倏然滚落。 110.第一百一十章 押宝剑 抵酒钱 北殷若水抬手一拂, 那刚飘离龙池睫毛的两滴珠泪便落到了她手里的小玉瓶中。她的掌心一翻, 把小玉瓶收进自己的储物戒指中,心想:“要是把这小肉参精种进我的竹海中,没事让她挤两滴眼珠出来,就不用再为了点酒钱霸占着大师姐的位置劳心劳力的了。” 龙池被人收走眼泪, 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我这是……没想到酒这么辣, 没准备,被呛了下。” 北殷若水笑笑,又拎起酒坛,朝龙池递过去, 说:“干。” 龙池:干? 她看北殷若水又把酒坛子送到嘴边,鲸吞长饮,一口喝得比她一碗还多, 默默地看了眼北殷若水, 心说:“想灌醉我?”她是肉参精,虽然不至于千杯不醉,但也不会一杯倒。龙池一口气把酒喝个底朝天,重重地把酒碗放回桌子上, 说:“我干了。” 北殷若水失笑, 心说:“傻气。”这么容易被拐走,参王府是怎么放心她在外面跑的。 龙池发现北殷若水笑起来是真好看, 不由得又多看几眼。 北殷若水另启一坛酒, 又给龙池满上, 说:“喝完这碗,你不能再喝了。”按照肉参精的年龄算,龙池还是奶娃儿呢。她看龙池的眼睛泛亮,脸颊泛红,已经能看出酒量在哪了。 龙池喝了口碗里的酒。这酒没有刚才的酒辣,但是多了分醇厚清香,她没忍住,又喝了口,才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不能跟你走。” 北殷若水没想到龙池冒出这么句,问:“为什么?舍不得你那漂亮师姐?” 龙池心说:“你也漂亮呀。”她抿着嘴,摇头,说:“不是。南离九好看归好看,脾气可坏了,杀……”她想到南离九的坏处自己知道就得了,没必要拿出来说,又咽回去,说:“我……自从我奶奶找到我,我就是参少府的少主子,外面的人提到我,也都是认我这个参王府少主子的身份。我做什么事,也得为参王府想想。” 北殷若水又喝了口酒,说:“这你大可放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爷爷奶奶都在我仙云宗呢。你奶奶已经是仙云宗的宗脉长老了。参王府在仙云宗,也算是一支大脉宗了。仙云宗原本有九支,现在算上参王府,十支宗脉。参王府有你爷爷奶奶,一位是飞仙境的仙人,一位是大成境宗师,也就只有主脉能比。” 龙池笑笑,又捧着酒碗小小地喝了一口酒,说:“你哄我。”她又说:“是哄,不是骗,你只说了一半。” 北殷若水挑眉,“哦?”她问:“我哄你什么了?” 龙池说:“我爷爷奶奶没派人来接我。我们家和南家是世交,是南家从第一代老祖宗算起的世交。我们家与仙云宗的交情,是从玉璇师父开始算的。玉璇师父刚当家,她还不是正式当家,只是暂时代理,她头上还有宗主,还有长老堂,她能做主,但做不了全部的主。我从小,玉璇师父就教我,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北殷若水问:“这么说,参王府是想两头靠了?你爷爷奶奶投靠仙云宗,你投靠玄女宫?” 龙池想了想,端起酒碗,把酒一口气朝个底朝天,长长地哈出口气,说:“不是。” 北殷若水嗅到酒气混着肉参异香飘出来的味道,不由得晃了晃神,再次为参王府的心大生出感慨!这小肉参精,不知道自己有多馋人呐。把龙池按进酒坛子里泡泡,酒即使不变成极品珍酿,怕也是不差了。 龙池说:“参王府去了仙云宗,是并进了仙云宗,是归附是投奔。参王府和玄女宫比邻这么多年,玄女宫从来没有染指过大松山。”她说着站起身,才发现自己有点晃。她心说:“肉参精能解毒,居然不能解酒。” “玄女宫富可敌国,是他们的生意做得大,不是地盘占得大。在大阴山被灭之前,他们在外面的势力,也只有生意,以及保护生意的护卫队。就……就是现在南离九占了秦州,也只……只把马堂主提为总堂主,这……还是做生意的外堂。” “她……南离九……没……没有迫不及待地在秦州城……没在秦州城上安上玄女宫的旗,没……没让玄女宫的人去……去当什么城主。”龙池说完,晃晃悠悠地往门口去,结头一头撞在门上。她开门,连开几下都没打开,她用手摸摸,才发现有结界。 北殷若水说:“你喝成这样出去,嫌命长吗?坐回来,再喝几杯,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龙池回头,问:“你……不会掳我去仙云宗吗?” 北殷若水轻哼声,说:“我要掳你,这会儿已经在千里之外了。回来坐下吧。你不想走的话,我不会勉强你。小师妹想把你收进仙云宗,也得你乐意才行。”她说着,又给龙池倒了碗酒,递给龙池,说:“别光喝酒,记得吃菜。”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迷离的眸光望向窗外,思绪飘远。 龙池相信北殷若水的话,但她不是信北殷若水,而是信她的爷爷奶奶。仙云宗的人要是掳了她,就别想沾她爷爷的飞升福泽了。她喝着微醺,坐不稳,索性托着下巴看美人。 北殷若水感觉到龙池的视线,扭头冲她笑笑,说:“来之前,我还以为你挺好拐的。”她提起酒坛与龙池碰了下杯,又继续喝酒。 龙池喝了一口,问:“那你要是拐不走我,怎么办?” 北殷若水喝了酒,更显慵懒,“我又没打包票说要一定把你带回去,只是好奇,明雪为什么会因为你,在八门镇一留十六年。” 龙池笑了,说:“不是为我,全是为了龙脉。我师父,玉璇师父,北堂未济,王铁匠,他们这些高人,住在八门镇,一个个放任八门寨的水匪不管,压……压根儿不是为了在八门镇住……或者是八门镇好,就……就是为了龙脉。” 北殷若水闻言笑笑,又给龙池喝空的酒碗倒了杯酒,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龙池笑得格外烂灿,笑得“咯咯”的,说:“不……不全是!我……我师父,本……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他……他有遁符,他能脱身的……他把命豁出去了,他没让星月宗的阴谋得逞。缜……缜隐,她……她是鬼,但……但她有对别人好的时候,为……为了她家小情儿,她豁出去命……跟跟幽冥鬼界正面杠上。我……我师姐……南……南离九……脾气可坏了,可她的心最软了,她对谁都好,唯……唯一……不好好对待的……就……就是对她自己……” 龙池打个酒嗝,醉得眼睛有点发直。她把酒杯放下,抬手挡住北殷若水酒坛,制止北殷若水继续给她倒酒的举动,继续说: “想……想要龙脉,又……又没什么,我也……也想,不……不害人,就好。”她说完,起身,晃晃悠悠地到靠墙的椅子上坐下,闭上眼睛打坐,想要逼出酒气。 北殷若水的眸中泛起笑意,她扭头看看这小醉鬼,明白她小师妹为什么想收龙池入门了。她说:“灵酒不同于凡酒,喝醉了,酒气可不是那么容易逼出来的。灵酒,之所以是灵酒,不仅是因为里面含有的灵气,更是因为酿酒的材料和手法不同。你这点道行,别想着醒酒了,老老实实的,领悟酒中真意吧。” 龙池睁眼,问:“酒里面有什么真意?” 北殷若水悠然说道:“先说原料,取灵珍宝植的精华凝炼而成,有生命的东西蕴含有着天地自然大道。酿酒师在酿制过程中的付出的心血和感悟,亦都聚成酒中,再就是,酒越陈越香。真正的好酒,不是埋在地窖里的,而是珍藏于万年古树下。树活下年,烙刻下的不止是年轮,还是四季风霜万载变迁。” 她晃晃手里剩下的那点酒,对龙池说:“等你活到万岁过后,你就会发现,立不立旗,名头上归谁都是虚的,不重要,兴衰胜负,也不重要。” 龙池问:“那什么最重要?” 北殷若水说:“这得问你自己。反正对我来说,酒最重要。”她说完,把坛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托着额头打起盹。 龙池看北殷若水要睡,天晓得这些凝婴修士一觉睡醒要多久。她起身,说:“你……你把结界打开,我要……回去了。” 北殷若水仍旧闭着眼没动,只将左手轻轻一拂,撤去了结界。她说:“小家伙,谢谢你请我喝酒。” 龙池驻足,回头,说:“我有一千多岁了。” 北殷若水失笑,说:“你这是把在娘胎里的时间也算了吧。”肉参精,离地睁开那一刻,才算是出生。 龙池被北殷若水的笑容晃了晃神,她踉跄地退后一步,替北殷若水把门关上,她关上,又想了下,说:“这顿我请,后面的你自己付。”她看出来了,这是个嗜酒的酒鬼。满桌子菜,筷子都没动一下,只顾着喝酒了。嗜酒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烂酒鬼,还有种,就是心里有自己故事的人。 龙池关上门,门外的店伙计迎上来想扶她。她扭头看到那献媚的笑容和对眼,以及脸上的几个抠了痘痘没长平的坑,吓得赶紧抬手制止,“别碰我,我自己走。”她努力站直,走了两步,才想起手空了,又回去,拿起自己忘在椅子上的剑。她拿起剑就见北殷若水还保持着撑着额头假寐的姿势,却正在那笑,她说:“笑什么笑,没……没见过喝多的么?”她把背挺得更直,拿着剑,努力地保持自己走在一条直线上,稳稳当当地往外走。 北殷若水给黎明雪传讯:“没哄走,不好哄,不过我也没亏,我给她灌酒了。” 几乎是马上,黎明雪的传讯就回来了:“你信不信我扣你酒钱!她才多大点!大长老的事还没完呢!” 北殷若水问:“怎么了?” 黎明雪告诉北殷若水,大长老把丹堂送给他的寿元丹服下了。今天翠仙姑来主殿,正好遇到大长老,翠仙姑当时笑得格外和气,然后对大长老说,参王府的精怪,都是在参王府烙过印的,怎么死的,怎么没了,死后尸体落到哪了,又再被谁吃了,参王府的人见一眼就知道了。恭喜大长老岁添岁百载。 北殷若水悠然说道:“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别人心里门儿清。飞仙呐!堪天地之造化!”她得庆幸,前有师傅,现在有小师妹,不然,现在头疼的人就是她。 长老院的大长老,宗门修为最高的老怪物,论辈份,她们得跪下喊一下祖爷爷,论修为,已经渡过心魔劫,半只脚迈进了大成境。仙宝不出,估计除了老参仙,谁都扛不过他一巴掌。仙云宗的老祖宗!他老人家渡过了心魔雷劫,可那半步境界怎么都没能迈出去,修为没能大成,更不圆满,寿数耗尽,全靠寿元丹续命。他要寿元丹续命,参王府的那些精怪中,好多都是炼制寿元丹的主药。 老参仙说要飞升,可对于他们这些寿命以万岁算的精怪来说,百岁光阴弹指过,再过上几百年也在就要飞升的范畴里。老参仙飞升,可能会有大长老进阶的机缘,可他如果不服寿元丹,未必等得到老参升飞仙。 北殷若水心说:“我如果是参王府,打死都不敢把小肉参精往仙云宗送。”她又拍开一坛酒,举起酒坛,鲸吞长饮,把整整一坛酒一饮而尽。 楼下,醉醺醺的小肉参精抿紧嘴打着酒嗝来到柜台处,“掌……掌柜的,天……天字丙号。”她把腰上的玉佩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拿玉佩,找南离九结账。”她想想,又把玉佩收回去,“用这个……不用怕我赖酒钱了。”说完,转身,歪歪扭扭地朝外走。 北殷若水“噗”地一声,把含在酒里的水喷了出去。 往后谁跟她说,剑是剑修的命,她就让他们来看这小肉参精。 这是谁家徒弟? 这是她家的徒弟!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喝醉酒 被咬了 龙池出了醉月楼, 见到巡逻队长带着小队还等在外面,旁边还有个统领模样的人在沉着脸训话。 巡逻队长见到龙池出来,如逢大赦,“龙少主, 您可得为我说句公道话,在下是奉您的命令候在这里的,绝对没有擅离职岗。” 龙池点头, 说:“我把剑抵押在那了, 不……不用你去叫南离九来赎我了, 你可……可以回去了,辛……辛苦……苦了。”她说完,抱抱拳, “告辞。”转身走了两步, 发现, 分不清走哪边, 又找巡逻小队长, “你送我回去。” 巡逻队长见她醉得厉害,赶紧上前来掺扶。 龙池赶紧伸手抵挡,连退三四步, “长得丑……的人……不……准碰我。” 巡逻队长:“……”他摸摸自己的脸, 问身后的手下:“我……丑吗?” 一众手下把头摇得飞快。 龙池说:“丑!眉毛有杂毛, 鼻子不够高, 不够挺, 眼睛不够有神不够亮, 下颔骨宽还不占方正,嘴唇薄,性子有点凉……通常对老婆不太好。”她又抿嘴笑了笑,说:“我师姐的嘴巴好看。”她指指小队长,“你离我……”她比了个“三”,想说三步,觉得太近了点,于是张开手指,“五步。不能更多。” 巡逻队长能说什么!谁敢跟宫主比美!他乖乖保持五步距离,迎着龙池往回去。 龙池晃晃悠悠地回去,她迈进院门,就见南离九在院子里看风景,扭头朝她望来。 她灿然一笑,说:“师姐,我今天请一个大美女喝酒,我没钱,把分水剑押在那了,你帮我赎回来呗。”说完,又打了个酒嗝,站不稳的她原地挪了挪步,才稳住身子,她努力地挺直背,尽量保持眼神不斜,说:“我……我还和她聊了好……好久……她……她还指点我来着。”她想了想,说:“哦,这叫酒中有真意。” 南离九冷笑,“你请人喝酒,我给你付酒钱,怎么不见你请我喝酒。” 龙池说:“我又不和你谈事情。”她晃了晃,又凑到南离九的跟前,仔细地盯着南离九的脸瞧。 南离九突然被龙池看得有点紧张,她冷声问:“你盯着我做什么?”离太近,她能闻到龙池身上的酒香混着肉参精独有的异香。这得喝了多少酒,参气都往外冒了。 龙池把南离九看了又看,说:“你没有北殷若水好看,北殷若水笑起来可美了。”她说着,又笑了笑,还美美地回想了下。她在南离九的身边,托着下巴,半眯着眼,去体悟北殷若水说的酒中真意。 南离九扭头,冷眼俯视蹲旁边美得不行的龙池,气得用轮椅把龙池撞在地上,转身往屋里去,说:“派个人,去打听龙池在哪里喝的酒,把分水剑……赎回来。” 龙池醉醺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飞……飞起来了……好多云……” 南离九回头,就见龙趴在地上,两只手抬起来在空中划着圈,脑袋晃来晃去。那醉鬼样,简直没眼看!她默默地转身,把这醉参提回房间,又吩咐句:“打水来。” 她等侍女把浴桶灌上水,挥手让她们退出去,才把龙池扒光扔进浴桶里。 龙池趴在浴桶边上,说:“师姐,我头晕,帮忙洗个澡呗。” 南离九简直要被龙给气乐了,她问:“你的脸怎么这么大?” 龙池张开五指按在自己的脸上比量了下自己的脸,说:“不大。” 南离九:“……”她和一个醉鬼计较个什么劲儿。她拿起浴巾给龙池擦洗身上沾着的酒味,冷声问:“你不是要走么,怎么就回来了。” 龙池说:“我又不傻。”擦在背上的力道让她舒服得真眯眼,她扬起脸冲南离九展颜一笑,闭着眼,醉醺醺地说:“师姐,你真好。” 南离九满心的怒气顿时化成一团柔软,她冷声说:“我好?我是死城妖死残废还总揍你。” 龙池一想,说:“也是,脾气可坏了,还缺心眼。” 南离九:“……”她为什么要和一个醉鬼说话! 龙池天生不染尘,拿点清水把沾在身上的味儿冲洗两下就干净了。 南离九没听到龙池再说话,听到沉稳的呼吸声传来,才发现龙池已经趴在浴桶边上睡着了。她对龙池只剩下服气。龙池在哪都能睡着,也不管她俩刚才是不是翻脸,她是不是气得想杀人。 她把龙池扔浴桶里时,龙池还醒着,很配合地进了浴桶。 这会儿龙池睡熟了,她坐着轮椅,不够高,想把龙池从浴桶里捞出来,有点困难。好在旁边没别人,南离九操控天星盘飞到空中,伸手把龙池捞出来抱在怀里送到床上。 龙池的身上湿哒哒的,身上和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身上,水珠滑过肌肤的触感,与龙池的肌肤贴着她的肌肤的触感一起传来。那触感柔软细滑,掀起阵酥麻的触感,顺着她的肌肤一直渗进心里,搅得南离九的心绪都有些乱。 她低头望去,一眼瞧见的是龙池高挺的胸部,慌乱地移开眼,把龙池放在床上,扯来被子给龙池盖上。 她把龙池盖得严严实实的,才惊觉到不对,心说:“我慌什么?”龙池光屁股满地跑的时候,她都见过! 龙池睡得又香又沉,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梦里都在笑。 南离九望见龙池的笑空人,目光和神情也为之变得柔软。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明白为什么龙池的离开会让她出生那么大的情绪,也不明白为什么看见龙池回来,哪怕喝得像个醉鬼地回来,那颗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静了下来。之前自己那恨不得杀过去把仙云宗的凝婴境大师姐灭在这里的强烈情绪,突然消弥无形,她和龙池之前的那场冲突,也变成平日里小得不能再小的冲突。 一番折腾,她也没了干活的心思,索性上床,在龙池的身边躺下。 她躺下后,便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浸着酒味和参香味的异香。她赶紧起身,就见龙池头顶的参珠和参叶都聚汇着大量灵气,有无法吸收的灵雾霞光和酒气从龙池的体内排出来,细细的汗珠出现在龙池的额头,顺着额角滑落。 门外守卫的侍女和守卫都在用力吸气。 一名侍女压低声音说:“好香啊,你们闻到没有。” 南离九抬手拘来屋子里的玉石,扔到阵位上,布下结界把屋子封在结界内。她刚松口气,龙池蹬腿蹬得“砰”地一声,把被子踢开了。 南离九:“……”她把龙池从头看到脚,想再给龙池把被子盖上,就见龙池浑身往溢散着灵气。那浓郁的灵气凝成小水珠聚在光滑的肌肤上,泛着氤氲灵光。龙池这是吃仙丹了吗!她担心被子压着龙气排灵气,只好把被子扔到床角,然后看着龙池光光的四肢摊开地躺在床上睡。 不多时,诱人的异香味越来越浓,屋子里充斥满灵雾,云遮雾绕,霞光缭缭,整个异宝现世的景象。 香味充斥满南离九的鼻息,直抵脑海,像一张紧密的网勾扯着她的心神。她的眼睛渐渐的浮现起血色,唇间有獠牙露出,心里有躁动,更有渴望。 南离九坐在龙池身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她想避开龙池下床,但是,她要下床就得从龙池的身边过去。她这会儿连伸手都不敢,就怕自己失控,扑上去把龙池给咬了。 南离九不断地吞咽,想要压制住那嗜血的本能。她已经渡过劫,血食对她来并不再是必须的。可是龙池的血对她的血有着致命的诱惑,因为她的心头血就是来自龙池的血。 她的心头血,是她身上唯一的一团热血,本命精血。 本命精血越足,她的力量就越强大。 她吞噬了龙池,摆脱梏桎,不依靠天星盘,亦能飞天遁地。 咬她!咬她!喝她的血! 那念头疯狂地涌现在南离九的脑海中,鼻间的异香让南离九几欲疯狂。她低头看着半张着嘴,连嘴里都在往外呼着灵气的龙池,手紧紧地抓着床单,锋利的指甲把床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纹,露出褥子里的填充物。南离九喊:“龙池,龙池……”她想让龙池走,想让龙池逃,却只听到自己发出声尖厉的长啸,锋利的牙齿穿透柔软的肌肤的触感传来,甘醇的鲜血入喉,肉参精的异香伴着腥甜填满口腔,一直涌向她的四肢百骸。她冰凉的没有温度的手,都仿佛有了温度。 南离九贪婪地喝着血,吮吸着,浑身控制不住颤抖。 她知道她在咬龙池,她在喝龙池的血,她的牙齿穿透了龙池的血管。可是她停不下来! 南离九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喝着血,直到躺在床上的人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变成一个气息微弱,头顶参叶的小婴孩,满室的灵气也全都汇聚到了她头顶的参珠。她再也喝不到一滴血,而龙池全身的灵气都用锁在参珠中,吊着她的命。 异香味消失了,唇齿间还残留着鲜血的味道。 南离九松开嘴,缓缓地从龙池的身上起身,就见龙池的脖子上有两个深深的被獠牙咬出来洞。 她突然在想,龙池如果喝了酒,没有回来,是不是就不用遭这场劫难。 睫毛轻颤,紧闭的眼缓缓睁开。龙池抬手摸摸脖子,看看自己胖呼呼的手,再看到南离九的嘴边还沾着她的血,双眼腥红,獠牙都露在唇外。她有点不敢相信,“你咬我。”她低喃句:“一句是喝醉酒做梦。”便又晕了过去。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赎宝剑 付酒钱 南离九看着面前的气息虚弱的小团子, 浑身控制不住的抖,从未有过的恐惧笼罩住她。龙池的损伤并不致命,埋到灵气浓郁的地脉中, 再配上好的丹药,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可……龙池这样, 是被她咬的。她这次能吸光龙池的血, 下次呢?下次是不是就会要了龙池的命?龙池会怕她,不愿再留在她身边, 参王府也会把龙池带走。 阵阵暖流顺着她的四肢百骸游走,她久无温度的手脚在一点点地变暖,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跳动。南离九低头朝自己的颤抖的手望去, 赫然发现她的手背上出现经脉的纹路,青筋沿着人体经络出现在掌中。她缓缓翻开手掌, 见到手腕内侧也出现了经脉,她将手搭在脉膊上, 指腹下传来“砰砰”跳动的脉动感。 南离九吓得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脸色更加苍白。 肉参精,起死回生, 活死人,白生骨。 之前, 没听说谁吃过肉参精, 这种传言是天材宝药最常见的功效, 因此, 即使都知道肉参精是稀世至宝, 碍于参王府的势力和老参仙的实力,还是没有多少人敢为极大可能存在夸张成分不知真假的传言铤而走险。 可现在,这份传言被证实,正发生在她身上。这消息如果传出去,不要说龙池,连老参仙和翠仙姑都将在劫难逃。 南离九迅速冷静下来。 这事情必须隐瞒下去。 她在大阴山夺取了那么多人的生机,又有仙宝,再借天劫之力,逆转生死,重塑躯体,在情理之中。天下没有第二只尸圣,没有第二只城妖,没有第二位粉身碎骨后借仙宝重塑肉躯的圣境强者!她说什么,谁都没法反驳。 这事情也好瞒,只要她不说,这事情就传不出去。 她现在要做的是找灵气浓郁的地方把龙池埋进去,还有就是寻找给龙池炼丹的药材。 南离九用手撑着身子下床,忽然发现自己的腿能动了。以前,她的腿动弹不了,只能靠上半身的力量带动或者是靠自己的双手帮助,此刻,她竟然能够移动自己的腿。 她慢慢地挪动自己的腿,挪到床下,又慢慢地站了起来,再试着迈步出去。 她一步迈出,脚站得稳稳的,没有半点摇晃。 她残了很多年,二十多年,已经忘了站起来和迈步的滋味。 南离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又慢慢地迈出一步。 她很久没走过路,那感觉陌生极了,走得蹒跚缓慢。 她连续走了五六步才停下来,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慢。她以前也曾想过自己恢复行走时的情形,以为自己会很淡然,或者是很高兴,却从没想过如此刻这般,充满酸涩和悲伤。 她是吸光了龙池身上的血站起来的。 她的体内有了鲜血涌动,能够感觉到天地元气的流淌,她终于可以不再依赖天星盘,而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进行战斗。 南离九回头朝躺在床上变回原形的龙池看去。如果不是龙池,她现在还在大阴山,还是一座死不瞑目大量攫取一切靠近她的活物的生机和血肉的城灵,如果没有龙池,她已经死在心魔劫中,如果没有龙池,她不可能站在这里。然而,龙池却被她吸干了血,打回原形,昏迷不醒。 “启禀宫主,龙……龙少主的分水剑……没能取回来。” 南离九拉回思绪,传音询问:“怎么没能取回来?” “回禀宫主,龙……龙少主是在醉月楼的天字号厢房用餐,喝的是灵酒,点的是醉月楼最贵的菜,打完折……抹掉零头……共计下品灵石二万四千枚。” 南离九听到这数字,不由得愣了下。这笔数字,在她小时候自然是算不得什么,但在现在…… 玄女宫灭门后,秦州分堂虽然保留了下来,还有些生意买卖,但大多数都是些凡人的生意,以及和武道境和融气境这些处于修行境最低层修士的生意买卖,通常都是以金银或灵玉为交易,灵石买卖上的生意,根本守不住,早就没了。以灵石交易的东西,无论是金山银海还是世俗皇权富贵都换不来的。龙池的这顿饭,即使醉月楼愿意收银子,那折成银子的价得是两亿四千万两!皇帝的国库都拿不出这个银子。贵吗?贵!可能让龙池喝得参气和灵气失控外溢的灵酒,至少是凝婴境修士才能喝得了的,这么算起来,价格是相当实惠的了。 外门长老急匆匆的脚步声赶到门外,“宫……宫主……龙……龙少主一餐……”他还没说完,南离九就已经打断她的话。 南离九说:“知道了。你拿几道蓝符或者是一道红符,去把分水剑赎回来。” 外门长老应道:“是!”他心疼得心在淌血。龙少主这一顿饭,能把一个中小型修行世家的小底给吃空。秦州分堂库里的灵石,全加起来也只有五百多枚下品灵石,那是宫主回来前,他和马堂主想方设法攒下来的。五百多枚下品灵石,就算是换成黄符纸,都够龙少主画上一年了。他们以为龙少主画符败家,没想到……更败家的在后面。 外门长老心疼得直抽,硬着头皮进言:“宫主,要……要不,就把剑抵给醉月楼得了。醉月楼掌柜的……说,若是……我们不愿出灵石赎,可以把剑抵给他们,他们愿意按照市价,把多余的灵石结给咱们。这……这龙少主吃饭花销……咱们……” 南离九冷声说:“龙池押在那的分水剑曾是我娘亲的配剑,取八劫蛟龙骨和深海寒铁铸成,蛟龙皮为剑鞘,在失去蛟魂前,能分水断江驭水起浪,除非有鬼妖、旱魃、神窍境实力,否则,难挡它一合之力,它的品阶是八阶中品宝器。区区一顿饭就想拿去卖了,谁借给你的胆子!拿红符去换回来,再告诉醉月楼的人,分水剑要是在他们手上丢了,我亲自杀到云天宫去找他们主子要。” 外门长老吓得直哆嗦,连声说:“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取回来。”赶紧抱拳行礼,匆匆离开。他直抹冷汗,心说:“参王府的少主子可真是祖宗!” 南离九没有婴孩的衣服,她只好找出龙池的肚兜先给龙池套上,又再寻了件斗篷把龙池裹起来。 她恢复行走,而龙池变回原形,两者间轻易就能联系起来。 南离九知道龙池变回原形的事瞒不了人,只好把她的腿恢复的事瞒下来。她取出轮椅,坐回去,再抱着龙池出了房门,正准备往秦岭去,便又有护卫来禀:“启禀宫主,参王府的大松子管事以及黑山和白水两位统领在门外想要求见龙池少主。” 她说道:“知道了,请他们到正堂。”她说完,抱着龙池一起过去。 她刚到正堂,就见参王府的三位大妖一起过来。一位结出金丹,只差一步化形的松鼠精,参王府的“财神鼠”大松子,以及两位化形大妖统领,黑山、白水。 他们迈进厅里,一眼见到南离九怀里抱着的龙池,脸色骤变。 大松子问:“小主人!” 南离九淡声说:“她在醉月楼喝了太多灵酒,灵气暴走,我担心她爆体而亡,给她散了功。你们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启程去秦岭给她找个地方调养,如果有丹药辅助,大概一个月就能恢复过来。” 大松子说:“需要什么丹药,还请宫主拟份清单。” 黑山说:“不忙!”他盯着南离九,说:“南宫主,您身上的味儿,重了点。”何止是重了点! 南离九自然明白黑山是看出来了,她淡淡地扫了眼黑山和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白水,催动她与龙池的灵魂契约之力,那烙印浮现在她俩的眉心。 黑山和白水一眼认出烙印,再看这烙印的位置是龙池主,南离九从,两人当即后退一步,抱拳向南离九行礼。 黑山道:“误会宫主了,有冒犯处还望宫主见谅。” 南离九说:“无妨。参王府与我有大恩,你们此来秦州,如有玄女宫相助处,尽管开口。” 黑山说:“此次前来是参奶奶的命令占下秦岭为参王府基地之地,参奶奶还说,参王府上下从此听少主号令。” 南离九问:“可是在仙云宗有变?” 黑山说:“仙云宗大长老吃了咱们参王府的参精和芝马,还有十几名实力在金丹圆满的妖修也被仙云宗的弟子私下杀了。奶奶还说,不管是什么人来请少主,请宫主务必帮忙挡下,绝对不能让他们把少主带走。”他说完,从怀里取出一份礼单,双手奉上,“这是参王府的谢礼。” 南离九现在穷得叮当响,又有龙池要养,且是在参王府有求于她的时候,不管是为养龙池还是让参王府众妖的安心,她都不便推辞。她收下礼单,说:“秦州虽然被我占了,但我对管理凡人没兴趣,用不了几日,他们就会择立新城主。秦州需要一位实力强大的鬼修担任城隍,来管理秦州境内的鬼物,这位鬼修尚无人选。至于秦州地界的妖修,就得劳烦参王府的诸位了。” 黑山再次抱拳:“多谢宫主。” 南离九对黑山说:“以前玄女宫和参王府怎样,往后依然怎样。” 黑山、白水和大松子齐齐向南离九行了一记大礼,再次道谢。 南离九说:“我这就带着龙池动身去秦岭找一处适合她调养元气的地方,你们若有需要相助的地方,可随时来找我。”她说完,又唤了声:“来人。” 守在院子里的护卫上前,抱拳:“宫主。” 南离九说:“告诉马总堂主和孙长老,给予秦王府在秦州便宜行事之权。” 护卫抱拳领命:“是!”转身去传达南离九的命令。 大松子、黑山和白水面面相觑,都有点不太明白,即使是世交,帮到这份上,也有点不合常理吧。 南离九看出他们的困惑,说:“先有龙骨,再有魂契,我从中获益颇多,给予些便利和帮助,实属应当。” 三妖点头应下,又客客气气地向南离九道谢。 大松子和黑山见备的礼物都抬了进来,这便要告辞,白水是奉了翠仙姑的命令贴身保护龙池,向南离九说明情况,准备留下。 南离九对白水说:“你们刚到,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先把参王府的事忙完,龙池有我照料,大可放心。她如果有什么闪失,我一力担待。” 白水听南离九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况且,南离九的实力强横,要是龙池在她身边都出事,她也保护不了龙池。当即抱拳,说:“那就麻烦宫主了。” 大松子和黑山同时看了她一眼,三人一起告辞离开。 他们仨出了秦州分堂,黑山就对大松子说:“大松子,你马上去查查少主喝酒的事。” 大松子说:“我现在就去。”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白水说:“少主和南宫主结了魂契,南宫主如果想害少主,她先遭殃。她的命都捏在少主手里。” 黑山说:“少主年幼,还没有自保之力,咱们小心些,总是没错的。”人心险恶,再是信得过,也得提防三分。他对白水说:“参奶奶让你跟着少主,就算是少主不让你跟,你也得跟。”他也知道自家少主多能跑,说:“悄悄的,别让少主发现。”他又说白水句:“笨!” 白水张嘴,吐出舌信子,“咝咝”他两声,这才化成一条小白蛇,爬到了玄女宫的屋檐下缩着。待她见到南离九坐着轮椅抱着龙池出来,贴着墙角根飞快地跟上去。 南离九发现白水,任由她跟上。 龙池喝得醉醺醺地在一队玄女宫巡逻护卫的保护下,摇招过市,城里的很多人和妖都见到了。秦州城里不少人家供奉有保家仙,跟参王府之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松子很快就打听清楚了。 它找的是自家后代中的一只灰鼠精,二百年道行,还不能化形,被一户富商供奉。 灰鼠精说:“可不是,喝得身上都在往外冒异香,道都走不直,头顶上的参珠子亮得全是宝光。我听说她呀,一顿饭吃了两万多枚下品灵石,请的是仙云宗凝婴境第一人清风剑北殷若水……” “咱们少主子这回在城里可算是出名了!她一顿饭钱,能吃空一个小宗派的家底,把分水剑押醉月楼了!眼下城里还开了赌,在赌她多久能把这顿饭菜我付上,赎回分水剑。” 大松子问:“真喝多了?” 灰鼠精说:“真喝多了,喝的全是千年陈酿,还有一坛凝婴大修士喝的极品陈酿,要不然,哪至于花那么多。” 大松子挠下巴,心疼地捏捏钱袋子。它以后再也不会说老参仙炼器花钱了!敢情花钱的祖宗在这呢。大松山捂住胸口,心里淌着血,去到醉月楼,站在柜台下,“掌柜的,赎分水剑。” 掌柜的听到声音,探头,见到一只有着毛绒绒大尾巴,个头超过人膝盖的巨型大松鼠站在柜台下,抱拳:“哟,这不是财神鼠松爷么?您这是……” 大松子说:“赎我家少主的分水剑。” 大松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玄女宫新晋位的外门长老孙长老。他刚见到只大松鼠还正稀罕,一听到“财神鼠”的名号,顿时眼睛就亮了,一把捞回柜台上的红符,说:“掌柜的,让给松爷,由松爷赎。”麻溜地把红符塞回胸前的衣服里,放好。 大松子一听,不乐意了,“嘿,你哪来的,竟然敢抢我家少主子的剑。” 孙长老抱拳:“您请,您请,您请!”迈腿跑出了醉月楼。 大松子凶露地眦眦牙,对身后的两只人立的黑熊,说:“揍他!揍到他妈都不认识他。” 掌柜的见他们要在店里打起来,赶紧说:“慢慢慢慢慢,松鼠,那是玄女宫的外门长老孙长老,奉宫主之命来赎分水剑的。” 大松子连眨两眼下,顿时把钱袋子往怀里一揣,分外热情地喊:“哎呀,孙爷,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您家宫主让您来赎剑,我怎么好意思跟您抢呢,您请,您请……”它扑上去,连续两脚,把那两只扑上去要揍孙爷的黑熊精踹开,一把抱住孙长老的大腿,“孙爷,那剑可是您们上代宫主用过的配剑呐,还是她的定情信物呢,可不能丢啊。” 孙长老拖着腿往外走,说:“那是你家少主子的佩剑,更不能丢。” 掌柜的追出来,“你俩到底谁付这钱。” 大松子和孙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指向对方。 掌柜的说:“这样吧,你们一人一半,公允吧?” 孙长老摸出红符,说:“我们宫主只给了一道这个。” 大松子看到红符,顿时打个哆嗦,说:“这符……我买了!” 孙长老抱拳:“松爷痛快!” 大松子麻利地按照市价付了钱,说:“好了,你现在有银子付钱了。”揣起红符,拔腿就要跑。 孙长老抬腿就要追。 大松子一手按在红符上,“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引爆它。这可是七阶血符,不要说是凝婴修士,就算是神窍境修行,都未必挡得住我。” 孙长老气得直咬牙。 大松子说:“您别气,您看你这付了账,还得有灵石剩。告辞。”它把符往怀里一揣,四肢着地,扬起蓬松的大尾巴,飞快地跑没影了。 孙长老跺脚,愤然骂道:“谁说精怪天生蠢笨的!”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共谋利 吸你血 南离九出了秦州分堂, 金色的丝线自轮椅下方浮现, 形成天星盘的模样, 之后, 天星盘流转,托着她直升高空,飞快地朝着秦岭飞去。 白水见状, 化成一条大白蛇,驭风飞行,紧跟在南离九的身后。 北殷若水觉察到头顶上空传来的异动,以神念探去, 瞧见参王府的白水追着一道金光,待她朝那金光仔细看去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把她释放出去的神念绞灭了。 是天星盘的力量, 南离九! 北殷若水推开窗, 抬头望去, 只见到南离九已经化作细小的光点,消失在秦岭山脉深处。她心下纳闷:“南离九去秦岭做什么?”她以传音符与仙云宗的探子联系。 探子回答:“参王府的大管事财神鼠和黑白二位大统领都来到了秦州城, 正在四处召集联络秦州和云州两地的精怪,说是要占下秦岭为基业之地, 他们与南宫主前后脚出府。”他把参王府送给玄女宫大量财物的事情也告知了北殷若水。 北殷若水说:“知道了”,掐断了与探子的联系。大长老的这瓶寿元丹的代价可真大!她真想问问大长堂他们是不是星月宗派来的探子。她的小酒鬼徒弟, 还没到手, 就这么飞了。 仙云宗 黎明雪接到秦州探子的回禀时, 翠仙姑还在仙云宗的会客厅喝茶, 两名器房的内门弟子以及十几名依附内门的外门弟子被捆得严严实实扔在翠仙姑的脚下,在他们的面前,还有一只被打死剖腹取丹和被扒了皮的蟒蛇,这是一条有着上古血脉的吞天蟒。这蟒已经结丹,额头有角,眼看离化蛟也不远了。 掌管器堂的吴长老也在,脸色阴沉,极不好看。 黎明雪派人召集各宗脉的执掌者仙云宗九大门主,叫上刑堂长老,又亲自去请了自己的师父兼宗主,还请了大长老,又将在会客厅喝茶的翠仙姑请到了议事大厅,议事。 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大长老在宗主的掺扶下,到宗主大位旁的椅子上坐下,宗主这才返身在自己的宗主大位上坐下。 仙云宗的议事长老们,以及各执事长老们,各堂堂主,九大宗脉的门主皆立于殿中。翠仙姑手执龙头拐杖,稳稳当当地站在大殿正中间。 黎明雪直接问刑堂长老,“擅自杀害同门,是什么罪?” 被翠仙姑捆住的两名内门弟子闻言赶紧叫冤,“是这条吞天蟒蛇突然蹿出来咬死了三师弟,还把他一口吞进肚子里,我们才杀了他,剖腹把三师弟取出来。师父啊,三师弟死得好惨!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刑堂长老见状,说:“宗主,大长老,圣女,此事我刑堂自当详查严办。” 翠仙姑重重一叹,说:“甭查了,上行下效!人要灭妖,天经地义。”她朝黎明雪拱手,说:“明雪仙子,我参王府向来一诺千金,你们曾在我参王府有大难时,鼎力相助,这个人情,我参王府必还。我此来之前,老头子已经和我说好,再这样下去,参王府的徒子徒孙们,只怕都要死在仙云宗了。飞升之事,再拖下去,怕是他和我都得遭难。”她说着,又看向大长老,说:“修行之途,行路九十九步半,自毁于半步。”她重重地“哼”了声,拿着龙头拐杖转身就走。她走了两步,又转身看向地上的那些弟子,说:“真当我参王府的弟子是好杀好吃的!飞仙境仙人下的禁咒也敢往肚子里吞!”她手里的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点,大喝一声:“破——”强大的气势涌荡开,牢牢地压得在场的人动弹不得。 一旁的刑堂中,突然有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小腹丹田炸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嘴里大口大口地往外吐着鲜血,他的本命法宝损毁掉落在地上。 刑堂长老的脸色大变。 黎明雪的脸色也变了。 翠仙姑微微抬起左手,托于半空,那件损毁的法宝中飞出一头通体火红的狐狸虚影落在翠仙姑的掌中,从仙云宗各处,陆续飞来七只妖兽魂魄落在翠仙姑的掌中。翠仙姑将它们收在掌心,握拳,用自己的力量护住他们的神魂,飘然飞到空中,离开。 直到她离开,堂中众人才感到浑身一轻。那是大成宗师境的威压,只差半步就能地仙的威能。 黎明雪冰冷的视线扫向刑堂长老,“刑堂查来查去,可真是灯下黑。”她的话音一转,冷声说:“刚才秦州传来消息,参王府的财神鼠大松子,黑山白水两位大统领已经到了秦州,参王府要占秦岭,已经请得南离九出手。南离九带着白水,亲去秦岭。” “大师姐还传回一个消息,南离九的身上有龙池的气息,她灌醉龙池,龙池的灵气外溢,她在龙池的身上觉察到了南离九的气息烙印。她可以确定,南离九和龙池之间至少存在血盟关系,且不排除有更深一步的盟契关系的可能。” 黎明雪继续说:“第三个消息,就在大松子进城后不久,王二狗就主动找上了他。天星盘,随缘天书,鱼龙符,一个与三件仙器有关系的参王府少主,本该动身来仙云宗赴老参仙的飞升大会,并且在老参仙飞升后,接掌我仙云宗第十宗参王门的门主之位。”她目光冷厉地扫向刑堂长老,又扭头看向大长老,说:“带着鱼龙符的传承并入我的仙云宗,因为一瓶寿元丹,以及……”她指向地上的被捆住的仙云宗弟子,以及刑堂重创的那名弟子,厉声喝道:“你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让玄女宫摘了果子。” 大长老脸色冷沉地看向黎明雪,说:“你这是在责怪我。” 黎明雪压下心头的怒火,展颜一笑,说:“大长老受人蒙蔽,误食寿元丹,这事,我会亲自与老参仙说明。”她微笑着,看着长大老,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禁咒。 或许老参仙的战斗力不怎么样,可飞升仙人,甩大长老几个大境界,大长老真要是中了他的禁咒,以大长老如今的老迈,是很要命的。 关于禁咒,刚才翠仙姑露的那一手,大长老不得不信。黎明雪替参王府养了十六年孩子,在参王府怎么都说得上话的。他还听得出黎明雪那番话的另一个意思,龙池虽然道行低,但她与三件仙器有联系,他如果想什么,仙云宗很可能会面临两件仙器的联攻,而其中一件仙器的背后更是星月宗。 王二狗和龙池从小一起长大,之前在秦州街头和龙池闹出那样一场闹剧,他们真要做些什么,龙池找上王二狗,王二狗只怕毫不犹豫就帮忙杀上来了。王二狗要是肯杀过来,这对顾炎阳绝对会趁机攻下仙云宗。仙云宗的飞仙塔或许能够挡得住随缘天书,但是绝对挡不住随缘天书和天星盘的联手。 大长老沉着脸点头,说:“此事自当严惩。”他扭头对宗主说:“宗主,以我之见,参王府即为我仙云宗第十支,参王府座下弟子,虽为妖修,那也是我仙云宗弟子。杀戮同门,自当按照宗规论处,有包庇者,按照同罪论处。”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说:“也怪我不察,没看出寿元丹有异,此事,我待会儿亲向老参仙请罪。” 宗主赶紧起身,“大长老,您是我们仙云宗的定海神针,怎可!此事让明雪前去,她一定办妥。她与参王府有交情,也好说话,老参仙飞升的事,也是她一力筹备。这事您尽管交给她办,办不妥,我先收拾她。” 黎明雪抱拳,“如有差池,提头来见。” 大长老说:“辛苦你了。”他看看黎明雪。 黎明雪含笑看着他,还俏皮地眨眨眼,悄悄地比划一个“三”。 大长老沉沉地叹了口气,说:“这事你全权做主吧。”起身走了。 黎明雪抱拳,“恭送大长老,恭送掌门。”她转身,立在殿前,当场撤了刑堂长老的职,换上了刚正的被挤到角落坐冷板凳的邓长老,让邓长老先清理刑堂。她说道:“参于猎杀参王府众妖修者,沾上性命者,以命相抵,协从参与者,破丹田废灵根逐出仙云宗。” 跪在殿上的两名内门弟子一个大喊:“师父救我。” “爹,救我。” 黎明雪继续说:“其师长,管教不严,禁地面壁三年,手中职权交由继任者接任。”她说着,右掌一翻,飞仙塔出现在掌中,“如有不服,出来,接我一招,接下了,特赦无罪。” 飞仙塔能镇死仙人,参王府有飞升仙人,被仙云宗猎杀了门下精怪,都不敢打杀仙云宗弟子与仙云宗彻底翻脸,顾忌的就是飞仙塔。大长老交给黎明雪处理,她又亮出了飞仙塔,谁敢再跳出来唱反调,被她用塔镇死了也就白死。 殿上,有服黎明雪的,当即领命。不服的那些,不赞同不反对,沉默以待。 对黎明雪来说,树大了,难免有枯枝难叶,在座这些顶梁支柱们别出来阻拦她剪枯枝烂叶就成。她的话音一缓,说:“老参仙飞升,仙门开,天降甘霖雨露仙霞神光,可聆大道鸣音,悟飞升至道。若有丝毫感悟,亦是受益无穷。受飞升福泽蒙荫,仙云宗诸众必有所获,甚至不乏直接突破瓶颈或进入顿悟修行大进者。”她顿了下,说:“黑水河畔的龙眠之地,距今已不止万年,其尚能断幽冥鬼界之鬼桥,福泽一方。诸位有幸,能沾老参仙之造化,还望鼎力相护,莫让些许贪婪自私目光短浅之鼠辈毁了这天大的造化与机缘,成为我仙云宗万古之罪人。要知道,我仙云宗已有数千年没有仙人飞升,千年没有地仙出现,而星月宗勾结幽冥鬼界,又夺玄女宫数千年底蕴,其灭仙云宫取而代之之心已是毫不掩饰。” 她顿了下,说:“龙池,身负仙宝,握有龙王宗的传承。若能得,为我仙云宗之幸,不能得,乃我仙云宗之命,断不能强求。”她的神情罕见的凝重,说:“如果有谁敢擅自行动谋取,以背叛宗门罪论处。有亲族者,诛其族,灭其亲。无亲族者,灭其师尽诸其徒,夷三族三代!” 一名长老站起身,抱拳,“圣女,自古神物皆是有德者居之。” 黎明雪冷冷地看向那位长老,“龙池与南离九结下契约,南家世代镇守鬼门的功德,南家世代杀戮的杀孽,非仙器镇身,难受其重。”她说完,又缓缓的,轻轻地说出句:“况且,那还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说完,右手握拳,收了飞仙塔。飞仙塔镇不死你,算她黎明雪输! 老参仙为升在即的紧要关头,都有人为了眼前的这点炼材资源去猎杀参王府的精怪。仙云宗不知道有多少人自恃为第一大宗派,行事无所顾忌,面对千年肉参精加龙王宗传承的诱惑,背叛宗门的事只怕都是干得出来的。 黎明雪压根儿不指望他们自觉,讲那么多,最后一句:你敢杀我娃,我用飞仙塔镇死你满门上下,连理由都找好了。 她从议事厅出来,带着宗主交给她的十大护卫,去到参王府,找翠仙姑。 她与翠仙姑见礼时,眨了下眼,翠仙姑就知道妥了。 翠仙姑当即派出一名管事大妖与十大护卫前往仙云宗捉拿猎杀参王府精怪的人。 黎明雪等十大护卫离开后,接过参王府妖仆呈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端着茶说:“我大师姐说看上了小池子,想收她当徒弟。”她笑笑,问:“不收进门,传几招,总行吧?” 翠仙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能把参王府的基业守好了,别的都随她去。她有她的造化,我们也操不了那么多的心。”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家小孙孙想吃谁家的饭端谁家的碗,她可不管。 黎明雪笑笑,说:“龙王宗的传承在她身上,可让不少人惦记,我都惦记。”她说完,还悠悠地瞥了眼翠仙姑。 翠仙姑当然明白明雪仙子心里的算盘小九九。她和赫连令臣把她家小孙孙偷着藏着养了十六年,他们的那点图谋她也知道,其实对小孙孙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况且,明雪仙子把她划到自己爪子底下,总好过什么阿猫阿狗都来伸手。 老参仙飞升,参王府在仙云宗里的这一众精怪,都需要明雪仙子维护,明雪仙子想要掌权站稳根脚,还得借参王府搭台唱戏。 秦岭,号称八千里秦岭山脉,山岭起伏,云遮雾掩,幽深的山涧,蜿蜒的河流,飞溅的瀑布,山巅的云海,织成一幅幅人间奇景,也成为各种精怪藏身修行地。秦岭中没有名门大派,只有一些散修和精怪出没。 南离九在秦岭中找了一处风水吉地,把龙池放下。 龙池沾到地气,便顺着风水气脉朝地下钻去。 南离九赶紧施展遁术紧进去,待她钻出土层和岩层过后,出现在一处地下溶洞中,穿着肚兜光着屁股的龙池正躺在溶洞容的一池泉水中。泉水中间有一个泉眼,正汩汩地往外冒着泉水,而在那泉眼的正中间,还有一团乳白色宛若石钟乳的东西。只是它比起石钟乳更添几分玉质润泽,但却是软软滑滑的一团,它似乎被龙池惊动,正往泉眼里钻去。 南离九抬手,一招凌空摄物便将它抓在了掌中,愕然地看着这团已经初开灵智的玉髓精,又慢慢地扭头,就见小奶娃状的龙池霸占了这玉髓精之前的位置,泡在那池灵泉中呼呼大睡。 玉髓精还在挣扎,但挪不开。 南离九看看这小肉参精,再看看这玉髓精,想着这些天地灵物开智不易,又把它放回了灵泉水中。玉髓精入水,像条游鱼般到了龙池的身边,原本白呼呼软嫩嫩的一软突然长出两只脚丫子,去踩龙池的脸,踩了好几下没踩醒,又长出两只胳膊去推龙池。 南离九听到有微弱的声音传来:“你让我回去。”她淌着那汪只没过脚踝的灵泉水,过去把龙池挪开,让出泉眼。 玉髓精钻到那比它稍小一点的泉眼处,用力地挤进去,消失在泉眼中。 南离九见状便明白,这下面应该是有座灵脉。她看看又趴回泉眼处的龙池,心说:“真没看出来,你还有寻宝天赋。”她觉察到地面上的动静,遁地出去,就见白水正在找她俩。她说:“你跟我来。”把白水领到地下,说:“这里虽不是福天洞地,但也占据一山灵脉之利,可做为修行之地。” 白水明白,南离九肯带她来,又是在参王府要占秦岭的情况下,显然是把这处地方让给参王府的。她向南离九道谢:“此事我等不敢妄自作主,得等少主醒来才有定夺。” 南离九轻轻点头,说:“我需要给龙池炼丹,缺药材。”她把要炼制的丹药名字和主药以及药引都告诉了白水。 白水记下,抱拳说:“我这就去办。”出了溶洞,找大松子去了。 第二天,白水便把南离九要的炼丹药材都带来了,包括一口品阶不低的丹炉。 龙池困得厉害,睡得迷迷糊糊中不时听到有人说话,还经常闻到药香,不时还有人往她的嘴里喂东西。 她睁开眼,就见南离九正拈着颗药丸子往到她嘴边。 她眨眨眼,心说:“趁着我喝醉酒睡着了,往我嘴里塞东西!”她问:“是什么?” 南离九说:“毒药。”说话毫不客气地塞进龙池的嘴里。 龙池一口咽了下去,眼睛一亮,然后发现自己居然变回原形泡在水里,赶紧变回人,背着南离九穿上衣服,问:“我怎么在这里?”她看看脚下的水坑,又看了下四周,问:“难道我睡着了,你被端了老窝子,带着我逃命到这地方了?” 南离九:“……”她问:“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被端老窝子?” 龙池说:“你的老窝子都被人端了两回了,秦州分堂那么一个破地儿,你被端第三回也不稀奇。” 南离九冷哼一声,说:“是我把你的血吸干了,带你来养伤。” 龙池震惊地扭头,望向南离九,发现南离九的身上沾了她不少味儿,身上的气血也旺盛了很多,甚至有灵气缭绕周身。南离九之前只是心口多了团热气,虽然身上没有死气,但也不算是真正的活人,这会儿有活气儿了。她心说:“骗我?”赶紧运功查看自己的情况,发现自己的气血亏损得厉害,功力大跌。她原本的功力,怎么都有四百年的道行,这会儿居然不到之前的一半,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她指着南离九叫道:“你——”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咬一咬 舔一舔 南离九理亏心虚, 又拉不下姿态, 只好冷着脸, 不看龙池。 龙池没找到自己的分水剑, 扑到南离九的身上,张嘴咬在南离九的脖子上。她也有牙,她也会咬人。 南离九惊懵在原地, 她坐得直直的, 一动也不敢动,颈间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没来由地紧张。她是金刚不坏身, 雷劈不坏, 刀枪不入, 龙池咬在她的脖子上不痛不痒, 更有种酥麻感, 顺着颈间一直蔓延到耳根,再撩得心里都跟着有些微痒和躁动。她过了好几息时间才找到自己的呼吸, 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平稳,“咬一只圣境尸修,龙少主好牙口。” 龙池眨眨眼, 反应过来,也发现自己气得狠了,犯了傻事。她发狠地想:我咬不动你是吧!我恶心死你! 她伸出舌头在南离九的脖子上舔过去,然后就听到南离九倒抽气的声音, 觉察到南离九浑身绷紧, 手用力地握紧了轮椅。她得意地想:“舔得你满脖子的口水……”她突然想起在八门镇的妓馆里, 男的就是这么啃女人脖子的。她那时候小,听到女人哼哼叽叽的,那动作又特别像咬尸咬人,然后就把男人给踹了。那男人气得大吼,骂她耽误他快活!王二狗还说这种事情属于男人女人都快活的事,说她不懂。 她坐直身子,问南离九:“师姐,你快活不?”说话间,见到南离九的脸红通通的,咬紧牙齿,冷冷地盯着她。 龙池把身子坐得更直,理直气壮地说:“你先咬我,我才舔你,你喝了我的血,我连你的汗毛都没伤到一根,我吃亏大了!”她想想,说:“我要多舔几口才够!我恶心死你!” 南离九闭上眼,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奶娃儿……”她的心念未了,龙池又把嘴凑到她的脖子上,叭唧叭唧地啃着。她握紧轮椅扶手,冷声问:“你想找死?” 龙池用力地在南离九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从南离九的腿上跳下来,说:“南离九,我俩结了魂契的,我死了,你也讨不到好。你敢咬我,我一天舔你三回,恶心死你!” 南离九轻哧声:“幼稚!”她看龙池只是气得直跳脚,但并没有记恨她和恐惧她,难受酸涩感动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蔓延涌荡。她取出手帕擦去自己脖子上沾的“口水”,顺着龙池的话,说:“是挺恶心的。”说完闻了下手帕,上面还是参香味。 龙池看南离九还去嗅她的口水味,说:“也不知道是谁更恶心。” 南离九叠好手帕,放回随身携带的乾坤八宝囊中,说:“你的分水剑,我已经让孙长老去赎回来了。”她看向龙池,说:“我娘的剑,你一顿饭就给当了。” 龙池说:“当了分水剑,你怎么着都得来替我付饭钱。” 南离九想到龙池喝得醉醺醺的浑身直冒参气地在大街上晃荡,既后怕又生气。她冷声说:“你再敢出去喝酒,信不信我把你吸成干尸。” 她没和南离九计较咬她的事,南离九还蹬鼻子上脸了!龙池气愤地瞪一眼南离九,起身就走。 南离九说:“我喝你血的事,除了你的爷爷奶奶,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龙池轻哧一声,转身,说:“怎么?怕天下人知道你是吸血僵尸要除魔……”话到一半,就见南离九突然……缓缓地坐轮椅上站了起来。 龙池骤然见到残了多年的南离九突然能起身,比见到棺材里死了千年的尸体起尸还要可怕,吓得她连腿好几步,脚跟被绊了下,摔倒在地上。她叫道:“你……你……你……”想去拿剑,发现剑不在身边,于是,慢慢地往后挪,说:“你别过来啊,我……我……”威胁的话没用,画镇尸符,也镇不住南离九呀。 南离九缓缓地走到龙池的身边,朱唇半张,冷幽幽地说道:“是恶心还是快活,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龙池吓得本能地想人遁地逃跑,她刚要动,肩膀就被南离九扣住了。她吓得直哆嗦,说:“师……师……师姐,我……我错了,我……”她想说她的血不好喝,可她的血好喝的。 南离九的唇落在龙池的耳朵上,低声说:“我喝你的血的事,你会说出去吗?” 龙池赶紧说:“不会不会,当然不会,绝对不会,我又不傻,对吧?” 南离九的唇缓缓下移。 龙池吓得运气于掌中朝南离九劈去,结果被南离九抬手捉住,紧跟着便感觉到有柔软的唇落在自己的脖子上,预想中被咬或被舔得满是口水的触感并没有传来,而是轻轻柔柔的像羽毛拂过的触感落在她的脖子上,略微带了点凉意,但沁凉柔软非常舒服,那舒适感从颈间,飘飘的,直蹿脑海。她还没琢磨清楚那是什么滋味,南离九的唇已经从她的脖子上挪开。 南离九起身,坐回轮椅上,像个没事人一样收拾炼丹的炉子。 龙池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可她又说不上来。 南离九把洞里的东西都收好,又在灵泉眼处布了道禁制护住那只刚开灵智还什么都不懂的小玉髓精,她问龙池:“刚才答应我的事,记住了吗?” 龙池问:“什么事?”她答应过南离九什么吗? 南离九倏然扭头,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尸圣境的修为,喝了你的血都能完全复活。一旦传出去,不说别的,仙云宗的大长老,半步大成,寿元已尽,正想法设法地续命,他如果知道这事,会不会在你爷爷飞升后,炖了你奶奶。”她的话音一顿,缓声说:“咬了你,喝光你的血,是我不对,对不起。” 龙池的心里稍微好受些,但让她说不介意南离九咬她是不可能的,于是冷冷地哼了声,“这笔账我会找你讨回来的。” 南离九稍作思量,说道:“别再喝那么多酒,参气外溢,会把你置于死地。”她朝龙池伸出手去,说:“你过来。” 龙池不解地看着南离九,没动。 南离九一个瞬移来到龙池的身边,说:“教你一个印诀打在我的识海里。” 龙池不明所以地看着南离九,问:“做什么?” 南离九说:“你我的实力相差太多,我有仙器镇身,魂契对我没多少约束力。我教你结一道识海印记烙在我的脑海里,下次我再咬你,你可以直接通过识海攻击我的意识,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 龙池可知道识海有多重要。识海如果受损,南离九说不定就成为傻子或者是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了。她要是照南离九说的做了,对她当然是有天大的好处。她知道有种主仆契约中就是识海契约,一旦结下这种契约,那真是什么都身不由己。主人让干嘛就得干嘛,哪怕再不情愿,也得照做。 她自己本事不济,保护不了自己,却给南离九戴一道枷锁,没这道理。她说道:“好呀。” 南离九抬指,慢慢地结出一道手印,并且把要诀告诉龙池。 龙池照着结了遍,问:“是这样吗?” 南离九点头,她取出一道自己的魂识凝成一朵小火苗递给龙池,说:“把这个融在印诀中,再以你的一滴精血和神魂为引,一旦我危机到你的性命,这印诀就会发难。” 龙池问:“你会怎么样?” 南离九说:“轻者识海受损,重者……难说。” 龙池点头,飞快地结印,然后在最后一个手诀时故意结错,说:“哎呀,错了。”她再“呼”地一声,把那缕南离九凝炼过的小火苗吹散了,然后挑衅地看着南离九。 南离九愣了下,愕然地看着那散开的印诀,意外而震惊地看着龙池,说:“你结了这道手印,往后我就在你的控制中。我有仙器在身,有圣境的修为,你控制了我,应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龙池说:“任何一种主仆契约,都有被反噬的可能!我和你差这么多的境界,我……结一种灵契我都够了!我要是没跟你结印,我这会儿早跑到没影了。我……被你坑过一次,我才不会上你第二次当!况且,我修我自己的道,才不要靠外物,更不要靠你。” 南离九说:“错过这个机会,你想再反悔,都没可能。” 龙池重重地哼了声,懒得再和南离九掰扯这些,施展遁术朝地面上去。 南离九抬起头,失神地望着龙池离开的地方,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刚才是有犹豫的,她敢这样,也是仗着有大境界差距和仙器护身,能够保住自己意识不灭,最多遭点重创,到她修炼成地仙,超脱世外,所有契约之力都自然消除。龙池要是结了这契印,她便不欠龙池的了。龙池若是想要让她为奴为仆,她也不必对龙池再有别的想法,一了百了。 可她没想到,龙池认认真真地学了结印,再一口气呼地吹散了,逗她玩儿。她又想起龙池画出第一道下品黄符时,拿到她面前得瑟,“呼”地一口气哈在她的脸上,让人心里酥酥的痒痒的又软软的。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三回 被灭门 龙池回到秦州分堂大门口, 就见门外是车水马龙,人满为患。 马车大多数都很华丽, 几乎每辆马车都跟有护卫, 实力都还不错,马车后面跟着的仆从还带着礼物,成箱的礼物用绸缎盖起来,看不清楚是什么。她凑到队伍最后面,问做护卫打扮跟在队伍后面保护货物的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 那护卫说:“都是来找马堂主和孙长老的。”他说话间不轻意地扭头,入眼见到一个身着华贵服饰,却随意披着长发的少女在身旁。这少女十七八岁模样, 长得极为白净,额头的刘海随意飘散,一头秀丽的头发服服帖帖的,哪怕是披散着长发,也丝毫不显得乱, 反而有着一种天然不加修饰的美感。那白净的脸,柔顺的长发,配着头顶上的的珠叶, 宛若从山林间跑下来的山中精灵。他的视线落在那脸上定定地看了好几息时间,又看着她头顶的珠子, 见到那珠子和叶子都有宝光流转。他看这叶子, 像是参叶, 那珠子, 是参珠没错。护卫赶紧去看少女的手里,没剑,长松口气,问:“参王府的人?”人参精吧? 龙池说:“嗯。你们找马堂主和孙长老做什么?” 护卫看她模样好,又是跟玄女宫交好的参王府的“人”,愿意多说几句,说:“城里最大的两大家族,辛家没了,封家重创,辛家和封家的护城卫都让南宫主遣散了,眼下城主大位空出来,大家就都想到玄女宫来走走关系。” 龙池抱拳道了句谢,便往前去。 这条巷子原本就不宽,只够两辆马车并排行走,如今长长的马车堵了道,还有些护卫家丁站在剩下的过道里,不少人更是故意堵道,不让后面的人往前去打听情况。 龙池只得喊着:“劳烦,让一让,借过。” 有一些家丁护卫听到喊声,让开道路,放龙池过去,有些人则故意堵住路,不准别人过,待见到是一个白生生娇嫩嫩的小姑娘,又是一个人,更是笑嘻嘻地故意挤上来。 龙池愕然地看着面前那这几个做护卫家丁打扮,活脱脱的一副地痞流氓调戏人的模样,揉着下巴步步朝她逼近,整个人都懵了。据她刚才打听到的消息,这些人是有求于玄女宫的吧?这么堵门,不是有仇来找碴的吗? 领头的护卫上下打量着龙池,说:“哟,小丫头挺俊的,穿得也挺好。还挺时新的啊,脑袋上这人参精珠花多少钱买的?”说话间,摘手就去摘龙池头顶上的参珠和参叶。 龙池退后两步,避开那人伸来的手,问:“你们是来为当城主的事走门路的?” 那护卫皮笑肉不笑地笑两声,说:“知道就好。这条路,爷们儿堵了。” 龙池抱拳:“佩服!”敢堵南离九的大门,厉害! 那护卫直勾勾地盯着龙池,舔舔舌头,步步紧逼上来,问:“你家主子哪家的呀?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地方?姑娘家家,抛头露面的,多不好。”他指指周围,说:“你看看,你看看,这附近都是些大老爷们儿,你一个小姑娘挤进来,传出去名声可就毁了。” 他身后有个人上前,说:“虎哥,这丫头穿着看起来不像一般人。” 那护卫侧头说道:“正经人家的千金小姐出门哪个不是前呼后拥,怎么可能往咱们这些大老粗的人堆里挤。”他说着,又笑笑,朝龙池的脸伸出手去,问:“小妞,你家主子是哪家?” 龙池扭头朝旁边的马车上看去,只见上面的牌子挂着一个“吴”字。那几人逼近,她又退后几步拉开距离。实在是这几人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满身汉臭味,比尸臭还熏人。 她退到挂着“卫”字牌的马车旁,驾车的车夫手里抱着剑,见状,用剑挡住吴家的几个家丁护卫,说:“不想死的,滚。” 吴家的家丁护卫顿时不乐意了,说:“你们卫家算什么东西,敢挡爷的好事。” 卫家的马车夫冷哼一声,“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丫头算什么?况且,这是你们惹得起的吗?” “哟嗬,这是强出头来了。”那几名家丁护卫把卫家的马车连同龙池一起拦了。 龙池问卫家的马车夫,“玄女宫的人不出来管管?” 马车夫说:“不管!玄女宫的人进来,没谁敢拦,全上赶着巴结。小丫头,你如果不是有要紧事,快走吧。”他又补充句:“在玄女宫门前闹事可不好。” 龙池说:“大叔,我这是正经要过去,堵门闹事的可不是我。” 马车夫劝道:“换条路也一样。” 龙池心说:“大门就一道,就在这条路上,我又不是做贼的,总不能翻墙吧。” 一名护卫上前:“虎哥,不太对啊。这小丫头,您看看她头上的珠子,不像是假的。” 那叫虎哥的护卫说:“去!你就是胆小!参王府的少主子,那可是天材地宝肉参精,她敢一个人出门吗?今天一个小丫头都把我们唬住了,这笑话可就闹大了。”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我看是玄女宫的笑话闹大了。” 那叫“虎哥”的护卫高声叫道:“谁啊,给爷站出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白衣模样绝美的女人坐着轮椅过来,那轮椅的没有人推,也没见她用手转轮子,轮子自己转。 她一路过来,周围的人全部退开让出路,一个个噤如寒蝉。 那虎哥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赶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抱拳,恭敬地行礼:“见过南宫主。”他们陪着笑脸,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南宫主,您请!”又站起身大声吆喝:“前面的人都让开,不要拦住南宫主的路。” 龙池对面前这群人的变脸速度,惊叹不已。 吴家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富态的胖子,见到南离九顿时笑得像朵绽开的大菊花,“哎哟,南宫主!今天可真是我的好日子,天大的福气,竟然让我在这里遇到您了。我给您磕头了!”说话间,上前,扑倒在南离九的脚底下“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 龙池见南离九这位正主儿回来了,懒得再杵在这里,她对赶马车的大叔抱拳,说:“大叔,刚才谢了!后会有期。”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落到了房顶上,紧跟着就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小主人。” 她停步,扭头望去,就见松鼠中的巨鼠在巷子里飞奔,一个飞蹿落到房顶上。她把大松鼠看了又看,确定是大松子,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浠州吗?爷爷奶奶还真派人来接我去浠州了?” 大松子忙说:“没有,没有,让您留在秦州。我们把辛家的宅子占了下来,改造成了参王府,您去看看。” 龙池说:“行,那就去看看。”施展轻功朝着辛家的宅子去。 大松子冲南离九拱手作了一揖,忙不迭地追着龙池去了。 南离九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吴胖子见状,笑呵呵地说:“南宫主,我给您推轮椅。”撩起袖子,伸手便要去推南离九的轮椅。 南离九冰冷的声音响起:“你如果不怕我灭你满门上下,你就试试看。” 吴胖子打个哆嗦,赶紧跪下,陪笑道:“南宫主,不敢不敢,小的不敢。”他的额头直往外冒冷汗,想了想,又把虎哥揪过来,骂道:“还不赶紧向南宫主叩头请罪。” 南离九冷声道:“滚!”她的视线盯着前面的大门口,神念扫过主宅。 门口的护卫还在那收银子拿好处,马千川还在悠哉地喝着茶接受吹捧,孙长老正带人往库里抬银子和丝绸绫罗古玩玉器。 南离九坐在这一动也不动,周围的人察觉到不对劲,大气都不敢喘。 吴胖子把虎哥揍得鼻青脸肿,见南离九仍然无动于衷,抽出护卫腰里的佩刀高高举起,作势欲砍,大声吼道:“我砍了你这个狗东西。” 旁边的护卫扑上去抱住吴胖子的腿拦住他,拼命求情,还有人抱住吴胖子的胳膊,一派闹腾。 大门口的护卫听到嘈杂声,对求上门来的人笑道:“听到后面闹起来没有?”掂掂手里的银锭子,说:“等着。待会儿马爷就会见你们了。”环抱双臂,得意扬扬地朝那马车排得看不到头的队伍看了眼,对同伴感慨:“咱们玄女宫可真是不一样了。” 同伴也笑道:“可不,自打知道封家没戏后,咱们收银子可是收到手软。” “那可不,谁叫封二爷取了个丧家败门的媳妇,所以说啊,娶妻不贤毁三代。咱宫主亲自接他们,她竟然说咱们宫主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回娘家了,还宣扬得到处都是,啧!咱们宫主这叫威风。” 吴胖子装作要砍人,他的手下扑上来求情,一伙人唱了半天戏都没见南离九动一下。吴胖子顿时下不来台,一咬牙,说:“你既然找死,我也留不得你了。” 虎哥大哭着扑向南离九:“南宫主,饶命,饶命……”扑上前,去抱南离九的腿,但被一股无力的力量挡在外。 吴胖子一伙闹得正欢,南离九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轮椅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挪都没挪一下。 周围的人有聪明的,已经觉察到事情大不妙,但惧于南离九的凶名,不敢有任何动静,战战兢兢地等在那。 离得远的人,对这种闹腾习以为常,以为是哪家又来人,想往前走来探消息,被其他家的人挡外面了。 南离九稳稳地坐在,连眼神都没变过。 吴胖子戏也唱不下去了,发狠,抡起刀,把那叫虎哥的给劈了,又把头剁了,捧到南离九面前,大声说:“南宫主,我向您赔罪了。” 南离九依然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吴胖子整个儿都快崩溃了,带着一帮护卫家丁跪在那,一脸鼻涕一把眼泪,无声痛哭,看起来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南离九坐在巷子里,见到去拜访马总堂主的人是一波接一波,流水的礼物抬进去。 日落西山,天色渐沉。 吴胖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巷子后面的这些人,努力地把自己身子藏在马车后,把整个通道让出来。 终于,到玄女宫换防,巡逻护卫们边走边整理衣衫,七拐八弯地出来,有些人还打着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还有人身上带着酒味,小声与同伴相约待会儿去窖子里逛逛,说窖子里来了新姐儿,可水灵了。 他们说话间,走近了,一眼见到堵在路上的南离九,领头的打个激灵,揉揉眼,吓得当场趴下了。 后面的人还在打呵欠揉眼睛,差点被绊倒,说:“你干嘛呢!见鬼啦!”连赌一天一夜,输得个底儿掉,被拉出来巡逻,正气不顺。他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人,再一看见到堵在路上的人,扑通一声跪下了。 大门口的守卫见到有人在往后看,好奇地凑过去看一眼,然后才发现自家宫主出现在巷子里,正堵住一路巡逻卫,赶紧一路小跑去找已经换好衣裳正准备出门赴宴的马堂主禀报。“总堂主,宫主回来了,就在外面,堵住了一路巡逻卫。” 马堂主愣了下,赶紧急匆匆赶出去,出了大门,左右张望,见到南离九,几乎飞奔地过去,抱拳:“见过宫主。宫主,您回来了。”他没见到龙池,问:“龙少主呢?她的分水剑还是孙长老那里。” 南离九冷声说:“是吗?那现在龙池手上拿的是什么?烧火棍么?”她的神识能覆盖全城,亲眼见到龙池回到参王府后,大松子把分水剑捧出来给她,“玄女宫的孙长老那傻子去赎回来的,我白赚他一道血符。玄女宫漏成了筛子,我怕剑丢,派了一只灰鼠,轻轻松松地偷出来了。” 龙池接过剑,还说了句:“南离九这回得气死。” 事实上,这会儿南离九连生气都懒得气了。 她淡声说道:“秦州分堂,这么多年没散没倒,再苦再难都挺过来了,一朝得势,不到一个月时间,烂成这样。” 参王府的松鼠精,在龙池刚进城就收到消息赶来了。她南离九在自家大门外坐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被发现。换成有谁要灭秦州分堂,只怕是杀进门了他们才发现得了。收钱的收钱,赌钱的赌钱,喝酒的喝酒,还带了妓院里的女人到营房里胡闹。城里,又有多少玄女宫的人在外面作威作福,欺凌百姓,向富户勒索钱财。 以龙池以往的作风,谁敢调戏她,命留下。在这里,玄女宫的大门口,龙池给她面子,没伤一人,怕她脸上不好看,那么爱凑热闹的性子,没留下来看热闹,跟着大松子走了。 马堂主的心里“咯噔”一声,冷汗倏地冒了出来,曲膝跪下,道:“属下知罪。” 南离九冷声说:“你在秦州守玄女宫分堂这点基业,一守二十多年,我不杀你。”她说完,一抬手,卷出一股劲风卷大门上那写有“玄女宫分堂”几个大字的牌匾摘下来,一掌击得粉碎!她冷声说:“从此,此地不再是玄女宫分堂。”她又对周围的人说:“玄女宫乃修仙世家,镇鬼门护苍生,为的都是修仙大道,凡间富贵与玄女宫弟子无关。”她的视线落在吴胖子身上:“你们冒犯的是参王府的少主子,自有参王府找你们清算。”她说完,转身离去。 马堂主大喊声:“宫主!”爬在地上追了几步,又站起身奔到南离九的前面跪下,重重叩头:“宫主!求宫主开恩!求宫主开恩!”叩得额头的血都流了出来。 南离九冷眼看向马堂主,说:“一个月时间,区区一些金银财宝,一些吹捧,就能让你们忘乎所以,为所欲为,横行无忌。马千川,如果你没有这二十年对玄女宫不离不弃的忠义,我现在已经清理门户。玄女宫镇守鬼门护卫天下苍生,到我这,丢了无妄城,没了玄女宫,还养出了你们这些奸淫掳掠之徒。灭门二十年,宫规都忘尽了,对吗?” 马堂主浑身颤栗地趴在地上,唤道:“宫主!” 南离九的轮椅从他的身旁绕过去,说:“管好你马家的人,别等我出手。在我玄女宫的地界奸淫掳掠者,杀!” 孙长老收到消息匆匆锁好库门追出来,南离九已经走远了,马堂主瘫坐在地上。孙长老问:“宫主呢?” 马堂主踉跄起身,面如死灰,“咱……咱们被宫主逐出门墙了。” 巷子尾排队的人,可是亲眼见到这一场大戏。他们从大清早就排在这,这都黄昏了,也没能见到马堂主和孙长老,礼也没送成,当然,也不用送礼了,纷纷调转马车出了巷子。 前玄女宫分堂门口的消息传得飞快,龙池几乎是第一时间接到消息。 她愣了愣神,问大松子,“南离九这是把别人扫地出门还是把她自己扫地出门?” 大松子说:“她是宫主,只有她扫别人出门的份。” 龙池说:“我看她像是让自己净身出户。”她说:“赶紧的,去玄女宫分堂,啊,不对,马府,搬不义之财,晚了,当心让别人搬了去。偷偷的,记得偷偷的。” 大松子眼巴巴地看着龙池:偷窃他人财物,怕不是要被参奶奶打断腿再剁了爪子哦! 龙池说:“姓马的仗着南离九收银子干坏事,不能让他坏了南离九的名头。把他们府上的银子搬出来后……我看那些人有银子送去争城主,家里也不差这几个钱,你搬来后,拿去建善堂,救济救济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儿和老年丧子丧女没有依靠的孤寡老人。”她想了想,说:“城里正乱着,你派精怪去卖保家符。有钱的,多卖点,穷得吃不起饭的,卖一个铜板意思下。买了参王府保家符的,就派精怪们盯着点,行善积德的,护着点,作恶为孽的,尽管教训,伤天害理的,往死里整。” 大松子眨巴眨巴绿豆眼,问:“这是……抢玄女宫的地盘?” 龙池说:“参王府和玄女宫,这是井水不犯河水。马堂主他们被逐出门墙,手底下犯事的人不少,肯定是怕被清算的。按照那些亡命徒的想法,肯定会有大干一票然后带着钱财远走高飞换地方享富贵的心思。你去卖保家符,再派精怪把城门堵了,那些携大量金银财宝出门的人盘查清楚,要是属于打家劫舍发横财的,直接剁了。咱们参王府既然占了秦岭,又在这秦州城里做生意买卖,就不能让秦州乱。” 大松子明白过来,笑眯眯地说:“还是小主子有主见,我这就去办。”一溜烟飞奔出门。 龙池心说:“这可真是走了土匪又来抢盗。”她抱着分水剑,出门,对跟在身后的小白蛇说:“白水,你带我去找南离九。” 南离九坐在轮椅上,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前行。 很多百姓见到她,远远地躲开,不少人躲在暗中吐口水,暗骂。 八门寨的水匪家眷咒骂龙池时,她能理直气壮地咒回去,她一夜杀尽好几万士兵,也能挺直背脊不觉自己有什么过错。可此刻,她只剩下被戳着脊梁骨咒骂的无地自容。 她把整个秦州分堂逐出门墙,是她无能,她管不好马千川和孙义然,亦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玄女宫走的是修行之路,放不下人间富贵,守不住本心的人,走不了。马千川走不了,孙义然走不了,那些连修行门坎都没摸到的普通护卫更走不了。 她觉察到龙池朝她过来,抬起头望去,就见龙池朝她走来,似来接她。 她看着走近的龙池,龙池瞥她一眼,就去给她推轮椅。 龙池推下一下,才想起南离九现在是装残废,她说:“自己站起来走。” 南离九没理龙池,继续操控轮椅慢慢前走。 龙池不紧不慢地跟在南离九的身边,说:“以前,村里有个人,还没当水匪前,其实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后来当了水匪,发了横财,突然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一副大爷模样,再被人追捧几句就飘飘然起来。后来那人,死在了外面。” 南离九问:“你是在安慰我吗?” 龙池才不承认,说:“说事实。很少有人受欺压久了后,一朝得志,能稳得住自己,不被迷花眼的。” 南离九说:“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连一件能蔽体的衣服都没有,现在成了参王府的少主子,也没变得有什么不同。” 龙池说:“我现在不穷了。我有跟班和随从了。”她说着,还指了下角落里的小白蛇。 白水没好气地冲龙池吐吐蛇信子:她是堂堂大统领,不是跟班随从。 南离九对龙池也是服气。她那点道行,也敢说当于凝婴境大修士的化形妖修是跟班随从。 龙池说:“其实你也不用全都逐出玄女宫,挑一挑,总有几个能用的。” 南离九说:“修为实力高的,都是马千川和孙义然的心腹,剩下的那些不仅修行低,也是马千川和孙义然收养的,他们进门的时候,玄女宫已经被灭了。”她顿了下,说:“我只是旧主。” 龙池说:“听着有点心灰意懒。” 南离九说:“宁缺勿滥。力量越大作起恶来危害越甚。”玄女宫的门墙,真的不能放宽限制,哪怕只是外堂。她收回思绪,说:“我现在无家可归,只能投靠你了。” 龙池听到这话,莫名地高兴,忍不住乐,还有点小得意,她扬起脸,笑眯眯地说:“没问题啊,反正我答应过师父要照顾好你的。” 南离九想问:“只是因为赫连令臣的临终遗命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赫连令臣的临终遗命不是只有这一项,她看龙池把振兴师门的事完全抛到脑后当作不存在了。同样是师父的临终遗命,这两项的差别待遇是不是太大了点? 龙池问:“南离九,你这是不是第三回被灭门了?” 南离九:“……”她心里的那点感动,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帮出气 踹黑山 她俩穿过外城街道, 来到内城的城门口。 被南离九毁损的内城城墙仍旧一片尘埃废墟,没有进行过任何修缮,甚至没有维修。 南离九的轮椅是从厚厚的灰尘中驶过去的,扭头就见龙池踩着灰尘走过去,那灰尘没过脚踝,好端端的一双鞋子顿时变得灰头土脸, 说有多脏就有多脏, 看得她直皱眉。 龙池走过城门口, 顺着南离九的视线低头望去, 然后用力跺跺脚,将鞋面上沾的灰震掉, 继续往前走,不断张望和打量四周。 南离九收回视线, 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越来越在乎龙池的点点滴滴。她问龙池:“你看什么?” 龙池说:“我觉得秦州的老百姓肯定会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 南离九沉默两息,才轻轻地吐出句:“我知道。” 龙池说:“你别只管杀不管埋呀。插手干预了, 事情弄一半算怎么回事。” 南离九扭头看向龙池。 龙池说:“修士和凡人混迹在一起, 很多时候是很难真的分得清的。秦州城的城主被我俩杀了,如果我俩不另立一个靠谱的人来主持秦州的大小事务,秦州就会一直这么乱。这些世家豪门拼命争抢城主位,争话语权, 捞好处,有几个人在乎百姓的死活。他们又因为不在位置上, 对于这种……”她指指身后的城门, 说:“修城墙, 修街道,安顿民生的事,双手一摊,说不是自己的责任,推个干干净净。最终遭殃的还是没权没势又没本事不敢提刀子砍人的老实百姓。”她缓了下,又补充句:“这是让好人没活路,不作孽活不下去。我让我想起,以前那算命瞎子说,闹饥荒没饭吃,什么能吃的都吃光了,最后活来的那些都是吃过人的,不吃人的都饿死了,被吃了。” 她俩说话间,来到封家门口。大门居中的正门紧闭,两侧的侧门开着,门房和守卫都在旁边的小房子里待着。 南离九的视线落在写有“封府”二字的门匾上。门匾是新的,大门也重新刷过漆。 龙池问:“要去看看你外公吗?” 南离九说:“不了。”她又补充句:“没谁愿意见血洗自己家人门的仇人。” 龙池觉得南离九挺别扭的。 既要占下秦州,又非要分出个修士和凡人,都在同一座城里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分得清么?八门寨横行黑水河那么多年,那也是凡人和修士混居。修士有修士的本事,凡人也有凡人的用途。 她对南离九说:“封家被灭掉的那些人,是他们自己脑子有坑,分不清里外,先亮的刀子。我以前在八门镇,见到过那种不知死活去砍自己砍不过的人,送了性命,家里人不分清红皂白,认为自己家人被杀了,对方就是仇人,就找人去报仇,最后,落得个满门被灭,被对方直接来了个斩草除根!这种脑子拧不清的,一股脑地只认我砍你是你不对,你砍我还是你不对,直接剁了,不用留着过年,又不是猪,得等到养肥再杀。” 南离九:“……”她淡淡地扫了眼龙池,径直从封家大门前过去。 龙池只是觉得南离九捧着金山穷成乞丐,活得挺悲催的。 可她不是南离九,南离九也不是她,她俩的想法不可能一样。南离九就是这么个狗性格,不然,也轮不到她在南离九跟前蹦跶。南离九如果是那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性格,如果不是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境地。早在大阴山的时候,把她和她奶奶逮来炖了,不用死就能把幽冥鬼界打趴,再在无妄城重建玄女宫基业,何至于连白婆婆和红婆婆都没能保住,真正地活成了孤家寡人。 南离九如果按照八门寨的风格来,愿意让秦州分堂的人发横财,把秦州这些富豪全部切巴切巴剁了,家底儿抄了,用他们的钱财练精兵置换武器,用不了三年就能拉出一支强大的战斗队伍,再加上她有天星盘这么个大杀器,那是遇城拔城,遇神杀神,何愁打不到星月宗去。她这么干了,以仙云宗为首的那些星月宗的死对头还能和她来个分头夹击,最后她和那些名门大宗派联手分好处,稳坐名门正道的排位,重现玄女宫的辉煌。可如果南离九这样,死的何止几万人,伏尸百万都是少的。 南离九心软,所以她自己活得惨,活下来的那些人不会记她的好,还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 龙池打心底佩服和感谢南离九,不然,她绝不是被南离九喝点血,她和奶奶早就没了。她爷爷是道行高,可道行高又不等于战斗力强。千年飞尸还道行高呢,被她堵在墓里,蹦不开,还不是只剩下被分水剑捅死的份!南离九吃了她和她奶奶,她们也只能白死,谁来替她们报仇都是送人头。 龙池认为,这天下该有公理道义的,不该让不吃人的活活饿死让吃人的人活下来,不该让为恶不仁的人作威作福老实本份的人受尽欺凌,不该让南离九来背负这个骂名。 马千川和孙义然干的那些事,凭什么让南离九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龙池和南离九回到参王府,就见一身黑色蟒鳞袍的黑山等在正堂中。 黑山快步到龙池跟前,抱拳向龙池和南离九见礼,问龙池:“少主,听大松子说,你让参王府的精怪看住城门?” 龙池点头,说:“有什么不对吗?” 黑山说:“秦州城里……有凡人也有修士,更有大妖,散修和各门派的探子都不少。”他看了眼南离九,犹豫了下,说:“玄女宫秦州分堂的事……便是有心人的捧杀之策。南宫主的性子刚毅暴躁,他们做下这些事,必然是要处置秦州分堂的,不管怎么处置,那都是自伤。”他顿了下,说:“眼下我们参王府已经很显眼,再这样大张旗鼓下去,怕是……” 龙池问:“步后尘对吧?” 黑山点头,“属下以为,稳妥为上。” 龙池说:“快刀斩乱麻。参王府的精怪如果敢作乱,逮到一个处理一个,我亲自砍!” 黑山说:“少主,咱们是精怪。秦州城是人族的城。” 龙池说:“我连龙王宗的掌派大弟子都能当,占一座人族的城怎么了?”她说:“黑山,你先派人把城门封起来,进出城的人,都查清楚再放行,照我说的办。你再去挨个拜访城里的高阶修士,你认为有威胁的,会作乱的,全都拜访一通。派精怪盯着,他们如果老老实实的,那大家就和平共处,他们如果不老实,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直接砍了。”她想了想,又冲黑山招招手。 黑山凑近了,抱拳:“少主,您还有什么吩咐?” 龙池说:“你呢,再派人去把城门口那‘秦州城’几个字抹了,再带一伙人,打到玄女宫的秦州分堂,让他们把南离九送的功法一本不落地交还回来。”她还补充句:“奉南离九的命令!” 南离九:“……”她扬起头看,看向龙池:“我有下命令么?” 龙池说:“这是你在我这里住的食宿费。” 南离九冷幽幽地说道:“你的无耻令我叹服。” 龙池挑眉:你能奈我何!她又说:“我记得皇帝都有玉玺,你们玄女宫宫主怎么也得有个章呀戳呀什么的吧。” 黑山整个儿震惊了!这东西是能借的么?他们家少主子的脸是不是太大了点。 南离九翻开右掌,一团金色的光芒出现在她的掌中。 龙池吓得一蹦三丈远,跳到房顶上,叫道:“南离九,不借就不借,动什么手!”她的话音落下,就见南离九掌心的光团变成了一枚半个手掌大四四方方的形的金印。金印正上方铸的是一座宫殿,四面刻的是镇压恶鬼的浮雕。 黑山见到南离九掌中的金印,差点就跪了。 这枚天星镇鬼印在玄女宫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相当于宫主亲临,执此印,能调度玄女宫的一切人手物资,玄女宫上下敢违命,视同叛变。印出令发,但有不从,立斩无赦!它还是传宫宝印,在玄女宫有传国玉玺的地位。 黑山忙说:“少主子,接不得。” 龙池见是金印,就知道这印绝对好用。她当即跃下房顶,从南离九的手里抓过金印,翻开就见底部只刻着一个字——玄。那是篆字体,略显古朴,但更多的则是金灿灿明晃晃地晃眼睛,更有种刺眼的光芒,扎眼睛。她别过脸,说南离九:“你家老祖宗怎么暴发户风格,弄的城金灿灿的,弄的印也是金灿灿……哎……”她捂着屁股蹦开,气叫道:“你……” 南离九冷声说:“不得对南家老祖宗不敬。” 龙池原谅了南离九用金丝扎她屁股的行为,美滋滋地把印章收进了随身携带的乾坤八宝囊中,说:“等我用完了还你。” 南离九点头,说:“劳烦你帮我打听个事。” 龙池问:“什么事?说吧。” 南离九说:“帮我打听下白婆婆和红婆婆的下落。”她到秦州已经有一个月,消息早就传了出去,白婆婆她们应该收到她的消息赶来与她联络,但到现在都没有音讯。之前她在大阴山,她们联系不上她,还好说,现在还没找过来,有点不对劲。 龙池闻言顿了下,眨眨眼,想了想,说:“好。我让它们留意。” 南离九继续说:“如果……遭到不测,也请告诉我。” 龙池顿了顿,说:“哦,好。” 南离九见到龙池答得非常勉强,眼神闪烁,顿时,一股寒气渗遍全身。她压下心头的情绪,问:“什么……时候的事?” 龙池抬腿就跑,她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南离九缠住脚踝给拽了回去。她说:“我……我都和你在一起,我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我这……立即派人打听。” 南离九继续问:“他们什么时候出的事?” 黑山说:“过黄泉镇的时候没的。当时参王府遭到围攻,外面的眼线和探子也遭到大量屠戮,收到消息的时候,无妄城撤出去的人,已经全没了,就死在黄泉镇外。那时,各路势力齐聚大松山,也不知道是哪路势力的手笔。可能确定的是,行凶者中有鬼修,很多人都是死于阴性兵器和被抽光阳气。红婆婆和白婆婆,被阴气凝聚的兵器钉死在黄泉镇外幽魂道上的古树上。同样制式的兵器,但根据树上留下的痕迹,两个“人”的功力有差异。” 南离九呆滞许久,轻轻地道出句:“赶尽杀绝。”她对龙池说:“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做吧,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咽回去,改口说:“好顾忌的了。”她缓缓地从轮椅上起身,身后的轮椅化成一团金光飞回体内,她往后院走去,说:“想要杀谁,告诉我,我替你杀。” 龙池爬起来,一脚踹在黑山身上,说:“我让你告诉她!我让你们告诉我!装作不知道不行啊!我让你们说!”她边骂边踹,一脚踹得比一脚更用力。 黑山无辜,“少主,这事,也瞒不了。南宫主迟早得知道。” 龙池说:“那你不能等她有几个手下的时候再说吗?搁你家,人都被杀光了,刚受到打击,我跑来跟你说,你家逃出去的亲戚也死完了,早就死完了,一点希望都不给你留了,你乐意!你开心,你高兴!” 黑山说:“少主,我生是参王府的人,死是参王府的人,即使要死,我一定会死在你前面。” 龙池气结,指着黑山,说:“都说妖修笨,真没埋汰你!” 黑山委屈:还不是少主你自己被南宫主看出来,瞒不下去,我才说的。 龙池对黑山说:“你赶紧去办事,不然我踹死你。”她把黑山凶走,这才去到她住的院子找到南离九:“我帮你踹了黑山出气。”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保护你 口气大 龙池与黑山差了几个大境界, 再加上妖修皮糙肉厚耐摔耐打,黑山被自家的少主子这么一通踹, 和被小奶娃踹几脚没区别。参王府的少主子,真不愧是少主子, 又有脾气又有魄力, 参王府也算是后继有人,不用太操心老参仙和参奶奶先后飞升后, 参王府的众妖精没个着落。 黑山抱着这想法,直到被龙池推到大门外, 才反应过来:南宫主站起来了! 他震惊地呆滞在原地,冲愣在花盆后的白水吐了吐舌信, 招呼一声。 缩小成筷子大小的白水游到黑山身边, 问:“什么事?” 黑山问:“南宫主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白水说:“你也看见南宫主站起来了?不是我的感知有问题?” 黑山明白过来,白水以前也没见过南离九站起来, 这是突然站起来的。那就是说,南宫主不是现在才能站起来, 是早就能站起来了。他问白水:“南离宫不良于形, 是不是装的?” 白水说:“去问问少主子就知道了。” 黑山说:“你想让少主子踹你呀!” 白水点头,说:“我还没被少主子踹过呢。”她扭着妖娆的蛇躯就想往后院去。 黑山说:“你当心南宫主扒了你的蛇皮。” 白水的身形一顿, 又蛇游到黑山的脚底下,说:“早知道就由我来告诉南宫主这事了, 这样少主子踹的就是我了。” 黑山心里直美!不是亲近的妖, 少主子才不会这么发小脾气呢。他心下得意, 不由得就带到了步子上, 人形的两条腿硬生重地扭出了蛇步,惹得路上的行人频频侧目偷看。 能变成人形的大妖,不敢惹,但是,没见过这么一个魁梧的大男人走路的姿势这么妖娆的。 黑山美了半条街,觉察到大家异样的目光,才注意到自己的姿势不对,恢复成正常人走路的模样。 他按照龙池的吩咐,派出妖修去堵城门。 这派去堵门的妖修也不是随便派的,而是找的城里受人供奉的保家仙,且是最常为人知的五仙中的黄大仙,黄鼠狼。 东、南、西、北四扇城门,各派一只二百年道行以上,能够人行行走的黄大仙,再让它们穿上人的衣服,戴上人的帽子,弄得人模人样的,坐在供奉保家仙的神龛中,由参王府的精怪抬着,沿途敲锣打鼓地去到城门口。 队伍往城门口去时还有大嗓门的精怪大声喊话:“南宫主诛杀豪强是为城秦州百姓,不是为了让手下作威作福欺善作恶。玄女宫分堂作乱,祸害一方百姓,已被玄女宫的南宫主逐出门墙。我们是老参仙座下参王府的妖修,奉南宫主令谕,暂理城中治安,等待新城主上任。南宫主有令,弃恶从善,诚心改过,并赎偿罪过者,可免死罪。□□掳掠,祸害百姓,滥杀无辜,强行冲击城门者,就地格杀!” 四队参王府的妖修从参王府出发,一路喊话到了城门口。到城门口后,黄大仙依然高坐神龛,坐镇城门。那些体型庞大善战和善闻气味的妖修们则把守在城门口,遇到那种身上带有杀过人留下的血腥味的,直接带到旁边的笼子里关押起来,等待交给新城主法办,遇到反抗想强行冲击城门的,就地扑倒,当场格杀,并悬尸示众。遇到身上气味干干净净既没杀人味,也没有大量横财的在身的,妖修们通常都保持在六步以外,避免给百姓们造成恐怖慌。 黄大仙在城里的信众极多,有它亲自坐镇,并出面耐心地向大家解释,倒是让城中百姓安下心来。 于是,城中的百姓很快就知道了,参王府的少主子,是即将修行三万年功德满圆即将飞升的老参家的孩子。她刚出生就拜入了仙门,成为仙师座下弟子。那位仙师就是南宫主的父亲,与南宫主是嫡嫡亲的师姐妹关系,南宫主才会托她在新城主上任前,派出参王府中的妖精们出来暂时维护城中治安。 黄大仙还说,四道城门内外都设有善堂,患重病或者是吃不起饭饿肚子的,都可到善堂寻求救助。患重病者,包救治;吃不起饭者,头三天管饭,吃饱喝足歇好恢复力气后,找到管事领一份活计,可以去城里修路,可以去城外的采石场运铺路的石头回来,也可以在城外盖安置百姓的房舍,更可以去修建扩建的外城,管饭,管吃饱,并且发放工钱。活越重越累,工钱越多。一天三顿饭,只干四个时辰。傍晚下工,吃了晚饭后,城里各处还会有妖修出来教大家学些防身本事,可以学拳脚,也可以学对付鬼物的手段。 参王府还卖保家符,保家符上画的是如今正在秦州城管事的参少府少主子小参仙。有小参仙庇护的人家,如果遭到麻烦事,买上三柱香,到街头供奉保家仙的神龛处叩拜,说出自己的难处,参王府的保家仙会为大家做主。 多少钱能求到一张保家符? 那全看大家的心意,只要不是作恶为孽祸害百姓的,给一个铜板,两个铜板,或者是钱少吃不起饭的,叩个响头,都能请到符。如果家中富庶愿意多捐者,那自然是积福积德,自有福报。 参王府里的妖修齐出,在城里四处宣扬,惹得不少修士大骂“妖孽横行”,甚至有人看不过眼,要当街斩妖。 参王府在城中有化形大妖,各坊间街道也都有道行不俗的妖坐镇,遇到这种杀妖的,参王府的妖修自然是毫不客气地打回去。 黑山和大松鼠都有吩咐,不要闹出人命,更不要咬人,不要给人造成参王府的妖会咬人或吃人的印象。 至于那些已经修炼出金丹和元婴的丹境凝、凝婴境修士,更加不愿招惹那实力强横又喜怒无常的南离九。封家是她外家,秦州分堂是她自己的家底,惹到了她,照样是被血洗的血洗,被收拾的收拾。 况且,黑山还亲自备了礼登门,打的还是翠仙姑和龙池的名义。 飞升机缘,连仙云宗都眼红,以大手笔把老参仙请去,秦州有南离九和参王府,足可以作为翠仙姑的飞升地。翠仙姑想在秦岭安家修行,这他们乃至秦岭和秦州都是大好事。她可是有九千多岁的道行,虽然还没到大成,但也不算远了。 他们这些修行不高又没有后台的散修在出飞升仙人的参王府面前,那真不够看。 至于至中的那些大宗派弟子,包括像醉月楼这类做着修士生意有大后台的大商家,他们看不起登门的财神鼠,也不能看不起它身后的主子。 黑山把龙池交待的事情安排下去后,特意跑了趟,找到正坐在马车上去挨家拜访大宗派弟子的财神鼠大松子。让它查一查,南离九是什么时候能站起来的。 大松子:“什么?南宫主能站起来?” 它当即派出座下的灰鼠精出去打听。二百年道行的灰鼠精,算是耗子祖宗了,而耗子又分布各地,且成年的耗子智商都不低,又是成窝成群聚集在一起,各有各的山处地界,出入各家各户,虽然是人人喊打,但也是人人习以为常,打听消息最是灵通。 天亮的时候,灰鼠精回来了。它是沿着南离九和龙池走过的路又打听了一回,没有谁见过南离九站起来过,包括是在秦州分堂的时候,倒是打听到她们少主子一路上都在骂南离九“死残废”“死城妖”,没少惹得南宫主恼羞成怒抓起来暴揍。大松子又找到白水,问她见过南宫主走路没。 白水说:“见过,昨天,和黑山一起见到的。”她想了想,说:“哦,对了,少主昨天一点都不意外南宫主会走路。我看少主肯定早知道,指不定就是她给南宫主出了什么歪主意想坑什么人,只是后来,南宫主受白婆婆和红婆婆的死刺激,不乐意再装起来,打算直接开杀。” 大松子想想:似乎有点道理,可是南宫主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呢? 白水说:“少主已经知道的事,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黑山和大松子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想想也觉得白水说的有道理。 *********************** 南离九站在龙池的院子里,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想法都没有,又像是有无数往事在她的脑海中交错出现。在她娘亲的,有玄女宫灭门大难时的那场屠杀和大火,还有这些年与白婆婆和红婆婆相处的情形。 无妄城被围,她本是想让她们和无妄城的人逃得一条生路,却没想到,他们还是被斩尽杀绝了,自此,玄女宫内门的人,还有无妄城的人,死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只剩下她,死不瞑目,神魂寄身于天星盘,化成城灵,又得尸犼和龙池的力量在天劫中重铸身躯,成为圣境尸修。这三年里,发生在大阴山的事,她杀进冥河以及白婆婆和红婆婆的死,几欲让南离九失去理智,她的眼睛一片猩红,嘴里已经露出獠牙,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手脚又变得冰冷,身上的煞气冲天,情感逐渐脱离意识,脑海中变得麻木和空白,就快只剩下无尽的杀意。 “我帮你踹了黑山出气。”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一个俏生生白嫩嫩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双清澈的眼宛若世上最干净的灵泉。拥有这么一双干净眼睛的人,灵台必然清明无垢,她望着那双眼睛,涌汹的杀意迅速褪去,心也静了下来,只剩下浓浓的无处宣泄无法言说的悲伤。 南离九说:“龙池,我是尸修,就算是修炼成仙,也是会喝血的。”如果龙池不对她这么好,不这么守着她护着她,她就可以尽情地恨,尽情地杀戮,哪怕屠尽天下。她镇鬼门护苍生,可苍生,护过她吗?护过南家吗? 她想说没有,可参王府、济世堂,一直在帮她。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龙池,想说谢谢,却开不了口。 谢在心里,难以启齿。 她想谢他们还能让她保留做为人的情感和希望,而不是彻底绝望,沦落为只剩下杀戮和复仇的怪物。 龙池凑近南离九,说:“我小时候被八门寨的水匪欺负了,我也很生气,又打不过,我就跑去太平观找玉璇师父告状。玉璇师父说,‘你现在打不过不等于以后打不过,你就拿他们当磨刀石。人们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修士的命长,等个百八十年的都不嫌长’。她说,等我学好本事,长大后,哪怕是想把八门寨一锅端了,也就是翻个巴掌的事。我那时候觉得她吹大牛,可现在想想,小时候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八门寨,现在已经变成白骨朽木,再被黑水河的水冲得都没影了。” 南离九说:“南家世代镇守鬼门护卫天下苍生,却落得灭门绝户收场。” 龙池说:“所以才有云州覆灭,秦州城血流成河。我爷爷,没了大松山,换个地方照样能飞升。”她看向南离九,问:“顾炎阳,灭了玄女宫,不是照样没拿走天星盘,还得眼巴巴地看重王二狗的那点机缘么?师姐,想开点吧!我小时候还觉得八门寨为什么做了那么多孽杀了那么多人还不死,老天爷没眼,你看,八门寨现在已经没了。” 南离九说:“你挺喜欢拿八门寨来举例。” 龙池说:“你遇到最坏最恶的是星月宗,我遇到最坏最恶的是八门寨,提到你跟星月宗的事,我拿我和八门寨的事来举例,我觉得比较深刻。” 南离九避开龙池头顶的参叶和参珠,摸摸龙池的额头,说:“我还有你。” 龙池灿然一笑,说:“就是嘛!”她得意地说:“我小时候小,总被八门寨的水匪欺负,现在长大了,没谁能欺负我了。” 南离九:“……” 龙池说:“我可以保护你。” 南离九:“……”口气真大!她压下心头的情绪,想提醒龙池句去看看大松子出的保家符图样,又实在没心情去看龙池收拾大松子,于是懒洋洋地回屋。 龙池看着南离九的背影,视线下移,心头涌起一个疑惑:常年坐轮椅的人,照理说会把屁股坐大坐扁吧?为什么南离九的屁股还那么挺那么翘一点都不肥呢?她想了想,趴在窗前,问刚迈进屋的南离九:“南离九,你坐了这么多年轮椅,怎么没有变成又扁又宽的肥屁股?” 南离九:“……”她慢慢扭头,看向龙池,说:“信不信我总有一天会亲手打死你。”告诉她大松子的保家符图样的事?做梦!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参仙 保平安 龙池在玄女宫分堂时就和南离九住一间屋子, 如今南离九占了她的房间和床, 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大众山的从妖修眼中,自家少主子还是个小奶娃呢,没人陪着自己睡一屋,那才不对。 白水知道城里乱, 担心别家的探子也学参王府, 因此把屋前屋后, 房顶房梁包括砖底下宅子下面都钻了一通, 连住在龙池这座院子地下的老鼠和鼹鼠都让它成窝成窝地赶走了。 参王府可不能像别家那样漏成筛子,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消息, 那是一丝信儿都传不出去。 于是,傍晚的时候, 龙池就看见白水化成一条小白蛇, 把地下的蛇鼠虫蚁一窝窝地赶出来。这些老鼠叼着崽,一只接着一只,排着长龙搬家。她想, 白水虽然变得小,可好歹也是化形大妖修, 应该没这么无聊吧?她问白水:“你赶老鼠做什么?” 白水趁机把参王府常用的探听消息的手段方法告诉龙池, 道家和邪修、鬼修的手段也都一并告诉了龙池。 说到底, 派人去盯最容易引人注意惹来麻烦。参王府派出去的是人们平时最常见到的蛇和鼠,蛇是以留气味追踪为主, 鼠则是因为它们能听懂人说话, 即使是没道行的鼠, 与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成天听人说话听多了也会了。人防鼠,基本上也就是养猫、下药和放笼子三个手段,看见老鼠,操起东西直接开打,不会想太多,也不会太在意。 道家有些是养小鬼,有些则是以纸或别的东西加上符和咒为媒介,召来精野怪或鬼类附于纸上,变成小纸人或者是幻犬、幻蝶、幻雀等小动物去打探消息。这类东西属灵体,钻门缝翻房墙轻轻松松,又不常为人注意,随便寻个角落就能藏身探听消息。还有一些以意识附于某些物件上或者直接放出神念探听消息的,这是实力至少在凝婴境以上的大修士,这种不算是探听消息,而是惹到他们的注意。白水告诫龙池,如果发现有神念扫到自己身上,且对方的实力高于她,那一定要千万小心提防,宁肯先逃或者是避开,也不要傻留在原地,更不要去招惹。 龙池暗暗感慨,还真叫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她看看参王府,再想想秦州分堂,真心觉得南离九把秦州分堂逐出门墙是非常有魄力且明智的。 南离九没了无妄城,如果要重建玄女宫,必然要有一个扎根立足的地方,根扎牢了,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可秦州分堂呢,不等把根扎下去,烧杀抢夺奸淫掳掠,真和山上的土匪进城没区别,可土匪是劫一波就走,祸害的是别人的东西,他们把自己的地盘当成别人的来祸害,不是坏就是坏! 眼下秦州城成了烂摊子,而秦州城又是她拉着南离九搅烂的,不得不把这烂摊子收拾起来。 龙池听白水讲完各种探听消息的手段方法,又学了与参王府的精怪的联络方式和几手小法术,到回房时,天都快亮了。 她看南离九整夜打坐没睡觉,先是意外了下,再想起之前她学画符的时候,南离九整夜默写功法和画符,睡觉的时候和她差不多,便坐在床边,问:“尸修也需要打坐运气修行的吗?” 南离九睁开眼,扭头看向龙池,说:“有事直说。” 龙池说:“没事。就是好奇一下,以前没见你打坐修行。” 南离九说:“好奇心害死猫。” 龙池看着南离九那近在咫尺的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摸到了南离九的脸上。她摸上去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她小时候看到玉璇师父头上戴着什么好看的珠钗玉饰伸手去抓,那是太小,不懂事,只知道好看就伸手摸了,现在嘛……她心虚地抿嘴一笑,赶紧缩回手,满脸诚恳地夸赞:“师姐,你的皮肤真光滑。”她被南离九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慌,又补充句:“脸长得也好看。” 南离九冷幽幽地说:“所以你就随便摸。” 龙池说:“我……没有随便,我是情不自禁,一下子没注意就摸上了。” 南离九的声音依然冷幽幽的,“那你要还亲一口吗?” 龙池的眼睛一亮,飞快地在南离九的脸上“么”地重重地亲了一口响响的,然后喜滋滋地看着南离九,又把脸贴过去,美滋滋地闭上眼,等着南离九亲她。 南离九:“……”她盯着龙池,眼里全是震惊!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龙池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南离九亲她,有点不乐意了,说:“师姐,我亲了你,你也要亲我。” 南离九想说,“没揍你,你就知足吧!”可她看龙池这副认真的模样,再加上心里的那点莫名的小悸动,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飞快划过:亲她? 亲龙池的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真做不到凑过去亲龙池,于是闭上眼睛打坐,不去理会龙池。 龙池顿时那叫一个生气,她从床上蹦起来,对南离九叫道:“南离九,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亲了你,你居然不亲我!我占我便宜!” 南离九睁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到底谁占谁便宜? 龙池生气:“以后再也不亲你了。”亏死了,她亲了南离九,南离九居然不亲回来。她生气,但又气不过,于是跑到门口又跑回来,恶狠狠地对南离九说:“即使你长得好看也不亲你。哼!”撇见自己光顾着生气,把分水剑落在床上了,捞起分水剑又跑出去。 南离九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当你还是三岁小孩子么?” 院子里盘在树上的白水闻言顿时愣住:按照肉参精的年龄算,她家少主连三岁都不到吧? 龙池偎在门口,抱着剑,看着南离九,问:“你什么意思?” 南离九冷声说:“你与我不是夫妻眷属,你凭什么亲我,还让我回亲你。” 龙池听这话就觉得不对,更加生气,说:“妓馆里的姑娘还让亲……”她的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白光一闪,下意识要躲,然后就被南离九揪到床上,扒开了裤子就打屁股。龙池没逃开,吓得大叫声:“白水救我。” 白水惨不忍睹地扭过头,看天上的星星。 南离九一巴掌落下去,在龙池白嫩嫩的屁股上打出清楚的手指印,她冷声说:“拿我跟妓院里的女人比。” 龙池去提自己的裤子,没提上来,她气愤地叫道:“妓馆里的姑娘怎么了?那也是爹娘生的,只不过比较惨,被卖不了,身不由己。如果可以,谁愿意入娼门千人骑万人睡的。” 南离九气得直咬牙,冷声问:“你往妓馆跑,赫连令臣也不管你。” 龙池说:“他经常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有时候三五个月不回来也正常。八门寨的人都知道我,也不会把我打死,他干嘛要管我。” 南离九作为尸修都觉得自己被气得肝疼。 龙池说:“师父说,多看些人心险恶,知道坏人有多坏,恶人有多恶,才知道怎么提防不会被害。翠烟姑娘,以前还是千金小姐呢,一个书生常给她写诗,她就和书生私奔了,然后就被卖了,再几次卖来卖去之后,卖到了水匪窝里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病了还是我给她去济世堂拎的药。”她又补充句:“不过她长得好看,我看她可怜,还是我替她掏的药钱。” 南离九:“……”赫连令臣是她亲爹,她都想去抄他的坟拔他的剑!有他这么当师父教徒弟的吗!她冷声问:“那你在妓馆里长见识学到些什么了?” 龙池趁着南离九没注意,赶紧把裤子提起来,盘腿坐在床上,还拿被子盖住自己。她看自己跑不了,于是只好让南离九长长见识,说:“那些姑娘可惨了,我见过有不愿意卖身的,就被老鸨和龟奴扒光了,扔到锅里……哦,这事你也干过,你还差点把我炖了。” 南离九:“……” 龙池说:“我都没救得了她!我都冲出去了,然后被他们的大掌柜逮捕,她们的大掌柜把我捆了,就让我看着那姑娘被炖了,还是……和吃尸体养大的黄鳝一起炖的。那姑娘死得特别惨,叫得特别惨。老鸨盯着我说,因为锅里的水越来越热,黄鳝受不了就往姑娘的身体里钻,是从洞里钻进去的。”她看看南离九,说:“幸好你还算有良心,炖我的时候没倒黄鳝。” 南离九:“……” 龙池继续说:“不过我也没吃亏,玉璇道长后来替我出头,拆了他们的妓馆,他们重新盖的。” 南离九:“……”所以,还得算上一个黎明雪! 龙池说完,起身,站在床上,说:“天亮了,我还有事,走啦。”迈步下床。 南离九看见床上踩出来的鞋印,问:“你以前在滩涂村的时候,也是这么在被了上踩来踩去的?” 龙池不明白所以地看着南离九。 南离九指指被子上的脚印。 龙池回去,伸手拍拍上面的灰,说:“你爹穷,他买不起被子。我小时候,下雪天,可冷了,河岸边都结冰了,我让他去买被子,他说穷,买不起,让我冷了就打坐练功,这样就暖和了。”她指指没拍干净的鞋印,说:“沾点鞋印没事,以前还经常有瓦灰从房顶上掉我床上,有一回睡到半夜还被掉下来的瓦糊了一脸。行了,拍干净了,我走了。”说完,扛着剑,麻溜地跑了,免得南离九再的她算账。 南离九:“……” 龙池走到门口,觉得还是有必要为自己的师父多解释句:“我觉得他是为我好,这样我冷了,就必须不停地练功,修为才精进得这么快,不然,你看八门寨寨主那傻儿子,我让他双手双脚他都打不过我。”她说完,跑了。 南离九:“……” 龙池出了大街,翻开八宝乾坤囊,从里面找到有碎银,拿着碎银麻利地去找早餐店吃早餐。 天刚泛亮,卖早点的店铺和摊子都已经做起了生意。 她去到坊市,凑近一家卖馄饨的摊子前,刚想来碗馄饨,就见摊子上贴了道保家符,黄纸红底,正上前清清楚楚端端正正地写着“保家符”三个字,左边写着“行善积德”,右边写着:“家宅平安。”这保家符上面画的不是符,就跟过年时那些送财神的似的,人家画的是财神爷,这保家符上画的一个是胖呼呼圆滚滚肉团子似的娃娃。这娃娃又胖又圆就不说了,身上还长满了参须子,和人参精身上的参须子一模一样的,脑袋顶上还有三片小参叶,然后为娃娃左手拿剑鞘,右手拿剑,摆出一个魁星踢斗的造型。龙池在想,这要是画只人参精,她也没意见,可这人参精手上拿着她的剑,造型和她的剑一模一样,剑鞘上还写着“分水剑”三个字。这娃娃的脑袋左边写“小参仙”,右边写“龙池”。龙池再看着那娃娃身上红配绿的肚兜绣着富贵牡丹图的肚兜,整个儿都不好了。她问:“老板,这符……”她想知道参王府卖出去的多嘛。 馄饨老板:“哦,这是参王府的保家符,往后小参仙会保佑我们的。” 龙池干瘪瘪地问:“买保家符的人多呢?” 馄饨老板说:“哎,可不能说买,得说请,请保家符,请小参仙。” 龙池:“……”她清清嗓子,摆出笑容,问:“那请保家符的人多吗?” 馄饨老板说:“当然多,大伙儿都请了。保平安嘛!来碗馄饨不?我们家的馄饨干净。” 龙池:“吃不下。”她又看看上面那参娃,说:“龙池不长这样。” 馄饨老板陪个笑脸:“我又没见过,参王府亲自发的符,小参仙肯定就长这样。你要是不信,你去街头的保家仙那里问,黄大仙会亲口告诉你。” 龙池郁闷地抱着剑往街头去,她去到神龛旁,就见黄大仙正在给手底下的精怪派符:“今天城里再转转,看哪家没有请符,再看看都是些人什么人……哎呀,少主!”呼啦啦的一群精怪全跪了。 龙池有气无力地问:“这符谁画的?”她拿起黄大仙手里的符,问:“把我画成这样?” 黄大仙说:“鼠爷亲手画的图样,找的城里最好的雕刻师刻的板,派了他最得力的手下盯着印的。画得可真像!” 龙池想打它!画得像不像她,她自己不知道呀!她举起符,与自己的脸齐平:“像我吗?” 黄大仙看看:“您变成娃娃形状就像了。” 龙池想说:肉参精不长参须子! 她挥挥手,说:“算了算了。”拿了一道符,回参王府。她看看符,再看看那肚兜,再想到奶奶给她做的肚兜就是这个款这个色这个花…… 大松子肯定是在记恨以前她打晕它的事。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红尘酒 龙池死 龙池把保家符折起来放怀里,准备回去再打大松子算账。她取出放在乾坤八宝囊里的糕点边走边吃, 准备去封家。她刚穿过内城主干道中间的十字路口, 就听到王二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池子”,然后便见到王二狗脚踏随缘天书从空中落下来。她咽下嘴里的糕点, 问:“有事?” 王二狗看到龙池吃的是他送的糕点,顿时露出满脸笑容,说:“没事……” 龙池听他说没事, “哦”了声, 扭头就走。 王二狗说:“那个……我打算回云州了。” 龙池头也不回地挥手:“后会无期。” 王二狗在龙池的身后大声喊:“如果有什么事, 让大松子给我传个信儿。” 龙池回头, 挥手,大声回:“我有我师姐,用不上你。”她想了想,喊:“王二狗,别再被你爹利用了。你有仙宝传承, 自立门户多好!” 王二狗大声回:“好。” 龙池又再回一句:“后会无期。”又挥挥手,然后继续往封家去。 醉月楼上 北殷若雪推开窗, 懒洋洋地偎在窗前, 神念望向大街上隔着几丈远互相喊话的两人,轻声感慨句:“少年少女心呐!”仰起头,一壶烈酒一饮而尽, 眼前浮现的是一个十七八岁年龄的翩翩少年郎模样, 唇红齿白, 模样生得极好, 笑起来特别好看,像有阳光照在身上,那双眼睛像极了龙池的眼睛,清澈干净。他的剑上扛把剑,腰间一壶酒,说,人呐,就该肩扛剑,腰悬酒,随心随性,仗剑天涯,潇洒人生。他腰上的那壶酒,他从来不喝,他说,这壶酒叫红尘。红尘三千界,醉梦人生,梦醒,人非。他有舍不下的人,舍不得喝这酒。 他躺在雪地里,殷红的血飞溅在皑皑白雪上,火红色的彼岸花自他的鲜血中绽放,火红的花覆盖着火焰,那火,冷极了。他把他的酒给了她,说:“舍得他,或者是舍不得他,都喝了这酒。”他躺在她的怀里,把酒给她,笑得灿烂,“若雪,能死在你怀里,我好开心。”然后,他便化成了漫天的花瓣,漫天的彼岸花岸,风穿过花瓣,花瓣乘着风,飘落在雪地里,飞在空中。冰天雪地中,开满了火红如血的彼岸花。那花,开了三天三夜,烧了三天三夜。 他是一只花妖,自称长在黄泉畔的白骨上,是从一位死在黄泉的大能修士的尸骨上长出来的。他说,红尘,是酒,也不是酒,酒里是芸芸众生。他笑着说:“这酒啊,苦的——”然后哈哈大笑。 那是她喝过最苦的酒,苦到让人落泪。 一壶红尘,醉梦三十载,她在梦中走过红尘三千界,她在梦中悟道,成为最年轻的凝婴修士,她领悟了清风剑域,她能以剑法呈现出花海的景象,可世上,再没有他,也再没有第二壶红尘。 这酒啊,苦的! 苦到落泪,还得笑着面对,那不是酒,那是红尘,还有人生。 后会无期。 北殷若雪看着龙池肩上扛着剑,嘴里叼着糕点,一派洒脱模样,轻叹句:“真好。”无忧无虑的不知愁,真好。 龙池去到封家,想着大清早的,就登门拜访不太好,于是翻墙直接找到封十九住的地方。 封十九的住处没变,还是之前的小院子,不过门口多了护卫把守,房顶上还有值夜的护卫躺在房顶上。守了一夜,还没换班,身上还沾有露水。她落上去时,吓得护卫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见到是她,赶紧抱拳。龙池拣了块碎瓦,朝正坐在院子里埋头专著看功法的封十九扔去。 封十九被碎瓦砸中,疼得“咝”地一声,抬起头见到龙池,赶紧起身抱拳,“见过龙池少主。” 龙池问:“你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封十九扬扬手里的那卷书。 龙池看着有点眼熟,关键是那字体眼熟。 她说:“扔上来给我看看。” 封十九没舍得直接扔,跃到房顶上双手呈给龙池。 龙池翻了两下,发现果然是南离九的笔迹,写得还挺玄奥的,大致上就是讲究以人为容器,外淬体内修神,走内外兼修,肉体成圣的路子。她翻了两眼,没兴趣,说:“南离九把天级功法给你了呀。” 封十九把功法收下,塞进怀里,说:“给了!南宫主还同意我抄几本送给我爹和叔伯他们,我也送了,封家长辈人手一本,也不怕抢。”他顿了下,又说:“我们家没有高阶大修士,又经过大清洗,外面都觉得我们封家没落了。虽然现在有南宫主护着,大家不敢妄动,但怀璧其罪。不过嘛,东西多了,人手一本,也就不值钱了。至少,我这在您这里挂了号的人,是安全的。” 龙池问:“想当城主吗?” 封十九把头摇得飞快,连连摆手,“我想专心修行,然后入玄女宫。”他笑笑,说:“我听人说,您在醉月楼的那一顿,是按照灵石收费的,如果有谁愿意用银石兑换成白银,得值两三亿白银!两三亿啊,封家累世财富,数千年的经营积蓄,秦州城第一世家,库里也只有几百万两银子,这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可我听人说,不要说两三亿两银子,就算是再加一座金山,也换不来您的那桌酒菜。灵石与白银,那就是黄金与黄土的区别,修士与凡人,那是灵与凡的差距。辛临水还是城主呢,不仅自己死了,还祸延家族。”他拍拍胸脯,说:“我有这个,不缺天资,总想走得更远些。” 龙池托着下巴,犯愁:“秦州城眼下乱着呢,总得立个城主。” 封十九低声说:“龙池少主,眼下这整个秦州都在您手里,立谁不立谁当城主,参王府一句话的事。您出面立城主低了您的身份。” 龙池听封十九这么一说,眼睛一亮,对呀,可以把这头疼的问题让大松子和黑山去办。她冲身后跟着的小白蛇招招手,说:“白水白水。” 筷子大小的小白蛇爬上房顶,变成一个身材婀娜的大美女,她单膝跪下,“少主有何吩咐?” 龙池说:“你让大松子和黑山商量商量,把新城主的事张罗起来,别让城里总乱着。现在就去。” 白水应了声:“是!”又化成筷子大小点的小白蛇,哧溜一下子没影了。 封十九看直了眼,“咕咚”咽了下口水,化形大妖!相当于凝神境大修士,并且,因为妖修皮糙肉厚,战斗力比起同阶高出一大截。他暗暗感慨:“果然不愧是参王府的少主子。”这才叫排场! 龙池想着封十九给她指点迷津,也得感谢他一下,说:“封十九,我跟你说,你这样修炼是很慢的。你得找灵气充足的地方修行,城里人多秽气重,灵气少,想要修行,特别是打基础的时候,要么找山脉,要么找水脉,找灵气结穴之地。还有你这功法,是体气双修,炼成了很厉害,但是也很费钱的。你去找大松子,就说是我说的,让他给你找一种淬体的药方,买药材淬体,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营生是你能做的,赚点灵石,不然得穷死你。” 封十九闻言,当即跪下冲龙池重重地连叩三头响头。 龙池说:“起来,起来!”她把封十九拉起来,说:“南离九,咳,南师姐只剩下你们这一门亲人,还是惦记着你们的,只是她这人从小长在地宫里,连……”她想到平时自己在心里说点南离九的坏话没事,在别人跟前说不太好,于日改口,说:“养成冷冰冰的样子,但就是面冷心热的一个人,还是个闷葫芦。再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堂表姐。” 封十九重重地点点头,说:“我明白的,不然她不会在抄灭封家前,让我和父亲回来把要接的人都接应出来再抄灭。”说白了,当时她堂表姐的命令差不多就是封家谁灭不灭谁,抄哪不抄哪,是由他们两父子说了算。他们想保的,也都保下来了。 龙池对封十九挥挥手,说:“行了,我走了。”她说着,踩着房顶又往封家大房去。 封家大院房顶上的护卫看着大白天的在他们家房顶上跑的龙池,也只当没看见。 龙池到封建元的院子时,见到他还是老样子。封二爷一家的人少了一半多,只坐满一桌。封二夫人憔悴了不少,封大少断了条胳膊,他的夫人不在身边,他的孩子胳膊上还戴着孝,至于封家的庶子小妾,全没了。封二爷不时给封建元添汤夹菜,对封二夫人连个眼神都没有。 封建元似有觉察,抬眼朝龙池藏身的树望去,视线与她对上。 龙池笑笑,说:“路过,路过,这就走。” 封建元朝她拱供手。 龙池也朝他拱拱手,又跳到封家的房顶上,踩着他家的房顶跑了。 封二爷起身想追,封建元说:“坐下。” 封二爷只好坐回去。 封建元说:“峻儿,既然你还喊我一声爹,听我一言,世道乱,能关起门来过日子,那就是天大的福气。十九抄给你的功法,练好了,比什么都强。你别和你媳妇怄气了,功法给你老丈人送去没有?” 封二爷回道:“已经送去了。” 封建元点点头,感慨道:“秦州城保得住,封家才保得住。”乱世,向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东家来了西家走。他家九儿,孤身寡人,血海深仇在身,哪是经营得了秦州的。秦州,还得有场大乱。 封建元知道秦州会有场大乱,但没想到,大乱会来得这么快和猝不及防。 龙池也没想到,有人会在距离参王府不到半条街的地方伏击她。这点距离,南离九一个瞬移就到了。 她连对方是怎么出现的都没看清,只看到一道灰色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紧跟着天空风云变色,一只巨大的手掌当头砸下来。她连施展遁术都来不及,只敢仓皇跳下房顶往大街上奔逃,然而强大的力量瞬间落在她的身上,那一瞬间,她听到自己的头盖骨碎裂的声音,觉察到自己的眼珠子飞出去……那强大的力量让她在撞到地上时,骨骼、内脏全身都似被碾爆,紧跟着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走…… 南离九坐在院子里,亲眼看到龙池在大街上和她的竹马喊话,又去了封家,她上一刻还在心里冷哼“谁要你多管闲事,我还有没有亲戚,关你什么事!”下一瞬就见到一位实力不弱于她的修士突然出现,她几乎下意识地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但就那么一瞬间,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眨的一瞬间,她“噗——”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心头的热血喷出去三丈多远,大口大口地往外连咳好几口,大量的精血和生机从她的身上流逝,几乎在瞬间,她的眼睛就变成了尸修的猩红色,锋利的指甲爆长出半尺长,眼里长长的獠牙突出嘴外,天星盘出现在她的头顶,镇住她的神魂护住她。她单跪在空中,鲜红的血泪自她的眼眶中渗出来,她却只看到由灵力汇成的手掌在大街上散开,而原本该是龙池在的地方只剩下一枚吸了血,泛着白朦朦微光和龙气的鱼龙符。她与龙池之间的魂契联系,生生地断了,她感觉不到龙池的丝毫气息和存在。 南离九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鱼龙符,两行血泪从她的眼眶里渗出来一直流到下巴再落到地上,她的心脏阵阵剧烈抽搐地疼,使得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栗,她大张着嘴,好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呼吸都声音,好一会儿,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是一声从肺俯里发出来的凄厉尸啸…… 南离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泛着朦胧微光的鱼龙符,凄厉尖锐的尸啸声一声盖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那一刻所有的情绪挤压在一处,唯有化成极其尖厉声嘶力竭般的啸声才能找到出口。 那一刻,她才明白痛到极至,无望到极至,绝望至极至,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只能看着她死去的地方,看着她脖子上发的鱼龙符,抵死哀嚎。 “小池子——”与啸声一起传来的,还有王二狗的声音。他正要离开,刚到城门口,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下意识地望过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小池子在大街上被人当场拍死在烂泥,变成了一堆碎肉被鱼龙符吸收了…… 那是肉参精啊!她都还没成年,三魂七魄都没全的,死了就魂飞魄散的! 王二狗发出声暴吼:“我干你娘——”操起随缘天书像章抡板砖一样朝着那灰袍男人杀了过去。 那男人正要攻向南离九,在随缘天书的攻击下,不得不回防。他戴着面具,看不清长相,甚至连声音也听不清楚。他一击拦下王二狗的攻击,冷声说:“小子,你虽有机缘,但还不是老夫的对手。” 王二狗疯了似的大声嚎叫:“我去你娘的——”他变出鬼相,抡起随缘天书,不管不顾扑杀过去—— 120.第一百二十章 飞升了 变天了 浠州 老参仙的飞升大典上 修界各大宗派皆来观礼,恭送老升仙的飞升机缘, 并且一沾福泽。 老参仙掐好时辰, 正迈步往仙云宗搭建好的升仙台上去,却忽然生出感应, 骤然扭步,满脸难以置信地朝着北方望去。 坐在观礼台主台上的翠仙姑也蹭地一下子站起来,手里的龙头拐杖用力地往地上一拄, 发出声厉叫:“谁杀了我的小孙孙——” 翠仙姑起身时, 黎明雪也站了起来。她送给龙池的迷魂花瞬间碎了! 秦州, 出大事了! 老参仙缓缓扭头, 那视线,落在星月宗顾炎阳的身上。 顾炎阳拱手:“老参仙这是何意?” 老参仙抬手一拂宽大的袍袖,轻哼一声:“杀我子嗣!好!好!好!”他原本须发皆白的一副仙风道骨的年迈老仙翁模样,瞬间变成一个二十多岁变容俊透身着绿色长袍头顶参珠凝聚宝冠的俊美青年。他一脚踏碎了脚下的升仙台,一脚迈出, 步上了空高,他落脚之地, 空中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缝隙, 与此同时,天空突然黑了下来,风骤起, 云瞬间涌至, 瞬间形成巨大的雷云覆盖在他的头顶上空, 一股来自九天之外的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威压自雷云中溢散出来, 那力量,仿佛要把这方天地一起毁灭。 老参仙又迈出第二步,在他迈出步的同时,耀眼的金光突然自他的体内喷涌而出,那金光宛若破晓时分那冲破黑暗的曙光,光耀大地,连天空的雷云都撕碎了! 他头也不回地朝着苍穹深处走去,每一步踏出,被他踏碎的虚空裂缝便宽三丈,他身上的气势也宛若鱼龙跃门脱胎换骨时的节节爆涨。 顾炎阳坐在大椅上,手紧紧地捏住扶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仙参。飞升仙人的力量,等级上的压力,委实惊人!他的嘴角一挑,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翠仙姑和黎明雪,浮现出一个笑容,问:“老参仙这是……子嗣有失,也要飞升呀。” 翠仙姑捏紧龙头拐杖,连看都没看一眼顾炎阳,冷哼一声,“顾宗主修的是鬼道,自然不解这天机。”她说完,深深地看向顾炎阳,说:“总得去给南玄捎个信,世交之家,我们两家的后嗣都绝了,要讨说话,我们也不好落下她,您说是不是?” 顾炎阳蹭地一下子站起来!他想了想,又坐回去,说:“是吗?” 翠仙姑森然笑道,问他:“天星盘好拿吗?”她哈哈一声大笑,厉声说:“南家的天星盘可不是一件仙器,而是一套!” 顾炎阳笑道:“看来翠仙姑对天星盘是知之甚深,怎么,想替南家出头?”他满脸和气地说:“翠仙姑,南家的账我认,您家小参仙的事,您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翠仙姑笑道:“那是自然,谁杀了我参王府的人,是会烙下烙印的。杀我小孙孙,他上天入地,都跑不了。我等着他当丧家犬,又或者……”她目光森然地看向顾炎阳:“回自己的宗门,好让我知道他的主子是谁!” 顾炎阳说:“小参仙的身边有南离九,又有我那不成器的小子,我还想着两家能结亲家之好。翠仙姑,您是见过我那不成器的小子的,他那点碗底的心思,相信您老早就看出来了。能在南离九和我家那小子手下把小参仙杀了,我星月宗要是有这样的能人……”他看向旁边的仙云宗大长老,说:“怎么也得拉出来拜会拜会大长老。”又问黎明雪,“明雪仙子,您说是不是?”他又说:“想南家镇守鬼门那么多年,世代杀戮,听仙云宗的人说,南离九与小参仙结了魂契,想必是有什么人想重创南离九,才下的重手,可怜小参仙,遭那池鱼之殃呐。” 黎明雪说:“我还以为是结的血契呢,敢情,顾宗主比我清楚。” 几人说话扯皮间,老参仙已经踏出第九步! 一瞬间,裂开的虚空中照出万道霞光,磅礴的仙灵之气自裂缝中溢散下来,道音鸣响振聋发馈。 晴朗的天空下,有着浓浓灵气的灵雨自高空洒落,将天地的浊气都清荡一空,以老升仙为升之地为圆心,覆盖方圆三千里,灵雨洗涤之处,邪秽顿散,天地一片清明。 老参仙一甩宽大的袖袍,径直朝着九霄之上飞去。 蓦地,撕开的虚空通道,来自仙界的那端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飞升的道友,在下南玄,帮我堵下门!就一刻,一刻就好。” 这话一出,仙云宗几座观礼台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南玄! 上一位飞升仙界的飞升仙人! 南家老祖宗!堵幽冥鬼界堵了千年的狠人! 翠仙姑看向天空,很明白,老头子是靠着成仙的,不是南玄那靠杀戮战斗出身的仙人,堵仙门,他还没那本事。他能顺利飞升,让数千年没有修士飞升的正派中人看到希望,让大家知道功德金光可以避雷劫,可使苍生少多少劫难!也不让杀她小孙孙的人得逞,不让她家小孙孙白死。以为杀了她家小孙孙就能阻止老头子飞升,做梦! 老参仙踏出第九步,打开仙门,强大的拉力将他拽进去,他只能在匆忙之中结道印记,将他升仙时踏碎空间留下的脚印烙在这,他回头,大声传音:“后来者,踏着我的脚印可登仙界,功德金光可避雷劫!我之子嗣,应劫而生,有功德庇护,命主杀伐,杀她者,必遭天戮,祸延满门!”他的话音落下,仙门轰然关上,在关上那一刻,还传来一个声音:“我让你堵门——”声音随着关门的仙门戛然而止,紧跟着,刚愈合的缝隙又在一声轰然的宛若雷霆爆炸的巨响中突然溢出耀眼的金光,那金光杀气缭绕,甚至出现无妄城的虚影。 翠仙姑冷冷地说了句:“天星盘的天盘,在南玄手上。”她看向顾炎阳,“你拿的是最没用的人盘,无妄城失了人盘,阴阳失衡,所以,变成了鬼城。南离九,没了人盘,所以,只能靠鬼来养城。你星月宗上下,也阴阳失衡了吧?地脉灵气都快让人盘吸光了吧?没有鬼盘,你敢拿人盘!”她大声叫道:“顾炎阳,枉你为修士,你竟然连阴阳平衡都不懂!” 顾炎阳“砰”地一声拍碎身旁的茶几,大喝:“翠仙姑,我顾炎阳做事,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翠仙姑厉声喝道:“你敢胆覆灭天下苍生的杀孽,毁我大松山基地,我有什么不敢的!顾炎阳,南家世代镇守鬼门,脚下踏的是亿万万幽冥鬼界白骨,身上背负的世代护卫人间苍生的累世功德,这样的杀孽,你敢沾!南家世代飞升,五十年出一个飞升仙人,你绝了她家的道统血脉!”她指向顾炎阳,“你……”她的手指群向人群,“你们绝我参王府血脉,参王府万载岁月,每年洒下无数仙种,唯一结下的仙胎,就让你们杀了!”她恨得眼睛出血,“此债不讨,此仇不报,老身永坠为魔永世不成仙!” 黎明雪那么敢谋算敢干事的人,也让翠仙姑给慑住了。活了将近万岁的翠仙姑,虽然战力远不如她的道行高,但是,她和老参仙活得太长,知晓的辛秘怕是大家想都想不到的。 南家五十年出一个飞升仙人,这是何等可怕的事,又是何等机秘的秘密,他们竟然都知道! 她突然明白,难怪,南离九都成尸修了,翠仙姑宁肯不要龙池沾老参仙的飞升机缘,也一心把龙池留在南离九的身边,参王府那么不遗余力地帮南离九。 南家,才是参王府真正的选择。 顾炎阳确实敢谋算!五十年出一个的飞升仙人,这机缘,谁坐得住! 黎明雪突然觉得,仙云宗是玄门第一大宗派,真就是个笑话。前有南家,今有顾炎阳,图谋都大着呢。顾炎阳,原来是想走南家的路数。白骨铺路,身披功德,白日飞升!她灿然一笑,说:“顾宗主好谋算呐。只是不知道顾宗上打算用多少苍生来铺就脚下的白骨路?” 坐在主台上的,都是十大宗派的宗主或话事人,就没有蠢的。在黎明雪想明白的时候,他们也想明白了。 南家有那么多的飞升仙上在上面,还有一个堵门成瘾的南玄在堵飞升大门,再加上南离九执掌的天星盘能化城杀人,实在不好惹,相对来说,顾炎阳手里的天星盘,虽然难,但总比抢南离九的来得划算长远。 顿时,一个个看向顾炎阳的眼神都充满探究,包括原本和他一路的。 黎明雪微微一笑,她大声传音:“老仙参留下的升仙就在这里。我仙云宗在此向诸位保证,不管是谁要飞升,尽管来此,我仙云宗上下,为他护法!”她把背挺得笔直,高声传音:“我等名正宗派,自当修行功德,护卫天下苍生正义,待得功德圆满,也如老仙参一般,踏破虚空,白日飞升。功德护体,受上苍庇护,可避雷劫,必死的天劫,也可半点不沾身!作孽者,罪大恶极者,天劫清算之下,自然是在劫难逃!万死无生!”她说完,眼睛都红了。不是激动,而是伤心。为了让天下修士看到这点,看到希望,赔上了龙池。那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还是小面团子那么点大,就被她抱在怀里,一口一口五色米粥喂大的孩子,走路是她教的,说话是她教的,小时候嘴笨,不会喊她的名字,总对着她“啊啊”,经常被八门寨的水匪追得撒丫子地往道观跑,见到她就扑怀里告状。 黎明雪想不明白,有南离九和王二狗护着,怎么就把龙池折进去了呢。 战斗平息下来的时候,内城夷为了平地,半座秦州城都没了。 地上,满地的渡劫境修士的尸体碎块,有被南离九生生撕碎的,有被王二狗撕碎的。渡劫境修士,在两件仙器之主的疯狂攻击下,哪怕高出他们许多,仍旧,饮恨而终,只留下一个他戴在脸上的面具。 王二狗和南离九挤扑向了龙池的鱼龙符。 南离九手快,先把鱼龙符抓在手里。 王二狗浑身鲜血淋漓,衣服全烂了,身上没一块好肉,说话嘴里直喷血泡,他几乎是爬着扑到南离九的脚下,抱住南离九的脚:“南师姐,我用随缘天书给你换,我用我所有的一切给你换,师姐,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我给你磕头,我求你……” 南离九用力地把鱼龙符捏在手里,说:“你找得到龙脉吗?”她用力地挣开王二狗。 王二狗又扑上来抱住她的腿,哭着乞求道:“师姐,师姐……” 南离九摊开掌心的鱼龙符,一字一句地说:“仙器,护主,我不信她会死。”那声音充满了狠绝凄厉,透着无尽的绝望。 王二狗听在耳里就像天籁之音,也不管南离九这话说得有没有道理,反正意思是说小池子没死还有救就没错。他爬起来,说:“对对对,小池子有救,滩涂村有龙脉,滩涂村有龙脉,小池子最会找龙脉了。”他满脸期望地看着南离九,问:“师姐,你说是不是?” 南离九没理王二狗,只一步一步地往滩涂村去。 沿途,半城的废墟,半城的尸体。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报血仇 造杀孽 剩下的半座城, 有那名袭杀龙池的修士被两件仙器联手攻击, 难以脱身, 只能被困在原地, 使得战斗圈并没有转移的缘故,也有城中的修士和妖修各施神通手段救人护城的结果。 这一战,可以算是当世巅峰力量的对决之战。两件仙器对上一位渡劫境修士, 南离九的修为在尸圣境, 比起那渡劫境仙人丝毫不差,她和王二狗发疯的打法使得战斗速战速决, 战斗圈并没有太大的扩散, 才使得秦州城保下大半, 至少,城池保了一半下来, 人也保住了大半。 醉月楼里喝得醉醺醺的北殷若雪在听到南离九的尸啸声时, 便毫不犹豫地把施展神通把离南离九最近的人往城外送。 封建元还在吃饭,感觉到大修士的波动, 再听到南离九的尸啸, 整个人骤然变色, 他连想都没想,身上的气势陡然爆涨,身流乱涌,那残了好几十年的腿突然站了起来, 取出一件大钟形状的法器将封家大宅里的人收进去, 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封家。他在逃到半空中时, 就被身后打斗的余波卷中,当场被卷飞出去,待回过神来时,人已落到城外十几里处,摔成血人。他交待完后事,把大钟传给封十九,让封十九当了封家家主,便断了气。 醉月楼里的高阶修士多,城中一半凝婴境修士都在醉月楼。 渡劫境仙人的攻击,不是他们这些凝婴境修士能挡得住的,因此,在觉察出异样时,他们许多人第一时间逃了,也有一半大修士纷纷施展神通和放出法宝把周围的这些凡人和小妖小怪们带离战斗圈。逃命之下,匆忙救人和救妖,自然见到了就顺手带出去,没见到也绝不会送死去搜救那些不认识不相干的人。 城里的修士多,其中不少都是像北殷若雪这样的,名门大派出身,见多识广,自然也是把袭杀龙池的那位渡劫境修士认出来了。炼气修士,渡劫境修为,戴着的面具,施展的功法,无不昭显其来历——太极宗的上任传功长老,孙鹤。 百年前,孙鹤传位孙佑祥,为渡劫做准备。渡劫境巅峰的孙鹤,一旦渡劫成功,便是实力比肩仙云宗大长老的大乘修士,能带着他和太极宗再上一个台阶。 可太极宗与幽冥鬼界有勾结,灭无妄城玄女宫时,他们可是洗劫了玄女宫藏书楼的,烧掉玄女宫的那把火也是他们放的。南离九离开大阴山,她和参王府就与太极宗有过冲突,为此,继任传功长老的孙佑祥死在了大松山。 灭门的血仇,参王府投靠了仙云宗又马上要出一位飞升上界的仙人,太极宗自然是不愿让老参仙飞升得逞,更是想通过灭杀龙池的方式重创南离九。南离九因龙池的死遭到重创,他再携重宝袭杀,不会没有胜算。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执随缘天书的王二狗会为了一个小妖修找他拼命。要知道,星月宗在玄女宫的立场上,和太极宗是一样的,玄女宫要复仇,第一个找上的绝对会是星月宗。然而王二狗不仅没趁机永绝后患灭掉南离九,还为一个小妖修,跑回来不管不顾地疯狂袭杀他,以天书锁住空间,使他无法施展遁术逃离,含恨身死。 孙鹤身死,秦州城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南离九和王二狗一前一后出城,直奔滩涂村。 北殷若雪派仙云宗的探子中跟上去,自己则直奔龙池身死之地。 她找过去时,发现有人比她先到,是星月宗的人。 那人在废墟中找到一个坏掉乾坤八宝囊,在那八宝囊里还掉出一枚金色大印,玄女宫的天星镇鬼印。 北殷若雪铺开剑域便杀了过去。 玄女宫与天星盘有关的东西,落到谁的手里都不能落到星月宗的人手里。 她的剑域一出,方圆三十丈内刮起徐徐轻风。 北殷若雪左手执酒壶,右手执剑,身如清风骤然而至,剑起,寒光闪过,鲜血四溅,星月宗的探子横尸当场。一件强大的法宝突然朝她袭杀过来,北殷若雪飘然而退,凌风而立,面前,风汇聚剑意凝聚成数以千计的剑,结成阵朝着袭杀过来的法宝飞过去,剑扎在法宝上发出金属撞击声响,法宝被强大的剑意当场割碎,落地。 一只巨大的金色手掌突然从天空落下。 神窍境修士的威能毕显无疑。 仙门修士,通常分作两类。一类是纯炼气修士,以修习法术为主,以自身为丹炉,结金丹铸元神,称作气修。他们的肉躯脆弱,但是元神强大,据说一些历害的气修,能够修炼出许许多多的分身,只要分身不死完,自己就不会死。气修的翘楚,全是太极宗,堪称气修道统。还有一种便是以武入境,这一类通常则是体魄的神魂双修,走的是“战”的路子,他们的本命法宝就是第二条命,如龙王宗的赫连令臣,他是剑修,死后,神魂附于剑中,剑就是他的身体,以剑体修行。 各宗派都有自己的修行路数和法术神通,除非是偷学别派功法,用别派的功法行事,不然,出手就能被看出来历。 金罡大手印,阴阳门,镇派重宝便十大仙器之一的转轮塔。 北殷若雪轻哼一声,一剑斩出,空中的大手印全消。 这时修,散开的各派修士纷纷聚拢,围住北殷若雪,十大宗门几乎齐至,包括醉月楼少主云琅轩。 云琅轩没进战圈,而是站在一件飞剑上,把玩着手里的玉扇,说:“若雪姐姐的情况不妙啊。” 北殷若雪驭风立于空中,周围数千把剑气凝聚成的剑结成阵缭绕在周围,纵然面对围攻,来者人多势众,不管是从气势上还是从气度上,她都不落丝毫下风。她将手掌一翻,问云琅轩:“云少主想要?那送你。”烫手山芋扔出去,求之不得。 云琅轩赶紧说:“不不不,云天宫可不接烫手山芋。本少主出来呢,就是不忍心姐姐您被围攻,更不想看到这东西落在太极宗和星月宗这帮狗贼手里。” 一名星月宗的大修士冷声厉喝:“臭小子,你骂谁是狗贼。” 云琅轩说:“谁接话,我骂话。”他说完,把折扇往腰上一别,取出挂在脖子上的玉算盘,说:“若雪姐姐,我给你算笔账哈,您这几天,在我醉月楼里喝的酒还没结账。” 原本气吞山河一副无畏无惧姿态的北殷若雪的气势瞬间矮了三天,说:“我这正在拼命,酒钱稍后借。” 云琅轩拨完数,示意北殷若雪看看,说:“您这要是出了事,我还得上仙云宗收账,您那小师妹,我惹不起。我有个主意,只证你十年后都不愁酒钱。” 北殷若雪说:“说!” 云琅轩刚才这天星镇鬼印是装在乾坤八宝囊里的,还是龙池的乾坤八宝囊。那肉参精年幼,实力太弱,这天星镇鬼印如果不被封印的话,估计她上手就得把她灭杀了。天星镇鬼印,想要动用,必定要先解封。如果不是天星盘的主人来解,旁人想要强行解封,那就跟星月宗差不多,耗空宗门大半气脉,也只解封一半。 北殷若雪说:“说重点。” 云琅轩说:“卖了换酒钱。上拍卖行,把十大仙门的人一起招来,谁要谁出钱买,拿钱说话,总好过大伙儿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不然,南离九还没走远,这会儿为小肉参精的事正伤神发疯,顾不上丢了的东西。她要是回来,我们谁都挡不住。” 原本想要动手抢的人都犹豫起来,同时悄悄堵住北殷若雪往北的路,担心她把天星镇鬼印给南离九送回去。 说话间,仙云宗的人和参王府的人也来了。 白水追着南离九去,黑山和大松子一起赶来。 北殷若雪见到黑山和大松子,掂掂掌中的天星镇鬼印,说:“你家少主子丢了东西,拿回去。” 黑山可不敢接。接了,就得死在这了。他说:“此印是玄女宫主的印信,自当是由南宫主来取。”他的话音一转,说:“我是来查我家少主之事的,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一个小小修妖也敢在此放肆!” 黑山看向说话那人,顿时双目喷火,暴喝:“太极宗的人,一个都不放过,杀!”参王府的妖修,顿时全朝旁边太极宗的人去了。他们杀向太极宗的人,顿时与太极宗战成一团,而其他人仍旧围住北殷若雪。 北殷若雪的战斗力不俗,但她的身份更是不凡,杀她,等于是捅仙云宗的马蜂窝。能坐收仙云宗和星月宗、太极宗相斗的渔利,谁都不想自找麻烦,况且,旁边还有云天宫的人在。仙云宗凝婴大师姐的份量,已经把云天宫的少主引出来,这笔买卖,云天宫是做定了。最重要的是,这天星镇鬼印是天下至宝,同时也是烫手山芋,他们可没北殷若雪的份量,别人杀他们夺宝,那是毫无顾虑,抢到手带回去后患无穷,更何况几乎没可能活着带回去。 几番犹豫过后,众人非常有默契地给北殷若雪和云琅轩留出空隙,让他们带着天星镇鬼印离开,然后,把天星镇鬼印在北殷若雪手上的消息传得天下皆知。 以黑山为首的参王府众妖在付出惨痛死伤的情况下,把太极宗的人全灭在了秦州,一个都没放过。 龙池死在太极宗的人手里,参王府的妖和他们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南离九确实是尸圣境修为的消息也得到证实,对于她执仙器屠杀数万凡人大军,这在天下修士眼里看来是极跌份儿的事,倒没人觉得她不正常。她那种境界的修士,犯到她,灭城也只在顷刻间,连修仙宗门的人,包括十大宗门,如果不是攸关兴衰盛亡的利益,几乎没谁愿意去结仇。至于秦州城里那些小修士和凡人的遭遇,只让修行界的人感慨句:自己找死! 玄女宫虽然被灭门了,可放眼当今,真挑不出第二个南离九这样的人物。仙云宗的黎明雪和北殷若雪,已经是当世年轻辈中惊才绝艳的人物,六十岁成婴的北殷若雪,凝婴境第一人!而南离九,死时才二十七,她生前是什么修为,没人知道,但三年后重新现世,尸圣!她和仙云宗修为最深厚的大长老,只差了一个境界,她年轻,又是不死不灭身的尸修,真和仙云宗的大长老打起来,要是决生死,死的很有可能是寿元无多的大长老。 这样的人物,就算是仙门大派,即使不供起来也绝对不愿意去招惹。 秦州城的凡人,辛家,当着她的面,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巴结她的死对头星月宗去对付她。封家更脑残,辛家勾结星月宗,本就是因与封家角逐争权而起,南离九替他们出头,他们竟然和辛家勾结,反过来围攻玄女宫,想抢南离九的产业!南离九没把封家全铲光,那已经是看在亲缘血脉的份上手下留情了。再是玄女宫分堂的那帮人,这要是搁二十多年前,在玄女宫那就是搁外面跑腿赚钱的伙计,主家落难了,好不容易挣个忠心耿耿的印象,刚得到栽培,给点银子和吹捧就找不到北了,什么事都敢干!外门弟子在各宗派都是不值钱的。仙云宗,真传弟子不到三百人,三万内门弟子,数百万外门弟子。玄女宫秦州分堂,连外门弟子都没几个,就更不值钱了,还敢打着南离九的名义胡来,南离九没弄死他们,真算是心慈手软了。 小肉参精已死,老升仙已飞升,南离九又是个尸圣境的尸修,想从她手上抢天星盘比当年灭玄女宫难得多,况且,如今都盯着天星镇鬼印,聚在秦州城里的许多修士都追着北殷若雪去了。 一时间,原本纷闹的秦州彻底成为弃地。 就连参王府都撤回秦岭,只留下少部份走香火道修行路子的妖修还在城里当保家仙,勉强庇护一些凡人。 没了大修士的秦州城,那些藏匿起来不敢现身的鬼物纷纷冒出来,一时间,秦州城鬼怪横行,每天不是有人死就是有人疯或傻,那些凡人不是被吸了精血就是被鬼物吞噬了魂魄。 没有任何大修士和修仙宗派的人出来解决秦州鬼物,实在是耗时耗力耗财不说,更是因为秦州的人不值得,不配。南离九何等实力,参王府何等财力,最终,南离九被秦州的人戳着脊梁骨咒骂,参王府死了少主,秦州的人还咒骂龙池,因为她死半城人。龙池是为了给他们找一个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城主,才出门,才被杀的。她刚出世不久,还是个奶娃儿,她是唯一愿意站出来庇护这方百姓的修士,哪怕她是个妖修。 北殷若雪离开前,除了留下来盯着秦州和云州以及黑水河的眼线,其余的弟子全撤走了。 仙云宗是玄门第一大宗派,自当护卫苍生百姓,可是秦州不在仙云宗的地界,仙云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他们能做的愿意去做,但是除非是仙云宗的弟子自愿留下来历练,不然,即使派成千过万的仙云宗弟子过来,也不过是把他们送进泥泽中陷在这里而已。秦州与仙云宗一南一北,相隔极远,仙云宗在这里的力量甚至远不如在这里有经营产业的云天宫,鞭长莫及,更何况,南家还有一个南离九,秦州已沦为鬼域,这地方,除了南离九,没谁镇守得了。那遍地白骨,滋生的冤戾之气,天地间充斥着的阴气地里渗出来的煞气,没有天星盘镇守,就算是仙云宗这样的大宗派想要治理好这地方,也守不起,仅洗荡天地间的阴气和煞气所需的财力、物力都有可能把宗派储存掏空,更不要提这里潜藏的那些实力强大的尸修、鬼修随时能让他们的人陨落在这里。十万外门弟子里才能挑得出来一个的真传弟子,每个人都肩负着宗门传承的责任和希望,每死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一些无法通过玉简书籍记载,只能通过神识或口口相传的高深功法绝学,极有可能因为某个人的逝去而失传。就如龙池,她虽然还是个小奶娃,年幼,实力弱,可她对参王府来说,那就是未来三万年里的希望。有她在,只要她活下去,那么,参王府就能再出一位飞升仙人,继老参仙后有翠仙姑,翠仙姑后有龙池,参王府的传承一直就在,依附参王府的那些妖修,就有个可遮风蔽雨不会被人肆意屠戮拿去炼器炼丹的地方。她没了,老参仙飞升了,参王府再没有第二个能够成长到飞仙境的可培养的人或妖,面临的就是后继无人的绝望。 参王府对于妖修们来说,那就是圣地,任何妖都可以自豪地说,我们有飞升境的妖仙,你们人族有吗?没有! 多少大妖得过参王府的庇护,多少大妖出自参王府。 参王府少主,被太极宗的太上长老杀了! 翠仙姑在老参仙飞升后,便发出了召令,号召天下妖修——复仇! 天下妖修,不管是不是出自参王府,不管是不是隐居深山大泽,听到消息后,纷纷出山,见到太极宗的人就杀。 龙池的死,引出天下妖修,不仅仅是为她的死复仇,更是妖修们对于人族肆意屠杀他们的反抗。 自幽冥鬼界入侵人间地界,占据云州半地过后,秦岭竖起大旗广结天下妖修,成立第一个妖修宗门——妖宗! 飞升了一位飞升仙人,死了一位小参仙,没关系,咱们妖宗还有翠仙姑! 凭什么让人族得他们妖族的飞升机缘还要杀他们的小参仙! 妖宗占据秦岭后,并没有占下已沦为一半鬼域的秦州,而是以秦岭为据点,朝着西边发展,让出了幽冥鬼界进入人间地界的必经之路——秦州! 妖宗成立大典非常简单,但是,与南离九同归于尽的幽冥鬼帝现身了。他亲赴妖宗,与妖宗定下井水不犯河水的契约,并与妖宗在秦岭下立下界碑,划出界线。 之前太极宗与幽冥鬼界结盟,那是玄女宫堵了幽冥鬼界的门,而太极宗和星月宗看上了玄女宫这块大肥肉,一起联手,各取所需。如今,幽冥鬼界的大门开了,玄女宫也没了,太极宗与南离九先有灭门之仇,又杀了与她结有魂契的小肉参精,这仇恨拉得幽冥鬼帝都想亲自杀到太极宗摘了太极宗一干人的人头送给南离九:你换个地儿镇鬼门吧,天下的鬼门不止一处,何必紧盯着我这地界的鬼门不放呢,虽然我这地方离人间地界近了点,但别的鬼门刨几下还是能刨出来的,足够你们南家杀鬼攒功德了。南离九是南家的最后一丝血脉,已经死在他手上变成尸修,在他的实力恢复前,去找南离九等于找死,于是,他把太极宗境内有鬼门的消息传了出去,出卖曾经的队友卖得毫无压力。 太极宗、星月宗与幽冥鬼界有勾结,早就不是秘密,只不过这两个宗门一直不承认,再加上势力强大,各宗派也拿他们没办法,如今幽冥鬼帝出来抖落一通,又有参王府朝着太极宗发难,更有仙云宗牵制住星月宗等宗派,断太极宗的外援,一时间,太极宗变得岌岌可危。 闭关的孙鹤,在被南离九和王二狗联手斩杀一个分身后,出关主持太极宗大局。 渡劫境修为,在各大宗派的镇派长老们和仙器不出的情况,震慑力十足。妖宗宗主翠仙姑杀上去,都只有被一巴掌灭的,虽然翠仙姑比她高出一个大境界,但战斗方式单一,缺少单斗辅助的法宝符箓法阵等东西,杀到太极宗也只是送宝药的命。 参王府集妖修大军,一路往西,却连太极宗的山门都没摸到,就被阻在太极宗以东的滈州城。 太极宗高阶修士集结在滈州城,布下护城大阵。妖修中没有精修阵法的大宗师,面对连翠仙姑全力一击都能轻易化解的守城大阵,也是爱莫能助,每次强行攻城,都是留下大量尸体。许多太极宗的精英弟子更是集成狩猎队,出城猎杀妖宗精怪。 这些从化形大妖身上拆下来的内丹皮毛骨血都是炼器材料,就连它们的肉,吃了也是能大增修为和精血的大补之物。太极宗的人不仅自己杀妖,也广邀天下同道共同抗妖,一起杀妖。 攻打太极宗里的妖,最值钱的,当属翠仙姑。 翠仙姑脱离了仙云宗,自立妖派,又与幽冥鬼界结下互不侵犯盟约,已经站在人族对立面,杀她,都不需要找理由。 仙云宗能以星月宗勾结幽冥鬼界的名义拦住以星月宗为首的那些宗派不给太极宗支援,但在孙鹤稳住太极宗根脚后,却没办法拦住那些想要猎杀翠仙姑的散修和各大小宗派。 黎明雪连下三道死命令,禁止任何仙云宗的人去太极宗地界,违者,斩立决! 云天宫与太极宗接壤,在太极宗阻截妖宗的时候,他们直接朝太极宗发起进攻,理由——太极宗勾结幽冥鬼界,他们绝不允许幽冥鬼界借道太极宗进攻云天宫,要封鬼门。 云天宫的少主拍着脖子向自家老爹以及各位长老们保证,这时候杀向太极宗,绝对划算。云琅轩把天星镇鬼印送去拍卖,自己就溜回了云天宫,连自家老爹也拦着没让去。 北殷若雪在护送天星镇鬼印去逍遥城上拍卖会的路上,“不慎遗失”,天星镇鬼印落到了太极宗的一个执事手上,被送去太极宗。 太极宗与南离九和参王府结下的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对于拿到天星镇鬼印,自然是意外收获。 星月宗有天星盘的人盘,太极宗有天星镇鬼印,两大宗派又是差不多的处境,自然又联系上了。 连天星镇鬼印都落到太极宗的手里,一时间,太极宗上下大受振奋,气势如虹。 顾炎阳也派人去接王二狗回星月宗,更是许诺,只要他回去,就立他为少宗主。 王二狗和南离九都没能进得了滩涂村。 他俩到滩涂村外,鱼龙符便从南离九的手里飞进滩涂村的法阵中。 南离九以神念探去,也只扫见鱼龙符落进葫芦井中消失不见。 她和王二狗坐在滩涂村外守了整整三个月,滩涂村里仍是一片死寂,葫芦井里连丝波澜都没起。 仙器认主,龙池死了,赫连令臣在葫芦井中。 王二狗和南离九都不敢去想,鱼龙符是不是回到了赫连令臣手上,哪怕明知这可能性极大,仍怀抱一丝自己都不敢信的希望,万一,鱼龙符认的主是龙池呢。 王二狗没敢问南离九,鱼龙符认的主是谁。 南离九没敢深想鱼龙符的主人会是谁,她怕自己会疯。可她骗不了自己,她的父亲曾经动用过鱼龙符给她治伤。她的父亲是能动用鱼龙符的。 她经历过灭城,她是从尸体堆里被自己的父亲刨出来从死亡边缘拽回来的,她亲眼见到娘亲死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又拿娘亲的遗体祭了城。她亲手葬送了无妄城和大阴山。她以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她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不会再为任何事受到打击,连白婆婆和红婆婆的死都能接受。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一无所有,什么叫失去一切。再没谁叫她死瘸子死残废,再没谁成天蹦出来气她,再没谁嘴里嫌弃个没完没了可不管多难都没扔下过她,再没谁关心她开不开心难不难过,也再没谁让她没事遛着玩被她捉弄。 她不明白,明明只是失去,她都习惯了失去,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为什么还死死地守在这里不愿离开,还那不么不甘心,甚至明知道龙池已经死了,不可能有活下来的可能,还守在这里,不愿离开。她更应该做的是去报仇,是去杀了那些人。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落泪。 又或许她不是落泪,因为,眼里淌出来的,是血。 星月宗来人了,迎王二狗回去当少宗主。 参王府来人了,向南离九求援。 几乎是前后脚一起到,但,正主在这里,互看不顺眼的双方也没打起来。 参王府来的是大松子和黑山,白水一直守在这里。翠仙姑和黑山还有大松子他们都让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少主子,可她还是离开了。她当时要是没走,或许,能阻一阻拦一拦,或者是拉着少主子躲一躲呢?只需要躲开一招,少主子就得救了。可她,离守了。她想以死谢罪,黑山让她活下来,给少主子报仇。 大松子知道星月宗的打算,对王二狗说:“你回星月宗,从此与参王府就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参王府哪怕是战至最后一妖,都会为少主子报仇。” 星月宗的执事说:“太极宗的人杀的龙池少主,此事可算不到星月宗的头上。” 王二狗和南离九同时扭头,朝着星月宗的执事望去。 王二狗轻轻地问了句:“星月宗与太极宗是什么关系?” 星月宗的执事说:“各取所需的关系。” 王二狗坐在土沟上,又回头看向滩涂村,说:“三途师父以前跟我说,人逐利,但人活着不能只为利益,受利益驱使者……”他低头看看掌心,轻轻握掌,说:“只配沦为别人的玩物。因为,那样的人,连最宝贵的命,都是能开出价来的,几十两银子,甚至几两银子就买走了。”他看向那执事,说:“我王二狗不想做那种能被别人开价买走的人,我王二狗的命没那么贱,我不是棋子。小池子让我回去认爹,那是因为不管我认不认,他都是我爹,那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父子亲缘天定的事实。可我的命,由不到他来做主。他想用少宗主来驱使我,他做梦。我的仇,小池子的命,没那么不值钱。” 那执事说:“少主,您对龙池少主痴心不悔,可少主心里若有你半分,也不会拿剑刺你。” 王二狗笑了,说:“你看见她刺我了,她杀死我了吗?” 执事说:“您有仙器护身,自然是无恙的。” 王二狗仰起头哈哈大笑,笑得直落泪,说:“她捅了我!”他指着胸口,说:“她避开了要害,一颗伤药就治好了。她教我游泳,教的是龙王宗的闭气潜水法,我能横游黑水河教会我怎么从游尸中来去自如。她救过我无数回,我发横财掏古墓,有千年僵尸,是飞尸,她冒死下来救我,拼了老命把我从飞尸那救回来的,背我去济世堂,到处给我找治尸毒的药。五色米多难得啊,我每次去找她蹭饭,她都分给我。我说我是被扔掉的,从江里被冲下来的,她说真巧,她也是从江里冲来的。他们总笑我是恶鬼,小池子说,玉璇道长还总说我是萝卜成精呢。”他笑着,边笑边落泪,说:“我都不信我是有出息的人,可每次看着她,我就不想自暴自弃,不觉得自己真有别人说的那么差。眼睛长在脑门子顶上的小池子,唯一的朋友,是我王二狗,我就觉得,我身上一定有我没发现的可取之处,她都没有觉得我不可救药,我也不能让她失望不是。”他边笑边哭,突然扑过去,把那执事一把按倒在地上,揪住他的领子,叫道:“老子好不容易出息了,好不容易能为她做点什么了,好不容易可以在她面前卖弄一下子,好不容易敢站到她跟前说小池子我喜欢你,好不容易有点本事可以做点什么可以告诉她,我没让她失望,结果,那王八蛋一巴掌就把她给杀了。让老子回去当那少宗主,是想叫老子不插手不给小池子报仇,是吧?啊!” “老子没那么廉价!就算是成仙,老子都没兴趣,老子就是要弄死那些王八蛋,全部弄死,一个都不留。星月宗如果在这件事情里有插手,老子连星月宗都灭,顾炎阳要是在里面有插手,老子亲手宰了他。”王二狗浑身鬼气外涌,双眼一片血红,额心浮现一团金色的旋涡,里面有一本金色的天书在沉浮。他叫道:“告诉顾炎阳,小池子就是老子的底线,谁动她,老子跟谁玩命。滚!”王二狗说完,直接把人举起来掷出去,摔得那执事大口吐血,爬起来,就带着手下人走了。 王二狗一把擦了脸上的泪,对南离九说:“南师姐,我走了。”他又对着滩涂村大声喊:“小池子,等我回来。”说完,扭头对大松子说:“我跟你们走,弄死太极宗的那帮王八蛋。” 南离九接下大松子送来的翠仙姑的亲笔信,面无表情地继续盯着滩涂村。 王二狗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全听进耳朵里,听得她想宰了王二狗,又想暴揍龙池。处处留情,不是只对她好。可她打不到龙池了,揪不住她了,天星绳再没法把她捆住拽回来,也不能扒了她的裤子开揍了。 王二狗和大松子离开的第二天,南离九也离开了滩涂村。 坐了太多年的轮椅,哪怕恢复了行走,她还是习惯坐着轮椅前行。 轮椅下,天星盘现,载着她飞上高空,朝着太极宗去。 万里之地,片刻即至。 滈州城外,妖宗再一次攻城,再一次留下大量妖修尸体。妖宗对太极宗的攻打,变成了一场送各种炼材的盛宴,各路人马闻讯蜂涌而至。特别是星月宗自放出要立王二狗当少宗主的消息后。星月宗与太极宗是阵线的,再加一个天书公子,其势如虹,可与仙云宗正面抗衡。至于王二狗与龙池间的那点事儿,小儿女间的那点感情在宗门大业,在无限风前的前途面前,那是什么都不是。 然而,出城猎妖的人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竟然遭遇到了天书公子的截杀。天书公子没去如日中天的星月宗当少宗主,而是跑来给龙池报仇在了。猎妖的修士纷纷往城里撤,同时把消息传出去。 他们刚撤回滈州城,便见一道金光从远处飞来,紧跟着,那金光便悬停在滈州城上空,赫然是坐着轮椅的南离九。 南离九与王二狗同时杀到,这让很多修士预感到不妙。 坐镇滈城的太极宗高手,以及支援太极宗的其他各派宗高手纷纷出动,把灵石当作不要钱似的往护城大阵中填去。 南离九看都没看他们的护城大阵一眼,直接拿出镇鬼门的手段,把天星盘化成城,对着滈州城砸下去。 无妄城的城墙高,地基厚,修建得格外牢固,但作为一座城来说,它的规模其实并不算大,占地面积不足濠州城的四分之一。无妄城落下去,砸在了护城大阵上,砸得大阵震荡不已,巨大的压力和重压砸得大阵出现裂纹。 以前,南离九在大阴山时,无妄城的城基是埋在地下的,人们见到的是露在表面的城砖和城墙,如今,城从空中砸落下来,滈州城里的人见到的是城基下方累积的如雪花般的碎骨。这些骨头碾得极碎,像沙漠里的细沙,但它们呈骨质状,泛着磷光,偶尔还有些漏网的头骨碎块,或一根指骨,或一块头骨,夹杂其间。 传说,无妄城下镇的是幽冥鬼界,又有人说是镇的地狱,还有人说是一片白骨海。 震怒的声音自城中传出:“南离九,滈州城中有修士百万,无辜凡人数百万,你若屠城便是与天下为敌,天下将再无你容身之地。” 南离九清冷的声音响起:“我要你们血债血偿。你们欠玄女宫的血债,欠我的债,我要全部讨回来。你们把她杀了,她还那么小,小小的一团,面团子大的一点,被你们一巴掌就给打死了。她连魂魄都没修全,就那样死了。无辜,凡人无辜,她又该死吗?参王府,功参造化,立地飞升,福泽天下,却落得绝后收场。我玄女宫,镇守鬼门千年,也灭门绝户了。你们的天下苍生,是嚼着我们的血肉铺起来的,这样的天下苍生,留它何用!你们没资格代表天下苍生,没资格为人!” 冰冷的声间响起:“南离九,数百万的杀孽,你担不起,雷劫之下,你万死难逃,想清楚了。” 南离九的回应便是以更大的力量压向滈州城。 城里有人大喊:“南宫主,我等只是路过,还请手下留情。” 滈州城里也有人避开天星盘下方,从侧面飞到空中,朝着南离九杀过去。 南离九坐着轮椅浮在无妄城的城头上,她的眸中一片猩红,唇间溢出长长的獠牙,指甲长出半尺长泛着锋利冰冷的寒芒。她的心头血大量流失,浑身冰凉,脸上也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龙池死了,魂契消失了,她身受重创,她不明白是因为魂契之力还是别的原因,原本有着暖暖的心头血的心脏就像被掏了一个洞,疼,空洞的疼,那疼意从胸腔蔓延到全身和脑海,透着伤悲。 她收了轮椅,对着杀过来的那些大修士杀过去。锋利的指甲穿扎他们,她却不愿吸他们的血,她嫌他们的血脏,他们的血腥,他们的血臭,充满污秽。龙池的血是干净的,香甜的,喝进去,能从心脏一直暖遍全身。可是,他们把她杀了。 有血流从南离九的眼眶里涌出,泛着淡淡的异香。那双猩红色的眼眸没有杀意,也没有杀气,有的是无尽的悲凉凄苦。 她麻木地杀着人,鲜血,生命,无法解轻任何她承受的情绪,但似乎又有一种抽离感,就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逐渐与她隔离,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让他们血债血偿,用无妄城吸了他们的精血,再把他们磨成碎骨镇在城下。 尸修极少。人变成僵尸,需要的条件非常苛刻,即使是葬在养尸地,用养尸秘法培养活葬尸和僵尸,耗费数十数百年时间,养出来的也只是些白僵或跳僵类的连些低阶散修都能对付的低级僵尸。它们可以靠吸收日月精华修行,但更需要的是鲜血,大量的鲜血,而这使得它们一现世就遭到灭杀,要成长起来极难。可一旦吸够了血,成长起来,甚至渡过雷劫,那就变得极为可怕。不死不灭,雷打不动,火烧不毁,水淹不死,刀剑加身连皮都划不破,法术攻击落到她身上和放烟花差不多。对付尸类的符咒扔过去,被她一爪子就撕碎了。打到地上,她爬起来继续战斗,你累死累活,灵力都枯了,她不知道疼不知道痛不知道疲倦,越打越精神,杀人如切瓜,眼睛都不眨一下。 滈州城的护城大阵没被无妄城压碎,但是灵石耗尽,法阵没有灵力支撑,防御力量消散了。 所有人都以为会被无妄城压死,但,意外的,它没有落下来,而是,化成一座巨大的天罗地网罩住了整个滈州城。之后,南离九入城,见人就杀。她一个人,用她那和着锋利指甲的手,将人一个接一个地撕碎,扔进显化的天星盘中,再把碎尸扔进天星盘中榨成汁碾成碎骨。 粉身碎骨。龙池就是这么死的。 滈州,修士死伤百万,城里,除了三岁以下的孩子,全都死了。 南离九离开滈州城,一路往西,朝着太极宗的宗门驻地去,沿途遇城灭城,遇村灭村,所过之地,生灵涂炭。她最开始时还会祭出无妄城,到后来,杀得麻木了,像一具没了魂魄的游尸,浑浑噩噩地朝着一个方向去,见到有成年人,就下意识地杀掉祭城。 有雷劈在她的身上,她也不在乎,继续前行,继续杀人。雷劈死了她,全当解脱,没劈死,她继续杀人。雷把她的皮肉烧焦,她也懒得理会,除非是伤到脸。 妖宗的妖修们原本冒着必死的心杀向太极宗,可自南离九出现后,形势逆转。 南离九是圣境尸修,又有天星盘,除非出动其他仙器,并且,执器者的修为高过南离九联手进攻才行。太极宗有仙器,但那不是飞升境的仙器,只是地仙境,想求助别派,大大仙器之主,南离九占其一,后面跟着个王二狗,另一边还有云天宫打他们,旁边还有个明雪仙子立场不明,都不敢动,况且,太极宗勾结幽冥鬼界,又杀了龙池,早把仙云宗得罪透了,黎明雪早就撂过话要保龙池,太极宗一巴掌把人给打死了,以黎明雪的脾气,没执仙器杀过去,那全是因为有南离九已经先干了这事,再加上身后有宗主和大长老撸起袖子把人按住。黎明雪为这事,直接暴走,把仙云宗境内所有太极宗的产业全部吞掉,又狠敲了太极宗一笔拿去补贴参王府。太极宗受到南离九和云天宫的两面夹击,苦不堪言。 星月宗和太极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虽然顾炎阳气恨孙鹤作死,可他和南离九结的血仇不比太极宗浅,太极宗没了,下一个就到他,王二狗那混账东西又指望不上,还得防着他带着随缘天书打上门,不得已,赶紧想办法,集全宗之力搜集仙宝,想先把南离九按住,杀不死,先镇压起来也好,或者是引进传送法阵送得远远的,让她跑不回来也成,送去幽冥鬼界也行呀。 同时,探子来报,龙池的死已经让南离九受到重创,神魂也有损伤,再加上杀人过多,导致神智不清。 神智不清,实力再强大都枉然,不管是捉是杀,都变得容易起来。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气不顺 报私仇 南离九一定会到太极宗的宗门驻地, 因此, 顾炎阳把围杀南离九的地方选在了进入太极宗山门必经之路上的一条大峡谷。 王二狗去过星月宗,顾炎阳给他寻来随缘天书后,为了笼络他,还带他去过星月宗的宝库。他知道星月宗的家底有多厚, 有参王府在身后盯着, 星月宗和太极宗的动向, 他也是清楚的。他去找过南离九,南离九见到她都杀, 不管不顾的, 他向她喊话, 没有丝毫反应。 他去找顾炎阳, 说:“你如果要在这事上助南师姐,那么,要么是你们杀了我和南师姐, 要么就是我和南师姐踏平你们。” 顾炎阳说:“儿子,听爹一句,别插手。” 王二狗说:“行啊, 那把小池子还给我。” 顾炎阳看着他,说:“天下的女人多的是, 那还是只妖,还是个奶娃。你何苦呢。” 王二狗说:“你爱权势如命, 可权势没了, 还能再挣, 还能东山再起,她没了,爹,她没了。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明白,有那么个人在,哪怕只是想着她,都觉得心里高兴,都觉得干什么都有劲儿,你更不明白,她说想吃糕点,我跑了三千多里去给她买糕点时想到她能吃到我买的糕点会有多开心。你更不明白,那种,没了,她没了,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什么都填不满那感觉,心都空了,什么都没了……我想给她报仇,前面还有个南师姐堵在那一直杀杀杀,她是尸圣,她不知疲倦,一直杀,我就只能干巴巴地跟在后面看着她杀,她都不给我留几个让我来杀,我也想让他们血债没偿,我也要给小池子报仇,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只有我这一个朋友,我也只有她。孙鹤那王八蛋,一巴掌就把她给打死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我跟前,我眼睁睁地看着……”王二狗说到伤心处,嚎啕大哭。 顾炎阳拍着王二狗的肩膀,说:“我儿子多,死得起。二狗,女人多的是,命只有一条。仙器之主,隔几十年换一个,虽然稀罕金贵,但不是不可替代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别说爹没给过你。”他说完,起身走了。 关于王二狗的去留,只让人盯着,并没阻拦。 在顾炎阳看来,王二狗虽有天书机缘,又吞噬了老鬼王得了他的修为,实力算是青年中的翘楚精英。可这些,都是他运气好,机缘好,虽然修行路上,机缘占重要的成分,但他这心性不是能成大的事人,太过儿女情长。 王二狗从顾炎阳这里离开,径直去找翠仙姑,说出他的决定。他打算陪着南离九一起正面强攻太极宗,两件仙器在这里,顾炎阳未必拿得下他们,拿不下,大不了战死在这里。参王府里的妖,很多实力都弱,一起攻上太极宗,也只是送死,没必要折在这里。 参王府和妖宗都铁了心,要攻上太极宗,绝不走。 他们跟在南离九身后,很快就到了太极宗山门外的太极城。过了太极城,穿过解兵峡,过了天堑索桥,便入太极山。 探子说星月宗和太极宗要在解兵峡对付南离九,但解兵峡那地形对南离九反应更有利,无妄城出,前后一堵,那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反而是天堑索桥,据说索桥下面是鬼门,又说是无底深渊。 翠仙姑认为,他们很可能会引诱南离九入天堑索桥,想办法将她打进无底深渊。那地方,可是有神仙摔下去都爬不出来的说法。 南离九到了太极城外的一座山上停了下来。 夕阳下,她坐在山上的岩石上,看着按照阴阳太极形状建的城,以及远处那云遮雾绕的崇山峻岭。 太极宗,阴阳太极之道。其道统,为阴阳道,参天地阴阳之造化,修仙道,亦修鬼道。 太极宗有鬼门,称幽冥渊,通幽冥鬼界噬灭鬼帝所辖的无常鬼界。幽冥鬼界居于幽冥州,有城一千三百七十二座,鬼帝比人间地界的魔劫境修士还多,每个鬼帝都修炼有自己的鬼域,自成一方小世界,进入幽冥鬼界的人,很可能看到有座城或穿过一座乱坟岗就进入了某位鬼帝的鬼域中,进鬼域容易,出鬼域要么有实力,要么鬼帝存心放一条生路,不然,通常都是有去无回。 在幽冥鬼界,修炼到鬼皇或鬼帝境,修炼出自己的鬼域就能称帝,招兵买马扩张实力。鬼皇、鬼帝是一种修行等级划分,同时也是一地之主,有些实力修炼成鬼仙的,仍旧称为鬼帝。因此,鬼王有大小之分,鬼帝也有大小之分。 无常鬼界,噬灭鬼帝,凶名赫赫,堪比飞升仙人的实力。他的修为是靠吞噬其它鬼怪提升上来的,吃过的鬼帝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吃到周围都没有鬼帝愿意和他当邻居。南家老祖宗钦点的最穷最难惹的鬼域,告诫后人,别去惹他,我怕那吃货把你们连同我的天星盘一起啃了。 她感应到自己的天星镇鬼印在太极宗上,还感应到前面幽冥渊的鬼界入口就在前面那座鬼气森然的悬崖下。她更感应到无穷无尽的杀机在前方,直觉告诉她,她过去,一定会死。灵气缭缭的太极宗,一派安静的太极宗山门,在她眼里就像一头张开大嘴的狰狞巨兽。 她知道顾炎阳来了,布下杀局在前面等她。 是她把顾炎阳引来的。为了天星阵,为了灭掉她,顾炎阳一定会来。战场摆在太极宗,才能避免星月宗的损失,否则,一场大战下来,星月宗的山门都得被铲平,况且,她“神智已失”。 南离九也想让自己迷失神智,这样或许就会没那么难受,可她的心头还有龙池的血,总还能时常想起龙池冲在她跟前蹦哒的讨打样,总有疼痛感从心脏一直蔓延到全神,刺痛她的神魂意识,将她从无尽的杀戮中抽离出来,将她从满是鲜血的世界里唤醒,告诉她,少杀些人,少造些孽。 她就这么清醒地悲伤着,又在悲伤中沉沦陷入狂乱,如此反复,明明身处人间却如活在炼狱中。 南离九缓缓起身,调头,以最快的速度朝与太极宗比邻而居的星月宗赶去。 天星盘的人盘在星月宗,并且,已经解封一半。 南离九星夜兼程赶到星月宗,凭借天星盘的器魂、阵基和鬼盘召唤被星月宗夺走的人盘。天星盘对她来说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操控起来和挥动自己的胳膊没区别,比迈腿走路要随心所欲得多。人盘被一个封印大阵锁着,还被玄铁链固定困住,同时还派人有镇守。南离九操控人盘,直接吸干了看守的人,强行撞开封印大阵,召唤回人盘。 天星盘的人盘从星月宗后山地下冲出来,化作一道金光飞回到南离九的体内。 星月宗把人盘放在地脉中滋养解除封印,人盘毫无顾虑地冲出地脉的同时,将地脉中积蓄的地气和灵气也引动,刹时间,大量的地气外涌,灵气喷发,星月宗的山体震荡。护山大阵刚被激活,便遭到了南离九的攻击。 本该出现在太极宗的南离九出现在了星月宗。 无妄城显化出来,一次又一次地撞向星月宗的护山大阵。 一座城池悬在头上,一次次撞击下来,饶是星月宗高手如云,也被南离九这股拼命劲给骇着了。 基地之地,天下排名第二的修仙宗门,面对单枪匹马闯来的南离九,也是不惧的,坐镇星月过的高手们纷纷出来迎敌,并且,迅速修补护山大阵。 南离九是阵修,星月宗的护山大阵还是抢了玄女宫的阵法典籍后改造的国,虽有变动,但南离九仍旧一眼认出。不然,天星盘的人盘也不会轻易冲出来,回到她身上。无妄城砸下来的力度即强又刁钻。偌大一个修仙宗派的护山大阵,在无妄城的撞击下,连一柱香时间都没有支撑住便被生生地砸破了。 南离九展开无妄城,一路碾压过去。 灭门的仇,幽冥鬼界入侵,大阴山变成荒漠,龙池的死,一样样浮现在眼前,烧得她的眼睛血红。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她化身为城,砸落在星月宗的主峰上,然后疯狂地抽聚着四面八方的生机。 龙池说她是死城妖,并没有错,她就是死城妖,一只会喝血吃人的城妖。 人血,动物的血,动植物的生机,人的生机,地脉力量,涌向无妄城,传承了五千多年的星月宗,居于二流宗派数千年的星月宗,在晋升为一流宗派的二十多年后,遭到了南离九的报复。 山脉心枯,江河断流,无数动物倒在地上,化成干尸,再成白骨,又成骨灰。原本水草丰茂古树成荫的山脉,短短半日时间变成了到处都是枯枝断草木头碎屑混着砂砾尘土四处飘荡的荒山。 无妄城吸收不了这么多力量,灵力狂涌,南离九体内的尸修煞气也发生暴动疯狂地往外涌。 煞气冲天,将天空都染成了血红色,雷云骤然而至,宛若巨母的雷霆霹雳从天空落下。 无妄城暴动的灵力如江海奔涌般倒灌回大地中,肆虐的灵力冲击让饱受摧残的山脉再次遭到冲击,大地拼命震颤,山体再次塌陷,湖泊河流被填平。 南离九跪在雷劫中,有血从她的眼眶里淌出来。 灭门的仇,大阴山的结局,她全部还给星月宗,可是她没有半点开心,没有半点轻松,只有想哭。她杀上星月宗又怎么样,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她满身杀业和罪孽,天打雷劈。 她蜷缩在地上,泣不成声,低喃道:“龙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我是不是罪该万死,是不是该在天劫中化成飞灰,是不是该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没谁回答她。 只有雷劫一次次落在她的身上。她想自己死于雷劫中,可仙器镇身,功德护体,尸圣之体,她没死,还的身体在雷劫中再次褪变,身体更加凝实强大,力量更加强大。用不了多久,她都快进入大成境,修炼成尸祖了。 南离九缓缓抬起头。 天空睛朗,万里无一,周围变得面目全非,远处,是逃出去的星月宗修士,还有匆匆赶回来的顾炎阳。 有星月宗修士朝她杀过来,但马上被顾炎阳拦下。 南离九缓缓起身,脚踏天星盘朝顾炎阳杀过去。 顾炎阳指指南离九,捏碎手里的遁符,带着身旁的星月宗修士瞬间远遁离去。 南离九没追,她坐在满是沙子的地上,看着周围的一切,灭人宗门,哪怕是血仇的宗门,也并不会让人有丝毫开心或轻松,相反,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 她仰起头,倒在地上,轻轻地合上眼。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合眼睡过了,也不记得她杀了多少人。 她至今还记得龙池在见到她屠杀封家几万大军时的眼神。 龙池也杀人,杀起人来不眨眼,可从来不杀一个无辜,不会见到谁都杀。龙池的剑,是用来止杀的。 南离九很想龙池,很想很想。她想,如果有龙池在,肯定不会死这么多人也能报仇。如果有龙池在,她不会造这么多杀业。如果龙池在,她这会儿这么躺着,龙池肯定用脚踩到她的脸上,然后拼命骂她滥杀。 可是龙池没了,不在了。 她躺了很久,直到下雨了,泥泞冲到身上,她再狼狈地起身,踩着泥浆往太极宗方向去。 孙鹤,还有她的天星镇鬼印,都还在太极宗。 南离九在去太极宗的路上遇到黎明雪。 黎明雪问她:“你打算杀到什么时候?” 南离九冷声说:“与你无关。” 黎明雪说:“你灭星月宗,你杀上太极宗,我都没意见。南离九,你身为尸圣境的大修士,连凡人都杀,你好意思!” 南离九冷冷地看着她。 黎明雪说:“很多时候,凡人是没有能力去做选择的,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选择不了统治他们的是谁,也反抗不了盘驳。太极宗地界上的凡人,受着太极宗的盘驳,还要受到来自太极宗仇家的报复屠杀。” “南离九,你如果不是有功德庇护,如果不是星月宗做孽太多是罪有应得,你这样造杀孽,早死于雷劫了。” “就算你是尸圣,就算你有功德护身,就算你有仙器镇身,可天道昭昭,两次雷劫已至,天道已经饶过你两回,不会再有第三回。” 南离九说:“说完了吗?说完了滚!” 黎明雪轻哧一声,问:“血泪把血都快流干了吧。”她说完就见到南离九翻脸要朝她攻来,没闪也没躲,只轻轻地说了句:“别再哭了,小池子没死。” 南离九的指甲都快落到黎明雪的脸上,顿生生地顿住,问:“你知道什么?” 黎明雪挑眉,“求我呀。” 南离九意外地怔了下,说:“不说就算了。”她顿了下,又问:“我求你,你真的会告诉我?” 黎明雪再次挑眉,“你都让我滚,我凭什么告诉你。” 南离九突然明白龙池那么欠揍是像谁了。她最讨厌的人就是黎明雪,龙池居然像她,她突然又想把龙池揪出来暴打,学谁不好,像谁不好,像黎明雪。她问:“你凭什么认为龙池没死?” 黎明雪说:“分水剑去哪了?” 南离九摇头。 黎明雪又问:“龙池的那根仙骨去哪了?” 南离九如遭雷击,瞬间顿住,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黎明雪,随即明白过来。 黎明雪没好气地扫了眼南离九,悠悠说了句:“你少杀点人吧,你们南家的人,口口声声护卫天下苍生,论杀业最重,杀人最多的,你们南家人敢认第二,就没谁敢认第一。”历代宫主,哪个不是满手鲜血,白骨堆就。 黎明雪走出几步,似突然想起什么事,停下来,说,“哦,对了。”她取出飞仙塔,把用飞仙塔镇住的一枚金色大印扔给南离九。 南离九接住天星镇鬼印,困惑地看向黎明雪:怎么会在她那里。 黎明雪没理会南离九,取出她的玉如意飞行法宝,慢慢悠悠地飞走了。 南离九收起天星镇鬼印,朝着太极宗方向走了几步,扭头便朝云州去,回滩涂村。 黎明雪在不远处与太极宗的孙鹤会面。 孙鹤起身拱手,向黎明雪道谢。 黎明雪冷笑:“孙鹤,这事儿可没翻篇。”她说完,寒着脸,转身飞走了。 孙鹤献上重礼投城,大长老接下了,一并接下的还有天星镇鬼印。老参仙的福泽没能让大长老续命,黎明雪担心孙鹤极有可能会杀猎杀翠仙姑送给大长老。杀了小参仙,再杀翠仙姑,再把翠仙姑给大长老入药,到那时,她要么欺师灭祖灭了大长老,要么,跟南离九拼个死去活来。大长老为添寿活命,可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 南离九都杀到了太极宗门前,又调头离开。看起来像是南离九为灭星月宗的山门用的调虎离山计,可星月宗的高阶修士全部不在,灭山门虽然能重创星月宗,但是,人在,传承在,十二件地仙境的仙宝在,仍然是不容小觑的力量,经营得当,用不了多少年就能恢复元气。以顾炎阳的本事,花不了二十年就能把星月宗带起来。 黎明雪怀疑太极宗有什么让南离九忌惮,只能退而求其次,折去星月宗取回天星盘,顺便重创一回星月宗。可南离九忌惮的是什么?传说中的鬼门?南家人,忌惮什么都不可能忌惮鬼门。顾炎阳的杀阵?南离九是阵修,又是尸修,不管是单打独斗还是拼阵,她都有一拼之力。太极宗到底有什么? 黎明雪眼下最烦心的是大长老!如果孙鹤真的杀了翠仙姑,大长老家一定会拿翠仙姑续命突破修为,到那时,仙云宗可就完了!老参仙前脚在仙云宗飞升,后脚仙云宗的大长老就和太极宗勾结起来猎杀了翠仙姑,这和邪魔歪道有什么区别,不要说敌对势力会趁机拿这事做文章,妖宗会闹,仙云宗自己就得先乱起来。孙鹤没得手前,或者是大长老没出手,她跑去跟大长老说翠仙姑不能吃,大长老得一巴掌把她抽成废人,她敢还手,立即成为欺师灭祖之徒。这事,她连通风报讯都不好办,翠仙姑要是知道大长老要吃她,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杀了大长老一劳永逸。谁杀仙云宗的大长老,仙云宗上下拼死都得替大长老报仇,而她是第一个要被处置掉的。不管他们杀不杀得了大长老,她透消息出去就等于是让人去杀大长老,欺师灭祖,刑堂极刑可不是她能受得住的。 孙鹤这一手,让黎明雪恨得想骂娘。孙鹤的修行境界高,还擅长□□之术,很难杀得死,不然,她真得想办法弄死他。大长老以南离九妄杀无辜屠戮苍生为由发难,她如果不把南离九调离太极宗,大长老还得下令让她带人去和南离九拼个死去活来,这样一来,即使她不调离南离九,孙鹤和太极宗都能脱身,变成仙云宗和南离九对上。 黎明雪回去就和大长老对上了。孙鹤勾结幽冥鬼界这事怎么算? 大长老一句:“幽冥鬼界和太极宗现在是势同水火。太极宗遭到南离九和云天宫夹击,遭到重创,他们又有镇守鬼门之重责,如今已与仙云宗结盟,我仙云盟理当匡扶。” 黎明雪差点怄出一口老血,说:“所以,我一手养大的娃也白死了。”她把升仙塔往大长老跟前一扔,“这烂摊子谁爱谁接谁,这圣女我不当了。” 大老长怒喝:“你放肆。” 黎明雪咬牙切齿地说:“我可不想欺师灭祖死后无颜见祖师爷。大长老,您想什么我清楚,我也给您透个信儿,太极宗里有让南离九都忌惮不敢靠近的东西,您老,保重!”她说话间,把身上的东西哗啦啦地往外扔。什么圣女的身份令信,什么代表身份地位的外袍,掌管各部的令牌,一股脑地扔出来,抱拳,“我自逐门墙,您老保重。”她抬起手,说:“您老如果觉得不够,我自废修为。” 大门口传来声喝斥:“胡闹!一宗圣女,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宗主迈步进来,先向气得脸色铁青的大长老请罪,又把黎明雪骂了通。 黎明雪仰着头,死也不认错,而是躲到自家师父身后,说:“我担心老参仙又像上吃误食延寿丹一样吃错药。” 大长老闻言,骂一声:“孽障!”扬掌就朝黎明雪攻去。 黎明雪不敢用仙器接大长老的攻击,不用仙器,她是半招都接不了,妥妥地被一巴掌打死的份,唯有死死躲在自家师父后面,由师父借下了那一掌。 宗主咬牙切齿地传音:“你可真会找事。”他黎明雪的那堆东西卷起来,塞给黎明雪,袍袖一拂,把黎明雪赶出去。 大长老怒视宗主:“你还护着她,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宗主好脾气地应道:“是是是,这孩子自小顽劣没法没天,可眼下她刚立大功就把她逐出门墙,这事说不过去。况且,她自来最会掏人小金库,这回太极宗的宝库可不就是让她掏空的么?那盏琉琉仙灯……” 大长老重重地叹口气,说:“你说这孙鹤,跟个孩子较什么劲,才刚出土二十年……” 宗主知道大长老心疼什么,压下内心的想法,面上半点不显。他说:“明雪的顾忌不是没道理,孙鹤这回是祸水东引,当然,咱们得了好处,还得顾虑到太极宗的鬼门,也不能不接这茬,可终究还是得提防着点。太极宗遭到重创,肯定是想要东山再起的,他如果杀了翠仙姑,吸收翠仙姑的功力道行,恐怕您老都不是他的对手,明雪道行又浅,又不像南离九那尸修身体底子强悍,飞仙塔在她手上,发挥的威力有限。咱们总得防着被孙鹤反咬。” 大长老叹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也知道她怨我,我们仙云宗看着形势大好,可内忧外患的,现在也就靠我撑着台面,我若一去,仙云宗纵使有仙器,没有位于绝巅位置的大修士,照样沦落到二流宗门上去。如今豺狼当道,人心不古,还不得被撕碎了。” 宗主说:“您老是我们的定海神针,有您在,仙云宗才稳。” 大长老说:“查清楚太极宗有什么是让南离九顾忌的,那翠仙姑……和我们仙云宗有渊源,护好了,别让她陨落了。” 宗主应道:“是是。” 大长老说:“让明雪备上重礼,去趟妖宗。我听说当年南离九命悬一线,是老参仙救回来的。” 宗主点头,说:“那孙鹤……最好留不得。” 大长老说:“我也不想留。那老贼狡猾,不是那么容易杀得了的。”说完,挥挥手。 宗主拱手:“大长老好生休息。”起身离开。 黎明雪知道大长老的打算后,气得真咬牙。 宗主说:“去一趟,大长老真要熬过这一关,对仙云宗……也是助益。”他这话,说得自己都牙酸。是助益,可有这么一位祖宗,仙云宗也真是够呛。 她说道:“师父,小池子尸骨未寒。我要是没了,您舍得向我家人下手吗?” 宗主说:“那让你大师姐去。这事,你们师姐们去,才能把事态控制到最小。” 黎明雪说:“孙鹤必须死,杀不死他,也要斩他一道□□。结盟的事,就此作罢。大长老闭关,请他装聋作哑。” 宗主看向口气大过天的自家小徒弟,让大长老闭关装聋作哑,这话也真敢说。这话传出去,一句不敬大长老,就能把她送进刑堂。可自从龙池出事,她家小徒弟是谁点谁炸,自己的徒弟,也就这么着吧。想想,那也算是半个徒孙呢!他说:“想干什么就去吧,出事了有我兜着。”他又说黎明雪,“你……你和你师姐都是女娃,得有个女娃样,当众脱衣服成什么样。” 黎明雪不自地哼了声,说:“我……我那是被气的,况且,也只是摔件外袍……”她忧心地叹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压住情绪,说:“师父,你说龙池有没有可能真的活着?您是见过龙门开的,您给我说说吧。” 宗主说:“龙王宗开龙门,分成两种,一种是机缘到了,执鱼龙符开启,第二种就是择立掌派大弟子时,布下大阵强行开启。第二种,只是掌派大弟子的传承,选的是未来的宗主。第一种传承,那就涉及仙宝机缘,能得不能得,全靠机缘。” 黎明雪起身,说:“杀孙鹤的事,我亲自带人去。这事上,再没比孙鹤的人头,更适合送给翠仙姑当礼物。”她淡淡一笑,说:“师父,我杀孙鹤为自己一手养大的娃报仇,私仇,这个,谁都挑不出错吧?” 宗主说:“去报你的私仇,去吧去吧。放手去报你的仇,我和大长老给你兜着。” 黎明雪说:“孙贼本事高,我打不过,去长老堂请几位助拳的,师父……” 宗主端起茶说:“现在你管事,你问我?我又不管事。” 黎明雪抬腿就去了长老堂,一口气请出十二长老去打太极宗——报私仇:我叫你杀我娃!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南海底 海龙宫 黎明雪请出来的是仙云宗战堂的十二长老。 从宗派内门弟子中挑选精英弟子, 再从精英弟子中选拔为战堂弟子。刑堂执掌刑法,好比凡间的衙门捕快, 战堂则负责保卫宗门的安危以及对外征伐,每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之士, 从杀伐中成长起来的。能够成为战堂长老,首先就得经历千百战而不死,且要修炼到渡过心魔劫。即使不能进阶归元境,成为圣境强者,那也得斩过心魔的半步圣境强者。 这配置拉出去,相当能打。 黎明雪毫不客气地带着十二长老从太极宗的山门打上去,逼得孙鹤出来应战,斩了他一道分身,提着人头去秦岭找翠仙姑。 大长老的那点渴求和心思,翠仙姑一记二楚。她见到黎明雪带着十二长老, 提着孙鹤的人头过来,都不用黎明雪张嘴, 收下孙鹤的人头, 给了黎明雪一颗瓶丹药。“老头子临飞升前留下的,三颗, 每颗能续命千年, 都在这了。” 黎明雪既意外又不意外:有这三颗丹药, 能保大长老不会丧心病狂不管不顾地向翠仙姑出手, 有她从中周旋, 能给翠仙姑争取些时间, 待她成就地仙果位,超脱世外,便不再是谁能轻易拿捏的了,最不济,翠仙姑大不了踏碎虚空,飞升去上界。 ***************************** 龙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是只小肉参精,有一个师父,还有一个收养她的美美的仙子,有穿得花花绿绿的爷爷奶奶,还有一个特别好看总是冷冰冰但一惹就暴跳如雷的师姐。师姐很好看,特别是生气的时候,明明内心已经暴跳如雷,还故意冷冷地绷着脸,可她落下的拳头那是一点都不冷,浑身都是鲜活气儿,像条气鼓鼓活蹦乱跳的鱼。师姐很疼她,经常趁她睡着后,偷偷地把她抱在怀里,温柔极了。 再后来,她被人一巴掌拍成了烂泥,只剩下一截莹白色的散发着朦胧光的骨头。那是从她体内长出来的仙骨,是她修炼成仙的根本。她的仙骨和碎掉的血肉,被一股强大吸力吸走了。有一股柔和的力量保护着她,让她没有就此消散在天地间,而是让那些碎掉的血肉牢牢地裹在仙骨外,自己再慢慢地一点点地吸收,她隐约觉察到自己吸收的血肉里还有别的什么。 大部分时候,她都在沉睡,偶尔听到有类似于龙吟的声音响起。她的周围黑漆漆的,偶尔有金光渗进来。这金光是她熟悉的,龙气。她的体内也有,很淡,是从滩涂村里的那口名叫葫芦井里得来的。后来,她发现周围还有淡淡的紫气,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紫为贵,并且紫气吸收起来非常舒服,于是按照吞吸吐纳的办法,把它们都吸收了。 她醒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在睡梦中。 梦境断断续续的,她梦到有龙,有鲤鱼跃过龙门变成龙妖,梦到有龙出生,也梦到有龙死去,还梦到了龙王宗。 创立龙王宗的祖师爷原本是条鲤鱼,它修炼千年,在龙门,逆着飞瀑溯游而上,三千雷劫加身,于风雷瀑布中完成褪变修炼成龙。鲤鱼化龙,和妖修炼成人,除修炼方向和路数不一样,本质是相通的,都是化形大妖,相当于人族的凝婴境修为。祖师爷在化龙后,通过修炼逐渐褪化体内的妖骨,修炼成仙,从龙妖修炼成真龙。它飞升上界,去往龙域。 龙族好斗,常乘风雷而行,入江湖即兴风作浪引发洪水,致使生灵涂炭,又浑身是宝,因此有专程的屠龙世家,世代猎龙,或为宝,又或为除孽龙。祖师爷遭到屠龙家族的追杀,生死之际,强行破开虚空,遁逃回出生的故乡。在逃回途中,肉躯陨落,化成碎块坠落在天地间,元神得以逃脱。最终,他只找到自己的一截龙角,一根脊椎和零星残骸,其余的部分散落埋葬于天地间,为有缘者得之。 那截龙角,被他制成了鱼龙符,一生修行领悟皆封于鱼龙符中,又在鱼龙符中刻下一道传送之门,开启门,穿过去,便能抵达真龙的故乡,龙域。那截脊椎,被他制成了龙王宗的镇派宝剑,龙王剑。 没有肉躯的灵体是脆弱的,即使是龙,也没办法承受得住虚空的力量,他没能再修炼出肉躯,也没能再回到龙域,最终葬于黑水河畔。 祖师爷很不甘心,想要他的后来者完成他的遗愿。 然而,只有仙才能穿过虚空抵达另一个世界。即使是后来者开启了鱼龙符踏进龙门,也只得到他的传承,没能去到龙域,最终返回人间地界。 祖师爷留下的传承有三样,一样是他修下的战技,一样是他修炼成真龙的方法,一套则是他修炼成真龙后对力量和法泽的领悟以及他的生平记载。龙池学的分水剑法,便是他留下的战技中最粗浅的用于门下弟子打根基用的剑法。 修炼成真龙,死了不能称为“鬼”,而是“仙灵”,真龙仙灵。真龙仙灵是没有实体的,很多真龙的神通都施展不了,于是,他通过自己用脊椎铸炼成的龙王剑,以剑法的方式借助龙王剑施展出来。 龙池把分水剑法练得炉火纯青,再学龙王剑法也不觉得有多难,唯一觉得困难的就是,她死成这样,只能在脑海中临摹演练,没办法拿起剑练习,况且,她的分水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渐渐的,她能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有些声音比较远,但有一个很好听女人的声音离她很近,说的语言她不太能听懂,偶尔像是某种古怪的方言,偶尔更接应于某种兽吼声,低低的抑仰起伏带着古老悠沉的调子特别好听,每次她说话,都打断她悟剑,下意识地听她说些什么,她听多了,也不知道是哪根脑子突然开窍,还是因为祖师爷的传承的关系,她突然想起,这好像是龙语。 龙池在祖师爷的传承记忆中没见到过他有心仪的对象,只看到他打架修行和被屠龙世家追杀。况且,祖师爷都死了多少年了,即使有心仪的对象,也该早就成了老太婆了,这声音听起来还挺年轻,又年轻又温柔。 龙池猜测,她极有可能是大难没死,被救了。 那些龙气和紫气,不是寻常人能弄来的,很可能是她出事后,师姐把她送去了仙云宗,玉璇师父找了什么人用了什么天材地宝救她。她待的这地方,更像是被那女人装在什么法宝里带在身上,还带着她成天跑来跑去,因为偶尔会晃来晃去。她想问那女人,自己在哪,但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有句话叫做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等伤好了,离开这养伤地,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她这么想着,安心地养伤。 后来,渐渐的,她听多了他们说话,也学会了。 救她的这位美人姐姐怀孩子了,并且,腹中的孩子有些奇怪,美人姐姐还找来大长老来查看。 大长老说,确实是在母体里就提前孵化了,已经有了心跳,还有微弱的神魂波动。 苍老的大长老还激动地大喊:“天佑我族。” 怀孩子?提前孵化?妖? 孵化是蛋吧?生蛋的妖族?蛋在肚子里没生出来就开始孵化?真离奇! 那如果救她的是妖,就不是玉璇师父找的人,肯定是她的爷爷奶奶。她爷爷是飞升仙人,奶奶也只差半步成仙,能找到哪些避世不出的大妖或哪支妖族救她,也不是不可能。 又过了一阵子,美人姐姐生孩子了,不对,是生蛋了。 疼得死去活来的。 她不知道他们这一族是什么妖,她估计是蛇类,也有可能是是蛟,反正就是生蛋的,并且一胎基本上都是三五颗以上,这姐姐怀的这胎有点怪,只有一颗蛋,个头还特别大,生不出来。疼得她嗷嗷地喊,不生了,又喊,“要是让本主知道是谁的种,我宰了他,好痛……” 龙池有点懵:妖果然不讲究,自己娃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这得亏不知道,不然,娃还没出世就成了没爹的孩子。不过,好像,这样出生,也是没爹的孩子吧? “啊——拿刀来——啊——好痛——拿刀——” 龙池听得这声音叫得太惨,觉得当女人实在太惨了,每次生孩子都痛得死去活来的,当母妖也惨。 “拿刀来,剖腹,把它取出来。” 还有人劝她不可,说怕对孩子有妨碍。 那美人姐姐喊:“谁敢阻止我,我宰了谁——啊——刀——”再然后,就是一声叫得极其惨烈的一声“啊——” 紧跟着龙池便感觉周围晃了晃,她估计美人姐姐痛到受不了在挣扎,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周围才稳定下来,还有白朦朦的光渗进来,光很亮,哪怕她闭着眼,都能感觉到那光线。 美人姐姐吃了养伤药,旁边还有人在惊叹,好大一颗蛋。 大长老赶进来了,先问美人姐姐有没有事,又在旁边喊:“天佑我族。” 龙池努力地睁开眼,但眼皮又沉又重,睁不开。她试着感觉了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蜷缩成一团,她尝试动了下腿,但被压着。她试着动胳膊腿,来回动了好多次,都使不上力,只好放弃。 美人姐姐生完蛋,进入孵蛋期,成天趴在窝里孵蛋。 龙池继续养伤,争取早日恢复力气,周围暖暖的,每天都有龙气渗进来,让她浑身暖融融的格外舒服,身体一天天强壮。 她分不清时间,只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恢复到差不多,并且,感觉到有点憋闷,于是,努力地伸展胳膊腿,想让自己伸展开身子。她这一动,便感觉周围被压得紧紧的,她加大力量,就听到“咔嚓”一声裂响。 龙池吓了一大跳,心想:“什么东西坏了?我不会是把我养伤的法宝弄坏了吧?”她再一想,法宝这么容易弄坏就不是法宝了! 她歇了一会儿,继续抬头迈胳膊腿儿。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裂响声越来越大。 她估计自己肯定是被封在什么坛子里养的伤,这坛子也太结实了。 龙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坛子撑裂,挂倒在破坛子中间。她感觉到周围有点不太对劲,努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莹白色的像玉一样的碎坛子片,再然后,见到旁边有巨大的鳞片,那鳞片像鲤鱼鳞片。 她随即释然,心想:妖,还是生蛋的妖,不是长毛的就是长鳞的。 她顺着这鳞片抬起头望去,然后发现这东西像蛟龙,长长的,还有爪子,她再往上,就……见到了一颗硕大的酷似蛟龙,但是头顶上竖着两根犄角,从眼睛到须子乃至龙鬃都长全了的散发着赫赫威势的,长得跟龙一般无二的脑袋的家伙,正瞪大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居然从那张巨大的龙脸和眼神里看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好像看到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龙池还在这不知道是蛟龙还是龙的东西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自己趴在碎掉的坛子中间,脑袋上还顶着一片,被打回原形,胖呼呼圆滚滚的一团。唯一有点怪的就是她的额头上有一对龙角样的东西?嘴里还含了什么。 龙池伸手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赫然发现居然是鱼龙符。 她把鱼龙符握在手里,又摸摸头上的角。龙角有点软,像脆骨。她用力掰了下,疼得她“咝”地一声,那钻心地疼。龙池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还有点纳闷,没听说得了龙王宗的传承,脑袋上还会长龙角的。这算是龙角吧?说是龙角,其实更像鹿茸。 那酷似龙的脑袋一点点凑近。 龙池被它盯得心虚,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她倒是想用遁术,可这会儿,她没力气。她虽然不明白什么情况,但直觉告诉她,情况不太对,头上那条疑似蛟龙的东西,似乎挺有情绪。 她爬了没几步,感觉很多视线盯着自己,她抬起头,赫然发现周围的空中有十几条龙一样的东西。它们的身长足有十几丈,把她围它们中间,一条条的,正满眼惊奇地看着她,活像看什么怪胎。 她看看这十几条龙,再看看自己,觉得自己这么一个人形的混在它们一堆龙形的妖修里,确实违和。她说:“我找我奶奶。”她刚说话,离自己最近的那条龙形的妖突然凑近了,鼻子在她的身上闻了又闻,眼睛里还有金光浮动,似想把她看透。 那龙形妖修问她:“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龙池听出是美人姐姐的声音,顿觉心口被捅一刀。她想象中的美人姐姐是个二十多岁年龄,年轻,漂亮,美丽,穿着长裙子,顶着大肚子,是个眉眼温柔怀着孩子的大美人。然而,现实中,竟然是这么一条龙形妖修?这是蛟龙族吧?难道是黑虺家的亲戚? 龙池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想象的欺骗。她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认清现实,说:“我叫龙池,不是什么玩意儿。你们是黑虺的亲戚吧?我奶奶呢?” 一个苍老的熟悉的声音传来:“转世重修,还是带着记忆投胎来的。” 龙池认出这声音是大长老的,她扭头看去,见到的是一条苍老得鳞片和鬃毛都掉了不少的老龙。她只知道有些马和狗老了会掉毛,没想到,龙也会。掉了毛的龙,龙鬃稀稀疏疏的,比秃顶的老头还丑,那是真丑啊。 龙池顿觉惨不忍睹地别开了脸。 “它以前是我们的龙族的吗?她手里拿的那东西有龙族的气息。” 龙池听着它们的谈话,从它们身上看过去,龙?真的龙?不是蛟龙? 其中一条龙,张嘴,“啪”地吐出一把剑,扔到龙池的面前,“是你的吗?” 龙池赶紧爬过去,把自己的分水剑捞在怀里,说:“我师父给我的。”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朝她压过来,直接把她压趴,等她回过神来时候,自己已经趴倒在地上,再不是奶娃儿形状,而是变成长条形。她朝自己的胳膊和腿看去,吓得“咕咚”咽了下口水,再把它们刚才说的话,和自己之前的经历回想了遍,吓得心脏砰砰砰砰跳。 不是吧!她不是养伤,而是……死了,转世了? 龙池赶紧伸手朝头顶摸去,一下子摸到自己的参珠和参叶,顿时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在。 周围的龙看向龙主的眼神都不对了。 龙主看向这条头顶上长参珠和参叶子的小龙崽子,以及周边望来的眼神,愤怒地咆哮:“老娘睡谁也不可能睡去人参精,如果发现有参类精,早就一口嚼来吃了。” 龙池:“……”我不是人参精,我是肉参精。 一条龙问:“龙主,您在吃嚼前,有没有先睡过?兴许您忘了呢?” 回答那条龙的,是龙主愤怒的一口龙息喷过去。之后,她把用小爪子抓着剑已经跑到龙窝边缘的龙池叼回窝里,恶狠狠地问:“你脑袋上的参叶和参珠哪里来的?你怎么到老娘肚子里来的,不说清楚,我挠死你。” 龙池变成奶娃儿模样,想想这样子气势也弱,又变成自己成年人模样,再看身上光光的,又把铺在窝里的紫草捞过来堆身上,把自己盖好,这才说:“我叫龙池,是参王府的少主子。我遇到袭击,被人一巴掌打碎了。好像是体内的仙骨保护了我,也有可能是我家祖师爷保佑吧,总之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吸走了,再就到这里了。”她抱拳:“救命之恩,来日再报,我奶奶和师姐肯定会担心我,我先去给她们报声平安。”她爬起来,又要往外去,一只龙爪按在她的头顶上,犹带愤怒的声音响起:“你往哪跑?”那爪子往她的头上一拍,软软的力量包裹着她,把她压回窝里坐下。 龙主扭头,对旁边的其它龙说:“今日的事,谁敢说出去,我捏死谁。” 诸龙纷纷点头,表示不敢。 龙主挥挥爪子,这些龙低头行了一礼,退出去三丈多远,才齐齐转身飞走了。 龙池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景象挺像是在水底,头上是个巨大的透明穹顶,穹顶外黑漆漆的,似有水流波动。她在一间堆满奇珍异宝的奇怪地方。她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屏风,她在一个巨大的椅子上,椅子中间用一种紫色的草铺成窝,这草很柔软,带着股非常好闻的馨香。窝很大,足够盘下一条龙还有剩,此刻,她和身边这条龙主就在一个窝里。窝外面,黄金和漂亮的宝石铺满地,由黄金打造镶满有宝石的大箱子装满闪亮的珠宝堆在四周,其间还杂夹着许多兵器架,兵器架上也镶满了珠宝,架子上放着的兵器也几乎都是镶了珠宝的。 琳琅满目,看得龙池眼晕。 龙,以及这么充满暴发户气息的地方,让龙池想到玉璇师父给她的地图上绘的一个地方,位于地图最南边,海底深处的海龙宫。 关于海龙宫的事,她知道得极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知道自己在哪,还是安心不少。 龙主看着这头上顶着参珠和参叶,又同时流着她的血的娃,满心纠结,五味陈杂。她已经好些年没有睡过谁,之前居然突然怀孕有了蛋,整个儿都是懵的,懵了好久之后,想着等把蛋生了来孵化出来,看着娃像谁,总能找到是娃的爹是谁,找不到也没关系,好歹自己也算是后继的人,大长老不会再催着她成天出去睡谁,好生娃。 生出来了,也孵出来了,找到主了。 三年前,海底灵气突然暴动,同时涌出大量的龙气。她率队前去探查,发现有遁符波动,有磅礴的龙气带着白光冲出来,她看到有一团巴掌大的血肉裹着一根仙骨飞出来,一起飞出来的还有一把八劫蛟龙骨制成的剑。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哪位龙族先辈的龙冢有了异变,有仙宝出世。天降的机缘,那自然不能放过,于是冒死扑上去,把它给一口吞了,之后就被强大的力量给震晕过去。等她醒过来后,没感觉到修为有进步,反倒缓慢倒退,然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怀孕了。 三年怀胎,只生出一颗蛋。别家的龙生的蛋,不到两个巴掌大,一窝至少生三颗。她生蛋,一颗,都快赶上别家的两颗蛋大,差点没给她来个龙族史上最憋屈死法——难产。 好不容易切开肚子把蛋取出来,寸步不离地守着孵了三个月,孵出来一个人族娃。 好在不是真的人族娃,原型还是条龙,只是带着前世的修为,又有仙骨,生世即能化形,这也算是大机缘大造化。 可这脑袋上顶着这么一个参珠子参叶的,她往后出门怎么跟别的龙和妖们介绍:这是我睡了人参精生的娃? 作为一条龙,睡的妖多了去,可没见过睡精怪的,往后,还不得被别的妖戳着她的背说她不挑剔,连株草药都不放过,指不定还得脑补她先睡再吃,她有那么恶劣么?都睡了还怎么吃!遇到已经化形的人参大妖,不吃拿来睡,怎么想的! 事实上,她没睡过人参精。她看着自己生出来的娃,她都不相信自己没睡过。 龙主的内心简直泪流成河,说龙池:“你就算长成头猪我也认了,你怎么就长成个人参精样出来。” 龙族史上,又不是没有跟猪睡过的,不然,猪婆龙是从哪来的!可龙族史上,还真没睡草药的呀! 龙池:“……”那得丑成什么样!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便宜娘 带崽飞 龙池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谁嫌弃过。她今天居然被一条母龙嫌弃了, 当即很认真地和面前这条声音好听,长得一点都好看的母龙要掰扯个清楚分明。“我长成人参精样怎么啦?还有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是肉参精, 不是人参精。我爷爷是参王府的老参仙, 即将飞升上界, 是飞升仙人,我奶奶是参王府的翠仙姑。” 龙主歪着脑袋低头看着自家这脑袋上顶着参珠和参叶, 长得格外辣眼睛的娃,问:“参王府?飞升仙人?你从哪来的?” 龙池说:“北边,秦州, 我家在云州和幽冥州交界的大松山,不过现在已经没了, 我家现在迁到了秦州, 就在秦岭。”她把幽冥鬼界入侵, 以后的事也告诉了龙主,包括自己的身世来历,说:“你救了我,你送我回去,我奶奶会谢你的。” 龙主的大爪子轻轻拍拍龙池的头,说:“别想你以前的家了,你现在是从我肚子生出来的,老娘三年怀胎又再孵你三个月, 容易么?我海龙族, 将近三千年没有幼崽出生, 送去给那劳什子参王府,想得美,让那翠仙姑自己生去。” 虽然脑袋上顶的参珠参叶委实辣眼睛,可再怎么说都是她生的娃,亲生的娃,怎么可能送给别人,她又不是养不起。越强大的生灵越难孕育后代,海龙族多少年没有出生龙蛋孵出娃了。这时候大家都不讲究纯血不纯血了,只要是个娃,只要有海龙族的血统,即使血脉不纯,有功法在,慢慢凝炼精血,总能变成纯正的龙的。况且,海龙族的祖上原本也不是龙,都是由鱼呀、蛇呀、泥鳅,修炼成龙。龙行水,经常引发洪灾招来天谴,因此化龙成功后,往往会顺着江河入海。龙入海,从此天高海阔,恣意遨游。 好好的海中霸主不当,跑去大陆最北边的山里当珠随时被下锅炖煮熟的人参精,想什么呢!还是株龙和参的混种。 龙主想想,自己都觉得馋,又想着这是自己亲生的娃,赶紧止住这念头,同时告诫龙池,她这样会多招人惦记,要是落到其他人或妖里手里,会有多惨。 龙池明白龙主是想把她当成海龙族的娃养,顿时看龙主的眼神活像拐骗别人家孩子的拐子。她郁闷地说:“那你派人给我师姐捎个信呗。” 龙主的爪子又轻轻拍拍龙池的头,说:“别想了。龙入海,不复归。即使有海龙上岸,也只在岸海城市晃悠,不会去到那么远的北方的。极北之地呐,还得穿过那么多仙门大派的地方,嫌命长要找死都不是那么个活法。” 龙池赶紧拿出自己的剑,说:“我有信物,我玉璇师父是天下第一大宗,仙云宗的圣女。我这把剑也很有名的,分水剑,无妄城玄女宫上任宫主的佩剑,与龙王宗掌派大弟子的定情信物。” 龙主叫道:“等会儿,你……这绕得有我点晕。我捋捋,你拿去仙云宗给圣女当信物的这把剑,是玄女宫上任宫主和龙王宗掌派大弟子的信物,这剑怎么落到你手上的?” 龙池又只好把这剑的来历,以及她师父、玉璇师父还有玄女宫宫主之间的那点关系告诉了龙主,说:“不过都是传言,我也不知道真假,反正我师姐很讨厌玉璇师父是真的。”她又拍着胸脯地保证句:“但是她们都喜欢我,见过我的就没有不喜欢我的。” 龙主看看自家娃头上那辣眼睛的参珠和叶子,真不敢相信这是她生的娃,哪来的自信这么大脸。她说:“你别美了,喜欢你肯定是你炖了你。你如果不是我生的,我都想炖了你。”她又问:“肉参精?比人参精还补?那根仙骨,是你自己的?出生就有的?”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龙池,馋得直冒光。 龙池打个哆嗦,用力地把剑抱在怀里,不敢说话了。 龙主又轻轻拍拍龙池的小脑袋,“看在你是我生的份上,我不吃你,但是别人肯定不会看在你是我生的份上就不吃你。”她说完,美滋滋地盘在龙窝里,又把龙池塞到肚子下孵起来。 龙池往外挣扎,又被龙主的大爪子按回去,来来回回好几次,认命地趴在龙窝里,扯了根紫草愤愤地咬着:谁要和一条母龙窝一起。 她想到冷美脾气暴躁但不时温柔一下下的师姐,又再抬起头看向那把她当孩子养的龙母,一抬头,迎上一颗巨大的足有马车大的龙头,还有龙须子,以及一对灯笼大的眼睛,那眼睛还透着美滋滋的得意看着她,一副我家崽子真好看的肉麻样。 龙池在心里哀嚎:救命呀,师姐救命呀,爷爷奶奶救命呀,玉璇师父救命呀。 她又想,这龙主总得出去觅食吧? 即使自己不吃饭,总得给孩子找吃的吧? 哪有养幼崽不给喂饭的道理。 龙池的眼睛一亮,然后摆出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戳戳龙主,待龙主低头朝她看来时,说:“我饿了。” 龙主把蛋壳扒到龙池的身边,“先把这些龙蛋壳吃完。” 龙池:“……”她看着面前的龙蛋壳,再看向龙主,发现龙主没开玩笑,那表情是认真的。 龙池又默默地趴回窝里,缩在龙主的肚子下,一点都不想说话。 龙主懒懒地盘成一个圈,把龙池盘在身子中间,给龙池留出块休息的地方,便闭上眼睛休息。孕育生命和生孩子不仅耗精力,让她变得虚弱,修行境界更是直接跌了一个大境界。好在这是海龙族的地界,外面有龙族护卫守着,安全无虞。 龙池想了想,拿起一块小碎壳伸到嘴里。她想着龙族皮糙肉厚,壳肯定也很厚,本来做好咬不动的准备,但她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嘎嘣脆,口感还挺不错,吃到肚子子后便感觉有一股精纯的力量涌遍全身,顿时明白这是超好的好东西,当即咔嚓咔嚓地大口啃嚼起来。 龙主微微睁眼看看开始吃蛋壳的龙池,看她吃得香,自己也有点馋了,她想着自己生这娃也是损失惨重,小崽子的蛋比别家的蛋都大,蛋壳足够吃,自己吃两块也没事,于是把头凑过去,叼了块在嘴里,嚼来吃了。 她把蛋壳咬了口就发现这味道有点不对,似乎含有极其罕见的天地宝药。她吞吃入腹后,化解掉蛋壳里的效力,便觉有精纯的力量在修补自己的损耗。要知道,生产不仅会消耗大量气血,在孕育生命的过程中更是会损耗大量精元,那种损耗往往是再修行千年都难以弥补的,修为越好,损耗越难弥补,甚至会导致此生修为难有寸进的情况。这蛋壳里含的效力不仅能滋补精元,甚至含有起生回生活死人生白骨之效。 龙主想着孩子的蛋壳多,自己多吃两块没关系,到时候不仅能恢复实力,修为只怕还有精进。她这么想着,已经张嘴又叼走了一块。 龙池原本以为龙主只是想尝个味,这就像凡人生了孩子,也会好奇奶水是什么味道会尝尝。可龙主吃了一块,又叼走了最大的一块,这就有点不太对了。待龙主又来叼第三块时,龙池赶紧扑上去,把剩下的蛋壳全部捞进自己的怀里:“这是我的蛋壳。” 龙主想想,张嘴,从体内的小世界中吐了一株万年宝参给龙池,“你吃这个。”趁着龙池看着那形如婴儿状的万年宝参发呆,又迅速地叼走了龙池的一块蛋壳,飞快地吞进肚子里,然后趴回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龙池震惊地看着和自己抢蛋壳吃的龙主,半晌才说了句:“无耻!” 龙主伸手轻轻拍拍龙池的头,说:“要孝敬你娘亲,知道吗?我厉害了,你才有靠山,不然不要说你的蛋壳,连你的小命你都保不住。” 龙池懒得理她,把蛋壳全捞在自己的怀里,咔嚓咔嚓一口气全吃光,然后盘膝打坐,她打坐前,还愤然地冲龙主“哼”了声。龙主居然想当她娘,还娘亲,美得她! 龙主从龙池打坐的姿势和散发出来的气息看出,她修炼的应该是正统的仙门功法。由飞升仙人所创的能够修炼到飞升的功法才算是真正正统的仙门功法。这类功法,剔除糟糠,没有旁枝末节的弯弯绕绕,直指大道,浩然大气,纯正清朗。她说:“崽啊,把你修炼的功法默写份给为娘,为娘给你参详参详。” 龙池再次震惊,看向自己这厚颜无耻的便宜娘:海里的龙妖,哪来的脸说要帮她参详龙王宗最绝秘的真龙修炼功法!你这是要详参?当她傻呀,这分明是想骗功法。 龙池闭上眼睛打坐,打定主意,坚决不理她。 龙主诱惑:“我拿东西和你换。你看我这龙宫里珍宝遍地,你要什么尽管拿。” 龙池果断地离她远点。她起身,想从龙主那比自己还高的巨大龙身上爬过去,结果,她刚爬上去就被龙主一爪子拨回去。 龙主说:“你还小,老实待在这,哪都不许去。” 龙池施展遁术往外逃,龙主凌空一抓就又把逮了回来。 龙主说:“行啦,不给看功法就不给看,不稀罕。”又美滋滋地闭上眼睛打盹:心想,我崽真厉害,刚出生就会遁术了。 龙池怄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她一点都不想要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娘。她想了想,说:“我把龙王宗的真龙功法传给你,你放我走吧。” 龙主的眼睛一亮,说:“好啊。” 龙池怀疑地看着它:“答应得这么痛快?不会耍赖。” 龙主说:“我堂堂龙主,岂能言出无信。”她的话音一转,问:“你传我真龙功法,会对你不利吗?”据她所知,仙门正派最怕就是这些正统功法外传。 龙池说:“我师父死了,现在是我当家,我说了算,但你不能骗我。” 龙主点头,“自然。”它爪出龙爪,与龙池三击掌为誓。龙主看着龙池那小小的手掌落在自己的掌心,再看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的,不禁莞尔。 三击掌为誓后,龙池说:“你凑过来。额头凑过来。” 龙主将额头凑过去,那巨大的龙头凑近了,和化成少女模样的龙池差不多高。 龙池凝出一缕记忆烙印投入龙主额间的识海中,说:“你救过我,我传你龙王宗的秘学,我俩扯平了,成了,我走了。再见,后会无期。”她说完,趁着龙主还没回过神来,捞起她的分水剑就往外跑,她跑了两步,想起这么胖的万年宝参难得,又回来捞起宝参往外跑。她从龙主的身上翻过去,发现龙主没睁眼,更没伸爪子拦她,于是跑得更快了。 她跳下这足有三四丈高的巨大宝座,又跳下每一阶都足足有她一人高的台阶,踩着脚下的大小不一的金锭和宝石飞快地往外跑。她跑出去没多远,就见到有巨大的柱子矗立在两侧,每条柱子上都盘着一条龙。她跑过时,这些龙都看着她,还有龙要从龙柱上下来。 龙池赶紧喊:“我以少主的身份命令你们通通不准动。” 那些龙果然没再下来。 龙池心说:“幸好当了几天参王府的少主子。”她跑过两排盘龙柱,从满地珠宝的宫殿中穿过,又过了一道巨大拱门,就见前面是长长的台阶,台阶外一片漆黑,偶尔可以看到有光,那些光是一些奇怪的海鱼和海兽释放出来的。太远,看不真切,但似乎数量挺多。 龙池跑过长长的台阶,正要迈出脚,便感觉到异样。她伸出手去,手透过光幕,巨大的压力骤然而至,她甚至听到骨头遭到大力挤压发出的声音,痛得她发出“啊——”地一声惨叫,本能地缩回手,手痛极,痛得她的脸都扭曲了。 她握着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没那么疼。她摸摸手,发现手骨没事,这才甩甩手,朝着身后望去。 一个身着华丽长袍的女子出现在她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身着华丽的长袍,眉毛斜飞入鬓,眼睛格外有神,衬得整个人神采飞扬,透着股凌厉的霸气。女子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还有点促狭地看着她刚才受伤的手。 龙池把这女子从头打量到脚,没发现她和龙主长得有像的地方,又想龙主要是过来逮她,肯定是尾巴一甩就蹿出来了,不会特意变成人。她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跑过台阶,藏到了宫殿角落里的宝石蹲里,见到没人注意到她俩,问:“姐姐,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那女人没说话,只抬眼看着她,似乎好奇她为什么要离开。 龙池说:“我是不小心落难到这的。”她又把自己怎么被人偷袭,危险关头她的护身法宝把她传送到这里,添油加醋地说了遍,又说她师姐有多可怜,正等着她回去。她拉住那女子的袖子,说:“你帮帮我吧,求求你啦。”她把路边小乞丐装可怜的招都使出来了。 那女人说:“真没发现,你还会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龙主的声音! 龙池傻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大美女,怎么都没法把她和那条大母龙联系起来。龙能化成人?那还修那么大的宫殿那么大的椅子做什么?浪费材料吗?她有点不敢相信,说:“你……你再说句话……”龙主变成人长这样?不是丑兮兮的? 龙主将龙池捞起来夹在胳膊下往回走,说:“你才刚钻出壳,想往哪里去你!等满月再说。” 龙池有点懵,怎么都没法把那么大一条龙,和面前这大美女联系起来。她和龙主,哪里像了? 正失神间,身后的景物飞快倒退,然后龙池被带回了龙窝里,那大美女把她往窝里一扔,当着她的面,又一下子变成一条身长十几丈的龙把她盘在了身子中间。这长相模样,确实是龙主。 龙池顿时觉得心窝子又被扎了一刀。 这么一头威猛霸气的龙,头角峥嵘,龙须飘荡的龙,变得人形怎么都得是一副身材魁梧的威猛形象吧。龙主变成人形,一点都不威猛,最多就是身材比较高挑,气势比较足。她细胳膊细腿的,脸是真的好看,眉毛特别有型,细细的,有点像柳叶眉,但是比柳叶眉长,眉锋好看,显得有气势,又带着股悠然不拘的洒脱。她抬起头看向龙主:“你再变成人给我看看。” 龙主一爪子把她拍回窝,说:“别家的孩子都是出生吃完蛋壳就睡,特别省心。你给我老实点,再满地跑,打断你的腿。”她又轻轻地用爪子戳戳龙池:“不穿衣服就往外跑!”说话,扔了套衣服给龙池,“自己穿上。” 龙池麻利地把衣服穿上,问:“外面的海水压力大,你们平时是怎么出去的?” 龙主说:“游出去的。”她斜睨眼龙池,说:“等你再大一点,小身板长结实了,就能游出去了。很多海妖离开水就发挥不了战斗力,龙宫的隔水结界是为了防止海妖入侵。” 龙池问:“海妖?” 龙主说:“海里有很多实力强大的海妖,并不比我们海龙族差多少,它们的种群数量够多时,就会对我们发起袭击,也会经常游弋在海龙族常出没的范围,围攻落单的或者是刚化龙入海的龙。你这么小的龙跑出去,只有被撕碎吃掉的份,跑都跑不了。” 龙池问:“等我满月,你真的会带我离开。” 龙主说:“你心心念念的想回去,带你回去看看,你是我的崽,你是龙,想去哪就去哪,不必困于某一隅某一地。” 龙池突然有点小小的感动,她说:“我虽然是你生的,但……”她指指头顶最中间的参珠和参叶。 龙主说:“我娘是海龙,我爹是蛇,我出生的时候,是条蛟,历经雷劫,化成龙,又再打败海龙族所有的龙,当上了龙主。”她又看了眼龙池头上的参珠和参叶,有气无力地叹口气,说:“崽呀,你上辈子怎么就是株药材呢,哪怕不是猪,是牛是马,我都认了。” 龙池:“……” 龙池盘腿打坐练功,她不想跟龙主说话。 龙主又说:“带你出去历练也好,等你把头上的参叶和参珠炼化了我再带你回来,这样我就不用和他们解释我没丧心病狂到连草药都睡。” 龙池觉得不和龙主说话是对的。 深海底下,她不知道海龙族是怎么认时间的。 大长老又带着一群龙过来,商议要办满月宴。 龙主指指化成十六七岁模样少女的龙池,问大长老:“谁家奶娃儿出生就这么大的!不办了,不办了。” 大长老说:“可以请少主变回龙形。” 龙池瞪向老得都掉毛掉鳞的大长老,“我不!” 大长老说:“就一小会儿,抱你出去露个脸给大家看看就好。” 龙主格外坚决地一口回绝,:“不行!我没睡过草药。”她指指龙池头顶上的参珠和参叶,“这让大家怎么看我?我的脸往哪里搁!” 大长老说:“我们海龙族后继有龙,总得让大家都知道。” 龙主冷笑一声,“我说不办就不办。”它说完,吐出一口气泡裹着龙池,再张嘴一叼,把圆形的气泡叼在嘴里,一甩尾巴,飞出龙宫,朝着海上迅速游去。 龙主宫殿外盘龙柱上的龙卫觉察到龙主出宫,主即一个个飞离盘龙柱,追在龙主身后飞去。 龙池还保持着盘腿打坐的造型,她满眼惊悚地抬起头看向她便宜娘亲的血盆大口以及满利锋利的牙齿,又扭头看向那喉管,她真怕她这便宜娘亲一口喷嚏打出去或者不小心咽了下口水什么的,她就没了。她比划一下大张的龙嘴,再想想她便宜娘亲变成大美女大张着嘴,嘴里还塞了个人的样子,赶紧把这念头甩出脑海。 有光出现,紧跟着,光越来越亮,蓦地,巨大的水柱冲出海面,掀起巨大的浪花。 刺眼的阳光照下来,龙池下意识地闭上眼,适应了一会儿,待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了龙背上,身上还裹着气泡,漂亮的龙鬃在身旁飞扬,四周还有十几条龙围着她和龙主,占据着各个方位保护着她们。龙主和周围的龙都飞在云层里,偶尔还冲出云层,厚厚的云层洒铺着金光,仿佛巨大的棉花层。 龙池揪着龙鬃,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便宜娘亲挺好的。她这便宜娘亲是真的把自己当作亲生娃在养。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独自来 独自去 南离九再回到滩涂村时,村子被滔滔河水淹没, 旁边的山体还有塌方的痕迹。 她怔然地看着不断拍打着岸边的河水, 水很深,昏浊不堪, 水里还飘荡着游尸水鬼。 河岸边,停着七重楼船, 缜隐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鬼啸,不断地驱使着游尸水鬼上岸。可作为水里的鬼物, 又怎么可能上得了岸。 南离九知道,缜隐是想派它们去找苏情。 她朝着滩涂村走去, 想要看看滩涂村是否在水下, 想看看葫芦井是否还在。 七重楼船上传来喊声:“南离九——” 南离九半泡在水中, 扭头望去,见到缜隐出现在甲板上。 缜隐问:“你见到我家小情儿了吗?” 南离九说:“她是旱魃,没那么容易死,总会回来的。”她说着,继续朝滩涂村走去。水很快没过她的头顶,沿途遇到的游尸水怪纷纷避让。 水底满是淤泥和沉在水底的杂物, 滩涂村的房屋全部倒塌, 只剩下断壁残垣。 河水浑浊, 能见度非常低, 她凭着记忆又摸索了好一阵, 才找到葫芦井。 葫芦井连同旁边的死去的古树一起塌了下去, 陷坑里, 还能看到砌井的砖石。 南离九潜进去,在满是淤泥和白骨的坑底不断地翻寻,她像一只钻进泥里的泥鳅,在淤泥中不断地钻寻,找到的除了井砖就只有杂物和被水流冲过来的尸骸。没有赫连令臣的三途剑,没有龙池的鱼龙符,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地下的水脉和地气都消失了。这处风水穴眼,移位了。 南离九不死心,一直找,直到把这里摸了个遍,也没找到赫连令臣和在池的丝毫痕迹。 她从水里出来时,七重楼船已经走了,河畔边还有还留着尸犼的气息。 苏情进化成犼回来了,缜隐等到了她的小情儿。 南离九站在河畔,望向身后的山脉,山上草木尽枯看不到半点生机,树叶落尽,露出光秃秃的树枝和嶙峋的山石,宛若一具横卧的死尸。地气泄尽,生机灭绝。 一条葬有真龙的龙脉,没有了。 南离九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知道赫连令臣去哪了,不知道龙池去哪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她怔然地站在黑水河畔,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昏浊的河水看着河里飘着的白骨、游尸、水鬼和这疮痍满目宛若地狱的人间世界,突然觉得能够一了百了地死去竟是那么幸福,不似现在,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转身离开黑水河,进着南边走去。她得去找龙池的分水剑,她要杀尽星月宗和太极宗的人,她得给自己“活”下去的目标和希望。 云州变成了真正的绝地,没有一个活人,处处皆是旱魃肆虐过的景象。 南离九见到这些景象便知道苏情在由旱魃进化成犼的过程中,出了差错,导致她不得不离开进化的风水穴,吸食活人血液为进化提供能量。 她可以肯定,苏情出差错,肯定和黑水河畔的龙脉移位有关。 南离九穿过云州,来到秦州。 秦州城已经变成一座死地,尸煞的煞气浓浓盘踞不散,尸犼留下的煞气让秦州地界,那些保持得相对完好的尸体发生了尸变。城镇村落,山间野地,到处游荡着刚尸变的僵尸。它们无魂无魄无知无觉,全靠煞气支配,搜寻着流有热血的活物。 龙池身死之地的废墟被挖地三尺地翻了个地朝天,有人为的痕迹,也在精怪挖掘的痕迹,南离九把废墟翻了一遍又一遍,什么都没发现。她往秦岭去。秦岭郁郁葱葱,鸟语花香,与山下阴气肆掠煞气遍布的人间地界形成鲜明的对比。 秦岭山脚下立着两块巨大的界碑,一块是由幽冥鬼帝所立:“禁入,违者诛!” 一块由妖宗所立:“妖宗圣地,擅入者死!” 山下有妖修把守入口,见到南离九,把她迎进山里。 翠仙姑见到南离九,便向她打听鱼龙符的消息。她说:“就算身死魂散,血肉无存,她是睁眼出世了的,又沾着你渡过一次雷劫,她的那根仙骨总会留下,可是,仙骨和她的分水剑都不翼而飞。二狗子说,鱼龙符飞进了滩涂村的大阵中,没过几个月就发生剧烈的地震,龙脉移位,我隐隐觉得,这事跟小孙孙有关。” 南离九不是龙王宗弟子,对鱼龙符知道得极少,并不知晓鱼龙符秘密,但先有黎明雪,再有翠仙姑,都怀疑龙池还活着,她想总是有几分道理的。可是,她与龙池结过魂契,除非龙池身死,否则魂契不会解除,她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龙池的功行未圆,一旦身死,难逃烟消云散的下场。 南离九想去相信她们说的龙池还活着,可她没办法骗自己,没办法骗自己魂契还在,没办法骗自己龙池没死。 她离开秦岭,去找分水剑,去找龙池的仙骨。 不管龙池是生是死,分水剑和仙骨,没那么容易损毁,她总得找到这两样,求个清楚分明。 南离九不甘心,满心悲愤恨怒。 黎明雪说凡人无辜,没得选择,她不该滥杀。 可无妄城的人,是死绝了的。 在她独自面对幽冥鬼界大军时,他们杀绝了无妄城最后的一点人。 那时候,有谁想过无妄城的凡人无辜,有谁伸过援过,有谁哪怕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悯。刀子落到别人身上时,不去想别人是否该死,只想斩草除根,当刀子落到自己身上时,喊着无辜,便想脱罪,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们做为始作俑者,祸延云州和秦州,致使数千里地生灵绝迹鬼怪横行,凭什么星月宗和太极宗还能坐享山清水秀灵气浓郁之地?要死,大家一起死,要下地狱,大家一起下地狱,没道理让他们踏着别人的鲜血坐享富贵太平。 南离九再入太极宗地界。 这次,她迈过界碑,踏进太极宗地界,便将身上的煞气外放,将那些埋下地下没腐没烂的尸体挖出来将煞气和尸血灌进尸体中。尸体得了她的尸血和煞气,纷纷发生异变,宛若钢针般的白毛长出来,长出獠牙和锋利的长指甲。它们是死物,支撑它们“活着”的是她给的那点血和煞气,为了保持存活,它们本能地追逐着血食,但凡是流有热血的动物,都是它们的食物。 杀孽太多,会有天劫降下落在她身上。 她不需要用自己的手杀人,她不断地挖坟掘墓,把那些尸体变成僵尸,让它们去杀人,用那些僵尸的煞气去污染这天下的山山水水。她大量地制造僵尸,僵尸四下咬人,传染尸毒,被僵尸咬过的人,变得非人非尸,沦为吸血的怪物,若是谁把他们杀死,平地起尸。煞气,渗进尸体的骨头里内脏中,剖开尸体,挖出来的骨头都是黑的,挖出来的内脏都溢散着煞气,剧毒的尸煞,能把活人变成尸物。 仙门中人觉得幽冥州离得远,可以肆意祸害,可以随时抛弃。 她要让他们知道,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她要让他们知道,幽冥州的灾难也会落到他们头上。 南离九有太多太多的不甘不平,有太多太多的悲怒和怨愤,充斥在她的胸腔里宛若飓风下的浪滔,汹涌澎湃起伏难平。 她不想成仙,她不想飞仙上界,她只想拉着他们一起给她陪葬。 她满身罪孽,她是祸孽天下的尸修,是天下僵尸之祖。 南离九没再用自己的手杀一个人,但她走过的地方,可以说是生灵死绝,就连天上的飞鸟和水里的鱼,都因四处凌虐的尸煞之气而遭难,要么死去,要么,尸变。 太极宗派出高阶修士出来平定尸乱,南离九刨开千年古墓,割破自己的手腕将大碗鲜血灌进尸体的嘴里,又再灌注进大量的尸煞进去,再以炼尸术将其炼成来去如风可以轻易杀死凝婴境修士的飞尸,其中一具飞尸在连续吸食过几位太极宗元婴境修士的血以后,进阶成了旱魃。 旱魃统领数万僵尸浩浩荡荡地奔向太极宗宗门之地。 太极宗上下,人心惶惶。 云天宫和妖宗的夹攻,仙云宗趁火打劫,明雪仙子的报复,以及南离九的屠城,使得原本位列十大仙门的太极宗元气大伤损失惨重,太极宗地界以外的基业,几乎全遭扫荡,就连太极宗原本占领的地界也大幅缩水,纷纷被云天宫和周围的势力侵占,大量依附太极宗的家族和中小势力纷纷改投别宗,就连一根绳子上的拴着的同盟星月宗,也因被南离九毁了宗门驻地而迁往遥远的极西之地。 南离九只差一步就快修炼成尸祖,不死不灭身,她甚至能够源源不断地炼化出大量的僵尸,不要说元气大伤的太极宗,就算是号称天下第一大宗的仙云宗,应对起来只怕也会相当吃力。 孙鹤自然不愿再拿自己门下弟子去填南离九。 他发檄文,向全天下讨伐南离九,细数她祸孽天下苍生的罪过,并且,叩请天下第一大宗门出面拯救苍生危难。 黎明雪接到了孙鹤的檄文,也见到了太极宗派来救援的人,她轻飘飘地把太极宗呈上来的文书扔回去,说:“僵尸,集天地怨气而生,这怨从何而来?这恨又从何而来?南离九过秦岭,可有伤过一人一妖?偏偏进入你们太极宗地界就祸孽天下了。自己造的孽,自己担着去,我仙云宗护卫的天下苍生里不包括你们。一个连奶娃儿都不放过的宗门,又什么资格喊自己可怜,跑出来摆正义!滚!”直接下令把太极宗的人赶了出去不说,她对太极宗的回复,也向天下人传达。 有其他宗派上门来劝黎明雪,太极宗纵然有过错,但不该让太极宗境界的所有人都陷于绝地,被南离九所害。 黎明雪虚心受教,说:“我师父和大长老都闭关了,不如,请贵派的太上长老迎战南离九,我黎明雪亲自执飞仙塔为贵派大长老掠阵。” 前来的各宗派,纷纷以仙云宗为天下魁首的名义,肯请仙云宗出山,你一言我一语把仙云宗架上去,意图逼仙云宗出面对付南离九。 黎明雪想让仙云宗占稳天下魁首的地位,就得挑起这个担子。可让她派仙云宗弟子去和南离九打,那是再多人命都不够填的,最大的胜算也就是拼掉飞仙塔镇压了南离九。她说:“南家修的是杀伐之道,她们原本镇着鬼门,杀的是幽冥鬼界,维护的是天下苍生。可有些人有些宗门杀得南家绝了后,杀得无妄城全部死绝。南离九独守孤城,以一人之力独挡幽冥鬼界百万大军,差点拼死幽冥鬼帝,她临死之前把无妄城最后剩下的那一点人送走,然后义无反顾地殉了城。在座诸位当时都派有门下弟子在大松山,相信都很清楚无妄城里最后的那点人是怎么死的,又与哪些人有关。” “太极宗,星月宗,与无妄城,与玄女宫,与南离九,是灭门灭城的血仇,是一个不留、斩草除根的血海深仇。为着这两个宗门,去和南离九硬拼,需要拿多少人命去填?南离九身负天星盘,天星盘下,尸山骨海,百万伏尸,说句实话,她弄出来的那些僵尸和天星盘下镇过的东西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她的仇报了,恩怨了了,恨消了,也就了了。冤有头,债有主,欠下的血债,总是要还的。” 黎明雪把到仙云宗来请仙云宗出面的人挡回去后,再次去找到南离九。 要找南离九,是真不难找,往太极宗地界去,看到哪里的煞气遮天蔽日,一找一个准。 黎明雪是在太极城外的山头上找到南离九的。 南离九站在山头上,浑身煞气外溢,猩红色的眼睛,长长的獠牙,苍白的皮肤,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撩了起来,雪白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黎明雪以飞仙塔镇身保护自己,才敢靠近南离九。 她在南离九旁边的岩石上坐下,望向山下遭到僵尸屠戮的城治。 大晚上的,城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直传到城外的山上。 她凑近南离九,在那双血红的眼睛里看到一片朦胧雾色,那双眼睛没有凶狠暴戾,有些淡淡的茫然,更多的是像浸染满伤悲,仿佛随时要哭,又像是把眼泪都流尽的样子。 她轻叹声,说:“南离九,小池子的胆子小。”她说完,扭头,果然见到南离九扭头朝她看来。 她轻笑一声,说:“你好歹留点人性,别让她回来,见到你,都不敢认,吓得扭头就跑。她跑起来挺快的,很不好逮。” 南离九想到龙池总来惹她,然后拔腿就跑,但每次都跑不掉的模样,嘴角微微动了动,想笑,心里宛若被撕扯的疼,眼里染上湿意,伸手摸去,摸到的是血,冰冷的血,不再是鲜红色,而是透着几分死气的暗红。她说:“她死了,我亲眼见到她死在我面前。我的心头血已经凉透了,那团热血,已经变成了死血。我能死而复生,是因为我喝了她的血,与她结了魂契,是她给我的命。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她问黎明雪,“来杀我的?” 黎明雪懒洋洋地托着下巴,说:“打不过,懒得杀。” 南离九看着黎明雪这疲懒的无赖样,又想起龙池,这两人,一个德性。她相信黎明雪说的是实话,也相信,如果黎明雪打得过她,这会儿已经把飞仙塔砸到她身上了。她说:“有事直说。” 黎明雪说:“做个交易吧,你把报复对象仅限于太极宗和星月宗两个宗派,我让天下所有宗派帮你找龙池。我知道翠仙姑在找龙池的仙骨和分水剑,我也在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到分水剑和小池子的仙骨,我总不相信她是真的死了。最主要的是,我怀疑黑水河畔那条龙脉的异动,真的和她有关。” 南离九没说话。她不太相信黎明雪和话。 黎明雪说:“再加一条,我帮你拦住天下各派对你的围杀。你虽然有天星盘,且已经快成尸祖,但,天下还有九件仙宝,各大宗派更有不少地仙和散仙级别的仙宝,镇压你还是够的。虽然代价惨重了点,但如果被逼到份上,也只能拼死一战了。你杀上星月宗和太极宗,是报灭门血仇,南离九,在这事上,你占着理,哪怕造再多的杀戮,都是情有可原,能保你脱身。可你如果把杀孽造到别的地方,说不过去,十大仙宝中的杀兵并不是只有天星盘。” 南离九思索片刻,说:“加个条件。” 黎明雪说:“你说。” “找到龙池的仙骨,她如果不在了,你去七煞王朝请出七煞剑,杀了我。” 黎明雪浑身一寒,叫道:“天星盘一旦无主,天下将再难太平。”抢天星盘,会死多少人。 南离九说:“天星盘的天盘在老祖宗南玄身上。我死之后,天星盘,要么封印,要么回到老祖宗手里。”这样活着,很累,她不想一直造杀孽。她本来就已经死了,何必再出来害人。 黎明雪问:“如果龙池还活着呢?” 南离九问:“她会活着吗?” 黎明雪问:“那万一呢?” 南离九低下头,没敢再看黎明雪,过了好几息时间才轻轻说了句:“你和赫连令臣把她教得挺讨厌的。” 黎明雪轻哧一声,说:“你们南家人何止讨厌两个字可以形容。”她站起身,说:“成了,我走了,再待下去,我的飞仙塔都该被你身上的煞气给侵蚀了。” 南离九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带句话给你家大长老,再惦记翠仙姑,我亲自杀上仙云宗去摘了他的脑袋。” 黎明雪的右手一翻,亮出飞仙塔作势欲打南离九。 南离九扭头,不仅是煞气外放,连尸祖境的威势也释放出来,以将近三个大境界的差距压向黎明雪。 黎明雪刚迈进神窍境,拼掉老命也打不过南离九,即使有仙器在手,对上气场全开的南离九,也只有逃命的份。她以最快的速度蹿到空中,扔下句:“这回就放过你,下次再找你算账。”以最快的速度跑了。 南离九轻轻合上眼,懒得追上去揍她,没心情。 太极宗下有鬼门,她在犹豫,要不要把这道鬼门打开。打开这道鬼门,太极宗万死难逃,但是放出一位飞升境实力的噬灭鬼帝,那岂止是苍生浩劫,人间地界都将彻底沦为鬼域。 她杀向太极宗,太极宗也很有可能狗急跳墙,开鬼门来对付她。 她如果要过天堑索桥杀向太极宗,太极宗最好的阻拦方式就是开鬼门。毕竟,太极宗的鬼门下是噬灭鬼帝的事,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南离九思量许久,最终,派了只旱魃跑去仙云宗找黎明雪。 黎明雪听到有旱魃拿着南离九给的信跑到仙云宗的山门前,气得直瞪眼:她就不能派只飞尸过来。旱魃一出,赤地千里,这得遭旱灾,回头她还得派宗门弟子出去镇灾。 旱魃这东西,她当然不能让人放进山门,只得自己出去。 这旱魃是南离九找的死尸炼成的,不是那种苏情那种保留了完整魂魄的尸修,心智不全,有点傻,见到黎明雪,伸出手去,说:“信,你的。”他的嗓子是坏的,说话的声音比破锣还难听。 黎明雪嫌弃,说:“声音这么难听就不要说话了,回去让你家尸祖给你找把牙刷簌簌口。”她说着,用手帕裹住纸,接过来,又用除尘诀和除秽诀清除掉信上沾的尸气和煞气,这才展开信,然后差点让南离九给气死。多大的脸,竟然问她要仙器。仙云宗几千年没出过地仙了,历代修炼到地仙境以上的老祖宗们留下来的仙器倒是时不时地折损,仙器是送出去一件少一件,用一件没一件,随便拿件出来都可以当镇派之宝,她真好意思写信来要,还一口气要九件!她正要把信团成团扔回给旱魃,旱魃又说:“看完,尸祖说,姓黎的,脸气绿时,告诉她,看完,最后一句。” 黎明雪气得想当场斩旱魃。不过,仍是看完:“灭了太极宗,东西归你,我封鬼门,天堑索桥下是飞升境的噬灭鬼帝,天星盘都镇不住他。”她的手一抖,对旱魃说:“告诉你家尸祖,我会亲自去找她。”拿着信直奔后山她师父闭关的地方,把信给了她师父。 宗主问:“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黎明雪说:“九件仙器,长老们不会答应,一句南离九说的话不足为信,就能堵住这事。可事关重大,南离九如果要强攻太极宗,太极宗九成九会开鬼门,到时候除非咱们这一界有战力逆天的飞升仙人,不然真拦不住。如果是先斩后奏,把仙器给南离九,九件仙器,我担不起这责。” 宗主说:“你直接说怎么办。” 黎明雪说:“找上云天宫,云天宫和太极宗接壤,并且垂涎太极宗的地界已久。南离九目前只祸害太极宗地界东面的几个州,大部分地方还保持完好。太极宗有灵脉矿,我们可以占几座灵脉矿,出两件仙器。云天宫占下太极宗,让他们出那七件仙器。” 宗主问:“南离九这话,你信几成?” 黎明雪说:“我信她。南家世代宣赫,到她这一代虽然是落魄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仙宝镇身的人,不会为几件仙器扯这个谎。”她顿了下,说:“她虽为祸作孽,但只是出于愤怒难平,到底是天良未泯。再有就是,龙池的死讯,一日不确定,她总会……还有点顾虑的。她怕,小池子回来,没法……向小池子交待或没法面对小池子。” 宗主说:“如果龙池活着,一切好说,如果确定龙池的死讯,邀天下仙宝之主一起给她带死讯过去。”他说这话时,目光紧紧地盯着黎明雪。 黎明雪轻轻点头,说:“真到拦不住那天,师父,哪怕是死,我也会拦住她。南家终究是镇了那么多年鬼门,有守护苍生的功德,只要不是南离九不是恶事做尽自己把路走绝,我……不愿……不愿向她出手。” 宗主说:“看她这次是不是真的要镇鬼门吧。” 黎明雪领命,起身去找长老堂议事,没太说鬼门下的鬼帝有多厉害,只说是出于利益交换。有的长老有顾虑,担心外界说是仙云宗和南离九联手灭太极宗。 黎明雪说:“不管我们和不和南离九联手,南离九一定会杀上太极宗。她找我,只是出于我和她之间有小池子这么点渊源,愿意给彼此留这么一丝余地。仙云宗拿出仙器封鬼门,首先,占了大义,不堕我仙云宗天下第一宗门的名头,算是扬声威。我们出了仙器,占下太极宗的灵脉矿,别的宗派也说不出什么,他们如果要说,让他们拿仙器来换灵脉矿就是,我们可以做转手买卖。况且,还有云天宫在里面掺合,压得住他们。” 长老们商议过后,又算了笔账,觉得这买卖能做,况且,总不能真让他们打起来就把鬼门给开了,死得人已经够多了。 事情很快商量出结果,由黎明雪带着几位长老亲上云天宫谈事情。 黎明雪把南离九的亲笔信递过去,云天宫二话没说,直接答应了仙云宗的条件。 云天宫少主云琅轩和黎明雪一起去找的南离九,把仙器交给南离九。 云琅轩很热情地想帮忙攻打太极宗,南离九直接用僵尸大军堵路,不让他们靠近。 云琅轩的脸有点绿,实在是担心南离九不是要封鬼门,而是开鬼门。他盯紧黎明雪,黎明雪可是亲自担保的,要是南离九是开鬼门,仙云宗的飞仙塔就得撂在这镇鬼门了。 南离九是信不过人心,她想封鬼门,这些大宗派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和幽冥鬼界勾结。知道噬灭鬼帝的人和鬼都不多,而幽冥鬼界在各宗派中安插有眼线和内鬼,会有人或鬼过来捣乱,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南离九煞气外放,僵尸大军堵路,把通往天堑索桥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太极宗见到这阵势,严阵以待,发现南离九是要封鬼门再攻打太极宗,顿时不管不顾地要开鬼门。 南离九祭出天星盘摆出无妄城,镇在鬼门上前,然后,用仙器布阵,把鬼门封在了下面。之后,无妄城为墙,僵尸大军穿过无妄城,杀向了太极宗。 云琅轩心疼得直喊:“南宫主,住手!这等勾结幽冥鬼界妄想开鬼门祸害我云天宫的邪门歪道用不着您出手,让我们云天宫来,这是我们云天宫的事。”实在是,这么多僵尸杀上去,太极宗的灵山宝地让煞气污染,得毁了。云天宫出了七件仙器啊,七件! 黎明雪见南离九把鬼门封了,大事已定,赶紧让跟着来的长老们去接收太极宗的灵脉矿,该搬的搬,该拿走的拿走,得把两件仙器的损失找回来。让长老们自己去,即使亏了,也怨不到她头上。 僵尸的煞气和灵气是相冲突的,这就像水火不相融,煞气会污染灵山宝地,同样,灵气也会对僵尸造成伤害。 这些僵尸无魂无魄只知噬血,它们折损再多,南离九都不心疼。太极宗和星月宗并不接壤,太极宗的地界由云天宫接手,宗门覆灭,算是彻底灭门了,她和太极宗之间的仇也算是了了。太极宗和星月宗并不接壤,她不可能带着这么多僵尸横穿数万里地去追杀西逃的星月宗。如果那样的话,星月宗没死几个人,她被僵尸拖慢速度不说,还会有很多真正的无辜者遭难,到那时,就真是罪孽深重万死难赎。 僵尸杀上太极宗杀人,南离九亲自去找孙鹤。谁成为漏网之渔都可以,唯独孙鹤不可以,哪怕他有一千具□□,她都得亲手,一具具斩了。 太极宗号称可以修炼出三千化身,□□不死,人即不死。 南家的祖上,曾对天下各大宗派的功法都有研究,或深或浅,至于太极宗的功法,虽然不全,但也知道一些辛秘。 太极宗的修炼功法,修的是一气化三清的路子。 真身之外,再修炼天地人,天魂,地魄,人身,三道□□。三道□□合一,即真身。真身,最多只能化成三道□□。孙鹤已死两道□□,只剩下最后一道。 南离九是在太极宗的正殿里找到老迈不堪的孙鹤。 他鸡皮鹤发形如枯槁。 孙鹤抬起头,便见南离九这位半步尸祖境的尸修逆着光踏进太极殿,阳光下,她的身上覆着层血光,血光中又渗出功德金光。功德与杀孽明明是不相融的两种东西,却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他想起这世上有一种修行路子,叫着以杀证道,除恶诛邪,证道苍生。 殿外,传来太极宗弟子们的惨叫声,还有大喊着“传送法阵用不了了”,“遁符,吴师兄有遁符”,“有旱魃……啊……”弟子们的喊话声,被僵尸的吼啸声和惨叫声淹没。太极宗,变成了炼狱,空气里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和尸臭,煞气浸染灵气,渗了进来。 孙鹤说:“南离九,为了一个龙池,你灭了多少城池,你甚至覆灭了一个传承了万年的大宗派。” 南离九说:“龙池的死,是因为你们要对我斩草除根,是因为你们先灭了玄女宫,容不得我存于世,杀她,是为了重创我。”她缓步上前,淡淡地看着孙鹤。 孙鹤问:“你觉得你当真杀得了我?”说话间,他身旁的空气突然飞快扭曲坍塌,人则飞快地朝扭曲的空间钻去。 南离九祭出无妄城,当头砸了下去。 孙鹤钻到一半就撞上无形的墙,然后跌了出来,再被无妄城压在身上。汩汩的鲜血从他的七窍中皮肤上往外渗,他发出惨叫,“为什么……” 南离九说:“封鬼门的地方,你想破开虚空去鬼界,你做梦。我南家人世代镇守幽冥鬼界,要从封鬼门的地方去幽冥鬼界,都得从鬼门或冥河借道。孙鹤,世间有阴阳,自成法则。世间有因果,你的报应来了。”她说话,手掌往下压,慢慢的,慢慢的,一点一点地把孙鹤碾成泥。孙鹤的元神挣扎着要往外爬,但无妄城底有巨大的吸力把她往下拖拽。 他惨叫道:“我可没灭她神魂……” 南离九的心头大恸,声音却轻轻的缓缓的,甚至有些轻淡,说:“她的魂魄都还没长好呢……”她说完,加大力量,把他的血肉骨头内脏全部磨碎,神魂镇在无妄城底,准备将来如果有机会再镇鬼门就拿他去建尸崖。他不是觉得作完孽可以修鬼道享长生么?她让他当鬼当个够! 南离九灭了孙鹤,迈出大殿,无妄城不断变大,把在星月宗干的事,又在太极宗干了回。 数万僵尸,连同太极宗里没能逃出去的人,以及整座山脉,通通葬在了这里。山体垮塌,填堵了鬼门,把鬼门以及封住鬼门的大阵牢牢地埋在了地底深处。 她独自离开了太极宗地界,如来时一般,一人来,一人走。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路痴娘 迷路了 原本势头极盛的星月宗, 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在此之前, 有人见到顾炎阳带着星月宗的人往西去。 南离九一路往西,穿过草原,深入西漠, 一直抵达西漠鬼国边境。 西漠鬼国, 是幽冥鬼界的属国, 白天是阳间世界,夜里是阴间世界,这里的人供奉的是鬼国女王。过了西漠鬼国, 就该进入幽冥鬼界之地了。北边有南家世代镇守幽冥鬼界大门。西边则由执掌迷尘海的莫家人把持着。莫家, 亦是鬼国王族。他们偏居一隅, 极少与外界往来, 也不欢迎外面的人。 西漠鬼国外, 有一道巨大的城墙, 城门打开,城门右侧写着 “入此门者” , 左侧写着“有进无出”。 南离九在城门前停下了脚步。 西漠鬼国是奴隶制度, 进入此门者,世代皆为鬼奴。 顾炎阳不会想让全宗上下进入西漠鬼国当鬼奴, 他更没那实力和执掌迷尘海的莫家抗衡。 沙漠很大,草原也很大,西边大小国家数十, 大小宗门宗教势力林立。在这里, 任何一个人迹罕至的绿州、峡谷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藏身地, 她想把顾炎阳他们找出来,与大海捞针无异。 南离九往回去。 她不着急,千年、万年,她等得起。 顾炎阳不可能永生不死,他要么成仙,要么成鬼,要么变成尸修,他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他若成仙,上界有老参仙和南家老祖宗等着他。他入幽冥鬼界,除了去西漠当奴隶,她能放他一马。别的地方,他敢入,她就敢杀进去。他如果走尸修的路子,除非他永远躲在坟墓里不出来,否则她一定能找到他。尸修晋阶,除了血,只有血。每一个尸修都是白骨铺路鲜血铸就,哪里有高阶尸修现世,哪里就有生灵涂炭。顾炎阳如果变成尸修现世,他藏不了,况且尸修难修,七重楼船上,缜隐倾尽一国之力耗费千年时间,也只够让苏情修炼成旱魃。旱魃化犼,必须要有龙血或犼血为引,再以大量鲜血助其进阶。天下再难有第二个秦州和云州供尸修屠城吸血化犼。 南离九回返时,已到寒冬时节。 沙漠里飘起了雪,大雪过后,沙漠里的凹地里铺着白色的雪。耀着万丈金光的太阳挂在远处沙丘之后,黄沙被铺上层金黄色,寒冷的空气,卷着黄沙的凛冽寒风,透着空旷、死寂、苍莽。 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 这样的景象,大阴山也曾有过。 不同的是,大阴山的沙是褐色的,像被血染过。 龙池曾在这样寒冷的冬季,踩着褐色的血沙,穿着破得无法蔽体的破烂衣服,赤着脚,顶着寒风,冻得瑟瑟发抖,仍不停歇地找她,找了一年又一年。 那时,她怕丢脸,不愿出来见龙池,任由龙池在大阴山沙漠苦苦找寻。 她那时不明白龙池为什么非要一直找她,回参王府不好么?她的死活与龙池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她懂了,龙池却不在了。 南离九穿过西漠,穿过落满厚厚积雪的草原,穿过关山,进了一座凡人的城池。 位于边塞的城池,并不繁华。天很冷,街上有些冷清,倒是食铺和酒铺里非常热闹,大街上的空气中飘着浓浓的牛羊肉膻味。她不喜欢这种味道,事实上,她是尸修,天生喜食血,可她早被龙池养刁,就算是修士的血,她喝起来也觉得腥。人多的地方,人味浓,熏得慌。 她没打算在这座边塞小城落脚,只是图近,从城里穿过去。 耳边,响起的是边塞人的吆喝和谈话声。 西疆太远,玄女宫的人与西疆人打交道的时候极少,除了远赴西疆做生意买卖的商队外,其他人很少能用得上西疆语。她只在很小的时候,学习那些不常用的语言里学过几句西疆的常用语,对于从耳边划过的语言只能听懂一句半语。 突然,一句“笨得你”从旁边酒肆嘈杂的酒肆中传出来,脆生生的声音,带着完全不掩饰的意味。 南离九的心一阵钝疼,几乎下意识地停下步子。 紧跟着那声音又响起,说的是更罕见的海龙族语言,她因为父亲的缘故,是学过龙族语言的。 “我们要去北边,北边,秦州,秦岭,你往哪飞,往哪飞,这是西,西啊,再飞都到西漠了。东,南,西,北,分不清方向,对着太阳飞也行呀。”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太阳早上在东边,傍晚在西边,对着太阳飞,那还不成了原地打转。飞错就飞错,调个头再飞就是了。不准再跳脚,不然我立即揪你回龙宫。” “我错,我错,我来领路,我来领路,成吗,我的亲娘,你是我亲娘,你是我祖宗,我亲祖宗。你们吃肉,我先画地图,待会儿我们照着地图飞,飞一程就落到有城的地方认认地方,这样就不会偏了。我的记忆力很好的,地图不会画错。” 南离九站在大街上,听着那说着龙族语言的熟悉声音,心脏阵阵抽疼,却不敢进去,甚至不敢用神念扫过去。龙池不会海龙族语言,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幽冥州和秦州。海龙族,在南海深处,与云州横跨一个大陆。 她嗅到空气中飘来的海腥味和龙气。 海龙族与内陆的龙不同,内陆的龙,稍微兴点风作点浪就会引发天灾,海龙族占据广袤的海域,在深海恣情畅游,性情远比内陆的龙要凶猛好斗,其长相也略有不同。 南海深处的海龙族跑到大西边来,说要去北方,怎么这么诡异? 一个中年男子沉低的声音响起:“龙主,外面有情况。” 那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护好少主,我去看看。” 那酷似龙池的声音又响起:“怎么啦?我也去!” 被唤作龙主的女人喝斥声道:“你坐下,不要小命了你。遁符拿好,见势不对马上逃。” “我们有十几条龙……”话说到一半,咽了回去。 南离九闻到的海龙味道很重,但没想到有十几条之多。这么多龙上岸,远赴内陆深处,这是要做什么?她正在思量间,一个身着华贵长袍满身铃当环佩挂满珍宝的女人从店里出来,身旁紧紧地跟着几名身材魁梧的护卫。他们的长相与常人相似,但又有不高,个头略高,个个深眉高鼻梁,金色的眼珠幽黑的眼眸,凝神看去就会发现那眼瞳并不是真的黑。 他们这行人的身上没有龙池的气味。 那声音…… 南离九心头充满失落,连一探究竟的勇气都没有,只略微朝她们颔颔首,继续往前走。 世上有长相相似的人,声音语气相似,也不是没可能。 龙池虽然总说自己小时候怎么穷,却是实打实地被黎明雪他们宠着养大的。那海龙族的少主,想必也是很受宠的。 她慢慢地往前走,明知道那不是龙池,可还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她没敢将神念扫过去。 神念扫过去,必然会惊动龙主和小龙身旁的护卫。龙族最是护短,特别是对龙族的幼崽,龙族护得比眼珠子还紧,不要说做些什么,稍微流露出些要对幼崽有意图,都会招来龙族的攻击。 “便宜娘……哎,娘亲……口误,呵呵,娘亲,外面刚才有什么呀,我闻到很重的血腥味。” 南离九停住了脚步。她的脚下像有万斤重,抬不起来。 曾经,龙池也经常叫她便宜师姐。 可是,龙池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她的停步,引起龙族的警觉,那龙主说:“走啦,先离开这里。” 一群龙,在凡人地界,总不能冲破凡人房顶直接飞走。 南离九回头,便见一群身材高大的龙族护卫护着一个身材娇小披着长斗笠戴着风雪帽的少女从酒肆里出来。毛绒绒的风雨帽遮住了她的脸,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璎珞,璎珞上有一颗宝珠,溢散的光华罩住她的全身,遮住她身上的气息。那少女似好奇想往她这里看来,被龙主一把按住了头。 龙主警惕地看着她,浑身蓄势待发。 南离九再次颔首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她正欲收回视线,却忽然瞥见少女的腰上挂着一把剑——分水剑。 龙池的剑! 一团湿意浸上眼眸,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飞快地拭去脸上的血泪,再次朝那剑望去,她没眼花,那确实是分水剑,用八劫蛟龙铸炼的分水剑。分水剑被龙气溢养过,不仅恢复了往昔的威势,甚至因为沾的是纯正的龙气,更显不凡。 那少女转身,龙族护卫把她挡在中间,隔阻了她的视线。 南离九看着那群龙族,几次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泪不断地往下淌。 龙主再次回头,眸中闪过困惑,眼里的警惕更深。 那是一只尸修,实力极高,都快修炼成尸祖了。她知道陆地危险,但没想到,来到这地方,竟然遇到这么一只。龙族的血,对尸修来说,是它们进阶和飞升的关键。 一些实力强大的旱魃就能杀龙吞云,借龙血进阶成犼。成犼之后,那可真是上天入地,杀地仙,斩真龙,雷劫都劈不死。犼已经极其罕见,这只竟然已经快要修炼成尸祖了。 这么强大的尸修现世,必然伴随着苍生浩劫。 龙主很想说:崽呀,陆地太危险,我们回海里吧。 北边有一只尸圣,这里还有只尸祖,还让不让龙活了!他们就不该上岸。 龙主忽然觉察到不对劲。听她家崽说,北边那只尸圣挺好看的,脾气暴躁的冷美人,这尸祖长得也不丑,还流血泪…… 她悄然传音:“崽,你师姐,就是那只尸圣境的师姐,会不会乱跑,例如跑到西边来?” “你想多了,她腿不好,从云州到秦州都是我背她,腿好了她还习惯坐轮椅。便……娘亲,南离九不路痴。” 龙主捞起龙池,说:“那赶紧走。”身后那只盯上她家崽了。 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戴面具 拔指甲 龙主出了城, 便化成龙, 将自家幼崽驮在背上,在护卫的簇拥下飞快地离开这是非地。 她飞到高空, 赫然发现那尸修也追来了,不紧不慢地追在后面。 龙池抓紧龙鬃回头望去, 因略离有点远, 只看到有一道浑身缭绕着浓郁血光的人影远远地跟在后面, 她长这么大,见过杀人如麻的人极多,她师姐的杀孽够重的了, 跟这位比起来, 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催促:“娘亲, 你飞快点, 追来了。” 龙主回:“你当我不想!”她加快速度往前去。 紧跟在她身旁的护卫分出四个,朝着南离九杀过去,意图拦截, 给龙主和少主争取逃离的时间。 南离九不愿和龙族护卫纠缠,也不愿和他们动手, 她停了下来, 看着龙主驮着龙池一直飞远。 龙池还在不断回头,又不停催促, “娘亲快点, 再快点。”直到那一群龙消失在云海深处。 有风, 吹开了龙池头上的帽子。露出她额头上的一对白嫩嫩的酷似鹿茸的幼龙犄角, 龙池的头顶上还戴着精美的发冠,发冠镶着宝珠,参珠和参叶宛若装饰品藏在这堆宝珠里。 四条龙护卫原以为会战死在这里,结果这尸修竟然停下了。四条龙面面相觑,一直到他们龙主飞得够远了,那尸修还没动,它们四个互视一眼,然后同时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南离九没追。 龙池要去秦州,她只需要在前面找个比较显眼的城池等着就好。 海龙族极少上岸,深海里极少有阳光,他们辩识方向的方法和陆地有不同,上了陆地,迷路很正常。至于龙池,龙池去无妄城时,是王二狗领的路,从无妄城到云州,从云州到秦州,是她带着龙池走的。龙池能分得清东南西北,但是她有个毛病,遁地就会下意识地奔着地脉去,经常偏离方向。 南离九有点怕见龙池。 三年多的时间,龙池变成了海龙族的少主。 她不知道龙池在这三年里经历了什么,又遭过怎样的罪,才会变成海龙族的幼崽。 而她,满身杀孽,成了彻头彻尾的尸修,没有体温,獠牙、指甲全都长出来了,心跳停止了,脉膊停止了,呼吸停止了,浑身冰冰凉的,如同一具行动的尸体在这世间制造杀戮,充满了怨恨愤怒。 南离九想避得远远的,不想让龙池见到这样的自己,可她又想龙池,想见龙池,想听她的声音,想龙池那没心没肺穷开心的样子。 她去到城里,才发现已到元宵。 城里有灯会,人山人海。 南离九用穿了件带帽子的斗笠,再戴了张面具,遮住了身形容颜,又收敛了全身气息,在靠近城门的酒楼要了一间可以看到城门的厢房。她站在窗前,看着城门。 这是方圆数百里最大的城池,这里有灯会,人声鼎沸,龙池喜欢凑热闹,一定会来的。 她站了没多久,便见到那群龙族出现在城门口。 龙主和龙池被十几名化成人形的龙族护卫牢牢的保护在中间。 龙池的腰上悬着分水剑,正在对龙主说:“难得迷路到了大西边,我们多买点特产回去。买两份,一份带回龙宫,一份给我爷爷奶奶送去。” 南离九的心头一酸。龙池竟然还不知道老参仙已经飞升了。 龙主问:“你不给你心心念念的师姐带一份?” 龙池说:“给谁带都不给她带,我气死她。” 龙主忽然觉察到有异,扭头望去,就见到一道身影迅速地缩到了窗后。 龙族护卫见到龙主扭头望去,顿知有异,其中两名护卫当即以最快的速度飞过去查看情况。 龙池的手按在剑柄上,问:“怎么了?”顺着她娘亲的视线望去,便见护卫翻上一家酒楼的二楼,而在那二楼的窗户后走出一道身着白衣,披着白色斗篷,脸上带着恶鬼面具的女子。 那女子有一双猩红的眼睛,但眼珠却隐约泛着金光,与海龙族的眼睛有几分相似。 南离九?不可能吧? 龙主一眼认出这是那尸修,吓得倒抽口冷气,一把将龙池护在身后,冷声问:“阁下跟着我们意欲何为?” 龙池听龙主的语气不善,担心有误会打起来,又嫌龙主挡住她,赶紧跳起来大喊声:“南离九,死残……死城妖。”她大声问:“你怎么跑这来了?我还说去秦州找你呢,好巧啊。” 龙主惊愕地扭头望向龙池,问:“南离九?你师姐?”她看那人遮得只露出眼珠子,问龙池:“你怎么认出她来的?” 龙池说:“错不了,是她。她的眼睛,全天下找不到第二个那样的。”她对龙主说:“我去去就来。”说着就要往南离九那里去,被龙主一把拉住。 龙主真不敢相信自家崽能凭一双眼睛把人认出来,不过尸圣境的年轻女子,天下还真难找出第二个。况且,他们被盯上了,倒不如去看看这位半步尸祖到底想要做什么。 龙主牵着龙池,带着护卫进入酒楼,去到南离九的相房。 酒楼里掌柜伙计和的食客看着他们这一群人衣着极度富贵,格外气派,特别是中间的两个女子,简直被护卫保护得滴水不漏的样子,纷纷给他们让开道。 两名龙卫守在外面,其余的龙卫跟着龙主和龙池进去。他们拿出赴死的态度挡在南离九的前面,把龙主和少主护在身后。 南离九抬手一拂,合上门窗,再面对龙池,慢慢地摘下了面具,露出苍白的脸,尖利的獠牙。她再抬起手,露出锋利的指甲,刚想问龙池害怕吗,就听到龙池问她:“南离九,你怎么成这鬼样子了?” 龙主朝自家崽看去,发现这小龙崽子虽然变回原形只比麻绳粗点,但胆子倒肥得快要突破天际。 南离九说:“受了重伤,又杀了很多人,屠了城,灭了太极宗,就成这鬼样子了。你怎么跑到海龙族去了?还成了海龙族的少主?” 龙池说:“我也没太弄懂,不过唯一的解释就是祖师爷显灵,把我送到海龙族投胎转世重修了。” 南离九的视线落在龙池的脸上,忍不住盯着那龙角看了又看。这么小的龙角,不要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她说:“你还没断奶吧?” 龙池的眼神闪烁了下,说:“谁说。”她竖起三根手指,说:“我……”满打满算的,也只能说三岁,于是,咬牙,“三岁!”三岁总比三十天强吧! 南离九说:“你如果是三岁,那就是夺舍,龙主会一爪子捏死你。”胎儿出生时,魂魄都成形了,龙池如果是三年前出生的,只能是抢了龙主孩子的身子夺舍出生。灵体跑去夺舍娘胎里的龙族,那是自杀。至阳至罡的龙气,诸邪不近身。唯一的解释,就是龙池得了什么机缘,精血裹着魂魄,进入了龙主的体内,龙主感应受孕,才生下半参半龙的龙池。龙池当时那情况,想要近龙主的身,必定有能与龙主相抗衡的龙气护住她,并且仙骨还在。三年前,黑水河畔的龙脉移位,与龙池投胎转世重修,正好印证上。 南离九几乎瞬间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龙池往南离九的走去。 龙主想拉住龙池,犹豫了下,还是让龙池过去了。 龙池摸摸南离九的獠牙,感慨:“再长点,都能赶上野猪牙了。你的牙齿这么长,吃饭不会不方便吗?” 南离九冷幽幽的,意有所指地淡声说:“我只喝血。” 龙池吓得“咳咳”两声,紧了紧衣领,说:“我现在有龙气护体,会崩断你的獠牙。” 龙主心说:“吹!再吹!半步尸祖,你娘我都打不过。” 南离九冷淡地“嗯”了声,说:“我俩的魂契解除了,你要不要再结一道?” 龙池干笑两声,说:“南离九,你当我傻呀,又想骗我血喝。”她抱拳:“叙旧完毕,后会……”“无”字咽回去,改成:“后会有期,我还要和我娘亲去买特产,不陪你了。”说完拉着龙主头也不回地快步出了酒楼。她走出半条街,才对仍旧有点紧张的龙主说,“南离九只是看起来凶了点,其实人挺好的。” 龙主挺不明白的,“你心心念念地要来找她,这就走了?” 龙池说:“我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一巴掌打得眼珠子都爆了出去,我总得回来跟她说我一声我没死,让她安心,不然指不定她得怎么伤心呢。她对我挺好的,我总欺负她,她也没跟我计较过,挺护我的。我总要给她报个平安。”她顿了下,又说: “她这次来大西边,估计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忙不上她的忙,就不拖她的后腿了。”她的心念一动,说:“娘亲,她如果是跑来追杀仇人什么的,你们帮她打个架呗。” 龙主:“……”用得着她帮南离九打架!她想起南离九站在大街上盯着她家崽留血泪的模样,在心里暗叹声:“你可真是心大。”不过想想也是,全龙宫只有一条幼崽,这崽居然还敢想在龙宫里随便装几下可怜就让人带她出去。 南离九直到龙池逛了一条街,仍旧怔然地站在原地。她的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喜还是悲,又或者,更多的是怅然和无措。 龙池成为海龙族的少主,有实力强大的亲娘疼惜,有海龙族护着,不用再担心被逮去炖了,不用再跟着她,不用再像以前,师父没了,只能跟着她这没用的师姐。 南离九没想到龙池会死,没想到她俩的魂契会解除,也没想过她俩会有今天这样分道扬镳的一天。她曾以为,哪怕她失去一切,至少身边还有龙池,她曾以为龙池会一直陪着她。好在,龙池还活着,好端端地活着,比以前活得更好。 明明,她该为龙池开心和感到高兴,但心里却如刀割般难受。 她想哭,却觉自己不该流泪。 堂堂玄女宫的宫主,可以死,不可以哭。 有熟悉的脚步声跑近,南离九飞快地压下心头的情绪,扭过头去,背对门口。 龙池推开门,探出脑袋,“南离九,我刚想起今天元宵。你要是不着急报仇或者是办什么事,一起去逛逛吧,海龙族那群土包子连元宵夜都没过过。” 楼下的土包子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想和一只半步圣祖一起过元宵。 龙主无语至极!一句,“哎呀,今天元宵,我叫上师姐一起过”,她家小崽子就跑回来了,人间的元宵节,关他们海龙族什么事! 南离九冷声说:“找你娘亲过去,我有獠牙,不方便出门。” 龙池说:“你连家都没有,说得好像你不用出门似的。”她进屋,把南离九手上的面具扣到脸上,说:“遮起来就好了。”她又抓起南离九的手,问:“能缩回去吗?” 南离九淡声说:“不冷了。” 龙池飞快地拔出分水剑,一个手起剑落,发现金属撞击声响,撞出火花。南离九的指甲丝毫无损,龙池赶紧去看自己的分水剑,剑刃没崩。她说:“你把手放平,我多运几成功力试试。” 楼下,从龙主到众护卫,全部屏住呼吸,看他们胆大包天的少主,抡起剑要切半步尸圣的指甲。 龙主看看自己的指甲,心说:“谁敢断我指甲,我挠死她。” 南离九说:“别把剑崩坏了。”她冷着脸,左手压在右手食指的指甲上,咬紧牙齿,以最大的力量拔下去,生生地将自己那好几寸长的指甲拔了下来,扔到桌子上。然后又去拔第二根,第三根,吓得龙池大叫:“南离九,你住手。” 南离九疼得手指微抖,声音依然冰冷,连点情绪波动都没有,“闭嘴!又不疼。”说话间,又拔下来的一根,黑色的血渗出来,把地板都烫出一个大洞。她对龙池说:“你凌空画一道除秽符把我的污血清理干净,我的血脏,对人有害。”说话间,把小指的指甲也拔掉了,她拔得手指头血淋淋的。 龙池说:“你……你可以把手藏起来的呀。你……你傻呀!”她见南离九还要拔指甲,赶紧抓住南离九的手,不让她再拔。她看着都疼,南离九说不疼,有本事手别抖,她就信。 南离九淡声说:“拔掉的指甲过阵子就会长出来。” 龙池说:“你别拔了,我想办法。你等我。”她说着,飞快地跑去胭脂水粉店,买了涂指甲的涂料,拿回来给南离九涂指甲,说:“我把你的指甲染成指甲套的样子就好了,蠢的你!” 南离九看着龙池埋头仔仔细细地替她涂着指甲,抬手想抚上龙池的脸,看见拔掉指甲的地方渗出的黑血,又悄悄把手缩了回去。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元宵节 幽灵城 龙池以前成天搬尸体, 满手尸油尸水和烂肉, 指甲太长, 洗手麻烦,她很注意剪指甲的。玉璇师父爱美, 喜欢打扮,跟她说平日里在自己家里,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没关系,但出门在外,姿容仪态代表的不仅是脸面和教养,更是身份地位和底气。玉璇师父说,要输人不输阵, 通常只有地痞流氓上来才比拳头, 有身份地位的,往往是先比穿戴排场。 龙池跟着玉璇师父学过那么几天, 穿衣打扮的精髓她没兴趣学, 皮毛还是学了点的, 涂个指甲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把南离九的那足有半尺长的指甲涂得美美的,还从随身的储物袋里取出几颗漂亮的宝石捏碎后粘在指甲上,让这指甲看起来闪亮亮的特别有贵气十足的法宝风范。她又替南离九把拔掉指甲受伤的手指上的污血清理干净, 仔细地用干净的细棉布缠好,说:“蠢的你,以后别拔指甲了。虽然丑了点, 但平时花点功夫装饰下, 打架的时候好用。你把指甲拔了, 打架的时候用手指尖的肉挠人呀。”她说着,又把南离九拔下来的指甲,用手帕包着收起来,问:“你的指甲很值钱的吧?尸圣境修为的尸修的指甲,还沾有龙气的,能够用来炼制法宝的吧?” 南离九淡声说:“送你了。”她低头看着手上修饰得闪亮的指甲,默默地看了眼浑身珠光宝气的龙池。 龙池觉察到南离九的视线,得意地问:“我涂得好看吧?你可以做个指甲套,这样可以省了每天涂指甲。” 南离九冷淡地“嗯”了声,淡淡地说:“尸圣的指甲,想用一点颜料就遮盖住,想法不错。”她看着自己的指甲,猩红色的眸光中添了几分柔意,原本紧绕在心头的不甘不平和怨怒仿似忽然之间就被风吹散,种种情绪消失不见,内心一片平静。 龙池重重地哼了声,说:“口是心非,你明明喜欢得不得了,还不承认。幼稚。”她把桌子上的颜料塞给南离九,说:“你以后自己涂。”她把南离九拔下来的尸甲揣进自己的储物袋里,便出了门。 南离九跟在龙池身后出了房门,下楼,见到龙主带着护卫等在楼下,向龙主颔首打了个招呼,跟在龙池身边。 龙池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颗拳头大呈不规则形状酷似冰块的东西。它一出现,周围的空气都骤然冷上许多,原本架起火盆还有几分暖意的屋子顿时冷得像冰窖,不少人的眼睛、眉毛和鼻子上都冻出白霜。龙池说:“看,没见过吧。” 南离九淡声说:“极品冰玉,采自冰川,是铸炼冰属性法宝的材料。” 龙池没显摆成功,又换了一样,她张开嘴,吐出一颗拇指大小的浑圆的金色珠子,说:“这回没见过吧。” 南离九的声音依然轻淡,“这么小的龙珠,确实是第一次见。”她又幽幽地瞥了眼龙池,淡淡地说:“根据龙珠的大小,我可以确定,它的主人原形应该只比麻绳稍微大一点点。”她又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约摸只有这么点大。” 饶是龙主有点怵南离九,这会儿也有点忍俊不禁。 龙池恼羞成怒,把龙珠咽回去,用力地踩了脚南离九,骂:“死城妖。”迈步出门,再不和南离九显摆。 跟在旁边的龙族护卫默默地看看自家小麻绳少主,再看看被她踩了一脚的南离九,又齐齐互望一眼:带着一只半步尸祖一起逛街,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龙池跑出去没多远,就拿了三串糖人回来,龙主一串,南离九一串,她一串。 龙主拿着糖人,看看自家崽,又再看向南离九,问:“她以前也这样吗?” 南离九说:“她以前不这样。” 龙主心想:那是因为转世重修变得孩子气了?可带着记忆重修,魂魄又没伤,按理说性情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南离九又淡淡地补离句:“她以前穷,买不起糖,只能眼馋地干看着别人吃。”她说完,把糖人送到嘴边轻轻咬了口。她的味蕾退化得厉害,尝不出甜味,此刻含着糖,竟觉得甜,还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和惬意感。 在昨天,她都不敢想自己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在大街上吃着孩童的零嘴闲闲地逛街。 她在龙池身边,不管她是尸妖还是城妖,又或者是残废,都没所谓,龙池高兴的时候,她是南离九,龙池惹到她的时候,她是师姐,龙池生气的时候,她是死城妖,因为龙池答应过不再骂她死残废。不会因为她变成什么样就恐惧她,对她充满警惕戒备。 元宵节,有灯会,大街上的行人极多。 龙池难得兜里有钱了,那是看到什么都想买,一股脑地买买买,惹来不少人注意。不过,因为身边的护卫众多,防得严实,倒没谁不长眼地过来招惹她。 龙池从街头买到街尾,全是凡人摆出来的零食小吃和小玩意,把她小时候看见眼馋想买又买不起的东西全买了遍。 南离九和龙主,一人获赠一个风车,一众护卫,每人获赠一只花灯。 龙池还在路边包了一个元宵摊,龙主、南离九和众护卫吃元宵,说路边吃热闹,过节最重要的是热闹。 龙主很是无语:龙族是吃肉的,生肉,逮到海妖,活撕生吞的那种。 南离九很多年没有过过年节,她端着碗,内心忽然有点感慨,扭头朝龙池看去。 龙池说:“吃呀,过节,应个景,好歹吃几颗。”又催龙主他们:“你们也吃,吃完,别剩。” 龙主看着身旁的半步尸祖,她想看看这喝血的,能不能吃得下去。 南离九拿起勺子,默默地送了一颗元宵到嘴里。 龙池盯着南离九把元宵吃进嘴里,然后才失望地“咦”了声,说:“元宵居然没戳獠牙上。” 南离九的脑海中浮现起元宵插在自己獠牙上的出丑画面,没久没过过节的那点感动,一下子消散得干干净净。她冷冷地瞥了眼龙池,心说:“大过节的,放过你。” 龙主心说:崽呀,南离九要是揍你,你娘我打不过她。 龙池吃了一颗元宵就把碗放下了,然后盯着龙主、南离九和众护卫,让他们把元宵吃完,说:“我要看着你们吃完,我再吃。” 南离九一个字都不信龙池。不过,仍旧一口一颗,把元宵全吃完了,最后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龙主和众护卫看到只喝血的僵尸都吃元宵了,默默地把这连点肉渣都没有的元宵几口吞了下去,然后齐齐看向龙池。 龙池说:“元宵是糯米做的,小孩子吃多了不消化,我小时候吃一颗都肚子疼。”她举起右手,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我发誓,我敢用天打雷劈来发誓。” 南离九冷冷地扫了眼龙池,拿过龙池的碗,把里面的元宵全吃完了,说:“下次不爱吃就别点。” 龙主忍不住对龙池说:“崽啊,你这么欠揍,当心被人打死。”她说完,忽觉浑身一寒,然后反应过来,是身旁的南离九有瞬间的气息外放。她顿时想起,她家崽可不是被人一巴掌打死后才转世投胎到她肚子里的。 南离九对龙池说:“不是说想买特产吗?走吧。” 龙池说:“不知道这边有什么特产卖,总不能买牛羊肉回去吧。”她看大街上卖得最多的就是牛羊肉,城外就是草原,牧场里养的也都是牛羊。 南离九说:“再往西是西漠鬼国,盛产阴冥石、阴属性法宝和魂器,这一片则盛产炼器的矿产,往东去七百多里就是天目山器宗。器宗与西漠鬼国有商贸往来,再加上此地矿产丰富,有着丰富的炼器资源,并且他们有着炼器宗师,每年的三元节都会有大型拍卖盛会。” 龙池说:“往东去七百多里?一会儿就飞到了。” 南离九说:“拍卖会不在天目山上,在幽灵城。” 龙池不解,“幽灵城?黑市?” 南离九点头,“每年都有西漠鬼国的东西流入过来,还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也在这里卖,器宗出手的东西,有些原料也不太见得光。幽灵城的规矩,就是买家和卖家都不露身份,不问东西的来历,也不问去向。”她顿了下,说:“幽灵城里,什么都卖。” 龙主说:“来都来了,去凑个热闹。” 龙池问南离九:“你有想买的东西?” 南离九说:“幽灵城的拍卖会,可以拍卖消息。顾炎阳带着星月宗西逃,我遍寻不着,也许到拍卖会上有收获。”她对龙池说:“不过我身上没钱。” 龙池赶紧把龙主拉到南离九跟前,“有我娘亲。”她又补充句:“亲的。” 南离九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不用。”她说话间,径直朝城里走去。 龙池赶紧拉着有钱的龙主跟上南离九,她对龙主悄声说:“我师姐就是脸皮薄,她以前穷到喝白粥,连青菜都吃不起,也要装阔,用玉制的大桌子。” 南离九听着龙池的话,暗自郁闷。龙池没了,她伤心,龙池回来了,她只想打人。 龙主把龙池的胳膊看了又看,想看清楚这胳膊到底是往哪个方向拐的。 南离九领着他们出城,去往城外的一片乱坟岗。 乱坟岗中间有一片迷雾,他们进入迷雾后,只看到迷雾中飘荡着许多白惨惨写着奠字的灯笼,迷雾中,有许许多多长宽不一的道路,这些道路有数百条,全都汇聚至前方的一个泛着白光的门。每条道路上都有一队正在赶路的“行人”,这些人有妖有鬼有人,有乘坐马车的,有踩着飞行法宝的,还有骑着妖兽的,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龙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好奇地看向四周,问:“这些路哪来的?”她朝脚下的路看去,虽然是有脚踏实地感,但明显不是泥土或砖石路。 南离九说:“这路叫幽灵路,是用法力显化的路。我们刚才进来的那迷雾,其实是一个隐藏的传送阵。周围的景象,真真假假,你看见的,未必是真实的,也有可能是以前经过的人留下的残影。这些路看起来相隔极近,好像一步就能跳过去,但离开脚下的路,会直坠深渊。”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这条看起来极长的路,出现在大街上。 龙池回头望去,发现身后没有路,而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里不像凡间的城池,往来的都是修士,有鬼修、妖修、尸修和人族修士,有些人带着面具,有些人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街边有很多摆地摊的,地摊上卖什么的都有。龙池还看到有卖烂棺材的。 她好奇地想要凑过去,被南离九一把拉住。 南离九说:“不买就别往上凑。时间不早了,跟我来。”她拉着龙池直接往城中间去。 龙池被南离九那冰冷刺骨的手冻得打个激灵,悄悄地朝南离九看去,说:“哎,你不知道你的手比死人的手还冰呀。” 南离九的手指微颤,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又觉龙池那嫌弃的模样实在碍眼,冷声说:“忍着。” 龙池用力甩手,想要挣开,她叫道:“我就不!” 南离九冷哼一声:“我的指甲有剧毒,能让活人变成僵尸,你当心。”说话间,右手唯一剩下的一根拇指指甲按在龙池的手上,龙池顿时老实了。 龙卫见状想上前,被龙主轻轻挥手遣退。 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没钱 去赌命 进幽灵城没有门坎, 只要找得到大门,都能进, 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和实力,连拍卖场的大门都靠近不了。南离九不缺实力,但是,她穷到只剩下自己,自然要想办法挣钱的, 并且是以最快的速度挣钱。 南离九拉着龙池直奔城中央的死斗场,这里有幽灵城最大的堵赌盘口。 进死斗场,看比赛是要交钱的, 自然也是可以参赌的, 按照缴纳的钱财和预存的赌资选择坐席或房间。 南离九说:“一会儿我去打擂,观众可以下赌注。这里的庄家财大气粗, 什么都能吃得下,赌命都行。” 龙池斜眼看着南离九, 说:“穷到去赌命,你爹知道得削你。师姐, 要不你卖身给我吧, 我让我娘掏钱, 我娘可有钱了。” 南离九淡声说:“她还买不起我。”说完,冷幽幽地瞥了眼龙池, 指指进门的口子, 扭头朝另一个进角斗场的口子。她给龙池指的那进死斗场的大门是需要门票的, 她进的这道门, 不需要。 龙池想跟着南离九去,被龙主一把拉住。 龙主说:“崽,我们进里面等她。”她让龙卫直接买了最贵的座,拉着龙池,去往死斗场的三层。 死斗场呈环形,乍然看起来酷似鸟巢,正中间是死斗场,周围是看台。第一层是站席,交最低票价就能进,观众自己去窗口押注赌。第二层是座席,也是观众自己去窗口押赌注,中奖后再去兑,但可以坐着看死斗。第三层是雅座,由屏风隔成独立的隔间,如果不想被打扰,可以立起屏闭罩,有专人侍奉,下注,兑换财物都由死斗场的人安排妥当。 龙池一步三回头,看着南离九在另一个通道门口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做了登记,似乎还做了测试,然后就拿着一个牌子进去了。 八门镇虽然不大,但赌坊多。南离九说这里是死斗场,又说可以下注,她就知道这是赌什么了的。赌命,就和八门镇上打死擂是一样的。活下来的,可以一下子赚很多银子,输掉的,就死擂台上了。上了擂台,要么打死对手,要么,自己死。 龙池的心里很不好受。 无妄城主南离九,本该是高高在上的,不该这么……为了钱,去打擂赌命的,哪怕南离九有实力,也不该这样。南离九的身份,她的实力,她的地位,应该是坐在最好的位置上云淡风轻地指点江山。 龙主落座后,端起茶,看向突然变得沉静安静的龙池,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龙池觉察到自家老娘的视线,郁闷地扭头看了眼,便端起茶,望向角斗场。 角斗场被一个防御结界罩了起来,里面有两位大修士正在斗法。防御结界外,还有一个投影法宝,上面写着两个修士的代号,修行境界,以及赌注比例。 这两个修士,一个是妖修,身长十几丈,浑军覆盖着紫色火焰,凶焰极盛,外号叫“紫火神王”,魔劫境修为。另一个是剑修,同样是魔劫境修为,魔劫境修为,对应的是洞虚境,与尸犼,妖皇妖帝鬼妖鬼帝是同境界。剑修显示的修为是大圆满,也就是渡过了心魔境,但是还差临门一脚晋阶。 他们赌命,输掉的死,赢掉的带走输家的一切,包括尸体、本命法宝等东西。角斗场内的一人一妖的境界和实力都差不多,赔率都是一赔一。 魔劫境的剑修,修为比北殷若水高出两大境界,其剑境剑意可以说是已臻化境。龙池如果能从中领悟一二,对她受益极大,可她静不下心去看他们比试。 她知道,南离九很快就会上场。 虽然南离九是尸修,又有仙器,实力过硬,可南离九也只比场上的人高出一个境界,能和南离九排到一个场上的,实力绝对不会比南离九低。最主要的是,南离九不该为钱来参加这样的比斗。 她对龙主说:“娘亲,我们去把师姐叫回来。她不该参加这样的比斗。” 龙主说:“崽,这世上,有些人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反之,有些人,纵然跌至尘埃也难掩其风采。哪怕,把她打进泥地里,她也能从泥里化龙飞出来。”她得意地一捋身前的流苏,说:“就像你娘亲我,当然多惨啊,最终还不是让我从死狱里打出来,成为南海霸主。” 龙主郁闷地看着龙主,心想,谁想知道你当年怎么样呀。 正在谈话间,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霆声响,观众席的惊呼声差点把房顶给掀翻。 龙池扭头看去,就见那剑修抱元守一,执剑而立,巨大的雷柱从九天之外劈进来,将那实力强横的妖修劈死在原地。 雷霆散去,剑修执剑剖开妖修的肚子取出妖丹,又用储物袋收起了妖修的尸体,收剑回鞘,一个跃步落到出口处,消失在门后。看台上,有观众还不敢相信就这么结束了,还在看着自己手里的赌票,有观众则发出欢呼声。 龙池咽了下口水,问:“刚才……那样的雷,能劈得了我师姐么?” 龙主没答,反问:“你说呢?” 龙池端起茶,手都在抖。她说:“雷霆之威,最是刚猛霸道,至阳至罡,专克阴邪,僵……僵尸,阴灵鬼物,最怕的就是天雷力量。” 龙主点头,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便如我们龙,遇到同级别的尸修,几乎只有调头就跑的份。尸修,遇到这种能招天雷的修士,那也是险之又险的。” “下一场,半步尸祖南离九对战大成宗师地煞摩罗。” 龙池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她手里的茶杯都让她捏碎了。她站起身叫道:“什么鬼呀!大成宗师,这……这比师姐的等阶高出一阶。”因为过于激动,以至于嗓门够大,喊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角斗场的栅栏打开,一袭白衣的南离九缓步走出。 另一边的栅栏后则翻涌着汹涌的煞气,似有什么恐怖的凶物正张开狰狞的巨口从里面出来。 龙池想到南离九才刚拔了指甲,就要来打比她高出一个境界的修士,顿时气得想骂娘,翻出栏杆就要朝死斗场上奔去。 龙主见疾手快,一把揪住龙池的衣把,把龙池从栏杆外抓了回来。 龙池说:“娘,娘亲,我就去给师姐送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龙主直接把龙池按回到椅子上,说:“坐下。” 南离九缓缓扭头,朝龙池望去,给龙池传音:“不必担心。” 她的话音落下,对面的修士显出了身形。 龙池看不出修士的实力深浅,但是,场中的倒抽气声她是听得出来的。她赶紧问旁边死斗场的侍者,问:“地煞摩罗是什么来历?” 那侍者微微一笑,示意龙池留意死斗场中。 龙池朝死斗场看去,就听到死斗场中有人站出来介绍:“左边,幽冥州无妄城城主南离九,天下十大仙宝天星盘之主,大圆满尸圣,半步尸祖。” “右边,地煞摩罗,西漠鬼王座下第一战将。” “双方赌注,除赌命外,南离九堵上十大仙宝之一的天星盘。” “地煞摩罗,赌上西漠鬼国在幽灵中的所有产业,以及西漠鬼国答应尽诛西漠国势力范围内以顾炎阳为首的星月宗诸众。” “未避免伤及台上观众,南离九不得动用天星盘力量。” 龙池气得想拔剑砍人,都赌命了,还不让人把看家本事使出来。 “双方死斗,正式开始!” 观众台上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地煞摩罗仍是一团黑色的煞气,那些煞气化成巨大的锁链铺天盖地的朝着南离九缠去。 南离九身上的煞气冲天而起,黑色的煞气和红色的血光,使得天空都变了色。漆黑的夜空变成了暗红色,仿佛随时会下血雨。她站在原地,慢慢悠悠地拔着手上的指甲,一根一根,全部拔下来扔到地上。 那些朝着南离九卷去的锁链在距离南离九丈余处便像遇到无形的墙,再难寸进。南离九身上的血光越来越盛,她所在的那丈余范围内都染成了血红色,那些血光交织成凝聚在一起,似积成血雨,又似汇成雪,纷纷扬扬地飘落。 地煞摩罗身上的黑雾化成一个比死斗场还要高的巨大身影,它的双眼翻滚着血红色的光芒,张开血盆大口,抬腿朝着南离九踩去。它赤着脚,但脚环住套着一个金色的圆环。那圆环上泛着宝光,溢散着分外恐怖的气息。 龙池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目不转睛地盯着。 龙主端着茶,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场中。 随着黑色巨人的大脚落下,脚踝上的环圈飞出,径直朝着南离九套去。 南离九把双手的指甲都拔完了,拔得手指血漓淋地滴着黑血。她没理会那落下来的巨大鬼神脚,亦没理会那地仙境法宝锁仙环。她魏然不动地立在原地,双手飞快结印,口中轻声喝念:“青天无日,地狱无门,鲜血为海,白骨筑城,血祭!”她的声音不重,一如既往的清冷,却清楚地传在每个人的耳中。那声“血祭”,震得空气都颤了颤,仿佛有血大的能量为之一荡。 龙池听到“血祭”二字,吓得捏碎了手里的茶杯。南离九到底要干嘛? 她吓得脸上的血色尽失。 南离九的声音陡然变大,大喝声:“血龙现世!”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她的身形陡然飞向高空,与此同时,脚下的血光也跟着飞起,形如一条巨龙冲天而起,迎着那踩下来的脚撞了上去。 就在这时,磅礴的龙气自南离九的体内溢出来,那龙气与南离九身上的血气融为一体,化成一条巨大的血龙与南离九合二为一,狠狠地撞向了那道巨大的虚影,撞得那地仙境仙宝锁仙环飞出去,那条由黑雾凝聚成的脚也随之撞散。 一个身高八尺皮肤呈暗绿色浑身充满爆发力量的男子在黑雾中现身。那飞出去的锁仙环飞回来,落在他的手臂上,又再朝着南离九飞去。 龙池直骂:“无耻!”不让南离九动用天星盘,他们却动用地仙级别的仙宝攻击南离九。 这可是赌命,赌的是身家性命。 地煞摩罗的境界高过南离九,还要用地仙境的仙宝,竟然不准南离九全力以赴。 龙池气得直跳脚!这要是南离九如果不是在拼命,就在她的跟前,她绝对要跳起来指着南离九的鼻子破口大骂。西漠鬼国在幽灵中的产业就想换南离九的命和天星盘,啊呸! 龙池气得抓起茶杯,用力地砸在了地上。 龙主看看气得跳脚的龙池,又看看地上的茶杯,默默地喝茶,视线却落在还在拼斗的南离九身上。 130.第一百三十章 败家崽 招惦记 南离九飞到空中, 眸光一片冰冷,血色的光华从她的掌中化作千丝万缕从她的掌中飞出, 绕向地煞摩罗。她扔到地上的指甲被掌中的血红丝线缠住,像是突然活了般,在织成网状般的丝线中来回穿梭,来去极快,变幻不定。 龙池认出这是天星盘的招数。 她和南离九动手, 没少被南离九用这招痛揍,不过,平时南离九揍她时很温和, 不像这次, 处处透着杀机。 南离九手里的红色丝线织成天罗地网,甚至渗到地下, 那锁仙环却断开丝线径直朝着南离九套去,转瞬间就到了南离九的跟前。 龙池吓得呼吸都屏住了, 想喊南离九快躲,又怕让南离九分神。 然后, 她便见到, 南离九突然伸手一抓, 就将那锁仙环抓在了手里。她右手的筋都冒了起来,将那震颤不已的锁仙环生生地捏得变了形, 又再捏断, 然后捏碎。 碎掉的锁仙环碎屑从她的手指缝里漏出来, 落到地上。 龙池:“……”这是地仙境的法宝吧?就这么被碎碎了?她低头看看自己, 细胳膊细腿的,还不得被南离九轻轻地捏碎成泥呀。 大地突然震动,紧跟着,大量的黑气从地底涌出,化成巨大的锁链飞向南离九。 那架势活像从地狱飞出来的勾魂索链。 南离九没躲没闪没避,她巍然不动地立在风中,掌中溢散出千丝万缕的丝绕,沿着那些锁链朝着地底飞去。她的指甲则在丝线的牵引中,朝着地煞摩罗飞去。 看台上,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南离九,说好了你不能动用天星盘的力量。” 南离九冰冷的声音响起:“莫芷蔫,你瞎么?” 神识传音,声音直接出现在在座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没有方言不通的问题。 龙池又骂了句:“无耻!” 南离九正在拼命呢,看台上居然有人想分南离九的神。 龙池气得扑到栏杆前就大骂句:“莫芷蔫,贱人,你闭嘴!” “莫芷蔫”的名字出现在大家的耳朵里时,死斗场便是“嗡”地一声,不少人惊呼出声,然后没等他们去琢磨莫芷蔫是不是真的来了,就又听到一个小丫头的大喊声响彻整个死斗场,喊的话他们听不懂,但是,“莫芷蔫”三个字,是听懂的了,并且,那调子,听起来也不像是好话。 一些能够听懂北方话的人,顿时炸窝了,纷纷起身朝龙池望去。 三楼对面,一记掌风朝着龙池飞去。 龙主起身抬掌,接下这飞来的一掌,叫道:“谁敢打我崽?” 十几名龙族护卫突然飞出去,纷纷变回原形,化作十几丈的龙在死斗场的上空盘旋,并且齐齐发出龙吟咆哮声。 龙主夸张地“哈!哈!”两声,说:“许你姓莫的随便出声扰乱决斗,就不许我崽摇旗助威,笑话!” 一层、二层和三层看台上的人纷纷起身朝这群不知死活的龙族看过去。 龙池取下脖子上的鱼龙符就想给她师姐扔过去。不让用天星盘是吧?没说不让用鱼龙符! 龙主赶紧按住龙池,喊:“崽,这个不能随便扔。死斗场有结界,你扔不进去。”又给龙池挂到脖子上。 对面“咦”了声,叫道:“我当是谁这么嚣张!” 龙池用力地冲对面竖了一下右手小拇指,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挑衅地瞪过去。 莫芷蔫的声音继续传来:“小肉参,活着不好么?可别刚转世重修,又把自己作死了。” 龙池回答她的就是两个字:“贱人!” 龙主听到对面说话就知道自己的崽绝对不会冒出什么好话,赶紧伸手去捂嘴,结果还是捂慢了。她正准备接下对面的攻击,死斗场中突生变故,大地震剧颤动,黑色的煞气拼命震动,但却被织成罗网的血光牢牢罩住。 地煞摩罗身上的煞气引动地煞力量,意图反制,但被压得死死的人。他发出声大吼,叫道:“南离九,你在动用天星盘的力量。” 龙池刚想帮她师姐回嘴,这次嘴刚张开,就被她娘亲捂上了。 龙主说:“崽啊,打架可以,不许骂人。” 龙池翻个白眼:她要是打得过,早撸起袖子冲上去了。这不打不过,只能动动嘴皮子助个威,不输阵嘛。 南离九淡漠的声音响起:“灭你,何需动用天星盘,区区一个地煞缚鬼阵而已。” 地煞摩罗叫道:“南离九,你不可能没动用天星盘!你如果不动用天星盘,你这样以自身为阵,早就被我拽进地下了。” 南离九的身上再次出现血色的龙影,那龙影咆哮着冲向地煞摩罗,狠狠地将他撞进地下。她的眸中浮现起金色的光芒,竖起眼开,突然,身化幻影,朝着地煞摩罗扑杀过去。 地煞摩罗大吼声:“来得好!”发出声暴喝迎着南离九杀过去,同时引发地煞力量朝着南离九涌卷过去。他叫道:“我既为地煞,整个大地都是我的——唔——” 龙池挪开她娘亲的手,说:“高手过招,死于废话。” 地煞摩罗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他布下的地煞盾的南离九,又低头看看伸手插进他胸膛的手,摇摇头,说:“不可能!你是尸修,浑身煞气,你不可能不受地煞力量牵引,南离九,你作弊。” 莫芷蔫的声音响起:“摩罗,她确实没有动用天星盘,她的体内有真龙龙骨镇身,你不是她的对手。认输吧。” 地煞摩罗咧嘴一笑,说:“那又如何!”狂暴的力量突然从他的体内涌出。 盘旋在上空的龙族护卫觉察到不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龙主和龙池身边,用自己的身体结成盾把她俩护在中间。 龙主眼尖地看到南离九没动,因此,稳稳地立在原地。 与此同时,莫芷蔫大叫声:“你疯啦!住手!”一片金沙突然从对面三楼飞出,朝着死斗场飞出,但是,金沙刚触及防御结界,地煞摩罗突然爆炸开,狂暴的力量瞬间涌出,防御结界应声而碎,金沙弥漫开,化作漫天金光,将爆炸力量罩在死斗场内。 死斗场的地面都被炸平丈余深。 南离九稳稳立在原地,只有头发和裙摆随风动了动。她解开天星盘的封印,淡淡的金色光华出现在她的脚下,形成一个八卦盘形状,将她托起,脚下天星盘的力量与她身上溢散的带着血光的煞气形成鲜明的对比。她飞到三层楼的高度,与莫芷蔫平视。 莫芷蔫说:“你赢了。西漠鬼国在幽灵城的产业归你了。” 南离九说:“折现。” 莫芷蔫说:“可以,收一半折现费。” 南离九说:“可。劳烦莫主替我将折现后的钱财送去拍卖场,我赶时间。”她说完,飞到南离九的身边,收了天星盘,说:“打完了。刚才有押我赢吗?” 龙池顿时呆住,干巴巴地眨了两下眼,扭头看向龙主,想问她娘亲有押么,又想了下,说:“师父不让我赌钱。” 南离九深深地瞥了眼龙池,说:“那走吧。” 龙池上下打量南离九,问:“你没受伤吧?刚才那是大成境自爆吧?居然没炸到你?” 南离九淡声说:“我是尸修,天劫都劈不死。”她领着龙池他们出了死斗场,径直朝不远处的拍卖场走去,要了贵宾厅,把厅里侍奉的人遣退,抬袖一拂,关上了房间门,慢慢悠悠地踱步到椅子上坐下。 龙主悠哉地端起茶,说:“这么短的一段路,你咽了十九次血……二十次了。”她好奇地打量着南离九,问:“自爆那么强大的力量,你躲一下,会死么?” 龙池闻言赶紧凑近南离九,仔细望去。可南离九的脸色一直很白,从气色上看不出来有没有受伤。她问:“你是不是一直伤没好?” 南离九淡声说:“还好。我的尸修,死不了的。” 龙池说:“死在我手里的僵尸多了去,千年僵尸我都杀过,你这才成尸修多少年的,就少吹了。”她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南离九,又偷偷地瞄了眼龙主,心想:你就不想去上个厕所什么的吗? 龙主看自家崽看向自己的眼神怪怪的,问:“你要干嘛?”她环顾左右,没见到有异。 龙池说:“我和师姐有事出去下。”说完,拉着南离九的手起身就要往外去。 南离九反扣住龙池的手,把她拉回来,说:“坐下,待会儿拍卖会就开始了,能找到替我治伤的药,即使找不到,过阵子或者是吸点高阶修士的血就好了。再不济,这里现成的龙,每人放一碗血给我,供我晋阶都够了。” 众龙卫齐齐打个哆嗦:果然还是被惦记上了。 龙主说:“你做梦。”她的话音刚落,就见自家崽已经从储物袋里面找出了一堆碗。金碗、银碗、玉碗、铜碗、象牙碗、玳瑁碗,各种种类都有。龙池麻利地给除她娘以外的所有的龙族护卫发了一只碗,说:“就当是我借的。” 众龙卫拿着少主给他们的碗,表情全都木木的。 龙池说:“一个一碗就够啦。”她还合什拜了拜,说:“拜托啦。”她看他们没动,又继续合什拜,“求求你们啦。” 龙主这回完全确定,她家崽子的胳膊是往哪里拐了。她好想把这小崽子塞回去重新生!龙主咬牙切齿地看向龙池,喊:“龙!池!” 龙池回头指向南离九,说:“她如果喝我的血,又会和我结成血契,以后我躲哪她都能把我刨出来,我才不干,喝你们的。” 龙主说:“南离九又死不了。” 龙池说:“可我师父临死前要我好好照顾她的呀。要不是我师父,我早死了呀。” 龙主说:“你已经死了,你现在是我的崽,听我的。” 南离九缓声说道:“龙主,我的体内有根真龙骨,龙骨上还有几枚真龙符印。”那符印是真龙在修炼渡劫过程中由天劫劈在骨头上形成的纹路,领悟真龙符印,对海龙族褪去妖骨铸炼仙身,修炼成真龙,有着莫好大处。 龙主“呃”了声,顿时语气一变,说:“你是我崽的师姐,也是我的晚辈,几碗龙血,小意思,小意思。”她笑眯眯地往南离九的身边凑了凑,说:“那……真龙骨借我看看?” 南离九说:“我炼化在脊椎里了。” 龙主说:“哦,那得脱衣服。”她说完,一指自己做的护卫,“你们,留下血,都去外面守着。” 龙池看看龙主和南离九,非常识趣地没吭声。她接过他们放血的碗,一一摆在桌子上,又抱拳向他们道谢,再把她娘亲给她的那棵万年人参拿出来,说:“这个给你们。虽然没龙血值钱,但也能补补。” 龙护卫哪肯要,赶紧让自家少主子收回去。虽然说自家少主子有点胳膊肘往外拐,但用一点龙血换来真龙符印,还是海龙族血赚。况且,他们是龙主的护卫,不要说一点血,那是命都豁得出去的。 龙池塞给他们,说:“我家不缺这个。”她又补充句:“我是说我爷爷奶奶家。”然后把这一条条龙全给赶了出去。 龙主热情把装有龙血的碗递给南离九,说:“先喝血,看真龙符印的事,不着急。”说话间,瞥见龙护卫们都出去了,抬袖一拂,又把门关上了,还布下道结界,然后笑盈盈地看着南离九。 南离九在心里说龙池:“你可真是投了个好胎。” 她接过龙主要递来的血,一口喝光。 龙主又端来第二碗。 南离九看了眼龙主,说:“我可以慢慢喝。” 龙主笑得更加热切,笑眯眯地问:“那我们先脱衣服?” 南离九接过龙血,一口气喝个底朝天。 龙池好奇地看着南离九,问:“师姐,龙血大补,你喝多了会不会流鼻血?” 龙主轻轻挥挥手,说:“顶多脱脱衣服。龙血刚喝下去更有效果,真龙符印会显化得更加明显。” 南离九默默地看了眼龙主,慢慢的,一碗一碗地把龙血喝光,喝得她满嘴血腥味。她用手帕轻轻拭去嘴角,看向盯着她的龙主,心说:“这是在拍卖场里呢。” 龙池则比较好奇,真龙符印长什么样。她记得她把龙骨给南离九的时候,那龙骨都没龙气了,除了结实点没别的用。不过,她不敢说这话,她怕她老娘掐死她。 南离九深知,真龙的传承对于这些海龙来说,就相当于真仙的传承于没能成仙的修士。她先在屋子里再次布下结界,然后,才缓缓起身,背对龙主和龙池。 她喝进去的龙血飞快地被吸收涌向她的全身。 龙血是宝血,能充盈她的血气,压制住她的煞气,但比起龙池的血,没有那么甘甜,也没有那生白骨活死人的效力。 她解开衣服,半披在身上,露出后背。 在龙血的刺激下,龙气被激发,被她炼化进脊椎里的真龙骨被激活,金色的符纹印记显现出来。 龙主凝神朝那金色的符纹看去,她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南离九那白得透明的皮肤下的脊椎骨透出的淡金色光芒。她看直了眼,惊叹道:“是金龙骨,竟然是金龙骨,这条龙,一定是从上界下来的。天,你竟然有这机缘。崽啊,要不,你嫁了吧。” 龙池莫名地问:“什么?嫁?我?嫁给谁?” 南离九紧了紧衣服,没来由地有点紧张,心情竟莫名地感到愉悦,然后又不解:“我高兴什么。”她瞥向龙池,发现龙池傻愣愣地看着她,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龙池想了想,没想明白,说龙主:“我才满月,要嫁,也是你嫁。”她说话间,瞥见南离九扭头看过来的脸,发现南离九的脸上多了点血色,没再像之前那么人不人鬼不鬼的,变得更好看起来。 南离九见龙池那傻兮兮的花痴样,轻哧一声,别过脸去,不看龙池。 龙池的视线从南离九的身上,落到南离九露出来的肩膀上,大概是因为南离九的皮肤太白,看起来细细嫩嫩的,大概她开始长乳牙了,有点痒,于是,张嘴,一口咬在南离九的肩膀上。 南离九慢慢扭头,看向龙池。 龙池咬住南离九的肩膀没撒口,还很无辜地眨眨眼,又用了点力,咬不动。 龙主正在琢磨南离九脊椎上的真龙符印,想办法烙刻下来,全然没注意到旁边的小龙崽子居然去咬南离九。 南离九感觉到龙池越来越用力,说:“当心牙。”她脱得露背露肩的,这两母女,一个研究她的脊椎,一个咬她肩膀,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怪怪的。 龙池咬得自己牙疼,连个牙印都没咬出来,于是决定挑个软点的地方咬,她惦起脚尖去咬南离九的耳垂。 南离九:“……”她抬起手正要把龙池推开,忽然感觉到身后的龙主动了,又把手缩回去,以免龙主误会她揍她家崽。 龙主用玉符把三枚金龙符印烙下来,说:“行了,回头再慢慢……”话到一半,见到这两人竟然搂一块了,自家的崽还含着南离九的耳垂。她愕然地看着她俩,视线从南离九自家娃身上挪到南离九的肩膀上,那里还留下一团的龙涎。她呆呆地把玉符塞回储物法宝中,低喃句:“我家崽还没满月就知道拱别人家姑娘了。”下意识地要回避,走了两步才突然惊觉不对,她家崽还没满月呢! 南离九绷住面无表情的模样,淡声说:“你不怕把奶牙崩了就继续咬,咬破我的皮,算我输。”神色淡然地把衣服拉上穿好,见龙池还咬住没撒口,问:“你属王八的么?” 龙池回:“我就不松口……”一说话,松口了。 南离九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转身在椅子上坐下,同时撤了屋子里的结界,端起茶,慢慢轻饮,等待拍卖场开始。她的眸光微微闪了闪,又悄悄地扫向旁边的龙主和龙池。 龙主正掰开龙池的嘴看牙。 龙主直犯愁!她家崽这是傻呀!她还以为她家的崽开窍早,结果竟是傻到真的去咬半步尸祖!大成境鬼修贴着南离九自爆,都只是把她炸出点内伤,连点皮都没炸破。 门口,一名戴着薄如蝉翼的金色面具的女人走了进来。那女人身着一袭金色的长袍,一身修为气势不比龙主弱上丝毫。她进来后,径直在南离九的身旁坐下,说:“我当你真是本事逆天呢。”她的视线在桌子上的空碗扫过,轻哧一声,说:“这是刚喝完龙血呀。”她说:“这么多龙刚放过血,隔着老远,我都闻到了血腥味。” 龙主抬袖一拂,收了桌子上的那一堆碗,说:“可惜你来晚了,好戏收场!”她拉着龙池,在另一边坐下,与莫芷蔫之间刚好隔一个南离九。 南离九慢慢地喝了口茶,才问:“顾炎阳是否在西漠?” 莫芷蔫说:“在,我也在找他们。”她对南离九说:“我听说他破解了一半的天星盘的人盘阵图?” 南离九放下茶盏,淡声说:“你有迷尘海,何需觊觎天星盘。” 莫芷蔫微微一笑,“我贪心不足,不行吗?”她看向南离九,说:“我很好奇,你哪来的真龙骨?玄女宫二十年前可是几被洗劫得干干净净。”如果当年南离九有龙骨,赫连令臣也不至于耗尽龙气和修为。 南离九淡声说:“参王府有个败家孩子,她给的。” 莫芷蔫:“……” 龙主:“……” 龙池:“……” 龙主看向龙池。 龙池赶紧说:“那时候我还没投胎到你们家。”她麻利地从龙主身边挪到了南离九身边,以防龙主打她。 龙主心说:“这胳膊肘拐得……”她决定以后一定要像防贼一样防着小崽子! 莫芷蔫摘下面具,露出脸,看向龙池,问:“小家伙,我长得好看吗?” 南离九没等龙池回答,就淡淡地吐出一个字:“丑。”眸光冷幽幽地瞥向龙池,威胁意味十足。 龙池感觉到有危险,昧着良心说:“丑。”目不斜视地看向外面,问:“拍卖什么时候开始?” 莫芷蔫说:“子时开始。”她冲她嫣然一笑,说:“我西漠鬼国比这幽灵城有趣多了。难得来西疆,不到西漠鬼国逛逛,岂不可惜?” 龙池抿嘴笑笑,摸出自己的蛋壳塞进嘴里,她吃东西,她不说话。 莫芷蔫看到塞进嘴里的蛋壳,不由得愣了下,她又朝龙池额头的角看去,忍不住扭头看向龙主:“蛋壳都没吃完,你就给带出来了?” 龙主看着龙池叼在嘴里的蛋壳,也有点懵:她居然还藏有蛋壳没吃完! 南离九的眸中划过困惑:什么情况? 莫芷蔫觉得要疯!南离九敢四处招摇,那是实力摆在那。鱼龙符主,要实力没实力,要修为没修为,才刚出壳就敢到处跑,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呀!一只肉参精,突然变成了龙族的少主,要说龙池没有得到鱼龙符的传承,打死她都不信。南离九难惹,龙池简直就像是送上门来的肉包子。 十大仙宝纷纷择主现世,天下大势要重定了。 鱼龙符主,自身有一件仙器不说,另外还牵动着天星盘、随缘天书和飞仙塔,莫芷蔫很认真地考虑把龙池留在西漠的可能性有多大。 龙池啃了两口蛋壳,觉得周围的氛围有点怪怪的,她想了想,又摸出两块小的碎蛋壳,递了一块给龙主,递了一块给南离九,说:“吃吧,不要眼馋我的蛋壳了。”她又拿出自己买的零嘴,说:“这些糕点分给你们。”说完,继续啃蛋壳。 南离九看看手里那只有她大拇指大一块的蛋壳,犹豫了下,慢慢地塞进嘴里。她吃下蛋壳,感觉到蛋壳的效用,又联想到莫芷蔫的话,忽然明白过来,蛋壳对刚出生的龙族幼崽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那大概相当于龙主把刚出生连奶都没吃完的孩子抱着四处奔波。顿时,南离九看向龙主的眼神就有点变了。 龙主当然不肯承认她带龙池出来的真正原因,说:“还不是为了出来找你。”她又补充句:“连命都不要了,为了出龙宫,连海底的重力结界都不管,爪子直接就出去了,要不是缩得快,刚出生就得断爪子。” 南离九难掩动容,扭头看向龙池:“你……” 龙池说:“哪有那么夸张。” 也就是说,有这回事了。南离九目不转睛地看着龙池,竟不知该说什么。 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再咬咬 想调戏 莫芷蔫对龙池心心念念地要找南离九倒是没觉有多意外。实在是因为龙池太小了,按照精怪的年龄来算还是个奶娃儿, 以前是跟着赫连令臣, 赫连令臣死后跟着南离九, 身死后转世重修, 按照小孩子的性子来说,那肯定是要找关系最亲近的人。 莫芷蔫对南离九上死斗场豪赌其实是相当有意见的,这完全就是过来砸场子顺便敲诈勒索发横财。 派到死斗场上死斗的,大多数都是死士和奴隶,有不少修士和势力专门豢养或捕捉修士、妖修和鬼修送到死斗场上来, 赚取大量钱财。极少数时候会有自由人下场,这是对自己的实力过硬有信心,想发横财, 又或者是和人赌被逼无奈之类的。 以南离九的身份地位和实力来说, 她下场去死斗, 那就是明晃晃的不要脸了。 天星盘在手, 除非是展开两大仙宝的巅峰对决之战, 不然, 谁接她的招和找死没区别。 她开门做着买卖, 南离九上场来踢馆,她要么关门大吉, 要么只能有招接招。 不过南离九是凭本事打的死斗, 哪怕她心疼钱财在心里腹诽南离九不要脸, 也只能认。虽然折损了一员大将, 更赔了大量钱财, 可摸清了南离九的战斗力,且南离九没要产业,生意买卖还在,那点钱财倒是算不得什么了。如果南离九今天没有进死斗场,她少不了还得试探南离九的实力。一旦估算错误南离九的实力深浅,贸然出手就不是损失钱财和一两个大将的事。 如今龙池近在眼前,她哪怕再动心,也要考虑清楚后果和代价。 从眼前的情况来判断,天星盘和鱼龙符同阵线的关系非常稳固。王二狗没选择星月宗,去了妖宗当护法,完全不在意顾炎阳的死活,随缘天书也是稳的。这三件仙宝同在一个阵线,那么,只要黎明雪脑子不进水,就一定会选择交好,进入同盟阵线。云天宫的云琅轩和黎明雪没少合作,从互利共赢的立场上来说,云天宫会想要通过黎明雪掺合进同盟关系中,这从之前云琅轩在秦州时出来给北殷若水站台和护送天星镇鬼印就能看出云天宫的意向。 十大仙宝中,五件凑成堆,莫芷蔫觉得只要南离九不是想要在西漠扎根发展,她即使不交好,也不要交恶。 拍卖会开始。 南离九拿起桌子上的竞价法宝开始参与竞拍。 法宝、丹药、炼材,但凡她觉得不错的,都买下来。 龙池见到南离九连价值几百万灵石的飞舟都买得起时,突然觉得南离九去死斗场死斗一点都不可怜了。 可怜的明明是和南离九死斗打输的莫芷蔫,死了一个大将不说,连钱财都损失惨重。 龙池很担心莫芷蔫输急眼,在半路劫杀他们。要知道,在八门镇的赌访里,赢钱赢多了是带不走的,要是手底下没点斤两,小命都得丢在那。她问莫芷蔫:“你不会半路派人劫杀我们吧?” 莫芷蔫嫣然一笑,反问:“你想看两大仙器对决吗?”她曲指轻轻勾了下龙池的下巴,说:“如果你想看,我呀,就算是舍命也上。” 龙池摸摸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经地说:“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随便调戏我。你这样随便摸别人下巴是不对的。”她说话间,从南离九的右边挪到左边,坐到了莫芷蔫的身边,问:“今天输惨了吧?” 南离九扭头看向坐到一起的两人,对龙池说:“她长得丑,你离她远点。” 莫芷蔫摘下面具,故意凑近龙池,幽幽问道:“我很丑吗?” 虽然莫芷蔫不是南离九和北殷若水那种五官长得特别精臻好看的类型,但她的五官搭配到一起特别有韵味,特别耐看,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特别是她的眼睛,如同祖母绿宝石,非常的漂亮,像能吸人魂魄。 龙池知道莫芷蔫是想使坏逗她玩,她还怕她不成。她正准备挑戏回去,她娘亲突然过来揪住她的衣领把她给提开了。 龙主对莫芷蔫说:“我家崽还没满月,不要带坏她。” 莫芷蔫笑笑,没多说什么。 南离九面无表情地盯着拍卖场,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俩。 东西拍卖完后,轮到拍卖奴隶了。 能够拿到这里来拍卖的奴隶,要么有着倾国倾城之姿,要么就是曾经极有势力来颇有来头,要么就是本身战力过人。 南离九对那些只有姿色或者是只能提供给别人羞辱的人没有半点兴趣。即便被拍卖人里有星月宗里曾经身份地位极高的精英弟子,包括顾炎阳的女儿。顾炎阳的儿女众多,自身如果没过硬的实力,实价值也就是拿来联姻。虽然她和星月宗有仇,但还不至于再揪着已经沦为奴隶的人不放。杀人不过头点地。 莫芷蔫说:“灭门血仇,拿来出口恶气也好。” 南离九淡声说:“我只买两种奴隶,要么,能打,要么,能赚。” 莫芷蔫笑道:“这两种奴隶可是抢手货。” 南离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说:“各家各宗都有自己的死士,那是从娘胎里出世就挑去培养的,外面买的,怎么也比不过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买来的奴隶,就算是结下奴印,如果心有不驯,稍有疏忽,被反噬也是屡见不鲜。”她扭头看向莫芷蔫,问:“莫家敢把家里的产业交给一个买来的奴隶打量么?” 莫芷蔫说:“既然如此,那南宫主还买?” 南离九说:“用奴隶总比用僵尸顺手。”她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眼莫芷蔫。南家与莫家都是镇鬼门,南家镇鬼门,防的是幽冥鬼界入侵人间,而莫家镇鬼门,则是防御人间地界进攻西漠鬼国和鬼界。他们两家,对彼此知之甚详,但天然的,总有不对付和相互提防的地方。南离九敢说,如果有机会,莫芷蔫是会不惜代价把她灭在这里。她给莫芷蔫提个醒,免得莫芷蔫按捺不住,总想伸手撩一撩。 莫芷蔫全当没听明白南离九话里藏着的话,点头,说:“也是。”不过也明白,有过孙鹤一掌打死龙池的事,往后谁想再轻易对龙池做些什么,怕是很难。南离九玩的这手僵尸大军可真是让谁都不想跟她打。 最后一个被拍卖的奴隶是一个魔劫境后期的体修,被乌精链锁住,散修出身,在距离此地千里之外的烈焰谷被擒带到幽灵城上拍。这样的修士,落到人族手里,可能是沦为奴仆,落到妖修手里,多半是成为增加修为的大补血食。 那魔劫境修士被带到南离九面前,虽然修为被锁,但是气势汹汹,一副刚烈不屈的模样,愤然叫道:“老夫堂堂魔劫境修士,岂能受尔等邪魔歪道折辱,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如若是想要老夫为奴为仆,老夫拼得同归于尽也绝不让你们如愿。” 龙池很诚心地建议:“那个,老伯,您可以先假装屈服,再想办法逃走的。” 魔劫境修士愤然骂道:“老夫堂堂魔劫境修士,岂能与尔等屑小虚与委蛇。” 莫芷蔫低头喝茶,掩去唇边的笑意。 龙池:“……” 龙主:“……” 众龙卫:“……” 南离九摘过侍婢新换上的茶,淡声说:“在场这么多人,除了侍婢和刚出生的小娃娃,你的修为实力高过了谁?” 魔劫境修为朝在座的人看去,除了侍婢,他竟看不透在场任何人的修为境界。那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身上有重宝掩盖了气息和修为,但俏生生的机机灵灵的模样,看起来修为实力就不高,坐着的三个女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旁边站着的那排护卫也个个气势不弱,修为实力至少在他之上,至少也有归元境修为。 南离九抬眼朝他看去,猩红色的眼睛,透着冰冷的凉意,说:“你再选一次,死,还是辱。” 魔劫境修为重重地哼了声,张嘴想说宁死也绝不受辱,但是,作为大修士的直觉告诉他,他敢说出这话会死在当场。 面前这白衣女子没有释放任何威压,平静得就是在说一个事实,让他做一个选择,死,或者辱。他冷哼一声,说:“老夫若是死了,你那万枚中品灵石怕是就此打了水漂,哼,你舍得杀老夫。” 南离九说:“你还真不值万枚中品灵石。” 莫芷蔫直乐。有些修士的修行天赋和机缘都不错,但是脑子有时候拧不太清楚,逮到了,那也是鸡肋,只能拿出来卖了换点钱财。 南离九对莫芷蔫说:“这个修士随你处置。”她说完,起身,对龙池说:“走了。” 龙池指指南离九刚花万枚中品灵石拍来的大修士,问:“不要了?” 南离九问:“你要?” 龙池摇头。虽然他是个大修士,但暴躁冲动,想耍狠又不敢真豁出命,色厉内荏,她才不要。要刚烈,那就从头刚烈到尾,死都不要皱一下眉头,要认怂,开始就不要装大无畏。她又不是那种别人装几下悍不畏死,她就敬别人是条汉子的傻子。真汉子,那是不拘小节但不舍大义,她师父那样的。该认怂时认怂,该跑时跑,自己干不过去找帮手不救人,遇到打不过的,死人棺材板底下都钻过,但是该挺身而出时,哪怕是死,也没退半步。她上前抱住南离九的胳膊,说:“师姐,不要也不要浪费呀,可以再卖掉的。” 魔劫境修士:“……”他看着朝外面走的一行人,喊:“等等。” 南离九脚步不停地走了。 龙主和众龙卫对一个魔劫境的人族修士更是没有半点兴趣。众龙卫,随便拉出一个来,不管是比修行境界还是比身体强度又或者是比血脉强大,都甩出他一大截。 孙鹤在南离九的眼皮子底下一掌打死龙池,她不愿再给任何人有这样的机会,想给龙池安排死士保护安全。高阶死士培养不易,往往要花上几十乃至几百年时间才能培养得出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掳别的高阶死士在魂识中布下禁制或者是用炼魂术控制。这类术法,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主仆契约。有些主仆契约,那就是仆人能够保留清醒的神智但是不能违反主人的意识,主人让做什么,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照做。更有一种替身傀儡类的仆从,主人受到的攻击时,会大量吸收仆人的生命力来抵挡损伤,主人死,仆人一定会立即跟着死去。 南离九看来,即便是大修士,给龙池当护卫也并不委屈,只要能保住龙池不死,等到龙池成长起来,会获益极大。她给龙池挑护卫,那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行的,必然要有出众的手段和本事,像刚才那种眼高于顶,连眼正常眼力都没有的,算了。其实龙池身边现在还真不缺护卫。这些龙族护卫,都是归元境,圣境修为,放到中小宗派,那是开宗立派都够了。 可在南离九看来,让龙族保护龙池,那是托付给别人,哪怕那算是龙池的亲娘,她也总觉得差了层,不如自己保护来得妥当。 南离九到拍卖场出口的时候,莫芷蔫手下负责打量幽灵城产业的管事,已经把要付给南离九的所有财物都备好送来了。用储物手镯、戒指、储物袋装的,都是中品储物法宝,不算好也不算坏,内里空间有限,以至于用的耗的储物法宝比较多,仅戒指就有十几个。中下品储物法宝都是不能叠加的,对方找了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三十多件储物法宝,乍然看起来,挺像打包兜售储物法宝的。 南离九取出装有飞舟的储物戒指戴在手上,放出飞舟,接过托盘,带着龙池上了飞舟。她站在飞舟上,对莫芷蔫说:“多谢款待,就此别过。” 莫芷蔫说:“不送。” 龙池盯着托盘里的储物法宝看了又看,又看看这飞舟,再看向南离九。她心说:“得亏南离九实力强横,不然莫芷蔫得砍死她。”一口气赢走这么多东西,洗劫城池都没这么狠的。 南离九对跟上飞舟的龙主说:“龙主请自便。”她对龙池说:“你跟我来。” 龙主得了真龙符印,哪能再让南离九跟自家崽单独相处。 南离九说:“我观龙主实力不错,不如我们切磋一番,如何?” 龙主在心里暗骂句脏话,脸上笑得格外亲切,“你是晚辈,我怎么好意思跟你动手。行啦,不妨碍你们师姐妹叙旧。”朝身后的龙卫们指了指,说:“你们,都跟我来。”论修行境界,她比南离九还高出一截。输就输在南离九是尸修,克她!但她龙多势众,她就不信她会没法子制住南离九。敢抢龙族的崽,活腻了。 南离九端着装满储物法宝的托盘,不经意地在龙池的跟前晃了下,进入船舱休息。 飞舟并不大,还没一条成年的龙长,好在布置精巧,舱房里布置有空间法阵,还算宽敞。 龙池跟在南离九的身后进屋,关上门,问:“你不会是想学莫芷蔫那样勾引我吧?” 南离九淡声问:“你断奶了吗?”她把托盘放在桌子上,以神念扫过储物法宝,清点里面的财物。忽然想起一句话,叫着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她对龙池说:“喜欢什么,自己拿。” 龙池看看储物法宝,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南离九:“对我这么好?”她的话音一顿,问:“有什么企图?” 南离九淡声说道:“你除了血比较甜喝起来比较补以外,还有什么能值得我惦记的?” 龙池一想,也是。顿时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她欢喜地奔到放储物法宝的桌子前坐下,很认真地和南离九掰扯,“以前呢,是师父养我,现在师父没有了,你是师父的女儿,你养我也是应该的。” 南离九说:“赫连令臣的遗命是让你照顾我吧?” 龙池被南离九噎了下,说:“我现在小。” 南离九冷声说:“也是,我是老女人。”她说着,把装有储物法宝的托盘从龙池的手底下抽开,说:“刚才拍的飞行法宝,自然不能送给骂我是老女人。” 还翻旧账!龙池很想有骨气一回,但是,想到曾经有件飞行法宝,明明到手里了,她当成信物就给还回去了,如今,再不能让飞行法宝溜了。她还不能飞呢!她凑进南离九,讨好地喊:“师姐。” 南离九问:“我和莫芷蔫谁好看?” 龙池赶紧拿出十二分诚意,“你好看。” 南离九又问:“我和北殷若水,谁好看。” 龙池:“她好……”她看到托盘离自己又远了,赶紧说:“像没你好看。” 南离九抬眼看着龙池,很想问:节操呢?她仍是把托盘给了龙池,说:“慢慢挑。” 龙池道谢,便去翻储物法宝,虽然南离九说是随便挑,她也不能什么都拿,只挑了把漂亮的速度很快的飞剑,留作逃命用,再就是挑了些丹药,一些是保命药,一些则是平时拿来当零嘴吃的。余下的,她都还给了南离九,说:“我挑好了。”她说话间,不经意地抬起头,忽然瞥见南离九正在看她,那目光柔柔的,让她的心都颤了下,只觉特别撩人和好看。她再看去时,南离九又恢复往日那冷冰冰的死样子。龙池心说:我的错觉? 她想肯定是错觉。她遭了回大难,南离九能对她稍微好点不随便揍她就已经很不错了。她问南离九:“你还要留在这边追杀顾炎阳吗?” 南离九说:“顾炎阳之前得了人盘,解封了一半。他解封那一半人盘,多少会有些收获的。这收获对他有益,同样,对莫芷蔫来说,也能拿来研究琢磨天星盘。一通百通,半副人盘所记载的法阵和功法,足够莫芷蔫上天入地的追杀他。”她的话音一顿,说:“不过,天星盘大阵套小阵,变化万千。纵使她能从中窥探到一些天星盘的情况,也只是让她对我们双方的实力有个更准确的评估。我有真龙骨镇身,又是尸修,不是生死利益攸关的事,她不会与我起冲突,所以顾炎阳落到她手里,对她有利,但对我,算是无害。” 龙池说:“借刀杀人。” 南离九说:“南方镇鬼门是防止幽冥鬼界进入人间,他们则是防止人间地界的人进入西漠鬼国。南家与他们隔得远,虽然没起冲突,但从天然立场上来说,是对立面的。这里是他们的地界,我在这里行事,会让他们非常敏感,很容易引起两家冲突。” 龙池没再多问其它,她脱掉靴子,上床,问南离九,“你要睡会儿吗?”她见南离九起身过来,往里侧挪去,给南离九让位置。她等南离九趟下后,趴在南离九身边,让南离九看她嘴里的小尖牙,说:“很利的,你再让我咬两口试试,我肯定能把你的皮咬破。” 南离九:“……”她轻哧声:“无聊。”闭上眼睛。 龙池说:“不信我咬给你看。” 南离九冷哼:“咬破算我输。”她扭头看向龙池,“你如果没咬破,你的飞剑归我,你如果咬破了,我的飞舟归你。” 龙池的眼神心虚地闪了闪,又想,反正没加时间限制,今天咬不破还有明天嘛。她的眼睛一亮,说:“好呀。”张嘴就要去咬南离九的耳朵,结果南离九伸出手掌抵在她的嘴上。 南离九冷幽幽地盯着龙池,问:“是想真咬还是想调戏?”砸过妓院场子的人,还真当自己是奶娃了? 龙池顿时有种被拆穿的心虚感,心脏莫名地砰砰跳,很紧张,又有着说不出的情绪,就像有什么要蹦出心脏和胸膛。她想了想,说:“就是想欺负你一下。”她说完见到南离九直勾勾地看着她,那眼神让她瘆得慌。她倔强地看着南离九,不愿认怂。她总觉得南离九待她很不一样,不会伤害她,还很护她。虽然有种仗着南离九对她好就耍无赖的无耻,可又因为南离九对她好,她就更想得寸进尺,但又不知道要干嘛。 南离九目不转睛地盯着龙池,她不明白,身边有龙池和没有龙池,差别竟然这么大。明明龙池还很弱小,处处需要人护着,还成天气人,可就是让她心安,会想要获取很多财物把龙池养得好好的,甚至会想经营出自己的地盘安身立命,是否亲自去报灭门大仇也都变得不重要。 她说不出让龙池想咬她就咬的话,可她知道,龙池想咬她,她是愿意让龙池啃来玩的。 南离九想,大概自己有病吧。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喜欢我 喂血喝 船舱里, 两人贴得极近,谁都没有说话,但心绪起伏, 异样的气氛在两人间浮动。 龙池觉得有点怪怪的, 又说不出哪里怪,想做点什么, 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可如果从南离九的身边离开,她又有点舍不得。她和南离九凑得太近,南离九的脸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连每一根眉毛和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连每一次眨眼都那么好看。她的皮肤白得像玉一样, 没有丝毫瑕疵, 让她特别想摸, 还想凑上去轻轻地亲一下。 龙池小心翼翼地观察南离九,没见到南离九有要揍她或者是赶她下床的迹象,她壮着胆子,悄悄的,一点一点地靠近。 南离九的视线微疑, 落在龙池的脸上, 似在困惑龙池要做么。 龙池朝她抿嘴一笑,然后, 那脸越来越近。 温软的唇轻轻地落在她的眼皮上。 南离九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合上眼, 耳边响起的是龙池比平常快上许多的砰砰心跳声,鼻息间嗅到的是龙池身上好闻的异香。那是肉参精的香味混着沁人心脾的水泽气息,香味顺着她的鼻息渗透进胸腔又蔓延到四肢百骸占据她的脑海。很好闻的味道,让人全身放松,充满舒适感。 落在她眼睛上的唇,像羽毛般轻轻拂过,暖暖的软软的,小心翼翼的。 南离九明白龙池这举动意味着什么,却莫名的不讨厌,反而透着心安,更生出几分渴望,还生出几分忐忑和矛盾感。 虽然龙池在人间长到十七岁,从心智年龄上来说已经成年,可从原形本体上来说,还属于奶娃儿。如果龙池是有着成年人魂魄的鬼修,或者魂魄的身体都成年,她可以一切随心。然而龙池遭逢大难转世重修,刚破壳出生不久,还处在非常脆弱的弱小期,她很怕自己的举动有不妥的地方对龙池造成不好的影响。她甚至有些不知道该用对待成年人的态度还是该对态幼崽的态度来对待龙池。 南离九失神的功夫,龙池已经从她的眼睛亲过鼻子、脸颊,又亲到额头上。 她睁开眼,问:“亲完了吗?” 龙池托着下巴,美滋滋地问:“师姐,你是不是喜欢我?” 南离九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断奶?” 龙池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嘲讽和冷脸,顿觉有点怪怪的。以前南离九待她,总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仿佛稍微给她点好脸色会掉块肉似的。现在虽然南离九仍旧别别扭扭的,可自己都已经蹬鼻子上脸了,南离九居然由得她胡来,没踹没揍没打。 南离九见到龙池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察觉到什么,她冷下脸,问:“你到底睡不睡?” 龙池的心念一动,突然用自己的唇堵住南离九的唇。 南离九只觉脑子“嗡”地一声懵了,她愕然地眨眨眼,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什么意思? 龙池也在想:为什么还不打我?难道南离九真的喜欢我?不可能吧? 她犹豫了下,又悄悄的,慢慢的,轻轻的,像做贼似的,悄悄地动了动自己的唇,努力地去回忆别人是怎么亲嘴的。可那时候她趴在房顶上偷窥,也只看到嘴巴贴着嘴巴,再就是后脑勺了。龙池心想不管了,先亲了再说,反正都已经亲了,那就随便亲好了。她都亲了,等南离九回过神来肯定要挨顿暴揍,她先亲够本。 龙池这么想着,顿时拿出豁出去的劲头,用力地亲在南离九的唇上。 南离九的嘴唇特别凉,但是特别软,比最软糯的糕点还要软,她吻着南离九的唇,自己心里痒痒的,又想咬又想啃又想亲。她看南离九还没揍她,于是壮起胆子又咬又啃又亲。 南离九短暂地惊愕过后,迅速回过神来,却不知道是该推开龙池还是该由得龙池继续放肆。她想,她是该推开龙池的,可唇间的柔软和温度,还有龙池唇齿间的幽香实在好闻。肉参精的异香混着龙涎液的香味,充斥满她口腔鼻息,占据了她的脑海,那轻轻的连啃带咬又吮的触感,从唇瓣到舌尖扩散开来,让她的心脏都似在收缩抽搐阵阵悸动。南离九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理智,努力地去忽略参汁和龙涎液的香味,去忽略掉那天材宝药的味道。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把龙池咬了,龙池以后离她远远的,她又想,想去索取,把把龙池此刻做的事,变本加厉地还回去,但又什么都不敢做。 她一会儿过后,龙池的唇终于她的唇上挪开,那双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南离九冷声问:“看什么?” 龙池说:“南离九,你喜欢我。我这么亲你,我还咬你,这可是嘴哟,你居然任由我亲,还没打我。” 南离九冷笑一声,“我不打你,你很开心,是吗?” 龙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还有几分小得意,说:“对呀。你喜欢我。” 南离九觉得龙池笑得有点碍眼,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和得意又让人觉得能这么开心,真好。她曾以为龙池死了,永远消失了,可此刻,她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回到自己的身边,一如既往地讨打。南离九的心又些疼,又有些暖。她低声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 龙池美滋滋地说:“你一定是喜欢我的,要不然,我再亲你一口试试,你肯定不会对我亲你感到讨厌和恶心的。” 南离九觉得龙池超幼稚和搞笑。想亲她,还找这么个憋足理由。她轻哧声:“幼稚。”闭上眼睛,睡觉。她刚闭上眼,龙池便又凑上来了。南离九睁开眼,抬掌抵住龙池的额头,说:“再闹,我真揍你了。” 龙池在南离九的身边躺下,又问:“南离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呀?” 南离九轻轻地闭上眼,没回答。 龙池又喊:“南离九。” 南离九依然没理龙池。 龙池想了想,说:“南离九,我还是觉得北殷若水比你好看。” 南离九的眼睛倏然睁开,她扭头看向龙池,眸光阴恻恻的冷幽幽的,问:“这样很好玩吗?” 龙池开心地坐起来,说:“对呀,很好玩呀。”她笃定地说:“你就是喜欢我。”她又想,说:“不对呀,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喜欢我了?”她很是怀疑地看着南离九,问:“你不会是为了喝龙血吧?” 南离九想到龙池身死的事,有伤痛从胸腔划过。她的声音依然冷淡,说:“是。” 龙池有点犹豫,她朝门口看了眼,起身,把门栓栓好,又取出灵石,非常不熟练地算阵位,摆弄了半天,才在屋子里布下一个隔绝外界探知的结界,这才回到南离九的身边坐下,说:“睡姑娘……”她话到一半,见到南离九的眼神有点不太对,赶紧改口,说:“看在你让我亲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啜一小口。”她怕南离九又把她的血喝光到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又强调:“我还没满月呢,你只能啜一小口,不能喝太多。等我长大点,我再给你喝多点。” 南离九的心顿时一阵刺痛和心潮情绪,眼眶也猛地一热,她飞快地扭过头去,“不想喝。”她怕自己失态,努力地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冷声说:“你知道我是尸修,是靠喝血晋阶,随时有可能把你的血喝光,把你咬死,你还敢来……”她说话间,扭头,锐利的目光冷幽幽地盯着龙池,透着罕见的凌厉。 龙池才不怕她。她已经看透南离九了,也就厉害在一张嘴上。她跳上床,用自己锋利的牙齿咬破手指,刹时间,满室异香。龙池得意地说:“看,出血了。” 南离九闻到香味本能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随即有些恼羞成怒地坐起身,叫道:“龙池,你想找死是不是?” 龙池麻利地把自己那流血的手指头塞进南离九的嘴里,说:“喝吧,顶着双血红色的眼睛,两颗长长的獠牙在外面,不嫌丑呀。” 南离九怔然地看着龙池,唇齿间有血腥味和异香弥漫开,充斥着她的味蕾。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笑容灿烂的龙池,只觉格外可恨,可心里又有着让她无法控制的情绪。她知道龙池是故意的,故意想看她失态,但更多的是知道这些血对她有用,所以喂给她喝,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才刚出壳,有多弱小。她捉住龙池流血的手,取出伤药涂在龙池的伤口上。伤口很小,伤药很好,几乎是药到伤口便开始愈合,很快就看不出痕迹。 她骗不了自己。 她也知道自己瞒不了龙池。龙池虽然性子跳脱,但不是傻子,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儿。 她曲膝坐在床上,低声说:“我以为你死了永远消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难受,难受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理智。”她抬起头,看向龙池,说:“或许,如你所说,喜欢你,又或者不是,我也不知道,但我不喜欢这样理智不受自己控制,不喜欢会莫名地难受和伤心,不喜欢……不经意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杀了很多人,发现自己又在……流血泪,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怪物。或许我是喜欢你和在乎你的,可……我会想喝你的血,我想褪去獠牙和指甲变成正常人的模样,喝了你的血就可以。这是本能的嗜血欲望。我是尸修,是城妖,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她的神情透着凝重,说:“如果我的情绪失控,你会被我咬死。你用你的血来诱惑一只靠喝血修行晋阶的怪物,是在找死。别再挑战我的自制力,这对你,对我,都好。” 133.第一百一十三章 吵架后 被打了 龙池本来挺开心的, 被南离九突然来这么一出, 像被泼了桶凉水。南离九喝她的血有好处, 自己损失点血不痛不痒, 过不了几天就休养回来了。至于南离九喜欢她, 却冲她发脾气,就更不对了。她说:“是你喜欢我, 又不是我喜欢你。喂你血喝, 还成我的罪过了。我呸!” 龙池过于气愤,“呸”地喷了南离九一脸的唾沫星子。 她气哼哼地下床,穿上靴子,把自己布阵的灵石抠出来, 拉开门栓, 出了船舱, 去找娘亲。 南离九看着龙池离开, 轻轻地擦了脸上的口水,起身,去把门关上, 又再慢慢地走到座椅前坐下。她抬指摸向自己的唇,唇间还残留着龙池啃咬亲吻后的触感,口腔里还残留着龙血和肉参精鲜血的味道,心里酥酥麻麻的,微微的疼又充斥着其它情绪, 五味陈杂。她满脑子全是龙池的声音和身影, 却又想不起她说些什么或者是在做什么, 仿佛只是有那么一道影子盘踞在她的脑海中。 她不讨厌龙池那样待她,不讨厌龙池对她做那些事,不讨厌龙池对她放肆,不讨厌和龙池这么亲近,反而因为没谁和她这么亲近过,没谁离她这么近过,没谁这么纯粹地对待她,更觉铭心刻骨。 她是无妄城主,她是玄女宫宫主,她是天星盘的主人,别人看她,看到的是她的身份和实力。 她在龙池眼里是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大活人,什么身份并不重要,哪怕她是喝血的尸修,也没有疏远她,而是…… 龙池更看重的是她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会冲她发脾气,也会对她有想法。 南离九不得不正视自己。她没有长成娘亲要求的那般强大,也没有自己想象中和以为中的强大。她没有撑起无妄城,没有撑起玄女宫,她没有做到无惧无畏,她没有做到干脆果决。她有情绪,她不够冷静理智,她会痛,会伤,会害怕,会恐惧,会不敢,会渴望,会流泪。她会迷茫惶恐,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不知道该和龙池保持怎样的距离。 她不可能让龙池陪在她的身边,又不来搅动她的情绪。龙池就不是能受气的性子,她俩第一次见面,互看不顺眼,龙池拔剑就朝她刺过来了,半点不手软,有事没事,总来招惹她,一天不气她就浑身不自在。 一个念头忽然划过南离九的脑海:龙池不会是喜欢我吧? 她突然想起王二狗在封家外的大街上告诉龙池他喜欢她,结果,被龙池毫不犹豫地捅了一剑,还闹绝交。 龙池认为她喜欢她,于是……有刚才的事…… 南离九满脑子的混乱,有窃喜,又有些不自在,胸腔里酸酸胀胀麻麻的。 她胡思乱想地坐到天亮,也没理出个头绪和结果。 飞舟突然遭到攻击,晃动不已,防御大阵被激活,防御罩出现。 ************************* 在龙池看来,南离九就是喜怒无常脾气暴躁翻脸不认人的典型,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唯一可取的优点就是长得好看。脾气坏成这样,如果不是脸长得好看,就算是有师父遗命,她也早跟她绝交了。 师父遗命又不是金科玉律,她不听师父话的时候多了去,以前师父活着的时候,不听话大不了被一脚踹下河或者是被师父用剑鞘不痛不痒地打几下,师父都死了,那不听话就更不用管会不会挨揍挨训了。 她师父都把南离九扔下那么多年没管,凭什么要让她当牛作马,没道理。 龙池盘腿坐在甲板上,打着坐,吹着冷风,越想越觉得自己可以把师父临终遗命当成耳旁风。她师父特不地道,自己不去干或者是干不成的事,让她去干。她还没她师父有本事呢。她师父还能娶无妄城城主玄女宫宫主呢。 她要是去问这一任的玄女宫宫主嫁不嫁给她,她估计这任的玄女宫宫主能一个大耳光把她从船头抽到船尾。她就没见过南离九这么不要脸的,她亲的时候,南离九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亲,亲完了,翻脸无情,啜了她的血,再来说她找死。简直了都!这是占完便宜,还来嫌弃!啊呸! 龙池是真心觉得自己刚才那声呸,呸得太小声,中气也不够足,没能呸出自己的气势和气愤。 她在这正在犹豫要不要到南离九的房间对着南离九的脸重新呸一回,以及她呸完后,要怎么以最快的速度从南离九的身边逃开,并且顺利逃回她娘亲的身边,顺便告一状说南离九欺负她,让她娘亲揍一顿南离九。 她在这里正琢磨上,忽然瞥见后面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了。 她扭头望去,果然见到有一艘长度是她这艘飞舟十倍长的楼船,呈斜角冲破下方的云海,出现在左舷方向。那楼船冲破云层,到了与飞舟齐平的高度便保持了平稳航行。 龙池好奇地抬起头望去,发现那楼船被光罩笼罩住,靠近船舷的地方围了一圈穿着盔甲腰悬宝剑的银甲武士。船上有丝竹乐器的声音飘来,甲板上似乎正在设宴,围有屏风,还有穿着水袖长裙的女子在跳舞,更有哈哈大笑声传来。 龙池看看人家载哥载舞的,再看看自己,孤单单地坐在甲板上吹冷风,好在她也不算太寒酸,四面八方足足围有八个护卫。八个龙族护卫,个个都有归元境的修为,这走到哪都很有底气的。 不过,她知道龙挺招人眼的,刚起的那点攀比的心思赶紧压回去,让护卫们把身上的气息隐藏好,特别是属于龙族的气息都收敛起来,最好是到舱里避避。她看那群人笑得那么放肆,还有人光天化日地往女人身上扑去撕别人的衣服,活脱脱的八门寨寨主家的傻儿子第二。 纨绔嘛,要是有眼力分寸知道天高地厚,那也成不了纨绔了。可每个纨绔的背后,都有能够纵容出纨绔的底气。 她娘亲,家底在海外,就这么十几条龙陪她回来找爷爷奶奶和师姐,还容易被人杀龙取宝。她爷爷奶奶,修为高,不禁打,谁都想咬一口吃了长修为补身体,至于玉璇师父,收养她一场,能够时不时地照拂她一下就很不错了,况且,玉璇师父还得受人管,她能不要给玉璇师父找麻烦,就尽量不要找麻烦。 龙池这么想着,就又把龙护卫全都赶回船舱里去了,自己也起身往船舱里去。 那被扒了衣服的女人,正半推半就呢,突然抬起头看向她,然后喊:“那里有龙。”她的嗓门穿透力极大,隔着这么远,龙池都听到了。她扭头,就见对面甲板上的人都朝她看来了。她低头看看脖子上挂的珠子,斜眼睨向那女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有龙了。 对面,一个头戴紫金冠的男子站出来:“哟,还真是有龙!角这么小,还是条幼龙吧?有幼龙,那肯定是有母龙了。刚生产的母龙,正虚呢。”他搓了搓手,笑眯眯地说道:“操家伙猎龙,大的小的都不要放过。” 龙池问:“你哪家的?敢猎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旁边的一个华服男子哈哈大笑,“看你这模样,那肯定是海龙族啦。我说你们海龙族不藏在深海里当你们的缩头乌龟王八壳子,跑内陆来干嘛?找死啊。哈哈哈哈哈……” 他一笑,旁边一群男男女女跟着笑。 还有几个年长的气势比较足的人走出来,打量她几眼,评头论足:“确实是条刚出生的幼龙,血统不太纯,估计是在内陆出生。也算是运气,猎了大的,小的留着。这么小就能化成人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估计是有什么机缘,别让她跑了。” 有龙卫来到龙池身边,低声说:“少主,是七煞王朝的宝船,对面有一个大乘境高手没出来。七煞王朝有猎龙的传统,经常驾驭宝船到深海围猎我族,跟咱们有血海深仇。” 龙池问:“我们……打不过?” 龙卫说:“怎么说呢?不知道您知不知道,上界有屠龙世家,七煞王朝的道统就是专克我们的。” 龙池顿时有点不乐意了,说:“当龙当得这么没出息。遇到尸修打不过,遇到七煞王朝,还被杀来玩。” 龙卫说:“除了尸修和七煞王朝,我们海龙族就没怵过谁。” 龙池轻哧一声,“切!还不如学我爷爷奶奶老实承认谁都打不……”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团耀眼的光芒从对面飞过来直接在船弦上炸开,爆炸的威力使得船身剧烈震荡,差点侧翻过去。龙池庆幸自己是剑修出身,反应迅速,身形灵活,在空中灵巧地翻腾一圈,抓住了桅杆。 龙主在宝船出来的时候,便觉察到了,也知道宝船上有些什么人。 死对头!七煞王朝的一个大成境的老王爷带着几个小辈出巡。这要是换成往天,龙主早就出去跟他干架了,掉鳞断角也要打上一场斗上一斗,不弄死他几个小崽子,她就不是海龙族。 今天嘛,她当自己不在。她不仅当自己不在,在对方第二波攻击过来,将龙池掀翻时,她还悄悄地给了龙池一巴掌,把龙池掀飞出去,嘴巴嗑在船舷上,撞了个满嘴血。 龙池整个儿懵了,不仅是痛的,更主要的是,她明明都抓稳当了,突然船舱里卷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给拍飞了。 船舱里除了她亲娘和龙卫,就只有南离九。 她亲娘和龙卫当然不会打她了,那肯定是南离九!肯定是南离九看她躲得太漂亮,还在气恨刚才她俩吵架的事,给她小黑手。这死不要脸的! 龙池当即气得大叫:“南离九,我跟你没完!”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屠龙箭 屠幼龙 七煞王船上, 第三波攻击最随着第二波攻击过来。 飞舟小, 速度快, 适合赶路用, 其防御并不强, 防御法阵在两轮袭击中破碎。 龙池喊完那一声,见到第三轮攻击过来, 也顾不得找南离九算账了。 飞舟也是船, 和河里的船,也只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里的区别。 龙池见到对方的攻势就知道,这一击要中被打中了, 飞舟绝对不保。船毁人亡没得说的。 如果是在河面上, 她肯定是二话不说, 立即跳水逃了。 天上跳下去, 那得摔成肉饼。 生死一线间,她的脑瓜转得飞快,连想都没想就把从南离九那里拿到的飞剑取出来踩在脚下, 化作一道流光蹿了出去。 龙主完全没想到她家崽居然还能变出一柄飞剑出来,面对骤起的变故吓得大惊失色,大喊:“回来!” 她的话音落下时,对方的第三波攻击逼近,但是, 被出了船舱的南离九一掌化解掉。 对面七煞王船上的人见到小龙崽子居然踩着飞剑逃了, 大喝一声:“别让她跑了!” “哪里逃——” 声音落下, 不同的人射出不同的飞箭,箭的速度比飞剑还快,直接朝着龙池追去。 龙主大喊着:“崽——”化成龙形,发出龙吟咆哮声追了出去。 南离九刚接下对方的第三波攻击便感觉到身后的龙池突然蹿出去逃,对方几乎是在龙池蹿出去的瞬间就跟着发起了追击。屠龙箭直追龙池! 龙池被屠龙箭穿心而过的画面浮现脑海,一股寒气渗透南离九的全身,她发出一声尸啸,天星盘、天星镇鬼印以及无妄城几乎同时显现出来。 无妄城朝着对面的宝船砸去,南离九脚踏天星盘朝着龙池扑去,手里的天星镇鬼印更是先她一步朝着龙池飞去。 龙池瞬间飞出十几里地,突然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杀机骤然而至。 杀过来的力量太强大,是她根本无法抵挡和反抗的,可她不能等死呀。她没办法挡,只好拔出分水剑,爆发出十成的战斗力量迎着直射胸膛的箭劈去。 她的剑水在江里练成的,挥动起来,水泼不进。 但是,再快的剑,在绝对压制的力量下,也没有任何用处。 龙池的剑劈在剑上,强大的力量撞得分水剑脱手飞出,那剑只被她撞得偏了一点点,然后就扎透了她的肩膀,强大的爆炸般的力量,几乎在瞬间就把她身上的保命的防御法宝撕碎了,一起撕碎的还有她的半截肩膀,龙池眼前一黑,真气一散,直接化成手不到成年女子手腕粗的一条小龙直直朝下坠去。 第二箭紧跟着飞了过来,就在快要触及龙池脑袋的那一瞬间,被天星镇鬼印撞飞。 南离九紧跟着出现,一把将像根麻绳坠向大地的龙池捞住。 不到四尺长的淡青色小龙像一根粗绳子被她握在手中,左前臂没有了,剩下一个大血洞,混有肉参精血液和龙族血液的异香随风飘散。 龙主和龙卫在眨眼的瞬间也到了。 龙主看着被屠龙箭击中,身受重伤的幼崽,盛间暴怒,发出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带着龙卫们杀向了七煞王朝的宝船。 七煞王朝的宝船被突然出现的无妄城结结实实地撞了下,船被撞得飞出去数十丈,防御大阵都裂了。 坐镇楼船的老王城惊得从王座上起身,失声叫道:“无妄城!南离九!” 他稳住飞出去的楼船,两步赶到甲板上,抬起头看去,只见前方小龙崽子逃出去的方向,血光冲天煞气弥漫,在那片煞气中,足有十几条龙杀气腾腾地飞过来。其中领头的那条青色的龙,竟有大成境的修为。 海龙族只有一条龙有大成境的修为。 海龙族怎么会和南离九在一起? 未等他深想,龙主已经带着海龙族的护卫攻到近来,十几条龙,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地朝着七煞王船发起攻击。 刹那时,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劈头盖脸地朝着七煞王船劈去。 十几条龙,更是顶着箭雨撞向七煞王船。 屠龙箭射出去,在它们身上爆出大片血花,炸飞无数鳞片和龙肉,它们却像无知无觉般不知死活地继续发起击攻。 有年轻人被海龙族的攻击方式吓着了,大叫:“它们这是疯了吗?” “快,快!往快大阵填灵石!” “老祖宗,撑不住了。老祖宗……” 有归元境的修士出言喊道“小王爷,稳住阵脚,不要慌!”,他又高声传话:“前方可是南宫主。” 南离九往龙池的嘴里塞了颗她从幽灵城高价买来的续命丹,又给龙池包扎了伤口,再小心翼翼地把龙池揣进怀里,然后踏着天星盘朝着被海龙族围攻的七煞王船飞去。 她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些慢,但是,随着她的靠近,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 她的眸光一片猩红,身上的煞气将脚下的云海都染成了红色。 大地上的人只看到头顶上空的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血色,而在高空中,电闪雷鸣,甚至下起了血雨,不时的还能看到有龙从云层中飞出来。 南离九抬手一拂,那横在空中的无妄城再次对着七煞王朝的宝船砸过去。 七煞王船上的防御大阵再次开启。 大成境修士的威能弥漫开来,一个充满威仪的声音响起:“南宫主,何故攻我座驾?” 回应他的是从南离九手里飞过去的天星镇鬼印。 紧跟着,天星盘的人盘飞出,稳稳地座在了无妄城中间,按照地理位置上来说,该是玄女宫所在的位置上,化成了玄女宫的宫殿群。 人盘镶回无妄城中,无妄城中的力量大增,压得七煞王船刚重新撑起来的大阵再次裂碎,一件地仙境仙宝飞出去顶在上面,但也是岌岌可危。 那老王爷的声音响起:“南宫主可是要和我七煞王朝开战?” 南离九冰冷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响起:“不,我只是要你们全部死在这里。”她说完,身形瞬间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站在了无妄城最中间的玄女宫的宫殿前。她摊开右掌,掌心托着天星印鬼镇。她胸前的衣服鼓鼓的,一颗紧闭着眼睛的脑袋还没有她的拳头大的小龙头露在外面。 南离九低头看着怀里的龙池,冷声说:“今天的事,我要你们七煞王朝百万条人命来偿!”她说话间,凄厉的尸啸里从中里发出,狂暴的能量从她的体内溢散出去,那比七煞王船大了数十倍的无妄城重重地砸在了七煞楼船上,砸得七煞楼船从空中直坠而下。 攻击楼船的海龙族在这强大的威势下,不得不调头逃奔,待脱离无妄城的范围后,见到七煞楼船上有人驾驭飞行法宝逃出来,扭头就冲了上去。它们裹挟着风雷闪电狂风暴雨杀过去,锋利的龙爪划破长空,将那些逃出来的年轻修士撕碎。银甲护卫的刀剑矢落在它们的身上,却丝毫阻止不了它们的进攻。龙族本来就是体魄强大,如今发起狂来,拼着不要命的与敌同归于尽的打法,让阵脚大乱的七煞王朝的人损伤惨重,逃出去的,几乎有一个死一个。 不是以多胜少的围猎,没有宝船做为防御屏障,没有能够一箭屠龙的巨弓,没有七煞剑镇场,再加上以龙主为首的十几条龙形成的数量优势,冲进七煞王朝的护卫中,活生生地把人撕碎,杀得天空下起血雨,坠下无数的断肢碎体。 大成境老王爷带着一些子孙从七煞王船上冲出来。 七煞王船被压在无妄城下面,从云层上空坠落,再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偌大一艘九阶宝船当场被碾碎,船上还有很多护卫歌姬没能逃出来。 大成境老王爷立在空中,怒不可遏,“南离九!今事的事,不与老夫一个交待,老夫与你不死不休!”他的右手虚握,一柄煞气腾腾的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剑呈波浪状,上刻龙纹,剑刃上铸有“七煞”二字。金色的剑,血红色的煞气,散发着凶兵特有的狰狞气势。 龙主化成人形,立在空中,站得比老王爷还高出一截。她狞笑道:“没人告诉过你,当着别人的面杀别人的崽,是断子绝孙的绝德事么?你们七煞王朝不是有屠龙的传统么,不是连刚破壳的幼崽都不放过么?今天本座让你们屠,你屠不光我等,算我输!”她说罢,冷声下令:“给我水淹七煞王朝,我要让它万里之地尽成泽国!我要让它江海倒灌,我要让它七煞王朝从今天起,尽成废土!”她指着老王爷,叫道:“你杀我崽,我跟你不死不休!” 十几条身上带伤的龙护卫,调头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有龙入海。 龙入海,即发海啸! 十几丈高的巨浪冲向海岸! 龙入江河,水立即暴涨,飞快地没过河堤。 龙主冷笑:“谁家没几个幼崽,谁的境内没点弱小。你们七煞王朝不讲究在先,就别怪我海龙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老王爷手里的剑指龙主,喝骂:“孽龙!”七煞剑在手,剑声震颤,正要飞出去屠龙,但变故骤生。 一旁的南离九突然杀过来。 老王爷沉声说:“南宫主,这是我们七煞王朝和海龙族的恩怨,莫要插手。” 回应他的,是南离九脚下那飞过来的无妄城。占地数十里的宽的城,就这么不要脸地直直砸过来。 南离九携仙宝杀过来,老王爷自然是再顾不上龙主,发出声暴吼,迎剑朝着无妄城杀去。 他身上的气势暴涨,执剑直接杀进城门。泛着金光宛若纯金铸就的无妄城城门被他一剑劈开,他以剑气开路,径直杀向无妄城正中的玄女宫正殿。 南离九把怀里的龙池取出来,以一股柔和的力量裹住她,送到龙主身边,说:“带着她,去秦岭妖宗找翠仙姑。” 龙主接住自己的崽,揣进袖子里再搂在怀中,扭头就朝北边飞去。 当世十大仙宝中最凶的两件杀兵凶器巅峰对决拼生死,她就算是傻了想找死,也绝对不会挑这地儿。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龙之殇 仙云出 七煞王朝境内突然有不同颜色的龙出现在各地兴风作浪。 这不是走蛟发大水, 而是纯正的龙现身, 直接引发滔天洪水。 七煞王朝修仙盛行,一至皇族下至百官,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是修士,整个七煞王朝的朝廷就是修士的殿堂。屠龙是他们的习俗,而龙这种生物最是记仇, 且报复心重, 杀一条龙, 身上会留下龙族独有的烙印,所有的人见到都会视之为仇敌。为了防止龙为祸,无论是延海各城还是内陆的水域,不仅布置有防水患的镇水大阵, 更有高阶修士坐镇,随时防着龙族报复, 镇压水患。他们世代屠龙,对付龙族的手段亦是众多, 即便偶尔有龙或蛟龙出来兴风作浪, 几乎都只是被斩杀收场,鲜少有能逃掉的。 海龙族被他们杀得逃到深海,潜藏于海底深渊, 据说龙宫更是建在重水之下, 唯有精通水术实力强大的海妖或者是皮糙肉厚的龙族才可以穿过。 然而, 谁都没有想到, 竟然有十几条海龙族突然出现在七煞王朝境内直入江河湖海,强行冲破镇水大阵,硬扛着修士的追杀引发洪水。 这些龙负伤来此,遇到镇守水域的修士,又在其独到的屠龙术下,几乎扑腾不到半天,就被斩杀。 如果是以前,龙负伤,肯定是要逃的,但是这次,这些龙,全都选择了同时于尽的方式。 伤重垂死时,纷纷选择自爆。 龙自爆炸成粉身碎骨。 洪水来时汹涌澎湃如江海倒灌,退去时,比海边的潮水退得还要快,只流下大量被冲垮的房屋摧毁的农田和许许多多被淹死的凡人。 洪水退了,天上的乌云散了,天放晴了,晴空万里,看不到一朵云。 没有云遮挡阳光,烈日暴晒大地。 元宵刚过,雪还没化,先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洪水,跟着,原本早上还在下雪,上午发洪水,下雪就又艳阳高照,天气暖和地能让人脱下一层皮衣。 逃过洪灾的人们,顾不上去去留意天气的反常,他们正在寻找失散的亲人,回到自己被洪水夷为平地的家园,无数凡人哭天抢地悲声恸哭。 龙主飞到高空,头也不回地一路北逃。 七煞王朝有专克龙族的秘术,即便她拥有大成境的修为,遇到一个魔劫境的七煞王族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她逃得飞快,龙卫在各处兴风作浪,也牵制住了七煞王族的屠龙高手,给她争取了时间。 她感应到一条又一条龙卫的陨落。 她搂裹怀中被袖子裹紧的幼崽,没有南返回自己更熟悉的大海。 对她这新出生的小崽子来说,这只是运气不好,出门遇到了七煞王朝的王族,又被认了出来,没躲过,受了重伤。可对龙族来说,七煞王朝的染过龙族太多的血,积攒了龙族太多的冤孽。 不错,他们是有仙兵,是有屠龙术,是有镇压的法阵,但那有如何!海龙族,哪一条龙不是历尽千难万险,历尽千百劫才从弱小的蛇虫鱼虾化成蛟,再成龙的。它们为了跃龙门,连九死一生的剐龙峡都敢过,可曾惧过,可曾怕过,可曾服输过。大不了身死道消,一了百了! 就如她,能由一条小小的小青蛇修炼成龙,多大的造化,比起同胎出生的兄弟姐妹们,她早就有赚了。 死就死,怕什么! 如果不是怀里有幼崽,如果不是想彻底掀翻七煞王朝,她可以直接扭头去撞翻七煞王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有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崽,她有真龙传下来的修炼功法,她不死,海龙族不灭,将来,何愁没复仇的机会。 她不回南海,她要去她家小崽子得到真龙传承的地方看看。她要她家的小崽子出来,要带小崽子回上辈子的家里看看,让小崽子看看她心心念念的爷爷奶奶。 龙主全速飞行。她感觉到怀里的幼崽气息越来越弱,她感觉到她带出来的龙卫纷纷死去,最后,一条都没剩下。 她飞出了七煞王朝境内。 身后,有七煞王船的宝船追来。 比之前遇到的那艘王船小了一个规格,是侯爵的座驾。 宝船前方的甲板上,立起了金色的烙满符纹的弓。丈余长的弓架在弓台上,箭对着她。 龙主撕开空间,一个飞遁,又拉开了百多里的距离。 侯爵宝船紧追不舍。 龙主亡命飞逃,头都没回,她把怀里的幼崽捂得更紧,唤道:“崽,再坚持会儿,娘亲带你回家。” 身后,有破风声响传来。 龙主揭下连肉带鳞撕下一块扔出去。 箭饮龙血,当场炸开。 龙主摆脱一箭,继续往前飞奔。胳胳上流着血,也顾不上止血。 她逃得飞快,身后的箭一箭又一箭追来。 龙主在距离足够的情况下,会略作停顿,用手接下箭,一爪捏碎。炸开的箭,炸得她的手指鲜血淋漓。 南离九说要七煞王朝百万条人命来了今天的事,他们海龙族与七煞王朝的血海深仇,岂止百万。 龙主感觉到怀里幼崽的气息更弱了,都快听不到她的心跳和呼吸声了。她喊道:“崽,崽,听到娘亲的声音了吗?娘亲带你回家,不要死啊……” 可她家的崽软塌塌地瘫在她的怀里,小小的软软的一瘫,像一团糊了的面条。 她脖子上的符,泛出朦朦的微光,护住了她。 龙主突然有些哽咽,含着泪,笑了,她就知道她家的崽是命大的有福缘的没这么容易死。 有箭飞来,龙主再次伸出被炸得鳞都掉光了,只剩下骨头的握住箭,捏碎了,继续飞。 前方突然有战船摆开,写着“仙”字的大旗飘荡在空中。 七煞王船上传出喊声:“仙云宗的道友们,在下七煞王朝定远侯萧亮,此孽龙在我朝境内引发洪灾,致使生灵涂炭,我等追杀它于此,还望道友行个方便,助我等将她诛杀于此,龙宝尽归诸位道友。” 龙主听到“仙云宗”三个字,心头微动,大喜过望,回头就是一句粗口:“我去你娘的!你为了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啊!”她大声传音:“谁是龙池的玉璇师父,鱼龙符在我手上!” 她这一声喊话几乎是用吼声,清楚地震在所有人的耳中。 定远侯萧亮跃到船头,大叫道:“龙翠花,死到临头,信口雌黄就想脱身,你做梦!”他抱拳,“仙云宗的道友莫要听她胡言,将此孽龙斩杀于此,诸位尽可搜她的身。” 宛若天籁之音从仙云宗的船上飘来:“她有没有鱼龙符,我不知道,但她的身上有龙池的气味。”随着声音落下,一缕清风拂过,一道宛若嫡仙的身影从仙云宗的战船上飘然飞出,剑域铺开,漫天剑影缭绕。 北殷若水立在剑域之中,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坛,她对迎面飞来的龙主说道:“在下北殷若水,你如果有龙池的下落,我今天能保你一命。” 龙主抬起头朝前方那女人看去,见到她那张脸,顿时信了她的话。龙池能当着莫芷蔫的面说莫芷蔫丑,都不愿背着说她不好看的人,那是真的好看。 她露出怀里被鱼龙符护住的小龙崽子。 北殷若水看到一条刚出生的幼崽脖子上挂着鱼龙符,头顶正中间顶着参珠,纵然美得冒仙气也没能维持住那仙子派头,表情顿时裂了。 龙主说:“她转世重修,投胎到了我肚子里。七煞王朝的人追杀了我们母女一路,南离九替我们挡下了七煞王朝的老王爷,天星阵和七煞剑,正在缠斗。我带了十几个龙卫出来,全部战死。”她的声音哽咽,“崽,伤得有点龙,被屠龙箭所伤……” 北殷若水信了龙池转世重修的事。 龙池是怎么死的,她是清楚看见的,除非转世投胎重生,不然,没第二条活路。至于这是不是龙池,头顶上的参珠和参叶,全天下除了翠仙姑,找不到第二个。 她的剑域将龙主护了进去,说:“定远侯是吧,改日我那小师妹自会亲上七煞王朝要说话。这一大一小两条龙,我带走了。”她的境界实力,还不够龙主一巴掌拍的,七煞王朝的屠龙箭,她一招都接不下。 可这是仙云宗境内! 定远侯敢向她出手,不仅他别想活着回去,仙云宗上下能打到他们王都去。 不说北殷若水那凝婴境大师姐的身份,更是因为她是仙云宗无数弟子悄悄爱慕,暗中倾慕的对象,仙云宗多少弟子以娶北她为最高理想,但因为怕被群殴又没一个人敢宣之于口,默默地关爱着他们的若水仙子。 以往的圣女或圣子,一定还顶着大师姐的头衔,当代圣女黎明雪连去挑战都没敢,哪怕拿到飞仙塔都没敢跟她北殷若水动手把她从大师姐的位置上拉下来。 定远侯和仙云宗是邻居,而北殷若水的名头在仙门中不比黎明雪弱半分,他是真不敢朝北殷若水动手。北殷若水以自己的剑域护主龙主,他如果再朝龙主出手,就一定会攻击到北殷若水的剑域。况且,他是真没料到,龙主能牵扯到龙池。 因为一个龙池,疯了一个南离九,灭了一个太极宗。 定远侯抱拳,说:“若水仙子,在下愿与仙子同往仙云宗,请出明雪仙子,与这孽龙辩个清楚明白。” 北殷若水淡淡地点点头,说:“也好。”吩咐仙云宗的弟子好好招待定远侯他们,带着龙主上了仙云宗的战船。她见龙池伤得极重,取出一枚九转还魂丹递过去,说:“待会儿记得付我钱。” 龙主看看从头到脚不沾丝毫烟火气儿的北殷若水,再听她出口就是钱,不由得恍惚了下。她认得丹药,喂进龙池的嘴里,又小心地用龙气替龙池化开丹药,让龙池能够更好地吸收药效。 屠龙箭所伤,破坏的是全身筋脉,九转还魂丹也就是吊住命。 龙主紧紧地搂住她家的小崽子。刚出生不久,小小的一团,拢起来,两个巴掌都能捧下。 龙主浑身是伤,两只手更是没一块好肉,骨头全露在了外面,连鳞都没有了,却还用龙气小心地护着怀里的幼崽,没让幼崽再受到丝毫损伤。 北殷若水朝龙主的身后看去,她的后背,手臂,腿上,没有一块好肉。她又给了龙主一枚九转还魂丹,说:“送你的,不要钱。” 龙主说:“谢谢,一些皮肉伤,不碍事。”她在护好小崽子的同时,以真气强行化解屠龙箭渗进体内的符力,没有符力阻止伤口愈合,所受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破破烂烂的龙鳞所化的长袍又变得完好如初。她站在甲板上,扭头看向紧跟在身后的七煞王朝的楼船,眸光一片冷然。 北殷若水是知道七煞王朝的屠龙传统的,她只是没想到龙池居然和海龙族有了联系,更没想到龙池竟然重伤在七煞王朝的手里。可再作思量,便又释然。 杀孽太多,伤天和。 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黎明雪 再出招 七煞王朝的侯爵楼船停在仙云宗的山门外。 北殷若水带着龙主和以定远侯为主的七煞王朝众人去到大殿。 因为事涉龙池, 海龙族和七煞王朝, 把大长老、宗主连同圣女一起惊动。 仙云宗最有权力的三人齐起走到龙主身边, 先围观了回头顶上长参珠和参叶的幼崽。 蛟龙见得多, 化蛟或化龙一半的妖兽也见过不少, 唯独头回见到头顶长参珠和叶子的幼龙。有些草精会特意修炼出龙形来吓唬人,但也只是徒有其形, 样子货而已, 可眼前这条,实打实的龙, 一身纯正的龙气, 流出来的是龙族宝血和肉参精的参血, 溢散的是精纯的天地元气。 龙主是大成境修为,没化仙, 还算是妖属, 身上有海龙腥味, 有妖气,没有仙气, 但她怀里的这条幼龙,那是半点妖气没沾, 淌出来的血和渗出来的灵气不含丝毫杂质。如果不是太小,实力太弱,按照其纯正的气息来说, 说是真龙都不为过。 大长老恍惚了下:吃了它, 指不定就能突破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 飞快地让他抛到脑后去。这条龙,吃不起!养大点,让黎明雪去骗几滴血回来还是可以的。他坐回去,问黎明雪,“这孩子怎么伤成这样?怎么也是你的半个弟子,你怎么就让人把她打成这样了呢。” 黎明雪看过龙池,扭头对北殷若水说:“大师姐,还得辛苦您一趟,您带队,带上战舰,护送龙主和小池子去找翠仙姑。” 定远侯抱拳唤道:“明雪仙子。” 黎明雪看了眼定远侯,对北殷若水点点头,示意她和龙主先走,此事有她。 北殷若水与龙主她们当即离开正殿。 黎明雪扭头看向定远侯,说:“鱼龙符,参珠和参叶,都对得上。小幼龙与龙主之间的气息一脉相承,是亲母女。定远侯有异议?” 定远侯抱拳道:“此孽龙在我境内恶行做尽,黎民百姓死伤无数,还请仙云宗以苍生为念,主持公道。” 黎明雪竖起三根手指,问:“负伤的小幼崽可有我这三根手指粗?” 定远侯被噎了下,说:“没有。” 黎明雪又问:“她可曾在七煞王朝境内发过洪水,杀过一人?” 定远侯饶是想推脱“此事有待详查”都没脸对着一条刚破壳的幼崽说出这话,实在是它太小了,说它发洪水淹百姓,和说奶娃儿提大砍刀杀人一样不可信。他说道:“仙子有所不知,此幼龙是随龙母出行,同行的还有十几条龙族。幼龙尚小,未曾铸下大错,若是肯严加管教,使其将来不为祸,我等可以不追究。只是龙主,乃海龙族之主,她为罪魁祸首,却是放不得的。”定远侯行一大礼,说:“还请仙子看在我七煞王朝死去的无辜百姓的份上,容我等捉回孽龙,以祭亡者。” 黎明雪说:“你们七煞王朝与海龙族之间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就不要扯什么黎民百姓了。如果非要拿苍生大义说事,先把自己杀刚出壳的幼崽的事遮好了。有一事,我倒是想请教,如果今天龙主没有带着龙池逃到仙云宗,又正好遇到我大师姐巡边,不出意外的话,鱼龙符已经落到七煞王朝手里了吧?” 定远侯的神情一沉,道:“仙子这话,在下不认。在进入仙云宗境内前,我等并不知这是龙池的转世重修之身。” 黎明雪说:“认不出龙,连南离九和无妄城、仙宝天星盘也都认不出。”她的目光凛然地看向定远侯,说:“南离九现在和你们的老战王打得稷州城夷为平地,七煞剑和天星盘,两大仙宝对决,把稷谷山脉都打崩了。” 她又说:“七煞王朝说是除孽龙,刚出世的幼龙可曾有作孽?一条不曾作孽的幼崽,身负鱼龙符,被以除孽龙的名义万里追杀,七煞王朝的第一人执七煞剑出。定远侯,你说的这话,问问天下人能不能信?” 定远侯怎么都不能认下七煞王朝为了夺鱼龙符才万里追杀龙族,惹得龙族水淹七煞王朝的事。他凛然说道:“明雪仙子不妨派人到七煞王朝去看看境内惨状。” 黎明雪凑近定远侯,话里透出森然的冷意:“还会更惨。”她深深地看了眼定远侯,“十条条归元境的龙族在七煞王朝境内自爆身亡,你竟然还想再杀龙主,你是真不想给境内苍生百姓留一条活路。”她缓步回到自己宗主宝座右下首的位置上坐下,冷然的目光看向定远侯,说:“你们七煞王朝与海龙族的恩怨,我们仙云宗不会插手,往日没有,今日不会,往后更加不会插手此事,此话,还请务必转达你们陛下。此为公。再就是论私,小池子是我一手养大的,她伤在你们手上的事,我也可以不追究,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没了亲娘。七煞王朝如果执意要追杀她们母女,我黎明雪一力奉陪到底。”她说完,当即派人把七煞王朝一行人送出去,特意说明要平安护送出境。 黎明雪等七煞王朝的人一走,立即把没来的长老堂的长老以及各宗掌事者都叫了来。她拿出地图,标上点,说:“龙主此次出行,共带有十六名龙卫,到现在,龙卫全部战死,确切地说,是自爆而死。”她说道:“目前有两个关键点,一,龙卫自爆时,并不是冲向人群和他们的高阶修士,而是他们镇水脉的大阵。其二,就是他们自爆的地点,选择的水脉大阵。” 在场众人顿时明白黎明雪的意思。都说风水龙脉,龙这种生物,天生汇聚风水气运。而风水气运这东西,往小里,影响居家安宁个人运气和福泽,往大了点说,甚至能左右国运,再往修仙宗派里讲,风水汇聚之地必是灵脉结汇之处,就算是产不出灵石矿或洞天福地,那也能成为一处供弟子们修炼的上好场所。 风水气运这东西,用好了,福泽后世子孙,用不好,那断子孙绝也不意外。 七煞王朝屠龙,夺其修为造化,然,物极必反!此次,怕是要被龙族所伤了。 有精通风水的长老上前仔细查看过七煞王朝的地图,以及水脉走向,和龙族选择自爆的地点,神情凛然,说道:“这几位水脉都是七煞王朝境内的主要水脉,并且,都直通海眼。” 黎明雪说:“据探子回报,龙族自爆前,引江海倒灌,瞬间万淹万里,龙族自爆后,滔天洪水刹时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满地被淹死的百姓和没能随洪水一起退回去的海兽鱼虾。各处海眼,洪水褪得快的,只用了一柱香时间,用得慢的,半个时辰。金长老,你对风水一途向来有研究,能说说,龙族此举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金长老说:“有海眼的地方,其水脉不绝,气势长存,但海势汹涌,必须以镇海兽或者是风水大阵镇压,以防出现水患。龙这种生物,特别是海龙,驭水是其天生的本能,通常为镇海兽的首选。能镇之,必然能掌控之,其如双刃剑,镇好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反之……”他顿了下,说:“圣女,海眼能镇,就能封。风水能聚,就能散。能聚风水,方才能聚灵气,养灵脉,才能养得出修士宗派。我大胆推测,龙族此举,多半是要通过封海眼,绝水脉,以达到绝气脉,散灵脉的目的。此举太伤天和,必使天下苍生涂炭。那十六龙卫,走投无路之下,存必死之志,以自爆的方式绝其生机。十六龙卫以自身为祭,偿天和,其身已死,其势已成。七煞王朝这次……危矣。” 一名长老说:“七煞王朝有七煞剑,七煞剑汇聚龙气,其气势之盛,可是能与无妄城相比肩的杀兵。” 金长老说:“如果有七煞剑,确实能镇住风水气运,但是,七煞剑的煞气太盛,即便它镇下风水,其煞气,也非凡间生灵所能承受的。死难的生灵多了,怨气横生,再加上煞气滋养,必出妖孽。况且,如今七煞王朝境内还有南离九。南离九可是尸修,又有天星盘。虽然七煞剑的煞气能伤她,但是,其汇聚的龙气和煞气,对她来说,可是晋阶的至宝。她是尸修,已到半步尸祖的修为,一旦不成压制煞气,那可真是顷刻间沦为人间炼狱。”他说完,回到席间坐下。 黎明雪说:“以七煞王朝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想要重定风水并不难,慢慢休养,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她顿了下,说:“现在他们最大的危机,是雪上加霜。境内水脉尽遭重创,再加上一个南离九……龙池受伤,南离九能直接拼上老战王,说明老战王当时是在场的,南离九是死也不会放过他。老战王虽有七煞剑,可他竟毕年岁大了,并且,人的体魄再强,也比不过尸修。南离九,半步尸祖境,雷劈不死,把她的头砍了,都未必能砍死她,更何况,她还有天星盘。假设一下,如果七煞王朝的老战王战死,七煞剑易主,或者说是,暂时无主……七煞王朝将是一个什么势局,我们又能做什么?” 冯长老说:“圣女,南离九未必能拼死老战王,毕竟七煞剑之威,斩龙屠仙也不在话下。” 黎明雪说:“南离九的底线就是龙池,她就算是死,也会拼死老战王。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防止南离九制造尸修进入仙云宗境内,第二,准备应对七煞王朝的乱局。第三,我希望能够大幅度削减用在防备七煞王朝的开支预算。这么大一个宗门,到处都要花钱,一个七煞王煞每年要占用仙云宗整体开支的十分之一,仙云宗压力很大。” 宗主悄悄抽了抽嘴角。 黎明雪又说:“七煞王朝与海龙族的恩怨,我们仙云宗决不插手。可百姓苍生是无辜的,该救得救。” 大长老点头,“是这个道理。”他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下一任的七煞剑主是谁,相信七煞王也会很上火。” 黎明雪扭头看向大长老:您想太多!七煞王朝的仙兵,再怎么也不会落到王族以外的人手上。不过七煞王上火是真的,只要剑主不是七煞王,王族必生内乱。 她决定再烧把火,说:“还有一事,想与诸位商议商议。如今天下十大宗派,太极宗灭门,星月宗的宗门基业被连根铲了,从宗主到门下弟子不知所踪。龙王宗只剩下一个龙池,玄女宫只剩下南离九,算是名存实亡。十大宗派,空悬其四,是不是该重定排名了?”龙王宗和玄女宫,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不在十大宗派之列。眼下太极宗和星月宗已经出局,这个节骨眼上,重定排名,针对的是七煞王朝。如果老战王死了,在新剑主起来前,有的是势力想挤占他们的排名,取而代之。七煞王朝只要失去十大名头,那就是向天下势力放出信号——七煞王朝不行了。 纵使有仙宝又如何,龙池还是鱼龙符呢,照样凄惨,谁都能过来抽几巴掌抡几下。 宗主瞥了眼他这蔫坏的小徒弟,说:“此事关系重大,还得广邀天下宗派共同商议。” 诸位长老纷纷发言:“宗主说的是,事涉十大宗派重定排名,得邀天下各宗派细细商议。” 黎明雪说:“那就先给天下各宗派先发帖子,邀请各宗派到仙云宗来商议个章程。” 137.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战王 身负伤 南离九完全不考虑天星盘与七煞剑对决会是个什么后果, 不考虑自己能不能打过得, 更不会去考虑自己会不会受伤,会不会铸下太多杀业。这不仅仅是因为七煞王朝触及她的底限,更是因为七煞王朝先丢了他们的底限。 她不觉得七煞王朝猎龙有什么错, 种族不一样, 选择的路不一样, 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族群,必然是要掠夺其它种族利益的。南家镇守鬼门,杀幽冥鬼界, 站在幽冥鬼界的立场上来说,南家也是它们的世仇。站在人族的立场上来说, 人族是受益者, 南家更是从中获益,世代飞升,最终,也亡于幽冥鬼界与星月宗和太极宗的勾结。一饮一啄,不过是因果轮回。 猎人狩猎,还会有休猎季, 还会放过怀崽和带着幼崽的母兽,可七煞王朝,对一条刚出壳的幼龙连同其母, 赶尽杀绝。 行灭绝之事的, 不是七煞王朝的某一人, 而是以七煞剑主为首的一整船人。他们把事情做绝, 是不会给海龙族留机会的,因为龙池有鱼龙符,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灭掉龙池断绝海龙族崛起的机会。 她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对他们留手,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之战。 七煞剑和天星盘,同为仙宝,同为飞升境仙人留下的传承,同为杀兵,也都有镇压的作用,可以说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从修行境界上来说,南离九在归元境末期,离大成境还差半步,而七煞王朝的老战王已是大成境后期的实力,他俩相差的是一个大境界的差距。 南离九是尸修,雷劫不灭,以实力之强,可以不靠任何外力,徒手灭杀比她高出一个大境界的龙族,这是老战王拍马不及的,更何况,她的脊椎骨还炼化了一截真龙龙骨。龙池把真龙龙骨送给她的时候,里面的龙气已经耗尽,但玄女宫灭门时,她身受重伤,赫连令臣为了救她,耗尽鱼龙符中的龙气。那截龙骨与鱼龙符恰巧出自同一条龙,两者同本同源,完美地融合。她在昨夜才喝过十六碗龙血,气血正盛,精力充沛。 南离九不留手,没顾虑,与七煞王朝的老战王照面即是动用全部力量不要命地打法。 老战王深知南离九的杀孽有多重,从她连话都没一句就直接动用天星盘砸过来就能看出她的杀心,因此也是半点没留手。 十大仙宝中的两大杀兵之主,执仙宝重器生死相向,打得大地开裂,山体崩塌,稷州城被夷为平地,稷谷山塌了。 龙族引发的洪水席卷而起的,把夷为平地化成废墟的稷州城淹没,将垮塌的稷谷山冲平,山丘变成泥泽。 老战王提剑凌空,放眼望去,视线范围内,尽是汪洋。浑浊的泥浆中有无数的黎民百姓在扑腾,有大量的家畜野兽在挣扎,更有海兽鱼妖在翻腾,掀起的大浪将好不容易爬到高处的百姓和家畜掀进水里,洪水淹过山丘,淹过城墙,淹得人们没有任何可避洪水可立足之地。 这些都是南离九阻住他,导致龙族逃走,造成的。 他剑指南离九,厉声怒喝:“南离九,我七煞王朝生灵涂炭,苍生死难无数,乃你之罪恶,当诛!” 南离九完全没兴趣和他逞口舌之争,回应他的是又一次攻杀。 天星盘镇制不住七煞剑,七煞剑也压不住天星盘,双方实力相当,打得难分难解。 七煞王朝的援军到了。 他们不敢正面硬扛南离九,但是,可以在老战王牵制住南离九的情况下从各个方向朝南离九发起攻击,不断杀不杀得了南离九,总得起到干扰作用,并且,给老战王提供支援。 南离九是尸修,不知疲倦,打起来没完没了,老战王是剑修,再是实力强大,那灵气也在飞快消耗,动用仙宝的消耗是巨大的,打久了,他还真不消。他把备来渡成仙劫的极品灵石全部用在了与南离九的拼斗中,用来补充灵气,带的渡劫用的丹药也一瓶瓶地往嘴里灌。 她脚踏无妄城,对于旁边的骚扰毫不理会。 七煞王朝的归元境高手们,意图用地仙法宝镇压布阵镇压南离九。可南离九盯紧老战王,与老战王紧紧地缠斗在一起,老战王意图拉开距离脱离战圈,反倒被南离九抓到机会,差点断掉他一条胳膊。 虽然老战王的战斗经验丰富,及时回剑防护脱剑,但也被削得皮翻肉绽,骨头上布满划痕。年纪大了,气血不如年轻时旺盛,伤势就恢复得慢,哪怕是有伤药,那也只是止血,一时间,骨头上的伤痊愈不了。伤到左手,对战斗力影响不大,但气人。 七煞王朝的高手们想布下炼尸阵炼化南离九,可要炼尸,那得先炼煞气。 七煞剑的煞气并不比南离九弱半分,一旦七煞剑的凶威被压制,老战王没剑抵挡南离九,血肉之躯对上尸修的金刚不坏体,那可真是找死。 老战王深知,再打下去,他会被南离九活生生地耗死。 他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怎么斩杀南离九,也不是怎么自保,南离九和他已经是不死不休。他没有第二条路走,那只能拼死重创南离九。 以死换伤,这买卖南离九不亏。 事实上,南离九也耗不起。 她很清楚自己的软肋在哪里。 如果七煞王朝久拿不下她,她和老战王在这里僵持,七煞王朝集结大军,高手倾巢尽出攻向秦岭,以翠仙姑那点实力是挡不住七煞王朝的攻击的。至于王二狗,他有随缘天书,自保无虞,遇到七煞王朝如今拿来对付她的这种阵仗,也只有战死或逃走的份。 如果龙池落到七煞王朝的手里,其后果是她承受不起的。 她必须速战速决。可生死之战,双方僵持之下,谁先沉不住气,谁死。 老战王沉不住气,用他的死来换她的重伤,南离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干了。 老战王的剑穿透了她的胸膛,剑尖扎在脊椎骨上,发出撞击声响。 南离九的手穿透进老战王的胸腔中,一把将心脏掏了出来,塞进嘴里,当场把心脏里的心头血吸光。 老战王的生命飞快流失,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南离九,失声叫道:“怎么会?”他握紧剑,明明七煞剑刺成了南离九的胸膛,按照他预定的位置刺了进去,却没能如预想中那样,扎进南离九的脊椎中刺断她的脊椎,再以七煞剑镇压住南离九。只要七煞剑钉在南离九的脊椎上不拔除下来,南离九就算不死,也再难动弹。 可是,七煞剑没能扎进南离九的心脏。他算漏了哪里?南离九并没有回撤天星盘护体。 老战王也是久战丰富,几乎只在极短暂的失神,在南离九刚咬碎他的心脏喝光他心头血的同时,猛地拔出天星剑,在撤回剑的同时,剑锋略偏,把南离九的胸膛划出一道大大的口子,他拔剑时,还伴随着一个手腕旋转的动作,将南离九的心脏搅碎以及周围的内脏器官都搅碎。 南离九却像不知道痛,目光平静地看着拔回七煞剑,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须发全白,老得皮肤皱得像桔子皮的老战王。 周围七煞王朝的修士见状,疯狂地朝南离九发起攻击,意图给她造成更大的创伤,也有修士见势不对就要逃,更有修士冲上前去搀扶老战王,然后问:“老王叔,七煞剑当如何?接下来我等当如何?” 老战王握紧七煞剑,手剧烈的颤抖,想从七煞剑中抽取力量,但是,他苍老得更加厉害。 南离九冷声说:“但凡凶兵,最后必然噬主。”所以,南家的老祖宗会把天盘扣在手里,不传给子孙。老祖宗宁肯南家子孙拿的永远是残盘,用的永远是残阵,永远不全,永远不圆满。一套环环相扣的阵,缺了最要紧的一块,所以,能够轻易被盗走,能够被解封,但其噬主的威力也很有限,即使噬主,即使她年幼承受不住天星盘的力量,也不过是半身不遂,没被要命,待机缘够了,实力够了,再次炼化,重掌天星盘。 她说:“过犹不及,盛极必衰,杀劫过重,必遭反噬。” 她的话音刚落,七煞剑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老战王发出“啊——”的惨老声,苍老的声音,却叫得格外凄厉,他原本在抽取七煞剑的力量,七煞剑的却突然将他体内所剩无及的力量抽空,老战王在惨叫中化成枯骨又再化成骨灰,消散在天地间。 七煞剑吸光剑主的力量,当即朝着七煞王朝的王宫的剑塚飞去。 那名扶住老战王的年轻修士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但没抓住七煞剑。他朝南离九看去,说:“南离九,你赢了。” 南离九轻轻地说了句:“生死之战,从来不是只分输赢。” 那年轻修士问:“什么意思?”话音刚落,一道金光从他的眼前划过,他的头颅飞了出去,断颈处溅起十几尺高的血溅。 南离九又轻轻的慢慢地说了句:“只论生死。”话音落下,她突然化作一道残影杀向周围的其他修士。 有些修士见到大势已去,调头飞逃,也有修士拿出同于归尽的气势杀向南离九。 天空中,再次展开激烈的大战,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僵持战,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半天过后,天空的战斗结束了。 南离九本想再如对付太极宗那般制造大量僵尸,覆灭七煞王朝的王城,可是当战斗结束后,她停下来,抬眼看向七煞王朝的大地,才发现,七煞王朝已经面目全非。 洪水褪去的大地,死去人和动物的尸体在阳光的曝晒下发出恶臭。死难的人和动物纷纷化成冤魂厉鬼游荡在天地间,它们比起别处的冤魂厉鬼更加强大。 南离九曾在滩涂村待过,见到滩涂的游尸野鬼。那些沾龙脉风水的鬼怪,比起其它地方的成长得更快,不会因为新死太虚弱就被阳气冲散,而是很快凝聚成形,变成鬼。由死魂变成鬼,觉醒了意识,便会本能地吸收阴气修行。鬼物沾染的煞气多了,心智泯灭,变会沦为鬼物,狂躁嗜杀,本能地吞噬一切所有能让它们强大的东西,阴气、煞气、活物的血和精气,都是它们进阶的大补之物。 南离九离开七煞王朝,朝着秦岭方向赶去。她不知道龙池的伤势怎么样了,不知龙主是否顺利把龙池送回去,不知是否还会有其他人劫杀她们。 138.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秦岭 争孩子 北殷若水与龙主出了仙云宗大殿, 换上一艘六七丈长的宝船,再请了两位归元境的战堂长老带着百名凝婴境的战堂弟子随行。 北殷若水作为凝婴境大师姐,其身份在弟子中超然,但她和战堂中的长老们比起来,充其量只能算有点天资的后辈弟子,以她的身份能力还请不动战堂长老同行, 但有龙主和龙池,自然另当别论。龙主被七煞王朝追杀落难, 其身份和大成境的实力,值得仙云宗礼遇相待。况且仙云宗和七煞王朝不同,他们注重滋养风水灵脉, 对能凝聚风水气运的龙族,很有几分亲近好感。龙池是参王府的少主,虽然现在翠仙姑另立妖宗,但有老参仙在仙云宗飞升,仙云宗上上下下都受其福泽。即使没有龙池与黎明雪之间的那点渊源, 仙云宗也不容龙池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现半点闪失。 有仙云宗的战堂护送, 龙主顺利抵达秦岭。 整座秦岭山脉都被划进妖宗地界, 仙云宗的宝船在山门外停下,待通报过后, 这才驾驭宝船往山里去。 龙主迈出宝船便见一位外貌约有二十七八岁却是大成境实力的年轻女子匆匆赶来。这女子手执龙头拐杖, 周身流淌着钟灵毓秀之气, 像是凝聚了天地灵气和山川的精华而生。她的眉眼清秀中透着几分妩媚, 风姿绰约, 又透出几分宝相庄严之感。火红色的参珠,宛若玉质泛着宝光的参叶凝宛若一顶华贵的头冠琉于头顶,细细的辫子垂下,其间点缀着流苏,使其平添几分俏艳。她身着翠绿色的流仙裙,外披一件正红色的华丽长袍,那长袍上绣着富贵堂皇的牡丹以及绿色的叶子,大红大绿衬在一起,不仅不让人觉得俗气,反而透出明艳感来。这女子能把这么多矛盾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让龙主暗自惊叹不已。 她落在地上,却见那女子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她抱在怀里的广袖。 北殷若水上前,恭敬地抱拳行礼:“北殷若水见过仙姑。” 两名战堂长老也下了宝船,抱拳行礼:“见过仙姑。”论身份,翠仙姑曾是仙云宗一脉之主,如今又是妖宗之主,论修为,更是高出他们一个大境界,即使是战堂长老,来到这里,也是行的后辈礼。 翠仙姑的神情格外凝重,说:“容我稍后再招待二位。”她紧紧地盯着龙主,问:“您的袖子里藏有什么?” 龙主看着面前这女子与龙池至少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再听这直来直往的说话语气也跟龙池如出一辙,顿时有种恍惚感:这可真是亲生的。 龙池是她亲生的,又是这女子亲生的,她不是…… 龙主赶紧把这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除,把团成团塞在袖子里的小幼龙露出来,递给翠仙姑,说:“我家小崽子说要找奶奶,路上遇到七煞王朝截杀,被屠龙箭所伤,所幸为仙云宗所救。”她问:“敢问,翠仙姑在吗?” 翠仙姑看看那还没条普通蛇大的小幼龙的额头上居然顶着她家独有的参珠和叶子,左边的龙爪齐肘断掉不说,就连里面的骨头都碎了,她闻到的小孙孙的气味,就是从那伤口处渗出来的。她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条小龙崽子居然把我家的小孙孙吃了。 紧跟着,又觉不对,吃了小孙孙,也不至于脑袋上找参珠和叶子,更不敢带到她跟前来,况且,这条小龙崽子身上没有烙印,没沾过小孙孙的命。 北殷若水和龙主不熟,小龙崽子又一直昏迷着,虽然他们凭参珠和参叶认出这是参王府的龙池,可到底是不是,还得让翠仙姑辨认。她说道:“仙姑,您给认认。” 龙主也知道后嗣子孙事关重大,不能随便乱认。如果换成以往,她肯定是参王府不认正好,她家的小崽子省了再惦记,老老实实的在龙族当少主。可眼下,小崽子太小,这么重的伤,她治不了,就得靠参王府想办法了。 翠仙姑把龙头拐杖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条重伤的小幼龙,视线落在保住她性命的鱼龙符上,已经信了大半这是她家小孙孙,没死,回来了。 小幼龙似乎觉察到什么,艰难地睁开眼,抬起头看了翠仙姑一眼,便费力地挣扎着往翠仙姑的怀里钻。 翠仙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赶紧把它团在怀里,问龙主:“您刚才说是谁伤了我家小孙孙?” 龙主见这承下了,还没着急治伤,就知道这伤对参王府来说并不重,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她听这女子称龙池为“小孙孙”,再看她头顶的参珠和叶子,顿时明白,这就是翠仙姑。可她家小崽子说起以前路过大松山时遇到奶奶,那是穿着大红大绿又老又丑鬼一样的老太婆,吓得她先是躲起来,再是没命地逃。这真是半点都对不上。 北殷若水把遇到龙主的几句讲清楚,说:“您先给小池子治伤,我等先告辞了。” 翠仙姑眼下一堆事,也没挽留他们,让他们稍候片刻,说:“难得来一趟,带点山货特产回去尝个鲜。”当即喊来大松子开库房给仙云宗备礼。 大松子一看,这是把少主子送回来了,顿时激动得直抹泪,忙不迭地去了。 过了大概半刻钟时间,大松子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堆罕见的灵药和灵珍,双手奉上给北殷若水。 北殷若水没有推辞,收下后,说:“若是得空,还请仙姑往仙云宗去一趟。”抱抱拳,与战堂长老们回了宝船。待驶离秦岭后,留了一半谢礼准备带回去上交宗门,另一半则和战堂的人一起分了。 龙主目送仙云宗的人离去后,对翠仙姑说:“这孩子是我怀胎三年又孵了三月才生下来的,是我海龙族的少主。” 翠仙姑看向龙主的眼神顿时不对了:这是来抢孩子来了。 龙主继续说:“她说回来看爷爷奶奶,我就陪她回来走个亲戚。孩子总得跟着娘亲。” 翠仙姑扔给龙主一个白眼“请自便”,吩咐左右,“拦住她,别让她进洞府。” 龙主:“……”这回还真是长见识了! 翠仙姑走了两步,又回来,说:“您开个价。”她又招呼:“大松子,你来和她砍价。” 龙主:“我不卖孩子。” 翠仙姑捧紧龙池,上下打量龙主,说:“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带孩子,这才多大的孩子,伤成这样。我家小池子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龙主冷笑:“伤到转世重修了,还不算。” 翠仙姑被戳穿,也是脸不红心不跳,说:“你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扭头往洞府里去。 大松子作为一只连人形都变不全的松鼠精,可不敢跟正统龙族掰腕子,当即说:“参奶奶,给少主治伤要紧。少主子的主意多,待她醒了,您俩再找少主子说道才是正理。” 翠仙姑一想,也是。她家小孙孙什么时候听过她的话呀。她这才很勉强地对龙主说:“你跟我来吧。” 大松子等翠仙姑和龙主进了洞府,以最快的速度奔去找黑虺、黑山和白水:不得了呀,来了一条龙,真正的龙。少主子回来了,变成了小幼龙! 龙主跟着翠仙姑进入洞府,发现这洞府居然是挖出来的,再看洞里的家具摆件也都是石头做的,灰朴朴的丑丑的,连点雕花都没有,珠子都没镶一颗,顿时嫌弃:真穷!打定主意不能让她家小崽子在这穷到家徒四壁的参王府受穷吃苦。 翠仙姑带着龙主,施展遁术去到地脉下的参王府中,把龙池放进灵泉眼中。 这地方还是上次南离九带龙池来养伤时找到的。 浅浅的一池灵泉水,里面还有一只小小的玉髓精。 见到陌生“人”来,原本在灵泉中扑腾的玉髓精吓得把胳膊腿儿一缩,身上的光华全部收敛回去,顿时变成一颗宛若鹅卵石的小石头沉到灵泉底。 龙主:“……”她盯着那小东西,心说:“这小东西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跟着就见翠仙姑把龙池放进那池子里,便转身到旁边的玉桌上坐下,也招呼她过去。她问:“不先治伤?” 翠仙姑说:“正在治呢。” 龙主:“……”她把那浅得连王八都养不下的灵泉池,说:“怎么都得弄点养伤药和丹药之类的吧?”参王府穷成这样了吗?她看他们给仙云宗送礼,送得挺豪爽阔绰的,怎么用到自家崽子身上就这么抠门。 翠仙姑对于这抢孩子是龙主是一百个看不顺眼,说:“我还说呢,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就让我家小孙孙硬挺着,也不知道找个灵穴把她埋起来。” 龙主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说:“肉参精,我敬你是我家小崽子上辈子的奶奶,还得求着你救我家小崽子,已经很忍你了。你别过分!我家小崽子还有气儿,还活着,没伤到要死的地步,你竟然让我把它埋了!你安的什么心!不想养不想救就直说!我龙族财大气粗,还怕救不活自家小崽子。” 翠仙姑站起来,不甘示弱,原本想用力地一戳拐杖,然后才发现右手是空的,这才想起,拐杖还落在洞府门口呢。她这才重生一拍桌子,“怎么?还跟我比阔不成?”参王府什么时候穷过? 龙主简直让翠仙姑气乐了!她懒得跟她掰扯,说:“一句话,你到底救不救。” 她俩吵得眼看就要打起来,突然听到水响,几乎下意识地同时扭头,就见那只玉髓精突然从水底流到小幼龙的身边,张开还没绿豆大的嘴,“啊呜”一口贴在龙池的伤口上,飞快地舔着。 龙主:“……” 翠仙姑:“……” 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南离九 你出来 龙主一阵无语,更觉这秦岭的风水有问题, 尽出怪胎。玉髓精自己都是一枚宝药, 没把它逮来吃了, 纯粹是看它太小不够塞牙缝的, 居然还去舔她家的小崽子吃。 翠仙姑亦是无言, 那么小的嘴, 居然还能舔得津津有味。 肉参精和玉髓精同为天灵地气的精华凝聚,同属地精, 对龙池没有妨碍, 翠仙姑便懒得理它。 龙主虽然对翠仙姑有诸多不满,但知道她不会拿子嗣后代的安稳开玩笑。修为越高, 越难孕育后嗣。她的修为已经大成,能得这么一个崽子,可以说是天降奇缘,自然看得精贵。她再看翠仙姑就知道参王府想要个子嗣会比龙族更加艰难。 她仔细地朝小崽子看去, 发现气息已经变得平稳, 头顶的参珠和参叶正在大量吸取地气, 那宝光从头顶的参珠和参叶一直覆盖满全身, 断臂处的伤口竟然在飞快地长骨头和长肉。她诧异地看了眼翠仙姑, 顿时不再出声,默默地看着她家小崽子养伤。 翠仙姑见龙主突然歇了火气没再气势汹汹的,也是见好就收, 问起她家小孙孙受伤的事。 她得知小孙孙在七煞王朝的遭遇后, 当即派出妖修前往七煞王朝打探消息, 不仅是七煞王朝的,还有南离九的。 南离九离开七煞王朝时,来自各方的探子眼线以及蠢蠢欲动的各路势力正飞快赶往七煞王朝。她用面具遮掩了容颜,收敛了身息,择僻静处前行,仍是听到不少关于七煞王朝、龙族、鱼龙符和肉参精的消息。 从仙云宗传出来的确切消息是,龙池身死转世重修到海龙族,在海龙族护送龙池回参王府的路上,遭到七煞王朝的劫杀,龙池重伤,海龙族为掩护龙主和龙池逃走,水淹七煞王朝,战死十六龙卫。七煞王朝的定远侯一直追杀龙主和龙池进到仙云宗境内,直到北殷若水带着战堂的人出来,才把她们母女救下,七煞王朝仍不肯罢休,定远侯萧亮一直追到仙云宗,以龙族祸害七煞王朝百姓由为,要求诛杀龙主,并且拘禁转世重修的龙池。 南离九龙主和龙池分开后,仍旧差点死在七煞王朝的追杀下,又得知龙池被仙云宗送回到翠仙姑那,知道她安全无虞,便再次折返七煞王朝。她直奔七煞王朝的王都,找到定远侯萧亮的府邸,直接屠其满门,之后,杀到七煞王朝培养精英的最高学府——七煞太学,见人就杀,从授艺的导师到学生,连同杂役,一个都没放过。藏书楼、各种丹房器房,乃至试练之地,悉数见毁。 能进七煞太学的学生,不是王孙贵族就是世家豪门,并且是家族是能力最出众的弟子,许多更是家族中钦定的下一代继承者。这里也是王朝根基的摇篮,在这里拜师求艺的学成,结成七煞王朝最顶端的关系网。 南离九执天星盘,顶着护城大阵杀进去,拼得伤势加重,也把这座学府给铲平了。 她把七煞太学铲平,顶着刺眼的法宝攻击走出去。 法宝攻击力量形成的爆炸般的能量波动,震得她原本就伤得极重的内脏更是几乎全碎,血气翻涌间,吐出来的都是肉脏残碎。她缓缓的,一步步地朝出七煞学府。 外面是七煞王朝诸多世家和王公贵族的人,执重宝集结重兵,围得水泄不通。 她的身后,七煞太学的废墟内,则是满地惨死的七煞王朝境内最优秀的那群轻年俊杰。 为首的一位大成境的修士怒发横张,厉声暴吼:“南离九,你这个狠毒冷血的祸世妖孽,行如此灭绝之事,你就不怕遭到天谴吗,你就不怕成为沦为天下公敌吗?我七煞王朝必除你!” 南离九吐出一口黑血,冷冷地看着他们,清冷的声音响彻七煞王朝的每一个角落,“天谴也好,报应也罢,那又如何,我早已殉城战死,我无妄城玄女宫,世代镇守鬼门护卫苍生,却让天下人杀得不留一人,本已灭门绝户,我又何惧之有。” “我本为尸修,死不瞑目,自地狱里杀出来爬回人间,不杀人,不造孽,莫非还你指望我吃斋茹素打不还手骂不还手不成?我从西漠幽灵城刚花百万灵石买的座驾,拿到手不到一天,好端端地在天上飞着,你七煞王朝老战王的宝船直接就给我轰没了。龙池九死一生,转世重修,她脖子上的鱼龙符是我父亲赫连令臣临死时传给她的,她是我父亲唯一的传人,你们当着我的面,杀她劫宝!参王府的独苗,海龙族刚出生还没满月的幼崽,你们万里追杀,可曾想过自己做事太绝。你们连奶娃都不放过,可还有脸指摘旁人做事太绝。我南离九今天屠你们七煞太学,这太学中,可曾有未成年者?可曾有小于十六岁之人?我灭你们定远侯府,可曾杀十二岁以下的稚童?可曾杀不及马车高的孩子?” 她厉声喝问:“到底是谁做事太绝?我为尸修,屠城都不屠稚童不屠孕育不屠带孩子的女人!我若遭天谴,必带尔等同下地狱。”她的声音不重,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却如重鼓,沉沉地敲在城中众人的心头。 她说完,祭出天星盘,朝着面前的大军走去。 有大修士站出来,沉声怒喝:“南离九,便是定远侯有过错,你问责定远侯便是,你杀我孙作甚?你灭太学作甚?” 南离九淡声回道:“刀子不砍在你们身上,你们又何曾知道疼。别人遭的劫难,又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坐享其成即可。七煞王朝踏着龙族的血骨铸成的辉煌,牺牲一条小小的幼龙,也不过是理所当然之事。那么同样,我屠你们太学,也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她止步,站在那只剩下几阶的七煞太学书院前的台阶上,傲然而立,“不服,来战。我南离九奉陪到底。” 有一个中年妇人模样的大修士大声喝道:“此等妖孽,何需与她废话。杀!”那妇人说完,一马当先杀了过去。 南离九祭出天星盘对着那妇人,以及前方的人群和军队杀去。 刹时间,鲜血四溅,血肉横飞。 一个声音从王宫方向传出:“住手!尔等还不速速退下!南宫主,请听孤一言。” 南离九把最先扑过来的妇人的头削飞,又把心脏掏出来。那心脏被她的手指穿透,露出几个血窟窿。她指甲上的尸毒沾在心脏上,使得鲜红的心脏迅速变黑。高阶修士的血对她来说是大补,可是腥,且让她觉得脏。喝过龙池的血,就算喝龙血都少了几分滋味,更何况是这面目可憎之人的人血。她把心脏扔得远远的,淡淡地回了句:“说。” 头颅被削,心脏被掏,她又不是元神强大的气修,在身体死后,还可以元神逃遁,那妇人的残躯倒下,再没起来。 七煞王的声音传来,再加上南离九委实凶残,就算是拿着地仙境的仙宝,都难以和她拼上一个会合,再冲上去也是送死,于是纷纷后退。 南离九停了下来。 七煞王的声音从王宫里传来:“老战王已死,定远侯满门皆灭,便是有得罪之处,也已经偿命,且我七煞王朝的太府学院,数千名最优秀的青年俊杰尽皆命丧南宫主之手,已付出惨痛的代价。龙池和龙主皆在仙云宗的护送下顺利抵达秦岭妖宗,且并没有听到其性命有碍的消息,城中诸众与此事无关,还请南宫主高抬贵手,莫再迁怒无辜。” 南离九淡淡地问了声:“无辜么?”她淡声说:“既然七煞王说无辜,那便无辜吧。毕竟,龙族十六名归元境的护卫是在我的座驾上遭到劫杀,又再惨死于七煞王朝的境内,可你七煞王睁眼说瞎话,敢做不敢认,我南离九虽为尸修,天谴雷劫也劈不破皮的脸皮没你的厚,自拜下风自认拂如。”她的话音一顿,说:“那十六名龙卫对我曾有割腕赠血之恩,而我南离九带着他们进入他们的世仇境内,又没能护他们周全,让它们乘坐我的座驾出事,是我南离九对不起他们。至于龙池,护不好她,是我南离九无能。”她说话间,缓缓迈步,朝城外走去,幽然叹道:“杀人时,是别人该死罪有应得,死到自己人头上时,就当是苍生为念不要累及无辜,世人皆如此,不独你七煞王,太极宗和星月宗的人,曾经都说过同样的话。” 七煞王愤然叫道:“南宫主何曾见过我七煞王朝境内惨死的百姓,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难道当死吗?” 南离九清冷又略带几分凛然的声音响起:“为王者,驭下不严,管治无方,致使其臣属子弟惹事生非挑起祸端,却外不能威服四方,内不能护卫黎民百姓,致使生灵涂炭,万里疆域先成泽国再成鬼域,境内河山尽化风水绝地,七煞王,我若是你,必然自刎已谢天下,无颜苟活于世。”她说完,迈出七煞王都,飘然而去。 七煞王的脸被南离九的一番话,抽得啪啪作响,那比天星盘割肉都要狠。要知道,南离九九在满门被灭过后,以十二岁稚龄继位,屡次御幽冥鬼界大军与无妄城外,最后更是独守孤城,殉城而亡,甚至死后,还杀进幽冥鬼界,把幽冥鬼界堵在黑水河,到现在,幽冥鬼界大军都没能过得了河。这番话从南离九的嘴里说出来,让七煞王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七煞王都中有各方势力的眼线,即使是先前觉得南离九做事过于狠绝的人,在得知是七煞王朝的人先攻击南离九的座驾,把南离九座驾上的龙族都快杀光了不算,更是万里追杀转世重修的龙池母女,都觉得七煞王朝是在作死。 南离九满门死绝,就连旁亲也都断绝了关系,只剩下老爹收的这个徒弟不离不弃地陪着她,没见孙鹤杀死龙池时,南离九和王二狗都发狂疯成什么样了,没见南离九为了灭太极宗,连僵尸大军都弄出来,杀孽重到招来两次天雷都要灭掉太极宗,跟太极宗玩命,七煞王朝还去招惹。大家伙觉得,这回七煞王朝还能剩下半条命,纯粹是因为龙池没死,逃了。 有人见到身旁有仙云宗的弟子,调侃道:“真该让七煞王朝给你们仙云宗备份厚礼。” 仙云宗弟子叹气:“备什么厚礼,我们圣女直上火。龙池少主伤得特重了,胳膊没了条,浑身经脉都断了,正在找重续经脉和断肢再生的宝药呢。” 仙云宗的弟子趁机把真真假假的消息往外放,不管怎么说,先把道理和道义都占住了。 南离九杀完人,再挤兑七煞王一通,把本就已经浑浊的水再次搅得更浑后,头也不回地朝着秦岭赶去。 她越接近秦岭越忐忑,甚至不敢让人知道她的行踪,避开了所有眼线,悄悄地赶往秦岭。 她到秦岭后,行迹更是半点不敢露。 白水教龙池关于参王府的眼线怎么探听消息时,她也在场,知道进入参王府的地界后,遇到的麻雀蛇鼠甚至连路边的花花草草都有可能是它们的眼线。不过,白水教了龙池怎么辩认参王府眼线的方法,她的修行境界高,神识强大,再加是阵修,在眼线没发现她时,她就已经发现眼线,再加上隐匿术和法阵藏匿,没被发现。 南离九知道龙池养伤的地方,也知道那些伤对龙池来说并不算什么。当初她俩在鬼桥上时,龙池被鬼王的阴兵扎穿了胸膛,在滩涂村休息一阵子也就好了,被她吸干血,也只花了几炉丹药和在地下埋了一个月就又活蹦乱跳了。 她不担心龙池的伤势,但是,又忍不住想去看看,可想到自己现在这鬼样子,又不敢去。 她的内脏都空了,指甲、嘴唇全黑,就连原本猩红色的眼睛都黑看不出哪是眼瞳哪是哪球,皮肤更是呈死人般的惨白,比起尸人,也就差点长尸斑。她不长尸斑,很大的可能还是因为体内没了血。如果她体内没有真龙骨,又没有天星盘镇住魂魄,只怕早就像其它尸修那样要么陷入沉睡,要么成为疯狂嗜血急于恢复伤势的怪物。 她没有变成怪物是因为没有龙血,更没见到龙池。她怕自己见到龙池,被龙池嫌弃丑,更怕自己忍不想要喝龙池的血。 南离九没敢去见龙池,也没见露面,在距离龙池养伤的地方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山洞藏起来。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藏了不到两天,龙池就找来了。 她坐在岩石上,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扭头看去,就见洞口逆着光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影鬼头鬼脑地探了眼山洞,喊:“南离九,你过来。” 南离九不知道龙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她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大松子从龙池的身后冒头:“少主,您不是说散步吗?南宫主在这吗?” 龙池说:“不知道呀,只是看到这山洞的形状特别适合藏僵尸,你不知道,我以前在滩涂村的时候,往山上去,不对,应该是闹僵尸的时候,找僵尸,除了找乱坟岗、墓地和阴气重的地窖,就属这种山洞最好找僵尸了。你看啊,山洞背阴,就算是夕阳都只能晒到洞门口,山洞里这么潮,你注意到没,连蝙蝠都没一只。僵尸吸血,煞气重,那种吸血蝙蝠受境界压制不敢靠近,一般的蝙蝠惧怕僵尸的煞气,也不敢来。你再看这山洞,多干净呀,蜘蛛都没一只,但是,你看这蛛网,前两天才结的,肯定有僵尸跑进去。奶奶不是说南离九已经从七煞王朝出来好几天了,这两天就该到秦岭了。所以,她肯定在里面。” 大松子说:“那万一是别的僵尸跑来了呢?南宫主何等人物,不可能藏这山洞。” 龙池说:“我们秦岭,现在集天地灵气还有龙气,邪祟难近,除了南离九,不会有别的僵尸来的,黑水河的那只什么小情儿都不会来。”她说完又喊:“南离九,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不要躲着不敢见人呀。” 南离九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赫连令臣为什么要教她杀僵尸? 大松子想了想,说:“有道理。少主,要不,咱们进去?” 龙池一把拉住大松子,警惕地看了看里面,说:“记住啊,事无绝对,万一里面不是南离九,真跑来个什么别的僵尸呢?你这么弱,我这么小,万一被咬了,多不划算。” 大松子问:“那怎么办?” 龙池说:“你让开,我把里面的僵尸引出来。万一不是南离九,我俩拔腿就跑,不对,遁地跑。”她说完,习惯性地往后背伸手去拔剑,摸了个空,很不习惯地在身上擦了擦手,问大松子:“准备好逃了吗?” 大松子点头,果断地退后一丈多远,想了想,说:“少主,要不我站你前面保护你?” 龙池嫌弃:“你连我都打不过,别妨碍我逃命。”她说完,还伸脚踹了踹大松子,让她站远点,自己也摆好随时拔腿要遁走的造型,将手指凑到唇边,正准备开咬,就听到山洞里传来僵尸的低吼声,以及有煞气弥漫出来,同时见到一双漆黑像要把光都吞掉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活像要吃人。 师姐的眼睛不长这样! 龙池吓得惨叫声:“跑——”同时大喊:“娘亲,有僵尸……”话音落下,人也遁进地里,飞快地往家里逃。 140.第一百四十章 师姐丑 断龙角 龙池跑得飞快, 以至于身后“啪唧”掉下个东西都不知道。 小玉髓精晕头晕脑地从地上爬起来, 茫然地看看四周, 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 然后学着龙池的模样,吓得蹦起来, 一个遁术钻地土里不见了。 龙池的声音嚎把巡山小妖和周围的大妖都引了过来。 大松子蹿到远处的大树上,指着山洞口大喊:“快快,快快, 那山洞, 快, 围起来。” 闻讯赶来的精怪和大妖们把不大点的山洞堵得严严实实的。 翠仙姑和龙主也被惊动,一起赶来。 龙池躲在她俩的身后, 探出头去,不解地嘀咕:“怎么会有僵尸跑秦岭来?会不会是秦岭哪座大墓里的僵尸出来了?” 翠仙姑和龙主都是大成境修为, 神识过人, 来到后, 神念就已经探了进去。 她俩同时齐齐扭头没好气地看了眼龙池。 翠仙姑说:“是南宫主来了, 在逗少主玩, 大伙儿都散了吧!” 原本还很紧张的众妖修听说是南离九来了,纷纷对着山洞行过礼, 这才散去。 王二狗赶来, 落到龙池的身边, 喊了声:“小池子。”惊喜地问:“醒啦?”又问:“南师姐在里面吗?”他的神念往里一探, 先是愣了下, 随即叫道:“还真是南师姐。” 龙池:“……”她依然躲在自己娘亲和奶奶的身后,只露出半颗脑袋朝山洞里瞧,说:“不可能,我不会看错,那僵尸是黑眼睛。南离九是红眼睛,眼瞳是金色的,眼睛中间还有一道竖线。那僵尸的眼睛是全黑的,长得跟鬼一样。” 她正说话间,山洞里传出脚步声,有人形阴影慢慢地从山洞里走出来。 夕阳的光芒照在那僵尸的身上,晃得它微微眯了眯眼。这僵尸戴着鬼脸面具,漆黑的头发上凝着宛若实质的煞气,身上裹着黑色的长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只有眼睛、嘴唇、下巴和头发露在外面。那眼睛黑得像墨,眼睫毛倒是挺长,又卷又翘,嘴唇呈乌紫色,长长的獠牙,比南离九的长了一截,下巴很好看,很精致,但是,从下巴到颈间系斗篷带子这一片露出来的肌肤都是呈死尸的僵化,还是那种被放干血在被挂起来风干过的尸体那种,脱水明显,皮肤又干又皱。南离九的头发乌黑发亮又柔又顺又滑,质感比最好的丝绸都要好,可这僵尸的头发干枯,怎么看都像是在养尸墓里待了几千年没沾过血的僵尸。不过这僵尸的等级一定很高,因为她是走出来的,脚步又轻又慢,不仅不僵直,落地时的脚步声很轻,又不像跳尸或飞尸喜欢踮着脚尖飞蹿,迈步的姿势无限接近于人。这种级别的僵尸,她就算是剑没丢也打不过,占据天时地利都没用。她说:“娘亲,这只肯定是尸妖级别的,煞气这么重,很可能要化旱魃了。” 王二狗默默地看了眼小池子,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她的胳膊,用唇语无声地说:“小池子,是师姐。”师姐多爱漂亮的一个人呀,多要脸的一个人呀,小池子没把她认出来不说还给当成化旱魃的飞尸,要挨揍的。 龙池说:“南离九才没这么丑,你看它这皮肤,和风干的老腊肉没区别,最重要的是南离九不穿黑色的,她常年穿素白的衣服跟守孝似……唔……”话没说完,被她亲娘捂住了嘴。她茫然地看着自家娘亲,眨眨眼,捂嘴做什么? 龙主说:“崽呀,你还小,神识不能外放,你师姐会原谅你的。” 南离九慢慢地摘下脸上的面具,冷幽幽地说:“我是干尸,皮肤像风干的老腊肉,我常年穿白守孝……”她说话间,慢慢的,朝着龙池逼近。 龙池看到那张皮肤缩水偏皱的脸就有点被吓到了,再听到南离九的声音,打个哆嗦,赶紧抓紧她娘的胳膊,喊:“你不要过来。” 她的嘴被龙主捂住,含糊不清。 南离九冷笑:“不是你让我出来的么?” 龙池一把掰开她娘亲的手,拔腿就跑。 她的步子刚迈出去,就被南离九揪住了衣领。 王二狗急声喊:“师姐”,迈步上前,刚想阻拦,天星镇鬼印飞出,要不及他及时刹步,鼻梁都得塌。 龙池又急又怕,大喊:“娘亲救我,奶奶救我。” 南离九对翠仙姑和龙主说了句:“我们师姐妹叙叙旧。”话音落下,带着龙池直飞高空。 龙池吓得嗷嗷大喊:“救命呀——” 龙主有点急。她家小崽子可是大补,南离九的气血亏成那样,还不得把她的崽子咬了。她刚想追就被翠仙姑拉住。 翠仙姑说:“随她们去,她们师姐妹,一天不打三场架活像过不下去似的。” 龙主深深地看着翠仙姑:“亲生的?” 翠仙姑没好气地说:“捡来的。”她说龙主:“你要是厉害,你去把小孙孙从南离九手上抢回来。” 龙主不去,她打不过。 南离九揪住龙池,一直出了秦岭山脉,来到山脚下一处荒无人烟的小潭边。她的脚刚沾到地,突然被龙池搂住脖子,被紧紧地抱住。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以为龙池会很激动地说有多想她,伤刚好就迫不及待地出来找她之类的话,想着是不是说几句冷话吓唬吓唬龙池就把龙池放了。 “师姐,师姐,我错了,你不丑,就算你变成干尸也是最好看最厉害的干尸,你看我娘亲和奶奶都不敢拦你,你放过我吧,我还小……”那声音又惊又怕还带着哭腔。 南离九呆滞了好几息时间,才反应过来龙池说的是什么,但仍旧有些懵。她想,她可以确定,她这是被龙池嫌弃了,嫌弃丑,嫌弃变得像干尸。她冷幽幽地说:“我喝了你的血就不会像干尸了,放心,喝不死你,我会找块风水宝地给你刨个坑把你埋进去的。” 龙池赶紧说:“我……我今天伤才好,才能化成人形,改天请你喝,真的。要不,要不你喝我娘亲的,喝我奶奶的也行,她们的血都很好喝的。” 翠仙姑和龙主觉察到两人快离开秦岭地界,赶紧跟上来,然后就听到龙池把她俩给卖了。 龙主说:“要不,这崽还是由你们参王府养着吧。”这么没出息,又怂又卖娘的,要来干嘛。 翠仙姑早就看透了龙池,对龙主说:“走了,走了,回去。” 龙池听到她奶奶的声音,赶紧大喊:“奶奶救命呀。” 翠仙姑头也不回地说:“找你师姐去。” 龙池小心翼翼的,慢慢的,扭头看向她的师姐,扭过头去,看到白惨惨的发皱的皮肤,吓得妈呀一声,又扭过脸去。 南离九觉察到翠仙姑和龙主走远,再看龙池嫌弃自己嫌弃得不行,气得抓起龙池的手腕就想咬下去喝她的血。可那手腕薄得透明,透过那仿佛吹弹可破的肌肤还能看得见那比筋大不了多少的细龙骨,就连血管也是细细的小小的。裹着骨骼经络肉嫩得像豆腐,仿佛稍微大点力气都能被折断。这是一条刚满月没几天的小幼龙,即使能化成人形,也掩不住她很脆弱的现实。 龙池吓得用力地闭上眼扭过头去,等着预想中的疼痛落下。她等了半天也没见南离九咬下来,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看去,看见的又皮肤发皱的侧颜和枯黄的头发,吓得再次“妈呀”一声。她想到漂漂亮亮的师姐突然变成这丑样,又可怕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再看南离九那表情,似乎有点咬不下口。可南离九丑成这样,实在有碍观瞻影响师姐妹感情。她悄声说:“等会儿,我……我们晚点回去。”她想咬胳膊肯定是不行的,她转世修重,没上辈子在地里埋了千年那么结实,于是犹豫半天,趴到旁边的岩石上,撅起屁股,委委屈屈地说:“师姐,你……你咬屁股吧,那……那里肉多,啃两口,涂点伤药,不会被看出来。” 南离九的视线落实龙池高高撅起的小屁股上,冷声说:“在你的眼里,我就是又丑又恶还会吃奶娃的……浑身恶臭的僵尸,对吧?” 龙池听着南离九的声音和语气不太对,说:“也……还好啦,看习惯你美美的样子,一下子有点不习惯,谁叫你没事钻僵尸洞的。” 南离九气得想扭头离开,可又实在气不过,她走到龙池的身边,抓起龙池,让龙池正眼看着自己,问:“很丑,对吧?” 龙池看看南离九,又忍不住移开眼,然后夸:“眼睫毛好看。” 南离九突然有些灰心,也有些意懒。如果龙池在意的只是她的脸,对她好,也是因为她的脸,她无话可说。她转过身,淡淡地说了句:“你没事我就安心了,这里还在秦岭地界,你自己回去吧。”她说完刚飞身,就被龙池拦腰抱住。 龙池问:“你去哪?” 南离九冷声说:“不用你管。” 龙池说:“我也去。” 南离九扭头,冷冷地睨着她,说:“你自己多大点,自己不知道吗?”她说话间,突然一手按在龙池的后背处,手上略微使力,压得龙池发出“啊”地一声惨叫,强大的力量让龙池再也维持不住龙池,瞬间变成一条四尺多长的小幼龙,被南离九像捉蛇一样,一只手就握在了手里。 龙池扭头就朝南离九的手背咬去,可只咬到一层干干的皮。她顿时沮丧地把脑袋耷在南离九的手背上,一副你爱怎么样随你的样子,放弃挣扎,不动了。 南离九看着被她捉在手里的小龙,眼圈有点发热,有些伤心,有些难受,也有些不甘心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甘心。又小又混,脆弱得稍微用点力都能把她捏死,可又成天蹦跶混账事没少干,让人又气又烦。她气不过,把龙池像扔草蛇一样,随手往旁边的草丛里一扔,转身就走。她刚飞到空中就听到龙池发出“啊”地一声惨叫,原以为龙池又在捣鬼,想不理,又没忍住回头看了眼,紧跟着便闻到空气中传来的异香,赫然见到龙池正趴在一颗大石头上,满头的血,那还没她的手指头粗的龙角断在旁边。她赶紧飞回去,才发现龙池趴的那块石头颜色偏黑,竟是一块含有乌金成份的矿石。 她落回去,叫道:“你……”她刚才没用力,没想到会把龙池撞成这样……她手足无措地看着疼直眼泪汹涌地往下淌的龙池,说:“我……你……你没事吧?” 龙池伸出小龙爪子拣起那颗撞断的龙角,顶着满脑袋血爬起来,眼泪汪汪地把龙角放在南离九的手里,疼得直委屈,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淌,“早知道撞断龙角这么疼……我就不撞了,割……割手指好了……”她把脑袋埋在龙爪子上蹭了蹭眼泪,说:“我……我没哭,就是太疼了……你吃了呗,不然……我白断龙角了。” 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酒啊 苦的 南离九愣愣地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幼龙。它断了一条角, 断角处还淌着血, 血混着眼泪滑过布满细鳞的脸, 凄惨得让她的心直犯堵, 手里的龙角像在发烫,似能烫烧她的手。她压住喉间的哽咽, 说:“别对我这么好,我是只喝血的尸修,我满身杀孽, 祸孽苍生, 天降雷劫劈我已经不次两次。” 龙池努力地抹掉泪, 觉得自己像条小蛇,太没气势, 又化成人形,说:“谁想对你好, 你长得丑, 自己看不见, 我看着伤眼睛。” 南离九:“……”她的心头一堵。这张嘴说点好听的, 会死…… 她想到“死”字不吉利, 赶紧把那个字从脑海中挥手,把龙池的龙角送到嘴里, 一口咽了下去。她吃下去后, 冷声说:“忘了告诉你, 我的内脏早就全碎了, 现在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胸腔和躯壳……”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体内的煞气炼化和吸收了龙角, 一股精纯的充满活力的力量涌进她的四肢百骸骨骼流遍她的全身。她的胸腔、腹腔一阵酸麻微痒,仿佛在生长内脏。那肌肉生长的刺痒感混着龙气,让她忍不住蜷缩成团,紧紧地捂住肚子和胸腔,意图把刺痒压下去。 龙池见南离九很痛苦的样子,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青色的筋鼓起来,从额头一直蔓延到脸颊,脖子,连那长着锋利指甲的手背都鼓起了筋。她悄悄地往石头后缩了缩,躲到石头后,说:“我……我的龙角没……没毒。” 南离九难受得用手紧紧地抓住面前那块含有乌金的矿石,锋利的指甲插进石头里,把石头都削下去一块。她蜷缩成团,艰难地说:“龙……龙池……说……说点什么……分散我的注意力……” 龙池紧张地问:“你怎么了?我……我去找奶奶。” 南离九叫道:“别……别去!在……在长伤口。不……不是很难受,就……就是有点刺痒……”她估计是因为龙池的龙气和她的煞气起冲突导致的。她喝龙池的血,吃龙池的角,是真不敢让翠仙姑知道,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和解释。 龙池有点为难,肚子里长伤口,那就只能忍忍啦。她想了想,突然使坏:“南离九,你的伤口痒吗?” 南离九气得一爪子又把面前的乌金矿石削去一块,咬牙切齿地喊:“龙池!” 龙池“呵呵”一笑,得意地挑眉看向难得这么脆弱狼狈的南离九,决定趁火打劫,“你看啊,我师父取了上任玄女宫的宫主,我当徒弟的,亲徒弟,不能比师父差吧。南离九,你觉得让这任的玄女宫宫主嫁给我怎么样?” 南恼九咬紧牙关,从牙齿缝里蹦出两个字:“她丑。”她抬起头,看着龙池即使变成人形,还满脸的血,额头上只剩下一只角,明明特别凄惨的模样,却偏笑得格外欠揍。她气不打一处来,问:“我俩上辈子是不是有仇?” 龙池摇头,说:“没有,我没有上辈子……”她又在想,说:“对哦,我上辈子是肉参精,没上上辈子才对。算……有过节吧?你看,本来我师父只有我这一根独苗的,我是宝贝疙瘩,结果,他居然还有个女儿,临死的时候,才告诉我。瞒了我整整十六年,你说气不气人。师父死了,他气我,我没法气回去,只好气你啦。” 南离九冷笑:“幼稚!” 龙池说:“你不幼稚!你还气师父养我不养你,把你扔了。” 南离九:“……”她强撑着站起身,说:“你再说一遍。” 龙池问:“你的伤口还痒吗?” 南离九冷笑:“龙气和煞气起冲突而已,你那点龙气,三两下就吸收化解完了。” 龙池顿时陪了个笑脸,“那分散注意力结束了哈,我想起该吃晚饭了,师姐再会……”她转身就跑,又被南离九揪住衣领拽住。她说:“南离九,你现在是尸修,你每次从我的后面拽衣领,会让我有种被僵……哎,会想起小时候很不好的事。” 南离九问:“你想娶现任玄女宫宫主吗?她是只很可怕的尸修,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尸修。” 龙池的眼神闪烁了下,说:“没……没想娶……就……就是没事欺负一下下,她不揍我,我就很满意了。”她说完,做贼似的去偷瞄南离九的反应。 南离九默然,一时间思绪有些乱,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更不明白龙池为什么要对她好。要说漂亮,北殷若水比她漂亮,要说有权势,参王府的少主子,身负鱼龙符传承,有黎明雪成天惦记着恨不得把龙池拐上仙云宗去当她的亲传徒弟,龙池自己就已经很有权势。可龙池却跟着如同丧家犬的她,东奔西走。 龙池见南离九久久不说话,也知道自己说这些特别像登徒子,赶紧麻利地溜了。她跑出去一段,回头望去,发现南离九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身上那件黑漆漆的长斗篷取下来,搭在胳膊上,又一身白衣。其实南离九的衣服虽然是白色的,但绝对不是孝服,孝服是麻木,南离九的衣服料子很好看的,透着华贵的暗纹,特别精美。 南离九不紧不慢地跟在龙池的身后。 她干枯的手指恢复弹力,死白色的皮肤又充满生命的活力,白中透着淡淡的粉,健康的颜色。她指甲上的黑色褪去,逐渐有了点正常的颜色。 新出世的幼龙,弱小,但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元气还没被世间的浊气冲散,体内潜藏的强大生命力量还没有化为成长的力量,就像一颗种子蕴含着无尽的生命精华力量。龙池的角,汇聚了龙与肉参精的精华。 这么小的龙,撞断自己的角,拿来给她治伤。 南离九觉得自己无耻,特别无耻,一次又一次,占小奶娃的便宜,还只占她的便宜,那么多大修士的和血不喝,渴着饿着弄成一副鬼样子回来找龙池。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死太久了,都快忘了光明正大地活着是什么样子了,都快忘了活着时有血有肉时的她是什么样的了。那时的她不会想喝龙池的血,不会这般卑微,如同尘埃里的臭虫蝼蚁。 南离九停了下来,缓缓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龙池走了一段路,一回头,突然发现身后跟着的尾巴不见了。她喊:“南离九——”她没听到南离九的回应,也没见南离九出现,一只山鼠冲她吱吱吱,连比划带学着人走路的样子告诉她,南离九转身走出一段,然后飞上天,走啦。 龙池:“……”吃了她的肉,长好了内脏,变漂亮了,走了…… 她不信南离九会这么干,于是坐在原地等。 她一直等到天黑尽,她奶奶派大松子来找她。 大松子问:“少主子……吱……”它被龙池断了一只角还满脸血的样子吓得发出老鼠叫,急得“吱吱吱吱”连叫好几声,才变成人语:“你的角怎么啦?谁干的?” 龙池郁闷地看了眼大松子,“摔了跤,角撞断了。”她郁闷地托着下巴,愤愤地说:“南离九吃了我的角就跑了。” 大松子凑近,见到它家少主子的角真的是齐根断的,那裂口,分明是撞断的。它说:“少主,我听说龙族的角断了很难长的,蛟龙的角都难长。” 龙池问:“你说南离九为什么会突然离开?龙池是我送给她的,又不会让她吃完再吐出来。她就算是有事要办,也该给我说一声,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就走掉了。” 大松子说:“可能是……你今天把她得罪狠了,她记仇。我听人说……”它仔细看看四周,确定南离九没在,才说:“我听大家说,南宫主可记仇了,咝,疼疼疼……”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龙池揪住耳朵,然后又倒提起它的尾巴。 龙池说:“她才不记仇,你再乱说,我扔你。”又把大松子放下,继续坐在那生闷气,她越想越气不过,可又不明白自己气什么,还觉得委屈,扁着嘴,想哭,又不好意思哭,还觉得自己这样特没出息。她又对大松子说:“你说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讨厌这么可怕的人呢。” 大松子用鼠爪子捂住自己的嘴,它不说话。 龙池骂:“南离九,贱人!”她又问大松子,“你说是不是?” 大松子把嘴捂得更紧,飞快摇头。 龙池坐不住,也不想回去,对大松子说:“你去跟我奶奶和我娘亲说,我出门找分水剑去啦。” 大松子心说:“您这样子像是找分水剑么?”它赶紧说:“少主子,论找人,还得派手底下的探子找。您这么出去找,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龙池瞪它:“谁说我要去找南离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找南离九了。” 大松子心说:“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可它不敢说,于是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没看见。她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扭头见到翠仙姑来了,赶紧奔过去,“吱吱吱吱”地用鼠语把少主子的事跟翠仙姑说了。 翠仙姑走到龙池身边,看看她的断角,再看看满脸的血,以及这一副被扔了的委屈样,说:“回家。”拉着龙池的手往回去。 龙池气哼哼地说:“我的剑丢了。” 翠仙姑沉沉地叹口气,说:“甭想了,你的分水剑掉下去的地方,早就在两大仙宝的对决中全毁了,不要说剑,连山都削平碾碎了。八劫蛟龙骨制成的剑,在那种仙宝级别的杀兵面前,比你这角还要脆弱。”她说完,看了眼龙池,问:“你丢的是剑吗?”巴巴地跟着跑,连自己的角都能折断给南离九。 就她家小孙孙这脾气,要是南离九给她折的,早就闹得人尽皆知喊着师姐欺负她,不把南离九揪出来暴打撒气都不是她。哪至于这么消停地生闷气。 龙池又骂:“混蛋,骗我龙角。” 翠仙姑又瞥了眼龙池,心说:“你丢的是龙角么?”她把龙池拽回洞府。 龙主见到龙池的角断了,眼睛都看直了,差点没怄出一口老血,半天叫道:“崽,你的角呢?” 翠仙姑说:“估计是自己掰下来喂给南离九了。” 龙主:“……”她气得过了好几息时间才发出声:“吃肉参精呀,削断胳膊埋地里三天就长好了,万年道行的肉参精不吃,吃我家刚满月的小龙崽子,这什么人呀!气死我了。” 翠仙姑:“……”要不是打不过,她能把龙头拐杖直接砸到龙主的脑袋上。她叫道:“姓龙的,你可要点脸吧!”说完,把龙主看了又看,说:“来我这里白吃白住这么多天,连自己名字都不肯说,成天一口一个我是龙主,哼哼。” 龙主:“……”我的名字招惹你了?她叫道:“我姓龙主名主,你有意见?不服气?行,照妖修的规矩办,出去打一架!” 龙池无语地看看她俩。她养伤的时候这两人就吵,生生地把她从昏睡中吵醒,这会儿又吵。她默默地回地下的洞府,整个人都蔫了。 洞府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只灵智低弱什么都跟她学的小玉髓精,连个说话斗嘴的人都没有。龙池只觉浑身不对劲,她看她娘亲和奶奶还在吵,趁着她们不注意,沿着地脉遁出了秦岭地界,朝着南离九离开的方向去。她要找南离九赔她的分水剑。 龙主正堵得翠仙姑说不出话,忽然感觉到自家幼崽的气息以极快的速度远离。她惊呼声:“你给我回来!”赶紧化成龙追了出去。 翠仙姑在龙主出现异样时,也觉察到小孙孙出了秦岭地界,顿时“哎哟”一声,赶紧去追:这可真是不怕死不要命的。 龙主和翠仙姑一前一后地追出去秦岭,却突然失去了龙池的踪迹。 翠仙姑顿时急得赶紧把土地和当地的保家仙都召出来,让他们赶紧去找少主子。 龙主急得干瞪眼!这不是她的地界,她连个虾兵蟹将都召不出来。 翠仙姑气得直跺脚,叫道:“抓回来绝对给她捆根红绳拴起来,就没见老实在家里待过三天的。” 龙主看向翠仙姑的眼神顿时不对了:“这成天往外跑,是你家的传统?” 翠仙姑正上火,听到龙主这么说,说:“你别逼我跟你动手,你再能打,你也只有一个,我满山遍野的精怪,车轮战累死你。” 龙主暗骂声:“死不要脸!”话音一转,算了下她家小崽子遁地的速度,以及离开的方向。她家小崽子遁进地脉中,那是风都追不上,要找她,估计还得先找南离九。她问:“南离九会去什么地方?” 翠仙姑说:“那可难说,她往哪去都有可能。先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追吧。她这境界的尸修,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找她不难。”她怕的是小孙孙在路上出事。 龙池虽然是龙,但她太小了,还不会飞,只能用遁地术。可南离九是从天上离开的,她从遁地术追,就算方向追对了,一个天上,一个地底下,也碰不到头。龙池决定,先跑远点,找个大城池,放出消息,等南离九来找她。 南离九往南去的,她也往南去,赶了一天的路,终于来到一座人烟繁华,格外鼎盛的城池。 这座城池的地下设有结界,施展不了遁术,她只好钻出地下,来到城门口时,就见城墙上写着:“玉关城”。 龙池一出现,立即引起往来行人的注意。 实力是她那满脸的血,左边额头上还有个窟窿,窟窿里还能看到根断角,而额头的另一边是一只完整的鹿茸般的小犄角,头顶上戴着防御法宝制成的宝冠,虽然看不清头冠里的情况,可世间女子很少像男子这样在头顶束观的,这种发式,正是参王府的特色。最显眼的就是她那身穿戴,从头到脚,都写着“我富贵到极至”,那除了贵还是贵,衣服料子是深海鲛人族织的号称一匹纱一座城的鲛人纱。鲛人罕见,鲛纱更难得,要得鲛纱,得盛坐能潜进深海可抵海沟重水的宝船,前往鲛人族的地界。据说要去鲛人族的地界,不仅要经过实力强大可战龙族的海妖地盘,更是……要直接进入龙族地界。鲛人族是龙族的附属族群,专给龙宫供应鲛纱。以往流出来的鲛纱,那都是七煞王朝屠杀海龙所得。 如今来这么一个头上长角的穿绞纱衣的,再想到七煞王朝最近的事,用膝盖想都知道这是谁。 龙池没带钱,她的储物袋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估计是和分水剑一起没的。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一身衣服和自个儿。进城居然还要交灵石做为入城费,她没有灵石,只好把衣服上的泛着水灵气的宝珠扯下来,正准备卖了宝珠进城,突然感觉到城门上的人朝她扔了个什么东西,她侧身一闪,抓在手里,发现是枚灵石。她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着仙云宗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人正在城垛后笑呵呵地看着她。 龙池乍然看这人有点眼熟,再细看那眉眼,叫道:“宫师兄?”这人有点像太平观的一个叫宫毓的道士。 宫毓笑道:“进城费。你可真是……好几年没见,还这么……”败家两个字省了。 龙池赶紧把灵石给了守城的卫兵,进了城,蹭蹭往城楼上跑,发现这上面站了挺多仙云宗的弟子。她问:“你进仙云宗内门了?怎么这么多仙云宗弟子在这里?” 宫毓说:“玉关城,从云州南下仙云宗,进入玉关城就到仙云宗了。这是仙云宗北面的第一城关。”他问龙池:“你又自己一个人溜出来了?” 龙池指指自己的额头,“南离九咬断我的龙角,跑了,她还弄坏了我的分水剑,我正在千里追杀她。” 宫毓笑得肩膀直抽,他说:“行行,我知道了,这就立即派人去给你打听南宫主的下落。” 龙池说:“你别不信,她看见我是调头就逃。” 宫毓说:“我信。”南离九一人孤战七煞王朝,拼死老战王,灭了七煞太学,身负受伤,尸相尽显。龙池那张嘴,南离九不躲着她,能被气死。圣女多好的脾气,为了给在龙池出气,跟一个邪修斗法,不小心伤到脸,结果让龙池埋汰完了,气得她三个月不让龙池进太平观的门,差点就想断龙池的口粮。他说:“你把脸擦擦,脸上都是血,怪瘆人的。”派人去找南离九的同时,赶紧给圣女传信。 黎明雪接到宫毓的信都是懵的,她给翠仙姑传讯:“龙池呢?” 翠仙姑飞快回信:“跑出去了,正在找。” 黎明雪又飞快地给宫毓传信:“你告诉龙池,天下宗派要在仙云宫商讨重新十大宗派的大事,南离九一定会来。” 宫毓把黎明雪的回讯给龙池看,说:“圣女的亲自回信。”他又说:“以南宫主的战斗力,一个人撑得起一个宗派,重夺十大排名也不意外。” 龙池盯着玉璇师父的回信看了看,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怕她乱跑出事,想诓她去仙云宗。南离九会不会去仙云宗,真难说。南离九都跑了,她还眼巴巴地追,想想也没意思。她想了想,说:“我不着急找南离九,我去找北殷若水喝酒。” 宫毓:“……”他深深地看了龙池好几眼,又给黎明雪传讯。 黎明雪很快回信:“让她等着,我这就请大师姐去找她。” 宫毓把圣女的回讯给龙池看了,又抱拳:“苟富贵,勿相忘。” 龙池说:“我穷到进城费都给不起。” 宫毓顿时无话可说。 龙池趴在城楼上没等多久,就见北殷若水踩着飞剑来了。 北殷若水把龙池拉上飞剑。 龙池这是第二次坐飞剑,上次是刚踩着飞剑出去就被一箭射下来差点去了半条命,顿时有点怕。她说:“我们可以坐船。” 北殷若水轻笑一声,曲指往龙池的额头一弹,说:“美得你,宝船开起来烧的可是灵石。” 龙池往后退,不上飞剑,说:“不……不上……”她连退好几步,就是不上飞剑。 北殷若水顿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下意识地问:“你畏高?” 龙池下意识地往城楼下跑去,北殷若水赶紧拦住她,一把揪住龙池扔上飞剑,直飞九霄。她以为龙池会吓得惨叫,结果一点声气儿都没有,以神念扫过去,才发现龙池的脸色惨白,瑟瑟地缩成团。她说:“我飞得很稳的,不会摔了你。” 龙池强撑着用力地“嗯”了声,脑子里全是箭飞过来,她用尽所有力量都没有挡下的情形…… 飞在空中,没遮没挡的,箭射过来,躲都躲不开,就跟靶子似的。 龙池下意识地想去拿自己的分水剑找点安全感,可朝身后伸出手去,没摸到剑,才想起自己的分水剑没了。 北殷若水扭头看向龙池,说:“身为剑修,不敢驭剑飞行,修行的路,可就算是毁了。”她朝龙池伸出手去,说:“站在我前面去,我教你驭剑。” 龙池看看北殷若水,看看前方,她说:“我……我……我以前……上……上次……在……在飞剑上……差点……被一箭射死……就……差一点……我……我……我……我用剑挡一下,箭射偏了……才……才没死……”她吓到都快哭了,说:“在空……空中……躲不开……是靶子……”说完,没忍住,有眼泪涌出来,又飞快抹去,说:“我没……没……没想哭……风……沙子吹眼里了。”她颤栗着,抓紧北殷若水的肩膀,挪到北殷若水的前面去,问:“能……能借……借把剑给……给我吗?” 北殷若水把她的本命剑递给龙池,说:“别怕。” 龙池抱紧剑,终于找到点安剑感,说:“剑在手,不怕的。”她的思绪直飘,下意识地问了句:“你……你说南……南离九去哪了呀?哎,算……算了,不找她了,反正……她……”她想骂南离九没心肝,可又觉得南离九怪可怜的。她说:“我……我以后不说她丑了。你……你说她是不是伤自尊了?” 北殷若水忽然想起往事,她又飞快拉回思绪,笑笑,说:“我哪知道。”她取出酒,递给龙池,说:“不是说要找我喝酒吗?喝点,壮胆。” 龙池摇头,说:“我怕喝醉了摔下去。” 北殷若水灌了自己一口酒,说,“以前有一个人,也不敢驭剑飞行,他畏高。”他也曾在她的飞剑上说过这句话:我怕喝醉酒摔下去。 龙池问:“后来呢?” 北殷若水说,“没有后来。”他到死都没学会驭剑,背着她走了很远很远,最后,他死了,她活下来了。曾经,他也这么找过她。他说,这酒啊,苦的! 泪酿的酒,当然苦。 南离九是幸运的,她遇到的是仙宝之主,她们还有机会重逢。 北殷若水带龙池回了仙云宗,去了她的清风林,她请龙池喝酒。 龙池喝得酩酊大醉,连人形都没维持住,变回成一条小龙,盘在空酒坛子上,一直低低地喊着,“南离九,南离九……” 北殷若水取了一滴龙池的精血,以秘术推算龙池的前世。可龙池的前世,只能算到肉参精的那一世,龙池,没有前世。那个曾经哈哈大笑地说着“这酒啊,苦的”的少年,他只是花妖,没能修炼得道,死后,魂归天地,再无来生来世。 北殷若水受秘法反噬,吐出大口血,她拭了血,笑笑,又开启了一坛酒,一饮而尽。红尘苦酒,唯那一坛,喝完了,就没有了。 142.第一百四十二章 北殷若水在半醉半朦胧间, 忽觉身侧有异, 她倏地睁开眼, 扭头望去,只看到一只空酒坛在原地轻轻颤动,刚才还盘在酒坛上的龙池则不知所踪。她这清风林中,并没有任何人靠近。北殷若水下意识地以神识覆盖大地, 却再无龙池的踪迹。 与此同时,在仙云宗灵气最浓郁的福天洞地中打坐的大长老也忽然惊觉有异,他的眼睛骤然睁开, 眸中精光毕显,待定睛瞧去,赫然发现是一条四尺长的小幼龙带着满身酒气,晃晃悠悠地往他的元神树果上爬。小幼龙身上散发出来的异香, 盖过他满院灵珍异宝的香味。 大长老的眼神火辣辣的,心脏狂跳,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天材异宝。他下意识地就想伸出手去, 可想起南离九那凶残货。老战王的修为虽然比他浅,但是,执的是杀兵,战斗力还隐约高出一截, 七煞王朝三十六战将,连同太庙中的长老们尽出, 却果, 还是让南离九拼死了老战王, 毁掉十几件地仙法宝,几乎削平了七煞王朝最巅峰的战斗力,生生地将一个一流大宗派打进了二流宗派,在新战王成长起来前,都难再跻身一流之列。他现在寿添三千载,离地仙只差一步,也不差这么一口天材地宝。 大长老用力地咽了下口水,心说:“静心!”合上眼,继续打座,可神念仍不断往那喝得醉醺醺的小幼龙身上飘,紧跟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这崽子怎么进到他的院子里来的?他的院子里可是有防御大阵的,况且,就算没防御大阵,以他的修为,居然让这小崽子上了树,他才发现。 他朝树上的小崽子看去,却见这小崽子已经爬到树梢处,张大嘴要去啃他那还差些时日还成熟的元神果! 好哇,他都没吃它,它居然还来吃他的元神果!大长老心说:“是你先找死,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一棵树一共才一棵果子,三千年结果,能助他凝炼元神,成就地仙,小丫头牙都没长齐就想啃他的果子,简直欺人太甚。他这心念意动间,那小龙崽子已经一只咬上了果子。大长老心疼得伸手就要抓去,想到南离九那凶残货,再想到参王家天材地宝无数,他的思绪飞转,取出留影法宝收录下这一幕。不让黎明雪找翠仙姑,还有这小龙崽子那富甲天下的亲娘赔出十颗元神果的天材地宝来,他这仙云宗大长老也甭当了。 大长老这么一想,这买卖也划算,于是等着这小崽子啃咬他没熟透的元神果。 小崽子太小了,奶牙都没长结实,“啊呜啊呜”啃了半天,除了在果皮上面留下一堆宝参龙涎液,连个牙印都没留下。那宝参龙涎渗被果子吸收,原本还差些时日成熟的果子竟然提前泛出灵光,其中还有淡淡的龙气和五彩灵霞缭绕,那等阶明显拔高一大截。 大长老没好气地看着这小龙崽子,心说:你这样让我还怎么敲诈……不对,索赔。 小龙崽子醉得厉害,啊呜白啃半天,嘴巴还落在元神果上,睡了地去。 大长老没好气地收下留影法宝,没好气地瞪着她!他再一想,反正不亏,就当让它帮把蕴养元神果了。 他忽地一想,反正这里没别人,取它点宝血也没人知道。 大长老的眼睛一亮,取出玉瓶就朝元神果树走去。 院外传来黎明雪的声音:“明雪求见大长老。” 大长老赶紧收了玉瓶,卷出一道灵光把这小崽子收起来,又再连挥几下大袖,刮起几阵风把空气中的灵气飘散,这才坐回院中凉亭里的蒲团上,用充满威仪的声音说:“进来。”同时开启了院门。 黎明雪进入院子,先用眼神余光迅速瞥了眼四周,没找见龙池的踪影,这才笑眯眯地上前,奉茶,“我得了些好茶,大长老您尝尝。” 大长老连皮都没抬一下:“有事直说。” 黎明雪嫣然一笑,“再过十日,就是各宗议事之期,眼下各派宗主和话事人已经陆续抵达仙云宗,人多事杂,难免有居心叵测之人混入趁机生事,想请您老出来坐镇。我年轻修为低,纵使有仙器,没您在,我也镇不住各宗派的老祖宗,您不同,论修为论地位,您都是天下大宗头一份。” 大长老心说:“少拍马屁,我还不知道你。”他挥挥手,说:“知道了,下去吧。” 黎明雪笑道:“大长老,您给个准话呗。” 大长老的脸色一沉,“还不走。” 黎明雪硬着头皮问:“小池子有没有在您这?” 大长老心说:“得亏老夫涵养好,不然一巴掌把你劈到山门外去。”他“哦”了声,问:“若水不是把她带去了清风林了吗,怎么?丢了?” 黎明雪说:“丢了,我想着我们仙云宗里,您这里的福气最厚,她很可能到您这里来沾福气了。” 大长老点头,说:“放心吧,我若是发现下,待我揪下一只角,会还给你的,活着还给你。”说完,挥挥手,让她赶紧滚。突然,他的药园中传来悉悉索索声,大长老的神念探去,赫然发现那醉鬼小龙居然游下了元神树果,在他的那些千年灵药和万年宝药中钻来钻去。也不知道它怎么游的,罩在宝药上的小法阵,让它左钻右钻就给钻了进去。 “啊呜”一口,他那株整整一万三千多年随时可以拔下来炼成宝丹的主药就这么让它给咬住了,然后,脑袋拼命甩,连根带叶地拽下来,嚼得可香了。 大长老心痛得直滴血,心说:“你等着,待会儿老夫非得放你一顿血不可。”这么一想,待会儿放了血,他的宝药药效都在它的血里,也没亏,心头稍微好受点。 黎明雪哪里肯走,外面还没找到龙池,她自然得在这里赔着大长老。 突然,药园深处传来一声打嗝的声音,那声音奶声奶气的,还隐约透着龙吟声。 黎明雪的眼神一变! 大长老的心头一沉,心道:“揍不死你条小龙娃娃!”他骤然睁开眼,眸中迸出一道精光,起身,气势汹汹地冲进药园。 黎明雪赶紧跟上,穿过千年份的药园,再往里,三千年份的药园也穿过了,再是五千年份,八千年份,然后是万年份的,再往里,黎明雪的冷汗都下来了。她心说:“祖宗,你可别不是跑这来了。”心念未了,就闻到了异香,然后见到一条醉得不成样子的小龙崽子正抱住一株宝药像拔萝卜似的往外拔。整个药园,就它的年份最足,价值最高,虽然不是天材地宝,可除了他们这些底蕴深厚的大宗派,也没谁拿得出来。 小崽子正在拔不说,嘴里还叼着半截没吃完的:这活脱脱的是连吃带拿。 黎明雪心说:好不容易大长老不惦记着拿你炼药了,你居然跑来祸害他的药园。 她赶紧卷出一股力量拖住宝药,不让龙池拔出来,并且飞快地出手去揪龙池。 龙池觉察到有异,扭头就见玉璇师父和一个年龄约在六七十岁左右的老爷爷在旁边,她喊了声:“老爷子好。”又对黎明雪说:“玉璇师傅,这大罗卜香,我带回去给南离九尝尝,她吃完说不定就能站起来了。” 黎明雪指指龙池,说:“你给我撒手,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你。” 龙池顿时抱得更紧,说:“给南离九的。” 黎明雪说:“这宝药是有主的。”龙池抱太紧,她怕揪龙池,会把宝药一起揪出来。 龙池想了想,扭头看向大长老,问:“老爷子,这药是你的吗?我……我和你换。”她说着伸出手指头,“我的血很补的。” 大长老笑得满脸和气,语重心长地长叹一声:“明雪啊,你没发现我已经没了一株宝药了吗?” 黎明雪说:“大长老,您放心,我一定会让翠仙姑十倍赔给您。”她上前,心说:“回去不揭掉你的皮,我就不姓黎。” 龙池紧紧地抱住宝药不撒手,喊:“老爷爷。” 大长老笑呵呵地说:“你可以舔几口,老爷爷送你一片叶子,这叶子也是万年份的。” 黎明雪:“……” 龙池才不傻,说:“切一块给我。要药。” 黎明雪:“……”你怎么不上天呢。 大长老说:“你舔够半个时辰。” 黎明雪:“……”这么祸害孩子…… 这熊玩意儿,活该被祸害。 黎明雪气闷地瞪着药园里抱着宝药就开始舔药的龙池,恨不得揪过来先捏个半死再说:还能再丢人点吗?她刚想向大长老求情,忽然闻到龙涎香,再朝宝药看去,就见龙池的口水沾在宝药上,那宝药像得到什么滋补似的灵气大盛不说,甚至隐隐泛出金光。她悄悄地觑了眼大长老,心说:您老是在我之前就发现了小池子了吧? 大长老心说:“留着让它用龙气来蕴香宝药也很好呀,宝药还添龙涎液的药力。”炼丹什么的,太浪费了,跟杀鸡取卵无异,留着,没事过来舔舔药,他老人家闻着这些药香也开心。 黎明雪瞥见大长老的眼神,再看舔药舔得特开心的大长老,顿时有种龙池自己送进贼窝的感觉,心塞。 龙池舔了一会儿,舌头都麻了。她伸出舌头,吐了吐,说:“老爷子,我歇会儿。” 大长老还很好心地她给递了杯灵茶,说:“没关系,慢慢舔。爷爷这满院子的药,你随便舔。可以先舔年份高的,我很好说话的。” 黎明雪:“……”她想打人。可是她不敢。 龙池伸出小爪子捧着茶慢慢喝,又抬起头看看大长老,问:“老爷子,你为什么……”又低头喝茶。 大长老逗它,问:“为什么什么?”不吃你呀?当然不吃啦。 龙池咽下茶,问:“不成仙呀?” 这都快成大长老的心病了!黎明雪见龙池不知死活的样子,差点就想一把将她捞在手里,赶紧揪着跑。不过,在仙云宗地界,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大长老。她心说:“小池子,自己作的死,你玉璇师父我救不了你了。” 大长老说:“不是不成仙,是时机会到,总差了那么一点。” 龙池“哦”了声,把茶喝完,将空杯子递给大长老,“再来一杯。” 黎明雪:“……” 大长老又给她添了杯。免得她口渴水份不足,龙涎不足。 龙池说:“其实你不用等到立地飞升的呀,可以先修炼成地仙的嘛。不然,死了多亏。” 黎明雪决定放弃挣扎。 大长老叹道:“说得容易,又不是你们肉参精,地仙哪是那么好修的。” 龙池说:“好修的。你看啊,化龙,都得慢慢的,先化四肢再化角。成仙,也是的呀。我一千年长一根仙骨,一万年够十根,那就地仙了。您老一下子要把全身骨头都炼成仙骨,累不死你。”她又把杯子递过去,“茶好喝,再来一杯。” 大长老沉默几息,又给她添了杯茶,问:“那你看,先炼哪根仙骨比较好?” 龙池说:“祖师爷说,修炼真龙以先炼化脊椎为最佳,因为龙是力量型,需要有脊椎支撑身体的力量,脊椎力量越强,越厉害。如果是人修,走淬体路线的战修或剑修,先炼化脊椎为佳,如果是修元神。”她指指眉心,说:“额骨先成,先开天眼窥天地大道。”又指向锁骨和肋骨,“这里也成,守丹田气府,此处为藏元之地。我们家就是先炼的这根仙骨。” 她喝得醉醺醺的,又是龙形还团成团,指的位置并不精准,一时也不知道它是指的锁骨还是肋骨,但是,她的意思大长老确是明白了。道理很简单,与其处处不得兼顾,不如集中力量于一处。他叹道:“若只炼化一根仙骨,天劫之下,怎么活命?除却那根仙骨,身体的其它各种皆是肉体凡胎,怎么可御天劫。” 龙池说:“你傻呀,当然是拿仙骨扛雷劫啦,渡仙劫,劈的当然是仙骨啦,你渡仙劫拿肉体凡胎去挨雷,那是找死。南离九渡劫的时候,就是用我的仙骨扛的雷劫,轻轻松松就渡过了雷劫,被雷劈的时候,身上就麻了一下。” 黎明雪:“……” 大长老:“……” 龙池把杯子还给大长老,“我喝够了,我继续舔药。”她想了想,问:“老爷子,我舔得都是口水,这药你吃起来不会觉得恶心吗?要不,您送给我,沾的是我的口水,我不嫌弃。” 大长老站起身,说:“别舔了。明雪,把宝药挖出来,分一半给她。”他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龙池刚想回答,想不起自己怎么进来的了,茫然地看向黎明雪,喊:“玉璇师父……” 黎明雪心说:“我哪知道你怎么进来的。”她两步上前,一把将小幼龙捞进怀里,再看还在吸收龙涎效力的宝药,这时候挖出来有点可惜了。她说:“大长老,这株宝药过阵子再挖效力会更好。” 大长老轻轻摆摆手,随黎明雪去,他若有所思地问:“小丫头,南离九渡劫,当真是你用仙骨替她扛的?” 龙池说:“对呀,我能转世重修也是因为有仙骨护住元神。这是我娘亲和……唔……” 黎明雪在大长老和龙池的眼神中,挪开了捂龙池嘴的手。 大长老说:“成,老夫就试试,要是这法子不成,老夫就炖了你。” 黎明雪忙说:“大长老,小奶娃的醉话信不得。” 大长老说:“不妨一试,不过渡仙劫时,我得用飞仙塔扛天劫。” 龙池说:“你会被劈得渣都没得剩。依仗的外力越多,雷……”她话到一半,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下意识地看看天,总感觉这话不能说完。 黎明雪和大长老都已经明白了龙池的意思,两人互觑一眼,眼里透着震惊:龙池不轻意间戳到天机了。 大长老轻轻拍拍黎明雪:滩涂村十六年,可没白待啊。 他说:“行啦,飞仙塔你就安心地全部炼化吧。”观摩过老参仙立地飞升,多少还是有些感悟收获的,龙池的一番话,特别是她帮南离九扛雷的事,让大长老多了几分明悟。有正确的方向指引,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龙池眼巴巴地看着她给南离九找的药,说:“玉璇师父,我们可以把它连根挖出来,先找个盆装进来,等熟了再摘。不然,万一下次来,老爷爷不让我们摘了怎么办?” 黎明雪一想,也是。大长老有多抠门,她可是深有体会,比起貔貅都不差了。他这次难得松口,心神又让心心念念的成仙给勾走了,待会儿回过头,或者是这番尝试又失败了,这药肯定就不归她俩了。黎明雪当即取出装宝药的玉盒,连土带根一起挖出来,留下一个大坑。 龙池变回人形,走道还是歪歪扭扭的,她去旁边运了点土,把坑填上补平,还让玉璇道长补种点幼苗,省得不好看。 黎明雪:万年份的宝药区,你补幼苗?是怕不够显眼,大长老想不起你挖了他一株宝药吗?她说:“不用。”揪住龙池,压得龙池变回原形,左手捞着醉鬼小幼龙,右手抱着种有大长老的万年宝药的玉盆,出了福天洞地。 福天洞地外就是长老院,一路上,黎明雪收获长老院中的长老们无数关爱的眼神。她觉察到龙池又要去舔药,赶紧按住:小祖宗,你当心被扣在长老院回不去。 “明雪啊!” 黎明雪听到有一个和蔼的声音响起,扭头看去,赫然发现是他们仙云宗的九品炼丹宗师长老,赔了个笑脸:“闽长老,我还有急事,失陪。”脚踩玉如意,以最快的速度往外飞。 闽长老还在喊:“你怀里的小崽子喝醉了,我这有解酒药,我给她解个酒。”说着就要追,结果黎明雪已经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清风林。他想想那被舔得满是龙涎的宝药,惋惜得直跺脚!这可真是!跑什么呀!他寻思着,要不送几株宝药去清风林,让若水那丫头给照料……这想法没完,忽然想到那醉鬼,要是把药给她种,那还不得回头就拿去换了酒。 他想想,龙又不是只有一条。 可又再想,龙主可是大成境的龙族,他要是敢拿株宝药过去让龙主舔,绝对会被龙主几爪子挠得死透透的,完了龙主还会把宝药嚼来吃了。 闽长老直扼腕。 北殷若水美名在外,他们这些老家伙为着名声,那都得避着走,只有一些年轻弟子,常年在外打转。他要说他是冲小龙崽子去的,别人也不会信。他们绝对会说他们老不正经,会坚决维护他们心目中的仙子。那些后辈混起来,那可真是敢往长老头上套麻袋的! 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拐徒弟 传剑道 龙池睡得迷迷糊糊的, 总闻到特别好闻的香味, 梦到自己一直在吃好吃的东西, 后来额头痒得厉害, 她挠痒痒,挠着,挠着,就把自己挠醒了,睁开眼, 就见北殷若水懒洋洋地偎在旁边的竹制躺椅上, 眼带诧异地看着她。 龙池颇有点不好意思地伸头小短爪挠挠头, 说:“抱歉,酒量不好,喝醉了。”她越挠越痒,再稍微一用力,额角处突然被她挠下来什么东西掉在掌心里。她摊开手,拿起右手那截非金非玉呈乳白色的东西, 凝神看了看, 又拿起脖子上挂的鱼龙符比对。它俩的材质相似,鱼龙符的色泽略微偏金,比掌心这截要坚硬得多。她掌心的这个,有点像换乳牙时掉下来的牙。她又摸摸额头的断角处, 发现掉了角的地方居然又冒出了小小的芽苞, 像是重新长角了。她再次冲北殷若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赶紧把自己的这截小断角收起来。这小断角, 只比臼齿大一点点,丑虽丑,但好歹是龙角的根,应该很补,她给南离九留着,省得南离九变成鬼样子吓人。 她把角收好,瞥见旁边居然摆了盆长得特别像萝卜的植物,说它像萝卜吧,更像灵脉中长出来的玉笋,还在往外渗汁。它的汁形白如羊奶,还泛着氤氲霞光,上面还有淡淡龙气萦绕,宝相十足,看起来就很贵。 龙池仔细打量几眼萝卜,问:“若水仙子,这萝卜怎么会有龙气?” 北殷若水略微挑眉:萝卜? 她深深地瞥了眼睡着了都在舔宝药的龙池,没说话。 龙池虽然不知道这萝卜到底是什么药材,但从气息看,就算不进天材地宝也不差了。南离九是尸修,缺少活气,要是全靠喝血,那迟早得沦落成邪物。她吃这种没开灵智的天材地宝级别的宝药就没顾虑啦,多多益善。龙池知道这种药材很珍贵,因此只能眼馋地看着,然后,恋恋不舍地挪开眼,愁怅地叹口气。她一穷二白的,不然…… 龙池突然灵机一动,她凑到北殷若水身边,问:“你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 北殷若水再次挑眉,说:“鲛纱,深海鲛人族专程为龙族织出来的供品,据说是鲛人丝混合诸多宝物织成,其中最主要的一种就是避水珠,取千年大妖的妖丹织炼而成,可抵御深海重水结界。有一匹纱一座城之称。” 龙池问:“我把身上的衣服给你,你把那株萝卜给我,成吗?” 北殷若水再次深深地看了眼龙池,问:“给南离九换的?” 龙池轻哧一声,“谁理那死城妖!” 北殷若水:“……”有本事你喝醉酒别一直喊南离九的名字。她问:“你不记得喝醉后的事了?” 龙池的心里“咯噔”一声,心说:“我不会是那种酒品不好的人吧?”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北殷若水,问:“你……我……我没干什么吧?” 北殷若水的嘴角轻挑,说:“还好,只是跑到大长老的院子里啃了他一株万年宝药,还抱着这株……”她指指龙池惦记上的那株宝药,说:“一直不松手,担心你把药弄坏,小师妹只好把你和宝药一起抱回来了。”她说着,再次把龙池看了又看。 如果没南离九在太极宗、星月宗和七煞王朝杀得千里之地沦为炼狱,龙池这会儿还有没有活着都难说。不过,得亏是大长老年岁大了,少了很多争强好盛,对宗门弟子多了些眷顾,不忍门下弟子遭难,不然直能干出吃了龙池再去和南离九打个你死我活的事来。 龙池不记得有这些事,她很是怀疑地看看北殷若水,问:“大长老没要我赔吧?” 北殷若水说:“那我哪知道,问你玉璇师父去。”她的心念微动,说:“你哭着求着要喊我若水师父,想向我学剑的事,不会也忘了吧?” 龙池愕然:有这事? 北殷若水的美眸微眯,问:“真忘了?” 龙池忙摆手,说:“这不可能。” 北殷若水说:“没忘就好。” 龙池忙说:“不是,我是说,我不可能拜你当师父。我是龙王宗弟子,你是仙云宗弟子,我怎么能学仙云宗的本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北殷若水说:“清风剑是我自创的,并非仙云宗不可外传的绝学。你头都磕了,若水师父也喊了,想再反悔,行啊,答应孝敬我的酒,我退一半给你,你把另一半给我好了。适合凝婴境修士喝的千年陈酿,每年二十坛,折半是五十年。” 龙池:“……”她严重怀疑北殷若水是想骗她的酒。她又再想,北殷若水就算是酒鬼,也不可能干得出拿自己的看家本事来换酒的事呀,况且,仙云宗凝婴境大师姐,现在还不到二百岁的年龄,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将来稳进长老堂的人物,至于为了点酒……好吧,也不是一点点酒。她琢磨了一下,问:“我俩这算是钱货两讫的买卖,对吧?就是,挂名的那种师徒。” 北殷若水淡淡地瞥了眼龙池,说:“放心,就算是你想进入仙云宗,也不是我收你。” 龙池问:“我没给你写欠条吧?” 北殷若水的美眸微闪,不动声色地说:“没有。”她说完就见龙池的神情划过一丝怀疑,说:“你喝醉了,握不稳笔,说酒醒后再写,还拍着胸脯说你不会赖账。” 龙池不太相信,可又不能确定北殷若水是在骗她。 北殷若水淡淡地看了眼龙池,又开了坛酒,慢悠悠地喝了口,缓声说:“清风剑,剑如清风,无孔不入;剑若水,如细雨滋润万物,亦如暴雨山洪锐不可当;剑为君子,持清正之风,护天地苍生。”她抬眼望向面前的竹林,说:“清风剑,是守护之剑。”她说话间,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往下,柔软的手掌如潺潺流水在空中轻轻拂过,手拂过时,淡淡的剑意自掌下溢散开形成一把由真气和剑意凝成的剑。剑飞出,穿过一棵翠竹,悄无声息地将一片竹叶削成两段。她缓声说:“清风剑,剑气透气而不伤身,此为护,亦为和。”她问龙池:“学吗?每年十二坛酒。你请我喝一百年的酒,我教你清风剑。” 龙池望着北殷若水的眼睛。她见过师父传剑时的眼睛,望着那双眼睛就像看到了广阔的天地,看到了蓝天白云和一望无垠的大地。玉璇师父教她剑法时,眼里亮亮的,如有光。北殷若水的眼里则是是淡淡的寂寥,仿佛守护之剑,已无人可守护。 北殷若水淡淡一笑,说:“不学也罢。” 龙池说:“学”。 北殷若水莞尔,她取出笔墨,说:“既然酒醒了,写欠条吧。” 龙池磨墨,提笔,端端正正地写下欠条。 北殷若水看龙池欠条写得非常熟练的模样,很怀疑龙池是不是经常写欠条。她问龙池:“你在外面有欠债吗?” 龙池“呼”地一声,吹干墨渍,说:“没呀。”她递给北殷若水,说:“拿着欠条去找我奶奶或娘亲,要不,你找我玉璇师父也成。” 北殷若水:“……”所以这是只负责写欠条,不负责还债的。她问龙池:“你玉璇师父以前没掐死你?”她估计她小师妹没少给龙池还债,瞧这说得半点都不客气。 龙池说:“就是要点零花钱,不会掐死我的,我如果把五色米拿去换东西,才要被她掐死。” 北殷若水挑眉,心说:“难怪为着孙鹤打死龙池的事,跟大长老急眼,都当场去衣冠撒泼打滚了。”她收了欠条,冲龙池勾勾手指头,待龙池坐近了,这才教龙池凝聚剑气,以剑气化剑。她告诉龙池,剑修的剑,可以是有形有质打铸的剑,但也可以是无形无象的由剑意和剑气化作的剑。剑随心,心中有剑,亦无剑,剑如风,又形,无质,又能随环境任意变化。 龙池的心头微动,问:“剑意剑境?” 北殷若水“嗯哼”了声,轻轻点头。 龙池想,没剑法吗?学剑不是都是从剑法开始的吗?她又想起刚和北殷若水说的剑随心,心中有剑,亦无剑,剑可以是无形无象又随处不在的。她不太明白,说:“北殷……若水师父,你再演示给我看看。” 北殷若水演示了遍。 龙池没看懂,又再请她演示。 北殷若水铺开剑域,把龙池罩进去,让龙池在她的剑域中悟剑。 剑域铺开,清风林中的剑气无处不在,它们宛若轻风穿梭在林间,又灵巧地避开了林中的翠竹,连竹叶都没伤丝毫。 龙池盘膝而坐,靠五感去捕捉空气的流动,捕捉那些融于空气中的剑,捕捉它们的形,它们的意,它们的轨迹,它们的变化。 北殷若水仍旧懒洋洋地靠在竹制躺椅上,目光落在龙池的身上,默默地看着覆盖在龙池身上的淡淡光华。那是地脉中的地气,以及山川间的灵气,涌过来汇聚在龙池的身上形成的光华。 今天的天气很好,洒下的阳光随着周围的天地灵气的流转汇聚到龙池的身上。周围变得黯淡下来,光线都被龙池吸收,聚于她头顶的参珠,又再缓缓地覆盖满全身,顺着肌肤渗进体内。 她集天地的灵气而生,得天独厚,纵使只是打坐悟剑,也弄得像有稀世至宝出世。 北殷若水又想,撇开龙池的道行和本事不提,她与生俱来的血脉功效都已经算是世间最顶级的天材地宝了。 龙池在清风林中悟剑时,天下各修行宗派的宗主或掌事者带着门中鼎梁柱,纷纷来到仙云宗,共商重定天下十大宗派排名的事。 翠仙姑、龙主以及南离九都在邀请之例。 翠仙姑和龙主算是妖属,对此,许多人族宗派对此事的争议极大。认为妖族,不能排进天下十大,更有人认为应当铲除。他们对于南离九是否能来角逐十大宗派,也是抱有极大争议。有人认为,一个人也算一个宗派,那可真是笑话,更何况南离九还是个尸修,说她已经沦为邪魔歪道都不算污蔑她。可南离九的战斗力又摆在那,她一个人连灭两个天下十大宗派。 南离九上仙云宗,不是因为听说龙池在仙云宗,也不是为了争什么天下十大,而是她这玄女宫的宫主还在,她想看看有谁敢在她的面前把玄女宫从宗派行列,踹到无门无派的散修行列里去。 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脚贴脸 送龙角 龙主和翠仙姑收到黎明雪传来的消息, 得知龙池在仙云宗, 便马不停蹄地赶去。她俩抵达仙云宗的时候, 龙池正在闭关悟剑。北殷若水这还是第一次收徒传艺, 虽说她收的是挂名弟子,可她传的是看家绝学清风剑。 仙云宗圣女明雪仙子亲自定的,龙池的拜师礼,由仙云宗出,拨给北殷若水, 对此, 大长老没意见, 长老堂没意见,宗主没意见,不仅让仙云宗的弟子惊掉下巴,其他各宗派私底下议论纷纷暗中猜测仙云宗跟妖宗还有龙族是不是还有进一步谋算。龙主和翠仙姑则是想到了一起:又来一个抢孩子的。 龙池闭关修行是要紧事,轻易打扰不得。龙主和翠仙姑即使担心黎明雪来抢孩子,为龙池着想, 也只能按捺住把孩子接回去的心情, 住进客院里耐心等待。 之前翠仙姑在仙云宗待得并不痛快,参王府还折了不少妖修在仙云宗的手里。翠仙姑虽和仙云宗交好,但并非和全宗派上下交好,在仙云宗里, 互看不顺眼的, 远比看得顺眼的多。 可这回, 翠仙姑踏进仙云宗就觉得不太对劲。当初老参仙飞升, 仙云宗上下待她都没这么热络过,待她住进仙云宗客院后,长老堂的人几乎全都过来送了遍礼,嘘寒问暖的,搞得同住一院的龙主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甚至还拐着弯打听:妖宗打算和仙云宗联姻? 这在龙主看来简直是太正常了,看得顺眼就睡呗,睡过的交情总比没睡过的交情深一点,滚在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谈事情,总比坐在一张桌子上谈事情要亲近些。 翠仙姑为这事,即使打不过龙主,也抡起龙头拐杖和龙主打了一场,并且把龙主赶出参王府的客院,让龙主和刚到仙云宗的南离九当邻居去。反正,来的这么多宗派,只有她俩是一个人代表一个宗派来的,正好凑成对,省得孤单。 龙主把翠仙姑逐她出院子理解为:为了睡仙云宗的长老方便。 她好奇翠仙姑会看上仙云宗的哪位长老,或者是哪几位长老,成天悄悄地打听八卦消息,然后,仙云宗的长老们又到她这来献殷勤来了。 龙主很为难,虽然她经常睡别的种族,可睡的都是长得好看的实力强大抗造的妖修。仙云宗的长老们细皮脆弱的,不抗造呀。丑话得说在先头,事情得先说清楚,讲明白了,她再挑。结果就是差点没被仙云宗的长老们打下山去,仙云宗的长老们见到她都绕道躲,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相对于翠仙姑和龙主那里的热闹,南离九住的客院距离她们不到三百步远,但冷清得门可罗雀。 她那里除了她和黎明雪派来打点她日常起居的两个内门女弟子,基本上再看不到其他人。原本侍奉客人这种事是都是由杂役弟子做,即使遇到贵客,那也是安排外门弟子,不会安排这些颇有身份地位和实力的内门弟子来做。可南离九的凶名太盛,又是尸修,即使她的煞气不外放,那气势和凶名也不是实力低下的外门弟子能承受得住的。她性子冷淡,几乎不人应酬客套,很不好相处,不仅仙云宗的弟子绕着她走,各大宗派的宗主都避着她。 南离九从翠仙姑和龙主那得知龙池在北殷若水那闭关学剑,知道龙池不会来,也不想见到龙池,可她龙池就在仙云宗却没来找她,又让她有些胡思乱想。北殷若水的模样好,以前在秦州城时,她看龙池的眼神和态度就有些不太对,这次更是把龙池留在清风林里教龙池清风剑,打什么主意? 她不愿出去应付各宗派的人,心又静不下来,索性站在院子里发呆。 她是尸修,不知疲倦,又没什么事,几乎一站就是一整天。 大概是因为她死的时间长了,人也渐渐麻木起来,没有刚死时那么多的愤怒和不甘,那些恨和怨都散了。曾经,有龙池在她身边时,她还有找个地方扎根立足,安身立命,可这些天,做什么都变得索然无味,也没有欲求,甚至对重建玄女宫都提不起兴趣。她守着玄女宫的名头,也只是因为她还在这世间行走,轮不到旁人来把玄女宫怎样,即使玄女宫要除名,也只能由她来。 南离九想,或许行尸走肉没什么感情是尸修的天性。 仙云宗非常热闹,重定宗派排名,这是天下盛事,她是这场盛事中的一员,但这一切又仿佛与她无关。 三月初,应邀的各宗派都来齐了。 仙云宗于正殿——飞仙殿外的飞仙广场设下宴席,与天下各宗派共同商议各定十大宗派的章程。 其实排十大宗派,以前是有先例的,无非就是拼底蕴、财力、人力和物力。 拼底蕴就是拼镇派重宝,从仙宝开始排,基本上有十大仙宝的宗派,先天占优势,但占比不大,因为有仙宝,并不代表有仙宝之主,即使有仙宝之主,仙宝之主要成长到能够撑起一个大宗派的实力,至少需要好几百年时间,多的上千年。之后就是拼仙器数量和大成境以上的修士的数量。有地仙境的修士的宗派,几乎稳进十大,如果没有,那就按照大成境实力的修士数量来比。再就是各宗派的炼器、炼丹、符箓、法阵等九品宗师的大比拼。之后就是各宗派神窍境、凝婴境、丹顶境、聚丹境弟子的比拼。 拼财力,那就是搞竞拍,各宗派不仅要出重宝作为竞拍物,还得参与竟拍,再根据拿出的重宝和参与竞拍时花出去的灵石来排名,说白了,就是烧至宝烧灵石,烧钱! 拼物力,则是这些比拼,各宗派得自备参赛的一应物品,拿不出来的耗不起的,那就什么都不用比了。 参加十大宗派的大比,也不是什么宗派都能参加的,还有个门坎。 这个门坎不是一成不变的,都是视情况调整,但通常来说,对于那些敢来比拼争抢十大的宗派,几乎等于不存在。 不过,这回来的宗派里,多了妖宗、玄女宫和海龙族这三个奇葩宗门,于是又有宗派的人提出要再设门坎。把各项比拼需要参加的人数一算,直接要求,宗派人数少于三百人的,打道回府,想在人数上卡死执仙宝的南离九,先把这个强势的竞争对手剔出局。 各宗派来参于争排名,那都是好几千人乘座宝船过来,仅上仙云宗来的就不止三百人。人数不足的,只有龙主和南离九,有不少人等着看她俩的好戏,结果这两人一个比一起稳得住,一副压根儿没把人数限制放心上的模样。 各宗派的人不愿招惹南离九,但对于悬居深海,连护卫都被砍光的龙主并不放在眼里。 当即就有人问了:“海龙族来的可有三百人?” 龙主悠哉地说道:“你们尽管制定规则,达不达得到要求,是我考虑的。” 那人笑呵呵地说:“说的是。只是,还有一点,在下以为,天下十大,当以人族为首,你们妖修,可以再定一个妖族的十大宗派,何必到我们人族来自讨其辱呢。” 龙主悠悠然地回一句:“说得在座的各宗派里就没有得道妖修似的。” 黎明雪说话了:“要说非人族,老参仙才刚从这飞升殿前的飞升,在座的许多人也是来赴过飞升大典的。” “照这么说,那幽冥鬼界也可以来参加十大宗派排名了?” 黎明雪看向南离九,说:“这事你最有发言权。” 南离九淡声说道:“幽冥鬼界占据幽冥州、云州、秦州三地,重新划定阴阳秩序,这三州之地,白天属活人、妖修等活物的世界,入夜后,活物回巢,阴魂尸修出来活动。幽冥鬼界已经在这三州地界站稳根脚,盘踞一方。占据这三州之地的只是幽冥鬼界中万千鬼帝中的一位。这些鬼帝占据冥河,自称冥帝,他的实力在魔劫境后期。其妻幽冥鬼后,今已有归元境大圆满的修为,随时可突破至大成境。冥帝和幽冥鬼后在两千年前皆是鬼仙境实力,被我家老祖宗南玄重创,以残魂重修。他们把走过一遍的路再走一遍,不会有瓶颈,且根基夯实得更牢,实力只会更加强大。据我所知,他们不惜倾尽百万大军进入阳间地界,是为渡鬼仙劫做准备。” 她的声音更加冷淡,“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这二十年时间里已经覆灭好几个十大宗门。宗门排名之比,原本是为了避免各宗派争夺利益发动战争致使川崩裂生灵涂炭,将天下的战场摆于方寸之间,以最小的代价决出高低胜负。”她说完,将视线落在那意图用人数限制她和龙主参与角逐的修士身上,“莫说三百人的限制,即便你要三百万人又何妨。” 南离九孤家寡人,连个跟班随从都没有,轻缓冷清的声音,冰冷的模样,瘦削的身影,明明既不威风也不霸气,却让在座的人感受到君临天下的压迫感。仿佛,哪怕她只有一人,也能轻轻松松地搅动这天下风云,然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以一人之力,连灭太极宗和星月宗,杀得七煞王朝元气大伤,直接从十大宗派跌进了二流宗派行列。她说三百万人又何妨,没有任何人能置疑她的话,她炼制僵尸攻太极宗的情形仍旧让人历历在目。 南离九的实力摆在这,也打消了那些人想改动规则去刁难她的心思。绝对的实力面前,不管是小伎俩还是阴谋诡计都没用。太极宗、星月宗、七煞王朝挪了三个十大宗派的位置出来,这些宗派更进一步的希望很大,和南离九拼上实在失不偿失。 十大宗派比拼的大基调定了,要协商的细节仍然极多。 比试项目多,宗派多,仅商讨比试项目的排场就讨论了大半天。以往出现问题的地方,这次要怎么采取措施避免,这么大的事,不能是仙云宗一派维持秩序,也不可能在仙云宗的山门内进行比拼,比拼地点,怎么维持秩序,怎么防止被图谋不轨之人袭击扰乱,都需要细细商讨。其间又涉及许多利益,各自争吵不休。 龙主听得直打呵欠,对翠仙姑说:“人族可真啰嗦,直接拉出来打一场不就得了。” 翠仙姑嫌弃地看了眼龙主,再一想,也觉得他们讨论个没完没了的,有点烦。 南离九是雷打不动的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不过,视线落在远处的山峰,似在走神。 蓦地,南离九觉察到有异,视线下移,便见一颗还没她拳头大的小脑袋从地下探出头,它左右张望一下,像条蛇似的钻了出来。 是龙池! 南离九的心情莫名好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她看着小幼龙模样的龙池,眼睛泛着亮光,神情竟透着几分欢喜。 龙池看到南离九就来气,她化成人形,飞起一脚踹在南离九的脸上,然后,迅速抽身,躲到了她娘亲的背后。 原本人声鼎沸的广场刹那间寂静一片。 龙主:“……”崽啊!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翠仙姑的视线再次落在龙主身上:肉参精家的孩子绝对没这么虎的,肯定是海龙族的血统不好。 南离九抬手轻轻地拂了拂脸上的灰,如幻影般瞬间到了龙池的跟前,一把揪住龙池。 龙池大叫声:“你放开我。” 南离九冷哼一声,“皮痒……”话没说完,龙池突然往她的嘴里扔了个东西,还用力地一拳打在她的下巴上,打得她的头一仰,嘴里的东西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是龙角! 南离九愕然地看着龙池,视线上移,落到龙池的额头,见到龙池的断角竟然冒出了新的芽苞。龙族断角,折损的是道行,需要往往修行很多年才能再长出龙角。龙池这么快就长出龙角了。 龙池趁着南离九分神,挣开南离九飞快蹦远,跳到飞仙殿的殿顶上,喊:“南离九,我让你……偷跑!你吃了我的毒药,等着毒发身亡吧。” 黎明雪:“……”那是仙云宗的飞升殿!供开宗立派的祖师爷的正殿!她站起身,喊:“小池子,你下来。” 龙池闻言赶紧往下去,又怕南离九揍她,于是溜边,贴着屋檐往下滑,藏柱子后,探头看向南离九,见南离九正转身朝她看来,问:“南离九,你这回没肚子痛肠子疼?” 飞升广场上的所有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一个尸修,怎么可能会肚子疼。 南离九默默地看着龙池,乍然听起来像是龙池想看她笑话,可龙池那瞅着她的小模样儿难掩关心。龙池喂给她的不是别的,是龙角。 龙池知道他们是在商讨十大宗派重新排名的大事。南离九不来清风林找她,又是死鸭子嘴硬的臭德性,不会主动来找她的,她只好来找南离九,把脱落下来的龙角喂给南离九,省得回头南离九又变成见不得人的鬼样子。 她喂南离九龙角,那是不想看南离九变得丑到没法见人,不代表她不生南离九的气。 她很生气,又不知道气什么。南离九要走就走呗,脚长在南离九身上,她又拦不住,还打不过。可南离九一声不吭就走掉,实在太气人。 她绕过大殿,便没法再往后面去,通往后殿的门口有仙云宗的弟子把守,不让非仙云宗弟子随便乱逛。她想回清风林,又不想回去,于是在台阶上坐下,托着下巴皱着眉头,闷闷不乐。 一道素白的身影出现在她的旁边,又慢慢地在她的身旁坐下。 龙池重重地“哼”了声,往旁边挪了挪,和南离九保持距离。 南离九扭头看向龙池白皙精致的容颜。眉眼五官几乎找不到半点奶娃儿原形的痕迹,特别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掩藏着什么让她怦然心动的东西。她想,龙池是喜欢她的,才这样掏心掏肺地对她好,没原则地对她好,把她放在心上,丝毫不惧她,当着天下各种雄主的面,抬起腿就踹到她的脸上。她知道这是龙池信她,信她不会伤她。 她都不敢去信自己不会伤害龙池,龙池竟然信她。 她想让龙池不要对她这么好,想说自己有很多不值得龙池这么待她的地方,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南离九坐在龙池身边,觉得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也很好。 龙池气不过,扑上去就要咬南离九的耳朵,结果被南离九用掌心抵住了嘴。她愤然叫道:“把你的爪子松开,我咬死你。” 南离九起身,说:“去我的住处。” 龙池重重地哼了声,不乐意南离九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想着这还有守门的呢,隔着这么一座正殿还有满广场的人。她冷着脸,跟在南离九的身后,说:“别以为我会轻易原谅你。”她要去南离九的住处,就要穿过正殿和广场。她看见广场上那么多人,不少人朝她看来,忽然想起这还在商讨大事呢,问南离九:“你不参加讨论了吗?”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表白了 拒绝吗 南离九说:“没什么好讨论的。”她觉察到龙池异样的眼神, 轻轻地说了句:“南家绝后了。”继续朝住处走去。 龙池琢磨了下南离九话里的意思, 寻思:“南离九不想振兴玄女宫了?”她再想想自己, 其实她于龙王宗的情况, 和南离九于玄女宫的情况差不多。她说:“我也不想重建龙王宗。” 南离九略感诧异地扭头看向龙池, 问:“为何?”那是赫连令臣的临终遗命。 龙池灿然一笑,只挑了挑眉,并没回答。 南离九的眸光微敛, 心道:“果然。”赫连令臣对龙池的临终遗命, 对龙池来说, 还真就是听不听随龙池高兴。也就是说, 龙池对她好,和赫连令臣真没太大的关系。她之前看出龙池并不是那种唯师命是从的人, 就有过这样的猜测, 如今亲自从龙池这里得到证实,并不意外,但莫名的踏实心安,心里暖暖的软软的。 她俩慢慢地穿过仙云宗飞升广场边上的长廊, 沿着玉石铺就的道路, 一直走到客院。 南离九走得很慢。她的身边有龙池陪着,连走路都变得不无聊。确切地说,想无聊都难。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走在前面, 龙池落在她身后几步, 幼稚地踩她的影子。她走一步, 龙池踩一步,每一步都落在影子的头部,她不用想也知道龙池是在踩脸,而不是踩头。 仙云宗的两名内门弟子远远落后一段距离,跟在龙池和南离九的身后,惧于南离九的实力,不要说低声交谈,连神念传音都不敢,可妖宗和海龙族的这位少主子行事真让他们瞪目结舌,目瞪口呆。 普天之下,找不到第二个敢把脚踩到南离九脸上去的人,也很难找得到像南离九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被踩了脸都浑不在意的。 两名内门名子直感慨:她俩的感情可真好。 龙池走了一长段,发现身后那两人还跟着,回头看看他们,问南离九:“那两个仙云宗的人为什么一直跟着你?” 南离九说:“黎明雪派来的,负责打点我的起居。” 龙池“哦”了声,对身后的两名仙云宗弟子抱拳,笑眯眯地说:“这些日子劳烦两位师姐了,南离九有我照顾,你们忙去吧,不用管她。” 两名仙云宗弟子心想:你俩谁照顾谁? 她俩朝南离九看去,见南离九转身,冲她俩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抱拳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南离九领着龙池去到她的住处,待龙池进入院子后,她才把院门关上,转身看向龙池。 龙池踏进院子,先打量一圈四周。 长方形的小院,院子里布满花花草草,亭台假山小桥流水和曲曲绕绕的石板路造出清雅的园林景观。正对院门的是一座二层小楼,楼下是客堂和雅室,楼上是房间,左边还配有厢房。院子不大,但住南离九一人绰绰有余。她觉察到南离九的视线,扭头望去,正好与南离九的视线对上。 南离九的眼神柔柔的,静静的,目光软得轻缓的小溪流水。 龙池在南离九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影子几乎占据满南离九的眼瞳。她的心跳怦怦加速跳动,异样的悸动感在胸腔间溢散,明明是很柔很软没有半点威胁的眼神,偏偏像要勾走她的魂魄。最要命的就是大概她的龙角把南离九养得太好,眼睛变成了正常人的眼色,就连皮肤都变得光滑白皙,变得好看极了。 她慢慢地走到南离九的面前,仰头望着南离九,问:“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南离九轻轻地将唇落在龙池的唇上。 龙池愣住,微凉的柔软触感从她的嘴唇一直传递到脑海再扩散到全身,她眨眨眼,怔怔地看着几乎快贴到眼睛上的额头和刘海,脑子有点晕:南离九这是亲了她吧?是亲的嘴巴吧? 南离九轻轻地闭上眼,唇齿间溢满幽香,鼻间充斥满龙池呼出来的温热香气。龙池的气息,从她的唇齿到口腔,到鼻息,到胸膛,一直蔓延到识海,再扩散至全身,占据满她所有的心神。她的手轻轻地抚上龙池的脸,她的唇从龙池的唇上挪开,她凝视着龙池,低声说:“我是尸修。”她握住龙池的手,抵在自己的心脏处,说:“没有心跳,心脏是空的,里面没有血,一滴血都没有。我如果不喝血,会变成非常丑陋。我喝血,喝其他修士的,喝多了,会沦为嗜血的怪物。喝你的,你又有多少血可以让我喝?我稍微控制不好,你的小命就没了。”她顿了顿,轻声说:“龙池,我已经死了。”她说完,就见龙池看了她一眼,然后抿着唇回味。 南离九:“……”她问:“你有没有听我说什么?” 龙池说:“有呀,你亲完我又想赖账,就像你吃完我的龙角就跑了一样。南离九,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那种嫖完了提起裤子就跑,连银子都不付的……”她说到一半就见南离九身上的气息变了,半眯起眼,瞳孔竖了起来,眼睛由黑色转红,生生地把“嫖客”两个字咽了回去。她说:“你明明就是喜欢我。”她指指自己断角,说:“你看,长芽苞了,我断掉的角长回来很快的,你可以吃我的角,不用喝我的血。”她说完,又惦记脚尖,把唇凑到南离九的唇上,亲回来。 南离九:“……”她想说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她先亲的龙池。她是喜欢龙池……她又觉得那不是喜欢……她的手挪到龙池的肩膀上,轻轻地推开龙池,说:“王二狗对你挺好。”退后,两步与龙池拉开距离,不敢去看龙池。她闭上眼,尽量不想自己胡思乱想,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她承认,她确实想和龙池在一起,又觉这样是不对的,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 龙池看着南离九,说:“你嫖完不给银子。” 南离九:“……”她睁开眼,看向龙池,突然很想去把黎明雪打一顿,再把那不知道死到哪去了的赫连令臣揪出来鞭尸。 龙池继续说:“你让我嫖回来,我就原谅你。” 南离九:“……”她冷声问:“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和你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龙池说:“你喜欢我,但你不想承认。” 南离九怔然,心里有些堵,又有些心慌,她问:“那你喜欢我吗?” 龙池说:“你长得好看,总让着我,由得我欺负你,我是喜欢的吧。” 南离九看着如此直白而直接的龙池,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直觉得龙池不像妖修,可现在,她发现龙池在感情上是一个地道的妖修,简单,直接,纯粹。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看热闹 聊八卦 龙池认识南离九不是一年两年, 对南离九的脾气禀性早摸得一清二楚。如果哪天南离九不别扭了, 她才觉奇怪呢。今天南离九亲了她,她又亲了南离九, 简直大赚。 龙池小时候经常跑到八门镇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她看南离九别扭上了,当然不会去干逼着南离九承认喜欢她的事, 说:“喜欢这种事情,就好比谈婚论嫁,总得讲求个你情我愿。我情你不愿的, 强扭的话不甜, 即使勉强在一起,弄成怨偶什么的, 我还打不过你, 多吃亏。姑娘遇到嫖客不给钱,嫖霸王餐的, 大多数时候也只能绞着小手绢认了。这总好过上去讨要银子, 反被一刀子捅死划算吧, 就当破财免灾啦。”她说完, 抱拳告辞,转身跑到院门口, 拉开门栓, 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南离九长这么大, 从来不知道还有嫖霸王餐这么个说法, 更没见过把喜欢谁和嫖姑娘混为一谈的,以至于被龙池给说懵了,等她回过神来时,龙池已经跑了。她有点懵,心里还点堵,更是充满了震惊和诧异,以至于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她在院子站了一会儿,缓步出了院子,往飞升广场去。 她估计龙池这会儿肯定是在飞升广场凑热闹。 她刚走到广场,便见到龙池正在对面的长廊处和两名仙云宗的弟子说说笑笑。那两名仙云宗的弟子正站在通往长廊的台阶前,分左右站立,看站姿和配备,应该是在值岗。 龙池坐在长廊的栏杆上,背靠着柱子,正在问:“那,大胡子,紫色衣服的大胖子,又是什么人?” 蓄着大胡子穿着紫色衣服的大胖子觉察到望来的视线,再听到声音飘进自己的耳朵里,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到龙池,发现她正指着自己,心想:“我大胡子?我胖子?”他摸摸自己的胡子,又再看看自己的身材,他只是圆润了点好么!真是岂有此理!翠仙姑是怎么教孩子的!他堂堂一宗之主,龙池竟敢对他如此无礼。 执岗弟子默默地看了眼龙池,说:“那是天九宗的胡宗主,天九宗第一人,大成境初期的大修士。” 龙池又问:“天九宗是几流宗门?” 执岗弟子说:“天九宗还没出过地仙境以上的修士。” 龙池说:“那按照惯例,是在三流,对吧?” 胡胖子想打人。他冷哼一声,不好跟龙池一个小辈计较,直接找她的家长说事,问翠仙姑:“翠仙姑,令孙对各宗长者评头论足,你也不管管。” 翠仙姑和龙主齐齐回头看了眼龙池。 龙主满脸愕然地说:“没说错呀,你是三流宗门的宗主呀,确实是大胡子,紫衣服,大胖子呀。” 胡胖子:“……”他重重地一拍桌子,怒叫道:“岂有此理。” 南离九去到龙池身旁坐下,淡淡地瞥了眼龙池,说:“修士都耳聪目明,当着别人的面说别人闲话,当心被揍。” 龙池说:“我就是认个人。”她扭头看了眼南离九,又朝远处突然拍桌子,像是很生气的胡胖子看去,说:“那胡胖子像是和谁吵起来了,还很生气的样子。这么大宗派议事,也和土匪头子一样,动不动就翻脸抽刀子砍人,砍完了又再坐下来谈的吗?” 胡胖子见到南离九坐到龙池身边,顿时火气全消。 龙池觉察到南离九异样的眼神,稍一琢磨,问:“胡胖子听到我说话了?在生我的气?”她和胡胖子隔了大半个广场,广场上人多,格外嘈杂,胡胖子没道理能听见她说话呀。 南离九说:“大成境修士,你就算变成只蚂蚁骂他一句,他都能听见。”她冷幽幽地瞥了眼龙池,说:“你在玄女宫里骂我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的。” 龙池:“……” 南离九冲天九宗的胡胖子略带歉意地颔首。 胡胖子赶紧笑着抱拳回了一礼,然后就见南离九又扭头看向龙池,跟着就听到南离九说:“天九宗虽属三流宗派,但传世至今已有七千多年,从其祖师爷胡天九起,每代天九宗的宗主都被称作赌圣。” 龙池愕然叫道:“胡天九?天九牌的天九?各家赌坊里供的那位?” 南离九点头,说:“天下堵坊,一半归天九宗。天九宗离晋升二流宗派,只差出一位地仙境仙人,算是准二流之例。宗门弟子以牌和赌具为修行法器,以天九杀阵为镇派大阵。天九杀阵,共三十二牌,和赌牌一样,文子二十二只,武牌十只,世人只知其牌阵,不闻其杀阵。天九宗的杀阵,曾经灭杀过散仙。”她跟着,把天九杀阵的精髓简单地点了几句。 胡天九没想到南离九对他们一个远在西边的三流宗派都了解得这么清楚,要知道南离九继位的时候才十二岁,那时玄女宫已经被灭门烧成了废墟,玄女宫里的珍藏几乎被洗劫一空。他是真没想到,她还能有此见闻,甚至知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天九宗秘闻。 南离九知道龙池出门少见识阅历都不够,赫连令臣和黎明雪也没教过她太多各宗派的事,她看龙池有兴趣,见好天下各大宗派齐聚在这里,当即按照座位排列,向龙池介绍起各宗派。 一个宗派想要晋升到大宗派之列,需要好几代人的不断扩张和积累,仅靠某个人或者是几个人是撑不起一个宗派的。如妖宗,聚集天下妖修,出过飞升仙人,有翠仙姑这位大成境的准地仙坐镇,但没有地仙境以上的仙宝法器,没有强大的战斗力,只占据秦岭这么一座山脉为根基地,底下妖修的境界在凝婴境都算是修为不错的了,归元、魔劫境的妖修屈指可数,这种实力在三流中也只能排末列,这还得有参王府的财富打底才能排得上三流,不然即使加上王二狗这个新上任的左护法,以及龙池这个少主,也只能勉强算是准三流。 一流宗派,有争天下十大的实力,其实力差距相差并不大。出过飞升仙人,有拿得出手的镇派仙宝和仙器,地仙境的仙器至少以十件以上论算,宗派内拥有不下十座灵脉,其中至少有两座以上的上品灵脉,有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有产出能够维持宗派开销的灵田药园。宗派内有大成境修为坐镇,归元境在十位以上,算是后继有力,魔劫境为中坚力量,至少得有二三十名以上,神窍境为进阶魔劫境的根基,属于中坚力量的下成力量。凝婴境则为“弟子”行列,一流宗派凝婴境的修士,除非是天姿卓绝被宗派重点培养的大弟子之属,不然是不能出任独当一面的要职的。必然要有炼器、炼丹、符箓、法阵四大辅技的九阶宗师为宗派提供法宝、丹药、符箓和法阵阵盘等资源。 二流宗派,至少拥有战地仙的实力,拥有散仙境以上的仙宝,有大成境修士坐镇,手上得有三座灵脉的财力,有福天洞地,九阶宗师配备齐全,有足够的归元境和魔劫境修士来镇守宗派和应对外敌,作为中坚战斗力量的神窍境修士不得少于千。 三流宗派,属中型宗派,需要根基稳固,要有出仙人的潜力,后续力量强劲,财力、人力比二流宗派不足,但也要有盘踞一方的实力。 至于那些占据一州一城一山一岭,突然出了个高阶修士,或者是有机缘发笔横财得到什么宝物的宗派,哪怕势头再好,没能起来前,也只能算是不入流的中小型宗派。再往下,那种连神窍境以上的大修士都没有的,也没有高阶功法传承的,只能算是散修小派或者小世家。 玄女宫在灭门前,富甲天下,产业遍布各地,消息格外灵通,对各宗派的情况了如指掌。 南离九小时候的必修课之一就是必须要背下各宗派的发展史,从其渊源来历,至传承功法和看家本事,都要背得滚瓜烂熟。她在十岁以前,除了修炼,就是背她家的藏书楼中的典籍记载。每天的功课做不完背不完,要边挨罚边补。她们南家人有天星盘蕴养,神识和血脉比起常人要强大得多,她生来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饶是这样,每天背书也累得想哭都不敢哭。 南家每五十年就有一位飞升仙人。她娘亲飞升后,她就得撑起玄女宫。她娘亲要在飞升前把该教她的能教她的都教了,后面再让她慢慢悟慢慢学。她知道娘亲是怕在失去庇护后活不下去,教她本事,教她背下那些典藉,成为一座活的藏书楼,又把天星盘封在她体内。这样只要她在,玄女宫的传承就在。她成为了活的传承,活的藏书楼,没有童年,不能顽皮不能淘气,不能上房揭瓦,不能任性,也没有玩伴。 她初见龙池,心中很是愤懣不平。她没有的,龙池全有。龙池把唯一能抱着她让她撒娇的爹都抢走了,最后竟然只送了一坛骨灰回来。 龙池没半点规矩,上房揭瓦钻地刨坑,还跑来和她打架,打不过居然骂人,骂她是死残废。 她最初是被龙池气得够呛,后来发现,她自己憋着生闷气,气的是自己,龙池依然是想干嘛就干嘛,没事还总来找茬欺负她,竟然没有人管!她只好放下宫主的架子和威仪,自己抡起拳头和龙池打架。 她遇到龙池后才逐渐发觉,自己可以不守着玄女宫的规矩,可以不顾及身份,可以任性,可以在被龙池惹生气时把她抓过来暴打一顿出气,还可以没事欺负下龙池。 南离九是她的名字,但她在遇到龙池以前,极少听人用“南离九”三个字叫她,她骤然听到南离九三个字时,自己都觉陌生。那时候,她活成一个身份,遇到龙池后,她才活成了自己。 她是玄女宫的宫主,理当重建玄女宫,可在龙池看来,不想重建玄女宫没什么不对,甚至还能说出“我也不想重建龙王宗”的话来。天下十大,何等大事,她还可以离席,坐在这里,与龙池闲聊,细数天下宗派。 南离九发现,她其实可以从这些权势争斗中抽身而,和龙池一样坐在旁边看热闹,不必成为其中的热闹,被人看。 这感觉竟然挺好,轻松,自在。 南离九和龙池在旁边看着热闹闲聊,各大宗派的人也留意着南离九和龙池聊些什么,然后,越听越心惊。 七煞王朝的人才发现,南离九杀到七煞王都后竟然是手下留情了的。因为南离九说:“要灭七煞王族断其根,得攻其祖陵,绝其龙脉,那里养有一条真龙,那里才是七煞王族英才辈出的根本所在。其祖陵,虚陵三十一座,实陵在虚陵之下。” 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南离九到底知晓各宗派多少辛秘? 虽然说,各宗派相互打探消息,知晓些别派秘密并不奇怪,可知道得这么全的,几乎网罗了天下各派的还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说出来的,就她独一份。这可真是不怕死!她是真的不怕死。 很多宗派的人,这才第一次知道七煞王朝竟然还有真龙!真龙,那是飞升境以上的龙,修炼成仙的龙,才能称为真龙。 虽然南离九聊到各宗许多辛秘,但没谁过去找她的麻烦,实在是南离九即使聊到辛秘也只是点到为止。哪怕是对七煞王朝,她也只说了真陵在虚陵之下,没说虚陵在哪,更没说真陵是在哪一座虚陵之下,亦没有说虚陵和真陵要怎么找,就让人知道有这么个事而已,并且,她还没说这是真是假。七煞王朝的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到南离九跟前去逞口舌之争承认或否认,只琢磨着事后,怎么找南离九封口。如果有办法能探探南离九是否知道真陵所在,最重要的就是真陵还得加强防备,连真陵在虚陵之下都让南离九知道了,这可真是,七煞王族的封王族老中什么时候出过叛徒吧! 在场宗派中与七煞王朝抱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家。甚至有人琢磨着,能不能从南离九那里买点死对头的消息。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赴宴会 敬满堂 南离九和龙池身旁的两个值岗的仙云宗弟子站得笔直, 目不斜视,冷汗顺着额角一直流进衣领里也没敢动一下。 龙池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感惊几声, “这你都知道”,“南离九, 我算是服了, 你家祖上是买卖消息的吧”,然后, 每到这时候, 他俩就会收到南宫主瞥来的冷幽幽的眼神。 如果不是宗门规矩严,作为仙云宗的弟子, 不能丢了仙云宗的颜面,他俩真想调头就跑,或者干脆跪下求饶得了。是龙少主找到他们打听的, 他们如果知道南宫主会对此不满,一定让龙少主去找南宫主,打死也不敢抢南宫主的威风。 夜幕降临,掌灯弟子提着灯前来挂上灵灯,十大宗门讨论暂时告一段落, 晚宴开始。 黎明雪身后的两名侍女前来请南离九和龙池去赴宴。 南离九略作犹豫,对龙池说:“走吧, 领你去。”她不需要和各宗派打交道, 但参王府和海龙族需要。参王府做着生意买卖, 各宗派给不给面子, 直接关系到参王府在各地生意产业的生死。至于海龙族,有着龙煞王府屠龙传统的威胁,拉几个站在七煞王府对立面的盟友是非常有必要的。 龙主是真没想到南离九还有这本事,并且卖她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几乎把来赴宴的这些宗派中,哪些能与她交好,哪些要与她提防的都点了出来。 七煞王朝曾经差点一箭射死龙池,因此南离九提到与七煞王朝有结盟同阵线或者是敌对时,都会特意加上几句,这是七煞王朝的同盟宗派,又或者是说这宗派和七煞王朝有什么仇怨,这时候龙主就用心听了,基本上对这些宗派不说详细了解,那也掌握了个大概情况。 晚宴开始,和七煞王朝有仇怨的敌对宗派,便纷纷地向龙主和翠仙姑表达了善意。待他们见到南离九居然领着龙池出来,不要说二三流宗派坐不住,一流宗派的宗主先上前去南离九寒喧拉拢。 玄女宫被灭门前,产业遍天下,修士的寿命长,不少人连南离九的老祖宗南玄都见过。玄女宫的宫主换得勤,除了南玄,就没有当宫主超过五十年的,但这不妨碍他们与玄女宫的往来交道,生意买卖上的交道就有不少,甚至不少人早年还去过幽冥州,见过南离九的那些先祖,有心建交,总能找到点有交情的地方拿出来说上一二。 南离九要帮着龙池把交际圈扩展出去,没像之前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龙池跟在南离九身边,抱拳抱得手都酸了,笑得脸有点僵,她在心里直嘀咕: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与南离九攀谈的,不是什么宗主就是什么长老,少宗主什么的都没资格凑上来,她在旁边陪衬,听到南离九介绍这是谁谁谁,那就得按照玉璇师父教的礼节,乖乖地向人行礼问好,总不能在这种场合还失礼。 以前村里办宴席,那都是去的时候打个招呼,大家入席后就吃吃喝喝了,吃完就各自回家。 这些修士精神好,不嫌累,先在广场上客套了一个时辰,待酒菜上桌入席后,不看中间那搭起的高台上的节目表演,相互敬酒,还有些人恭维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一边恭维一边敬酒,说什么,“龙少主年幼,喝不得烈酒,我这是果酒不醉人。”她玉璇师父特意给她换了果浆,可人家敬酒,她喝果浆,旁边就有看她不顺眼的人轻哧“喝果浆,怎么不喝奶呢。”虽然,那人被南离九一巴掌抽飞,可她也实在没那脸在大家都喝酒的时候,继续喝果浆,让人给她换成了果酒。敬酒的人多了,她就喝得有点醉,后来再有人来敬酒,南离九就不让她喝了,要替她挡酒。让人挡酒,多没面子呀。这要是在土匪窝里,替别人挡酒当然是很威风的啦,但被挡酒的人,威风扫地。 龙池当即一拍桌子,“换烈酒,换大碗。”撩起袖子,左脚踩在椅子上,右脚踩在桌子上,当出她八门寨小龙王的气势来。她拿起南离九的烈酒,倒了满满一碗,说:“我敬在座英豪,先干为敬!” 南离九再一次朝主人席上的黎明雪看去。 黎明雪:这是五谷杂粮酿的酒吗?你这么喝! 她又朝坐在远处弟子席上的负责招待各宗派少主们的大师姐看去,赫然发现,那也喝上了。那是直接提的坛子喝酒,比龙池还豪爽,可真是师亲徒。 龙池旁边坐的是南离九,满座的宗主大长老,就她一个小辈因着南离九的特殊照顾坐在了席上,坐的位置比她的奶奶和娘亲还要靠前,直接排进十大宗主的席位上。南离九刚拼死了七煞王朝的老战王,大家伙现在是宁可驳了仙云宗的面子也要给足南离九的面子,于是,龙池都这样了,那也纷纷换上酒碗,陪龙池喝,还夸一句,年少英雄,了不起。 龙池左手提着酒坛子,右手拿着酒碗,挨张桌子敬了一通:“你们是长辈,我是晚辈,我敬大家一碗酒。初来乍到,还请多位长辈以后多多关照。”她先敬了通大家伙儿,然后敬到主人席上的仙云宗宗主跟前,张嘴就喊:“宗主师公,您是玉璇师父的师父,我喊您一声师公,我先敬您一碗酒,祝您早日化解心魔进阶大成。”她把酒一饮而尽,说:“其实心魔劫好化解的,妖化形,扣心三问,是心魔劫。人渡心魔劫,渡的不是七情六欲,七情六欲只是表,是心魔显化成的模样,实际上心魔劫只有三问,渡劫只需三答,三问三答,直指道心,直证大道,闻道音,悟道心,证大道,大成。”她又竖起三根手指,说:“扣心三问,其问一……哎,不对,我还在敬酒。”她歉意一笑,说:“失礼,失礼。”又赶紧倒了第二杯去敬黎明雪。 仙云宗宗主:你倒是说完呀。 他问:“小池子,你听过道音?” 龙池说:“听过呀,师姐渡劫的时候,我替她挡的心魔劫。”她向玉璇师父举起酒杯,说:“玉璇师父,干。” 黎明雪把酒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在心里暗叹口气,心说:“你可少喝点吧。”上次喝醉酒对着大长老念叨一通,大长老现在还在闭关没出来呢。可别把她师父再给念去闭关了。 龙池敬完黎明雪,来到七煞王朝的七煞王和新剑主的桌子前,她说:“今天是席会,我们只喝酒,不聊旧怨。老战王杀我的仇,我们之间已经了结。屠龙,是你们屠龙世家的传承,是你们的道,道统之争,无是非过错,实力说话。不过,我们定个君子协议可好。” 七煞王问:“什么君子协议?” 龙池说:“道统之争,为的还是道统传承。要是你们杀我们龙族的幼崽,我们又再杀光你们还没成年的孩子,那不管是屠龙世家还是龙族的道统都不要传了。我师姐说,各宗派,凝婴境和凝婴境以下,都还算是弟子,只有进阶神窍境,方才算是成长起来。我们不杀你们神窍境以下的年轻后辈,你们也不杀我们神窍境以下的龙族,包括有龙族血脉的蛟龙族。你们拆掉你们境内通往大海的各江河要塞上的斩龙台,让蛟龙入海化龙。” 龙主心头大震,看向她家喝得满面通红,浑身往外冒着酒气散发着异香的小幼龙。 七煞王沉吟片刻,视线落在龙池脖子上的鱼龙符上,思量半晌,说:“可。”他端起酒碗,起身,说:“你有鱼龙符,是真龙传承,我为屠龙世家在凡尘的道统传承,说到底,我们两家是道统之争,不该赶尽杀绝。这君子协议,当着天下英豪的面,我与你定了。不过,我得说三点,其一,同境界之争,生死凭本事。如果是杀蛟龙,我们只会派实力相当的弟子出去,生死由命。如何?” 龙池说:“应你!” 七煞王说:“好!第二,入海的蛟龙和龙,我们不再追杀,你们已经入海的海龙族,亦不能入我七煞王朝。” 龙池想了想,问:“娘,我们不入七煞王朝,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上岸吗?我总得在海龙族和妖宗间往返呢。” 龙主说:“有的。” 龙池点头,对七煞王说:“行。如果跨过界,打死不论。海龙族的龙进入七煞王朝,打死了,海龙族不追究。你们七煞王朝的人再入海屠龙,死了也就白死。” 七煞王说:“好!第三,屠龙世家和真龙传承,各守对方秘密,可好?” 龙池的眼珠子转了下,问:“我师父……没落到你们手上吧?” 南离九的神情也陡然变得凝重。 七煞王说:“赫连令臣并没有得到真龙传承,就连龙王剑都不在他手上,他对我们七煞王朝并无用处。” 龙池说:“第三点我有点亏。你们那么多人,连你们的真龙祖陵的消息都没瞒得住,又怎么可能保留得了我们真龙传承的秘密。况且,我的秘密,我自己都守不住,我都传出去了。你占我便宜。” 七煞王:“……” 龙池又好奇地问:“你们真的有真龙?死的活的?是你们上界的仙人逮到真龙或者是屠了真龙给你们送下来的吧?那这样说,是不是我爷爷也可以从上界给我送好东西下来?” 七煞王:“……”他清清嗓子,说:“来,干了这碗酒,君子协议,咱们就这么定了。” 龙池给七煞王满上酒,又给自己满上,她抿紧嘴打个酒嗝,与七煞王碰了一下酒碗,把酒一饮而尽。她提着酒坛子,又往下一个位置,来到云天宫的宫主面前。她咧嘴一笑,说:“云宫主,我敬您。我听到‘宫主’这称呼就有好感。干!” 云宫主深深地看了眼龙池,把酒一饮而尽,又笑着看向南离九,就见南离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龙池,眼里除了龙池再看不到其它。 龙池把殿里敬了一大圈,一直敬到最末席的奶奶和娘亲这。能进到殿中的,都是一流宗派,就她娘亲和奶奶,特殊照顾,进入殿中陪坐末席。虽然是末席,但比起外面的二流宗派的席位,那也是很有面子的了。龙池又摇摇晃晃地向她娘亲和奶奶敬酒,“自家人,我……我就和你们……喝……喝一碗……娘……娘亲,你……你送我回来……没……没了十六龙卫,我……我记着的,将来……将来要让咱们海龙族成为有真龙的龙族。”她重重地与她娘亲碰了下碗,又对翠仙姑说:“奶奶,不丑,好看。” 翠仙姑:“……”她接过龙池手里的酒碗,说:“行了行了,别喝了,醉成什么样了。”抢过龙池手里的酒坛子,要送龙池去休息。 龙主接过酒坛子晃了下,发现这酒坛子也是特殊炼制的法宝,装的量何止千斤。她把酒坛子放下,刚想送龙池离开,龙池居然像条灵活的泥鳅直接从她们身边蹿出去,回到南离九的身边坐下,冲南离九傻笑。 南离九慢慢地拿起桌上的灵果,伸手想塞进龙池的嘴里,可拿到一半,放回来,取出解酒的丹药喂进龙池的嘴里。 龙池醉得厉害,但坐得端端正正的。南离九喂她什么,她就吃什么。她把丹药咽下去,悄声说:“南离九,我喝醉了,你要看好我。”她又悄悄地缠了根绳子在腰上,说:“牵好,别撒绳,不然会跑的。”她坐得笔直端正,脸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桌子下的那点小动作,全被人看在眼里。不过,她一条小幼崽,修为弱,有些孩子气,倒是添了几分可爱。她在这种场合这么多大修士面前,不受大修士的威压压制,能活蹦乱跳地满场蹿,不怯场,能代表一方势力与各派宗主交谈,更能和七煞王朝当众定下君子协议,这就很不一般了。事关宗门利益,那是谁的面子来都没有用,只能靠实力谈实际。 很多人不得不再次重新审视这位最弱的仙宝之主。 要说弱,那是真弱,可要说后势之强,仅她能替南离九挡心魔劫就已经令人不容小觑。修行道上,最难渡的就是心魔劫,这一关要是能过,那是大道坦途,前程无量。 148.第一百四十八章 喝醉酒 想娶你 龙池醉得两眼泛光, 双颊通红,吸收不了的灵力排出体外,形成氤氲宝光, 整个天材至宝出世的异象。 殿中充斥满异香,那香气沁人心脾, 顺着呼吸和毛孔吸收后, 通体轻盈,浑身舒畅, 心头的杂念都少了很多。 南离九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件披长斗篷在龙池的身上。 刹那间, 龙池身上溢散出来的异香和灵雾全部被长斗篷罩住,再不往外溢散丝毫。 南离九拉着龙池起身, 说:“起来,我背你回去。” 龙池本来想说她没醉,可听到南离九要背她回去, 顿时开心地蹦到南离九的背上,问:“你会不会趁我喝醉酒嫖我?” 殿中顿时静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朝她俩看来。 南离九冷声说:“喝醉了不要胡言乱语。” 龙池说:“那我嫖你吧,放心吧,我会给你银子的。玉璇师父说, 八门寨那些嫖了姑娘不给银子的嫖客都是下流人渣,见到捅死就对了。” 原本挪向龙池和南离九的视线, 又齐齐移到了黎明雪的身上。 黎明雪心说:她俩是来砸场子的吧? 南离九担心龙池再胡说下去, 背着龙池飞快地出了飞升殿, 径直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她到小院门口, 突然见到负责照顾她起居的两个女弟子死在小院门口,这两个女弟子的脖子被咬出两个洞,身上的血都被吸光了,胸膛破出个大血洞,心脏也没了。 龙池觉察到异样,探头看了眼,说:“别看了,被僵尸咬死的。你看那伤口,这僵尸的道行很高的,化妖了的。我打不过,我们快走,去找师父来。” 南离九的视线落在这两名仙云宗女弟子身上,人刚死,还没凉。那挖心的手法,和被她杀死的人,如出一辙。 龙池见南离九没动,催促:“快走。” 南离九想到龙池醉得厉害,推开门,从尸体上迈过,进去,又把门关上,再把两具尸体留在了门外。 她把喝得醉醺醺的龙池放在床上,正准备转身出去清理外面的尸体,结果龙池居然搂住她的脖子,将唇覆在她的唇上,张嘴渡气给她。大量的灵雾涌从龙池的嘴里涌进她的嘴里,顺着她的呼吸渗进周身百骸。龙池凑得更近,嘴贴着贴,将不能吸收的灵气全部灌给南离九,不浪费嘛。 客院外,有巡逻弟子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响起了大喊声:“出事了!快,快去禀报圣女。” 巡逻弟子看了眼门口的脚印,非常默契地守在南离九的院门口,并且,以传讯符通知刑堂长老和圣女。 龙池渡气给南离九,原本是想着不浪费,可……南离九的嘴唇微微凉,软软的,她不小心碰到南离九的舌尖时,南离九像受惊地躲开。她顿觉有趣,故意用自己的舌头去勾南离九的舌头,南离九不断躲闪,追追躲躲的,可好玩了。 南离九给龙池传音:“别闹了,喝醉了乖乖睡一觉。” 龙池摇头,说:“不,我要发酒疯。” 南离九:“……” 龙池说:“你再让我亲亲。” 南离九:“……”外面死人了。 龙池再次吻上南离九的唇。 黎明雪闻讯来得极快。她仔细查看过死在院门口的两名弟子,又再看了眼地上的脚印。 刑堂长老带着人赶了过来,负责查验尸体的弟子检查过尸体后,说:“是南宫主的手法。” 黎明雪冷声说:“不是她。南离九杀人不吸血。” 刑堂长老说:“圣女,七煞王朝的战堂长老就是被她杀人掏胸,吸光了心头血的。虽然不排除有人嫁祸的可能性,可南宫主,确实有嫌疑。” 一名刑堂修士说:“南宫主脾气暴躁,若是冲撞到她,一怒杀人亦是有可能。” 黎明雪问:“刑堂判案,就是这么武断的?” 刑堂长老说:“还是请南宫主出来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黎明雪轻轻点头,上前,曲指扣门。 龙池听到敲门声,说:“讨厌,打扰人洞房。娘子,你等着,相公我去去就来。” 南离九:“……”说什么呢?这是又去偷看了什么人洞房吧? 龙池打开院门,满脸不乐意地问:“谁呀,打扰人洞房花烛。” 黎明雪:“……”所以她为什么要把龙池留在滩涂村,没接到道观里养? 仙云宗的人齐齐无语地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龙池。 黎明雪指指旁边死在门口的两名女弟子,问龙池:“你们回来时见到什么了?” 龙池说:“看死状就知道是尸妖咬的。玉璇师父,你找找,肯定有尸妖。”她说完以指为笔,将真气灌注在门上。随着她的手指挥动,门上的木屑簌簌往下掉,一道劲气十足的镇尸符出现在门。 众人再次无语。天下最厉害的尸修就在这院子里好不好!这么一道镇尸符,想镇谁呢?镇得住南离九么! 南离九从屋里出来,走到院门口,淡声说:“就当是我杀的吧。”说完,上前扶住站在原地直晃的龙池。 黎明雪说:“刑堂需要查找真凶。” 南离九瞥了眼黎明雪,终究还是要给点面子。她淡声说:“飞尸,离化魃还早,周围和空气中都没有煞气残留,也没有其他人的灵力痕迹留下,出事时,有人用法宝封住了这里。我发现她们时,尸体未凉,死亡时间应该是在龙池敬完酒时。龙池醉得厉害,对方掐准我要送她回来,主使者能密切关注飞升殿的情况。一个飞尸,要杀掉两名凝婴境的内门弟子,还不留下任何打斗痕迹,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她俩在被杀掉前是被人控制住的。僵尸杀人,只为血食,不摄魂。” 一名刑堂修士抱拳:“南宫主,你又怎么证明,她们不是死在你们手上?如果是你,您能摄魂,亦能伪造痕迹。”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那弟子,说:“我能拼死老战王就能拼死你们大长老,别的说杀你们两个内门弟子,就算是杀你们两个长老,也没什么不能认的。” 不过对方摆明是冲她来的,杀的还是黎明雪派给来侍候她的弟子,她自然是不愿让真凶逍遥在外的。 她说:“对方用这种方法来嫁祸,只能说明他对尸修并不了解。尸修的等级非常明显,外行看起来所有僵尸都差不多,但实际上,差远了。尸修从源头上就分为两种,活葬尸和死尸,从修行路子上来说,还分为养尸地靠地气养出来的,和得天地机缘造化而生的。前者常见,往风水大墓或养尸地以及养尸宗门,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第二种,需要死后尸体不腐,白天能被阳光曝晒,夜里能被月光照耀,在吸收了日月精华后,又恰好被天雷劈中所化。” “养尸地出来的是僵尸,死气重,煞气浓,畏惧阳气,嗜血,只靠本能行事。天雷劈出来的僵尸,体内有一股自雷劫中孕育出来的生机,并且,因其挨过雷劈,渡过雷劫,起身即为飞尸,且保持有灵智,甚至有些能保留生前记忆。它是吸收日月精华而化尸,是正统尸修,虽然可以靠吸血进阶,但更多的还是靠吸收日月精华,那些集日月精华而生的灵珍宝药对它们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龙池在这里,即使有飞尸要下手,只会盯住龙池趁机动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在这里,没有尸祖境以下的尸修敢来挑衅我。” “对方不了解尸修,但能控制飞尸,能掩遮飞尸的煞气,把它带进仙云宗。飞尸无法伪装成活人骗过仙云宗的法宝,只能通过储物法器带进来,而飞尸的体内有一道天劫所赐的生机,只能装死活的法宝是装不了它的。能装活物的储物法宝,不管内部空间大小,必为一方小世界,拥有内蕴小世界储物法宝的,不说全都能查出来,那也是有数的。” 南离九淡淡地又说了句:“能使出这种低劣的嫁祸手段,脑子不够,家底颇丰,并且,挑起我和仙云宗争端,或者是搅乱十大,对他有利可图。”她说完,又再看向刑堂长老,说:“如果还找不出真凶,我还可以替你们把那飞尸揪出来。” 南离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要是再让她去把飞尸揪出来,仙云宗刑堂以及仙云宗上下的脸都丢尽了。 刑堂长老抱拳,道:“多谢南宫主配合刑堂办案,此事刑堂会自严查,绝不放过真凶。告辞。”当即带人把两名女弟子的尸体抬走。 一名年轻的刑堂修士略作犹豫,抱拳,“南宫主,在下想请教,怎么能够确定是雷劫而生的飞尸,而不是养尸地出来的飞尸?” 南离九说:“养尸地养出来的飞尸,煞气重死气浓,就算是有法宝罩住这地方,这两名死掉的女弟子身边的植物是活不下来的,并且尸毒很可能会让她们产生尸变。正统尸修杀死的人,除非是在取对方性命时留有炼制的手段,轻易的不会起尸。” 刑堂修士再次谢过南离九,带着人离开。 南离九面无表情地关上门,略微失了失神。这种传承久远的大宗派,自己都点有魂灯,死前的一幕是会被魂灯传回宗门报讯的。天下修士手段众多,但能够拦截魂灯传讯的,并不多。要找出凶手很容易,只是可惜了这两个女弟子。 她朝龙池看去,见龙池醉得已经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身体的重量挂在她身上。她抱起龙池,把龙池放在床上。 龙池躺下后,困盹地睁开眼,搂住南离九的脖子,“娘子,外面死人啦,洞房花烛夜没了。” 南离九坐在床边,看了龙池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不是我娘子。” 龙池说:“我师父娶的是玄女宫宫主,我也要娶玄女宫宫主。”她咧嘴一笑,喊:“夫人。” 南离九冷声说:“我们玄女宫只招上门女婿。” 龙池想了想,“哦”了声,往床里面去。 南离九“嗯?”了声,问:“你不愿意?” 龙池说:“我家那么有钱,我才不想当你家的上门女婿去受穷,你都穷到要吃土了。” 南离九:“……”莫芷蔫听到这话,能先打死你。她上床,拉过被子,轻轻地盖在龙池身上,逗她,“你可以带着嫁妆嫁过来。” 龙池想了想,又回头看看南离九。她眼花看不清楚,揉揉眼,又凑近了仔细看看南离九的脸,说:“好看。”她美滋滋甜滋滋地傻笑几声,抱紧南离九的胳膊,低声说:“可我想娶你。” 南离九说:“你师父当的是上门女婿。玄女宫没有嫁宫主的先例。” 龙池费力地睁开眼,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要养你呀,我要把你养得美美的呀。” 南离九怔愣地看着龙池,眸中突然泛起湿润,她说:“玄女宫宫主,用不着别人来养。” 龙池咧嘴一笑,“嗬嗬,才不信你呢,你没我,会变得特别丑。”她抱紧南离九,说:“我喜欢你美美的,你要是变丑了,我看见会好心疼的,比断角还疼。你不知道,断角比被鬼刀穿胸还疼。” 南离九低头看着满是醉态的龙池,用没被龙池抱住的另一只手搂住龙池,轻声说:“睡吧。” 龙池问:“那你嫁给我吗?” 南离九柔柔地应了声,“好。” 龙池说:“帮我记着,我怕我喝太醉,忘了。我喝多了酒,醒来后,总不记得喝醉酒时发生的事。你帮我记着。” 南离九又轻轻地“嗯”了声,俯身轻轻地在龙池的唇上落下一吻,轻声说:“等你成年,我嫁给你。” 龙池心想:“我离开滩涂村的时候就成年了。”她扛不住酒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南离九凝视着龙池沉睡的容颜,慢慢的轻轻的搂紧龙池。她不敢吸气,不敢去吸龙池身上释放出来的灵雾,不敢闻龙池身上释放出来的异香。她不敢呼吸,可怀里温软的身子,正释放着暖呼呼的热意,以及毫不掩饰地展现她旺盛的生命力和强大的生机力量。 活着,真好。 149.第一百四十九章 酒醒后 逾越了 龙池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 由名贵的灵树古木制成的床上雕刻着精美繁琐的雕花, 轻薄的帐子细如纱泛着潾潾微光, 似在织纱时融进了珠粉宝物。 旁边的圆桌上立着一道清冷的身影, 她手执符笔, 笔走游龙,似正在绘符。 龙池发现南离九的侧影非常好看, 特别是在南离九敛息静气专著画符时。她觉得世上最好的画师都画不出南离九的美。书铺里最好看的仕女画和南离九比起来, 都显得俗。 南离九画完符, 将符笔放在笔架上,扭头看向趴在床上赖床的龙池。修行中人, 还是剑修, 哪来的赖床毛病? 龙池的视线落在南离九的脸上, 舍不得移开,可看南离九的样子,似乎不打算让她再躺在床上多看会儿美人。她想了想,抱着被子坐起来,斜眼睨着南离九:“你占我便宜。” 南离九:“……”她问:“我什么时候占你便宜了?” 龙池说:“这是你的房间吧?这是你的床吧?我记得我之前赴宴来着,肯定是喝醉了, 上头了, 人事不醒了,你趁我什么都不知道,把我弄到你的屋里扔到你的床上, 说吧, 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南离九的视线在龙池的脸上看了又看, 实在找不到任何话说。她默默地拿起符笔,继续画符。 龙池又趴了回去,继续看美人。 旁边有个人盯着她看,再加上昨晚的事,让南离九有些心绪不定,静不下心画符。她把符笔放下,走到龙池的身边,坐下,扭头看向赖床的龙池,冷声问:“你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龙池挑眉,说:“我记得我在飞升殿里给大家敬酒。” 南离九轻声说:“你说你要嫁给我。” 龙池琢磨了下,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起身,坐得端端正正的,格外认真地和南离九掰扯,“我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我要嫁给你的话的。我……即使要嫁也是你嫁给我。”她说着,开始找理由:“你那么穷,你养得起我吗?你都穷到吃土了!你嫁给我,那我得对你好,得养着你,我怎么喂你吃龙角,喂你喝我的血,那是我乐意,别人管不着。那如果是我嫁给你,那就是你保护我,不能让我受到丝毫损伤,你如果还吃我的龙角喝我的血,我奶奶、我娘亲、我玉璇师父和你爹知道了,得打死你。” 南离九冷声说:“我不需要吃你的龙角喝你的血。” 龙池想到南离九之前从山洞里出来的丑样子,果断地与南离九拉开距离,往旁边挪了一尺远,说:“那得多丑呀。”她说着斜眼睨向南离九,说:“真龙传承中有关于尸修的记载。” 南离九不动声色地看着龙池。 龙池看看南离九,略作犹豫,又起身跑到院门口,检查门栓,见门栓是栓好的,又回到屋子里,把房门和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她又再用自己那憋足的法阵本事去算阵位好布法阵。 南离九递给她一个阵盘,说:“灵石镶进阵盘中,就能激活阵盘布下法阵。这套阵盘不仅能够隔绝神识探查,还有一个幻阵和防御大阵,能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抵御外敌攻击。九阶阵盘,遇到大成境修士追杀,都能挡上一挡。” 龙池问:“很值钱的吧?” 南离九说:“我自己炼制的阵盘,材料是从幽灵城赢来的,没花钱。” 龙池开心地道了句:“谢谢”,收下了阵盘,把阵盘放在桌子上,发现自己没有灵石。 南离九递了一个储物袋给龙池,说:“九阶阵盘只能用上品灵石驱动。” 龙池接过储物袋,神念往里一探,赫然见到里面整齐摆满了箱子。箱子里像摆金元宝那样整齐地摆放着切割好的灵石。整整二十箱灵石,按照颜色分堆。火红色的火灵石,光泽比宝石还经纯透,晶莹润泽宛若流动的岩浆,但让人感觉不到热量,所有能量都被锁在了灵石中。金色的金灵石,不含丝毫杂色,泛着金属的色泽,又溢散着一股灵气的光华。泛着白朦朦光华的水灵石,小小的一颗拳头大的水灵力,给她的感觉就是一旦将它的力量激发出来,能够在瞬间形成一座湖泊。 她取出一枚灵石看了又看,问:“很贵的吧?”上品灵石这东西,几乎不太流通。她在醉月楼里吃饭,用的都是下品灵石。南离九在幽灵城买魔劫境修士用的也只是中品灵石。 南离九轻描淡写地说道:“上品灵石的贵重处在于上品灵石矿掌握在一流宗派手中,它只在大宗派中流通,你从参王府拿些贵重的药材找黎明雪帮你换,同样能换来。” 龙池心说:“原来就是有没有路子的问题。”她当即按照阵盘中的槽位,分别取出一枚金、木、水、火、土,共五枚五行灵石,放在了槽位上。 她压根儿没意识到,黎明雪是天下第一大宗仙云宗的圣女,放在凡间相当于第一强国的皇太女身份,给她换点上品灵石当然是轻轻松松。龙池在凡间的时候,接触得最多的是土匪强盗和杀人不眨眼的黑道人物,对于皇族这种生物的了解,仅限于“天高皇帝远”几个字。 龙池确定不会有人偷听,这才坐回床上,对南离九说:“你别看现在世道这么乱,人心崩坏,鬼物肆虐,但天地万物是相生相克的,冥冥之中自有一杆称平衡一切。你们南家走的杀伐之道,镇鬼门诛阴邪积攒阳间功德,就是把这阴阳平衡之道走到了极至的。极至的杀戮,极至的功德,剑走偏锋,迅速飞升。” 南离九在龙池的身边坐下,听龙池说。龙池得到了鱼龙符的传承,必然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辛秘。 龙池说:“龙是至阳至刚的生灵,天生克制阴邪,但至阴至邪至煞的尸修会反过来克制龙族。” 南离九点头。这点她知道,龙族的宝血对她来说是大补之物,龙族对她有着面对天敌的天然畏惧。 龙池说:“龙族畏惧尸修,自然就得多琢磨琢磨尸修了,龙王宗的老祖宗,真龙出身,对尸修就有些了解。” 南离九抬眼看向龙池,问:“关于尸仙的?” 龙池说:“尸修,至阴至邪至煞,是成不了尸仙的,哪怕修炼境界到了,也成不了仙。就如同鬼修,可以称作鬼仙,但不是真正的仙。成仙与修鬼道和修尸道是天然对立的相克关系,如同阴与阳,光与暗。这也是一种阴阳平衡。” 南离九她相信龙池说的。她问:“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龙池说:“你现在成为尸修,要么去幽冥鬼界走另一条修行的路,要么……”她指指自己。 南离九明白过来,“喝你的血。我为至阴至邪至煞之身,只有心脏中能存热血。” 龙池说:“对呀,龙族受你克制,就算是龙血,也承受不住你的力量,会被你炼化吸收掉。唯有我们这种集天地灵气而生,能化解世间一切邪秽的天生灵宝,才能镇住你身体里的阴邪煞气,让你自身就处在一种阴阳平衡的平和状态。不然的话,你的修行境界越高,阴邪煞气越重,要是真到了‘仙’那种级别,那真就是走到哪,哪里的生灵就得灭绝。这也是尸修难以修炼,难以成长,出现一个被灭一个的根源所在。你有我的血就不一样了,处在阴阳平和状态,阴煞邪气都不会往外散,这也是你吃了我的龙角,就恢复正常人模样的根由所在。阴煞压气被化解压制住了嘛。”她说完,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南离九,问:“那你嫁给我吧?” 南离九深深地的看了眼龙池,发现龙池真像昨晚说的,酒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淡声说:“奶牙都还没换就想娶妻。”起身,撤了阵盘,把剩下的上品灵石抠了出来。她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上品灵石是相当的贵。能拿上品灵石交易的实际上西,通常都是九阶灵宝等级的东西。她给龙池的这些上品灵石,是她在来仙云宗前,特意跑到云天宫淘换的,把她在幽灵城那打死斗场赢来的钱财全花了出去。 龙池厚着脸皮凑上去,说:“可以先成亲,再圆房。”她摸摸自己整齐的牙齿,说:“你看,成年人的牙齿。” 南离九曲指一股劲气弹过去,疼得龙池发出“啊呜”一声奶声奶气的龙叫声,她那满嘴的牙齿瞬间被打回原形。 成年的龙,满嘴锋利的锯齿状牙齿。 龙池只有在长犬牙的位置有两颗尖尖的小奶牙,其它的牙齿连芽苞都没冒,只有嫩嫩的牙床。 龙池恼羞成怒,扑到南离九的身上,抡拳捶去。 南离九握住龙池的手腕,用小擒拿手法,轻轻松松把龙池按倒在床上。她露出唇间的獠牙,冷幽幽地问:“信不信我咬你?” 龙池气得发出声龙吼,也露出自己的牙齿:就你有牙!我也有! 南离九听着那奶声奶气还故作凶狠的叫声,再看这还没米粒大的牙齿,忍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她努力地崩紧脸上的表情,但控制不住抽搐肩膀,也压不住肚子颤抖,憋笑憋得肠子都要打结了。她连续忍了好几下,才把笑意压下去,冷声说:“你继续。” 龙池觉察到哪里不对,去看南离九的表情又什么都看不出来,想了想,运气,发出更大声响的吼声。龙嘛,当然得用吼声震威敌人。 南离九俯身压在龙池的身上,脸埋在龙池的肩膀上方,冷声说:“你……别叫了。”再叫下去,她真要憋不住笑出来。 龙池得意地哼了声:“怕了吧?” 南离九轻轻的“嗯”了声,趴在龙池身上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龙池的眼里划过困惑,心想:“南离九会怕?不会是想喝我的血吧?她这么压着我,我是让她喝呢,还是不让她喝呢?”她想了想,心说:“那我就假装反抗不了让她喝,等她喝完了,我再找她算账。”她躺了好半天,南离九也没咬她,反而与她拉开了距离。她扭头朝南离九看去,发现南离九居然在看她,那眼神柔柔的,明晃晃地写着“喜欢”两个字。她心说:“南离九,你果然是喜欢我的,都舍不得咬我了。”她展颜一笑,缓缓地凑上前去,把南离九压倒在床上,慢慢地将嘴唇凑向南离九。 南离九抬掌抵住龙池的唇,别过脸去,说:“起身。” 龙池偏不!她伸出舌头从南离九的掌心舔过。 南离九的手指微颤,下意识地抖了下。 龙池心说:“哼,我恶心死你。”她抱住南离九的手就开始舔,用口水去涂抹南离九的手。 南离九慢慢的扭头看着舔她手舔得津津有味的龙池,脸上的表情几番变换,总觉得这么舔似乎是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没过多久,南离九终于觉察到哪里不对了。 透明的口水涂满她的手掌,使得手掌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灵光,手掌上的皮肤变得更加细嫩光滑,甚至浮现出几分活人才有的健康色泽,白里透粉的颜色。那触感顺着她手掌的肌肤渗透蔓延,微痒,微麻,一直渗进心里,掀起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似乎有种悸动感,又隐约有几分躁动,撩得人心里痒痒的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南离九的手指颤了颤,犹豫了下,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龙池的下巴和唇边也沾上了口水,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感,挑衅地看着南离九,问:“被恶心到了吧?” 南离九的目光晦明不定地看着龙池,伸手替龙池擦了唇边的口水,冷哼:“用自己的口水去恶心别人,你也想得出来。” 龙池说:“甭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南离九的心念微动,轻轻地抿了抿唇,仍旧没能压下心头的想法,她突然凑近龙池,挑起龙池的下巴,将自己的唇落在龙池的唇上,印下一吻,才贴在龙池的唇上,轻声说:“舔手有什么好?”她的舌尖轻轻地扫过龙池的唇,然后飞快地从龙池身边起身离开。 龙池只觉心跳都漏了好几拍,她摸摸自己的嘴唇,又摸摸心脏,再扭头看向南离九,心说:“刚才是亲我的吧?是喜欢我的吧?”她又用自己的舌头扫过被南离九用舌头扫过的嘴唇,觉得有点怪怪的,心里又忍不住美滋滋的,更觉得刚才南离九那样子让人特别动心,心都跟着痒起来。她有点晕,有点飘,像喝醉酒。 她美得在床上来回打滚,更不想起床了。 南离九去到院子里,觉察到龙池没追出来,才暗松口气。 她用力地抿抿唇,压下异样感,心想:“这可真是……”她想到她和龙池的那些举动,羞窘得眼神都没地方放,实在是逾越到没边了。 150.第一百五十章 送人头 送人手 龙池在床上打着滚乐了很久,才逐渐冷静下来。 她可以确定南离九是喜欢她的, 她再努力努力, 说不定真的可以娶到南离九。 同时, 她更明白, 她和南离九的处境都挺危险。 她佩服自己师父对天下苍生和道义和坚守,但她认为自己师父在对得起天下的同时, 并没有对得起他的妻女。她不是自己师父,无权去指责师父什么, 做徒弟的更没有资格去指责师父。她佩服师父这一点, 但同时,也做不到这一点。 如果连自己的至亲至爱都护不住,连对自己最亲的人都有亏欠,为了所谓的大义苍生和那些不认识的人去牺牲,如果这落到自己身上, 她想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身边的人,都是悲凉的。 秦州城的人也可以说是天下苍生,可让她为了秦州城的人去死,她做不到,更会认为不值。如果让她在秦州城和南离九之间做选择, 她一定会选择择南离九。 南离九是尸修, 为替她出头,杀得七煞王朝血流成河, 拼死了七煞王朝的老战王, 这是何等的仇怨。七煞王朝传承至上界屠龙世家, 论家底厚实,在当世算是数一数二的,如果他们不计伤亡代价一定要灭掉南离九,南离九双拳难敌四手。 龙池可以确定,七煞王朝是顾忌仙云宗,才愿意暂时放下与南离九的恩怨。 待七煞王朝抽出手来,以“灭尸修,为天下苍生,为大义”为由,联合觊觎天星盘的势力,合攻灭掉南离九并不是难事。南离九灭老战王就已经伤得极重,如果再加一件仙宝,她必败无疑。 龙池更清楚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局面,参王府和她还有海龙族,那都是人人觊觎的大肥肉。她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不仅是有南离九拼命杀出来的威震,更是因为有玉璇师父在她身上盖了戳。她与玉璇师父间,有抚养的情分,但玉璇师父拿宗门利益来护她,一来,是动用仙云宗的宗门力量才能护得住她,二来,就是她有值得仙云宗拿宗门利益来护的价值。她的价值,不外乎就是自己,以及鱼龙符的传承,恰恰也正是这两样将她置于无比危险的境地。她现在蹦得欢,但死亡如影随行。她在秦州城时已经死过一次,她在七煞王朝的屠龙箭下也是险死还生。 她与七煞王朝的君子协议,随时可以单方面撕毁,端看谁准备好灭掉谁。屠龙世家如果不屠龙,维持不了他们的道统传承,也无法状大。修龙的妖是源源不绝的,根本不用担心会把龙族杀绝。对龙族来说,屠龙世家在一天,血腥杀戮就存在一天,这关乎的是生死存亡。 她是绝对不愿意像师父那样跟人拼个同归于尽,多不划算呀,她能活好几万岁,她有真龙传承,不愁没有将来。至于屠龙世家,他们能杀屠龙,那是因为他们把龙族的所有战斗方式都研究透了,所以能够压着龙族打,打得龙族毫无反手之力。龙王宗曾为天下第一剑修大宗,这就是那位真龙祖师姐寻找出来的破解之法。不用龙族的战斗方式和七煞王朝打,修炼成人形,拼剑术战技,那就有很大的反击空间了。不过,想要打赢七煞王朝的事,现在不用想了。七煞王朝的七煞剑能把南离九砍成那副鬼样子,她的鱼龙符,在她快死的时候,只能保她转世重修。这差距真不是一丝半点。 龙池思来想去,决定不管是为了师姐还是自己,首先得抱紧玉璇师父的大腿。玉璇师父有飞仙塔,南离九有天星盘,两大仙器,再加仙云宗这个大宗门,她和师姐的小命就都稳了。小命稳了,才能图谋其她。 龙池起床,穿戴整齐,打开房门就见南离九站在院子里看风景,不看她。她心想:“你那么喜欢我,你的修行境界那么高,神识强大,不用眼睛都能‘看’得见周围的一切,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偷看我。”她走到南离九的面前。 南离九的视线挪到龙池的脸上,脸上半点情绪不显。 龙池灿然一笑,说:“南离九,我有悄悄话跟你说。” 南离九微微挑眉,几乎可以断定龙池又不安好心,不过,她仍旧俯耳过去。 龙池一口亲在南离九的耳垂上,故意亲得非常响亮,还伴随着“么”地一声,亲远就跑。 南离九愣了下,明知道龙池是故意使坏,有些羞恼,又有种莫名的愉悦。 龙池出了客院,沿着有仙云宗弟子把守和巡逻的主路朝着飞升广场去。 她到飞升广场时,发现飞升广场外围挤满了仙云宗的弟子,一副围观看热闹的景象。她连挤都挤不进去,只能用遁地术钻进去,从玉璇师父的身边冒出来。 她奶奶和娘亲的身份不够,有热闹,肯定没玉璇师父更往前。她往玉璇师父身边站,不仅能近距离看热闹,还有人保护,安全。 她在八门寨就经常凑热闹,看得多了,总结出一条,那就是看热闹一定要找好地方,如果地方找得不好,没看成热闹事小,有时人运气不好,或者是对方打得太激烈,那是直接小命就没了。因此,她看热闹的时候,那向来都是有长辈在场,一定要跟紧长辈。这样即使有危险,往长辈身后一躲,那就安全了。 她钻出来,就见周围投来无数诧异的目光。 龙池拿出以前的厚脸皮,全光没有看见,很是熟门熟路地拿走黎明雪桌子上的两块糕点,问:“玉璇师父,又出什么事了?”她咬了口糕点,绕到黎明雪身后,翘首朝前面望去,就见一个贵气十足的青年男子领着一队人站在前面。 他们中间,站着一只披头散发浑身冒着煞气的飞尸,那飞尸的额头贴着一道血红色的镇尸符。 她画得最熟的符,除了平安符就是镇尸符,但这种镇尸符还是第一次见。 那贵气十足的男子见到龙池出现,眼眸微眯,冷然一笑,说:“龙池少主,不若你来说说这具飞尸是怎么出现的?” 龙池顿觉对方来者不善,可她有靠山在,往来是不怕事的。她当即把糕点往嘴里一塞,走向那具飞尸,然后就见到旁边还躺有几具盖有白布的尸体。她揭开白布,从尸体穿的服饰认出是一个叫做北斗宗的大宗派的弟子,她看衣服款式和料子,不像是什么精英弟子,倒像是随行人员。这些人的死状,都是被僵尸咬死吸血死的,还被掏了心脏。 她看完尸体,又去看那飞尸,同时听到玉璇师父的声音传来:“小池子,你可看清楚了,仙云宗上出现飞尸咬人,他们都认为此事与南离九脱不开关系,而你与南离九关系密切,很有可能是共谋。” 龙池闻言轻哧一声,很是不屑地扫了眼旁边的那名贵公子,说:“既然你问到我,那么,我就回答你的问题,三个字,不知道!如果你要说是南离九弄出来,我只能问候你全家上下包括你祖宗十八代。” 那年轻公子脸色一沉,怒喝:“龙池!你不要找死!” 龙池的下巴微挑,说:“是你在找死。我不知道你是蠢呢还是蠢呢,但我现在告诉你,下次想嫁祸南离九或者我,麻烦请换具僵尸过来。”她说完,转身挪到黎明雪的身后,喊:“玉璇师父。” 黎明雪轻叹口气,说:“行了,有事情说清楚。此事涉及我仙云宗两名内门弟子,必定是要严查凶手的。”她看向龙池,说:“昨晚你喝醉了,大概什么都不记事了。”她简明扼要地把侍奉南离九的两名仙云宗内门弟子被飞尸咬死在南离九的院门口告诉了龙池,同时也告诉了龙池眼前的情况。仙云宗正在排查飞尸,结果飞尸杀了北斗宗的人,被北斗宗的人抓住了。北斗宗的人认为是南离九带来的飞尸杀的人,正要仙云宗让南离九出来给个说法。 龙池顿时就乐了,说:“我不知道谁是凶手,但我只能说,这凶手既没实力,又没脑子。既然要栽给南离九,飞尸怎么够呀。南离九的修行境界随时能突破至尸祖境,弄这么具飞尸出来,是瞧不起她还是打她的脸。我们在幽灵城时,连魔劫境的修士给她为奴为仆她都看不上眼,随手扔给了莫芷蔫。飞尸的等级,凝婴境,这差距,太大了点。” 那年轻公子冷笑:“她如果弄一具高阶僵尸出来,事情败露,还怎么推脱。这样,不正好成为理由么?” 龙池勉为其难地说:“行吧,既然你要卖弄你的愚蠢无知,我只好成全你。”她说完,扭头看向黎明雪,问:“玉璇师父,我可不可以把事情闹大?” 黎明雪警告:“这是我的地盘,不许砸场子。有事说事,不准动手。” 龙池瞥了眼那年轻公子,顿觉没劲,说:“这人还没八门寨主的傻儿子好玩。”她把嘴一噘,说:“告诉你们一件事,这具飞尸的胸口是温热的,有活气儿。” 年轻公子冷笑:“看来龙池少主对这具飞尸挺了解。” 龙池说:“我在滩涂村的时候,杀过的僵尸,我自己都数不过来。尸魃和尸犼我都见过,也跟活葬尸交过手,还见过由活葬尸修炼成的尸魃,更见过飞尸。”她扭头看向黎明雪,说:“那只飞尸还是玉璇师父斩杀的。” 黎明雪冷笑:“我要是没及时赶到,你早凉了。” 龙池笑:“我给你捎了信,掐着时辰的。” 年轻公子不耐烦地说:“行了,少扯那些有的没的,把南离九叫出来。我北斗宗的人,岂能是说杀就杀,再听你几句胡扯就能掩盖过去的。” 龙池说:“你着急什么呀。”她说话间,忽然感觉到什么,扭过头就见南离九出现在身后不远处。 随着南离九的出现,周围的空气都似冷了许多。 南离九悠然地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说:“龙池,你继续说。北斗宗……”她冷笑一声,朝北斗宗的人看过去,说:“待会儿不给我一个交待……”余下的话没说,但大家想起南离九以往造下的杀孽,不难想象后果。 七煞王说:“南宫主息怒,既然有误会,澄清了也是好的。” 南离九说:“我这人呢,喜欢杀鸡儆猴,特别是对于送上门来的鸡,向来不放过。” 七煞王哼笑一声,端起茶杯喝茶。 黎明雪说:“既然金玉公子嫌拖泥带水,小池子,你也不用哆嗦,三两下把事情说清楚吧。” 龙池伸手就扯下了飞尸额头上的血符。 飞尸瞬间动了,以最快的速度扑倒在南离九的跟前,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跪着,一动也不动。 金玉公子激动地把手里的折扇指向飞尸和南离九,叫道:“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是事情败露,向它主子磕头请罪呢。” 黎明雪端起杯子喝茶,对眼前的情况简直不忍直视。 龙主的神情也非常凝重。虽然她俩都知道这事不是南离九干的,可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 她朝翠仙姑看去,发现翠仙姑正在那喝茶看热闹呢。她问:“你既然心里有数,干嘛不出来说话。”她家崽多小呀,就出来被为难。 翠仙姑说:“说什么?听飞尸说就行了。你呀,跟那些人一样的蠢。” 龙主惊奇地叫道:“飞尸还能说话?” 翠仙姑无语地看了眼龙主,说:“亏得你还是龙族呢,你们龙族受僵尸克制,怎么不多了解下尸修。” 龙主说:“这什么跟什么。” 北斗宗的人纷纷起身,怒气冲冲地看向南离九,要南离九给说法。 南离九没理北斗宗的人,看向面前叩头的飞尸,问:“你叫什么名字?” 嘶哑的声音自飞尸的口中传出:“仇无崖。” 四周顿时一片轰然低语,甚至不少人低呼出声:“飞尸怎么能说话?” 有人不确定地回答:“能的吧,南宫主都能。” “南宫主那是什么境界。众所周知,僵尸在没有修炼成尸妖前,声带和舌头都是僵硬的,只能发现嘶吼,是说不清楚话的,而且,僵尸只知杀戮,哪有灵智。” 龙池高声说:“这种世上有一处僵尸,起尸即为妖。”她说完淡淡地扫了眼显露惊色的金玉公子。 南离九没理会周围的议论声,只将视线落在那飞尸身上,问:“可愿为了效死?” 飞尸答:“愿。” 南离九缓缓伸出右手,竖起指食,逼出一滴精血凝聚于指尖,说:“抬头,张嘴。” 周围一片咦然之声。 黎明雪叫道:“南宫主,此事……” 南离九说:“它既已跪到我的面前,且认我为主,它的事,我管了。” 那飞尸抬起头,露出一张脸上布满青筋,嘴里獠牙突出,面容恐怖的脸。它张开黑黝黝冒着腥臭味和煞气的嘴。 北斗宗的人大喝出声:“南离九,你竟然当着天下正道的面喂养尸物。” 南离九的指尖一弹,那滴血进入到了飞尸的嘴里。她缓缓起身,说:“那又如何?想栽赃给我,我便是认下这个栽赃,你们又能如何?” 那飞尸吞下南离九的那滴精血,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 黎明雪祭出飞仙塔,站起身,说:“南离九,这是我仙云宗的地方,且死有我仙云宗的弟子,还是让我们仙云宗来处理这事。” 南离九略带歉意地点头,说:“查凶手的事,我无意越俎代庖。只是这具飞尸,既然已经有人送到我的跟前,我不好不笑纳,还请明雪圣女行个方便。” 黎明雪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南离九。 南离九很是淡然地看着黎明雪。 龙池喊:“玉璇师父,你明知道……” 黎明雪没好气地看向龙池,说:“你住嘴。”打断她的话,深深地看了眼南离九,又将视线落在气势不断爆涨的飞尸身上。那飞尸身上的青筋迅速褪去,就连獠牙和手指甲都开始变短,但泛出金属的色泽,显得更加有力,原本死青色的皮肤逐渐变白,虽然皮肤依然惨白,但是比起之前,多了几分人样,不仅如此,它的胸口竟有了几分起伏,似在呼吸。它缓缓扭头,看向那金玉公子,露出一个浅笑,“多谢金玉公子千辛万苦地把我送来。”他那双死人眼看向黎明雪,说:“明雪圣女,贵宗女弟子以及北斗宗的弟子都是我杀的。”他左右歪歪头,又看向金玉公子,然后,扭头看向另一边,喊:“胡宗主,您想知道贵派名为胡长生的弟子去哪了吗?”他指向金玉公子,“他的须弥纳芥戒指里有胡长生的东西,还有胡子玉、胡天宝的东西。” 天九宗的胡宗主脸色骤变,叫道:“你……你说什么?” 金玉公子冷哼一声:“胡说八道。”随即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向仇无崖。 仇无崖微微一笑,说:“驭尸牌是不是失效了?小子,龙池少主说得对,你就是个傻子。” 金玉公子冷声道:“你们这是想栽赃本公子了?” 胡宗主带着天九宗的人气势汹汹地出来,他说道:“金玉公子,如今有人指证你杀我子,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金玉公子叫道:“笑话!南离九操控尸修信口雌黄,你也信。” 黎明雪:“金长老,令孙的笑话闹够了的话,我们就来说说他带飞尸上仙云宗杀我仙云宗弟子嫁祸给南宫主的事吧。”她冷幽幽地看向金玉公子,说:“金玉公子,下次再弄这些事前,麻烦你弄清楚什么是尸修,什么是僵尸。几千年难得一见的活葬入棺又被天劫劈出世的尸修都让你遇到了,还送到半步尸祖跟前。”她的视线落到仇无崖身上,说:“阁下不姓仇吧?” 仇无崖略微欠身,“从今往后,在下就是仇无崖,为南宫主效死,唯她马首是瞻。” 黎明雪哼笑一声,沉声下令:“拿下金玉和相关人等。” 仙云宗刑堂的人冲进来拿人,战堂的人也出列,准备就序。北斗宗的金长老一掌劈碎了桌子,沉声喝道:“黎明雪,仙云宗拿人,总要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来,凭南离九和那尸修几言几句就动我北斗宗,我北斗宗上下必与你不死不休。” 仇无崖恭敬地退到南离九的身后站好。 龙池满脸莫名:什么情况? 黎明雪挥手,下令战堂和刑堂齐齐出手拿人。 以七煞王朝为首的一众宗派全部起身。 七煞王说:“明雪圣女,拿人前,还请先拿出证据,凭尸修的几句话就要问罪北斗宗,而不是与尸修站到一起的南离九,过了吧?那尸修可是亲口承认,人是他杀的。”他又说道:“胡宗主,尸修的指证,如果是信口雌黄呢?每个修士的储物戒指,那都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岂能随便示人。如果没有别的证据,仅凭一个尸修邪道的一言之辞,不足为信。孤以为,先拿下尸修才是正理,人是他杀的,这总错不了。”他看向仇无崖,说:“上仙云宗,找南离九,是这位叫仇无崖的尸修苦心筹谋的,这是他刚才亲口承认的。” 仇无崖说:“七煞王,巅倒黑白玩得挺溜。金玉公子千辛万苦地把我送来,怎么就成了我苦心筹谋的了?我一只小小飞尸,落在他们手中,只有任其宰割的份。只不过,他们犯蠢,送我上仙云宗,设下毒计,而我因祸得福,方才得此机缘。” 龙池的视线落在仇无崖的身上看了又看。她杀过的僵尸不少,撇开苏情和南离九不算,她还没见过这么像“活人”的“僵尸”,并且说不好这尸修到底是心机深还是心机浅,总之横看竖看都像是个闹事不嫌大的。这么一只尸修闹事,南离九嫌事情不够大,又再添了几把火,这是要干嘛? 黎明雪让刑堂的人出示证据。 此次来仙云宗的宗派极多,仙云宗的防备也是极严的,各处都派了弟子把守,一对出事前后有哪些人不在场,再根据种种线索,很快就锁定了金玉,只不过,金玉在被抓前,先来了个贼喊捉喊。 刑堂的证据出来,金玉以及北斗宗都不认。 七煞王说道:“明雪仙子,即使金玉公子事发时没人见到他也不能证明他是凶手。至于北斗宗的人遭到袭击,他也是遭遇袭击的受害者,这飞尸还是他与几位长老联手拿下的。你们仙云宗出示的证据,怒孤不能认同。” 南离九淡声说:“认不认,又有什么关系?七煞王,金玉是不是凶手,只需要论证仇无崖的话即可。他的须弥纳芥戒子里如果真的有天九宗弟子的遗物,那么,足以证明仇无崖进过金玉的须弥纳芥戒子,他是由金玉带上山。飞尸境尸修,是会受驭尸控制的,驭尸牌是炼尸宗的手笔。驭尸宗谁与金玉接触过,并不难查。如果想仗着人多势众包庇凶手,你信不信我让你们七煞王朝马上就得重新再选剑主和七煞王。” 七煞王怒不可遏地指向南离九,怒声喝道:“南离九!” 南离九冷冷地看着他,说:“既然冲我来,玩这些阴谋诡异,有什么意思。”她缓步往外走,说:“要玩就玩大点。本宫最近有点穷,除了命,没别的可赌。这样,今天你们要是灭掉我,我的天星盘归你们。你们要是没灭得了我,就把命就在这,别回了。” 黎明雪祭出飞仙塔,第一时间把龙池护在了塔下。 龙池:“……”她指指南离九,无声地喊:“玉璇师父。”两件仙宝,直接上,打死他们。 黎明雪连个眼神都没给龙池。两件仙宝一起上,那会直接把天下所有宗门拉进战争中。一边仙云宗,一边七煞王朝,会直接打得天下修士死伤无数,幽冥鬼界则能趁机深入,天下将会民不聊生,苍生死难无数。她护住龙池,南离九就没后顾之忧,敢跟这么一个杀星赌命的,真没几个。关键是,现在能把仙宝实力发挥到极致的,露面的这几个,只有南离九和老战王,老战王还让南离九拼死了。 她护住龙池,大家顿时明白仙云宗的态度。 有人想腾地方看热闹,有人想趁机灭掉南离九,但是,旁边有个黎明雪压阵,胜算微乎其微。 七煞王缓步出列,道:“南宫主自恃仙宝在手横行无忌,巅倒黑白,包庇杀人的尸修……”他的话还没说完,南离九已经祭出天星盘朝着七煞王杀过去。 南离九冰冷的声音响起:“废话真多。” 七煞王祭出本命兵器迎敌,南离九却突然调转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向北斗宗。北斗宗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可南离九动起手来堪称有点不要脸,对着那伙人直接以天星盘动用最大的攻击力量砸过去,双方几乎一个罩面,对方就被天星盘罩进去绞杀掉。 南离九抬手一扬,一枚虚弥纳芥出现在掌中。因为其主已死,成为无主之物,南离九直接把里面的东西当众哗啦地倒出来。 虚弥纳芥哗啦地倒出一大堆东西出来,除了大量修士的遗物,甚至还有遭到掳掠的十几个女修士。 这些女修士大多数被折磨得惨不忍睹,骤然重见天日,又见到师门长辈,情绪崩溃者有,呼救者有。 修行中人,杀人夺宝相互仇杀并不意外,鲜少没有沾过人命的,因此,金玉的戒指里有点别派弟子的东西太正常了。然而,从戒指里倒出女修士却是南离九万万没想到的。为了防止有人说是她做手动,把天九宗弟子的东西放进戒指子,她才这么直接倒的,结果竟然…… 七煞王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难看:金玉那傻子在尸修道出他杀害天九宗的弟子后,竟然没有立即毁掉戒子里的赃物,还留着被指认,并且,还掳了这么多宗派的女弟子。这种时候被南离九抖落出来,关系到的不仅仅是各宗派的脸面,更是能让他们以此为原由趁机发难。 南离九冷冷地扫了眼七煞王,送他四个字:“藏污纳垢!”一拂衣袖,对龙池说:“我们回客院。”又看向翠仙姑和龙主,邀她们一起走人。 飞升殿上则已经乱了起来,那些被掳走女弟子的宗派直接把北斗宗幸存的人围住了。北斗宗惹出这场祸事的最魁祸首金玉和他的随从被南离九灭杀当场,剩下的宗门师长如今想推金玉出来平息事端都不行,还得为金玉私下做的事背锅,顿时也是乱作一团。 黎明雪则是直接对七煞王发难。 151.第一百五十一章 谋北斗 做人质 七煞王对于黎明雪的发难非常淡然, 说道:“冤有头债有主, 金玉干下此等恶事, 如今身死于此, 也算是恶有恶报。”他的话音一转,又说:“金玉身死, 如今可以说是他罪由应得, 咎由自取。可先杀再定罪,万一杀错, 便是错杀无辜, 又当如何自处?” 黎明雪凛然说道:“证据已经摆出来了, 何来错杀?莫非七煞王认为,证据和事实任于强行狡辩,铸下恶错, 一句不认就可以开脱么?在仙云宗宗门杀我仙云宗弟子, 挑战仙云宗刑堂权威,把仙云宗当成什么了!”她沉声高喝:“刑堂听令!” 仙云宗刑堂的人齐齐高声作答:“在!” 黎明雪下令:“按宗门规矩拿人, 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战堂听令!” 严等以待,把飞升广场围得严严实实的仙云宗战堂弟子齐声高喝:“在!” “犯我仙云宗者, 杀!” 数以千计的由神窍境修士组成的战堂修士齐声高喝:“遵圣女令。”随着他们的话语落下,战堂弟子侧身让出路,战堂长老们走了出来。 三十多位实力在大成境的战堂长老释放出威压, 原本嘈杂的飞升广场顿时静了下来。 年仅十六的新任七煞剑主朝七煞王看去。 七煞王不着痕迹地朝他摇摇头, 暗暗打量仙云宗摆出来的这些战斗力量, 心中暗恨。 他是真没想到,一个宗派的精英弟子竟然可以蠢成那般,方才出来推波助澜。如果金玉身死前能毁掉证据,所有证据,他都能找理由推翻不认可,那是说不认就不能,再借题发挥,叫仙云宗下不来台。一具飞尸境且极有可能是出自尸谷的尸修,南离九必然是要保的。她要保尸修,又杀了金玉却没能拿出最有力的关键证据洗脱她操控尸修行凶的嫌疑,仙云宗要找台阶下台,双方必起冲突。他算准了南离九会朝金玉出手,也算到了仙云宗的反应,唯独没算到金玉能蠢成那样。 金玉不是七煞王朝的人,即使七煞王出来为他说过话,也追究不到七煞王的头上。七煞王见仙云宗拿出强硬态度,直接回到席间坐下,从这事情中抽身离开,琢磨起南离九和仙云宗有可能拿金玉的事做文章的可能性。 金玉身死,他身边的随从人员亦被南离九全灭,连个活口都没留下,虽然罪名落实,但是很多事情已经死无对证。北斗宗的人,把事情往金玉头上一推,再很是痛心疾首地表示没想到门下竟然出了这样的混账,自责管教不严,再以重礼赔偿有弟子遭遇不测的宗门。 胡天九死的是儿子,可儿子已经死了,面对的又是一个一流大宗。北斗宗以一座小灵脉相偿,他便是不甘心,也只能同意。 一个宗派,家大业大的,难免门下会出几个败类,在场的宗派中,也没有任何一个宗派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宗门内不会出几个败类。北斗宗在金玉被定罪后,给的诚意足,在重礼赔偿面前,几个弟子遭难,也就显得并不重要。 仙云宗死了两个弟子,但如今首恶已死,北斗宗又主动出来赔礼道歉,他们也不能在这举办十大论事的大会上揪住这么点事不放,里子面子都赚回来了,自然见好就收,清理干净地上的碎尸烂骨,继续进行商讨会议。 紧跟仙云宗步伐的几个二流宗派趁机提议,论十大的比拼,在仙云宗境内举行。 仙云宗刚才把战堂和刑堂拉出来遛了圈,三十多位大成境的战堂长老很是震慑了不少二三流宗派的人,在场过半的二三流宗派的人毫不犹预的表示愿意意支持在仙云宗举办十大比拼。纵使有一些宗门提出反对意见,也都被各种理由顶了回去。 南离九、龙池、翠仙姑、龙主以及仇无崖回到客院。 龙池还有些懵,问南离九:“金玉的事,打死他就算完了?好歹得找在背后支持金玉的人算完账才算完呀。” 南离九吩咐仇无崖把院门关上,请她们几人到屋里坐。她对龙池说:“要算账,要让对方疼,靠拳头。”她取出一份地图,在桌子上展开。 翠仙姑、龙主和龙池见状,围到桌子前,朝地图上看去。她们知道,南离九不会无缘无故地拿这份地图出来,当即在地图上寻找北斗宗的位置。 南离九对仇无崖说:“你也过来。” 仇无崖守在门口,听到南离九的话,这才躬身领命,进入屋里。 南离九知道龙池出门少,见识也少,担心她一时不明白,便指给龙池看。她指向大陆最南端,说:“这份地图是我前几天在云天宫新买的,是目前最新的地图。这里就是七煞王朝。七煞王朝境内以州城为划分,各州下设郡、县、镇、村,他们共有一百三十七州,占地面积大,周围相邻的小势力也多。这些小势力,大多都依附七煞王朝,属于他们的附属国或附属宗派。” 南离九执笔,把七煞王朝和附属国都勾勒出来,这些依附七煞王朝的势力加起来的占地面积,竟然都快比上七煞王朝本土疆域。 龙池咽了下口水,说:“七煞王朝比我想象中更加强盛大。”她朝地图上仙云宗所在的地方看去,说:“仙云宗的地界都没七煞王朝大。那这么比起来,仙云宗为什么会排第一?论战斗力,飞仙塔也比不过七煞剑吧。七煞王朝这么强盛,它的排名在十大宗派中,竟然并不靠前。” 南离九说:“七煞王朝是王朝制度,既统治凡人,也统治修士,其势力范围内的凡人占绝大多数。仙云宗是宗门制,他们不养凡人,也不向凡人征收税赋。仙云宗境内的凡人和修士在大多数时候是没有交集的。仙云宗的修士大多数是在山里修行,他们称凡人生活的地方为凡间地界,把进入凡间称作入世修行。入世修行的仙云宗弟子,大多数都是以太平观道士的身份行走。仙云宗境内的国土有十七国之多,大的占地数十州,小的一州一城也立国。各国以太平观为国教,奉太平观的道士为国师。太平观其实就是仙云宗的外堂,仙云宗的外堂长老,就是太平观的掌教,居于太平山。各国国师,由太平观掌教指定委派。浠州为仙云宗的宗门驻地所在,凡人是只知浠州有仙山有仙人,但除了三年一度的开山收徒,凡人连仙云宗的大门在哪都摸不着。即使是修士,没有仙云宗弟子领路,大多也都找不到仙云宗的山门。”她说话间,把仙云宗的附属势力勾勒出来,将建有太平观的地方也勾出来。 仙云宗占地不大,但是分布之广,可以说是遍布修界。 仙云宗地处南边,能把手伸到极北之地的幽冥州和云州地界,圣女跑到大北边的云州把老参仙迎到仙云宗飞升,差点把参王府变成仙云宗第十支脉,这就是仙云宗的实力和本事。 七煞王朝不可能把官府衙门和王侯封地设到仙云宗境内,但仙云宗能理直气壮地在七煞王朝境内盖道观收徒培养外门弟子和信徒。 南离九把与仙云宗接壤,在仙云宗以东,七煞王朝以北的地方圈出来,说:“这里就是北斗宗。北斗宗与七煞王朝一样临海,它同时与仙云宗和七煞王朝接壤。北斗宗与七煞王朝大面积接壤,这两个势力是同盟关系。如果仙云宗与七煞王朝开战,必然遭到七煞王朝和北斗宗在南面和东面的夹击。”她用笔沿着海岸线划出线,说:“可以说整个南海海岸线,都在七煞王朝和北斗宗的境内。” 龙主已经明白南离九在打什么主意,激动得连呼吸都滞住了。 翠仙姑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虽然这事看起来跟妖宗没多少关系,但她家小孙孙卷了进去,这种关系到继承人,又可结盟的大事,自然也得有妖宗的一份。 南离九把北斗宗的海岸线划出来后,又把仙云宗与北斗宗的边界线标粗,之后又在北斗宗和七煞王朝交界的地方划了一笔,“这里,尸谷。”她说话间,看向仇无崖,问:“我要你接掌尸谷,切断七煞王朝和北斗宗的通道。” 仇无崖抱拳,“属下万死不辞。” 南离九点头,说:“仙云宗、龙族和尸谷,三方夹击,能吃下北斗宗。”她看向龙主,说:“龙族如果能与仙云宗建立利益往来。”她用笔在七煞王朝和北斗宗交界处的入海口圈起来,“龙族就有希望把入海口掌握在自己手里。这里,化龙入海的第九道关口,是死去八劫蛟龙最多的地方,是七煞王朝扼制海龙族壮大的最后一道关隘。” 龙主牢牢地盯紧入海口的第九道斩龙台,盯得眼睛都红了,许久没有移开眼。 龙池明白过来,南离九这是要帮龙族打通南海通道。 南离九说:“灭北斗宗的理由是现成的,金玉!金玉栽赃我,背后有其宗门和七煞王朝指使,我自然要与他们清算。我请龙族出手,许龙族好处。”她又看向龙池,说:“至于仙云宗,得由你出面帮我。” 龙主当即就要向南离九行大礼拜谢。 南离九眼疾手快一把托住龙主,说:“我不是为了龙族,我是为了我自己,龙主不必言谢。” 龙池很清楚,南家的基业向来是在北边,南离九突然横插这么一杠子,就是为了她才这么干的。她不断地偷瞄南离九,心头直乐,又忍不住把视线往地图上瞟,觉得南离九真厉害。她想了想,问:“尸谷这么小的地方,你都知道?” 仇无崖:“……”他震惊地看向龙池:什么时候尸谷成小地方了?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无知的龙池,说:“尸谷是尸修的圣地。炼制活葬尸的方法就是从尸谷传出来的。炼尸宗只是尸谷的一支分支,它与尸谷的关系相当于太平观和仙云宗的关系。尸谷非常隐蔽算是一处天然的养尸秘境,尸修的洞天福地。不过,应雷劫而生的尸修极其罕见,尸谷中的尸修大多数为养尸地或活葬尸出身。” 龙池看向仇无崖:“你出自尸谷?” 仇无崖点头,说:“是。” 龙池顿时嫌弃:“你出自尸谷,尸修的圣地,居然才是飞尸。” 南离九:“……” 仇无崖沉默两息,抱拳:“我精通炼尸术,以及尸修诸多秘法。我成为尸修,相当于转世重修,实力在凝婴境。”他很不理解,同为转世同修,一条什么战斗力都没有的小奶龙竟然来嫌弃飞尸境的尸修。他现在已经化魃,就算是一头成年的龙,只要与他等级相差不大,他都能徒手搏杀。 仇无崖对龙池只敢在心里腹诽几句,分辨一二,以免被龙池看扁,不敢不满。 他被金玉抓走,金玉以为他只是普通僵尸进化成的飞尸,没什么神智,一道镇尸符贴在他的额头上就把他晾边上了。他们谈事情,完全没想过要避着他,因此他从他们的口中知晓了很多事。因着他们要算计南离九,想利用南了九来搅乱仙云宗的好事,最好是在南离九和仙云宗之间挑起矛盾引起嫌隙,没少提到南离九和龙池。 南离九已经是尸圣大圆满,随时能突破进尸祖境,她是自天劫中铸炼肉躯化身尸妖,又有仙宝镇身,更有龙池护道,他能追随南离九,等于傍上一条坦途大道,不仅仅是少修炼几百上千年的事,更是免了被修士追杀消灭的命运。 仇无崖打定主意要把龙池当小祖宗供着,绝对不能得罪,不然,他怕南宫主第一个灭掉他。 龙池抱拳:“失敬,失敬。” 仇无崖赶紧抱拳,忙说:“不敢不敢。” 南离九扫了眼他俩,请龙主和翠仙姑早做准备,又让龙池去送仇无崖离开仙云宗。 不管仇无崖是不是受到金玉控制,仙云宗弟子死在他手上是事实,如果让他自己离开,仙云宗弟子不会放过他。她碍于身份,不能亲自送仇无崖离开。龙池不一样,她年幼,送实力比她高的仇无崖不跌份儿,而仙云宗的弟子是绝对不敢向龙池动手的,至于实力高的,碍于身份地位以及黎明雪,也不能和龙池动手。 龙池不认识仙云宗的路,跑去找黎明雪派个人给她领路,然后才把仇无崖送走。 她送走仇无崖后,十大商讨会已经结束,不过晚上还有晚宴。 晚宴开始前,各宗派的人还得有一段梳洗打扮自由活动时间,龙池趁着这空档,又跑去找黎明雪。 她去到黎明雪的宫殿,守门的弟子见是她,请她稍等片刻,进去通报后,便给她放了行。 她直奔正殿,门口的侍婢没拦她,她径直迈步进宫殿中,听到有水响声,顺着水声绕到寝宫处,从屏风后探出头去,就见黎明雪正在浴池里沐浴。她喊:“玉璇师父。”进去,麻利地把自己扒了,也跳进浴池中泡澡。 跪坐在浴池旁侍奉黎明雪沐浴的侍婢被龙池的举动惊傻了眼,好在见到圣女并没有怪罪,又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旁边。 龙池凑过去,笑得格外灿烂,喊:“玉璇师父。”游到黎明雪的身边。 黎明雪斜斜地看了眼龙池,懒洋洋地趴在浴池边,让侍婢替她擦背。她问:“又有什么事?” 龙池趴在黎明雪的身边,想了想,问:“你觉得……北斗宗……”她扭头看向旁边的几个侍婢,问:“能说悄悄话吗?” 黎明雪说:“无妨。”她做为仙云宗的圣女,身上承载着宗门兴衰,容不得贴身侍奉的人出半点差池,她的侍婢都是下过禁制的,说话时只要提到她触及识海中的禁制,必然瞬间被绞灭神魂死去。她们的生死,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龙池说:“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想说什么。” 黎明雪说:“尸谷虽然出尸修,可离幽冥州太远,南离九世代居于北方,镇鬼门,南边没有鬼门给她镇,尸谷又是小秘境,并不与幽冥鬼界相连,没有她发展立足的空间。她今天的举动,其实有点行险招,兵行险招,必有所图。她谋算尸谷,而尸谷恰好在七煞王朝的北斗宗的交界。”她说完,看向龙池,说:“仙云宗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向北斗宗出手。” 龙池指指自己,说:“我,我。就像你砸八门寨的场子那样,说是替我出头就行了。” 黎明雪说:“北斗宗针对的是南离九,不是你。况且,你的玉璇师父可以替你出手,仙云宗的圣女站在仙云宗的立场上,不可能替你出头。” 龙池想了想,问:“如果有足够的好处呢?例如,龙族许重利请仙云宗出兵。” 黎明雪说:“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让仙云宗站住理,是没办法出兵的,否则,难以善后。一旦无法干脆善后,会把仙云宗拖进战争的泥泽。这不是只有利益可图就能干的事。况且,此事要与尸谷分头行事,尸谷属邪修,与仙云宗在立场上就先起冲突。” 龙池说:“可以想想办法嘛,办法都是人想的。” 黎明雪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龙池悄悄地把手挪向黎明雪,抬轻指指戳戳她的胳膊。 黎明雪没理龙池。 龙池继续轻轻地戳,喊:“玉璇师父,帮我想想办法吧。” 黎明雪轻叹口气,说:“除非海龙族肯归附仙云宗,成为仙云宗的附属宗派,并且把他们的少主子送到仙云宗做人质,这样,龙族求助,仙云宗那自然是要帮自己人出头了。” 龙池问:“我呀?”她想了想,说:“可南离九不会长时间留在仙云宗的,海龙族依附仙云宗也……” 黎明雪说:“不乐意就没办法。”她扭头看向龙池,问:“你能不能不那么扣门?” 龙池茫然,“这种依附的事,能算抠门吗?” 黎明雪说:“脖子上挂的敛息玉摘了。” 龙池“哦”了声,乖乖地把脖子上的防御法宝摘了,只留下鱼龙符挂在脖子上。法宝摘除,她身上的龙气以及肉参精的灵气顿是溢散开来,融进水里。 龙池拈起飘在不面上的花瓣看看,又看看自己,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会自己儿的作用居然和这花瓣一样。她说:“黎明雪,你有点过分……哎,疼疼……”话到一半就被揪住了耳朵。 黎明雪哼笑道:“出息了!再叫声黎明雪试试。” 龙池捂住耳朵,抿紧嘴,不敢说话了。 黎明雪重重地哼了声,松开龙池的耳朵,又趴回去,问:“你和南离九是怎么回事?” 龙池的眼神闪烁了下,想了想,说:“没……没什么呀,就……就……就是那……那……哎呀,没什么啦。” 黎明雪问:“你和她到哪一步了?亲亲抱抱摸摸?” 龙池震惊地看着黎明雪,一副“你怎么知道”的模样,然后飞快摇头,说:“没有。” 黎明雪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龙池,神情是罕见的严肃。 龙池见瞒不过去,只得说:“就亲……亲了下。” 黎明雪说:“只是亲了下,她身上沾的龙气和参味不会有那么重。隔着老远,我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龙涎香味,你到底涂了多少口水在她身上?” 龙池的眼神再次闪烁,想了想,说:“这……这个是我俩……我俩的私事。”她的话音落下,就见黎明雪抬手,赶紧护住耳朵。 黎明雪说:“忘了自己多大点了。要不是见你还好,她的元阴也没散,我……” 龙池不明白,问:“什么意思?” 黎明雪说:“行房。” 龙池:“……” 侍女给黎明雪按着背,听着她俩的对话,连眼神都没敢挪一下,假装没听见。 龙池的眼睛一亮,心想:“对哟,妓馆里有卖那什么书的。”她以前看那些男的女的光着抱在一起打架的书,还被玉璇师父给修理了。可男人跟女人可以打架,她和南离九怎么打架?不对,是怎么行房。 黎明雪见到龙池的神情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说:“行房是成年后才能做的事。你才刚出壳……不要说行房,连那种心思都不要有。修士如果失了元气和元阳尚且修行困难,你是肉参精,又这么弱小,一旦精元有损,那是会要命的。这种事情,起念头都不行。”她抬指戳着龙池的额头,说:“往后不许舔她,不能和她睡一张床,保持距离。”至于舔哪,她看南离九的元阴还在,再看龙池这懵懂样,估计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行事应该还不算太出格。她觉得自己年轻,可对着龙池,又觉自己成了操心的老妈子。 黎明雪见南离九被龙池当众踹了脸都能纵容龙池,又干出离席跑去陪龙池胡闹的事,就知道南离九对着龙池是半点分寸和原则都没了,私底下不知道还怎么纵着龙池胡闹呢。如果龙池的实际年龄和化形的模样一样,她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可龙池连奶牙都没长出来,就不得不防她俩闹出事来。 黎明雪想到龙池的心智年龄和实际年龄的差距,也是暗自愁怅。她对龙池说:“龙族归附仙云宗,待拿下北斗宗,龙族可再脱离仙云宗的附属。你可以不拜进仙云宗,但必须扣下作为人质。你现在跟着南离九四处跑,对你危险,对她来说则是拖累。南离九的杀孽太重,你身上又有鱼龙符,一旦你俩脱离仙云宗单独行走在外,必定会遭到追杀。南离九拼死七煞王朝老战王,那是她杀了对方个措手不及,打的是速战速决。她如果稍微晚走几天,等外援提仙宝来到,她必死无疑。如果没有你用龙角喂她,助她恢复实力,恢复到全盛时期,更有随时突破尸祖的迹象,你信不信她现在已经被追杀到上天无路投地无门的境地。” 龙池信。她想到她与南离九睡到一起,她舔得南离九满手的口水,南离九都没生她的气,想到可以亲南离九的嘴巴,就不想和南离九分开。 她想起自己在南离九和奶奶还有娘亲的眼皮子底下都差点被七煞王朝一箭射死,很清楚,如果自己跟着南离九离开,一旦有人追杀她们,南离九一定会被她拖累死。她太弱了,没有丝毫自保的力量。 可是她舍不得,她想在南离九的身边欺负南离九。她舍不得南离九孤伶伶的一个人在外面闯荡。 黎明雪看了眼沉默的龙池,从浴池里起身,由侍女替她擦去身上的水滴穿上衣服。 龙池抬起头朝黎明雪看去,那表情说有多可怜就有可多怜。 黎明雪在正事上,向来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绝对不会有半点妥协退让。 龙池噘嘴,问:“我要当多久的人质?”海龙族以归附仙云宗为筹码请出仙云宗,以及拿下北斗宗的利益,足够仙云宗出手。拿她当人质,纯属附加条件,明显是玉璇师父另有打算,那肯定不会是等海龙族脱离仙云宗就会放她回去的。 黎明雪说:“到你成年。” 龙池顿时急了,叫道:“我是精怪,又不是人族。我……我成年至少需要三千年!三千年!玄女宫从开宗立派到灭门都没三千年。三千年后,南离九早飞升了。” 黎明雪说:“你可以跟着她离开,但被打了别来找我哭。” 龙池气闷地说:“这事我作不了主,得找我的奶奶和娘亲。”她都不提得问南离九,免得再给南离九上眼药。 黎明雪似笑非笑地扫了眼龙池,说:“要点脸吧,这话你都说得出口。” 龙池顿时蔫了。这话她拿来搪塞谁都搪塞不了黎明雪。她想:“我先答应下来,回头再跑?”可言而无信,会被玉璇师父抓回来打到屁股开花的。如果只是屁股被打开花,她也认了,可她跟仙云宗不讲信用,那绝对不会是屁股被打开花的事。可让她跟南离九分开…… 龙池想到就觉得心堵得做痛。她想了想,用力地抿紧嘴,开始酝酿眼泪。 她闻到异香后,睁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黎明雪。 黎明雪无语地指着龙池,简直要被这小不要脸给气乐了。她说:“装可怜也没用。”吩咐侍婢拿玉瓶把龙池的眼泪装起来,还说:“让她多哭一会儿,多收几滴。” 龙池飞快地用手背抹了泪,也从浴池里起身,把防御法宝挂回脖子上,又再穿好衣服,闷闷不乐地离开圣女宫,耷拉着头往回去。 她回到客院,把门关上,凑到坐在桌子前提着符笔在玉简上刻字的南离九身边,用力地把南离九按在椅子上,气呼呼地噘起嘴去亲南离九。 南离九的神念跟了龙池一路,见到龙池这委屈样,没忍心推开龙池,任由龙池咬住她的嘴一通轻轻啃咬。 龙池啃了一通南离九的嘴巴,这才坐在南离九的腿上,噘着嘴,说:“玉璇师父提出的一个条件是要我在仙云宗当三千年的人质。” 南离九沉默片刻,轻轻地说了声:“也好。” 龙池问:“你舍得我吗?” 南离九淡声说:“没什么舍不得的。”她又扫了眼龙池,说:“你别坐在我的身上。” 龙池不仅没起身离开,还用力地压在南离九的身上来回扭了扭。 南离九:“……”她淡声说:“把你留在仙云宗,百利而无一害。”她抬眼看向龙池,说:“我知道你想跟着我,也知道你的心思。龙池,红颜易老,容颜易逝,我不想找一个只喜欢我皮囊的人成为伴侣。你太小了,小到我连护都护不住你,你和我在一起,对我们都是拖累。我不想成天面对你,考验自己的自制力,更不想让自己对少女模样的你生出欲念的同时,又去想你的原形还是个奶娃儿,生出罪孽感。” “我承认我是有些喜欢你,也感动你为我的付出。可你是精怪,龙族和肉参精成长都非常缓慢,我要等到你成年,要等你三千年,我不愿意等,也等不起,等不了。” 龙池:“……”她抬起手,比划一个“三”字,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想了想,说:“那……那我再把投胎转世成人,这……这样就只需要等十六年,不,十四年,我们村子里还有十二岁就嫁人圆房的,十四岁,怎么都够了。” 南离九说:“你连魂魄都没长好,如果强行剥夺你的肉参精血脉,你会马上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龙池说:“那你也不能这么轻易地放弃我,对吧?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对吧?” 南离九说:“可我不想把时间用在怎么让你能快速成年上。这既浪费我的时间,又会毁了你的修行道行,对你和我都没好处。” 龙池的眼神微变,问:“你是故意让我去找玉璇师父的?” 南离九说:“黎明雪和赫连令臣在捡到你的时候就谋算上了,对你会有安排的,对你们来说是双赢的事。” 龙池看着南离九,思绪有些乱。她并不愿接受这个安排,也不愿被南离九推开,她甚至去想南离九是在为她好。可南离九确实是为她好,为她俩都好,可为她俩都好的选择就是她俩分开。 她突然想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南离九又轻轻地说了句:“龙池,你太小太弱了,对你来说,谈喜欢和感情,其实是奢望。喜欢上你,非我所愿。” 龙池指着南离九,想反驳,可眼睛直发酸,胸口堵得慌,喉咙一阵哽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有不争气的眼泪滚落下来。她憋了半天,才冒出句:“南离和,你混蛋。”起身,用力地抽着气,走人。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指着南离九,又再说了句:“混……混蛋。”她转身,往院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回来,到门口又再指着南离九骂了句:“混蛋。”骂完后,眼泪浸湿眼眶,飘出满院异香。 南离九没理龙池,低头继续刻着手里的玉简。 她喜欢龙池,但她护不了龙池,留龙池在身边的结果只会让彼此拖累。龙池留在仙云宗能够受到仙云宗上下的保护,平安长大,她没有羁绊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去做事。她也怕,怕自己对龙池生出的欲念。龙池舔她的手时,勾起的悸动感,令她后怕。 全天下都知道龙池是她的软肋,这会置她俩于死地,倒不如,从此各自安好。 南离九的心里难受,却明白这是对她俩最好的选择。 龙池出了南离九的院子,坐在路边的台基上,看着路旁的花花草草,揪过来一把草,扯得满地碎屑,哭得稀里哗啦,惹得附近各院子里的人都出来了。她娘亲和奶奶也出来了,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连声问她怎么了。 龙池的心里堵得严受,说不出口,也不想说话,抹干眼泪,起身气咻咻地去找到黎明雪,说:“我答应你。” 152.第一百五十二章 幼稚鬼 互相气 黎明雪问:“想清楚了?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龙池在黎明雪的身边坐下, 气哼哼地说:“我能有选择吗?” 黎明雪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龙池, 吩咐侍女去把圣女宫的管事叫来。她对龙池说:“圣女宫的管事叫央洛,负责打量宫中一切杂务。我的贴身侍女有四个, 按照春、夏、秋、冬起的名。春水, 夏雨,秋霜,冬雪。春水负责我的饮食起居, 夏雨负责我的日常用品, 秋霜负责保管我的财物,冬雪负责联络传话。” 龙池朝屋子里站的侍女看去, 发现视野范围内就有十几人。 黎明雪说:“她们都是由春夏秋冬统领, 各有各的分工。” 龙池指指屋角, 问:“那藏起来的那些呢?” 黎明雪诧异地看向龙池, 没想到她竟然能觉察到暗卫。她的暗卫是宗门训练出来的死士, 敛息藏身的本事可以说是当世一流,龙池竟然能发现他们。修行境界上的差距, 使得龙池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可能,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天赋神通。 不多时,圣女宫管事央洛来了。 龙池看向进门的女修士,她年约二十七八岁模样,她穿着宫装,细腰长裙, 步覆款款, 气质极好, 姣美的容颜,虽然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美,但如流水般悠然的气度,怎么看都是出身极好才养得出来的,竟然只是一个管事。 央洛朝着黎明雪盈盈一拜,“央洛见过圣女。” 黎明雪轻轻点头,说道:“你着人把侧殿收拾出来,往后龙池就在圣女宫住下,到内务堂给她挑两名贴身近侍和八名侍婢,拿我的牌子去护道堂请一位大成境的护道修士跟着她。” 央洛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龙池愕然叫道:“大成境修士?跟着我?当护卫?” 黎明雪说:“护道者,保护你的小命。” 龙池难以置信地叫道:“大成修士,只差一个境界就能成地仙的,来保护我?” 黎明雪瞥了眼龙池,说:“有没有觉得在仙云宗挺好?” 龙池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暗自琢磨玉璇师父又在捣什么鬼。她说:“我觉得我跑得挺快的,只要不让我坐飞剑什么的飞到天上去,我遁地术一下子就逃远了。我现在的速度比转世重修前要快得多。大成境修士就算了,我……用不起。”派大成境修士给她当护卫,她就得拿出这个价值来,简直吓人。 黎明雪说道:“安心吧。我也有护道者的。在仙云宗,有些弟子的安危关系到宗门的未来,折损不起,会由护道堂派高阶修士保护。虽然你没拜入仙云宗门下,但有老参仙的福泽庇护在先,仙云宗自当护你周全。你身负鱼龙符的传承,又有海龙族和肉参精两大血脉在身,不派大成境的修士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怕是养不活你。” 她的话音顿了下,说:“修士修行,三分苦功,三分天份,四分机缘运气。修炼到大成境,往往是样样不缺的,差的就是临门一脚的机缘和顿悟,而这些又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有传承至上界的真龙传承,本身就是得天地造化长出来的,身具仙骨,连大长老都能因你几句话而闭关悟道,甚至差点让你不经意道出天机,让大成境修士护你,说不定还是仙云宗占你的好处。”不说别的,给龙池当护道士,没事让龙池舔几口宝药,或者是拿几件极品法器或宝器挂龙池身上,用龙气和肉参精身上的天地灵气蕴养,那效果绝对不会差。 大成境修士的身份地位极高,个个挂着长老的头衔,享受着长老的待遇。随便出来一个,那都是地都要抖上三抖,宗主见到都要客客气气的。能让大成境修士当护道者的,目前整个仙云宗只有黎明雪这个圣女有这待遇。 黎明雪刚当上圣女的时候是没护道者的。宗门里优秀的弟子极多,圣女死了再选一个就是。她那时的圣女身份就是一个虚衔,还没宗主的关门弟子身份好用。她的命金贵起来,还是在滩涂村养大龙池顺利把老参仙拐到了仙云宗,又通过了飞仙塔的试练得到了飞仙塔的传承之后。 她的圣女位置坐稳,身份变得尊贵,执掌宗门大权,还是先办成了老参仙飞升的事,又顺利从翠仙姑那里换到给大长老增寿三千年的丹药,又通过南离九在太极宗和星月宗为宗门谋取到巨大的好处利益。 如果是别人,黎明雪是真没那能力给安排大成境修士当护道者,最多派洞虚境的修士。给龙池派护道者,黎明雪还是有几分把握请动大成境修士的。 如今天下各大宗派齐聚仙云宗,黎明雪也是极忙。她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后,便又忙着接见负责各项事宜的各路管事。 她这刚忙了不到两柱香时间,门口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听说小龙娃娃要大成境的护道者?” 黎明雪没听到通报,突然听到声音出现得门口,不由得面露愕然色。她抬头望去,便见一位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者出现在门口,其修为实力赫然是在大成境。 仙云宗传世久远,大成境修士的数量那是以两位数算的,很多甚至是活了几千近万岁,已经几百上千年不曾出现在人前。黎明雪见过的,也就是战堂最活跃的那些镇守宗门的,再不是长老堂里的,面前这位,她是压根儿没见过。 遇到这些大成境的修士,她可不敢拿大。随便找一个出来,不说修行境界,身份地位都得甩她几千里远,指不定就有哪一代的宗主,她赶紧起身相迎。 龙池见状,赶紧放下手里的糕点,起身,行礼:“龙池见过老爷爷。” 黎明雪一问名字才知道出来的竟然是仙云宗的一位老宗主,辈份高到她都不敢相信仙云宗还有这个辈份的人活着。这位老宗主的身上散发着腐朽味,比起之前大长老也是不差了。 黎明雪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她就怕老宗主跟大长老一样,想续命都快疯魔了,龙池就险了。 老宗主很是悠然,他见黎明雪拘谨,说:“把我当成普通的糟老头就行了。”他又看看龙池,说:“得天地造化而生,难得,难得。你们该怎么着怎么着,我轻易的不会露面。”他说完,从原地消失。 龙池四下张望,只隐约感觉老头子在附近,但找不到他在哪里。 黎明雪默默地看了眼龙池,也不知道龙池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央洛领着两名修行境界在凝婴境的女修士进来,和八名丹顶境的女修士进来。 黎明雪对龙池说:“往后由她们侍奉你,她们的命运往后由你做主。” 龙池惊得朱唇半张,问:“我……”她指指她们十个,“我连我自己都管不好。” 黎明雪说:“如果她们照顾不好你,是她们失职,直接灭杀了便是。侍女是消耗品,命不值钱。” 龙池整个愣住。仙云宗这样的修仙大派,竟然还……还有这……这样的…… 黎明雪知道龙池在想什么,她对龙池说:“这个世道便是如此。” 龙池怔然,说:“我……我以为仙云宗不一样。” 黎明雪说:“覆行好她们的职责使命,她们自然能活得好好的。路是她们自己选的,卖命,换取修炼资源,仙云宗培养了她们,也给过她们机会。入门时,我和她们皆为仙云宗最底层的弟子,层层考核,层层选拔,胜者和败者的差距逐渐拉大,最终有了这样的差距。小池子,记住,物竞天择。我护你,是因为你有值得仙云宗护的价值。如果你将来没有了价值,命好,活到万岁,让你飞升,命不好,或许就成为了谁的药鼎里的一味宝药。” “二选一,掌握自己和别人的命运,还是由别人掌握自己的命运,在你自己。你的出身已经让你比别人多出许多的优势。” 黎明雪说:“给她们赐名和在她们的魂魄里烙刻下神魂禁制。” 龙池倔强地看着黎明雪,说:“我从小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我不需要侍女。”她的话音落下,央洛领来的侍女们齐齐跪下。她扭头看向她们,随即反应过来,问:“如果我不收下她们,她们会怎么样?” 黎明雪说:“能进圣女宫做侍女,并不委屈。如果她们将来能够突破进神窍境,能摆脱奴仆的身份,成为正式弟子,从此享受正式弟子的待遇。你不收下她们,她们会被退回内务堂,任何归元境的修士都能去内务堂挑走她们,若是宗派有需要,还会把她们送走,妓馆,或者是谁的后宅,都是有可能的。被送出去沦为侍妾玩物的,修行的路几乎也到头了。”她顿了下,说:“你可以不给她们下禁制烙印。”幽冷的目光看向龙池,说:“不过,那就得要你用自己的小命去考验人心。你的价值,值不值得让人冒险背叛宗门谋一份天大机缘,你自己想。”她说完,对央洛说:“你留下陪龙池。”起身赴宴去了。 龙池不敢去考验人心,更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考验。八门寨的土匪能为几两银子杀人,她不敢赌沦为奴仆命不由己的修士对着天材地宝和鱼龙符这样的仙宝而不动心。 她按照央洛所教的方法,给她们在魂魄里布下禁制。她们不害她,自然能好好的,她们如果害她,必然是在起心生动手时就会触发禁制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她不太会起名字,想到黎明雪起的是春夏冬秋,想了半天,起了个“飞雪”和“飞雨”。 这两人长得都好看,让龙池心里稍微舒坦些。她长这么大,还没使唤过侍婢,也不知道怎么安排,于是让她俩自己看着办,再把那八个侍婢也交给她俩,然后就去赴宴。 央洛吩咐飞雪和飞雨跟紧龙池,八个侍婢,四个随行,四个被她叫走,去盯着杂役给龙池打扫侧殿。 龙池当了那么久的参王府少主子,连海龙族的少主子都当过,第一次有侍婢贴身侍奉,只觉怪异极了。她一步三回头,别别扭扭地去到飞升殿,就被门口候立的人迎进去,领到黎明雪身侧的一张桌椅旁。这位置是后加的,就在主位旁边,侧摆着。她问黎明雪:“玉璇师父,没我的位置,我去坐外面也行的,给我在角落里加张桌椅,是不是磕碜了点。” 黎明雪正与大家举杯,酒刚送到嘴里,龙池就来了这么句,差点一口酒喷出去。 飞升殿中的人也看全着坐到黎明雪身旁的龙池,一个个的神情颇为微妙。实在是,傍晚的时候,还看见龙池坐在路边抹泪哭鼻子,像是在南离九那受了气,这会儿就跑到黎明雪这来了,还是坐了这么一个尊位。 黎明雪没好气地对龙池说:“让你坐这里,辱没不了你。”并没有对这安排向在座的人解释。 龙池想,通常来说离主人位置越近,身份越高,她紧挨着玉璇师父的位置,是为了显示亲近吧。她看到南离九也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哼”了声,想了想,还是不解气。她起身走到角落的战堂弟子跟前,说:“借剑一用。” 那战堂修士沉吟两息时间,把剑递给她。 龙池提着剑直奔南离九的跟前。 殿中的人全都盯着龙池,不少人在心下猜测:这莫不是打算用剑捅南离九? 南离九面无表情地看着提着剑来到自己跟前的龙池。 龙池手起,剑落,削下自己半副衣袖,又再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削出半截长袍,又再哗啦两声,撕成两半,一半砸在南离九的桌子上,一半揣进自己的怀里,说:“割袍断义!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天下英雄为证。” 一匹纱一座城的鲛人纱做的衣服,龙池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割了。 黎明雪看得都心疼得差点没忍住把龙池揪过来暴打一顿,后来再想,鲛纱都在龙族手里,这才稍微没那么心疼。同样心疼的,还有殿中的各宗派的人。 南离九冷声道:“幼稚。” 龙池重重地哼了声,扭头把剑送回战堂修士身边,坐回到黎明雪身侧的位置上,再不看南离九一眼。 南离九满脸漠然地收了龙池割袍断义切下来的鲛纱,淡声说:“龙池少主倒是舍得,一匹纱一座城的鲛纱制成的宝衣,也是说割就割。来日若是穷得没灵石花了,这两块残纱还是能卖几万灵石的。” 龙池的脸色一变,指着南离九,噎了下,说:“这代表着我跟你割袍断交的绝心。我告诉你南离九,你亲爹来让我原谅你都没戏。” 南离九欠身,离席,走人。 龙池把南离九气走,自己也不开心,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干这事,其实相当丢人。她索性变回龙形,游到黎明雪的胳膊上盘着,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淡青色的幼龙,头上顶着参珠,浑身缭绕着灵光,没有海龙族的海腥味,它的身上没有妖气,散溢出来的气息是纯正的天地元气。这样的幼龙,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妖龙,而是无限接近于真龙,只是太幼小,太弱,气势不足,还不够霸气。 黎明雪的胳膊上缠了这么条小幼龙,整个气质和气势都变得不一样,被衬得多了几分高深莫测。 就连有屠龙传统的七煞王见到这一幕,也觉得留几条龙养着,或许也不错。他再想想屠的那些龙族,又再看看面前这条宝光祥瑞的龙族,顿时心塞。那些货,哪能跟这条比。 南离九刚迈出飞升殿,没走两步便感觉到身后的异样,脚步微微顿了顿,才飞快离开。 有心怀叵测者当即笑出声,“恭喜明雪圣女降服海龙族少主。” 黎明雪微微一笑,说:“龙池是我用五色米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纵得有点任性,让诸位见笑了。”抬眼朝外面望去,神念探见南离九并没有往客院方向去,而是去往离山的传送阵处,踏上传送法阵,径直离开了。她低声传音龙池,“南离九离开了仙云宗。” 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受打击 哇哇哭 龙池失神地盯着门口, 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知道南离九不会回来, 自己追出去也没有用。这一刻,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和玉璇师父给她的侍婢没太多区别。同为弱者,没得选择,又或者说, 她们面前的路,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 但已经是目前处境最好的。如果冒险走另一条路,很有可能会跌进万丈深渊, 万劫不复。 她朝南离九发脾气,不过是仗着南离九喜欢她, 无理取闹。 她连自己都护不住,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要南离九带着她这么一个拖累,只会把大家都害死。 十大宗门排名正式比拼的日期定在三年后,地点在仙云宗。这三年时间是给各宗派为比拼做准备用。选拔参与比拼的人选和准备物资都需要时间, 更有一些不可替代的宗门人物需要冲关。 即使仙云宗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大宗派,到正式比拼的时候,仙云宗也得下场比一比。黎明雪作为仙云宗的圣女,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宗主,她和其他宗派的继承人还有一场比拼, 拼战斗力, 并且是那种下场前要签生死契的那种。 如今的世道, 战斗力代表着一切, 修行境界再高,战斗力不行,那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一个宗门的宗主和宗主的继承人,首先得有震慑一方的战斗力,然后再论其它。 凡人比拼战斗力,谁的力气大拳头硬反应快,谁就能取胜。修士比拼战斗力,修行境界,对战技功法的领悟应用,本命法宝,以及对灵力和各种力量的控制,包括使用的疗伤药和恢复灵力的药,都起着重要的作用。这不仅拼家底、谋略,更拼自身的素质实力。 黎明雪有飞仙塔,即使是大成境修士,在没有仙宝的情况下都奈何不了她,但能够争夺十大的宗派都是不缺仙宝的,很多宗派的仙宝虽然没有十大仙宝的名头响,但自有其独到和神奇之处,再加上使用仙宝的人,其操作空间极大,胜负难料。黎明雪的修行境界低是她最大的短板。 她在十大宗派重定排名的商讨会结束后,便闭关冲击境界,宗门内的事务交回给宗主处理。 龙池在住进圣女宫的第二天,就由黎明雪交给了央洛照看。 说是照顾,其实就是央洛管着圣女宫的大小事务。至于龙池,她想做什么做什么,只要不违反仙云宗的宗门制度,都由得她去。 然后龙池才知道,在仙云宗,侍婢仆从的数量是没有限制的,她想摆多大的排场都行,不过所有的花费都得从她自己的腰包掏。 龙池一点都不想出钱养侍女,她自己单个蹦跶挺自在的。 飞雪和飞雨以及琴、棋、书、画、梅、兰、竹、菊八个侍女齐齐跪地嗑头求饶。在得知自家主子竟是因为抠,不想出钱养她们后,纷纷表示养她们不花钱,她们不要月例,不要丹药,什么都不要,她们会努力挣钱的。 龙池很是怀疑,问:“倒贴你们也干?”长工不给工钱还得跑呢。 她们在宗门竞试中,屡屡失败,没能进阶,成为侍婢,已经是宗门弃子,如今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认主后,竟又被退回去,说明她们连做侍婢的资格都没有,身份地位将会彻底沦落到尘埃里,此生无望。对她们来说,能被选来跟着龙池,实在是一条非常好的出路。 飞雪和飞雨她们纷纷表示,侍婢的用处就是侍奉主人,为主人分忧解劳。 龙池皱着眉头看着她们。她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能踩着凳子自己做饭照顾自己,长大了收一群侍女是什么毛病。 不过,她们是玉璇师父送的,龙池也不好为了点钱转身就把她们退回去了。她勉为其难地说:“行吧,那就先跟着我吧。”她又问立在一旁的央洛:“那我有没有零花?” 央洛震惊地看着她:你连外门弟子都不算,差不多相当于寄养在圣女这,没收你的钱就已经很不错了,居然还要零花。 龙池看央洛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是没零花的了。她想想也是,自己都成年了,师父也没了,现在也不用吃玉璇师父的五色米了,玉璇师父闭关了,也没说要给她零花钱买糕点。她以后得自己想办法挣钱。 她找央洛仙云宗有什么能挣钱的。 央洛告诉她,炼器、炼丹、画符、卖阵盘都能换钱,猎妖兽、种植和采集灵植都可以,出师门任务也可以换取修炼资源。不过,猎妖兽的地方需要凭宗门令牌进去,种植灵植需要地方,一般来说都是承包灵田,也需要宗门令牌。出师门任务,那是必须有宗门令牌,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精英弟子能出的任务是不一样的。 龙池:“……”这能换钱的方式,就没一样是她能行的。 央洛说:“龙池少主,恕我直言,您应该是不缺灵石的。”她指指龙池身上的穿戴,“海龙族和参王府的少主子,想必是不愁修炼资源的。您现在愁的是怎么提升实力。仙云宗每天都有宗门长老授课,不管是杂役、侍婢、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或者是客人,都可以去听。圣女特许,内门弟子的课,您也可以去听。至于侍婢,您需要她们时,招呼她们过来,不需要时,可以让她们从你的眼前消失。您管束好她们,不让她们在惹事生非即可。” 龙池琢磨了下,决定先踩地皮,先把仙云宗的地头混熟再说。 她当即带着侍婢四处闲逛,让侍婢详细地给她介绍仙云宗。 她不是仙云宗的弟子,侍婢是呀。 她突然发现,这些侍婢还是有用的。 她当即带着侍婢去领任务,顺便看看在哪里能采药,然后发现,她这十个侍婢因为修行境界不高,战斗力不强,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特长,能接的活,加起来赚的灵石,还不够她在醉月楼买一壶酒的。 她突然发现,玉璇师父能成为圣女,这些侍婢只能成为侍婢,也不是没道理。想当初,玉璇师父送给她的东西就挺值钱的。 龙池一阵心塞,她决定先详细了解仙云宗的物价,以及各种赚钱的法子,结果,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发现,所有赚钱的路子都有人干了,并且仙云宗的弟子,除了外门弟子都是有月例的。至于外门弟子,只能通过干活和接宗门任务等活赚钱,赚得比她的侍婢还小。辛辛苦苦种一个月的地只能拿到十枚下品灵石的酬劳,要留在宗门里,每个月还得上交五枚下品灵石,不然就会被赶出宗门。外门弟子的修炼功法,得靠门派贡献度和灵石换。那贡献度是接门派任务的时候做为奖励给的,轻松点的少得可怜。她在醉月楼一顿饭吃去一万多枚下品灵石,是一个外门弟子干一百年都挣不到的,最多只能挣个零头。 龙池顿时觉得八门寨和仙云宗比起来,简直就是良心买卖。 八门寨杀人劫货,他们也是拿人命来填的,干的刀口舔血的营生,她经常从水里捞到八门寨水匪的尸体。仙云宗的人,不用杀人不用劫货,外门弟子拼命干活地给仙云宗挣钱,比地里的老黄牛还要卖力,拿着少得可怜的一点灵石,累死累活地干上三五七八年时间,就为换一本玄级功法。玄级,修行界中最低级的功法,连修炼到丹顶境都够呛的功法。 仙云宫的弟子,想学画符,也得找宗门买符样,学着画。那符样也是贵得离谱,跟功法是一样的价,有些价比功法还高。 南离九让她记下来的那些符,她如果画得出来,拿到仙云宗卖,她可以躺着数灵石了。 然而,事实是,她只画得出平安符,一品,低阶。 龙池简直想哭,她这是守着宝山,穷成乞丐。 她越了解修仙宗派的事,对南离九越是佩服。 她的分水剑没了,她想重铸一把剑。 她去到学课的地方,听炼器课,向授课长老请教,她要重新铸炼一把分水剑需要些什么。 授课长老问:“玄女宫宫主南绡的分水剑?” 龙池说:“嗯。”她担心授课长老没亲眼见过,只是听过,又详细地介绍了下自己之前用的剑,说自己想重铸一把。 授课长老先问她:“您的炼器术目前到几阶?” 龙池被噎了下,说:“我不会炼器术。” 授课长老说:“分水剑是八阶宝器,想要铸炼分水剑,八阶炼器大师都是不够的,需得九阶炼器宗师级别,你得到炼器堂长老的级别才行。” 龙池:“……” 这种课,所有人都能来听,仙云宗的人又多,好几千人聚在广场上,顿时全都看着龙池。 龙池默默地回了圣女宫,回屋,关上门,钻进被窝里,嗷嗷地嚎啕大哭。 她的分水剑!她以前只知道剑好用,用也得顺手,知道剑是好剑,但没想到她的分水剑这么值钱,然后还没了,想到再铸一把都铸不出来。 她要哭的还不止是分水剑。 她以前在八门寨的时候,外号小龙王,觉得自己可能了,还敢云挑水匪。千里迢迢到了无妄城,还成天跟无妄城主打架呢,结果到了这里,她除了剑术外,别的本事还不如外门弟子。她就算是剑术拿得出手,她连剑都没了。 龙池满腹的委屈和憋屈。 她这么差劲,换成她是南离九,那也不乐意和她在一起。 龙池在哭完的第二天,再不在仙云宗到处晃,乖乖地跑去和仙云宗的弟子们一起上课。至于那些侍婢,好也管不着了,她比那些侍婢还不如。 154.第一百五十四章 卖蛋壳 都怪穷 飞雪和飞雨她们不到七岁就进了仙云宗,一步一步地从武者境、融气境、聚丹境修炼到了丹顶境和凝婴境, 对宗门里低阶修士的事情样样都熟。 其实她们挺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明明身家厚实, 却怎么总觉得一穷二白, 成天惦记着要在宗门里赚灵石。她家主子作为海龙族和参王府的少主子, 跟南宫主的关系亲近,又是由圣女养大的, 论身份尊贵,比起二流世家公子千金也是丝毫不差的。她身上的穿戴更是二流世家公子千金们都比不过的,头上的宝冠,脖子上的敛息玉和璎珞环,身上穿的衣服,样样都是八九阶法宝, 衣服上装饰用的珠子都是集天地灵气的宝珠, 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她随便扯颗装饰用的珠子摘下来, 都是她们几个花百年时间都挣不来的。她家主子对身上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 只当非常寻样的物件看待, 盯着宗门里那些产出眼睛都快绿了。 宗门的产出都是有主的,就连路边的一棵树一片草都是是专程有人打理的。百万外门弟子挤破头想扎根在宗门往上爬,为了能赚点资源留在宗门里可以说是流血拼命在所不惜, 不要说赚钱的,但凡能换取点宗门贡献点的, 就算是倒贴也有的是人抢着干。 她家少主子想从这里找一家生财的路, 除非是动用权势去抢别人的。她想抢, 那也不是轻易能抢的, 宗门中但凡能赚钱的产业都是有靠山的。就如仙云宗种五色米的灵田,绝大部分都在圣女手上,租赁灵田的外门弟子是通过央洛管事发布的任务租赁种植五色米,他们种了五色米,自己一粒都不能动,全部上交,然后领取门派贡献和灵石作为酬劳。五色米进到圣女手里,成为圣女的产出,由圣女截留了她的那部分后,再上交到宗门的库里。据说这是二十多年前宗主亲自特准的,全宗门的五色灵米,一半供应了圣女。宗门里的灵药园,连种田的外门弟子都是丹堂、药房那边派下来的,还会有内门弟子经常去巡视,一些珍贵的,更是有内门弟子亲自守着。 如今她家主子不想着去赚钱,要去上课学东西了,众侍婢们是齐齐悄悄松口气,麻利地张罗起她家主子上课要学的东西,能张罗得多仔细就有多仔细。 虽然她家主子成天摆出一副“我穷我抠我养不起你们不我想要侍婢”的模样,但待她们极好,从不打骂压榨她们,每天早晚打坐的时候,如果她们不坐下来一起打坐,自家主子就一副震惊的表情看着她们:“你们都不打坐修炼的吗?资质不好还偷懒,难怪修行境界上不去。”给她们指个灵气极其浓郁的地方,说:“打坐去,不够一个时辰别起来。” 圣女宫建在灵穴上,论灵气浓郁,除了宗门里的福天洞地,就只有宗主居住的飞仙宫和长老们的长老院的能比得过。宫里不仅有聚灵阵,打坐的地方还种满聚灵草,这里向来是圣女独占的打坐的地方,连央洛管事都只有在冲击境界经过圣女特许才可以。她们在这里打坐一个时辰,比花灵石到专程的功练室修炼一个月吸收到的灵气还要多。 能够从天地间获得灵气,比吃任何丹药提升境界都要好。不含杂质的极品灵丹是她们买不到的,即使买得到也是天价,除了极品灵丹,哪怕是上品的,也有杂质,吃多了会有丹毒沉积在体内,对身体造成难以修复的损伤。她们之前靠丹药提升境界,那是实在没有办法,中下品丹药吃多的后遗症也开始显现,又没钱去买那昂贵的洗髓丹清除丹毒。如今在圣女宫打坐,吸收到的是最纯净的天地灵气,就连被丹毒侵蚀的经脉也有好转的迹象。 宗门规矩森严,原本飞雪和飞雨她们是绝对不敢在圣女宫打坐修炼的,但圣女闭关前有言在先,只要她家少主子不违宗门规矩,想干嘛就干嘛,央洛管事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追究,这才敢跟着主人打坐。 她们成为龙池的侍婢,可以说是身家性命和将来都系在了龙池身上,对龙池的事,自然是处处上心。 央洛在黎明雪闭关后,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地坐镇圣女宫,也再次体会到圣女闭关前给龙池去护道堂请长老给龙池当护道者的用心。实在是,龙池护道者的身份地位要是不够,圣女宫都留不住她,只怕早让宗主或者是长老堂的长老们抢走了。 龙池每天早晚都会打一个时辰的坐,早上是在破晓时分坐到日出,于是,每天清晨,圣女宫都会有日氲奇景出现。太阳精华与天地间的灵气一起涌聚过来,再与地下引动的地气融合,天灵地气在太阳精华中相融,汇入龙池额间的参珠中,再进入她的体内。待到晚上时,龙池会在月亮初起时打坐,吸收月亮精华,继早上的日氲奇景后,晚上又再来一出月华盛景。 圣女宫的灵气充足,龙池吸聚过来的灵气极多,自己能吸收到的只能算是九牛一毛,她没被吸收到的灵气又反哺回天地。可圣女宫里布有聚灵阵,她反哺回去的灵气被留在聚灵阵中,以至圣女宫的灵气愈发浓郁,聚灵草附近更是出现灵雾。 龙池从来没有学过炼丹、炼器和法阵,因此,只能跟着融气境的小修士们一起学。 仙云宗的弟子,除外门弟子外,几乎都是七岁上山,不到十岁就进入武者境,待十六七岁的年龄进入融气境的比比皆是。至于外门弟子,受资源和资质影响,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老婆婆都有。 融气境的修士太多,看不出个前途,这些弟子都由管事们统一看管,也没有小斯丫环。 龙池出门,飞雪和飞雨至少要跟一个,八个侍女轮职跟随,每次跟四个,实在扎眼。 她偶尔旁听,那都是在上课开始后才溜进去,缩在最后面,待快结束时,提前走人。 她站在旁边,等大家都进入课堂,坐好后,才溜进门坐在角落,接过飞雨递来的药鼎和药材。 仙云宗课堂授课,授课师傅只管教,弟子想学东西,得自己准备器材和材料,还得自己学功课,上课后,授课师傅只讲要诀要点,再让弟子自行领悟。 内门弟子是拜有师父的,不仅每个月有固定的月例,要用到的东西还有师父帮着张罗。龙池虽然住在圣女宫,但她不是仙云宗的弟子,待遇和外门弟子一样,药鼎得自备,药方得自备,药材还得自备。 好在她身边的侍婢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药鼎和药方都有,融气境的药材并不贵,飞雨飞雪在仙云宗这么多年,贵重品拿不出来,低阶弟子修行的东西,不说要多少有多少,多少还是能张罗得出的。 不过,这只是她俩的自认为。 待自家主人上课后,飞雨的脸就绿了。 她家主人先鬼鬼祟祟地溜到授课师傅的身边,悄声问:“炼丹师傅,我是妖修,没有灵根怎么办?” 炼丹师傅深深地看了眼龙池,心说:“我没名没姓的吗?”可对着这圣女宫的活祖宗,他还真不敢把她赶出去,还得赔上笑脸,“您是怎么修行的呢?” 龙池指指参珠,“这个……自己会吸收灵气,打坐和睡觉,就修行了。” 炼丹师傅拈拈胡须,“妖修似乎……没有……天赋哈。我是说,对于炼器、炼丹这些都没天赋。”言下之意就是你学不了。 龙池想想,说:“不对,我爷爷是七阶炼器师。”她琢磨了下,说:“对哟,我记得真龙传承里有说,妖修没有灵根,体内的灵气驳杂,是没有单一的灵气的,如果想学炼器或炼丹,动用内丹直接吸收天地间的力气,转化为力量使用。”她问炼丹傅:“炼丹是用火灵气,对吧?” 炼丹师傅说:“对。但天地间游离的火灵气不如吸收进人体内的灵气精纯,非常驳杂,各种火的温度和活跃度都不一样,一起聚在一起,不好控制。简单地说,从天地间吸收灵气炼丹,容易炸炉。” 龙池想了下,问:“那我只吸收天地间的一种火灵气炼药,会容易些吧?” 炼丹师傅说:“如果你能办到,那是可以的。” 龙池看外面的日头正好,于是,捧着鼎坐在门坎上,张嘴吐出自己的龙珠,就开始吸收游离在天地间的太阳精火。 龙珠一出,周围的阳光都聚到了龙珠上,原本手指头大点的水朦朦的龙珠顿时被太阳精火覆盖成一颗燃烧的小火球。别人是用自己体内的灵火送到丹鼎下炼丹,龙池把龙珠送到丹鼎下,巴掌大点的丹鼎被龙珠释放出来的太阳精火全部烧在了里面,丹鼎的颜色由古铜色飞快变红。 龙池问:“炼丹师傅,我这火是不是烧大了点?不会糊吧?要加水吗?我记得熬药都是小火慢慢煎?” 炼丹师傅的脸色大变:“快住手!” 飞雨发出声大叫:“主人!快躲!” 紧跟着又一个声音在龙池的耳边响起:“当心内丹!” 龙池认出是老宗主的声音,估计是有危险,吓得她张嘴就把内丹吸进了肚子里,内丹上还有太阳精火,顿时顺着她的嘴从喉咙一直烫到丹田,太烫了,连嗓子都烫伤了,发不出声音,张大着嘴,眼泪汩汩地往外淌,紧跟着周围的人全部仓皇逃蹿,然后发出声巨大的声响,“砰”地一声,龙池就看到身上的防御法宝被激活,把她护在了里面,那被烧得都快融化的丹鼎则在爆炸声响中,炸开了。 爆炸的威力,把丹道课堂的大门都炸掉了一块。 龙池张嘴,“呼”地吐出一口热腾腾的蒸汽,揉着肚子,眼泪汪汪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都怪你突然吓我。 老宗主的声音再次在龙池的脑海中响起:“长点心吧,内丹经不起炸。刚才丹鼎爆炸的威力足够炸毁你的小内丹,你如果没了内丹,那点道行全没了,瞬间被打回原形。救你内丹一次,收你几滴眼泪做为报酬。” 话音落下,龙池突然觉得鼻子一疼,又酸又疼,眼泪簌簌地往外淌,并且流出来就消失了。 龙池气得想跺脚:过分! 老宗主再指点龙池一回:“你如果想用太阳精火炼丹,至少需要七阶以上的丹鼎才行。” 炼丹师傅黑着脸来到门口,又摆出一副笑脸:“龙池少主,您看,这被您毁掉的大门是找您呢还是找央洛管事呢?” 龙池弱弱地问:“我写欠条行吗?” 炼丹师傅笑呵呵地问:“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还?我这大门总得修呀。” 龙池突然很想把给她一口破鼎的飞雨拉过来顶债,不过,想想,太没出息,于是,可怜兮兮地看着炼丹师傅:“我没钱。我写欠条,给你利息,等我玉璇师父出关,让她来赔。放心吧,这事她干熟了的,不会赖账。她一个圣女,要脸的。” 炼丹师傅:“……”他还敢去找圣女要账不成!他一把拉住龙池,“门不是圣女弄坏的,我不可能去找圣女她老人家,我只能找你。”他说完就见龙池指着他,威胁意味十足。他挺起胸膛,黑着脸,问:“怎么?想赖账耍横?” 龙池说:“你找我赔钱是应该的,你说我玉璇师父老,你信不信我揍你。” 炼丹师傅指指龙池,说:“行,那你赔钱。” 龙池顿时为难。师父没了,玉璇师父闭关,找不到人来赔钱。南离九不在,她拿东西抵,没有人来赎。她想写个单子让他们去参王府结算,可想想,太丢人了,她丢不起这人。她身上的东西又不能拿去当,她敢拿去当了或者是拿去卖了,玉璇师父知道会揍她的。玉璇师父说,没钱就想法子挣钱,典当变家当拿去花,最后家底只会越来越薄越来越穷,是不成器的败家子才干的事。 她又朝门看去,想看能不能修,结果玉制的大门,被炸裂成好几块。 飞雨见自家主人为难,默默地递了个灵石袋过去。 她递过去时,手都在抖。攒了好几百年的家当,冲击凝婴境都花光了,就剩下这么点灵石,也全没了。 龙池蔫哒哒地离开炼丹课堂,走出一程后,问飞雨:“是不是在仙云宗学东西,要花很多很多钱?” 飞雨说:“如果是内门弟子,花不了多少。如果不是,做什么都需要灵石。” 龙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飞雨,说:“我会还你灵石的。” 飞雨忙说:“飞雨的命都是主人的。” 龙池默默地看了眼飞雨。她还没有没出息到花侍婢的私房钱的地步。她回到圣女宫,去到黎明雪的书房,像做贼似的东瞅西瞄。 央洛跟进来,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这位自认为自己穷疯了的龙池少主,很担心她会把圣女收房里的东西拿出去卖了。 龙池找了半天,最后在书架上找到一个玉盒,放出上面绘有法阵,看起来像是保管贵重物品的法阵一样的东西。她问央洛:“这个可以保管贵重物品吧?” 央洛点头,说:“是的。” 飞雨和她身后的几个侍婢吓得瑟瑟发抖。这可是圣女的书房,擅自进入,格杀勿论的。她家主人进来了,还到处翻东西。她俩瞥见护卫都出来了,只是被央洛管事给拦住了,没冲进来。 龙池去到书桌前,磨墨,在纸上写下:“龙池拿。”又把盒子摆在面前,对着盒子在纸上画出图,然后还摁了个手印,把纸贴回到书架摆放盒子处,又去门外找了块石子压在上面。她对央洛管事说:“这样玉璇师傅回来见到就知道是我拿的了。” 央洛管事轻轻点头。 龙池又坐到书桌前,把自己藏起来没舍得吃完的蛋壳取出来,放在盒子里,仔细地数过大小份量,这才扣上盒子,又贴好封条。她贴好封条后,还呵了口气在上面,又再用玉璇师父的封泥给封上,最后在封印上按上自己的手印。 跟着,她提笔开始写信:“南离九,虽然我俩割袍断义绝交了,但是,情义不在买卖在。鄙人最近有点穷,又想着这里有些东西你用得上,故此,想问南宫主您老人家有没有兴趣买。若是想买,请根据我的需要付灵石或东西。我所需要的东西如下:” 她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纸,把自南离九离开仙云宗以后,自己的遭遇全写上了,其中着重描写仙云宗有多难挣钱,她要学东西要花多少灵石,还要花多少材料器械,再让南离九看着替她准备。 央洛站在门口,很无耻地用神念偷看龙池写信,然后整个儿都零乱了:这是绝交了吗?这是变相找人给你交学杂费吧? 正常人写信,那都是简明扼要,这位可真是……信纸很贵的! 龙池写好信,塞进信封,又把信封好,在信封上写下“南离九亲启”的字样,把信和盒子镇重地交给央洛,说:“麻烦央洛帮我把信和盒子一起交给南离九,送信的费用找南离九结算。”她又再三叮嘱,“盒子和盒子里的东西可千万别弄丢了,这个很值钱的。” 央洛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但知道那应该是什么天材地宝,小心翼翼地收下信和盒子,说:“南宫主行踪不定,未必能及时交到她手上。” 龙池灿然一笑,说:“仙云宗要找南离九还是很容易的。”又朝央洛抱拳:“多谢央洛管事。” 央洛指指书架上的小纸条:“你不怕圣女出关见到了找你麻烦?” 龙池摇头,说:“她不让我拿的东西才不会摆外面,贵重物品随身携带。” 央洛找不到话反驳,把龙池请出书房,说:“下回,您用您自个儿的书房。”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护卫们见状,这才悄悄地撤了,彼此暗中眼神交流:下回这位再进圣女的书房,还是先通知央洛管事吧。 龙池回到自己居住的侧殿门口,又将内丹吐出来,吸聚太阳精火,控制内丹吐火焰。她说:“飞雨,你说我刚才炸鼎,除了鼎太差,很大原因还是下子火太大了,对吧?我要是慢慢的,一点点加热,会不会好点?” 飞雪迎出来,听到龙池的话,顿时立住了:鼎太差?炸鼎了?鼎呢?她用了三百年的药鼎…… 她看向飞雨,悄悄传音:“发生了什么事?”待知道龙池学炼丹发生的事后,顿时觉得她俩特可怜。这么一个主人,真不是她们供养得起的。 她们突然就理解了主人为什么成天琢磨赚钱的事了。她要是不赚钱,花什么?什么都干不了。她俩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学炼丹上手就需要用到七八阶药鼎的。 隐藏行踪坐在房顶上的老宗主看着玩太阳真火的龙池也很无语: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见过被太阳精火烧伤的人或妖修能在不疗伤不吃丹药的情况下瞬间就自己好了的。 龙池的伤刚好,就变着花样玩火。 一条海里的海龙,明明该学驭水术,吸收水灵气,结果这条小龙崽子竟然玩起了火!她不怕把内丹给烧了呀!莫非是因为她有肉参精的血统,天生亲近各种天地灵气? 龙池玩了一会儿火,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喊:“飞雪飞雨,过来。” 她俩赶紧迎上来。 龙池问:“你俩会种草药灵植吧?” 飞雪说:“回主人,我俩都会。只是种植草药灵植需要药园。” 龙池说:“有土能接地气灵气充足就行。你看看圣女宫里哪里有空气,我们可以辟出来种药草灵植,要是实在没地方,买点花盆回来种屋檐下和台阶上也行的。积少成多,一步步来吧。再多注意打听下哪有药园出租,想办法租回来。” 央洛:“……”她看了下布局精巧的圣女宫,再脑补了下到处摆满花盆连脚落的地儿都没有的情况,顿觉可怕,赶紧说:“龙池少主,我这里有块药园刚好要转让,您可以试试。至于费用,您写个欠条给我,或者是卖点龙涎给我。圣女宫里的一景一物都是有讲究的,不能擅自添置或挪动。”她又再补充句:“这跟圣女宫的防御大阵关连到一起的,当心触动大阵遭到攻击。”就怕这想一出是一出的祖宗乱来。 龙池不信,说:“有这么巧?多谢央洛管事照顾。” 央洛微笑:你还知道呀。 不这么巧,你还不得想尽办法祸害圣女宫。 龙池想想,说:“行吧,不占你便宜,药园出来的东西分你三成。”她的眼珠子一转,又凑过去,“先借我点灵石吧,我写欠条,等南离九给我送来的灵石和东西到了,我就还给你。” 央洛问:“您就这么肯定南宫主会给你送东西来?” 龙池说:“当然,她要是不送过来,我……我有的是法子叫她……自己找上门来……然后我跟她算账。”她看央洛满脸怀疑地看着她,说:“这个嘛,虽然我和她绝交了,没交情了,可生意还是有做的,我这是独家生意,她找不到别人,放心吧。我就是给她狮子大开口,她也得认。”她说完,又好心疼。她的蛋壳,她都没舍得吃的,亲娘都没舍得多给,亲奶奶一块没给,全给了南离九,都怪穷的! 155.第一百五十五章 收到信 没话说 南离九带着仇无崖拿下尸谷后, 又去到炼尸宗, 炼尸宗宗主率全宗上下归降臣服。 她留下仇无崖打理尸谷和炼尸宗的事务,自己沿着玄女宫当年的商路北上。 玄女宫灭门,门下弟子遭到血洗, 产业被夺。她那时候年幼,不清楚玄女宫在外面到底有多少产业,有哪些产业, 但从灭门到现在只经过二十多年时间,还留有很多当年玄女宫的痕迹, 接手玄女宫产业的修士都还在, 问起城里的凡人,他们都还能对于二十年前的一些变故说上几句。 南离九进城, 找到有玄女宫建筑式样特色的屋宇建筑,打进去,揪住里面掌事的人和伙计, 都不能审讯,直接吓得他们把什么都抖落出来。 南离九的凶名实在太盛, 谁都怕她把用在太极宗和七煞王朝的那一出用在他们身上。 她查清楚当年的事情过后,对于当年参于追杀玄女宫弟子的门派势力,毫不留情地直接血洗。 她只向仇家下手,没动那些世代经商,只负责做生意上供给孝敬, 不参与这些宗派势力争斗的家族留下了, 将产业交给他们打理。 没有参与过灭门的事件的修士出来劝南离九, 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多年,玄女宫的人都已经被杀了,她如果再把这些人也灭门了,他们也不会复合,她这么做和当年这些人干的事有什么区别。冤有头债有主,让她找星月宗的人去算账就是,还有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的,不如就此算了。 南离九顺手把来劝她的那些人扣下,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给挨个灭门,再面无表情冷幽幽把他们说的话原回去,“我把你们的家人都杀了,你们杀了我,他们也不会复活,你们别来找我报仇了,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们如果来找我报仇,和我有什么分别?” 那些人眦目欲裂,扑上去找南离九拼命,最后全被南离九砍瓜切菜般剁了。 南离九把他们全灭了,再把他们的家或宗派抄个底朝天,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能来找她说项的,要么是得了人好处,自认有几分面子,能说得上几句话,要么觉得说成了这事,能有名有利,再加上人多势众,显得他们能耐,或者是想卖当年从玄女宫灭门中获利者的好。 刀子没砍到他们身上,倒是不疼,张嘴就来。 南离九砍他们也砍得毫不手软,一手没留,直接灭了个满门干净,这回是连孩子都没放过。 自此,再没有人过来劝南离九什么冤家宜解不宜解,要大人大量什么的。 南离九下手太狠,出手就灭门,连来说合的人都不放过的名声也传了出去,而当年参于瓜分玄女宫的势力太多,他们被南离九杀得惊惶不已,再加上有七煞王朝在后面推波助澜,一时间讨伐南离九的声音尘嚣其上,诸多宗门大势力联手对南离九发起围剿。 南离九面对幽冥鬼界百万大军入侵没有退过半步,杀向七煞王朝的老战王时,数十位大成境的修行联手杀过来,她也没退后,一直到耗死老战王,七煞王朝的人退了才离开。 这次面对围剿,她同样没退。 她摆开无妄城,正面迎战,不管对方来多少人,不管对方出动多少仙宝,她都一个人站在城头独自迎战。她受了伤,以大成境修士的鲜血补充能量,生生地将修行境界从尸圣境大圆满突破进尸祖境,杀得自己面成青面獠牙,眼睛里翻滚着黑色煞气的尸物,也杀得对方的归元境、大成境高阶修士成十、成百地陨落,杀得失去主人的地仙境仙宝像不要钱似的掉在无妄城边上。她展开的无妄城外,仅散落的地仙境仙宝就不下百件。她杀得天降雷劫再次劈到她的身上,这次没有龙池替她挡劫,她以无妄城硬抗天雷活了下来。 雷劫过后,南离九诸路修士大战过的地方化成一片方圆百里没有一个活物的死地。 她渡雷劫的地方,出现一个大坑。 煞气冲天的南离九从坑底爬出来,周围已经看不到半个活人,许多低阶法宝都毁在天阶中,稍远处倒是还留下许多高阶修士的尸体残碎和他们留下的法宝和随身物。那些死去的修士,要么死于天星盘法阵中,要么死于无妄城的碾压,要么死于南离九之手。 南离九坐在雷劈出来的深坑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她的双手呈青黑色,瘦骨嶙峋,筋骨突起,仿佛精铁铸就,冰冷坚硬没有半点温度,触及冰凉入骨,煞气透体。 她不愿意苟活,那么,唯有杀出一条血路,哪怕代价是变成这样丑陋的怪物。 她只是不知道再见龙池时,自己会是什么模样,是否还活着,是否已经面目全非。明明她才离开仙云宗一个多月,就仿佛离开了很久。 她取出藏在天星盘中的两块鲛纱。 精美的鲛纱泛着宝光,上面还缭绕着淡淡的龙气和肉参精独有的异香。 割袍断义! 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割袍断义的。 她知道龙池是气她的,也是舍不得她的。 忽然,有灵气波动急速靠近,有神念投来,同时天空中传来一个声音:“前方可是南宫主!” 对方的灵力很弱,只在神窍境初期修为。 “龙池少主有书信交给南宫主。” 南离九把龙池给她的鲛纱收起来,凌空卷出一股力量将那修士拽到面前,冷眼看着他。 强大的威压从南离九的身上溢散出来,森寒的煞气使得周围宛若隆冬。恐怖的气息带给人一种从骨头里从灵魂深入渗出来的颤栗。 仙云宗修士控制不住颤抖,双手哆嗦着把一个玉盒和一封书信交给南离九,说:“在下仙云宗圣女宫座下,受央洛管事所托,前来为龙池少主传信。” 南离九凌空摄物将玉盒和书信拿在手里。她接过信,就知道这信是龙池写的没错了。信封上是龙池的字迹,还残留着龙池的气息在上面,信封被塞得满满的,话唠式写信向来是龙池的风格。她问:“她还有什么话吗?” 仙云宗修士冷汗涔涔,强忍着颤栗和恐惧,回道:“有的。龙……龙池少主……” 南离九收敛尽身上的气息,放缓声音,问:“她说什么?” 仙云宗修士硬着头皮回道:“她说让您给送信费。” 南离九低头拆信,头也不抬地说:“地上的东西,自己随便找几件就当是送信费了。” 仙云宗修士僵在原地,没敢动。 南离九又淡淡地说了句:“赫连令臣只有这么一个徒弟,我总得替他看着点。龙池如果再有信,你尽管送来。” 仙云宗修士闻言长松口气,闻言,如逢大赦,问:“真的可以随便拿几件?” 南离九说:“随便拿。” 仙云宗修士重重地抱拳道了声谢,瞬间觉得南宫主这尸祖不恐怖了,简直是财神爷。他连储物袋都顾不上,直奔周围的仙器,连捡三件,说:“南宫主,我给龙池少主带一件回去,我自己留两件,您看成吗?我留一件也成。” 南离九抬眼看了下那地仙境的仙器,说:“煞气太重,别给她用,你自己留着。”说完,继续看信。她把信看完,沉默许久。她怎么都没想到龙池会向她哭穷。 龙池可真是好意思!她从幽灵城死斗赢来的家当,几乎都给了龙池,不说别的,仅仅是那些上品灵石就已经足够龙池花到离开仙云宗。 南离九收了信,小心翼翼地拆了盒子上的封印。 玉盒封得格外严实,龙池自己就封了好几层,估计是怕被私开或调包,不仅摁了手印,还喷了口龙息在上面做独门标志,并且防止被截,这盒子烙的封泥是玄女宫圣女的印戳。 她和龙池在一起多年,可知道龙池祸害起好东西来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储物袋掉了都不记得捡的,只对吃的和买吃的金银财物稍微上点心。这盒子能让龙池封得这么严实,显然是她极其看重的。 南离九再联系到龙池信里写的那些,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又不敢去相信。 她可知道龙池有多宝贝那些蛋壳,那是直接藏在体内的丹田中的,偶尔馋了也只掰一小块吃。龙池分给她尝味道还要对比下哪块比较小,挑小的给她。她担心龙池犯傻,又把龙角撞断了。 她慢慢地打开盒子,没闻到血腥味,然后见到里面铺了一层大小不一样的蛋壳碎片。这些碎片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大的也只有婴儿拳头大,虽然不大,数量足有好几十块之多。一颗龙蛋没多大点,龙池给了这么多的龙蛋壳,只怕她的蛋壳全在这里了。 南离九看着自己的手,又再看着盒子里的蛋壳,许久没有回过神。 她想,龙池是知道她会有危险,才特意找了那么个蹩脚理由给她送蛋壳。 南离九没推辞。她怕自己还回去龙池会直接跳脚,更怕自己将来太丑,没法见龙池。 她仔仔细细地收好蛋壳和信,取出一个储物袋递给仙云宗修士,说:“把这个带给龙池。” 仙云宗修士双手接过南离九递过来的储物袋,问:“南宫主可有话带给龙池少主。” 南离九轻轻摇了摇头。 她等仙云宗修士离开后,才又取出龙池送来的信,反复地看了又看。信里记载的是龙池在仙云宗的点点滴滴。她想,龙池是想她了吧。 156.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苦力 学徒工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周围村子住的都是水匪, 虽然水匪穷残, 但村民们跟一些水村还有些亲戚关系,并不会太惧怕他们。天都黑了, 她乍然让他们离开, 他们又不明白情况,肯定不会愿意的。搬出千年僵尸和厉鬼, 保证他们没有胆子留在这。 然后,即使这样,还有村民们不愿走,喊:“小池子大师, 不是还有你吗?” 龙池在人群里跑得飞快,她追着劫持村们的水匪杀, 星月宗的人则对她围追堵截,同时分出人去拦住村民。几刀下去,把抢先要跑的杀掉,剩下的村民就又不敢跑了,纷纷喊龙池。 龙池只有两只手两条腿,哪顾得过来,她喊了句:“一千多人的大村子,你们近千人聚在这, 自己跑啊, 他们杀不过来……”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传来, 有大婶的儿子被砍死了,她扑倒在儿子身上嚎哭了几句,便开始骂龙池。 星月宗的人还在那里煽风点火,那用鞭子的女人叫道:“哟,小丫头,你当好人这么容易做呀!谁敢动,先杀谁,我们是挡不住所有人,但保证能让先动的人死。” 龙池与迎面拦过来的星月宗的人交上手,嘴上也不得闲,大声回道:“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只能怨他们自己不逃命。我又不是神,同住一个村而已,我能回来这一趟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说话间,便见黑云笼罩过来,把头上的星星月亮全遮住了。 三途道长则发出声暴吼:“龙池,逃——”那一声以内力喊出,犹如凭空起了乍雷,又宛若猛虎咆哮。 龙池很清楚,遮住月亮的不是黑云,而是来自七重楼的旱魃身上的煞气以及那些鬼物身上的阴气。 这里离尸滩子还有很远一截路,旱魃身上的灼热气焰就比八月酷暑季节正中午的太阳还在烈,火炉子似的熏人,由此可见这旱魃有多凶险。 虽然鬼葬船是飘在江上的,但从来没有谁说不准它们下船。 即使船上的鬼怪不下来,村子里的人都得全部完蛋,他们连煞气和那些阴气都承受不了。 月亮被遮住了,就连火把都灭了,村子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空气里热得要命,他们又觉得冷得要命,也不道是冷还是热,再加上三途道长的那声吼,村民们显然也感觉到大势不好,纷纷慌乱地喊了起来,哭喊声不断,孩子们吓得嚎啕大哭。 龙池哪能扔下师父自顾自地逃命,当即朝着她的师父奔去。 她朝着三途道长追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也追了上来。 很快,她便到了葫芦井旁,笑面佛已经气绝倒地。他胸膛被锋利的剑切开,衣服也让剑气绞成碎片,他的鬼珠子洒落满地,只剩下浓浓的阴气和怨气,鬼全都不见了。 她师父正攻击那叫龙青的。 龙青的身边飘满了符,那些符形成阵法,彼此之间宛若有线相牵连,织成网,将他护在中间。他的手里托着一个八卦形的墨绿色的玉盘,手指飞快地在玉盘上凌空拨动着,随着他的波动,似有无数的丝线被他弹出去,形成一道道气旋。那气旋是从墨绿色的玉盘中飘出来的,它在空中形成一股龙卷风似的气流,那龙卷风的底端连着葫芦井。 她师父正挥剑斩向龙青,但那些由符结成的阵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她师父。 即使是她师父那般凌厉的剑气,也砍不开那面堵。 她赶到师父的身边,星月宗的人也追到了。 三途道长看了眼跟在龙池身后追来的人,扭头就杀了过去。 他手起剑落,飞起一片人头,转瞬间便有十几个人倒地,脚步稍慢的,见到前面的情形,调头就跑,全朝着村子外跑去。 三途道长从脖子上飞快地将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摘下来塞到龙池的怀里,急声道:“往后师门重担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你的师姐。” 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忽然空气中暴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使得龙池耳边仿佛“嗡”了声,不知道是因为有异常还是师父的那句话,然而,眼前的危急情况仍没盖过她心头的震惊。 她瞪得眼睛鼓得像只青蛙,大叫:“我居然还有个师姐!”她当了自家师父的宝贝徒弟十六年,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师姐,师父居然背着她还收了一个徒弟,还是师姐。 三途道长顾不得去理会龙池的激烈反应,迅速环顾四周。 龙青布下的阵法已经引动地下的水脉和地气,水脉与含有龙气的地气汇聚,从葫芦井中涌出,顺着法阵的引导,犹如一口巨大的锅倒扣下来,笼罩住整个滩涂村。 从旱魃和七重楼主缜隐那涌过来的煞气和阴气,此刻全被罩在了水幕中散不出去。 水流从葫芦井中涌出,形成一道半圆形倒扣在地上,被它笼罩的滩涂村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大雨中,被煞气和阴气侵蚀的村民们打着滚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凄惨。 葫芦井的水灵气充裕,隐约带了丝龙气,多少有些净化阴邪的效用,此刻,浇落下来且成了普通水,在被阴气和煞气感染后,宛若剧毒的药水浇在村民身上。 不到几息时间,村民们便停止了挣扎。死亡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们仍保持着生前那挣扎、恐惧的模样,脸上那因过于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凝固在脸上。 死的人当中,还有刚出生的孩子。 一千多人的大村子,瞬间就没了。 龙池抹去当头浇下的水,只见雨水泛着蒙蒙青幽幽的颜色,煞气森林,鬼气幽幽。 原本充斥满惨叫声的滩涂村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中。她的心中涌现起不好的预感,她刚喊了声:“师父!”蓦地,一股异样的气息爆发开来,紧跟着,她就看到那些惨死的村民魂魄从尸体中脱离出来,迅速吸收着从七重楼方向涌过来的阴气,那些煞气也想是受到什么吸引般朝着尸体涌去。 龙池几乎下意识地扭头朝龙青看去。 龙青此刻飘浮在空中,猛地发出声大喝! 强大而可怕的气息涌现出来,龙池听到了龙吟咆哮声,紧跟着就看到一条巨大的水龙自葫芦里中冲出来—— 原本立在葫芦井旁的龙青被它顶在龙头上带到空中。 那条水龙出水后,冲到头顶那泛着蒙蒙水光的圆罩上,在圆罩中翻腾。 那龙,并不是真的龙,它是由水气和一股慑人心魄的强大力量汇聚而成。 龙池想起一个传闻,说曾经有一条龙把这里作为龙冢,滩涂村是一条龙的埋骨地。滩涂村的水,是带有龙气的。龙这种生灵神秘而强大,如果它们不想被发现,即使就在眼前,人们也发现不了它们。即使知道它的埋骨地在这里,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它们的尸骸。 可此刻,龙青引出了龙气。 她下意识地朝着三途道长看去,又喊了声:“师父!”问:“他们要做什么?”村民们全死了! 共住一个村,朝夕相处的村民们全死了。 死在七重楼手里,更死在这可恶的龙青手里! 龙池提起剑望向骑空飞在空中的龙青,恨得双眼能瞪出血来。 龙青却完全没有留意小虾米龙池,而是手托墨绿色的玉盘,稳稳地立在龙头,朝着尸滩子方向望去,他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八门寨一役,万千沉船沉没在江中,被涌汹的江水冲刷下来堆积在这回湾中堵了船道。二位手下的尸兵鬼将们疏通水道前,二位怕是难以离开了,不如我们畅谈一翻,怎样?” “呵”地一声轻哧从远处传来:“我当这年头的水匪都有这么大的胆量了,原来是还有人在后面捣鬼。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龙气,我瞧瞧这地形……这山势……这水脉……” 又一个好听且充满嫌弃的声音传来:“你懂看风水吗?” 龙池浑身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两个声音,一个是七重楼主无疑,另一个,估计是旱魃。 僵尸是没有智慧的,然而,听这声音…… 这不是僵尸成精,是成妖了!她听这充满人性化的语调,还带着人的情绪,严重怀疑旱魃保留了魂魄还拥有生前的意识记忆情感。 最先说话的那“女人”又说:“不懂不影响我看呀。哎哟,我的小情儿,你看我受了伤,是不是需要找一个有龙气的风水宝地修养修养。” 那充满嫌弃的声音继续说:“自找的,怨我咯?” 那慵懒的调子陡然变调,透着气愤说:“生气啊!好不容易要逮着西崖那小娘们,眼看就要抢回我的定水鲛珠,竟然蹦出来这么一伙小王八蛋把老娘给绊住了。”紧跟着又是一声吆喝:“喂,站在水龙头上的那什么鬼,你又是什么人?” 龙青气定神闲的声音传来:“在下星月宗龙青。阁下就是惜日的滇池圣女如今的七重楼主缜隐吧?” 缜隐嚣张的声音传来:“星月宗是什么鬼?没听过!你是老实地把这座风水宝地交出来呢,还是让我打得你交出来呢?”她的话音一转,说:“那个圣女的称呼就免了,我还是喜欢听大家叫我妖女。” 龙池听着他们的对话,再看着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些脸色铁青还保持着死时模样的村民们,只觉遍体生寒,他们的尸体的面容已经变得铁青,衬得惨死的面容更加狰狞。那飘荡在空中逐渐朝着厉鬼转化的村民,不断吸取着从旱魃和七重楼主缜隐那飘来的煞气和鬼气。 她知道,这是龙青在借她俩身上弥漫出来的煞气和鬼气滋养这些尸体和鬼怪。 七重楼船的那两位对此并不介意。 龙池猜测以那二位的实力和嚣张姿态,显然是把这些看作她们的囊中物了吧。 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的眼中,予取予夺,村民们的生死,村民们的性命,他们毫不在意。 悲愤感在龙池的心头弥漫,堵得她的喉头哽咽,很有种不吐不快的憋闷感。她握紧手中的剑,抬起头看向骑在龙头上的龙青! 厉鬼可恶! 旱魃可恶! 生生地把村民们害死的龙青,更可恶!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黄角树。 那棵树在她来打水的时候还郁郁葱葱,形成一大片树荫给大家乘凉。如今,树叶凋零,枝干焦黑,已无半点生机。 她纵身跃上树,脚尖飞快地点过树干,树枝,树梢,再凌空一跃,手里的分水剑直直地朝着立在龙头上的龙青刺去。 她的剑是从江中练成的,驭水,也是剑术之一。 大雨根本阻挡不了她的剑势。 分水剑,分水断江! 龙池大喝声:“你去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龙青刺去。 龙青轻蔑地看了眼龙池,龙尾一甩,重重地击落在龙池的身上,将龙池从空中打在地上,生生地把泥泞地撞出一个大坑。 龙池摔在坑里,痛得头晕目眩,手里的剑都快握不住。 她缓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理顺呼吸,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龙青,然后,握紧剑,调动体内的真气,拔腿便要再次冲上去。 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扣在她的肩膀上,说:“记住我的话!” 是师父! 一块巴掌大的白玉突然贴在她的胸口,她低头看去,赫然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力量从白玉中涌出,那股力量瞬间笼罩住了她,并且将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强大的拉力袭来,不知道要把她拽到哪里去。她大张着嘴,大喊:“师父!”就见到那龙青踩着龙头俯冲下来,她师父迎剑,强大的剑气激荡出来,化出一道青色的龙形朝着龙青冲去,空气中还传出他沉稳有力的声音:“龙王宗掌派大弟子赫连令臣前来见教。” 强大的力量碾压过来,将空气都扭曲,她的耳边有呼啸的风声传来,强大的气流掀得她睁不开眼,也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形。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身边才陡然一轻,然后“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上。她只觉浑身都疼,身上的衣服烂得跟破布似的,浑身还湿漉漉的,格外狼狈。她的左手手腕上挂着她师父塞给她的东西,右手还握着剑。她爬起来,却见自己在一片庄稼地里,把别人种的菜都压烂了。 头上月朗星稀,月华洒落在大地上。 龙池不明白她师父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她从庄稼地里跑出来,朝着最近的农家跑去,拍打着他们的门。 不多时,门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惨叫一声,连续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她。 龙池问:“这是什么地方?滩涂村往哪去?” 那小伙子战战兢兢地给她指了个方向。 她提着剑,拔腿就朝滩涂村跑去。 龙池刚想问七重葬船是什么,就听到八门寨中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响,其间隐约夹杂着许多人的惨叫声,以及连续不断的撞击声和落水声。原本笼罩在八门寨江面上的雾更大了,且迅速弥漫开来,瞬间将周围都罩进了黑暗中。上一刻还是月朗星稀,草木清晰可见,此刻却是伸手不见五指,森冷的寒意随着刮来的阴风,直往骨头里钻。山林里的虫鸣蛙叫声骤然消失,似呼啸又似呜咽的风声在四周回荡,分不清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 草木簌簌作响,飞沙走石,风吹得龙池睁不开眼站不稳脚。 充满愤怒的鬼啸声伴着汹涌的气浪卷荡开来。 那声音尖锐凄厉,透着无尽的威势,拍山倒海般一潮潮一浪浪地拍打过来,震得龙池的耳朵嗡嗡作响,脑海中像针扎似的疼,她像是被卷进狂风中要被撕碎了。这时候,她几近本能地俯身将双手按在脚下的沙土地上,双手挥得比她挥剑还要快,拼命地刨着坑。她一边刨坑一边把自己往坑里埋,只把腿埋进去,就刨到了底下的岩石,手指刨在岩石上,刨不动了。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银光闪烁,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以剑破法,剑盾,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三途离魂剑飞出去,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剑入土三寸立在那,剑身不断颤抖,嗡鸣声不绝于耳,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157.第一百五十七章 废材池 要铸剑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虽然他俩的五官长相不像, 但是两个人都是一样浑身脏兮兮的, 不脏的地方,皮肤又挺白,还同样不拘小节,刚好年龄上又差了大概有两岁, 怎么看都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也没有人怀疑,最多就是觉得可能一个像娘, 一个像爹。 他们对外报名字,也是一个叫二狗子, 一个叫小池子。 王二狗一个油里油气的少年,懂点拳脚功夫,又会喝酒猜拳,遇到那些走南闯北的人,也能聊天闲扯到一处,很是避免了不少麻烦。即使偶尔有遇到想图谋点什么的,看到王二狗会功夫,也就歇了心思。一些有眼力劲的,不看别的,仅凭龙池走路时落地无声, 以及身上那股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都不愿招惹她。小丫头话不多, 一直都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那眼神明亮凌厉,气息内敛,气势凛冽,绝对是个少年高手。每一个少年高手的背后,都有一个厉害的师父或师门家族。 也有人想旁敲侧击,从王二狗那打听龙池的师门来历。 王二狗就开始吹,她这妹妹机缘好,遇到路过的神仙了,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在他家住了三年,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王二狗被灌醉后,也不废话,倒头就睡,再被龙池跟拖尸滩子上的尸体似的拖回房间,扔地上,以免王二狗身上泼的酒,弄脏客栈的被子,客栈伙计还得洗。 两个人还算顺利地赶了半个月的路,来到了幽魂道。 在踏上幽魂道之前,还有一个往来客商歇息的小镇子,叫黄泉镇。 进入黄泉镇,进入幽魂道,踏进生死门,听天由命。 往来客商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 常年在这条道上的往来行商的商家,遇到的次数多了,也都熟识了,一些大商家有自己的商队护卫,不怕出事。那些小商家,则凑到一起,一起出份子钱,就在黄泉镇雇护卫,护送他们过幽魂道。 龙池和王二狗踏进客栈,就听见大厅里的人在议论阴兵封路。 王二狗交钱租房,发现房间都满了。他叫道:“不是吧,怎么房间就满了呢?” 客栈掌柜说:“没听说吗?阴兵过镜。”他说着,直摇头,说:“新来的吧?自从玄女宫被灭,鬼门关失去镇守,幽冥鬼界的那些就出来了。哎!你说好端端……哎,算了,不说了,惹不起,得罪不起,反正呀,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小老百姓。” 他俩把镇上的好七家客栈走遍,发现房间都满了。 往来客商,在这里滞留三个月的都有。 之前有一个大商队不信邪地进去,只逃了几个人出来,说明阴兵封路。 黄泉镇上,不止人多,精怪也多,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保家仙。 保家仙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山里的大仙家在和幽冥鬼界的打。大松山是精怪的地界,不是幽冥鬼界的地界,还有消息传出来说为了对付幽冥鬼界,参仙家和黑仙家都不打了。 王二狗叫道:“参仙家我知道,人参成精是吧?黑仙家是什么?黑瞎子精吗?” 聊到这事的人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一起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他,顿时说得更加来劲,说:“黑瞎子精住在黑瞎子岭,参仙家住在盘龙山。这两家算是邻居,也是对头。听说啊,十六年前,老参仙去赴宴会喝酒,黑瞎子趁机打到参仙家,要夺参仙的地脉占据盘龙山,把参仙奶奶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养伤,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老参仙家一千多年里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个参娃也没保住。” 王二狗好奇地问道:“参娃?是不是穿个红肚兜满地跑的样子?” “哪呀,听说老参仙家的那个参娃还小,还不能离开地。可惜啊,夭折了。” 旁边有人不满,说:“这都在谈阴兵封路,你扯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两个青年进来,对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在客栈里显眼的位置贴了张告示。 龙池抬眼看去,见到告示上写着由大商家和当地的几大护卫镖行出面牵头,准备进行一次打的清扫行动,打通商路。眼下重金招募各种英雄好汉前来助拳,并且写明要在这条道上行商的商家都要出份子钱,否则,以后禁止再走这条路。 告示一出,客栈里顿时炸了窝。 龙池竖起耳朵听着大家的议论,又让王二狗出去打听了番,明白为什么了。 这里通往幽冥州无妄城虽然凶险,但是,这却是一条充满财富的路。大松山的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药材,一些精怪会拿药材出来售卖换成它们需要的物资。精怪,会通过保家仙,把药给当地的山民售卖。药商如果是去找山民收购药材,基本上还是安全的。有些本事不弱的人,自己进山采药,如果能找到一株几百上千年的老参,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山里产的山珍也多,运到别的州去卖,那是几十上百倍地翻番。更有一些猎妖师会到山里猎杀精怪,取内丹和毛皮筋骨之类的,拿去卖。过了大松山,就到了大阴山。大阴山里阴气重,因此滋生了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无妄城靠山吃山,大阴山收罗来的东西都聚在了无妄城里。 据说,被灭门前的玄女宫占据大阴山,那可是富可敌国。星月宗灭了玄女宫,夺了玄女宫的财富,才一举成为当世第二玄门大宗。玄女宫被灭,也不止是星月宗干的,如今占着这条商路的几大商家也有出手。这些商家的背后都是有宗门势力的。 王二狗打听完消息后,去到黄泉镇外,他俩临时搭起来的小茅棚中。他俩找不到客栈住,镇子里也没有地方给他俩搭棚子住,只好住到镇子外。 王二狗对龙池说:“我们混进清理商道的护卫队里进去?” 龙池摇头,说:“让他们先打,我们在镇子里住几天看看情况再说。”他们灭了她师娘的门派,她才不要和他们混一起。一旦他们知道她和玄女宫的关系,第一个先宰的是她和二狗子。 王二狗说:“行,听你的。” 王二狗天天出去闲晃打听消息,龙池跟着王二狗,非常尽责尽职地扮演小跟班角色,听了满耳朵的各种小道消息。 各大商家和护卫镖行说是广邀各种英雄豪杰,实际上就是说来好看而已,人家有自己的护卫队,根据不需要从外面招,倒是去应征招募的人中,让他们揪出不少来历不明的“人”,被他们当成奸细处理了。 进出黄泉镇的人也受到了他们的严密盘查,就连龙池都被盘查了。 龙池不敢亮自己师父的名号,于是报了个名字:“仙云宗黎明雪。” 盘查她的人,自然是不信的,把龙池扣起来,迅速上报。 不多时,来了个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男子。这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气势沉稳,目光锋利如电。 龙池迎着他那双锋利的双眼,便感觉出,这位也是修习剑道的。那人以剑势朝她压来,她以剑势回击,丝毫不落下手。 那男子问:“你是明雪仙子的什么人?” 龙池歪着头,一脸挑衅地看着那人问:“那你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和玉璇师傅的关系?” 那男子轻轻点头,对随从人员说:“来历没问题。”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在下天水山庄沈一行,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度来找我。” 龙池“哎?”了声,问:“你不盘问我了?” 那男子笑笑,没答,转身走了。 龙池扬声叫道:“哎,你该不会是我玉璇师傅的仰慕者吧?” 那男子回头扫了眼龙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转身走了。 龙池从那笑容里读到“小丫头真上道”几个字。她心说:“呵呵,我才不会告诉玉璇师傅帮你增加好感。” 王二狗压低声音叫道:“小池子,玉璇道长的名头这么好用?” 龙池低声回了句:“得看对谁。” 把玄女宫和龙王宗灭了的星月宗排到第二,而排第一的,就是仙云宗。第一大宗门的名头亮出来,只要不是第二宗门的人,都得给点面子吧。玉璇道长在信里特意告诉她本名和出身宗门,说明外界知道玉璇道长就是黎明雪的人不多。她那句“玉璇师傅”,其实就是暗示她是玉璇道长的挂名弟子。她与沈一行暗中较量了回气势,没落下风,实力上得到了认可。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师徒如父子,一旦拜了某个师父,再进别的宗门,那可就是欺师灭祖,是会被清理门户的。不会有谁轻易会喊别的宗门的人为师父的。她如果跟玉璇道长没有关系,冒名的话,一旦让人知晓,仙云宗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第一大宗门的威信力量,还是没几个人敢挑战的。 龙池和王二狗在黄泉镇住了半个月,这些清理商路的人从黄泉镇出发,往幽魂道上去。 战斗力人员都走了,只剩下没什么战斗力的行商留在黄泉镇等消息。镇子里一下子空了一大半,王二狗和龙池终于住进了客栈。 他俩歇息了一晚,养足精神,第二天,便出了黄泉镇往幽魂道去。 龙池跑得飞快,王二狗还没到龙池家,就遇到龙池提着水桶出来,似要去葫芦井提水。他迎上去,不敢相信地问:“你还真的回家做饭啊?” 卦初满脸愤然地叫道:“这些水匪真是太可恨了。他们杀人如麻,竟然还有脸来捞尸。” 龙池淡淡地瞥了眼卦初和王二狗,提着水桶便去葫芦井打水去了。 她刚进村,就有村民过来想和她说话,又被她身上的尸臭味熏得后退,然后相隔很远向她喊话,让她千万不要乱烧水匪的尸体,说他们放了话,她敢毁尸体,他们就屠村。 龙池明白,这哪是敢毁尸体就屠村,分明是在威胁她和她师父,防止他们帮着太平观趁机对付八门寨。 八门寨打养鬼葬船纯属狗咬狗满嘴毛,她原想着把尸体捞上来处理干净就好,哪想着八门寨居然跑来威胁上了。 她去到葫芦井的时候,见到她之前去镇上时遇到的那伙身背大砍刀、穿着黑色短打服的人正分散在葫芦井周围。 笑面佛和一个约有三十多岁的手上拿着折扇看起来非常文雅的男子站在井沿边,正在低头朝井里望去。 她还没靠近,就被那些黑衣人拦住了。 龙池注意到他们的衣领上绣着星月图案。那是一个将近圆形的月牙,月牙中间有一颗星星,图案呈血红色,显得有些妖异。 她说:“大叔,我打洗澡水。捞了一天尸体,身上都是尸臭味,需要提葫芦井的水洗澡。” 那拦住他的男子绷着脸说:“星月宗办事,滚。” 龙池见到笑面佛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与那文雅男子对着井说着什么。她竖起耳朵,只隐约听到“水脉……龙穴……阵眼”之类的话。 那文雅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着什么。 忽然,危险的感觉陡然袭来,龙池迈出一滑,但听“咣”地一声响,雪亮的刀几乎贴着脖子划过。她将手里的水桶往那朝她突然拔刀杀来的男子身上一扔,拔剑出鞘,再次挡下他直取要害的一击,大声叫道:“你干嘛?疯了呀。” 就她说这句话的功夫,那人已经是连续抢攻七八招,招招直取要害。 那人一言不发,继续疾攻。 龙池叫道:“你再这样,我还手啦。” 那人依然不说话,攻势更加凌厉。 龙池在他的眼里看到杀气。她顿时明白,肯定是自己听笑面佛谈话让这人看出来了,显然他们是正在做什么紧要的事,正要杀人灭口。 一言不和就翻脸。 翻脸就翻脸。 龙池也受够了八门寨这些人,鬼才乐意给他们没完没了地捞尸,沾得浑身臭哄哄的。 她的剑势陡然凌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刺过去。 她的剑法是在江里练出来的,分水剑法,出剑的速度和气势要能做到分水断流,慢了或者是剑势不足,都做不到分水断流。她的速度最快的时候,能做到自己用剑把江水从身旁隔绝于外。 杀他,不需要分水剑流。 一剑就够了。 那一剑快得让人所有人都没看清,就连龙池自己都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出剑的。 剑者,心剑各一,心念所至,剑之所及。 她那一剑刺去,扎中他的心脏,她拔剑抽身退离,那人又再追着她连续攻了两刀,身形才陡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赶紧以刀尖拄地稳住身形,低头朝胸口看去,赫然见到自己的胸前心脏处的衣服破了,大量的鲜血涌出来将衣襟都染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叫道:“好快的剑。”他以为只是个懂些武功的小丫头,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剑道高手。他连怎么被刺中的都不知道,就被扎穿了心脏。 然而,扎穿她心脏的小丫头完全没理她,转身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没踪,那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他脑海中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见鬼了。 然后轰然倒地,陷入黑暗之中。 不仅是死去的人没有反应过来,连旁边的黑衣人也被这番变故惊住了。 他们只看出这小丫头不知死活,居然敢觑探星月宗行事,待同伴出手时,以为几招就能解决掉她,却没想到居然阴沟里翻了船,等回过神来时,那小丫头早跑得没影了。 他们赶紧上前查看同伴,发现他被一剑穿心,已经气绝。 领头的那人赶紧出言喊道:“龙爷!有古怪。”他飞快奔到那文雅男子的身边,抱拳行了一礼,说道:“龙爷,刚才那小丫头……她的剑术极其厉害,轻功更是在风爷之上。” 笑面佛回头,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又看向这男子。 那被唤作龙爷的男子也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问笑面佛:“那是什么人?” 笑面佛说道:“是住在尸滩子上收尸的小丫头。这丫头的来历有点古怪,她是突然出现在尸滩子上的,被三途道长收为徒弟,又让太平观的玉璇道长收养用吃五色米养大。”他顿了下,又补充句:“昨晚她上了西崖的青铜船,不仅全身而退,还救了两个人回来。” 龙青对领头的吩咐道:“去,不必留活口。” 笑面佛说:“不必去了。那丫头想跑,没谁逮得住。” 龙青顿觉奇怪。笑面佛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问:“这话怎讲?仅凭轻功,她还逃不过地鬼罗煞的追杀。”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的模样,说:“她能在江底的尸沟子里闭气一个时辰不露面。没谁知道她能闭气多久。据她昨晚救回来的那水耗子说,这丫头的功力极其深厚,能和活葬尸硬拼力气,她把活葬尸踹飞出来的青铜铸成的棺盖一脚踹了回去。” 龙青微微眯了眯眼,说:“尸滩子有这么一位高手,佛爷居然提都没提?” 笑面佛淡淡地扫了眼龙青,说:“龙爷没放在心上而已。”况且,他是今早听到眼线来报,告诉他昨晚的事,才知道这小丫头不声不响地居然这么厉害了。他又瞥了眼龙青的手下,一言不和就抽刀子砍人,也没问过他。 龙青抱拳,道:“佛爷,得罪。大事要紧,还请佛爷多盯着这丫头点,别让她坏了我们的大事。” 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送宝丹 求你吃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湍急的水流推着他往下,掀起的浪花不时浇头打下。他发现不仅鬼船跑得没影了, 连何老头的渔船都不见了。他趁着自己现在还有体力, 周围没有游尸,赶紧游向江岸。 他为了减少负重, 把塞在胸前护身的铁板和绑在手臂、胳膊上的牛皮全部扔掉,赤膊游水。他涂在脸上的颜料和粘的小胡子被江水冲洗干净,露出白净的少年面庞,看起来约有十七八岁模样。 他如同一条飞鱼,在江里游得飞快。 龙池浮出水面,没见到有游尸, 放心地朝着江岸游去。二狗子的水性好,只要不是被游尸拖住, 怎么都能游上岸。 她游上岸后,发现自己被冲到滩涂村的下游。 她沿着江岸往上跑了没多久,忽然听到粗重的如同扯风箱的喘息声。她循声望去, 见到有一个人躺在江边,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里,胸口剧烈起伏。 她走过去, 一眼认出这是鬼船上的那个老头。 她刚要离开,就被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腿, 跟着老者嘶哑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龙池困惑地回头, 她凑近了打量, 才发现老者似乎伤得很重,起不了身。 她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将背在身后的剑挂在腰上,背起老者赶回家。 她扶老者在正堂的八仙桌旁坐下,去找来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下,老者的脸色铁青,印堂发黑,嘴唇乌紫,显然是中了尸毒。 她回房,取出常备的解毒丹,取出一颗递给老者,说:“这是清心丹,能暂时缓解你中的尸毒。” 老者把药丸放在鼻间闻了闻,放进嘴里咽下,对龙池说:“谢谢。” 龙池把老者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掀开,他的后背有四道皮开肉绽的长伤口,像是被活葬尸的指甲划伤。伤口呈乌紫色,正往外渗黑色的血水。她问老者:“你有没有银子?” 老者的眼里划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说:“再多的银子都有,不过没带在身上。” 龙池竖起两根手指,问:“二两银子,有吗?” 老者取下腰间的银袋递给龙池,说:“身上就这些。” 龙池掂了下重量,挺沉的。她取出约有二两重的一块小碎银,将余下的钱还给老者,说:“我治不了你中的尸毒,得连夜送你去镇上的济世医馆找神医。你自己用真气护住心脉,我现在去找村长借牛车送你去。你到济世医馆后,就说是尸滩子的龙池介绍你去的,找北堂未济。” 老者点头,应了声:“嗯。” 龙池提着剑,急匆匆出门,一路飞奔地赶到村长家,用力拍门,喊:“村长,村长。”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拉开门,他的手上拿着油灯,往龙池身后照了照,没见到有别人,问:“什么事?” 龙池说:“江边冲下来一个老头,让游尸挠了,还活着。麻烦您让大壮子套上牛车送他去镇上的济世医馆。”她说着把银子递给老者,说:“这是辛苦费。” 村长骂道:“那起子水匪迟早要遭天收!刚才尸滩子是不是又有鬼叫?造孽啊!”又喊:“大壮子,大壮子,别睡了!” 一个妇人恶声恶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行善积德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养牛头不容易……” 一个男人的骂声传出:“别咧咧!” 龙池回了句:“二两银子。” 那妇人的语气当即变了,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小孩子困盹的声音响起:“娘,我也去。” 那妇人又骂:“你去做什么?多晦气!睡觉!” 一个中年男人掀开门帘出来,他边走边穿鞋,说:“等我套上牛车就走。” 龙池坐着大壮子的牛车回到家,把老者扶上车,对他说:“我得赶去水寨看看,就不送你了,大壮子送你去。” 大壮子闻言,对龙池说:“小池子,你当心点,可千万别再和那些水匪逞能。” 龙池满口应下。 老者坐在板车上,尸毒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他对龙池说:“小丫头,老夫沙沧枫,谢了!”他说着,抱拳对龙池拱拱手,“这恩情,老夫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大壮子顿时好奇:“哟,您老还是跑江湖的?”他转念一想,说:“也是,要是没点本事,哪能从那起子水匪手下逃生。” 沙沧枫默默地瞥了眼大壮子,又朝龙池拱拱手,坐着大壮子的牛车走了。 龙池心说:“什么跑江湖的,是水耗子。”她没再耽搁,飞奔着赶往上游的水寨。 上游的水寨名叫八门寨,距离滩涂村不远。从八门寨顺流放船下来,小半天时间就能到滩涂村。 八门寨的八门为奇门遁甲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整座水寨就是一座八门大阵,如同一头庞然巨兽盘踞在江面上,过往船只如果没交够过船费,或者是船上有被他们看上的东西,经常船毁人亡。 他们不仅劫行人的船只,也劫过往的养鬼葬船。 这一段江面的冤魂厉鬼多,但是能够发出刚才那种鬼啸声,还能把青铜鬼船吓得飞逃的,肯定是来了更厉害的。 她不知道后来的那艘养鬼葬船有没有和八门寨打起来,但是可以去看个热闹,反正都是祸害人的东西,狗咬狗,满嘴毛嘛。 她从小跑得飞快,最擅长的就是跑山路,即使是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跑起来也是如覆平地,速度比顺风顺水行船还要快。 八门寨建在宽阔的江面上,江岸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水寨按照八卦形状建造,以大型船只配合坚固的栅栏贯联而成。 水寨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都有,小的有那种只供载一两人,形如梭子,行水过江飞快的小艇,这种小艇是专程用来追逃船或跳水逃命的旅人用的。大的有三层高的楼船,雕镂画栋,金碧辉煌。夜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若仙宫宝阙。 今夜风平浪静,圆月高照,但八门寨所处的江面上却是大雾弥漫,江水汹涌,波涛滚滚,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丈高的浪花。八门寨笼罩在大雾中,半隐半现,相隔遥远也能听见水寨里传来的号子声。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整齐嘹亮的声音,似好几百个人同时喊出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龙池陡然受惊,猛地拔剑,警惕地盯着身后的灌木丛,凝神听着灌木丛中传来的声响。那是草木树枝轻轻摇晃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脚不沾地踩着这些植物飞快地朝她靠近。 随着声音的靠近,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跃出。 龙池迎剑刺去,她的剑尖抵在一柄迎来的剑柄上,那剑柄上还刻有字:三途。 三途离魂剑,她师父三途道人的剑。 她赶紧收剑,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人“嗯”了声,便凑到崖边,朝着江上的八门寨看去。 龙池好奇地看着她的师父,问:“您也听到那声鬼啸了?” 三途道人又“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打量。 龙池经常怀疑她师父是山耗子。 耗子是对盗墓者的统称,盗墓者的流派很多,外行人分不清楚,便统一划分成山耗子和水耗子。 水耗子常年行走在有船葬习俗的水域,以盗船葬棺为主,不仅盗养鬼葬船,也盗沉水葬船。山耗子则是盗掘山墓。山墓和船棺不同,船棺是顺波逐流位置不定,山墓埋下后便不会再动位置,为了防止被山耗子盗墓,通常都埋得非常隐蔽。因此,山耗子常年在山里打转,寻找山墓踪迹。 她师父,三途道人,从她记事起,就经常背着他的三途离魂剑,手里托着寻龙望气大罗盘,满山遍野地转悠。 之所以是怀疑不是确定,是因为他师父长得相貌堂堂,镇上算命的黎唐先生会看面相,和她说起她师父的面相时,说了一大堆好话,说她师父是刚正之人。 她师父教她剑术,教她要立身正,行事端,没教过她当山耗子的本事,还告诉她死人财是偏财、邪财,财中带煞,沾多了会对命数有碍,多以横死不得善终收场,吓得她都不敢拿尸滩子上那些尸体的钱去买她最喜欢吃的糖果糕。 江上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便和自家师父扯起闲话,问:“师父,您这半个月又去哪了?” 三途道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随便转转。” 龙池说:“江上全是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师父,我今天遇到艘青铜铸的养鬼葬船,那船只有三丈三,特别小,船上居然有活葬尸……”她话到一半,她师父忽然扭头,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她说:“您知道?” 三途道人问:“你上去了?” 龙池说:“二狗子被一伙水耗子捉上去了,我去救他。” 三途道人仔细打量龙池,没见到她受伤,也没见龙池提起二狗子受伤,淡淡地点点头,说:“你详细说说那艘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除了活葬尸以外,还有十八只尸怪和定水鲛珠?” 159.第一百五十九章 训弟子 各算计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她虽然会给八面坊的人收尸,八面坊也会给他们师徒一点面子, 彼此间留点余地, 但无论是师傅的教导还是她自己都和八面坊不对盘。她看不习惯八面坊行事,再加上她是和被八面坊杀死的人一起冲到尸滩子上,被师父拣到收为徒弟的。她无数次地想,是不是自己的父母亲就在当年的那些尸体中。八门寨势大,他们师徒奈何不了,但不妨碍她给他们添堵。他们不是吃素的, 她干过的事,一查便知, 只不过事情并没有闹得太过分, 还不到翻脸的地步。 八门坊今天格外冷清,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 许多铺子都关门了,只留下酒楼和客栈还开门做生意, 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两个跑堂的伙计坐在那打瞌睡。 八门寨劫掠来的许多物资都是从八门坊卖出去, 往来行商把八门坊称作黑市, 每天从各地来的行商络绎不绝,许多八门寨的水匪也会到八门坊消遣, 逛赌馆和妓院, 或喝酒猜拳。水匪、各路行商, 以及往来行人,使得八门坊车水马龙,日夜喧闹不休。 然而,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王二狗一个油里油气的少年,懂点拳脚功夫,又会喝酒猜拳,遇到那些走南闯北的人,也能聊天闲扯到一处,很是避免了不少麻烦。即使偶尔有遇到想图谋点什么的,看到王二狗会功夫,也就歇了心思。一些有眼力劲的,不看别的,仅凭龙池走路时落地无声,以及身上那股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都不愿招惹她。小丫头话不多,一直都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那眼神明亮凌厉,气息内敛,气势凛冽,绝对是个少年高手。每一个少年高手的背后,都有一个厉害的师父或师门家族。 也有人想旁敲侧击,从王二狗那打听龙池的师门来历。 王二狗就开始吹,她这妹妹机缘好,遇到路过的神仙了,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在他家住了三年,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王二狗被灌醉后,也不废话,倒头就睡,再被龙池跟拖尸滩子上的尸体似的拖回房间,扔地上,以免王二狗身上泼的酒,弄脏客栈的被子,客栈伙计还得洗。 两个人还算顺利地赶了半个月的路,来到了幽魂道。 在踏上幽魂道之前,还有一个往来客商歇息的小镇子,叫黄泉镇。 进入黄泉镇,进入幽魂道,踏进生死门,听天由命。 往来客商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 常年在这条道上的往来行商的商家,遇到的次数多了,也都熟识了,一些大商家有自己的商队护卫,不怕出事。那些小商家,则凑到一起,一起出份子钱,就在黄泉镇雇护卫,护送他们过幽魂道。 龙池和王二狗踏进客栈,就听见大厅里的人在议论阴兵封路。 王二狗交钱租房,发现房间都满了。他叫道:“不是吧,怎么房间就满了呢?” 客栈掌柜说:“没听说吗?阴兵过镜。”他说着,直摇头,说:“新来的吧?自从玄女宫被灭,鬼门关失去镇守,幽冥鬼界的那些就出来了。哎!你说好端端……哎,算了,不说了,惹不起,得罪不起,反正呀,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小老百姓。” 他俩把镇上的好七家客栈走遍,发现房间都满了。 往来客商,在这里滞留三个月的都有。 之前有一个大商队不信邪地进去,只逃了几个人出来,说明阴兵封路。 黄泉镇上,不止人多,精怪也多,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保家仙。 保家仙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山里的大仙家在和幽冥鬼界的打。大松山是精怪的地界,不是幽冥鬼界的地界,还有消息传出来说为了对付幽冥鬼界,参仙家和黑仙家都不打了。 王二狗叫道:“参仙家我知道,人参成精是吧?黑仙家是什么?黑瞎子精吗?” 聊到这事的人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一起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他,顿时说得更加来劲,说:“黑瞎子精住在黑瞎子岭,参仙家住在盘龙山。这两家算是邻居,也是对头。听说啊,十六年前,老参仙去赴宴会喝酒,黑瞎子趁机打到参仙家,要夺参仙的地脉占据盘龙山,把参仙奶奶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养伤,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老参仙家一千多年里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个参娃也没保住。” 王二狗好奇地问道:“参娃?是不是穿个红肚兜满地跑的样子?” “哪呀,听说老参仙家的那个参娃还小,还不能离开地。可惜啊,夭折了。” 旁边有人不满,说:“这都在谈阴兵封路,你扯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两个青年进来,对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在客栈里显眼的位置贴了张告示。 160.第一百六十章 铸灵剑 败于丑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把干瘪的包裹扔给王二狗, 说:“给你。路上用。” 王二狗接住包裹, 问:“是什么?”他说着, 打开包裹,见是银两和铜钱, 塞回到龙池身边,说:“你拿着, 出门在外, 没点银两防身是不行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即使没银子也过得下去,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就算你比我厉害, 那也是小姑娘家家。”他说着, 视线在龙池洗干净的脸上看了看,又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脸膛有点泛红, 还有点面子下不去,假装调侃地说:“小池子, 看不出来, 你洗干净了还挺白净好看的啊。” 十八岁的少年,算哪门子的男人!龙池轻哧一声,回他一句:“说得你不白似的。”在她的心目中, 男人就该像她师父那样, 顶天立地, 有所为, 有所不为。 王二狗说:“男子汉大丈夫,要黑得点威武。我这是没办法,晒不黑。” 龙池懒得搭理他,自己拿了柴,从王二狗的篝火堆里引了火,另起灶台。她取出乾坤袋,从里面拿出锅和一个装有水的水葫芦,往里面倒了水,又添了些五色米进去,煮粥。 王二狗顿时眼睛都直了,凑过去,蹲在龙池身边,叫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袋吧!我听说是仙家宝贝。”他问:“小池子,玉璇道长真的不是你家的亲戚?” 龙池没瞒着王二狗,说:“她应该隐约猜到些我的身世来历。” 王二狗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我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他说着,便继续翻着兔子烤肉,然后哈欠连天。 龙池熬粥比王二儿烤肉要快很多,很快,她的粥就熬熟了。她分了一碗粥给王二狗,说:“给,喝点粥。”他们后面还要赶路,王二狗连番劳累,又遭阴气侵蚀,很容易就会病倒的。他现在体虚,一旦病倒,病势必然凶险,至少得去半条病,没一年半载调养不回来。喝点五色米粥,去去体内的阴气,补点元气,再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又生龙活虎了。 龙池把剩下的三碗半粥全喝了,腹中有了饱胀感,沉甸甸的心头也多了几分轻松。 虽然道理都明白,但整整一个村的人全没了,师父也没了,她心里仍旧难受。 再难受又能怎样,他们还得活下去,她得把师父的骨灰送到师姐那,还得去完成师父的遗愿。 王二狗喝完粥,抗不住睡意,连兔子肉都没吃,就蜷在火堆旁睡着了。 龙池想到玉璇道长的提醒,不再挖坑睡觉,闭上眼,坐在火堆旁盘腿打坐。 如果是清晨打坐练功,她没问题,但让她这么打坐休息,龙池浑身难受。 她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挪到旁边碎石头多的地方挖了个坑,缩在坑里睡觉。她蜷缩在坑里,感觉到顺着土地渗来的温润潮湿感以及丝丝气流,顿觉安心,合上眼也睡着了。 她一觉睡醒,已是天光大亮。 篝火已经熄灭,旁边的小院子又变成了一片荒败的模样。 龙池从坑里起身,拍拍衣服上沾的土,把挖坑掏出来的土填回去,又用脚踩严实,在上面弄了些干土和石头做遮掩。 她叫醒睡得四仰八叉的王二狗,去到小院打水洗漱完,回来时就见到王二狗正盘腿坐在地上撕兔子肉。兔子肉很多地方都烤焦了,但有些地方还是可以吃的。 她取出地图把路线记清楚,又把地图给了王二狗,指着玄女宫的位置,告诉他:“我们要去这里。” 王二狗看到“幽冥州无妄城”几个字,嗷地一声大叫,满脸惊悚地看着龙池,问:“去这?” 幽冥州无妄城离他们江州真不远,两个州相邻,但是,幽冥州与江州之间横跨两座大山脉,靠近江州这边的是大松山山脉,靠近幽冥州则是大阴山山脉。 大松山生长的都是那种高耸入云的大云松,常年云雾缭绕,人进入山里很容易迷路,并且,山里的精怪极多,最出名的五大精怪家族被称作大松山五仙,狐、柳、黄、白、灰,分别是狐狸、蛇、黄鼠狼、刺猬、老鼠五类,它们以大松山为起源,不断地朝外扩散,江州最有名的保家仙,供奉的就是他们这几位。除了这五大家,熊瞎子精也是一霸,还有各种地精和魑魅魍魉更是层出不穷。进入大松山,那就是进入精怪的世界,想要不遇到是不可能的。从大松山去幽冥州,只有一条路,称为幽魂道。这条山路是从森林里开辟出来的路,两侧全是茫茫山林,或者是悬崖峭壁,沿途云雾缭绕障气横生,商队走在里面,队伍前面的人看不到后面的人,能听见人说话,但看不见人影,经常走着走着,商队里就多出了人或少了人。进入大松山还好说,最多就是山里的精怪弄点买路钱,不太害人命,偶尔有害人性命的,商队里也有高手,不会坐视不管。 进入大阴山,那可真就是生死由命了。 大阴山有一条地缝,深入地底,下面全是岩浆,岩浆之下,有一道地狱之门,那是通往幽冥鬼界的路。 地狱之门的上方,那就是幽冥州无妄城。 幽冥州,有城一千三百七十二座,属于人类的城池,唯无妄城一座,其实的,全是在地狱之门的下面。 幽冥州以前有玄女宫镇守,还算安宁,但十八年前,玄女宫被灭,护城重宝被星月宗夺走,幽冥鬼界趁机占领了无妄城,如今那是一座人鬼混迹的城池。 现在去幽冥州无妄城找玄女宫,那和找死没区别。星月宗和幽冥鬼界,见到玄女宫,以及跟玄女宫有关的人,绝对不会放过的。 王二狗担心龙池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把他听到的了解到的详详细细地告诉龙池,小心翼翼地说:“要不然,我们寻个地方把师……你师父埋了。”扶灵还乡什么的,实在太危险了,况且,三途道长的女儿还在不在无妄城都难说。换成是他,早就逃命去了。 龙池说:“你如果不愿意去,我自己去。” 王二狗站起来叫道:“那怎么成!我是那种胆小怕事没义气的人吗?我陪你!” 龙池收了地图,按照地图指示,向着幽冥州无妄城的方向去。 王二狗跟在龙池的身边,则开始不念地念叨出门行走要注意的事项,他对龙池更是千叮万嘱,最重要的一条“财不可露白”,告诉她再信得过的人都要留个心眼,又说:“你把乾坤袋拿出来让我看见,虽说我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说这,收到龙池睇来的眼神,不由得打个寒颤,赶紧改口:“发小,发小,但你也不能全然不防备我啊。万一我把你卖了呢。”说完,抹了把汗,说:“我怎么感觉你突然变得有气势了呢。”确切地说,是煞气。龙池杀过的人太多,身上的煞气极重,这些煞气缠绕在她的身上,使得普通人见到她就会有一种畏惧感。可以说,这是一种杀出来的威势。 他以前听别人说,杀一个人,可能会被杀死的人缠身,但多杀几个,鬼就会怕了,避着走。 他觉得龙池不仅仅是煞气重,更像一把出鞘饮过血的剑。 他凑到龙池身边,说:“小池子,如果你将来嫁不出去,我娶你吧。” 龙池缓缓扭头看向二狗子,抬腿就朝他踹去。 王二狗灵巧地侧身闪躲,笑着辩解道:“我估计我也很难娶到媳妇,不如我……噢——”随着一身惨叫,龙池已经冲到他身边,一脚踹到他的屁股上,把他踹到了旁边的水田里。 水田里的稻谷已经收割完,田已经被农户赶着牛用犁耙翻新过,全是泥。 王二狗满脸是泥地从田里抬起头,叫道:“要不要这样啊!我跟你说,你这样真的嫁不出去的!” 龙池蹲在田梗上瞅着王二狗,说:“信不信我把你栽在田里面。” 王二狗赶紧道歉:“我信我信我信,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从田里爬起来,走到旁边蓄有水的深水田旁,背对着龙池,把衣服裤子脱下来,将上面的泥搓洗掉,拧干水,便又湿哒哒地穿在了身上,继续赶路。 龙池把剑扛在肩膀上,继续赶路。 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即使有地图,也不懂怎么找路。地图上只指了个大方向,但怎么走,没画出来。 忽然,有阴风迎面扑来。 龙池铮地一声剑拔出鞘。 剑出鞘,寒光毕现,映着斜照在门口的月光泛出一片寒芒,照出面前一张鬼气森森的脸。它陡然化作一张狰狞的翻滚着黑雾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嘴朝着龙池扑来。 龙池没像小时候那样拔腿而跑,而是持剑迎上朝着那厉鬼刺了过去。 师父说,驭水剑宗的弟子,持剑对敌,当一往无前,悍不畏死。 龙池的身心都沉浸在剑气的世界中,她的气势陡然沉静下来,透着万钧之势,似奔涌而下的万丈瀑布。 剑起寒光现,冰冷的剑身泛起寒霜般的剑芒,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纵横交错的剑气织成剑雨切割着那扑来的厉鬼。鬼被她切成无数碎片,又化成鬼雾,继续朝龙池裹卷过来。 龙池挥动手腕对着那近在咫尺迎面扑来的鬼脸一剑斩下。 剑斩落到一半,像是被粘稠的东西挡住了,无法再往下落去,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使得剑不断地颤抖,发出强烈的嗡鸣声。 剑下的鬼雾剧烈翻滚,震荡不已,像是在拼命挣扎,空气中传来极其刺耳的沉闷尖叫。 那是厉鬼发出的叫声。 原本人听不见鬼的声音,但当鬼释放的力量强到引起空气颤动,通过共震传导出鬼声。它这时发出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它在挣扎,龙池却不给它机会。 她将丹田中的内力灌注在剑上,发出声大喝:“破!” 这一声以丹田之气激发出的大喝声如同滚雷炸过夜空,随着喝声发出,她手里的剑突然爆发出破竹之势,那团鬼雾像是遭遇到极大的冲击力量被轰然震碎。 森绿色的鬼血洒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鬼是由人的三魂七魄与阴气汇聚凝结而成,鬼喜食人的精血,则是因为人的精血有助于它们从飘渺的阴气朝着凝形和实质转化。人的精血被鬼吸食物,受鬼的阴气和煞气污染,会变成至阴至邪至秽的阴毒鬼血。普通人触之即死。 龙池有真气护体,倒是不惧它。 她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收势,回剑,她提着剑,站在门口,凝气于双眼朝船舱中望去。 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此刻在她的眼中显现出了轮廓和原貌。 离她约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浅坑,这浅坑刚好挡住大门。它约有一尺深,里面插满了锋利的尖刃,两根手臂粗的大铁钎卡在浅坑两端,挡住两块横板。 浅坑两侧,则是散发着浓浓恶臭味的深褐色池子,里面堆满了森森人骨,冒着汩汩水泡。每一个水泡鼓起裂开后都会腾出一团鬼雾。 鬼雾一现,那些贴在船舱壁上的黄纸红字的符便发出微微光芒,那光芒罩在鬼雾上,鬼雾便如同遇到阳光的雾气般消散。 龙池见那些符还很新鲜,估计是刚才进去的那些人贴的。 浅坑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鼎,鼎上烙满了炼鬼的符文,鼎上贴的符像是遭到了腐蚀物似的正在迅速腐蚀。 一个浑身弥漫着鬼雾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人正从鼎里爬出半截身子,它微仰起头,半张着嘴,没有眼珠子只有翻滚黑雾的眼睛“望”向龙池,那表情还有点呆傻。 能把外形凝成这样的,道行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连镇鬼符都毁了,由此可见鼎里的鬼有多凶。 她估计她刚才遇到的那只鬼也是从这口炼鬼鼎里出来的。 她看着那鬼,那鬼也看着她。 那鬼忽然抬指朝它的身后指了指。 龙池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见了往下去的楼梯。 鬼指路。 龙池说:“你如果骗我,我就像对付刚才那只鬼那样把你片掉!” 那鬼闻言,指向右侧的手指瞬间改指向左侧。 龙池瞪大眼睛看它一眼,心说:“小样儿,果然有诈!”她轻哼一声,手里的剑倏然指向那女鬼,她的手腕一抖,真气灌注在剑上,剑身轻颤发出清脆的剑鸣声响,剑上寒光毕现。龙池的眼眸中陡然泛出锐利的光芒,目光锁定住那女鬼。 女鬼的身子一缩,做出个害怕的动作,同时空气中飘来一个略微有些飘荡似回声般的声音:“哎哟妈呀,年龄不大,道行不浅。”以无比利落的姿势往身后一指。 虽然鬼的声音不太好辨认,但龙池的直觉告诉她,这只女鬼就是刚才唱歌的那只,并且道行极高,而且船主很可能就是她。 那女鬼像是很害怕龙池,见她的剑尖对着她,又可怜兮兮地缩回了大鼎中。 龙池正要提剑上去除掉她,就听到船舱下方传来一声惨叫声。 跟着又是剧烈的撞击声响。 还有一声变了调的大喊声:“胡爷,棺材板按不住了!” 船舱下情况危急,龙池顾不得再去对付这女鬼,她两步过去,用剑轻轻敲了敲大鼎,说:“听着,这截水域是我的,你给我老实点!”说完,她跃身跳起来往鼎里探头望去,没见到女鬼,只看到满满一鼎的烂骨头渣混着干裂的碎皮和无数人的头发。 吃了这么多人! 龙池确定它就是船主无疑了。 很多人都会认为炼鬼鼎里装的都是祭品和陪葬鬼,正主睡在主墓室的棺材里。劫养鬼葬船的人都是求财,往往会直奔最值钱的主墓室,并没有谁在意正主是不是住在一穷二白只剩下死人骨头的炼鬼鼎里。即使知道这是正主,它这里没钱,只要能够让它不捣乱,他们也懒得和它费事。 成气候的鬼,比人还精。很会看人下菜碟,遇到打不过的人,识相得很。 龙池急着救人,不痛不痒地威胁一句,就去找通往船舱下的路。 鬼指路,一条都不能信。它指的,全是死路。 船舱里太黑,即使她开了天眼,也不太看得清,只能取下背在身后的剑鞘,挨个敲船板,看哪块是空的。 船舱下又传出大叫声:“不好,上面有东西下来。” 龙池喊:“别嚎,快告诉我,哪条路下去是对的,我来找人的。” 二狗子的大喊声又传来:“小池子,椅子后面有个洞下来。” 龙池一回头,就见到那鬼又在大鼎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她的脚尖在地上一点,扑身杀向那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中它的眼睛。 鬼眼睛突然化成鬼雾,迅速缩回了大鼎下,还叫了声:“哎妈,好凶!” 龙池在身上一阵摸索,没找到火折子,不能一把火烧了它。她转身绕回正对大门和大鼎的椅子后,见到地上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这是一个直径两尺的正方形通道,通道口由青铜板盖好,因年代久远,上面长了铜锈,被人用强酸把锈蚀开了。 她拉起扣环,打开青铜板盖,便见到下面有火光透出来,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龙池撕下衣服,捂住口鼻,跳下船舱,她刚落地就听到剧烈的撞击声,同时一扇巨大的青铜铸的棺材盖朝她飞过来。她如果被棺盖砸中,估计会当场变成肉泥。 龙池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她运足全身的力量,抬腿对着那飞过来的沉重的青铜棺材盖踹去。 强大的撞击力把她掀翻在地,右腿一阵酸麻。 那青铜棺盖沿着原路飞回去重重地撞在棺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小池子!” 龙池抬头,便见一个年轻人正像壁虎似的贴在角落中的船舱顶上。他约有二十出头,身材结实,大概是因为在上面挂得久了,脸都憋红了,汗水涔涔。 她看二狗子没事,便迅速打量起船舱中的情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铺满地的白骨和散落的金银珠宝。 十几具尸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它们的身上插满尾指粗的钢针,钢针呈乌黑色,似是专程针对尸怪而制。它们把尸怪腐蚀得露出骨头,血肉都化成刺鼻难闻的墨绿色浓液,淌了满地。旁边还有几具碎尸和喷溅的鲜血,像是大活人被一群尸怪拖住瞬间撕成了碎块。 一旁的角落里,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的胸膛和腹部缠着布,布让血染透了,连裤子也让血染透了。 还有三个人正分散成三个角落,一老两少,纷纷露出目瞪口呆地表情看着她。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那青铜棺材的棺盖再次倒地。 青铜板是竖葬棺,立着的。 棺盖倒下,露出棺材里睡的尸体。 那是一个陪葬衣物都烂光的男尸,身材魁梧,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龙池的个头最多只能到他们胸口处。这男尸身上挂满金银珠宝,脸上戴着黄金面具,面具下是绿幽幽的眼睛。他张开嘴,足有寸长的獠牙从他的嘴里突出来。 龙池注意到,他露在外的皮肤上画满了妖异的红符。这符像是活的,沿着人的经脉涌动,不时泛出幽幽红光,在昏暗的船舱里格外显眼刺目。凝神看去,还不时能看到有字符忽然显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明明小得不该看得见,它却清晰地印入眼中,就像是突然跳进人的眼里。 活葬尸! 这是养鬼葬中的一种极其古老的邪术。 人活着时,身上画满符,把人的生气和魂魄都封在了体内,活埋入棺。这样,它的肉身介于生死之间不腐不灭,炼成金枪不入的金刚身,封在体内的魂魄日夜受符咒煎熬锤炼受尽折磨成为厉鬼。 龙池倒抽口冷气。她游过来时见到有尸怪就知道这艘养鬼葬船虽然很小,但养鬼的规格绝对不低,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活葬尸。 她迷迷糊糊地在床头一阵摸索,找到她用来挡住鬼叫声的符布盖住头,正要继续入睡,忽然听到凄厉的惨叫从远处传来。 龙池的瞌睡瞬间全无,翻身坐起,一把抄起枕头旁的剑,拉开门便跑了出去。 她跑了两步,才想起自己图凉快脱得只剩下底衣,又赶紧跑回屋子里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江面方向又传来另一个人的惨叫声,那声音更加凄惨,像是在被野兽嘶咬。 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提着剑,快步赶出门,便见地面的颜色亮得像是铺了层薄霜,眼前还有月光照在晾衣杆和篱笆墙上拉出的阴影。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一轮圆月高悬于空。 满月,子时,劫养鬼葬船,这些人简直不要命了。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忽然有人呼救:“小池子,救命啊——” 这声音,龙池非常耳熟。 二狗子,村里的烂赌鬼,经常到镇上赌钱鬼混,没钱就到尸滩子上寻摸被江水冲来的腐尸发死人财。 她没想到二狗子居然打起了养鬼葬船的主意。 她和二狗子同住滩涂村,知道二狗子从来不祸害乡邻,虽然他发死人财,但拿走尸首上的财物后会将其入土安葬。 她家离尸滩子很近,师父隔三岔五的让她去收尸,经常遇到二狗子。二狗子看她年岁小,每次见到她掩埋尸体都会帮忙。一来二去的,她和二狗子还是有些交情,因此即使知道二狗子干的是不要命的事,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龙池拿着剑飞快地赶到江边,将剑背在身后,扑通一声跳下水,朝着江里游去。 夜里跳江,人称祭阎王。 这条江的江水汹涌,水流到此处变缓,许多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和随水而来的游尸都汇聚到了这里。江水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险。水下有暗涌和两条洪沟,天气暑热的时候,经常有下水游泳的人被暗涌卷入江底丢了性命。 溺水者的家人常请他们师徒入水捞尸。他们的尸体只能去水底的阴沟里找,并且只能是在阳光充足的正午时辰前去,阴天或者是别的时辰都不行。 深沟里的光线很暗,即使在阳光最猛烈的正午也是四下昏暗,江水更是浑浊不堪,她最多只能看到一条胳膊远的距离,需要用手摸索。上游飘来的游尸以及溺水者的尸体都聚在沟里。正午时分,那些游尸密密麻麻挤在深沟两侧躲避阳光。它们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唯有满头散乱长发随波涌荡,稍不注意就会被头发卷住难以脱身。 161.第一百六十一章 灵蛇剑 比剑前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湍急的水流推着他往下, 掀起的浪花不时浇头打下。他发现不仅鬼船跑得没影了, 连何老头的渔船都不见了。他趁着自己现在还有体力,周围没有游尸, 赶紧游向江岸。 他为了减少负重,把塞在胸前护身的铁板和绑在手臂、胳膊上的牛皮全部扔掉,赤膊游水。他涂在脸上的颜料和粘的小胡子被江水冲洗干净,露出白净的少年面庞, 看起来约有十七八岁模样。 他如同一条飞鱼,在江里游得飞快。 龙池浮出水面, 没见到有游尸, 放心地朝着江岸游去。二狗子的水性好,只要不是被游尸拖住,怎么都能游上岸。 她游上岸后, 发现自己被冲到滩涂村的下游。 她沿着江岸往上跑了没多久,忽然听到粗重的如同扯风箱的喘息声。她循声望去, 见到有一个人躺在江边, 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里, 胸口剧烈起伏。 她走过去,一眼认出这是鬼船上的那个老头。 她刚要离开,就被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腿, 跟着老者嘶哑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龙池困惑地回头, 她凑近了打量, 才发现老者似乎伤得很重,起不了身。 她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将背在身后的剑挂在腰上,背起老者赶回家。 她扶老者在正堂的八仙桌旁坐下,去找来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下,老者的脸色铁青,印堂发黑,嘴唇乌紫,显然是中了尸毒。 她回房,取出常备的解毒丹,取出一颗递给老者,说:“这是清心丹,能暂时缓解你中的尸毒。” 老者把药丸放在鼻间闻了闻,放进嘴里咽下,对龙池说:“谢谢。” 龙池把老者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掀开,他的后背有四道皮开肉绽的长伤口,像是被活葬尸的指甲划伤。伤口呈乌紫色,正往外渗黑色的血水。她问老者:“你有没有银子?” 老者的眼里划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说:“再多的银子都有,不过没带在身上。” 龙池竖起两根手指,问:“二两银子,有吗?” 老者取下腰间的银袋递给龙池,说:“身上就这些。” 龙池掂了下重量,挺沉的。她取出约有二两重的一块小碎银,将余下的钱还给老者,说:“我治不了你中的尸毒,得连夜送你去镇上的济世医馆找神医。你自己用真气护住心脉,我现在去找村长借牛车送你去。你到济世医馆后,就说是尸滩子的龙池介绍你去的,找北堂未济。” 老者点头,应了声:“嗯。” 龙池提着剑,急匆匆出门,一路飞奔地赶到村长家,用力拍门,喊:“村长,村长。”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拉开门,他的手上拿着油灯,往龙池身后照了照,没见到有别人,问:“什么事?” 龙池说:“江边冲下来一个老头,让游尸挠了,还活着。麻烦您让大壮子套上牛车送他去镇上的济世医馆。”她说着把银子递给老者,说:“这是辛苦费。” 村长骂道:“那起子水匪迟早要遭天收!刚才尸滩子是不是又有鬼叫?造孽啊!”又喊:“大壮子,大壮子,别睡了!” 一个妇人恶声恶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行善积德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养牛头不容易……” 一个男人的骂声传出:“别咧咧!” 龙池回了句:“二两银子。” 那妇人的语气当即变了,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小孩子困盹的声音响起:“娘,我也去。” 那妇人又骂:“你去做什么?多晦气!睡觉!” 一个中年男人掀开门帘出来,他边走边穿鞋,说:“等我套上牛车就走。” 龙池坐着大壮子的牛车回到家,把老者扶上车,对他说:“我得赶去水寨看看,就不送你了,大壮子送你去。” 大壮子闻言,对龙池说:“小池子,你当心点,可千万别再和那些水匪逞能。” 龙池满口应下。 老者坐在板车上,尸毒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他对龙池说:“小丫头,老夫沙沧枫,谢了!”他说着,抱拳对龙池拱拱手,“这恩情,老夫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大壮子顿时好奇:“哟,您老还是跑江湖的?”他转念一想,说:“也是,要是没点本事,哪能从那起子水匪手下逃生。” 沙沧枫默默地瞥了眼大壮子,又朝龙池拱拱手,坐着大壮子的牛车走了。 龙池心说:“什么跑江湖的,是水耗子。”她没再耽搁,飞奔着赶往上游的水寨。 上游的水寨名叫八门寨,距离滩涂村不远。从八门寨顺流放船下来,小半天时间就能到滩涂村。 八门寨的八门为奇门遁甲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整座水寨就是一座八门大阵,如同一头庞然巨兽盘踞在江面上,过往船只如果没交够过船费,或者是船上有被他们看上的东西,经常船毁人亡。 他们不仅劫行人的船只,也劫过往的养鬼葬船。 这一段江面的冤魂厉鬼多,但是能够发出刚才那种鬼啸声,还能把青铜鬼船吓得飞逃的,肯定是来了更厉害的。 她不知道后来的那艘养鬼葬船有没有和八门寨打起来,但是可以去看个热闹,反正都是祸害人的东西,狗咬狗,满嘴毛嘛。 她从小跑得飞快,最擅长的就是跑山路,即使是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跑起来也是如覆平地,速度比顺风顺水行船还要快。 八门寨建在宽阔的江面上,江岸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水寨按照八卦形状建造,以大型船只配合坚固的栅栏贯联而成。 水寨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都有,小的有那种只供载一两人,形如梭子,行水过江飞快的小艇,这种小艇是专程用来追逃船或跳水逃命的旅人用的。大的有三层高的楼船,雕镂画栋,金碧辉煌。夜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若仙宫宝阙。 今夜风平浪静,圆月高照,但八门寨所处的江面上却是大雾弥漫,江水汹涌,波涛滚滚,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丈高的浪花。八门寨笼罩在大雾中,半隐半现,相隔遥远也能听见水寨里传来的号子声。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整齐嘹亮的声音,似好几百个人同时喊出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龙池陡然受惊,猛地拔剑,警惕地盯着身后的灌木丛,凝神听着灌木丛中传来的声响。那是草木树枝轻轻摇晃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脚不沾地踩着这些植物飞快地朝她靠近。 随着声音的靠近,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跃出。 龙池迎剑刺去,她的剑尖抵在一柄迎来的剑柄上,那剑柄上还刻有字:三途。 三途离魂剑,她师父三途道人的剑。 她赶紧收剑,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人“嗯”了声,便凑到崖边,朝着江上的八门寨看去。 龙池好奇地看着她的师父,问:“您也听到那声鬼啸了?” 三途道人又“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打量。 龙池经常怀疑她师父是山耗子。 耗子是对盗墓者的统称,盗墓者的流派很多,外行人分不清楚,便统一划分成山耗子和水耗子。 水耗子常年行走在有船葬习俗的水域,以盗船葬棺为主,不仅盗养鬼葬船,也盗沉水葬船。山耗子则是盗掘山墓。山墓和船棺不同,船棺是顺波逐流位置不定,山墓埋下后便不会再动位置,为了防止被山耗子盗墓,通常都埋得非常隐蔽。因此,山耗子常年在山里打转,寻找山墓踪迹。 她师父,三途道人,从她记事起,就经常背着他的三途离魂剑,手里托着寻龙望气大罗盘,满山遍野地转悠。 之所以是怀疑不是确定,是因为他师父长得相貌堂堂,镇上算命的黎唐先生会看面相,和她说起她师父的面相时,说了一大堆好话,说她师父是刚正之人。 她师父教她剑术,教她要立身正,行事端,没教过她当山耗子的本事,还告诉她死人财是偏财、邪财,财中带煞,沾多了会对命数有碍,多以横死不得善终收场,吓得她都不敢拿尸滩子上那些尸体的钱去买她最喜欢吃的糖果糕。 江上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便和自家师父扯起闲话,问:“师父,您这半个月又去哪了?” 三途道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随便转转。” 龙池说:“江上全是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师父,我今天遇到艘青铜铸的养鬼葬船,那船只有三丈三,特别小,船上居然有活葬尸……”她话到一半,她师父忽然扭头,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她说:“您知道?” 162.第一百六十二章 杀人剑 分生死 此为防盗章,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砰!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响在船舱里回荡。 忽然, 有阴风迎面扑来。 龙池铮地一声剑拔出鞘。 剑出鞘, 寒光毕现,映着斜照在门口的月光泛出一片寒芒,照出面前一张鬼气森森的脸。它陡然化作一张狰狞的翻滚着黑雾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嘴朝着龙池扑来。 龙池没像小时候那样拔腿而跑,而是持剑迎上朝着那厉鬼刺了过去。 师父说,驭水剑宗的弟子, 持剑对敌,当一往无前,悍不畏死。 龙池的身心都沉浸在剑气的世界中, 她的气势陡然沉静下来, 透着万钧之势, 似奔涌而下的万丈瀑布。 剑起寒光现, 冰冷的剑身泛起寒霜般的剑芒, 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 纵横交错的剑气织成剑雨切割着那扑来的厉鬼。鬼被她切成无数碎片,又化成鬼雾,继续朝龙池裹卷过来。 龙池挥动手腕对着那近在咫尺迎面扑来的鬼脸一剑斩下。 剑斩落到一半, 像是被粘稠的东西挡住了,无法再往下落去,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使得剑不断地颤抖, 发出强烈的嗡鸣声。 剑下的鬼雾剧烈翻滚, 震荡不已, 像是在拼命挣扎,空气中传来极其刺耳的沉闷尖叫。 那是厉鬼发出的叫声。 原本人听不见鬼的声音,但当鬼释放的力量强到引起空气颤动,通过共震传导出鬼声。它这时发出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它在挣扎,龙池却不给它机会。 她将丹田中的内力灌注在剑上,发出声大喝:“破!” 这一声以丹田之气激发出的大喝声如同滚雷炸过夜空,随着喝声发出,她手里的剑突然爆发出破竹之势,那团鬼雾像是遭遇到极大的冲击力量被轰然震碎。 森绿色的鬼血洒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鬼是由人的三魂七魄与阴气汇聚凝结而成,鬼喜食人的精血,则是因为人的精血有助于它们从飘渺的阴气朝着凝形和实质转化。人的精血被鬼吸食物,受鬼的阴气和煞气污染,会变成至阴至邪至秽的阴毒鬼血。普通人触之即死。 龙池有真气护体,倒是不惧它。 她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收势,回剑,她提着剑,站在门口,凝气于双眼朝船舱中望去。 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此刻在她的眼中显现出了轮廓和原貌。 离她约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浅坑,这浅坑刚好挡住大门。它约有一尺深,里面插满了锋利的尖刃,两根手臂粗的大铁钎卡在浅坑两端,挡住两块横板。 浅坑两侧,则是散发着浓浓恶臭味的深褐色池子,里面堆满了森森人骨,冒着汩汩水泡。每一个水泡鼓起裂开后都会腾出一团鬼雾。 鬼雾一现,那些贴在船舱壁上的黄纸红字的符便发出微微光芒,那光芒罩在鬼雾上,鬼雾便如同遇到阳光的雾气般消散。 龙池见那些符还很新鲜,估计是刚才进去的那些人贴的。 浅坑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鼎,鼎上烙满了炼鬼的符文,鼎上贴的符像是遭到了腐蚀物似的正在迅速腐蚀。 一个浑身弥漫着鬼雾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人正从鼎里爬出半截身子,它微仰起头,半张着嘴,没有眼珠子只有翻滚黑雾的眼睛“望”向龙池,那表情还有点呆傻。 能把外形凝成这样的,道行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连镇鬼符都毁了,由此可见鼎里的鬼有多凶。 她估计她刚才遇到的那只鬼也是从这口炼鬼鼎里出来的。 她看着那鬼,那鬼也看着她。 那鬼忽然抬指朝它的身后指了指。 龙池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见了往下去的楼梯。 鬼指路。 龙池说:“你如果骗我,我就像对付刚才那只鬼那样把你片掉!” 那鬼闻言,指向右侧的手指瞬间改指向左侧。 龙池瞪大眼睛看它一眼,心说:“小样儿,果然有诈!”她轻哼一声,手里的剑倏然指向那女鬼,她的手腕一抖,真气灌注在剑上,剑身轻颤发出清脆的剑鸣声响,剑上寒光毕现。龙池的眼眸中陡然泛出锐利的光芒,目光锁定住那女鬼。 女鬼的身子一缩,做出个害怕的动作,同时空气中飘来一个略微有些飘荡似回声般的声音:“哎哟妈呀,年龄不大,道行不浅。”以无比利落的姿势往身后一指。 虽然鬼的声音不太好辨认,但龙池的直觉告诉她,这只女鬼就是刚才唱歌的那只,并且道行极高,而且船主很可能就是她。 那女鬼像是很害怕龙池,见她的剑尖对着她,又可怜兮兮地缩回了大鼎中。 龙池正要提剑上去除掉她,就听到船舱下方传来一声惨叫声。 跟着又是剧烈的撞击声响。 还有一声变了调的大喊声:“胡爷,棺材板按不住了!” 船舱下情况危急,龙池顾不得再去对付这女鬼,她两步过去,用剑轻轻敲了敲大鼎,说:“听着,这截水域是我的,你给我老实点!”说完,她跃身跳起来往鼎里探头望去,没见到女鬼,只看到满满一鼎的烂骨头渣混着干裂的碎皮和无数人的头发。 吃了这么多人! 龙池确定它就是船主无疑了。 很多人都会认为炼鬼鼎里装的都是祭品和陪葬鬼,正主睡在主墓室的棺材里。劫养鬼葬船的人都是求财,往往会直奔最值钱的主墓室,并没有谁在意正主是不是住在一穷二白只剩下死人骨头的炼鬼鼎里。即使知道这是正主,它这里没钱,只要能够让它不捣乱,他们也懒得和它费事。 成气候的鬼,比人还精。很会看人下菜碟,遇到打不过的人,识相得很。 龙池急着救人,不痛不痒地威胁一句,就去找通往船舱下的路。 鬼指路,一条都不能信。它指的,全是死路。 船舱里太黑,即使她开了天眼,也不太看得清,只能取下背在身后的剑鞘,挨个敲船板,看哪块是空的。 船舱下又传出大叫声:“不好,上面有东西下来。” 龙池喊:“别嚎,快告诉我,哪条路下去是对的,我来找人的。” 二狗子的大喊声又传来:“小池子,椅子后面有个洞下来。” 龙池一回头,就见到那鬼又在大鼎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她的脚尖在地上一点,扑身杀向那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中它的眼睛。 鬼眼睛突然化成鬼雾,迅速缩回了大鼎下,还叫了声:“哎妈,好凶!” 龙池在身上一阵摸索,没找到火折子,不能一把火烧了它。她转身绕回正对大门和大鼎的椅子后,见到地上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这是一个直径两尺的正方形通道,通道口由青铜板盖好,因年代久远,上面长了铜锈,被人用强酸把锈蚀开了。 她拉起扣环,打开青铜板盖,便见到下面有火光透出来,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龙池撕下衣服,捂住口鼻,跳下船舱,她刚落地就听到剧烈的撞击声,同时一扇巨大的青铜铸的棺材盖朝她飞过来。她如果被棺盖砸中,估计会当场变成肉泥。 龙池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她运足全身的力量,抬腿对着那飞过来的沉重的青铜棺材盖踹去。 强大的撞击力把她掀翻在地,右腿一阵酸麻。 那青铜棺盖沿着原路飞回去重重地撞在棺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小池子!” 龙池抬头,便见一个年轻人正像壁虎似的贴在角落中的船舱顶上。他约有二十出头,身材结实,大概是因为在上面挂得久了,脸都憋红了,汗水涔涔。 她看二狗子没事,便迅速打量起船舱中的情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铺满地的白骨和散落的金银珠宝。 十几具尸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它们的身上插满尾指粗的钢针,钢针呈乌黑色,似是专程针对尸怪而制。它们把尸怪腐蚀得露出骨头,血肉都化成刺鼻难闻的墨绿色浓液,淌了满地。旁边还有几具碎尸和喷溅的鲜血,像是大活人被一群尸怪拖住瞬间撕成了碎块。 一旁的角落里,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的胸膛和腹部缠着布,布让血染透了,连裤子也让血染透了。 还有三个人正分散成三个角落,一老两少,纷纷露出目瞪口呆地表情看着她。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那青铜棺材的棺盖再次倒地。 青铜板是竖葬棺,立着的。 棺盖倒下,露出棺材里睡的尸体。 那是一个陪葬衣物都烂光的男尸,身材魁梧,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龙池的个头最多只能到他们胸口处。这男尸身上挂满金银珠宝,脸上戴着黄金面具,面具下是绿幽幽的眼睛。他张开嘴,足有寸长的獠牙从他的嘴里突出来。 龙池注意到,他露在外的皮肤上画满了妖异的红符。这符像是活的,沿着人的经脉涌动,不时泛出幽幽红光,在昏暗的船舱里格外显眼刺目。凝神看去,还不时能看到有字符忽然显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明明小得不该看得见,它却清晰地印入眼中,就像是突然跳进人的眼里。 活葬尸! 这是养鬼葬中的一种极其古老的邪术。 人活着时,身上画满符,把人的生气和魂魄都封在了体内,活埋入棺。这样,它的肉身介于生死之间不腐不灭,炼成金枪不入的金刚身,封在体内的魂魄日夜受符咒煎熬锤炼受尽折磨成为厉鬼。 龙池倒抽口冷气。她游过来时见到有尸怪就知道这艘养鬼葬船虽然很小,但养鬼的规格绝对不低,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活葬尸。 这些游尸都出动了,且要捞的尸体太多,龙池没下水去和游尸做无谓的拼斗消耗。她踩着飘在江面上的木头前行,待到了江水中间,从冲下来的杂物中找到绳子或碎布缠在尸体上,将它们像粽子似的串起来。她自己则坐在一块可承载起她重量的木头上,找块小点的木板当桨,划到岸上。 她划桨会把游尸引过来。 它们会来掀她乘坐的木头,想把她掀进水里。因此她挑的木头通常都是长条型的,自己骑坐在上面,有游尸过来时她能看得见,且不用下水,直接拔出分水剑,手起剑落,不是削去它们的脑袋就是削去它们伸过来的爪子。 游尸被削去脑袋,同样也会死。 这时候的阳光仍烈,她乘坐的木板也小,遮不住太多水面,阳光可以照到水下,这让绝大部分游尸不愿靠近她,只会在她靠近有大片的飘浮物时,藏身在飘浮物下的游尸会冒着被阳光灼伤的危险进行短暂的攻击。 龙池划着木头来到岸边,她转身把拴在木头上的绳子解下来,再把拴在绳子上的尸体一具具解开,扛到岸上整齐摆好。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王二狗和卦初买够了柴火,两个人正拿着扁担往这边挑。 卦初虽然没干过粗活,但挑柴这种事只要有力气就够了,挑起担子来倒是健步如飞。 他在烈日下晒了一天,白白净净的脸晒得红通通的,热得汗流浃背,道袍都湿透了。 王二狗更是打起了赤膊,露出结实的被太阳晒得油亮的皮肤。 卦初跟在王二狗的身后,不时地看向他背上的青色印记。那印记像是刺青,但缭绕着很重的煞气,是一个狰狞的恶鬼头,格外鲜活,像是随时要冲破肌肤扑出来把人吞吃了。 王二狗放下柴火,一扭头就见卦初匆匆移开眼,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说:“想看就看呗。我背上这东西,村里的人都见过。他们有人说我是恶鬼投胎,也有人说我是恶鬼附体。” 卦初问:“那这是什么?” 王二狗说:“不知道,打小就有的。” 卦初没再多问,他放下担子,把柴卸到柴火堆上,擦了把汗,扭头看看旁边摆成排的尸体,问正扛着尸体走来的龙池:“现在点火吗?” 龙池没答,她抬头望向朝着沿着江边小道疾奔而来的一行人。来的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穿戴上比普通的村民们要富裕得多。普通村民大多数穿粗麻布或粗棉布缝制的衣服,家境稍好点的穿细麻或细棉。丝绸锦锻这些衣服料子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但来的这些人身上最差的也是细布制成的衣服,不少人身上还是穿的绸缎,且多多少少能有几件金首饰。 每到有水匪死的时候,便会有这样的人过来认领尸体,他们都是水匪的家眷亲人。 八门寨的水匪,除了少部分投奔或招揽过来的奇人异士外,绝大部分还是本地人。除了滩涂村这守着风水宝地的村子外,旁的村种庄稼都是看天吃饭,想靠种庄稼发财致富是不可能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累一整年,也只能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才能吃得上一口饱饭,遇到灾年,饿死人是常有的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敢拼命,投奔到八门寨去,哪怕只是个小喽啰,跟着干上几票买卖,也能让全家上下吃喝不愁。他们在八门寨混得好,家里人能跟着过上好日子,但如果死在江里,家人就得到尸滩子来找尸体了。 隔壁赵村的大柱子和二榔头也跟着来了。这两人是水匪,经常带着人来尸滩子收尸,王二狗学会赌钱,还是这二人教的。 大柱子来到龙池的跟前,说:“小池子,辛苦你了。这次干大买卖,死去的兄弟太多,上头担心你和二狗子忙不过来,特意让我们兄弟过来帮忙。你只管放心捞尸体,别的活交给我们兄弟来做。” 二榔头打量眼堆得高高的柴火堆,问:“小池子,你们不会是想烧尸吧?” 龙池轻飘飘地说道:“死这么多人,不烧掉引发瘟疫怎么办?”她说着,转身去到江边把拽到岸边的一具干尸拖到尸堆上,说:“死得连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魂魄都让鬼吃了。”她抬起头,看向他俩,问:“让你们把这些尸体抬回去,你们知道往哪送吗?还不如就在尸滩子上一把火烧了,你们带骨灰回去省事。” 二榔头似笑非笑地哼一声,说:“你想烧的是那些魂魄俱在的全尸。太平观的人还在这,你想唬谁呢。” 大柱子扭头说了句二榔头:“怎么说话呢,小池子是那样的人吗?” 卦初两步上前,挺起胸膛挡在龙池的前面,说:“你们八门寨作恶多端,烧掉你们尸体省得你们再为祸一方。” 二榔头“哟嗬”一声,“说得你们太平观有多高风亮节似的,还不是一帮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徒,我呸!”说话间,一口唾沫吐在卦初的胸前。 卦初气得脸都绿了,大叫声:“你——” 二榔头凶横地叫道:“我什么我?老子告诉你,有老子在这里,你们别想烧咱兄弟的尸体。” 龙池发现二榔头今天的底气特别足。她正在奇怪,便见村长急匆匆地跑来。这么大热的天,跑得上气不喘下气,显得格外焦急。 村长见到龙池,弯腰喘了两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这才捂着嘴过来。他到龙池身边时,见到龙池从头发到衣服上全染满了脏污,脏得不成人样,格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忍着臭味,凑到龙池耳边低语句:“八门寨堵住咱们村所有进出的路口,许进不许出。”说完,扔下句:“我走了啊。”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163.第一百六十三章 通书信 又见面 此为防盗章,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二狗子跳到地上拔腿就跑, 他刚跑到洞口下方, 头上突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出口的盖子被关上了。 一名年轻人纵身跳起,用肩膀猛地撞向盖子,青铜盖子纹丝不动,他重重地跌回地上。 老者看了眼追着龙池的活葬尸, 又打量眼出口,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道血符, 对着青铜盖凌空一掌推过去。随着他推手的动作, 画在他掌心的血符脱手而出, 飞到青铜盖上。 血色的符纹清晰地印在上面, 随着红光弥漫, 一圈黑色的雾气往后缩去, 但退到井盖边缘时,又有大量的鬼雾翻滚着涌进来,瞬间淹没了血符。 老者的脸色大变, 扭头问龙池:“小姑娘,你下来前有没有发现异样?” 龙池正被活葬尸追得上蹿下跳,顾不上理会他们。 船舱狭窄, 这层舱比甲板舱虽然稍微大一些, 但也大不了太多, 还没两间屋子大。她想与活葬尸拉开点距离都办不到,只能紧贴着活葬尸打转。活葬尸不仅力大无比,速度还快,指甲锋利得连青铜铸的船舱壁上都能留下深深的划痕。 船舱里的划痕新旧不一,有些划痕上布满斑驳的青铜锈,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 老者见活葬尸被这小丫头拖住,迅速打个手势,悄悄领着两个年轻人悄悄往底舱去。 王二狗子见状,咬牙切齿地在心中暗骂,脸上作出慌张的模样,喊了句:“小池子你顶住,我去叫你师父!”飞快地绕过活葬尸朝着老者他们跑去。 一个年轻人突然转身大叫声:“去死吧!”一脚踹在王二狗的胸口,踹得他倒翻个跟斗,撞在棺材上。 那活葬尸却忽然发出声大吼,扭头就朝那年轻人扑了过去。 那年轻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被活葬尸有力的双爪插进了肩膀,生生地被撕成了两半,内脏伴随着满天血雾浇下。 老者悲恸地喊出声:“大根子!” 另一名年轻人大喊:“爷爷,走!”已经抢先一步朝着楼下跑去。 那活葬尸扬起头,任由那落下的血和尸块淋得它满头满脸。 王二狗撞在青铜棺上,浑身骨头都在痛。他咬牙忍住,把手里的符悄悄地贴到了自己的身上。这道符是他刚才从大根子身上揭下来的,也正是因为他揭走了大根子的符,活葬尸才扑向了大根子。 龙池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年轻人和他爷爷已经一前一后下到底舱。 底舱下传来年轻人惊喜的喊声:“爷爷,有宝物!” 那老者大喊:“别动——”那声音极大,像是用足的全身的力气,喊得声嘶力竭。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凄厉的鬼叫,那叫声震得龙池的脑袋里像有无数的钢针在扎,头晕目眩,耳朵里响起嗡鸣声。 王二狗抱住头,痛得连声惨叫。 活葬尸像是愤怒至极,吼叫着像头野兽似的追去了底舱。 底舱下传来打斗声、惨叫声和隐约有人落水的声响。 王二狗突然来到她的身边,稍作迟疑,把从大根子那抢来的符贴在了龙池的身上,推了把龙池,说:“快走。” 龙池立刻伸手想把符揭下来还给二狗子,被二狗子一把按住。 二狗子说:“我还有。”说完,趴到地上,在新鲜的碎尸堆中飞快地翻找,连沾得浑身是血也顾不上。 龙池赶紧跟着一起翻尸块。 二狗子的呼吸急促神情慌乱,显得极其惊恐,他不时望向底舱入口和朝天花板上的青铜盖。 浓郁的鬼雾顺着天花板往下渗,船舱里的阴气越来越重。 二狗子浑身都在颤抖。 忽然,他在角落中摸到一张黄色的符纸。 他看了眼,如同找到救命宝贝,赶紧贴在了胸前,焦急地对龙池说:“找到了,赶紧找出路。”忧心忡忡地看向头顶的出口。 龙池知道头顶的出路被船主女鬼堵住,如今他们只能从底舱尸怪的通道出去。她说道:“二狗子,底舱有条出路!” 底舱又传来活葬尸的吼声,跟着便是沉闷的脚步声传到楼梯口,似踩着楼梯往上。 二狗子指指头上的舱壁角落,像壁虎似的飞快地爬上去。 龙池见状,将剑收回身后的剑鞘,麻利地爬到另一个角落。她的身子贴着墙角缝,双手和双腿用力地撑在墙壁上稳住身子。 顺着顶板渗下来的鬼雾弥漫到龙池的跟前。 那活葬尸也踩着楼梯,一步步地往上走来。 龙池看看活葬尸,再看看在面前聚成团的鬼雾,欲哭无泪。 活葬尸上来后,站在楼梯口环顾四周,那双瞪得像铜铃似的绿幽幽的眼睛不断地打量王二狗和龙池藏身的船舱角落,似在琢磨那里到底有没有东西。 突然,一张鬼脸浮现在船舱壁上,活葬尸像看到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踉跄着退了一步。 紧跟着有“嘻嘻嘻嘻”的笑声在船舱中回荡。 二狗子惊恐地看着活葬尸和那鬼脸,无声地对龙池说:想办法。 龙池实在无计可施,她心思略动,眼珠子一转,对着面前的鬼脸陪了个笑脸,亲热地喊了声:“姐姐。” 二狗子目瞪口呆:这时候还套近乎!和鬼套近乎! 吼!活葬尸暴吼声,挥起双臂就朝龙池扑去。 龙池大叫:“鬼姐姐救我!” 鬼雾凝成的鬼脸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朝龙池卷过去。 龙池见这招没用,活葬尸已经扑到跟前,猛地抽出剑落到地上,正要挥剑抵挡扑来的活葬尸,忽然发现那活葬尸没扑过来。她愣住了,才发现是鬼脸冲活葬尸做了个狰狞的表情,那表情甚为恐怖,似把活葬尸都吓着了。 活葬尸后退几步,不甘心地盯着龙池,又畏惧女鬼,没敢上前。 龙池又迅速露出个甜滋滋的笑脸,说:“鬼姐姐,您真好,我回去给您烧元宝。” 鬼脸也向她露出个笑脸,陡然化作一张大嘴朝龙池卷来,意图将她吞吃了。 龙池提剑就朝鬼脸刺去。 她刚动,活葬尸也发出大吼声,朝她扑过来。 龙池大喊:“二狗子,跑——” 她的话音未落,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悠长尖厉的鬼啸。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但是比刚才的声音更加刺耳,龙池只感觉脑中一痛,瞬间一片空白。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手里的剑已经刺出去,但刺空了,面前的鬼雾消失不见。 活葬尸惊恐地四下张望,不断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龙池和二狗子趁着活葬尸六神无主之际,夺路而逃,直奔底舱。 他俩刚到楼梯口,鬼船忽然加速,船身震荡,他俩立足不稳一起跌到了楼梯下。 当然是二狗子垫底。 龙池的后脑勺撞在二狗子胸前的铁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痛得她眼前直冒金星。 二狗子推着龙池,说:“快走。”把龙池扶起来,抬眼见到舱底正中间浮起一颗幽绿色的珠子。 那珠子的下方泛着汩汩的波纹,珠子中还有半人半鱼的身影翻滚。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说:“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定水鲛珠?”他看着船舱壁上的出口,估算着距离,扭头看看梯口上方,拔腿就朝那没几步远的定水鲛珠跑去。 他刚迈出步,脚下突然被龙池绊倒,当场摔个狗吃屎。 龙池头也不回地跑到尸怪进出的洞口,边向外钻边对二狗子说:“规矩都不懂了,不想要命啦!赶紧跑。”她说着探头出去,只见鬼船的外面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鬼雾,鬼雾外是因船速过快而掀起的巨浪。她催促句:“快跑!”钻出船舱就被卷进了水流中。 虽然二狗子的水性好,但是深夜的江里到处都是游尸,他不敢离了龙池。 定水鲛珠旁还有一具被活葬尸撕成两半的尸体,提醒着他。 他不再犹豫,跑到洞口前,深吸口气,一头钻了出去。他钻进水里,就感觉身旁的鬼船一下子从身边蹿了过去,他则被卷进水流中,待水流变缓后,赶紧往水面游。 他浮出水面,发现身旁没了龙池的踪影,而那艘鬼船已经跑出去很远,只能在夜里模糊地看见个影子,那速度快得真就是鬼都追不上。 二狗子大声喊:“小池子!” 四下寂静无声,连江里最常见的游尸也没有了。 夜里,龙池睡得正香,恍惚中听到若有若无的歌声从江面传来。 她迷迷糊糊地在床头一阵摸索,找到她用来挡住鬼叫声的符布盖住头,正要继续入睡,忽然听到凄厉的惨叫从远处传来。 龙池的瞌睡瞬间全无,翻身坐起,一把抄起枕头旁的剑,拉开门便跑了出去。 她跑了两步,才想起自己图凉快脱得只剩下底衣,又赶紧跑回屋子里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江面方向又传来另一个人的惨叫声,那声音更加凄惨,像是在被野兽嘶咬。 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提着剑,快步赶出门,便见地面的颜色亮得像是铺了层薄霜,眼前还有月光照在晾衣杆和篱笆墙上拉出的阴影。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一轮圆月高悬于空。 满月,子时,劫养鬼葬船,这些人简直不要命了。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忽然有人呼救:“小池子,救命啊——” 这声音,龙池非常耳熟。 二狗子,村里的烂赌鬼,经常到镇上赌钱鬼混,没钱就到尸滩子上寻摸被江水冲来的腐尸发死人财。 她没想到二狗子居然打起了养鬼葬船的主意。 她和二狗子同住滩涂村,知道二狗子从来不祸害乡邻,虽然他发死人财,但拿走尸首上的财物后会将其入土安葬。 她家离尸滩子很近,师父隔三岔五的让她去收尸,经常遇到二狗子。二狗子看她年岁小,每次见到她掩埋尸体都会帮忙。一来二去的,她和二狗子还是有些交情,因此即使知道二狗子干的是不要命的事,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龙池拿着剑飞快地赶到江边,将剑背在身后,扑通一声跳下水,朝着江里游去。 夜里跳江,人称祭阎王。 这条江的江水汹涌,水流到此处变缓,许多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和随水而来的游尸都汇聚到了这里。江水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险。水下有暗涌和两条洪沟,天气暑热的时候,经常有下水游泳的人被暗涌卷入江底丢了性命。 溺水者的家人常请他们师徒入水捞尸。他们的尸体只能去水底的阴沟里找,并且只能是在阳光充足的正午时辰前去,阴天或者是别的时辰都不行。 深沟里的光线很暗,即使在阳光最猛烈的正午也是四下昏暗,江水更是浑浊不堪,她最多只能看到一条胳膊远的距离,需要用手摸索。上游飘来的游尸以及溺水者的尸体都聚在沟里。正午时分,那些游尸密密麻麻挤在深沟两侧躲避阳光。它们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唯有满头散乱长发随波涌荡,稍不注意就会被头发卷住难以脱身。 游尸白天躲在阴沟里,晚上出来作祟。 龙池在水里游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一具飘在水面上的游尸。 她眼前的这具游尸大张着嘴浮在水面上,仰面朝天地对着月亮。它的头发飘散在水中,头发因在水里浸泡过久,沾上许多泥垢污物粘成一团,乍然看去像被水泡久了的麻绳,又有点像在水中游弋的水蛇。 游尸忽然扭头,一双死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龙池。它的嘴大张着,污浊的水泡伴随着咕嘟的水响声从它的嘴里涌出。 龙池看得一阵恶心,绕开那游尸飞快地往二狗子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 “小池子,救命啊”,二狗子的呼救声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充满惊惧,嗓子都喊劈了,仿佛有什么危险正在飞快逼近,格外危急。 龙池游得更快,水响声很快惊动了周围的游尸。 又一声惨叫传来,跟着一个粗犷的喊声响起:“彪子,快点把那小子弄下去。” 二狗子惊悸的叫声传来:“别,别,别……小池子……小池子……小池子——”跟着又是一声惨叫,便没了声音。 龙池听到有陌生人的声音,知道二狗子的情况很不妙,担心二狗子出事,再加上游尸都过来了,当机立断地扑向蹿到跟前的一只浮尸身上,在它还没抓住自己时,已经拿它当踏板,蹬着它跃出水面,跳到了另一具浮尸的头上。 她的脚尖点在这些游过来的浮尸头上,飞快地向养鬼葬船赶去。 养鬼葬船离江岸不远,她两个呼吸的时间就赶到了,眼前的一幕吓得她生生地刹步住子没敢往船上跳,这一刹步,便从游尸的脑袋上跌落在水中。 那游尸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水中,带着她连续几个翻滚,意图用头发缠住她。 164.第一百六十四章 和你睡 抱枕头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惊讶地问:“烧了?” 玉璇道长说:“对,烧了。” 龙池不解,“为什么要烧了?”烧尸体特别臭。这次八门寨死伤了那么多人, 捞上岸都能堆成尸山, 先不说要耗费的柴火村里够不够, 那味道估计全村的人都受不了。况且,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死后的事看得无比重要,烧别人尸体就等于断别人的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除非是天大的仇怨,否则不会轻易烧尸。她如果把八门寨的人尸体烧了, 八门寨回头能来找她拼命, 说不定愤怒之下会牵怒到提供柴火的村民。屠村这种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邻村的阴阳先生说道:“看这日头和暑气,七重楼上当有旱魃无疑。” 龙池更加不解,说:“旱魃又不会下船,有旱魃和烧尸有什么关系?” 阴阳先生拈着胡须说道:“七重楼的传言由来已久,鲜少有人知其来历,不过, 从船上的阴气和鬼雾来看, 当是艘鬼葬船。鬼葬船养尸护船并不罕见,但要养出旱魃……”他说到这里, 含笑朝玉璇道长看了眼, 似想来个抛砖引玉请玉璇道长说上一二。 龙池更加糊涂了, 问:“养旱魃怎么了?” 阴阳先生很是感慨:“这七重楼居然能同时养出这么厉害的鬼和旱魃,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玉璇道长没理会阴阳先生,对龙池说:“七重楼能养旱魃,养出其它尸怪不在话下。这一次八门寨劫七重楼是两败俱伤,无论哪一方胜出都需要补给,那些尸体正好为他们所用。八门寨的人生前作恶多端,别指望他们死后能够消停,一把火烧个干净,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龙池问:“如果八门寨报复,杀到滩涂村来怎么办?我能跑能逃,村民们可逃不了。” 黎唐先生用羽毛扇点点龙池,很是悠哉地拖长调子说:“老话说得好,趁他病,要他命。” 龙池看向她师父,喊了声:“师父?”她听师父的。 三途道长点头轻轻“嗯”了声,说:“去吧。” 龙池见连自家师父都发话了,只能照办。 她下了山峰,叫上掀起衣服扇风的二狗子,带着卦初回滩涂村。 王二狗一路小跑地跟在龙池的身后,说:“小池子,有鬼的地方阴气重,阴冷阴冷的,怎么这七重楼就这么邪门,不仅不冷,还热得要死。” 龙池回道:“师父他们说七重楼上有旱魃。” 王二狗跟得更紧,问:“旱魃?就是那引发旱灾要用火烧掉的旱魃?我记得大前年下游的赵村才烧过旱魃。” 龙池头也不回地说:“那不是旱魃。” 王二狗说:“谁说不是,烧完了就下雨了。” 龙池说:“那都是巧合。” 王二狗对龙池还很信服的,他说:“当时赵阴阳让开的棺烧的尸,大家都说是旱魃,赵阴阳也没反对,再加上烧完后就下雨了,大家都以为是真的闹旱魃。”他不解地说:“不是旱魃,赵阴阳烧它做什么?” 赵村烧旱魃,龙池忙着埋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只有二狗子去了,她没去。后来她师父回来,听她说起这事,告诉她,那不是旱魃,只是因死者怨气不散,又没能被好生安葬,发生了尸变而已。 龙池说:“我后来遇到赵阴阳问过他,赵阴阳说那是荫尸。老阿婆生前受到儿孙虐待,含怨而死,他儿子为了省钱没给她好生安葬,葬的那块荒地正好是在低洼处,山上的水渗进去把棺材泡了。” 她顿了下,继续说:“水聚阴,再加上老阿婆怨气不散尸骨不化,便引起了尸变。荫尸张嘴吃子孙不可信,但尸变的地方,风水必然遭到破坏,成为凶煞之地。一旦老太太的道行够了,就该破棺出来害人了。她泡在水里,是湿尸,关节都还能灵活运动,可比那些四肢不能弯曲的干尸难对付得多。” 王二狗恍然大悟地点头,说:“原来如此。” 卦初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得格外来劲。他打小就住在道观里,那是块风水宝地,不要说尸变,连只游魂都见不到,他还小,师兄们出去抓鬼灭尸也不带他去,他唯一长见识的地方就是滩涂村了。 他们三人到了滩涂村,先是直奔葫芦井,三个人趴在井边,伸手在井里捧水喝。 卦初到井边时,还想找打水的工具,待看到龙池和王二狗都趴在了井边大口地喝水,他渴得嗓子都冒烟了,也就不管了,把道袍的下摆别在腰带上,俯身就去喝水。 恰逢村长路过,他上了年岁,年神不太好使,远远地看到三个人趴在葫芦井边,从旁边一户农家屋檐下堆柴火堆抽出根柴火棍子,大骂着直奔过来:“小兔崽子,干什么呢!那可是我们村的宝井,救命的宝贝,你们这些小王八犊子……”骂到这,看清楚站起来的那人的背影,顿时骂得更凶了:“二狗子,你这个鬼煞星,老子……”趴在井边的人又爬起来一个,是龙池。村长的骂声顿时咽了回去,那脸色露出点尴尬,说:“小池子,你怎么跟着二狗子胡来呢。”抡起棍子就要去打二狗子。 二狗子灵巧地一个闪身,把还趴在井边喝水的卦初拉起来,挡住村长。 卦初的嘴角还挂着水珠子,道袍的袖子也湿透了。他那白白净净的脸臊得通红,说:“村长,我……我们太渴了……”赶紧作个道揖,连连躬身致歉:“对不住,对不住。” 村长见到卦初,那态度顿时大变,和颜悦色格外热情:“原来是小道长,没关系,没关系,尽管喝。” 龙池说:“村长,买柴。” 村长像有什么稀奇似的看向龙池,问:“你买柴?” 全村上下最不缺柴烧的就是她。上游每年不知道冲多少木头下来,她捞上来,扔在岸边,晒干后劈来当柴烧。尸滩子上横死的人太多了,除了有道行的龙池和恶鬼投胎的王二狗,村里没谁敢去尸滩子拣东西。那些被水冲下来的船木头堆成山,也没谁敢去动。 龙池说要买柴,村长打心眼里觉得她在说笑话。 龙池没钱,伸手朝小道士卦初一指,说:“他买。” 卦初虽是个年龄比龙池还小的道士,但他每季都要来给龙池送五色米和衣物,村里的人都认识他,有太平观的招牌在,村长二话没说,当场答应,说要多少有多少。 龙池对卦初说:“你就在晒谷场收柴火,收好后,让二狗子帮你搬。村民们把柴卖给你,别的事就不管了。”她对村长说:“村长,你也别问卦初买柴做什么。”说完,又趴在井边喝了满肚子水,这才往尸滩子去。 村长知道干他们那一行的避讳多,也不多问,热情地帮着卦初买柴。 龙池来到尸滩子边上,抬眼朝江里望去,那情形比发洪水还惨。有许多尸体已经冲到了尸滩子上,一起冲上来的还有碎散的烂船木头。江面上也飘满了木头和船,死的人太多,阴气太重,再加上尸滩子这段河本也就不是什么太平地段,如今木头把江面遮住了,又过了正午阳气最浓的时候,江底下的那些游尸也不甘寂寞地出来了。大块的烂船木头在江面上打着转,朝着飘在江面上的尸体靠过去,待烂船木头靠近尸体后,那尸体就像是被大鱼从水底咬住似的一下子就沉到了水底下去了。 当然,拉走尸体的不是鱼,而是水底下的游尸。 龙池撩起袖子,卷起裤腿,去到岸边,准备先把冲上岸的尸体拉上来。 她走到最靠岸的那具半泡在水里的尸体,刚要伸手,就被那尸体的死状吓了一跳。 通常来说,她在江里捞上来的都是被水匪杀死的或者是掉进江里淹死的,只要不是运气不好卡在上游某个地方泡了十天半月才被冲下来,基本上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可她面前这具水匪的尸体,那死状真是……惨不忍睹。 酱板鸭的颜色,但酱板鸭比起这位还要丰满几分。这人呈黑褐色,浑身干瘪得如同柴和棍子,那脸如同一张皮裹在骷髅上,眼窝已经陷了下去,但眼珠子还在,只不过已经干了。即使已经成了风干的模样,仍能看出他的表情,呈极度惊恐状,五官扭曲,大张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手脚呈诡异的扭曲状,显然死得极其痛苦。 龙池看这死状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七重楼上的鬼一涌而上,从他的嘴里钻进去,把他整个人吃得只剩下一张皮,最后才从他的七窍中钻出来。龙池拔出背在身后的剑,对着尸体轻轻一划,便将他的肚子和胸膛一起划开,它的肚子里空荡荡的,内脏已经全部没有了,只剩下骨头撑着皮和干枯的肌肉,那风干般的尸体内部布满了尖利的牙齿印。 这人死得惨,七重楼上的鬼也是格外的凶。 龙池收剑回鞘,俯身把这尸体往岸上拖。这尸体比她想象中还要轻,大概只剩下二十来斤重,她一只手就拽动了。她左右两只手,各拽一具尸体拖到岸上,把他们整齐地摆成一排,方便清点。 尸滩子常年有尸体,徘徊在附近的魑魅魍魉特别多,她如果不清点好数量,指不准就会出点什么乱子。多几具或少几具还不算什么,她搬一具回来,那些东西给她拖一具走,那才气人。 小院的篱笆墙和茅屋顶都塌了,但屋檐下还有些遗弃的家什器具,院子里还有口井。 她对王二狗说:“我们去那边歇会儿。” 王二狗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龙池说要休息,忙不跌地点头。 他踩着倒塌的篱笆墙进去,便感觉这屋子有点阴森,身上没来由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懂捉鬼抓鬼,十七八岁的阳刚少年,阳气也足,阳气也足,很少见到有鬼,但常年跟着龙池看她对付鬼怪,他对于有没有鬼,通过对周围气温的变化还是能觉察出一二的。 龙池之前看起来没觉得有什么,待近了才见到有人在小院周围做了些布置,是一种简单的封鬼阵。 一般来说,道士遇到收不了的厉鬼,又怕它们为祸,就会用阵法把它们困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让它们能够出去害人。 龙池从小住在尸滩子那样的地方,也跟着师父去山里的古墓里杀过僵尸除过千年厉鬼,对于这种小打小闹的鬼怪还不看在眼里。她很是淡定地应了声,“嗯”,外面有个封鬼阵。 王二狗便明白,这鬼有点凶,是一般的道士对付不了的。不过,龙池不是一般人,有龙池在身边,他自然是不怕的,当即跟进去。 此刻天已经黑尽,阴气已经弥漫上来。 倒塌的小屋鬼气森森。浓郁的鬼气凝聚成形,把小院破败的地方进行了“修葺”,又恢复了昔日的面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户人家,屋子里还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还有女人的声音。 王二狗也隐约听到了,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有点牙齿打颤,说:“小池子,我……还是等会儿进去。” 龙池走到门前,她刚要推开门,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女人打开了门。 这女人约有二三十岁的年龄,相貌模样都很普通,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说:“姑娘,走错地方了。我们这里不是客栈。” 龙池点头,说:“借宿一晚,天亮就走。” 六个光着身子的小婴儿齐齐跑到女人的身后,满脸惧怕地看着龙池。她们都是刚出生的模样,全是女娃儿,有些身上有烧伤的痕迹,有些身上还淌着水,有些脖子下有淤青。 那女鬼见到龙池朝身后的小婴儿看去,下意识地展开手臂,似想把孩子们护在身后。 龙池朝这女人看去,只见她的脖子上也有道勒痕。那勒痕极深,即使有鬼气遮掩,也没能挡住。她又抬头朝她没断的梁上看去,梁上有六道深深的印子。每一道痕子,都代表着这里曾吊死过一个人。 那女鬼顺着龙池的目光看去,便明白她看出来了,那脸色也变得了青绿色。随着她的脸色转变,身后的几个孩子的颜色也变成了青绿色,一个个开始露出凶相,做出威胁状。 这母女七鬼又很惧怕龙池,没敢轻易发起攻击。它们在她看到有一层极淡的金光贴着她的皮肤保护着她,而在她身上,还缠绕着汹涌翻腾的血红色煞气。这些弥漫在她身上的煞气,使得她透出一股格外凌厉霸道的威势。即使她一动也不动,目光也都很温和,但就是给它们一个感觉,如果它们感妄动,她会轻易地让它们魂飞魄散。所以,它们只敢威胁,让她知道它们不好惹,不敢轻易发起攻击。 165.第一百六十五章 等出来 一起睡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她拔剑出鞘,手握分水剑赶到八门坊,便见到有两伙人在大街上打得难分难解。 一伙人约有三四十人,正是太平观的道士。 另一伙人则穿得五花八门,衣服式样和拿的兵器,包括出招和路数都各异。 他们与太平观的道长们打成一团, 双方各有死伤。 房顶上, 玉璇道长右手拿着拂尘,左手拿着剑, 正和朱明龙朱九爷战得难分难舍。 她见识过朱九爷的手段, 这位是还没死就开始修炼鬼道的鬼修,走的是阴毒路数,浑身带毒, 还有着浓浓的阴气,比恶鬼还难缠, 是八门寨排名第九的高手。 她从来没有见过玉璇道长出手,只知道她会功夫, 但到底实力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如今玉璇道长和朱九爷交手,竟是压着他打。 朱九爷形如鬼魅, 快若幻影。 玉璇道长则身形轻盈飘忽,犹如漫天飞花, 与朱九爷以快打快, 丝毫不落下乘。她的剑法走的是轻快路数, 左手的剑与右手的拂尘配合得天依无缝,拂尘挽出花影,剑从拂尘中穿出,出招神鬼莫测。她一个人两只手,竟同时使出了两种不同的武功套路和武器,使得朱九爷像是一个人同时与配合默契心灵相通的两个人作战。 她在旁边看得都觉得玉璇道长这么打朱九爷有点欺负人,也明白太平观要打八门寨的勇气从哪来了。实力摆在这,自然是说打就能打的。 忽然,一股磅礴的剑气从前方涌现,紧跟着,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以气吞山河之势迎剑刺向另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 玄色长袍男子身形凌空,离地一尺多高,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前方疾行,强大的剑气自他手里的剑和身上以狂暴之势朝着四周席卷开,将地上的青石板都掀飞,斩碎。他的剑气化作龙影,震得空气都发出龙吟之声。 师父! 龙池震惊地看着那男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师父似的。她从来没见过他的师父有这么重的杀气,也从不知道她师父的剑气竟然这么凌厉。 与他师父交手的男子,被他师父一剑穿胸,剑气激荡间,他的身体也被剑气搅碎,尸体碎块伴随着血雨弥漫。她师父却像是毫无觉察般,任由那血雨浇了满身满脸,然后,提着剑,犹如猛虎入羊群般朝着与太平观道士拼杀的那些人杀了过去。 剑光掠过,飞起一片人头,一道道血箭从断掉的颈项喷溅到空中,下起了漫天血雨。 她师父身上的杀气,把太平观的道士都镇住了。 龙池也看呆了。 电光火石间,地上便倒了三四十具尸体。 与他们交手的那些人,除了朱明龙还在苦苦支撑,其余人全都毙命倒地。 她师父抬头朝他看来,那眼神,凌厉中透着几分凄厉,与平时判若两人。 她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长收剑回鞘,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赶紧跑过去,说:“村子里,来了伙星月宗的人,笑面佛带来的,他们围在葫芦井旁边,说什么水脉……龙穴……阵眼……”她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三途道长,同时把笑面佛领来的那人长什么样,也告诉了他,然后问:“那是什么人?” 三途道长说:“那人是星月宗的一个峰主,擅长阵法,名叫龙青。”他的话音一顿,面色沉重地说了句:“我们的师门就是被星月宗所灭。” 龙池“啊?”了声,问:“我们还有师门?”她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她以前一直以为师父的师父就和她的师父一样,孤家寡人一个,然后收了个徒弟,传下了剑法。竟然另有隐情。她说:“什么仇什么恨,要灭满门。”她说着,就见她师父又看了她一眼,她赶紧说:“师父,我十六了,您不用担心我年幼承受不住,可以告诉我了。” 旁边的房顶上突然掉下来一具尸体,“啪”地一声摔在龙池和她师父的身边。 龙池定睛一看,正是朱明龙。他已经气绝,双眼圆瞪地躺在地上,表情还写着难以置信。 玉璇道长飘然落在地上,轻哼一声,显然很瞧不上朱明龙的模样。她扫了眼地上的尸体,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看看她师父,又看看玉璇道长,心说:“你俩要不要这么心有灵犀,连问的问题都一样。” 她只好又把滩涂村来了伙星月宗的人再复述了遍,告诉玉璇道长。她注意到,玉璇道长听到星月宗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她师父的反应。她好奇地凑近玉璇道长身边,悄声问:“玉璇师父,您知道我师父……还有我,跟星月宗有灭门之仇啊?” 玉璇道长瞥了眼龙池,从鼻腔里发出声“嗯哼”,便没再理龙池,而是问三途道长:“八门寨还是滩涂村?” 三途道长说:“你去八门寨和北堂未济他们会合,我带着小池子回滩涂村。我们分头行事。” 玉璇道长应了声:“好。”说道:“保重。”当即带着太平观的弟子赶往八门寨。 龙池跟在她师父身边往滩涂村赶。 三途道长施展轻功,脚尖点在草尖树叶上跑得飞快。 龙池不徐不慢地跟在他的身边,半步不落。 待到了没人的野地里时,龙池才问:“师父,星月宗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灭我们师门?他们这次过来,是来追杀我们的吗?哎,不对呀,不像是冲着我来的,倒像是冲着七重楼……”如果是冲着他们师徒来的,早把她围了。 三途道长落在地上,沉默两息时间,才说:“为师出自龙门宗,是龙门宗的掌派大弟子。” 龙池不解地问:“什么叫掌派大弟子?” 三途道长解释道:“负责管理门下弟子的,叫做掌派大弟子。”他说完,便继续朝着滩涂村赶去。 龙池恍然大悟,“这就和八门寨那傻缺少寨主在八门寨的地位是一样的,对吧?” 三途道长斜睨眼龙池,继续赶路。 龙池嘿嘿干笑两声,继续跟在她师父身边。她问:“龙门宗现在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吗?师父,你既然是掌派大弟子,又这么厉害,是不是要振兴龙门宗,把龙门宗发扬光大?” 三途道长听见自己徒弟的喋喋不休只觉心累。她对着外人话不多,私底下却有点话唠。 十六了,也没太多长进。 三途道长继续赶路,待到了滩涂村的村口,见到把守在村口的水匪,提起剑便冲杀了过去。 他从把守村口的水匪间过去时,剑光闪烁,鲜血四溅,他飞快地掠了过去,地上,则留下了十几具水匪尸体。 龙池见状,拔剑出鞘,手里提着剑朝着村子里去。 她师父放过了路上的其他水匪,直奔葫芦井。 龙池跟在后面清理那些水匪。这些水匪的武功平平,她一剑一个。 她师父对着水匪大开杀戒,必有杀的理由,且这些水匪,哪个不是血债累累,如今更是威胁要屠村。她知道他们不是空口说白话,如果她真的触犯到他们,他们真的能干出屠杀无辜村民的事。 她这些年,见到死去的无辜者太多了。 师父说,见到有人为恶麻木不仁无动于衷,那也是一种恶。 师父说,剑为君子,执剑者,当持天地正义。 师父说,行善,用在错误的对象身上,那也是为恶。例如,把善良用在这些水匪身上,便是对他们的一种纵容。所以,她收尸不是为了水匪,而是为了不使滩涂村成为冤魂遍地,活人无法立足的鬼地。 师父说,水匪行恶,终有一日,必除! 她觉得,就在今日。 靠近村口的水匪并不多,她进去没多久,便和星月宗的黑衣人对上了。他们的武功不弱,且人多势众,她孤身一人,于是,陷入了苦战。 不过,和他们拼杀,比起在江里陷进游尸群里,还是要轻松得多。 忽然,叫喊声传来:“小池子,你住手,不然老子就杀了这些村民。” 龙池听声音就知道是赵村的二榔头,她连头都没抬一下,直接回道:“二榔头,说得你好像没有家人老小似的。虽然同住滩涂村,大家都是滩涂村的村民,可他们即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亲友,你杀了他们,大不了我杀了你全家,帮他们报仇就是。”说话间,又一剑将一个人的脖子切开,飙出大蓬的鲜血。 师父说,遇到恶人,得比他们更凶更恶!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166.第一百六十六章 约定好 同练功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他身负恶鬼, 受村民们唾弃,他不自卑, 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 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寻常人, 不是凡人,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不可有傲气, 当有傲骨,当有容人之量, 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 教过他,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 但在他的心里, 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 他担心有遗漏, 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 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 把骨灰坛交给龙池, 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龙池把她师父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子上。这石台子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旁边有口井,是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台子。 她放好骨灰,缓缓拔出身后背着的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尸滩子。 龙池的步子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格外有力。她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杀气便增进一分,剑上缭绕的剑气便更加凛冽一分。她的右手握紧剑柄,剑尖斜指地面,从剑尖透出的剑芒将隔着足有半尺远的距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不多时,她来到了尸滩子边。 她看见,她家的房子不见了,那里被夷为平地,家里的东西散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没有一件完好的,连锅都碎成了碎片,装五色米的坛子也碎在地上,大部分五色米都不见了,只剩下少量的乌黑残渣。 龙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真气在剧烈激荡,撑得她的心脏和胸膛都似要炸裂了。 她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挥剑便朝着尸滩子上那些扛着沉船木头的尸怪们杀了过去。 剑起头颅飞! 龙池挥着剑杀进尸怪堆里,那些指到清理河道命令的尸怪们完全没有防备,顿时像切瓜似的被龙池砍杀大片。 龙池一路杀着挡路的尸怪直奔七重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船! 它停泊在距离岸边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距离水面至少有五六丈高,青铜铸造的船身挂满了链子,链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浑身布满青绿色鳞甲的尸怪。这些尸怪,每一只都不比西崖的青铜棺上挂的尸怪差。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纷纷扑嗵跳下水,飞快地朝着岸上游来,待上了岸后,四肢着地,跑得如同飞猿,朝着杀向七重楼的龙池扑了过去。 它们锋利的爪子与龙池手里的剑碰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声响。 龙池高声喝道:“一剑寒川破秋水!”剑意似化作森冷的寒霜铺洒开,那挽起的剑花又如一柄柄锋利的冰刀削向那些尸怪。 她的剑术极为精妙,几乎是贴着尸怪的爪子擦过去,精准地刺进它们喉咽下方的鬼门处。 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带出一片鬼雾阴气,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尸怪瞬间无力地倒在地上,迅速地干瘪下去。 龙池出剑极快。她习剑十六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挥洒剑意,杀得毫无顾忌。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些扑过来的尸怪,哪怕它们像重重浪潮般把她裹卷在里面,她亦无畏无惧。 一道翩然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船舷边,托着下巴饶有味道地打量着江滩上与尸怪搏杀在一起的身影。 这剑法路数,与昨晚与她交手的那位剑修出自同源。瞧这年龄和剑术火候,当是他的徒弟。 缜隐莞尔一笑,出声喊道:“小丫头,你是给你师父报仇来了吗?”慵懒的身姿,妖娆的模样,端的是妩媚多姿。 龙池没理她,继续杀着尸怪,努力地朝着七重楼靠近。 缜隐的笑意更深,悠然地说道:“哎,我说小丫头,伤心归伤心,谁死了师父都伤心,可你伤心你师父也不会复活。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修出了剑气,出手间还带着几分剑意,一身真气也很是不弱,哎,我瞧瞧,你手腕上那镯子是件法宝吧,品阶还不低,啧,隔太远,看不清楚……哎,老了,老了,眼力不好使了……” “哎,总之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何必想不开呢。” “你师父都死了,你想不开他也不会复活,不如留得青山在,将来再砍柴烧啊……” “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你要是冲上船来,你说我是收你好还是不收你好。” 龙池怒喝道:“你闭嘴!” 缜隐说:“你师父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委屈呢!他非得跑去填阵眼,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填阵眼,我进村占了那口井,他出村离去留得命在,皆大欢喜。” “哎,说起来我就烦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简直脑子有病。女人稍微好一点,我喜欢女人,小丫头,你喜欢女人吗?” 龙池被这叨比叨的大鬼念得烦死了。这一分心,就被尸怪挠了一下。 好在她有真气护身,没受伤。 缜隐又用力地“啧”了声,说:“看看看,我就说是法宝,尸怪都挠不破这防御。哎,你师父挺宝贝你的呀,就他那穷酸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贝给你护身,那是不是你爹呀?我看你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两父女啊。” “哎,你别拼命了,都说了你师父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这些小喽啰们杀的。累不累啊,我家小情儿出关了,还没躺回棺材里,很热吧,很渴吧,歇歇,喝口水。” 龙池不理她,继续杀尸怪。 缜隐又说:“我跟你说,你师父虽然死了,但魂魄还在,他以身填阵,那一身精血道行都封在了他的本命剑中,那把剑就在井里,不信你去看。你如果把剑拔、出来,你就能见到你师父。” 龙池依然不理她,继续杀尸怪。她发现了,这缜隐想骗她去拔剑。 缜隐扬声喊道:“喂,那个叫什么的剑修,你的徒弟在这拼命呢,这是你徒弟还是你女儿啊,你救不救呀?” 龙池的心念一动,忽然一醒,毫无预兆地突然抽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哧溜一下子就跑了。她的速度极快,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尸滩子,瞬间跑回了村子里有阳光的地方。 缜隐叫了声“我去!”伸手想抓都没来得及。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暗骂句:“叫你嘴碎,叫你逗她玩,早点动手先抓起来该多好。”她再又转念一想,说:“即使抓起来,这剑修也不会来救他徒弟,不然就白死了。”她扬声喊:“小丫头,有空来玩啊,欢迎来报仇。” 龙池跑回师父的骨灰坛边,她抱起师父的骨灰坛,站在石台子上,冲缜隐大声叫道:“你这个千年不死的老妖婆厉鬼,你跟我听清楚,姑奶奶见过你的定水鲛珠。姑奶奶回头就把定水鲛珠偷走扔到山里去,你想找回定水鲛珠,你做梦去吧你。” 缜隐“呵呵呵呵”轻笑出声,问:“就你?鬼太岁女儿的船,你劫得的了?” 龙池扔下句:“走着瞧。”,捧着她师父的骨灰回到葫芦井边,放好后,便去挖村子里挖坑,等王二狗把骨灰坛拿来后,收殓了骨灰就可以埋了。 缜隐远远地打量着在村子里埋坑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五指刨坑,轻轻一动便将地气引动,轻易地就把结实的土刨了出来。她伸出爪子刨几下就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坑。 缜隐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沉起来,低喃句:“这小丫头有古怪啊,这一手,像是某种地精的神通。”她忽然想到什么,顿时欲哭无泪地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叫道:“叫你嘴碎!”这真要是地精,都能满地乱跑了,还能化成人形了,吃了该多补啊。就这么哧溜一下子跑到她看得见抓不着的地方去了! 167.第一百六十七章 被气走 气别人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那声音尖锐凄厉, 透着无尽的威势,拍山倒海般一潮潮一浪浪地拍打过来, 震得龙池的耳朵嗡嗡作响, 脑海中像针扎似的疼,她像是被卷进狂风中要被撕碎了。这时候, 她几近本能地俯身将双手按在脚下的沙土地上,双手挥得比她挥剑还要快,拼命地刨着坑。她一边刨坑一边把自己往坑里埋,只把腿埋进去,就刨到了底下的岩石, 手指刨在岩石上,刨不动了。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 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 银光闪烁,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 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 以剑破法, 剑盾, 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 三途离魂剑飞出去, 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 剑入土三寸立在那,剑身不断颤抖,嗡鸣声不绝于耳,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龙池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剑只飞出去一尺远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紧拣起剑握在手里,施展轻功去追师父。 她紧跟在三途道人身边,问:“师父去哪?” 三途道人说:“跟上就知道了。” 龙池应声,跟在三途道人身后,跑到旁边的小山峰上。 这小山峰离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不远,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峰顶是一小块平地,长满了狗尾巴草,铺满了月光,与周围被阴气笼罩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 她站在山峰上俯瞰八角寨,仍是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鬼啸声再次传来。 这次她有真气护体,早做防备,没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她说:“师父,听这鬼啸声,它似乎很愤怒?” 三途道人面色沉沉地盯着江面,说:“何止愤怒。” 龙池说:“八门寨劫鬼船不是一回两回,好多鬼船到这里都调头,它敢过来……是和八门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的吧?还是准备交买路钱?” 三途道人说:“七重楼是追着青铜船来的。” 他缓缓解释道:“青铜船上的定水鲛珠原是七重楼上的。” “鬼太岁死了女儿,他为了让女儿早日修成鬼身回到身边,偷偷潜上七重楼,九死一生,盗走了定水鲛珠装在了青铜船上。七重楼从青铜船下水的那天起就盯上了它,想要拿回定水鲛珠。” “青铜船小,利于行水,又有定水鲛珠,跑得飞快,七重楼到现在都没追上它。” 龙池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回青铜船出现,七重楼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被八门寨的人拦下来了。我刚才听八门寨有号子声,好像是在拖船。” 三途道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声,继续盯着八门寨,听着声响。 龙池看着笼罩住大段江面的鬼雾,若有所思地说:“师父,七重楼上的鬼这么厉害,八门寨这回会不会翻船?”她想到有这个可能,眼睛都亮了。 三途道人说:“八面龙王敢劫七重楼,自有计较。” 龙池一想也是。八门寨的劫船经验丰富,不是轻易能翻船的。 她看热闹的兴致顿时缺了好多。虽然鬼船害人,但鬼船从来不主动害人,寻常人避开鬼船,也就没事了,鬼船害的都是想要发横财登上鬼船摸宝的。八门寨则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行船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就被杀了。 龙池听着八门寨方向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响和鬼啸声,无聊地蹲在地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沙砾,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地上的一片狗尾巴草连土带根一起刨了出来。 随着土不断被刨出来,龙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沉入坑里。 三途道人凝神听着八门寨的声响,告诉龙池:“虽然鬼雾弥漫,人眼看不见,但放开五感……”他说话间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徒弟不见了,原地留下一个满是狗尾巴草的小土包。那土包上的狗尾巴草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零星新土。 三途道人一阵心塞,随即大喝:“龙池!” 龙池给自己留了个呼吸的气洞,蹲在土坑里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师父的吼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把顶在头上的那片连土带银的狗尾巴草拍下去,心虚地爬出土坑,辩解:“师父,夜深了,困。”她说着就见自家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三途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江面。 龙池折腾到大半夜,又有师父在身边不用担心安危,她怕挨训没敢再把自己埋进土里,蜷缩着身子偎坐在小土坑中,打着呵欠睡着了。 三途道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把她叫起来。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二狗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揉揉眼,才发现天亮了。她打着呵欠起身,看向盘腿坐在山崖边打坐的师父,问:“师父,他们打完了吗?” 三途道长说:“你自己看。” 龙池看看头上的太阳,走到崖边俯身望去,却见江上仍然是黑雾弥漫。 八门寨罩在浓雾中,在距离江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般的房顶浮于黑雾上方。那房顶飞檐斗拱,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像镶满了宝石般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角寨的大寨主八面龙王的座驾是一艘三层楼船,长百丈,出动时,威风八面,被称作江上霸主。 此刻,她却连八面龙王座驾的影子都没见到。 面前这房顶,至少有三艘八面龙王的座驾长。 仅拿房顶做比较,那差别也是皇宫对土财主。 她说:“师父,这就是七重楼的船顶吧?” 三途道长说:“传闻七重楼的船顶布了绝阳大阵,可以不惧阳光,白日出行。” 奔跑的脚步声靠近,王二狗的喊声从山峰下传来:“小池子,你在上面吗?” 龙池回了句:“在!” 王二狗喘着粗气大声喊:“出……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八……八门寨劫船……又劫船了,死……死了好多人,尸……尸滩子上全是……全是尸体,江……江上也有……不……不下百……” 三途道长扬声:“上来说。”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道长!”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小山峰。他激动地抱拳,再次喊了声:“道长!” 三途道长问:“你在镇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二狗回:“有件事比较怪。以前八门寨劫船,事前不会有传出风声。这回镇上都在传七重楼朝着八门寨方向来了,八门寨约了好多人一起劫船。” 三途道长问:“什么开始传的?” 王二狗说:“大概是两三天前吧。我知道八门寨一贯的作风,以为是谣言,可……可今早……我大清早刚起床,就见到江面上有好多浮尸和碎船板……” 他不解地嘀咕道:“这七重楼是不是傻呀,都有消息传开了,还往八门寨来。伤亡可惨了。” 龙池问:“是死人?” 王二狗说:“死人。”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龙池,说:“你有得埋了。” 龙池顿时乐了,笑呵呵地说:“我愿意!”随即想到那些人虽是杀人如麻的水匪,却也是人命,那点喜悦顿时消散。她想了想,对三途道长说:“师父,我回家做早饭,吃饱饭去收殓他们。”说完,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跳下去,飞快地往回跑。 他们对外报名字,也是一个叫二狗子,一个叫小池子。 王二狗一个油里油气的少年,懂点拳脚功夫,又会喝酒猜拳,遇到那些走南闯北的人,也能聊天闲扯到一处,很是避免了不少麻烦。即使偶尔有遇到想图谋点什么的,看到王二狗会功夫,也就歇了心思。一些有眼力劲的,不看别的,仅凭龙池走路时落地无声,以及身上那股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都不愿招惹她。小丫头话不多,一直都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那眼神明亮凌厉,气息内敛,气势凛冽,绝对是个少年高手。每一个少年高手的背后,都有一个厉害的师父或师门家族。 也有人想旁敲侧击,从王二狗那打听龙池的师门来历。 王二狗就开始吹,她这妹妹机缘好,遇到路过的神仙了,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在他家住了三年,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168.第一百六十八章 谈判中 气吐血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 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 银光闪烁, 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 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 以剑破法,剑盾,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三途离魂剑飞出去,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剑入土三寸立在那, 剑身不断颤抖, 嗡鸣声不绝于耳,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 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 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 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 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 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龙池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剑只飞出去一尺远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紧拣起剑握在手里,施展轻功去追师父。 她紧跟在三途道人身边,问:“师父去哪?” 三途道人说:“跟上就知道了。” 龙池应声,跟在三途道人身后,跑到旁边的小山峰上。 这小山峰离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不远,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峰顶是一小块平地,长满了狗尾巴草,铺满了月光,与周围被阴气笼罩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 她站在山峰上俯瞰八角寨,仍是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鬼啸声再次传来。 这次她有真气护体,早做防备,没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她说:“师父,听这鬼啸声,它似乎很愤怒?” 三途道人面色沉沉地盯着江面,说:“何止愤怒。” 龙池说:“八门寨劫鬼船不是一回两回,好多鬼船到这里都调头,它敢过来……是和八门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的吧?还是准备交买路钱?” 三途道人说:“七重楼是追着青铜船来的。” 他缓缓解释道:“青铜船上的定水鲛珠原是七重楼上的。” “鬼太岁死了女儿,他为了让女儿早日修成鬼身回到身边,偷偷潜上七重楼,九死一生,盗走了定水鲛珠装在了青铜船上。七重楼从青铜船下水的那天起就盯上了它,想要拿回定水鲛珠。” “青铜船小,利于行水,又有定水鲛珠,跑得飞快,七重楼到现在都没追上它。” 龙池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回青铜船出现,七重楼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被八门寨的人拦下来了。我刚才听八门寨有号子声,好像是在拖船。” 三途道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声,继续盯着八门寨,听着声响。 龙池看着笼罩住大段江面的鬼雾,若有所思地说:“师父,七重楼上的鬼这么厉害,八门寨这回会不会翻船?”她想到有这个可能,眼睛都亮了。 三途道人说:“八面龙王敢劫七重楼,自有计较。” 龙池一想也是。八门寨的劫船经验丰富,不是轻易能翻船的。 她看热闹的兴致顿时缺了好多。虽然鬼船害人,但鬼船从来不主动害人,寻常人避开鬼船,也就没事了,鬼船害的都是想要发横财登上鬼船摸宝的。八门寨则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行船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就被杀了。 龙池听着八门寨方向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响和鬼啸声,无聊地蹲在地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沙砾,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地上的一片狗尾巴草连土带根一起刨了出来。 随着土不断被刨出来,龙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沉入坑里。 三途道人凝神听着八门寨的声响,告诉龙池:“虽然鬼雾弥漫,人眼看不见,但放开五感……”他说话间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徒弟不见了,原地留下一个满是狗尾巴草的小土包。那土包上的狗尾巴草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零星新土。 三途道人一阵心塞,随即大喝:“龙池!” 龙池给自己留了个呼吸的气洞,蹲在土坑里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师父的吼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把顶在头上的那片连土带银的狗尾巴草拍下去,心虚地爬出土坑,辩解:“师父,夜深了,困。”她说着就见自家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三途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江面。 龙池折腾到大半夜,又有师父在身边不用担心安危,她怕挨训没敢再把自己埋进土里,蜷缩着身子偎坐在小土坑中,打着呵欠睡着了。 三途道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把她叫起来。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二狗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揉揉眼,才发现天亮了。她打着呵欠起身,看向盘腿坐在山崖边打坐的师父,问:“师父,他们打完了吗?” 三途道长说:“你自己看。” 龙池看看头上的太阳,走到崖边俯身望去,却见江上仍然是黑雾弥漫。 八门寨罩在浓雾中,在距离江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般的房顶浮于黑雾上方。那房顶飞檐斗拱,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像镶满了宝石般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角寨的大寨主八面龙王的座驾是一艘三层楼船,长百丈,出动时,威风八面,被称作江上霸主。 此刻,她却连八面龙王座驾的影子都没见到。 面前这房顶,至少有三艘八面龙王的座驾长。 仅拿房顶做比较,那差别也是皇宫对土财主。 她说:“师父,这就是七重楼的船顶吧?” 三途道长说:“传闻七重楼的船顶布了绝阳大阵,可以不惧阳光,白日出行。” 奔跑的脚步声靠近,王二狗的喊声从山峰下传来:“小池子,你在上面吗?” 龙池回了句:“在!” 王二狗喘着粗气大声喊:“出……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八……八门寨劫船……又劫船了,死……死了好多人,尸……尸滩子上全是……全是尸体,江……江上也有……不……不下百……” 三途道长扬声:“上来说。”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道长!”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小山峰。他激动地抱拳,再次喊了声:“道长!” 三途道长问:“你在镇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二狗回:“有件事比较怪。以前八门寨劫船,事前不会有传出风声。这回镇上都在传七重楼朝着八门寨方向来了,八门寨约了好多人一起劫船。” 三途道长问:“什么开始传的?” 王二狗说:“大概是两三天前吧。我知道八门寨一贯的作风,以为是谣言,可……可今早……我大清早刚起床,就见到江面上有好多浮尸和碎船板……” 他不解地嘀咕道:“这七重楼是不是傻呀,都有消息传开了,还往八门寨来。伤亡可惨了。” 龙池问:“是死人?” 王二狗说:“死人。”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龙池,说:“你有得埋了。” 龙池顿时乐了,笑呵呵地说:“我愿意!”随即想到那些人虽是杀人如麻的水匪,却也是人命,那点喜悦顿时消散。她想了想,对三途道长说:“师父,我回家做早饭,吃饱饭去收殓他们。”说完,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跳下去,飞快地往回跑。 游尸不是什么尸体都抢,它们也很挑的。它们只喜欢溺水者的尸体,其中又尤为喜爱年轻力壮的。缺胳膊少腿身上残破的尸体,即使被它们拉到水底,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被它们扔了。如果是四肢残缺的尸体,很快就会浮上来,但那种胸腹被捅漏,体内蓄不了气浮不上来的,就需要她潜水下去捞上来超渡,不然,它们多半会喂了鱼,而怨魂则附在水里的鱼虾龟蟹身上变成水怪出来害人。 这些游尸都出动了,且要捞的尸体太多,龙池没下水去和游尸做无谓的拼斗消耗。她踩着飘在江面上的木头前行,待到了江水中间,从冲下来的杂物中找到绳子或碎布缠在尸体上,将它们像粽子似的串起来。她自己则坐在一块可承载起她重量的木头上,找块小点的木板当桨,划到岸上。 她划桨会把游尸引过来。 它们会来掀她乘坐的木头,想把她掀进水里。因此她挑的木头通常都是长条型的,自己骑坐在上面,有游尸过来时她能看得见,且不用下水,直接拔出分水剑,手起剑落,不是削去它们的脑袋就是削去它们伸过来的爪子。 游尸被削去脑袋,同样也会死。 这时候的阳光仍烈,她乘坐的木板也小,遮不住太多水面,阳光可以照到水下,这让绝大部分游尸不愿靠近她,只会在她靠近有大片的飘浮物时,藏身在飘浮物下的游尸会冒着被阳光灼伤的危险进行短暂的攻击。 龙池划着木头来到岸边,她转身把拴在木头上的绳子解下来,再把拴在绳子上的尸体一具具解开,扛到岸上整齐摆好。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王二狗和卦初买够了柴火,两个人正拿着扁担往这边挑。 卦初虽然没干过粗活,但挑柴这种事只要有力气就够了,挑起担子来倒是健步如飞。 他在烈日下晒了一天,白白净净的脸晒得红通通的,热得汗流浃背,道袍都湿透了。 王二狗更是打起了赤膊,露出结实的被太阳晒得油亮的皮肤。 卦初跟在王二狗的身后,不时地看向他背上的青色印记。那印记像是刺青,但缭绕着很重的煞气,是一个狰狞的恶鬼头,格外鲜活,像是随时要冲破肌肤扑出来把人吞吃了。 王二狗放下柴火,一扭头就见卦初匆匆移开眼,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说:“想看就看呗。我背上这东西,村里的人都见过。他们有人说我是恶鬼投胎,也有人说我是恶鬼附体。” 卦初问:“那这是什么?” 王二狗说:“不知道,打小就有的。” 卦初没再多问,他放下担子,把柴卸到柴火堆上,擦了把汗,扭头看看旁边摆成排的尸体,问正扛着尸体走来的龙池:“现在点火吗?” 龙池没答,她抬头望向朝着沿着江边小道疾奔而来的一行人。来的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穿戴上比普通的村民们要富裕得多。普通村民大多数穿粗麻布或粗棉布缝制的衣服,家境稍好点的穿细麻或细棉。丝绸锦锻这些衣服料子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但来的这些人身上最差的也是细布制成的衣服,不少人身上还是穿的绸缎,且多多少少能有几件金首饰。 每到有水匪死的时候,便会有这样的人过来认领尸体,他们都是水匪的家眷亲人。 八门寨的水匪,除了少部分投奔或招揽过来的奇人异士外,绝大部分还是本地人。除了滩涂村这守着风水宝地的村子外,旁的村种庄稼都是看天吃饭,想靠种庄稼发财致富是不可能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累一整年,也只能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才能吃得上一口饱饭,遇到灾年,饿死人是常有的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敢拼命,投奔到八门寨去,哪怕只是个小喽啰,跟着干上几票买卖,也能让全家上下吃喝不愁。他们在八门寨混得好,家里人能跟着过上好日子,但如果死在江里,家人就得到尸滩子来找尸体了。 隔壁赵村的大柱子和二榔头也跟着来了。这两人是水匪,经常带着人来尸滩子收尸,王二狗学会赌钱,还是这二人教的。 大柱子来到龙池的跟前,说:“小池子,辛苦你了。这次干大买卖,死去的兄弟太多,上头担心你和二狗子忙不过来,特意让我们兄弟过来帮忙。你只管放心捞尸体,别的活交给我们兄弟来做。” 二榔头打量眼堆得高高的柴火堆,问:“小池子,你们不会是想烧尸吧?” 龙池轻飘飘地说道:“死这么多人,不烧掉引发瘟疫怎么办?”她说着,转身去到江边把拽到岸边的一具干尸拖到尸堆上,说:“死得连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魂魄都让鬼吃了。”她抬起头,看向他俩,问:“让你们把这些尸体抬回去,你们知道往哪送吗?还不如就在尸滩子上一把火烧了,你们带骨灰回去省事。” 二榔头似笑非笑地哼一声,说:“你想烧的是那些魂魄俱在的全尸。太平观的人还在这,你想唬谁呢。” 大柱子扭头说了句二榔头:“怎么说话呢,小池子是那样的人吗?” 卦初两步上前,挺起胸膛挡在龙池的前面,说:“你们八门寨作恶多端,烧掉你们尸体省得你们再为祸一方。” 二榔头“哟嗬”一声,“说得你们太平观有多高风亮节似的,还不是一帮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徒,我呸!”说话间,一口唾沫吐在卦初的胸前。 169.第一百六十九章 传绝学 不爱学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 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还有水。 在水里,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 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 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 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 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 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 以剑入道, 是以剑道。 她现在, 只能算是剑术高手, 而非剑道高手。 星月宗的人强攻龙池, 反倒被她在短暂的交手中连续斩杀十几人, 余者纷纷后退, 在距离龙池约有两三丈外绕着他飞速旋转奔跑,其中使用长鞭、弓、弩等攻击距离较远的人占据了主场。 旁边,不远处的晒谷场上,村子里的村民们都被水匪们赶到一起。 二榔头把村长推出来威胁龙池,却没想到龙池完全没有搭理他,在星月宗高手的围攻下左冲右突,一剑一个,杀星月宗高手就像切萝卜般容易,那悍勇之气看得他心寒胆战。他想起平日里龙池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被他喝骂也不回嘴,最多调头走掉或者是老老实实地去江里捞尸,一副好欺负模样,却没想到比他这当水匪的还要杀人不眨眼。龙池连星月宗的高手都敢杀,他如果真杀了村民,龙池说不定真能把他的一家老小给杀了。他想到自己以往得罪龙池的地方太多,不由得更加害怕。 龙池压根儿没去在意水匪是否有屠杀村民。 她不在意,水匪拿村民威胁不到她,对村民们才是种保护。 她若在意,她会受制,村民们也未必能活。她和师父如果出事,即使村民们活下来,尸滩子失去镇守,滩涂村很快就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厉鬼横行,民不聊生。 只有解决了八门寨,解决了这些制造祸端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反手挥剑轻轻一拨,便将偷袭的飞针掀飞,紧跟着便听到类似“砰”地一声沉闷的破响声,大蓬的飞针夹杂着浓浓黄雾猛地朝她喷射过来。 龙池的神情一沉,手里的剑挥洒得快到极至。剑气卷动空气,掀起气流,生生地将那些飞针和黄雾卷进气流中。她的右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踏,身如离弦的剑疾驰,剑气裹卷着飞针和黄雾宛若出海的蛟龙带着寒光朝着袭杀她的人扑过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阴魂厉鬼,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气息。活人身上的是生气。她锁定那道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去,一剑穿胸,并且把那些飞针和黄雾全部打回给那人。 飞针瞬间把他扎成了刺猬,黄雾落在它的身上,化成无数的小虫子往他的皮肤下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流出脓水。 蛊虫! 龙池赶紧运转体内的真气,发现自己还被真气护得好好的,暗松口气。 蛊虫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能够用来炼蛊的,不仅是毒虫,还有活人、尸体、厉鬼都可以,因此,蛊有千千万种,害人之法,令人防不胜防。 村民们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小池子救命啊……” 龙池回剑就朝着再次朝她杀过来的星月宗高手扑杀过去。 不就是想让她分心,然后被星月宗的高手杀死在这里么? 她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挥剑杀人。 “啊——”痛苦的惨叫声响起,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喊:“柱子,柱子,柱子……”王大娘慌乱的响声传来:“小池子……” 龙池想不理的,但是……好气啊! 她怒气上头,从星月宗的这些身边擦身掠过,提剑就朝村民们所处的位置奔过去,一眼见到一名水匪正提着刀站在柱子身边。柱子的左手被齐肘斩断,鲜血汩汩地往外淌,他握住没了手的左腕,痛得眼泪鼻涕横流! 龙池朝着村民们疾奔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紧追不舍。 有长鞭飞过去,打在龙池的后背上,将她那件破烂的衣服瞬间扯下一大块布,露出后背白皙细嫩的皮肤。衣服破了,皮肤连道红印子都没留下。 用鞭的高手顿时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这丫头不是人吧! 那名给村民们制造恐慌意图扰乱龙池心神的水匪见到龙池杀气腾腾地赶过来,连声大喊:“挡住她,挡住她,快杀了她……”他心虚地往后退,又觉自己作为队长,不该在手下面前这么怂,又提起刀子摆出要和龙池打斗的架势。 旁边的水匪想拦,可龙池冲过来的气势太过吓人,以至于他们都不由得心生惧意退后几步,然后便见龙池如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直奔他们的队长。 他们以为他们的队长会被龙池一剑捅了,却没想到…… 龙池并没有一剑捅了他们的队长,而是对着他们队长舞起了剑。 她把那剑挥舞得比厨子剁肉馅的刀还要快,比做面的师傅削面飞还要快,他们只看到剑花浮动,无数的肉片从他们的队长身上飞出来,肉片纷纷扬扬的像下起了大片的雪花,并且伴随着纷纷血雨。 追击龙池的星月宗一干人,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停下了脚步。 约摸十几息时间过去,龙池收剑,停了下来。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具白森森的只剩下内脏和脑袋还完好的骨架。那人身上的肉被削成大小一致的约有二指正好可以下锅炒的肉片散落在四周。跨下的二两肉,则被龙池挑在剑尖上,一脸晦气地甩在地上。 旁边距离龙池不到六尺远的一个水匪,脸上被甩满了人体碎肉,腿哆嗦得像发软的面条,汩汩湿意伴随着尿骚味从跨下渗出。 龙池把那人跨下的二两肉甩到地上,又一剑捅进了那人的额头。 那人原本还在眨着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也不知道是过于剧痛还是过于恐惧…… 随着龙池那一剑捅落,他轰然倒下,肠子、胃部等内脏从失去皮肉保护的腹腔里摔出来,还冒着热气…… 那人身旁的村民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就像是头一天认识龙池。 星月宗的人看着那被削成骨架的水匪额头上的窟窿,那表情顿时都变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丫头把别人千刀万剐削成骨架不说,还一剑把人给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丫头在江边收尸超渡冤魂厉鬼,他们还以为是正道中人,却没想到发起狠来手段这么毒辣。 尸体摆在这,龙池用她的行动警告了这些水匪再干这种事的下场。 她手里的剑指向星月宗,说:“再来!” 使用鞭子的女人上前,笑意盈盈地说:“小丫头,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怨,不若各退一步……”她说完,就见龙池忽然展颜一笑。 还别说,虽然这小丫头脸上脏了点,身上臭了点,但五官长得那是真的好,特别是那双眼睛,灵性十足,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脏得这亲娘老子都看不出模样,仍让人觉得打心里有好感。 可是这种时候笑成这样,那女人直觉不妙,很是警惕,问:“你笑什么?” 龙池自然不会告诉她是在笑话她说的那句没仇没怨,她正要再次杀过去,忽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气悄无声息地落下。龙池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刚偏到一半,她手里的剑才抬到一半,一柄锋利的剑顺着自己的脖子划过去。 冰冷的剑擦过脖子的触感传来,对方的力量极大,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力量至少能把自己的脖子切开三分之一。 那人一招得手即刻远离,飘然落在远方。 是一个年龄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秀气的剑,一脸嘲讽地朝她看来,说:“你师父没教你与人搏命时少说话多杀人,以免死于话多……”话没说完,那脸色顿时就像活见鬼似的。 龙池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惊奇地看着那人,问:“你放水?”她的脖子没事! 突然,一名星月宗的人大喊声:“她手上有件护身法宝。” 龙池这时候才不管什么护身法宝,提剑就朝刚才差点削断她脖子的人杀过去。 那人不跟她打,扭头就跑。 龙池大喝:“有本事你站住。” 那人回她:“有本事你来追!” 龙池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到他的身后,给他来了个一剑穿胸。 那人跑出去五六步,才觉察到不妙,他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扭头看向停在五六步外的龙池,叫道:“你……好快的……轻功。” 龙池步下一滑,从他的身边擦身掠过,一剑削开了他三分之一的脖子。她正要回去继续找星月宗的麻烦,忽然感觉到江面方向传来异样,她扭头望去,赫然看见原本被困在八门寨的七重楼正沿江下来,已经快到尸滩子。 翻滚的阴雾笼罩在它的上方,遮天蔽月。 七重楼上的宝顶上,霞光弥漫,两道人形身影出现在七重楼上。远远看去,只能见到霞光映照下那身华丽的衣服,以及飘然若仙的身姿。若非随着它们的接近,灼灼热浪伴随着透骨的阴气一直涌来,她真要以为是谪仙降临。 两个! 龙池可以断定,这两个,一个是七重楼主,另一个就是旱魃。 龙池正在打量七重楼,忽然听到自家师父的喊声:“小池子,带着村民们走。” 龙青和笑面佛的声音同时传来:“拦住她!” 星月宗的人再次朝着龙池杀了过去。 龙池这才意识到,很可能是那小伙子随意给她指了条路。 她又跑到了一座村子,她刚到村口,便引得村子里狗吠声不断。 狗见到一般的游魂野鬼敢叫,见到厉害的鬼物或僵尸是不敢出声的,会夹着尾巴躲。它们敢这么叫,说明周围很干净。这里,离滩涂村很远。 龙池虽然担心师父,却也明白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蹿是找不回去的。 她现在这样子,是个人看到她都怕,恐怕是问不出路的。世道乱,普通人都在周围十里八村间打转,很少走得远。 她虽然去过的地方不多,但滩涂村方圆二三十里内的村落都是认识的。 她找村民问路,怕是很难问到正确的路。 如今世道乱,妖魔鬼怪横行,如果哪座村子没有懂点道行法术的人护着,很快就会被闹得住不下去,成为被鬼怪妖物占据的荒村野地。 龙池见到前面有一座人家不算少的村子,此时虽已入夜,村里还在敲敲打打地唱着戏,很是热闹,似有人家在操办宴席。 敢在晚上设宴的,村里必有能人。有能人,她便能去问路。 她跑进村子里,没往办宴会的场所去,而是看哪户人家的香火味道重。 不多时,便见到村口处有一户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人家飘着香火味,那户人家并没有操办过红白喜事的痕迹留下,但那浓浓的香火味表示这家人应该供奉有什么。 龙池来到这户人家门前,并没有叩门,站在门外,喊道:“过路人问路,请问屋里是哪位仙家?” 不多时,门内传来一个声问:“有什么事吗?” 那声音似人说话,但发声略有些怪异,嗓子有点尖细,隔着门她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飘来的狐臭味。龙池顿时明白,这户人家是供的保家仙。保家仙,狐,谐音胡。一般来说被尊称为胡奶奶或胡爷爷,或者是胡大仙。 连味道都遮不好,显然是道行还不够深。不过,有求于妖,她的态度自然也是好:“八门寨滩涂村龙池不小心在这里迷了路,还请胡奶奶指路。”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屋里传来“哎哟妈呀”一声,紧跟着,墙头上有人探出头来。 那是一个打扮得格外艳丽的老太婆,尖尖的下巴,细细长长的眼睛,脸颊涂着大红色的腮红,嘴上涂得红艳艳的,身上穿着件绿纹花棉袄,这装扮能让纸人自叹拂如。 龙池问:“请问,八门镇或者是滩涂村怎么走?” 胡奶奶战战兢兢地看着龙池,指了一个方向,说:“往前走大概二十多里路就到江边,沿江边往上游去,走一百多里路,就到了……”她端着一张脸,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庄严点,说:“我可是正正经经的修行中……”话没说完,就听到小丫头说了句:“多谢。”一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胡奶奶又打了个寒战,拍拍胸脯,说:“哎哟我的妈呀,跑得比鬼还快,还真是滩涂村那小煞星,这才几年功夫,竟然长这么大了。哎哟我的妈呀,这到底是个什么精呀,居然能像人类的娃儿一样长大。” 想当年,滩涂村可是个热闹地方。大伙儿守着尸滩子,那可是吃香喝辣要啥有啥。死人多的地方,冤魂厉鬼多,狐朋狗友也多,那地方还有龙气,可是个修行的好去处。自从来了一个叫三途道长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不过,只要不闹出格害人性命,他对它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后来,三途道长在尸滩子边拣了个小女娃,这日子就难过了。大家伙儿都知道这女娃不是人,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成精,厉害着呢,特别是手腕上的那镯子。老黄二百年的功力,让那看起来不到三岁的小丫头举起镯子砸了下,硬生生地被砸回原形,躺了大半年才起得了身。后来,这小丫头开始跟着她师傅学捉鬼抓妖,把尸滩子划成她的地盘,大家伙儿就逐渐搬离了尸滩子,连滩涂村周围的村落都不太靠近了。偶尔过去想捞点尸体干点事,还不敢让她发现。不然,她要追谁,谁都没得跑。 胡奶奶胆战心惊地忆了回当年,又有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心说:“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这么狼狈,还迷路到这?” 龙池惦记着师父,完全没注意到胡奶奶的反应。这种成了精当了保家仙的动物是不敢轻易骗他们这些有道行会除妖的人,通常来说会结个善缘。她知道她的家,她如果骗她,她随时可以回去找胡奶奶的麻烦。她跑了大概二十多里路,果然见到了江,然后又毫不停留地沿着江一直往上游跑。 她跑得很快,但路途远,且赶夜路遇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多。 她行色匆匆,总有些想给她捣乱的。她不愿理它们,但有些挡路的,她就只能拔剑迎上去。 一般来说,游魂野鬼精怪发现她难对付,见势不对就会溜了,不会多做纠缠。 她经过一个临江的村子的时候,正好遇到有道士摆起法坛对付僵尸。 那僵尸有了点道行,估计是在这里行凶,被道行设法坛用饵引了出来。道士是居家修行的散修,一个中年道士带着三个徒弟,即使起了法坛摆了符阵也没能打得过僵尸。 道士如果死在僵尸手里,僵尸吸了道士的精血,会变得更加厉害,这个村子的人都会死在僵尸手中。 170.第一百七十章 学战技 天赋高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草木簌簌作响,飞沙走石,风吹得龙池睁不开眼站不稳脚。 充满愤怒的鬼啸声伴着汹涌的气浪卷荡开来。 那声音尖锐凄厉,透着无尽的威势,拍山倒海般一潮潮一浪浪地拍打过来,震得龙池的耳朵嗡嗡作响,脑海中像针扎似的疼, 她像是被卷进狂风中要被撕碎了。这时候,她几近本能地俯身将双手按在脚下的沙土地上, 双手挥得比她挥剑还要快,拼命地刨着坑。她一边刨坑一边把自己往坑里埋,只把腿埋进去,就刨到了底下的岩石,手指刨在岩石上, 刨不动了。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 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 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 银光闪烁, 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 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 以剑破法, 剑盾, 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 三途离魂剑飞出去,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剑入土三寸立在那,剑身不断颤抖,嗡鸣声不绝于耳,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龙池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剑只飞出去一尺远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紧拣起剑握在手里,施展轻功去追师父。 她紧跟在三途道人身边,问:“师父去哪?” 三途道人说:“跟上就知道了。” 龙池应声,跟在三途道人身后,跑到旁边的小山峰上。 这小山峰离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不远,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峰顶是一小块平地,长满了狗尾巴草,铺满了月光,与周围被阴气笼罩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 她站在山峰上俯瞰八角寨,仍是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鬼啸声再次传来。 这次她有真气护体,早做防备,没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她说:“师父,听这鬼啸声,它似乎很愤怒?” 三途道人面色沉沉地盯着江面,说:“何止愤怒。” 龙池说:“八门寨劫鬼船不是一回两回,好多鬼船到这里都调头,它敢过来……是和八门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的吧?还是准备交买路钱?” 三途道人说:“七重楼是追着青铜船来的。” 他缓缓解释道:“青铜船上的定水鲛珠原是七重楼上的。” “鬼太岁死了女儿,他为了让女儿早日修成鬼身回到身边,偷偷潜上七重楼,九死一生,盗走了定水鲛珠装在了青铜船上。七重楼从青铜船下水的那天起就盯上了它,想要拿回定水鲛珠。” “青铜船小,利于行水,又有定水鲛珠,跑得飞快,七重楼到现在都没追上它。” 龙池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回青铜船出现,七重楼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被八门寨的人拦下来了。我刚才听八门寨有号子声,好像是在拖船。” 三途道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声,继续盯着八门寨,听着声响。 龙池看着笼罩住大段江面的鬼雾,若有所思地说:“师父,七重楼上的鬼这么厉害,八门寨这回会不会翻船?”她想到有这个可能,眼睛都亮了。 三途道人说:“八面龙王敢劫七重楼,自有计较。” 龙池一想也是。八门寨的劫船经验丰富,不是轻易能翻船的。 她看热闹的兴致顿时缺了好多。虽然鬼船害人,但鬼船从来不主动害人,寻常人避开鬼船,也就没事了,鬼船害的都是想要发横财登上鬼船摸宝的。八门寨则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行船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就被杀了。 龙池听着八门寨方向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响和鬼啸声,无聊地蹲在地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沙砾,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地上的一片狗尾巴草连土带根一起刨了出来。 随着土不断被刨出来,龙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沉入坑里。 三途道人凝神听着八门寨的声响,告诉龙池:“虽然鬼雾弥漫,人眼看不见,但放开五感……”他说话间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徒弟不见了,原地留下一个满是狗尾巴草的小土包。那土包上的狗尾巴草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零星新土。 三途道人一阵心塞,随即大喝:“龙池!” 龙池给自己留了个呼吸的气洞,蹲在土坑里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师父的吼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把顶在头上的那片连土带银的狗尾巴草拍下去,心虚地爬出土坑,辩解:“师父,夜深了,困。”她说着就见自家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三途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江面。 龙池折腾到大半夜,又有师父在身边不用担心安危,她怕挨训没敢再把自己埋进土里,蜷缩着身子偎坐在小土坑中,打着呵欠睡着了。 三途道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把她叫起来。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二狗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揉揉眼,才发现天亮了。她打着呵欠起身,看向盘腿坐在山崖边打坐的师父,问:“师父,他们打完了吗?” 三途道长说:“你自己看。” 龙池看看头上的太阳,走到崖边俯身望去,却见江上仍然是黑雾弥漫。 八门寨罩在浓雾中,在距离江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般的房顶浮于黑雾上方。那房顶飞檐斗拱,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像镶满了宝石般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角寨的大寨主八面龙王的座驾是一艘三层楼船,长百丈,出动时,威风八面,被称作江上霸主。 此刻,她却连八面龙王座驾的影子都没见到。 面前这房顶,至少有三艘八面龙王的座驾长。 仅拿房顶做比较,那差别也是皇宫对土财主。 她说:“师父,这就是七重楼的船顶吧?” 三途道长说:“传闻七重楼的船顶布了绝阳大阵,可以不惧阳光,白日出行。” 奔跑的脚步声靠近,王二狗的喊声从山峰下传来:“小池子,你在上面吗?” 龙池回了句:“在!” 王二狗喘着粗气大声喊:“出……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八……八门寨劫船……又劫船了,死……死了好多人,尸……尸滩子上全是……全是尸体,江……江上也有……不……不下百……” 三途道长扬声:“上来说。”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道长!”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小山峰。他激动地抱拳,再次喊了声:“道长!” 三途道长问:“你在镇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二狗回:“有件事比较怪。以前八门寨劫船,事前不会有传出风声。这回镇上都在传七重楼朝着八门寨方向来了,八门寨约了好多人一起劫船。” 三途道长问:“什么开始传的?” 王二狗说:“大概是两三天前吧。我知道八门寨一贯的作风,以为是谣言,可……可今早……我大清早刚起床,就见到江面上有好多浮尸和碎船板……” 他不解地嘀咕道:“这七重楼是不是傻呀,都有消息传开了,还往八门寨来。伤亡可惨了。” 龙池问:“是死人?” 王二狗说:“死人。”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龙池,说:“你有得埋了。” 龙池顿时乐了,笑呵呵地说:“我愿意!”随即想到那些人虽是杀人如麻的水匪,却也是人命,那点喜悦顿时消散。她想了想,对三途道长说:“师父,我回家做早饭,吃饱饭去收殓他们。”说完,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跳下去,飞快地往回跑。 八门寨这次还请了外援,且那叫星月宗的动辄便出手杀人,显然是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刚到镇子口,便听到八门坊方向传来打斗声。 这时候天刚黑,正是大家刚吃完晚饭,孩子们在大街上打闹嬉戏,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归家团聚的时候,本该非常热闹才对,然而却是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除了八门坊,到处都是一片安静,就连狗都不叫了,夹着尾巴缩在门前的狗窝里瑟瑟发抖。 她拔剑出鞘,手握分水剑赶到八门坊,便见到有两伙人在大街上打得难分难解。 一伙人约有三四十人,正是太平观的道士。 另一伙人则穿得五花八门,衣服式样和拿的兵器,包括出招和路数都各异。 他们与太平观的道长们打成一团,双方各有死伤。 房顶上,玉璇道长右手拿着拂尘,左手拿着剑,正和朱明龙朱九爷战得难分难舍。 她见识过朱九爷的手段,这位是还没死就开始修炼鬼道的鬼修,走的是阴毒路数,浑身带毒,还有着浓浓的阴气,比恶鬼还难缠,是八门寨排名第九的高手。 她从来没有见过玉璇道长出手,只知道她会功夫,但到底实力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如今玉璇道长和朱九爷交手,竟是压着他打。 朱九爷形如鬼魅,快若幻影。 玉璇道长则身形轻盈飘忽,犹如漫天飞花,与朱九爷以快打快,丝毫不落下乘。她的剑法走的是轻快路数,左手的剑与右手的拂尘配合得天依无缝,拂尘挽出花影,剑从拂尘中穿出,出招神鬼莫测。她一个人两只手,竟同时使出了两种不同的武功套路和武器,使得朱九爷像是一个人同时与配合默契心灵相通的两个人作战。 她在旁边看得都觉得玉璇道长这么打朱九爷有点欺负人,也明白太平观要打八门寨的勇气从哪来了。实力摆在这,自然是说打就能打的。 忽然,一股磅礴的剑气从前方涌现,紧跟着,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以气吞山河之势迎剑刺向另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 玄色长袍男子身形凌空,离地一尺多高,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前方疾行,强大的剑气自他手里的剑和身上以狂暴之势朝着四周席卷开,将地上的青石板都掀飞,斩碎。他的剑气化作龙影,震得空气都发出龙吟之声。 师父! 龙池震惊地看着那男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师父似的。她从来没见过他的师父有这么重的杀气,也从不知道她师父的剑气竟然这么凌厉。 与他师父交手的男子,被他师父一剑穿胸,剑气激荡间,他的身体也被剑气搅碎,尸体碎块伴随着血雨弥漫。她师父却像是毫无觉察般,任由那血雨浇了满身满脸,然后,提着剑,犹如猛虎入羊群般朝着与太平观道士拼杀的那些人杀了过去。 剑光掠过,飞起一片人头,一道道血箭从断掉的颈项喷溅到空中,下起了漫天血雨。 她师父身上的杀气,把太平观的道士都镇住了。 龙池也看呆了。 电光火石间,地上便倒了三四十具尸体。 与他们交手的那些人,除了朱明龙还在苦苦支撑,其余人全都毙命倒地。 她师父抬头朝他看来,那眼神,凌厉中透着几分凄厉,与平时判若两人。 她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长收剑回鞘,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赶紧跑过去,说:“村子里,来了伙星月宗的人,笑面佛带来的,他们围在葫芦井旁边,说什么水脉……龙穴……阵眼……”她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三途道长,同时把笑面佛领来的那人长什么样,也告诉了他,然后问:“那是什么人?” 三途道长说:“那人是星月宗的一个峰主,擅长阵法,名叫龙青。”他的话音一顿,面色沉重地说了句:“我们的师门就是被星月宗所灭。” 龙池“啊?”了声,问:“我们还有师门?”她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她以前一直以为师父的师父就和她的师父一样,孤家寡人一个,然后收了个徒弟,传下了剑法。竟然另有隐情。她说:“什么仇什么恨,要灭满门。”她说着,就见她师父又看了她一眼,她赶紧说:“师父,我十六了,您不用担心我年幼承受不住,可以告诉我了。” 旁边的房顶上突然掉下来一具尸体,“啪”地一声摔在龙池和她师父的身边。 龙池定睛一看,正是朱明龙。他已经气绝,双眼圆瞪地躺在地上,表情还写着难以置信。 玉璇道长飘然落在地上,轻哼一声,显然很瞧不上朱明龙的模样。她扫了眼地上的尸体,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看看她师父,又看看玉璇道长,心说:“你俩要不要这么心有灵犀,连问的问题都一样。” 她只好又把滩涂村来了伙星月宗的人再复述了遍,告诉玉璇道长。她注意到,玉璇道长听到星月宗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她师父的反应。她好奇地凑近玉璇道长身边,悄声问:“玉璇师父,您知道我师父……还有我,跟星月宗有灭门之仇啊?” 玉璇道长瞥了眼龙池,从鼻腔里发出声“嗯哼”,便没再理龙池,而是问三途道长:“八门寨还是滩涂村?” 三途道长说:“你去八门寨和北堂未济他们会合,我带着小池子回滩涂村。我们分头行事。” 玉璇道长应了声:“好。”说道:“保重。”当即带着太平观的弟子赶往八门寨。 龙池跟在她师父身边往滩涂村赶。 三途道长施展轻功,脚尖点在草尖树叶上跑得飞快。 龙池不徐不慢地跟在他的身边,半步不落。 待到了没人的野地里时,龙池才问:“师父,星月宗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灭我们师门?他们这次过来,是来追杀我们的吗?哎,不对呀,不像是冲着我来的,倒像是冲着七重楼……”如果是冲着他们师徒来的,早把她围了。 三途道长落在地上,沉默两息时间,才说:“为师出自龙门宗,是龙门宗的掌派大弟子。” 龙池不解地问:“什么叫掌派大弟子?” 三途道长解释道:“负责管理门下弟子的,叫做掌派大弟子。”他说完,便继续朝着滩涂村赶去。 龙池恍然大悟,“这就和八门寨那傻缺少寨主在八门寨的地位是一样的,对吧?” 三途道长斜睨眼龙池,继续赶路。 龙池嘿嘿干笑两声,继续跟在她师父身边。她问:“龙门宗现在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吗?师父,你既然是掌派大弟子,又这么厉害,是不是要振兴龙门宗,把龙门宗发扬光大?” 三途道长听见自己徒弟的喋喋不休只觉心累。她对着外人话不多,私底下却有点话唠。 十六了,也没太多长进。 三途道长继续赶路,待到了滩涂村的村口,见到把守在村口的水匪,提起剑便冲杀了过去。 他从把守村口的水匪间过去时,剑光闪烁,鲜血四溅,他飞快地掠了过去,地上,则留下了十几具水匪尸体。 龙池见状,拔剑出鞘,手里提着剑朝着村子里去。 她师父放过了路上的其他水匪,直奔葫芦井。 龙池跟在后面清理那些水匪。这些水匪的武功平平,她一剑一个。 她师父对着水匪大开杀戒,必有杀的理由,且这些水匪,哪个不是血债累累,如今更是威胁要屠村。她知道他们不是空口说白话,如果她真的触犯到他们,他们真的能干出屠杀无辜村民的事。 她这些年,见到死去的无辜者太多了。 师父说,见到有人为恶麻木不仁无动于衷,那也是一种恶。 师父说,剑为君子,执剑者,当持天地正义。 师父说,行善,用在错误的对象身上,那也是为恶。例如,把善良用在这些水匪身上,便是对他们的一种纵容。所以,她收尸不是为了水匪,而是为了不使滩涂村成为冤魂遍地,活人无法立足的鬼地。 师父说,水匪行恶,终有一日,必除! 她觉得,就在今日。 靠近村口的水匪并不多,她进去没多久,便和星月宗的黑衣人对上了。他们的武功不弱,且人多势众,她孤身一人,于是,陷入了苦战。 171.第一百七十一章 内讧了 离开了 此为防盗章,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从没指望他们能告诉她什么消息。 她虽然会给八面坊的人收尸, 八面坊也会给他们师徒一点面子,彼此间留点余地, 但无论是师傅的教导还是她自己都和八面坊不对盘。她看不习惯八面坊行事, 再加上她是和被八面坊杀死的人一起冲到尸滩子上,被师父拣到收为徒弟的。她无数次地想,是不是自己的父母亲就在当年的那些尸体中。八门寨势大,他们师徒奈何不了,但不妨碍她给他们添堵。他们不是吃素的, 她干过的事, 一查便知,只不过事情并没有闹得太过分,还不到翻脸的地步。 八门坊今天格外冷清,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 许多铺子都关门了,只留下酒楼和客栈还开门做生意,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 只剩下两个跑堂的伙计坐在那打瞌睡。 八门寨劫掠来的许多物资都是从八门坊卖出去, 往来行商把八门坊称作黑市,每天从各地来的行商络绎不绝,许多八门寨的水匪也会到八门坊消遣, 逛赌馆和妓院, 或喝酒猜拳。水匪、各路行商, 以及往来行人,使得八门坊车水马龙,日夜喧闹不休。 然而,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他们对外报名字,也是一个叫二狗子,一个叫小池子。 王二狗一个油里油气的少年,懂点拳脚功夫,又会喝酒猜拳,遇到那些走南闯北的人,也能聊天闲扯到一处,很是避免了不少麻烦。即使偶尔有遇到想图谋点什么的,看到王二狗会功夫,也就歇了心思。一些有眼力劲的,不看别的,仅凭龙池走路时落地无声,以及身上那股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都不愿招惹她。小丫头话不多,一直都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那眼神明亮凌厉,气息内敛,气势凛冽,绝对是个少年高手。每一个少年高手的背后,都有一个厉害的师父或师门家族。 也有人想旁敲侧击,从王二狗那打听龙池的师门来历。 王二狗就开始吹,她这妹妹机缘好,遇到路过的神仙了,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在他家住了三年,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王二狗被灌醉后,也不废话,倒头就睡,再被龙池跟拖尸滩子上的尸体似的拖回房间,扔地上,以免王二狗身上泼的酒,弄脏客栈的被子,客栈伙计还得洗。 两个人还算顺利地赶了半个月的路,来到了幽魂道。 在踏上幽魂道之前,还有一个往来客商歇息的小镇子,叫黄泉镇。 进入黄泉镇,进入幽魂道,踏进生死门,听天由命。 往来客商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 常年在这条道上的往来行商的商家,遇到的次数多了,也都熟识了,一些大商家有自己的商队护卫,不怕出事。那些小商家,则凑到一起,一起出份子钱,就在黄泉镇雇护卫,护送他们过幽魂道。 龙池和王二狗踏进客栈,就听见大厅里的人在议论阴兵封路。 王二狗交钱租房,发现房间都满了。他叫道:“不是吧,怎么房间就满了呢?” 客栈掌柜说:“没听说吗?阴兵过镜。”他说着,直摇头,说:“新来的吧?自从玄女宫被灭,鬼门关失去镇守,幽冥鬼界的那些就出来了。哎!你说好端端……哎,算了,不说了,惹不起,得罪不起,反正呀,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小老百姓。” 他俩把镇上的好七家客栈走遍,发现房间都满了。 往来客商,在这里滞留三个月的都有。 之前有一个大商队不信邪地进去,只逃了几个人出来,说明阴兵封路。 黄泉镇上,不止人多,精怪也多,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保家仙。 保家仙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山里的大仙家在和幽冥鬼界的打。大松山是精怪的地界,不是幽冥鬼界的地界,还有消息传出来说为了对付幽冥鬼界,参仙家和黑仙家都不打了。 王二狗叫道:“参仙家我知道,人参成精是吧?黑仙家是什么?黑瞎子精吗?” 聊到这事的人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一起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他,顿时说得更加来劲,说:“黑瞎子精住在黑瞎子岭,参仙家住在盘龙山。这两家算是邻居,也是对头。听说啊,十六年前,老参仙去赴宴会喝酒,黑瞎子趁机打到参仙家,要夺参仙的地脉占据盘龙山,把参仙奶奶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养伤,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老参仙家一千多年里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个参娃也没保住。” 王二狗好奇地问道:“参娃?是不是穿个红肚兜满地跑的样子?” “哪呀,听说老参仙家的那个参娃还小,还不能离开地。可惜啊,夭折了。” 旁边有人不满,说:“这都在谈阴兵封路,你扯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两个青年进来,对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在客栈里显眼的位置贴了张告示。 龙池抬眼看去,见到告示上写着由大商家和当地的几大护卫镖行出面牵头,准备进行一次打的清扫行动,打通商路。眼下重金招募各种英雄好汉前来助拳,并且写明要在这条道上行商的商家都要出份子钱,否则,以后禁止再走这条路。 告示一出,客栈里顿时炸了窝。 龙池竖起耳朵听着大家的议论,又让王二狗出去打听了番,明白为什么了。 这里通往幽冥州无妄城虽然凶险,但是,这却是一条充满财富的路。大松山的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药材,一些精怪会拿药材出来售卖换成它们需要的物资。精怪,会通过保家仙,把药给当地的山民售卖。药商如果是去找山民收购药材,基本上还是安全的。有些本事不弱的人,自己进山采药,如果能找到一株几百上千年的老参,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山里产的山珍也多,运到别的州去卖,那是几十上百倍地翻番。更有一些猎妖师会到山里猎杀精怪,取内丹和毛皮筋骨之类的,拿去卖。过了大松山,就到了大阴山。大阴山里阴气重,因此滋生了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无妄城靠山吃山,大阴山收罗来的东西都聚在了无妄城里。 172.第一百七十二章 灭惊雷 如炼狱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她见四下荒僻, 旁边有一座废弃的农家小院。 小院的篱笆墙和茅屋顶都塌了,但屋檐下还有些遗弃的家什器具,院子里还有口井。 她对王二狗说:“我们去那边歇会儿。” 王二狗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听到龙池说要休息, 忙不跌地点头。 他踩着倒塌的篱笆墙进去, 便感觉这屋子有点阴森, 身上没来由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懂捉鬼抓鬼,十七八岁的阳刚少年, 阳气也足,阳气也足,很少见到有鬼, 但常年跟着龙池看她对付鬼怪, 他对于有没有鬼, 通过对周围气温的变化还是能觉察出一二的。 龙池之前看起来没觉得有什么,待近了才见到有人在小院周围做了些布置, 是一种简单的封鬼阵。 一般来说, 道士遇到收不了的厉鬼, 又怕它们为祸,就会用阵法把它们困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让它们能够出去害人。 龙池从小住在尸滩子那样的地方, 也跟着师父去山里的古墓里杀过僵尸除过千年厉鬼, 对于这种小打小闹的鬼怪还不看在眼里。她很是淡定地应了声, “嗯”,外面有个封鬼阵。 王二狗便明白,这鬼有点凶,是一般的道士对付不了的。不过,龙池不是一般人,有龙池在身边,他自然是不怕的,当即跟进去。 此刻天已经黑尽,阴气已经弥漫上来。 倒塌的小屋鬼气森森。浓郁的鬼气凝聚成形,把小院破败的地方进行了“修葺”,又恢复了昔日的面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户人家,屋子里还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还有女人的声音。 王二狗也隐约听到了,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有点牙齿打颤,说:“小池子,我……还是等会儿进去。” 龙池走到门前,她刚要推开门,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女人打开了门。 这女人约有二三十岁的年龄,相貌模样都很普通,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说:“姑娘,走错地方了。我们这里不是客栈。” 龙池点头,说:“借宿一晚,天亮就走。” 六个光着身子的小婴儿齐齐跑到女人的身后,满脸惧怕地看着龙池。她们都是刚出生的模样,全是女娃儿,有些身上有烧伤的痕迹,有些身上还淌着水,有些脖子下有淤青。 那女鬼见到龙池朝身后的小婴儿看去,下意识地展开手臂,似想把孩子们护在身后。 龙池朝这女人看去,只见她的脖子上也有道勒痕。那勒痕极深,即使有鬼气遮掩,也没能挡住。她又抬头朝她没断的梁上看去,梁上有六道深深的印子。每一道痕子,都代表着这里曾吊死过一个人。 那女鬼顺着龙池的目光看去,便明白她看出来了,那脸色也变得了青绿色。随着她的脸色转变,身后的几个孩子的颜色也变成了青绿色,一个个开始露出凶相,做出威胁状。 这母女七鬼又很惧怕龙池,没敢轻易发起攻击。它们在她看到有一层极淡的金光贴着她的皮肤保护着她,而在她身上,还缠绕着汹涌翻腾的血红色煞气。这些弥漫在她身上的煞气,使得她透出一股格外凌厉霸道的威势。即使她一动也不动,目光也都很温和,但就是给它们一个感觉,如果它们感妄动,她会轻易地让它们魂飞魄散。所以,它们只敢威胁,让她知道它们不好惹,不敢轻易发起攻击。 龙池说:“你们只是厉鬼,不是恶鬼。心有冤愤难平,所以变得凶厉。既然大仇得报,好好修行吧。做人难,做鬼更难,难得你们已经有这样的道行,好好地修行下去,别害人,别让自己迷失心性。”她大概明白,或许当初布下封鬼阵的人,未必没有力量除掉它们,只是不忍心。 女鬼脸上的青色褪去,似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 龙池笑笑,说:“若能好好活,谁愿意当厉鬼。上面的六道痕印,都是你留下的吧?” 女鬼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变。 龙池说:“常听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连续被人杀了六个孩子,活着时,弱小无力,死了,化成厉鬼向杀死孩子们的人报仇索命,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厉鬼不等于恶鬼,厉鬼也有好鬼。”她说完,朝她女鬼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去找到已经退到院门处的王二狗,说:“这里的阴气太重,对你会有损伤。”王二狗自上了青铜船之后就连翻折腾,如今阳气正虚,如果再被那七只摄青鬼的煞气熬上一晚,绝对会病倒。 王二狗叮嘱句:“你当心点,我先去弄点吃的。” 龙池应了声:“好。”转身去屋檐下提起那残破的木桶到井边打水。 她去到井边,把带的包袱和骨灰盒放在旁边的台阶上,然后提水洗澡。 水桶有条裂缝,桶里的水顺着裂缝往外淌,如果提到远处去洗,水就流光了。她索性就站在井边,把水打上来后,便当头浇下,把被血糊上的头发连同身上一起冲洗。 一桶水从头浇到脚,顺着她身体淌下来的都是红色的血水。 缩在门后面偷看龙池的母女七只摄青鬼见状又往门后缩了缩。 龙池一桶接一桶地往身上浇水,又再反复搓洗,才把身上的血污都洗去,露出雪白的皮肤。 棺材铺的吴老先生给她买的衣服,即使被包起来,也在与水匪的打斗中被砍坏了,好在玉璇道长给她准备了衣服。她打开卦初送来的大包裹,打开后,就见里面整齐地叠放着衣物,还有一袋呈碎银,约有二十来两,有一串铜钱,还有一个扁扁的小钱袋,小钱袋的料子是她所没见过的,上面有一个阴阳太极图,一看就是道家的东西。小钱袋下面压着一封信。 龙池先取出衣服穿上。 玉璇道长给她准备的衣服很全,不仅备了三套外袍,连打底和换洗的衣裤都有,还备了套底衣换洗。 龙池挑了身白底金丝绣纹的衣服穿上,之后便坐在台阶上,读玉璇道长给她留的信。 信上告诉她,太平观为玄门大派仙云宗的外门基业,她出自仙云宗,玉璇是她在外行走时用的道号,她姓黎,名明雪。 信上还说,她师父三途道长并不算是真正的死亡。他的一身精魄和神魂在他填阵眼时被大阵抽走剥离,但他为剑修,紧要关头,以身铸剑,将自己的精血魂魄融为剑中,此后,他即为三途剑,三途剑即为他。剑中有他的一身精血,他又镇在龙脉气穴,如果能够得到造化,还是有可能脱离剑身,修成剑仙。只是仙路渺渺,能成仙者无不是得到上苍眷顾且有大智慧大毅力者。 龙池明白玉璇道长的意思,她师父不是全无希望,但那丝希望太过渺茫。不过,得知自己的师父没有真正死亡,她还是很开心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出了笑容,然后继续往下翻。 玉璇道长告诉她,她并非常人,因为她手腕的那件护身法宝,使人无法探查到她的真实来历,只能通过她展露的神通手段推断出她应该是某类地精得道。至于是人参、肉苁蓉还是何首乌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不会是先生地养的天地灵物。还告诉她,作为大补之物,自个儿要有点觉悟,把自己藏好点,别去到外面还成天把自己往地里种,唯恐别人看不出她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还告诉她,她手上的那件护身法宝品阶极高,应该是属于地仙或散仙炼制的仙宝,还调侃了句: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地里栽种的药材跑出来了。 龙池:“……”她按下心头浮现的情绪,继续往后看。 玉璇道长还告诉她,包裹里的东西,除了那个看起来像小钱袋的乾坤袋,别的都不值钱。那些是做样子的。小钱袋是件仙家法宝,没什么大用处,就是拿来装行李放东西的。她未来两年需要吃的五色灵米,以及她往后出门在外可能用得上的一些丹药,还有玄门里当钱用的灵石都给她备了些。还有一些她淘汰下来,现在已经不太用得上的二手货也随手扔给了她,她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随便处理掉就好。 龙池满心感动,把玉璇道长的信看了又看,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记下了,然后才撕碎了,塞进嘴里吃了。 信里记载了太多的东西,即使烧成灰,都能让鬼拣去读,撕碎吃进肚子里才保险。 她站起身,深吸口气,让自己露出一个笑脸,又再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笑得更好看点。 师父没死透,将来还有希望,村民们的仇,她也报了,八门寨的水匪也没有了,她应该高兴才对。 她拿起玉璇道长说的那名叫乾坤袋的小钱袋,按照玉璇道长在信上教的方法,用“意念”去使用这东西。“意念”操控东西的方法,玉璇道长拿了柄玉如意法宝教过她,她试了下,便打开了乾坤袋。不到巴掌大的乾坤袋,里面却有一个房间大小,都快推满了,连露营的锅碗瓢盆都给她备了一份,里面还摆了张小桌子,桌上有张地图。 她把图取出来,发现是份地图,上面写有很多地名,除了“仙云宗”、“龙门宗”和“星月宗”这三个宗门是她听过的外,其余的都不知道。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玄女宫”在哪,好在地图上划了三条线,线上都有箭头。线的起点显示的是在“江州”下辖的一个“临江城”的边上,旁边有一条大江,她想,这里应该就是滩涂村。 她顺着箭头,才在地图一个特别不起眼的小角落找到了幽冥州无妄城,幽冥州无妄城在地图上小得连地名都写不下,还是玉璇道长特意用箭头连了根线标出来她才找到。 龙池忽然觉得,如果没有这么贴心的玉璇道长,她即使知道师姐在找,也不知道怎么找过去。 八门坊今天格外冷清,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许多铺子都关门了,只留下酒楼和客栈还开门做生意,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两个跑堂的伙计坐在那打瞌睡。 八门寨劫掠来的许多物资都是从八门坊卖出去,往来行商把八门坊称作黑市,每天从各地来的行商络绎不绝,许多八门寨的水匪也会到八门坊消遣,逛赌馆和妓院,或喝酒猜拳。水匪、各路行商,以及往来行人,使得八门坊车水马龙,日夜喧闹不休。 然而,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173.第一百七十三章 战争起 军压城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忽然,有阴风迎面扑来。 龙池铮地一声剑拔出鞘。 剑出鞘, 寒光毕现,映着斜照在门口的月光泛出一片寒芒,照出面前一张鬼气森森的脸。它陡然化作一张狰狞的翻滚着黑雾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嘴朝着龙池扑来。 龙池没像小时候那样拔腿而跑, 而是持剑迎上朝着那厉鬼刺了过去。 师父说, 驭水剑宗的弟子,持剑对敌, 当一往无前, 悍不畏死。 龙池的身心都沉浸在剑气的世界中,她的气势陡然沉静下来, 透着万钧之势,似奔涌而下的万丈瀑布。 剑起寒光现, 冰冷的剑身泛起寒霜般的剑芒,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 纵横交错的剑气织成剑雨切割着那扑来的厉鬼。鬼被她切成无数碎片,又化成鬼雾,继续朝龙池裹卷过来。 龙池挥动手腕对着那近在咫尺迎面扑来的鬼脸一剑斩下。 剑斩落到一半, 像是被粘稠的东西挡住了,无法再往下落去, 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使得剑不断地颤抖, 发出强烈的嗡鸣声。 剑下的鬼雾剧烈翻滚, 震荡不已, 像是在拼命挣扎,空气中传来极其刺耳的沉闷尖叫。 那是厉鬼发出的叫声。 原本人听不见鬼的声音,但当鬼释放的力量强到引起空气颤动,通过共震传导出鬼声。它这时发出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它在挣扎,龙池却不给它机会。 她将丹田中的内力灌注在剑上,发出声大喝:“破!” 这一声以丹田之气激发出的大喝声如同滚雷炸过夜空,随着喝声发出,她手里的剑突然爆发出破竹之势,那团鬼雾像是遭遇到极大的冲击力量被轰然震碎。 森绿色的鬼血洒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鬼是由人的三魂七魄与阴气汇聚凝结而成,鬼喜食人的精血,则是因为人的精血有助于它们从飘渺的阴气朝着凝形和实质转化。人的精血被鬼吸食物,受鬼的阴气和煞气污染,会变成至阴至邪至秽的阴毒鬼血。普通人触之即死。 龙池有真气护体,倒是不惧它。 她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收势,回剑,她提着剑,站在门口,凝气于双眼朝船舱中望去。 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此刻在她的眼中显现出了轮廓和原貌。 离她约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浅坑,这浅坑刚好挡住大门。它约有一尺深,里面插满了锋利的尖刃,两根手臂粗的大铁钎卡在浅坑两端,挡住两块横板。 浅坑两侧,则是散发着浓浓恶臭味的深褐色池子,里面堆满了森森人骨,冒着汩汩水泡。每一个水泡鼓起裂开后都会腾出一团鬼雾。 鬼雾一现,那些贴在船舱壁上的黄纸红字的符便发出微微光芒,那光芒罩在鬼雾上,鬼雾便如同遇到阳光的雾气般消散。 龙池见那些符还很新鲜,估计是刚才进去的那些人贴的。 浅坑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鼎,鼎上烙满了炼鬼的符文,鼎上贴的符像是遭到了腐蚀物似的正在迅速腐蚀。 一个浑身弥漫着鬼雾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人正从鼎里爬出半截身子,它微仰起头,半张着嘴,没有眼珠子只有翻滚黑雾的眼睛“望”向龙池,那表情还有点呆傻。 能把外形凝成这样的,道行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连镇鬼符都毁了,由此可见鼎里的鬼有多凶。 她估计她刚才遇到的那只鬼也是从这口炼鬼鼎里出来的。 她看着那鬼,那鬼也看着她。 那鬼忽然抬指朝它的身后指了指。 龙池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见了往下去的楼梯。 鬼指路。 龙池说:“你如果骗我,我就像对付刚才那只鬼那样把你片掉!” 那鬼闻言,指向右侧的手指瞬间改指向左侧。 龙池瞪大眼睛看它一眼,心说:“小样儿,果然有诈!”她轻哼一声,手里的剑倏然指向那女鬼,她的手腕一抖,真气灌注在剑上,剑身轻颤发出清脆的剑鸣声响,剑上寒光毕现。龙池的眼眸中陡然泛出锐利的光芒,目光锁定住那女鬼。 女鬼的身子一缩,做出个害怕的动作,同时空气中飘来一个略微有些飘荡似回声般的声音:“哎哟妈呀,年龄不大,道行不浅。”以无比利落的姿势往身后一指。 虽然鬼的声音不太好辨认,但龙池的直觉告诉她,这只女鬼就是刚才唱歌的那只,并且道行极高,而且船主很可能就是她。 那女鬼像是很害怕龙池,见她的剑尖对着她,又可怜兮兮地缩回了大鼎中。 龙池正要提剑上去除掉她,就听到船舱下方传来一声惨叫声。 跟着又是剧烈的撞击声响。 还有一声变了调的大喊声:“胡爷,棺材板按不住了!” 船舱下情况危急,龙池顾不得再去对付这女鬼,她两步过去,用剑轻轻敲了敲大鼎,说:“听着,这截水域是我的,你给我老实点!”说完,她跃身跳起来往鼎里探头望去,没见到女鬼,只看到满满一鼎的烂骨头渣混着干裂的碎皮和无数人的头发。 吃了这么多人! 龙池确定它就是船主无疑了。 很多人都会认为炼鬼鼎里装的都是祭品和陪葬鬼,正主睡在主墓室的棺材里。劫养鬼葬船的人都是求财,往往会直奔最值钱的主墓室,并没有谁在意正主是不是住在一穷二白只剩下死人骨头的炼鬼鼎里。即使知道这是正主,它这里没钱,只要能够让它不捣乱,他们也懒得和它费事。 成气候的鬼,比人还精。很会看人下菜碟,遇到打不过的人,识相得很。 龙池急着救人,不痛不痒地威胁一句,就去找通往船舱下的路。 鬼指路,一条都不能信。它指的,全是死路。 船舱里太黑,即使她开了天眼,也不太看得清,只能取下背在身后的剑鞘,挨个敲船板,看哪块是空的。 船舱下又传出大叫声:“不好,上面有东西下来。” 龙池喊:“别嚎,快告诉我,哪条路下去是对的,我来找人的。” 二狗子的大喊声又传来:“小池子,椅子后面有个洞下来。” 龙池一回头,就见到那鬼又在大鼎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她的脚尖在地上一点,扑身杀向那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中它的眼睛。 鬼眼睛突然化成鬼雾,迅速缩回了大鼎下,还叫了声:“哎妈,好凶!” 龙池在身上一阵摸索,没找到火折子,不能一把火烧了它。她转身绕回正对大门和大鼎的椅子后,见到地上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这是一个直径两尺的正方形通道,通道口由青铜板盖好,因年代久远,上面长了铜锈,被人用强酸把锈蚀开了。 她拉起扣环,打开青铜板盖,便见到下面有火光透出来,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龙池撕下衣服,捂住口鼻,跳下船舱,她刚落地就听到剧烈的撞击声,同时一扇巨大的青铜铸的棺材盖朝她飞过来。她如果被棺盖砸中,估计会当场变成肉泥。 龙池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她运足全身的力量,抬腿对着那飞过来的沉重的青铜棺材盖踹去。 强大的撞击力把她掀翻在地,右腿一阵酸麻。 那青铜棺盖沿着原路飞回去重重地撞在棺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小池子!” 龙池抬头,便见一个年轻人正像壁虎似的贴在角落中的船舱顶上。他约有二十出头,身材结实,大概是因为在上面挂得久了,脸都憋红了,汗水涔涔。 她看二狗子没事,便迅速打量起船舱中的情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铺满地的白骨和散落的金银珠宝。 十几具尸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它们的身上插满尾指粗的钢针,钢针呈乌黑色,似是专程针对尸怪而制。它们把尸怪腐蚀得露出骨头,血肉都化成刺鼻难闻的墨绿色浓液,淌了满地。旁边还有几具碎尸和喷溅的鲜血,像是大活人被一群尸怪拖住瞬间撕成了碎块。 一旁的角落里,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的胸膛和腹部缠着布,布让血染透了,连裤子也让血染透了。 还有三个人正分散成三个角落,一老两少,纷纷露出目瞪口呆地表情看着她。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那青铜棺材的棺盖再次倒地。 青铜板是竖葬棺,立着的。 棺盖倒下,露出棺材里睡的尸体。 那是一个陪葬衣物都烂光的男尸,身材魁梧,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龙池的个头最多只能到他们胸口处。这男尸身上挂满金银珠宝,脸上戴着黄金面具,面具下是绿幽幽的眼睛。他张开嘴,足有寸长的獠牙从他的嘴里突出来。 龙池注意到,他露在外的皮肤上画满了妖异的红符。这符像是活的,沿着人的经脉涌动,不时泛出幽幽红光,在昏暗的船舱里格外显眼刺目。凝神看去,还不时能看到有字符忽然显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明明小得不该看得见,它却清晰地印入眼中,就像是突然跳进人的眼里。 活葬尸! 这是养鬼葬中的一种极其古老的邪术。 人活着时,身上画满符,把人的生气和魂魄都封在了体内,活埋入棺。这样,它的肉身介于生死之间不腐不灭,炼成金枪不入的金刚身,封在体内的魂魄日夜受符咒煎熬锤炼受尽折磨成为厉鬼。 龙池倒抽口冷气。她游过来时见到有尸怪就知道这艘养鬼葬船虽然很小,但养鬼的规格绝对不低,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活葬尸。 她刚到镇子口,便听到八门坊方向传来打斗声。 这时候天刚黑,正是大家刚吃完晚饭,孩子们在大街上打闹嬉戏,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归家团聚的时候,本该非常热闹才对,然而却是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除了八门坊,到处都是一片安静,就连狗都不叫了,夹着尾巴缩在门前的狗窝里瑟瑟发抖。 她拔剑出鞘,手握分水剑赶到八门坊,便见到有两伙人在大街上打得难分难解。 一伙人约有三四十人,正是太平观的道士。 另一伙人则穿得五花八门,衣服式样和拿的兵器,包括出招和路数都各异。 他们与太平观的道长们打成一团,双方各有死伤。 房顶上,玉璇道长右手拿着拂尘,左手拿着剑,正和朱明龙朱九爷战得难分难舍。 她见识过朱九爷的手段,这位是还没死就开始修炼鬼道的鬼修,走的是阴毒路数,浑身带毒,还有着浓浓的阴气,比恶鬼还难缠,是八门寨排名第九的高手。 她从来没有见过玉璇道长出手,只知道她会功夫,但到底实力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如今玉璇道长和朱九爷交手,竟是压着他打。 朱九爷形如鬼魅,快若幻影。 玉璇道长则身形轻盈飘忽,犹如漫天飞花,与朱九爷以快打快,丝毫不落下乘。她的剑法走的是轻快路数,左手的剑与右手的拂尘配合得天依无缝,拂尘挽出花影,剑从拂尘中穿出,出招神鬼莫测。她一个人两只手,竟同时使出了两种不同的武功套路和武器,使得朱九爷像是一个人同时与配合默契心灵相通的两个人作战。 她在旁边看得都觉得玉璇道长这么打朱九爷有点欺负人,也明白太平观要打八门寨的勇气从哪来了。实力摆在这,自然是说打就能打的。 忽然,一股磅礴的剑气从前方涌现,紧跟着,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以气吞山河之势迎剑刺向另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 玄色长袍男子身形凌空,离地一尺多高,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前方疾行,强大的剑气自他手里的剑和身上以狂暴之势朝着四周席卷开,将地上的青石板都掀飞,斩碎。他的剑气化作龙影,震得空气都发出龙吟之声。 师父! 龙池震惊地看着那男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师父似的。她从来没见过他的师父有这么重的杀气,也从不知道她师父的剑气竟然这么凌厉。 与他师父交手的男子,被他师父一剑穿胸,剑气激荡间,他的身体也被剑气搅碎,尸体碎块伴随着血雨弥漫。她师父却像是毫无觉察般,任由那血雨浇了满身满脸,然后,提着剑,犹如猛虎入羊群般朝着与太平观道士拼杀的那些人杀了过去。 剑光掠过,飞起一片人头,一道道血箭从断掉的颈项喷溅到空中,下起了漫天血雨。 她师父身上的杀气,把太平观的道士都镇住了。 龙池也看呆了。 电光火石间,地上便倒了三四十具尸体。 与他们交手的那些人,除了朱明龙还在苦苦支撑,其余人全都毙命倒地。 她师父抬头朝他看来,那眼神,凌厉中透着几分凄厉,与平时判若两人。 她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长收剑回鞘,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赶紧跑过去,说:“村子里,来了伙星月宗的人,笑面佛带来的,他们围在葫芦井旁边,说什么水脉……龙穴……阵眼……”她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三途道长,同时把笑面佛领来的那人长什么样,也告诉了他,然后问:“那是什么人?” 三途道长说:“那人是星月宗的一个峰主,擅长阵法,名叫龙青。”他的话音一顿,面色沉重地说了句:“我们的师门就是被星月宗所灭。” 龙池“啊?”了声,问:“我们还有师门?”她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她以前一直以为师父的师父就和她的师父一样,孤家寡人一个,然后收了个徒弟,传下了剑法。竟然另有隐情。她说:“什么仇什么恨,要灭满门。”她说着,就见她师父又看了她一眼,她赶紧说:“师父,我十六了,您不用担心我年幼承受不住,可以告诉我了。” 旁边的房顶上突然掉下来一具尸体,“啪”地一声摔在龙池和她师父的身边。 龙池定睛一看,正是朱明龙。他已经气绝,双眼圆瞪地躺在地上,表情还写着难以置信。 玉璇道长飘然落在地上,轻哼一声,显然很瞧不上朱明龙的模样。她扫了眼地上的尸体,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看看她师父,又看看玉璇道长,心说:“你俩要不要这么心有灵犀,连问的问题都一样。” 她只好又把滩涂村来了伙星月宗的人再复述了遍,告诉玉璇道长。她注意到,玉璇道长听到星月宗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她师父的反应。她好奇地凑近玉璇道长身边,悄声问:“玉璇师父,您知道我师父……还有我,跟星月宗有灭门之仇啊?” 玉璇道长瞥了眼龙池,从鼻腔里发出声“嗯哼”,便没再理龙池,而是问三途道长:“八门寨还是滩涂村?” 三途道长说:“你去八门寨和北堂未济他们会合,我带着小池子回滩涂村。我们分头行事。” 玉璇道长应了声:“好。”说道:“保重。”当即带着太平观的弟子赶往八门寨。 龙池跟在她师父身边往滩涂村赶。 三途道长施展轻功,脚尖点在草尖树叶上跑得飞快。 龙池不徐不慢地跟在他的身边,半步不落。 待到了没人的野地里时,龙池才问:“师父,星月宗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灭我们师门?他们这次过来,是来追杀我们的吗?哎,不对呀,不像是冲着我来的,倒像是冲着七重楼……”如果是冲着他们师徒来的,早把她围了。 三途道长落在地上,沉默两息时间,才说:“为师出自龙门宗,是龙门宗的掌派大弟子。” 龙池不解地问:“什么叫掌派大弟子?” 三途道长解释道:“负责管理门下弟子的,叫做掌派大弟子。”他说完,便继续朝着滩涂村赶去。 龙池恍然大悟,“这就和八门寨那傻缺少寨主在八门寨的地位是一样的,对吧?” 三途道长斜睨眼龙池,继续赶路。 龙池嘿嘿干笑两声,继续跟在她师父身边。她问:“龙门宗现在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吗?师父,你既然是掌派大弟子,又这么厉害,是不是要振兴龙门宗,把龙门宗发扬光大?” 三途道长听见自己徒弟的喋喋不休只觉心累。她对着外人话不多,私底下却有点话唠。 十六了,也没太多长进。 三途道长继续赶路,待到了滩涂村的村口,见到把守在村口的水匪,提起剑便冲杀了过去。 他从把守村口的水匪间过去时,剑光闪烁,鲜血四溅,他飞快地掠了过去,地上,则留下了十几具水匪尸体。 龙池见状,拔剑出鞘,手里提着剑朝着村子里去。 她师父放过了路上的其他水匪,直奔葫芦井。 龙池跟在后面清理那些水匪。这些水匪的武功平平,她一剑一个。 她师父对着水匪大开杀戒,必有杀的理由,且这些水匪,哪个不是血债累累,如今更是威胁要屠村。她知道他们不是空口说白话,如果她真的触犯到他们,他们真的能干出屠杀无辜村民的事。 她这些年,见到死去的无辜者太多了。 师父说,见到有人为恶麻木不仁无动于衷,那也是一种恶。 师父说,剑为君子,执剑者,当持天地正义。 师父说,行善,用在错误的对象身上,那也是为恶。例如,把善良用在这些水匪身上,便是对他们的一种纵容。所以,她收尸不是为了水匪,而是为了不使滩涂村成为冤魂遍地,活人无法立足的鬼地。 师父说,水匪行恶,终有一日,必除! 她觉得,就在今日。 靠近村口的水匪并不多,她进去没多久,便和星月宗的黑衣人对上了。他们的武功不弱,且人多势众,她孤身一人,于是,陷入了苦战。 不过,和他们拼杀,比起在江里陷进游尸群里,还是要轻松得多。 忽然,叫喊声传来:“小池子,你住手,不然老子就杀了这些村民。” 龙池听声音就知道是赵村的二榔头,她连头都没抬一下,直接回道:“二榔头,说得你好像没有家人老小似的。虽然同住滩涂村,大家都是滩涂村的村民,可他们即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亲友,你杀了他们,大不了我杀了你全家,帮他们报仇就是。”说话间,又一剑将一个人的脖子切开,飙出大蓬的鲜血。 师父说,遇到恶人,得比他们更凶更恶! 玉璇道长叫住她:“小池子,你稍等。”她扭头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道童唤道:“卦初”,吩咐他:“你跟着龙池一起去,找村民们买些柴火,把那些尸体一并烧了。” 卦初应道:“是。” 龙池惊讶地问:“烧了?” 174.第一百七十四章 拉家长 算天机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然而, 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 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 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 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 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 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 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 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 又或者是身体不好, 他的腰略微有些弯, 背也有些驼, 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 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他如同一条飞鱼,在江里游得飞快。 龙池浮出水面,没见到有游尸,放心地朝着江岸游去。二狗子的水性好,只要不是被游尸拖住,怎么都能游上岸。 她游上岸后,发现自己被冲到滩涂村的下游。 她沿着江岸往上跑了没多久,忽然听到粗重的如同扯风箱的喘息声。她循声望去,见到有一个人躺在江边,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里,胸口剧烈起伏。 她走过去,一眼认出这是鬼船上的那个老头。 她刚要离开,就被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腿,跟着老者嘶哑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龙池困惑地回头,她凑近了打量,才发现老者似乎伤得很重,起不了身。 她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将背在身后的剑挂在腰上,背起老者赶回家。 她扶老者在正堂的八仙桌旁坐下,去找来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下,老者的脸色铁青,印堂发黑,嘴唇乌紫,显然是中了尸毒。 她回房,取出常备的解毒丹,取出一颗递给老者,说:“这是清心丹,能暂时缓解你中的尸毒。” 老者把药丸放在鼻间闻了闻,放进嘴里咽下,对龙池说:“谢谢。” 龙池把老者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掀开,他的后背有四道皮开肉绽的长伤口,像是被活葬尸的指甲划伤。伤口呈乌紫色,正往外渗黑色的血水。她问老者:“你有没有银子?” 老者的眼里划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说:“再多的银子都有,不过没带在身上。” 龙池竖起两根手指,问:“二两银子,有吗?” 老者取下腰间的银袋递给龙池,说:“身上就这些。” 龙池掂了下重量,挺沉的。她取出约有二两重的一块小碎银,将余下的钱还给老者,说:“我治不了你中的尸毒,得连夜送你去镇上的济世医馆找神医。你自己用真气护住心脉,我现在去找村长借牛车送你去。你到济世医馆后,就说是尸滩子的龙池介绍你去的,找北堂未济。” 老者点头,应了声:“嗯。” 龙池提着剑,急匆匆出门,一路飞奔地赶到村长家,用力拍门,喊:“村长,村长。”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拉开门,他的手上拿着油灯,往龙池身后照了照,没见到有别人,问:“什么事?” 龙池说:“江边冲下来一个老头,让游尸挠了,还活着。麻烦您让大壮子套上牛车送他去镇上的济世医馆。”她说着把银子递给老者,说:“这是辛苦费。” 村长骂道:“那起子水匪迟早要遭天收!刚才尸滩子是不是又有鬼叫?造孽啊!”又喊:“大壮子,大壮子,别睡了!” 一个妇人恶声恶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行善积德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养牛头不容易……” 一个男人的骂声传出:“别咧咧!” 龙池回了句:“二两银子。” 那妇人的语气当即变了,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小孩子困盹的声音响起:“娘,我也去。” 那妇人又骂:“你去做什么?多晦气!睡觉!” 一个中年男人掀开门帘出来,他边走边穿鞋,说:“等我套上牛车就走。” 龙池坐着大壮子的牛车回到家,把老者扶上车,对他说:“我得赶去水寨看看,就不送你了,大壮子送你去。” 大壮子闻言,对龙池说:“小池子,你当心点,可千万别再和那些水匪逞能。” 龙池满口应下。 老者坐在板车上,尸毒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他对龙池说:“小丫头,老夫沙沧枫,谢了!”他说着,抱拳对龙池拱拱手,“这恩情,老夫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大壮子顿时好奇:“哟,您老还是跑江湖的?”他转念一想,说:“也是,要是没点本事,哪能从那起子水匪手下逃生。” 沙沧枫默默地瞥了眼大壮子,又朝龙池拱拱手,坐着大壮子的牛车走了。 龙池心说:“什么跑江湖的,是水耗子。”她没再耽搁,飞奔着赶往上游的水寨。 上游的水寨名叫八门寨,距离滩涂村不远。从八门寨顺流放船下来,小半天时间就能到滩涂村。 八门寨的八门为奇门遁甲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整座水寨就是一座八门大阵,如同一头庞然巨兽盘踞在江面上,过往船只如果没交够过船费,或者是船上有被他们看上的东西,经常船毁人亡。 他们不仅劫行人的船只,也劫过往的养鬼葬船。 这一段江面的冤魂厉鬼多,但是能够发出刚才那种鬼啸声,还能把青铜鬼船吓得飞逃的,肯定是来了更厉害的。 她不知道后来的那艘养鬼葬船有没有和八门寨打起来,但是可以去看个热闹,反正都是祸害人的东西,狗咬狗,满嘴毛嘛。 她从小跑得飞快,最擅长的就是跑山路,即使是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跑起来也是如覆平地,速度比顺风顺水行船还要快。 八门寨建在宽阔的江面上,江岸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水寨按照八卦形状建造,以大型船只配合坚固的栅栏贯联而成。 水寨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都有,小的有那种只供载一两人,形如梭子,行水过江飞快的小艇,这种小艇是专程用来追逃船或跳水逃命的旅人用的。大的有三层高的楼船,雕镂画栋,金碧辉煌。夜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若仙宫宝阙。 今夜风平浪静,圆月高照,但八门寨所处的江面上却是大雾弥漫,江水汹涌,波涛滚滚,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丈高的浪花。八门寨笼罩在大雾中,半隐半现,相隔遥远也能听见水寨里传来的号子声。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整齐嘹亮的声音,似好几百个人同时喊出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龙池陡然受惊,猛地拔剑,警惕地盯着身后的灌木丛,凝神听着灌木丛中传来的声响。那是草木树枝轻轻摇晃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脚不沾地踩着这些植物飞快地朝她靠近。 随着声音的靠近,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跃出。 龙池迎剑刺去,她的剑尖抵在一柄迎来的剑柄上,那剑柄上还刻有字:三途。 三途离魂剑,她师父三途道人的剑。 她赶紧收剑,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人“嗯”了声,便凑到崖边,朝着江上的八门寨看去。 龙池好奇地看着她的师父,问:“您也听到那声鬼啸了?” 三途道人又“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打量。 龙池经常怀疑她师父是山耗子。 耗子是对盗墓者的统称,盗墓者的流派很多,外行人分不清楚,便统一划分成山耗子和水耗子。 水耗子常年行走在有船葬习俗的水域,以盗船葬棺为主,不仅盗养鬼葬船,也盗沉水葬船。山耗子则是盗掘山墓。山墓和船棺不同,船棺是顺波逐流位置不定,山墓埋下后便不会再动位置,为了防止被山耗子盗墓,通常都埋得非常隐蔽。因此,山耗子常年在山里打转,寻找山墓踪迹。 她师父,三途道人,从她记事起,就经常背着他的三途离魂剑,手里托着寻龙望气大罗盘,满山遍野地转悠。 之所以是怀疑不是确定,是因为他师父长得相貌堂堂,镇上算命的黎唐先生会看面相,和她说起她师父的面相时,说了一大堆好话,说她师父是刚正之人。 她师父教她剑术,教她要立身正,行事端,没教过她当山耗子的本事,还告诉她死人财是偏财、邪财,财中带煞,沾多了会对命数有碍,多以横死不得善终收场,吓得她都不敢拿尸滩子上那些尸体的钱去买她最喜欢吃的糖果糕。 175.第一百七十五章 软柿子 又逃了 此为防盗章,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扭头看去, 就见黎唐先生施展轻功, 脚尖点在岩石上, 几个跃步便落到山峰上, 小山峰顿时更挤了。 黎唐先生手执羽毛扇, 拱手和大家打招呼。他笑眯眯地对龙池说:“看来早上我说的话你是听进去了的嘛。” 三途道人扫了眼黎唐先生,喊了声:“龙池。”问:“即使我们能趁机灭了八门寨, 又能拿什么保证七重楼不会滞留在这里生出祸端?七重楼追着青铜船来, 如今青铜船已经闻风而逃, 七重楼的怒火又岂是好平的?” 龙池蹲在地上,托着下巴嘀咕道:“那还得多死多少人。” 玉璇道长轻轻笑了笑,温柔地摸摸龙池那头随意披着的头发,说:“莫急, 再看看。”她说着, 视线从龙池的身上扫过, 嘴角不动声色地略微抽了抽。再好的衣服料子落到龙池这, 穿不过两天都会脏得没眼看。小姑娘倒是勤快, 他们师徒那小破家,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张罗, 屋子擦得一尘不染,她的衣服也是天天换洗, 可架不住她成天扑通进河里徒手捞浮尸。小姑娘家家的, 也不可能像那些粗鲁汉子赤膊下水。江水深, 普通的小舟一个浪花过来就得沉,能在江里行驶的船开起来费事费力,还真不如小姑娘扑通几下揪住尸体捞上岸轻便。 沿江两岸,即使没有水匪,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淹死不少人,许多临近水湾江边都会有捞尸人。捞尸人常年和尸体打交道,横死者煞气重、怨气深,即使能成为捞尸人的都是命硬者,沾得多了,也都是满身尸臭晦气,比盗墓人更显眼,隔好几里地都能让人一眼看出。 龙池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花得让人看不清长相,但她身上沾的只有土和灰,最是干净不过。心里干净,眼里干净,身上没有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污秽,相处起来很舒服。 龙池蹲在地上,玉璇道长喜欢摸她的头,她就让玉璇道长摸。她一直怀疑玉璇道长在她小时候肯定养过她,不是让人送灵米和衣服的那种养,而是带在身边的那种。她记得在她很小很小以前,就有一个像玉璇道长这么轻柔的声音轻轻地摸着她的头,让她快快长大。 三途道长和二狗子一起侧目朝玉璇道长和龙池看去,那表情都很有些微妙。 二狗子以前养了条叫大黄的狗,也经常这么蹲着让他摸头。虽然小池子喜欢蹲在土坑里纯属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可这会儿她俩这样子看起来确实像。 三途道长看到自家徒弟一脸惬意的模样,再看玉璇道长眉眼飞扬的好心情,只觉惨不忍睹。 那些小道士们的视线若有若无地从玉璇道长和龙池身上瞟过。他们都知道玉璇道长每季都给龙池送吃送穿,龙池的待遇比观主都要好。不过玉璇道长的来头大,他们也只能干眼馋和羡慕。 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则神情凝重地打量着下方的战斗。以他的功力,这点阴雾不足以遮住他的视线,下方的情形尽收入眼底。他注意到山峰上的这些人,除了气定神闲的玉璇,以及这些实力不足的小辈一个个无所是事的模样外,所有人都是神情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八门寨方向,至于其中,有没有人是装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龙池蹲在那,舒服得直打呵欠,双手就又开始往地上刨。 玉璇道长见小姑娘又要当众冒充萝卜精,忍不住想笑,她抿嘴憋住笑,赶紧叫住她,说:“小池子,我渴了。”她说完,递出一角碎银递给龙池,说:“我这有茶叶,你去镇上的茶楼买些糕点,再去葫芦井打煮茶的水,剩下的银子留着零花。” 龙池没敢接,扭头看向师父,问:“师父,我去了?” 三途道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吩咐道:“顺便去八门坊逛逛。” 龙池应了声,接过银子便纵身跳下山峰,脚尖点地,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龙池因为脚程快,赶路的时候通常都是避开村民从庄稼地里的羊肠小道或者是树林里过去。她下山后,穿过一人高的玉米地,刚来到往镇子上去的主干道上,就见到好几十个人飞奔着从面前跑过,朝着八门寨方向去了。 这些人身后背着大砍刀,穿着黑色的短打服,虽然跑得极快,但步距和速度都非常均匀,前后距离保持一致,看起来非常整齐。 镇上是三天一集会,只要她没有活,她都去镇上逛。黎唐先生如果没有生意,就会摇着他的羽毛扇对着往来行人点评。能让黎唐先生点评的,都是走南闯北有些名头的人。她托黎唐先生的福,长了不少见识,但这么一伙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龙池去到镇上,先到茶楼买了糕点,用油纸包好,再提着糕点去八门坊逛。 八门坊是八门寨的地盘,坊间开有当铺、赌馆、妓院、酒楼、客栈、兵器铺、杂货铺等等,基本上除了村民们日常吃用的东西外,这里都能找到,往来的行商也多在这里进出货买东西。偶尔还有些被劫了船的人家打进八门坊。 管理八门坊的是八面龙王手下的一个总管,人称笑面佛。他胖胖圆圆的满身肥肉,嘻嘻哈哈的,特别像庙里供奉的大肚罗汉。他与罗汉不一样的是,罗汉手上拿的是佛珠,他手上的拿的是骷髅珠。婴儿拳头大的骷髅珠,足有八十一颗。 她听黎唐先生说,笑面佛手上的骷髅珠就是婴儿头骨炼成的。取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婴儿,婴儿的魂魄锁在骷髅里,成为鬼婴。那骷髅,则是它们的头骨,在秘法炼制的过程中,头骨不断缩小,直至缩成拳头大。 她以为八门寨发生这么大的事,笑面佛肯定回了八门寨,却没想到刚进入八门坊就遇到笑面佛。 笑面佛被人簇拥着从酒楼里走出来,见到她,笑呵呵地喊:“小池子,又来闲逛?” 龙池与笑面佛也是老交道了。八门寨的水匪在劫船时遇到反抗,也时常有伤亡,尸体顺流飘到尸滩子,被她捞起来。八门寨的人经常到她这来认领尸体。即使是作恶的水匪,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她留着尸体还得找地方挖坑埋,索性让八门寨的人或者是他们的亲友领回去好生安葬。八门寨承她的情,与他们师徒定下约定,以八门寨下游处的界碑石为界,往上是八门寨的地界,往下是他们师徒的地界,八门寨不能来他们师徒的地界劫船,往来行船只要过了界碑石就安全了。 龙池应了声,“是呀。”她几步来到笑面佛的跟前,说:“八门寨死了好多人,还有好多破船顺流飘下来,我又进不了八门寨,只好来这里看看。” 笑面佛笑呵呵地说:“你倒是直白。” 龙池说:“佛爷,向你打听……”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满脸好奇兼欲言又止的模样。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他抬指点了点龙池,说:“有什么好打听的。”他笑得更加和气,说:“这次少不得又得麻烦你了。这样,干成这笔买卖,我们歇一歇,也让你得得闲,怎么样?” 龙池笑得和笑面佛一样和善,心里却在想:“你们死了那么多人,总得休养和招兵买马补充人丁吧!”她说:“镇上来往的这些人,大部分我都认识,可我今天见着一伙人,好几十个,还是头一回见。”她还补充句:“往八门寨去的。”她仰起头,睨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笑面佛。 笑面佛似笑非笑地睇了眼龙池,用三分警告七分打趣的语气说:“好奇心太重可不好。” 龙池满脸诚恳,“万一他们也顺着江水飘下来,我总得知道我捞的是什么人吧。”她说话间,瞥见笑面佛身旁的手下的表情和眼神都有点微妙。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面觉得晦气,又一面想着哪天他们真走了背运成了水漂子,还能被她捞起来得以好好安葬。 笑面佛的脸上堆满肥肉,挤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眼里精光闪烁,面上依然和气,说:“该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 龙池轻哧一声,摆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说:“不就是请来的帮手,分一杯羹的呗。”她说:“他们的身手比你的手下强多了,也更加训练有素。能掺和进八门寨的买卖,敢劫七重楼,还能一次出动这么多高手的,屈指可数。”她歪着头,一脸俏皮地打量着笑面佛,说:“您也知道,我喜欢好人做到底。”说完,挥挥小手,蹦蹦哒哒地往八门坊里面去。 笑面佛身边的一个手下低喊声:“佛爷。” 他们对着尸滩子这小丫头片子一向是尽量客气。他们常年做着刀口舔血的营生,保不齐哪天就没了。运气好的,死在船上,能让兄弟们带回去,运气不好的,折在水里,就得求到小丫头这来。尸体如果没飘起来,得请她去那满是游尸的尸沟子里找。方圆百里,没谁比她更熟悉那尸沟子,他们如果自己派人下去,十个下去九个难回。如果尸体飘在江面上,这小丫头顺手就给捞起来了。她姑奶奶心情好,找个阴凉地放着,扯块草席给盖上,再给洒上驱虫药,他们去认尸体时,基本上都能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好好安葬。她要是心情不好,她能给你顺手超渡了,再把尸体扔太阳底下曝晒,等到人找过去时,那就是一堆长满蛆虫的烂肉。魂魄都没了,尸体烂成那样,即使被领回去,也只剩下被一把火烧成灰的命。 以前有兄弟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乖乖听话,丫见势不对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说,人也是相当刁钻难缠。她那时候年龄小,个头小,但身手灵巧又跑得快,不好抓。她拿出把剑往人的下三路刺,好几个兄弟差点没了子孙根。她还跑到镇上满镇子嚷嚷,说八门寨的几十个老爷们欺负她一个小孩子,嚷得人尽皆知。八门寨做着这门营生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架不住丢人跌份啊。 笑面佛挥挥手,那手下会意,几步过去,在龙池身边咳嗽声,引着龙池去了角落。那手下低声说:“这事啊,不是我们佛爷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不能说。” 龙池轻哧一声,说:“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那手下的声音更低,神神秘秘地说了句:“那伙人,即使是咱们大寨主也得客客气气的,不是你能打听的。”说完,不等龙池再问,一溜烟跑了。 龙池轻哼一声:“说了等于没说。” 三途道长说他背后的恶鬼印是有来历的,他不便出手替他解除封印,也不便收他为徒,只能教他点外门功夫防身,还告诉他,不管他身后背负的是修罗、是修鬼还是神佛,只要心术正,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的闲言碎雨不过的耳旁风,英雄不论出身,堂堂七尺男儿,当顶天立地。 他身负恶鬼,受村民们唾弃,他不自卑,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寻常人,不是凡人,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不可有傲气,当有傲骨,当有容人之量,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教过他,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但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他担心有遗漏,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把骨灰坛交给龙池,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龙池把她师父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子上。这石台子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旁边有口井,是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台子。 她放好骨灰,缓缓拔出身后背着的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尸滩子。 龙池的步子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格外有力。她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杀气便增进一分,剑上缭绕的剑气便更加凛冽一分。她的右手握紧剑柄,剑尖斜指地面,从剑尖透出的剑芒将隔着足有半尺远的距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不多时,她来到了尸滩子边。 她看见,她家的房子不见了,那里被夷为平地,家里的东西散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没有一件完好的,连锅都碎成了碎片,装五色米的坛子也碎在地上,大部分五色米都不见了,只剩下少量的乌黑残渣。 龙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真气在剧烈激荡,撑得她的心脏和胸膛都似要炸裂了。 她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挥剑便朝着尸滩子上那些扛着沉船木头的尸怪们杀了过去。 剑起头颅飞! 龙池挥着剑杀进尸怪堆里,那些指到清理河道命令的尸怪们完全没有防备,顿时像切瓜似的被龙池砍杀大片。 龙池一路杀着挡路的尸怪直奔七重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船! 它停泊在距离岸边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距离水面至少有五六丈高,青铜铸造的船身挂满了链子,链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浑身布满青绿色鳞甲的尸怪。这些尸怪,每一只都不比西崖的青铜棺上挂的尸怪差。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纷纷扑嗵跳下水,飞快地朝着岸上游来,待上了岸后,四肢着地,跑得如同飞猿,朝着杀向七重楼的龙池扑了过去。 它们锋利的爪子与龙池手里的剑碰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声响。 龙池高声喝道:“一剑寒川破秋水!”剑意似化作森冷的寒霜铺洒开,那挽起的剑花又如一柄柄锋利的冰刀削向那些尸怪。 她的剑术极为精妙,几乎是贴着尸怪的爪子擦过去,精准地刺进它们喉咽下方的鬼门处。 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带出一片鬼雾阴气,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尸怪瞬间无力地倒在地上,迅速地干瘪下去。 龙池出剑极快。她习剑十六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挥洒剑意,杀得毫无顾忌。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些扑过来的尸怪,哪怕它们像重重浪潮般把她裹卷在里面,她亦无畏无惧。 一道翩然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船舷边,托着下巴饶有味道地打量着江滩上与尸怪搏杀在一起的身影。 这剑法路数,与昨晚与她交手的那位剑修出自同源。瞧这年龄和剑术火候,当是他的徒弟。 缜隐莞尔一笑,出声喊道:“小丫头,你是给你师父报仇来了吗?”慵懒的身姿,妖娆的模样,端的是妩媚多姿。 龙池没理她,继续杀着尸怪,努力地朝着七重楼靠近。 缜隐的笑意更深,悠然地说道:“哎,我说小丫头,伤心归伤心,谁死了师父都伤心,可你伤心你师父也不会复活。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修出了剑气,出手间还带着几分剑意,一身真气也很是不弱,哎,我瞧瞧,你手腕上那镯子是件法宝吧,品阶还不低,啧,隔太远,看不清楚……哎,老了,老了,眼力不好使了……” “哎,总之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何必想不开呢。” “你师父都死了,你想不开他也不会复活,不如留得青山在,将来再砍柴烧啊……” “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你要是冲上船来,你说我是收你好还是不收你好。” 龙池怒喝道:“你闭嘴!” 缜隐说:“你师父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委屈呢!他非得跑去填阵眼,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填阵眼,我进村占了那口井,他出村离去留得命在,皆大欢喜。” “哎,说起来我就烦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简直脑子有病。女人稍微好一点,我喜欢女人,小丫头,你喜欢女人吗?” 龙池被这叨比叨的大鬼念得烦死了。这一分心,就被尸怪挠了一下。 好在她有真气护身,没受伤。 缜隐又用力地“啧”了声,说:“看看看,我就说是法宝,尸怪都挠不破这防御。哎,你师父挺宝贝你的呀,就他那穷酸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贝给你护身,那是不是你爹呀?我看你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两父女啊。” 176.第一百七十六章 攻城战 生死搏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她沿着江岸往上跑了没多久,忽然听到粗重的如同扯风箱的喘息声。她循声望去, 见到有一个人躺在江边, 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里, 胸口剧烈起伏。 她走过去, 一眼认出这是鬼船上的那个老头。 她刚要离开,就被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腿, 跟着老者嘶哑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龙池困惑地回头, 她凑近了打量,才发现老者似乎伤得很重, 起不了身。 她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将背在身后的剑挂在腰上, 背起老者赶回家。 她扶老者在正堂的八仙桌旁坐下,去找来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下, 老者的脸色铁青, 印堂发黑,嘴唇乌紫, 显然是中了尸毒。 她回房,取出常备的解毒丹,取出一颗递给老者, 说:“这是清心丹, 能暂时缓解你中的尸毒。” 老者把药丸放在鼻间闻了闻, 放进嘴里咽下, 对龙池说:“谢谢。” 龙池把老者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掀开,他的后背有四道皮开肉绽的长伤口,像是被活葬尸的指甲划伤。伤口呈乌紫色,正往外渗黑色的血水。她问老者:“你有没有银子?” 老者的眼里划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说:“再多的银子都有,不过没带在身上。” 龙池竖起两根手指,问:“二两银子,有吗?” 老者取下腰间的银袋递给龙池,说:“身上就这些。” 龙池掂了下重量,挺沉的。她取出约有二两重的一块小碎银,将余下的钱还给老者,说:“我治不了你中的尸毒,得连夜送你去镇上的济世医馆找神医。你自己用真气护住心脉,我现在去找村长借牛车送你去。你到济世医馆后,就说是尸滩子的龙池介绍你去的,找北堂未济。” 老者点头,应了声:“嗯。” 龙池提着剑,急匆匆出门,一路飞奔地赶到村长家,用力拍门,喊:“村长,村长。”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拉开门,他的手上拿着油灯,往龙池身后照了照,没见到有别人,问:“什么事?” 龙池说:“江边冲下来一个老头,让游尸挠了,还活着。麻烦您让大壮子套上牛车送他去镇上的济世医馆。”她说着把银子递给老者,说:“这是辛苦费。” 村长骂道:“那起子水匪迟早要遭天收!刚才尸滩子是不是又有鬼叫?造孽啊!”又喊:“大壮子,大壮子,别睡了!” 一个妇人恶声恶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行善积德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养牛头不容易……” 一个男人的骂声传出:“别咧咧!” 龙池回了句:“二两银子。” 那妇人的语气当即变了,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小孩子困盹的声音响起:“娘,我也去。” 那妇人又骂:“你去做什么?多晦气!睡觉!” 一个中年男人掀开门帘出来,他边走边穿鞋,说:“等我套上牛车就走。” 龙池坐着大壮子的牛车回到家,把老者扶上车,对他说:“我得赶去水寨看看,就不送你了,大壮子送你去。” 大壮子闻言,对龙池说:“小池子,你当心点,可千万别再和那些水匪逞能。” 龙池满口应下。 老者坐在板车上,尸毒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他对龙池说:“小丫头,老夫沙沧枫,谢了!”他说着,抱拳对龙池拱拱手,“这恩情,老夫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大壮子顿时好奇:“哟,您老还是跑江湖的?”他转念一想,说:“也是,要是没点本事,哪能从那起子水匪手下逃生。” 沙沧枫默默地瞥了眼大壮子,又朝龙池拱拱手,坐着大壮子的牛车走了。 龙池心说:“什么跑江湖的,是水耗子。”她没再耽搁,飞奔着赶往上游的水寨。 上游的水寨名叫八门寨,距离滩涂村不远。从八门寨顺流放船下来,小半天时间就能到滩涂村。 八门寨的八门为奇门遁甲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整座水寨就是一座八门大阵,如同一头庞然巨兽盘踞在江面上,过往船只如果没交够过船费,或者是船上有被他们看上的东西,经常船毁人亡。 他们不仅劫行人的船只,也劫过往的养鬼葬船。 这一段江面的冤魂厉鬼多,但是能够发出刚才那种鬼啸声,还能把青铜鬼船吓得飞逃的,肯定是来了更厉害的。 她不知道后来的那艘养鬼葬船有没有和八门寨打起来,但是可以去看个热闹,反正都是祸害人的东西,狗咬狗,满嘴毛嘛。 她从小跑得飞快,最擅长的就是跑山路,即使是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跑起来也是如覆平地,速度比顺风顺水行船还要快。 八门寨建在宽阔的江面上,江岸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水寨按照八卦形状建造,以大型船只配合坚固的栅栏贯联而成。 水寨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都有,小的有那种只供载一两人,形如梭子,行水过江飞快的小艇,这种小艇是专程用来追逃船或跳水逃命的旅人用的。大的有三层高的楼船,雕镂画栋,金碧辉煌。夜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若仙宫宝阙。 今夜风平浪静,圆月高照,但八门寨所处的江面上却是大雾弥漫,江水汹涌,波涛滚滚,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丈高的浪花。八门寨笼罩在大雾中,半隐半现,相隔遥远也能听见水寨里传来的号子声。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整齐嘹亮的声音,似好几百个人同时喊出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龙池陡然受惊,猛地拔剑,警惕地盯着身后的灌木丛,凝神听着灌木丛中传来的声响。那是草木树枝轻轻摇晃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脚不沾地踩着这些植物飞快地朝她靠近。 随着声音的靠近,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跃出。 龙池迎剑刺去,她的剑尖抵在一柄迎来的剑柄上,那剑柄上还刻有字:三途。 三途离魂剑,她师父三途道人的剑。 她赶紧收剑,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人“嗯”了声,便凑到崖边,朝着江上的八门寨看去。 龙池好奇地看着她的师父,问:“您也听到那声鬼啸了?” 三途道人又“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打量。 龙池经常怀疑她师父是山耗子。 耗子是对盗墓者的统称,盗墓者的流派很多,外行人分不清楚,便统一划分成山耗子和水耗子。 水耗子常年行走在有船葬习俗的水域,以盗船葬棺为主,不仅盗养鬼葬船,也盗沉水葬船。山耗子则是盗掘山墓。山墓和船棺不同,船棺是顺波逐流位置不定,山墓埋下后便不会再动位置,为了防止被山耗子盗墓,通常都埋得非常隐蔽。因此,山耗子常年在山里打转,寻找山墓踪迹。 她师父,三途道人,从她记事起,就经常背着他的三途离魂剑,手里托着寻龙望气大罗盘,满山遍野地转悠。 之所以是怀疑不是确定,是因为他师父长得相貌堂堂,镇上算命的黎唐先生会看面相,和她说起她师父的面相时,说了一大堆好话,说她师父是刚正之人。 她师父教她剑术,教她要立身正,行事端,没教过她当山耗子的本事,还告诉她死人财是偏财、邪财,财中带煞,沾多了会对命数有碍,多以横死不得善终收场,吓得她都不敢拿尸滩子上那些尸体的钱去买她最喜欢吃的糖果糕。 江上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便和自家师父扯起闲话,问:“师父,您这半个月又去哪了?” 三途道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随便转转。” 龙池说:“江上全是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师父,我今天遇到艘青铜铸的养鬼葬船,那船只有三丈三,特别小,船上居然有活葬尸……”她话到一半,她师父忽然扭头,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她说:“您知道?” 三途道人问:“你上去了?” 龙池说:“二狗子被一伙水耗子捉上去了,我去救他。” 三途道人仔细打量龙池,没见到她受伤,也没见龙池提起二狗子受伤,淡淡地点点头,说:“你详细说说那艘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除了活葬尸以外,还有十八只尸怪和定水鲛珠?” 龙池惊奇地叫道:“师父,您知道这船?您以前也遇到过?” 三途道人的神情顿时沉重起来,再次确定:“你上的船真有这几样?” 龙池点头。 三途道人又问:“上船的水耗子是什么人?” “其中有一个老头姓沙,叫沙沧枫,是上船的那伙水耗子中唯一活下来的。您认识?” “不认识,没听说过。”三途道人说着,神情更加凝重地盯着江面,说:“那艘船是太岁鬼王家的船,船上葬的是鬼太岁唯一的女儿西崖。” 龙池“哦”了声,说:“不认识。”她问:“师父,你总盯着八门寨,是不是有事?” 三途道人深深地看了眼龙池,沉声说道:“八门寨这回很可能惹上了七重葬船。” 也有人想旁敲侧击,从王二狗那打听龙池的师门来历。 王二狗就开始吹,她这妹妹机缘好,遇到路过的神仙了,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在他家住了三年,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王二狗被灌醉后,也不废话,倒头就睡,再被龙池跟拖尸滩子上的尸体似的拖回房间,扔地上,以免王二狗身上泼的酒,弄脏客栈的被子,客栈伙计还得洗。 两个人还算顺利地赶了半个月的路,来到了幽魂道。 在踏上幽魂道之前,还有一个往来客商歇息的小镇子,叫黄泉镇。 进入黄泉镇,进入幽魂道,踏进生死门,听天由命。 往来客商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 常年在这条道上的往来行商的商家,遇到的次数多了,也都熟识了,一些大商家有自己的商队护卫,不怕出事。那些小商家,则凑到一起,一起出份子钱,就在黄泉镇雇护卫,护送他们过幽魂道。 龙池和王二狗踏进客栈,就听见大厅里的人在议论阴兵封路。 王二狗交钱租房,发现房间都满了。他叫道:“不是吧,怎么房间就满了呢?” 客栈掌柜说:“没听说吗?阴兵过镜。”他说着,直摇头,说:“新来的吧?自从玄女宫被灭,鬼门关失去镇守,幽冥鬼界的那些就出来了。哎!你说好端端……哎,算了,不说了,惹不起,得罪不起,反正呀,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小老百姓。” 他俩把镇上的好七家客栈走遍,发现房间都满了。 往来客商,在这里滞留三个月的都有。 之前有一个大商队不信邪地进去,只逃了几个人出来,说明阴兵封路。 黄泉镇上,不止人多,精怪也多,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保家仙。 保家仙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山里的大仙家在和幽冥鬼界的打。大松山是精怪的地界,不是幽冥鬼界的地界,还有消息传出来说为了对付幽冥鬼界,参仙家和黑仙家都不打了。 王二狗叫道:“参仙家我知道,人参成精是吧?黑仙家是什么?黑瞎子精吗?” 聊到这事的人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一起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他,顿时说得更加来劲,说:“黑瞎子精住在黑瞎子岭,参仙家住在盘龙山。这两家算是邻居,也是对头。听说啊,十六年前,老参仙去赴宴会喝酒,黑瞎子趁机打到参仙家,要夺参仙的地脉占据盘龙山,把参仙奶奶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养伤,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老参仙家一千多年里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个参娃也没保住。” 王二狗好奇地问道:“参娃?是不是穿个红肚兜满地跑的样子?” 177.第一百七十七章 战争后 重建城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她顺着那小伙子指的方向跑了大半个时辰,跑过了一村又一村, 不仅没有见到滩涂村, 连江都没见着。 方向不对! 龙池这才意识到, 很可能是那小伙子随意给她指了条路。 她又跑到了一座村子, 她刚到村口,便引得村子里狗吠声不断。 狗见到一般的游魂野鬼敢叫, 见到厉害的鬼物或僵尸是不敢出声的, 会夹着尾巴躲。它们敢这么叫,说明周围很干净。这里, 离滩涂村很远。 龙池虽然担心师父,却也明白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蹿是找不回去的。 她现在这样子, 是个人看到她都怕,恐怕是问不出路的。世道乱, 普通人都在周围十里八村间打转, 很少走得远。 她虽然去过的地方不多,但滩涂村方圆二三十里内的村落都是认识的。 她找村民问路, 怕是很难问到正确的路。 如今世道乱,妖魔鬼怪横行,如果哪座村子没有懂点道行法术的人护着, 很快就会被闹得住不下去, 成为被鬼怪妖物占据的荒村野地。 龙池见到前面有一座人家不算少的村子, 此时虽已入夜, 村里还在敲敲打打地唱着戏,很是热闹,似有人家在操办宴席。 敢在晚上设宴的,村里必有能人。有能人,她便能去问路。 她跑进村子里,没往办宴会的场所去,而是看哪户人家的香火味道重。 不多时,便见到村口处有一户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人家飘着香火味,那户人家并没有操办过红白喜事的痕迹留下,但那浓浓的香火味表示这家人应该供奉有什么。 龙池来到这户人家门前,并没有叩门,站在门外,喊道:“过路人问路,请问屋里是哪位仙家?” 不多时,门内传来一个声问:“有什么事吗?” 那声音似人说话,但发声略有些怪异,嗓子有点尖细,隔着门她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飘来的狐臭味。龙池顿时明白,这户人家是供的保家仙。保家仙,狐,谐音胡。一般来说被尊称为胡奶奶或胡爷爷,或者是胡大仙。 连味道都遮不好,显然是道行还不够深。不过,有求于妖,她的态度自然也是好:“八门寨滩涂村龙池不小心在这里迷了路,还请胡奶奶指路。”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屋里传来“哎哟妈呀”一声,紧跟着,墙头上有人探出头来。 那是一个打扮得格外艳丽的老太婆,尖尖的下巴,细细长长的眼睛,脸颊涂着大红色的腮红,嘴上涂得红艳艳的,身上穿着件绿纹花棉袄,这装扮能让纸人自叹拂如。 龙池问:“请问,八门镇或者是滩涂村怎么走?” 胡奶奶战战兢兢地看着龙池,指了一个方向,说:“往前走大概二十多里路就到江边,沿江边往上游去,走一百多里路,就到了……”她端着一张脸,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庄严点,说:“我可是正正经经的修行中……”话没说完,就听到小丫头说了句:“多谢。”一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胡奶奶又打了个寒战,拍拍胸脯,说:“哎哟我的妈呀,跑得比鬼还快,还真是滩涂村那小煞星,这才几年功夫,竟然长这么大了。哎哟我的妈呀,这到底是个什么精呀,居然能像人类的娃儿一样长大。” 想当年,滩涂村可是个热闹地方。大伙儿守着尸滩子,那可是吃香喝辣要啥有啥。死人多的地方,冤魂厉鬼多,狐朋狗友也多,那地方还有龙气,可是个修行的好去处。自从来了一个叫三途道长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不过,只要不闹出格害人性命,他对它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后来,三途道长在尸滩子边拣了个小女娃,这日子就难过了。大家伙儿都知道这女娃不是人,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成精,厉害着呢,特别是手腕上的那镯子。老黄二百年的功力,让那看起来不到三岁的小丫头举起镯子砸了下,硬生生地被砸回原形,躺了大半年才起得了身。后来,这小丫头开始跟着她师傅学捉鬼抓妖,把尸滩子划成她的地盘,大家伙儿就逐渐搬离了尸滩子,连滩涂村周围的村落都不太靠近了。偶尔过去想捞点尸体干点事,还不敢让她发现。不然,她要追谁,谁都没得跑。 胡奶奶胆战心惊地忆了回当年,又有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心说:“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这么狼狈,还迷路到这?” 龙池惦记着师父,完全没注意到胡奶奶的反应。这种成了精当了保家仙的动物是不敢轻易骗他们这些有道行会除妖的人,通常来说会结个善缘。她知道她的家,她如果骗她,她随时可以回去找胡奶奶的麻烦。她跑了大概二十多里路,果然见到了江,然后又毫不停留地沿着江一直往上游跑。 她跑得很快,但路途远,且赶夜路遇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多。 她行色匆匆,总有些想给她捣乱的。她不愿理它们,但有些挡路的,她就只能拔剑迎上去。 一般来说,游魂野鬼精怪发现她难对付,见势不对就会溜了,不会多做纠缠。 她经过一个临江的村子的时候,正好遇到有道士摆起法坛对付僵尸。 那僵尸有了点道行,估计是在这里行凶,被道行设法坛用饵引了出来。道士是居家修行的散修,一个中年道士带着三个徒弟,即使起了法坛摆了符阵也没能打得过僵尸。 道士如果死在僵尸手里,僵尸吸了道士的精血,会变得更加厉害,这个村子的人都会死在僵尸手中。 这些都是人命。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龙池救下了受伤的道士,与僵尸一番缠斗,才把它杀死,之后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她赶到滩涂村的时候,天已经朦胧亮。 七重楼仍停在尸滩子边,阴雾弥漫,煞气重重。 滩涂村里一片寂静,没有旱魃身上的暑热气息,也没有阴雾,一片死寂,半点声音都没有。 龙青不见了,那笼罩在村子上方的法阵也不见了。 村外,还是一片干涸,地里的庄稼都枯萎了,村子里的地则因昨晚的那场雨而变得泥泞。她踩在泥上,往村子里走,喊着:“师父。”没有人回答。 村子里的房子,好多房顶都被掀没了,顶房的草棚和瓦飞得到处都是,像被大风刮过,许多院墙都倒了,屋子里的桌椅板凳也被卷到了屋外,碎成碎块,散落得到处都是。 原本热闹繁华的滩涂村,一夜之间,毁得不成样子。 她走到晒谷场,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下了步子。 那些死去的村民们不见了,他们的衣服保持着穿戴的模样留在地上,衣服里裹着白色的灰烬,刚好拼出一个人形。 那是死去的村民们尸体被化成了灰,从他们的衣服和骨灰的形状,还能看出他们被焚烧时倒地的姿势。 她从他们的衣服,还能看出他们的体形,还能认出其中好些人。 龙池不想哭,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但鼻尖的酸楚不断地往上涌,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她忍不住。她大声喊着:“师父!”她师父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 她想着自己往前走就能见到师父背着剑沉默地看着这死气沉沉的村子,然后告诉她,走吧,带着她去找星月宗的人,为村民们报仇。 她往前走了没多远,忽然看见葫芦井旁有人,是太平观的道士,还有跪坐在地上的玉璇道长。 他们极其诡异的沉默安静。 龙池的心里有点发毛。 她走过去,便见道士们扭头朝她看来。 是活人! 她暗松口气,问:“你们看到我师父了吗?”她话音刚落,便见到玉璇道长的脸上有泪,在玉璇道长的身前有一堆衣服,衣服里裹着白灰,像是人的骨灰。那衣服是她师父穿的衣服,她一眼认出自己师父的腰带和挂在腰带上的玉饰。那块玉,师父从来不离身。 龙池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想,说不定是她师父诈死呢,毕竟,没见着师父的剑。她问:“我师父的剑呢?” 玉璇道长的声音响起:“填了阵眼了,就在井里。”她的眼里犹带着水汽,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站起身,视线落在龙池缠在手腕上挂着的物件上。 那是块泛着蒙蒙微光的似白玉般的玉璧,约有半掌大,龙头鱼身,散发着苍莽古朴的气息。玉璧上表面凹凸不平似刻满了肉眼不可辩识的符纹状东西。 玉璇道长淡淡地扫了眼玉璧便将视线挪开,状似并不在意,也没有阻止龙池往葫芦井里跳。 龙池跳进葫芦井中,便见水底有光,她定睛看去,便见之前龙青拿的那个墨绿色的玉盘沉在水底,泛着符纹的微光自它散发出来,弥漫了整口井。她师父的剑悬在井中,正好是在葫芦井的半腰处。她想要游过去拔剑,但有无形的力量挡住了她。 她拼命地往下游,但无论怎样都靠近不了。 过了一会儿,玉璇道长下了水,强行把她从井里带了出来。 龙池浑身湿透地瘫坐在井边,看向玉璇道长,问:“我师父没死,对不对?” 玉璇道长看了眼龙池,把她手腕上的玉璧解下来,挂在龙池的脖子上,紧了紧龙池那破破烂烂的衣领,把玉璧遮上。她说:“这东西有个名字,叫鱼龙符,是龙门宗的掌门信物。传说,它需要以龙血激活,能开启龙门。谁若能进入龙门就能脱胎换骨,鲤鱼化龙。你师父隐姓埋名在滩涂村这么多年,就是想要找到真龙的埋骨处,取得龙血。” “龙是神物,即使身死,龙血也不会散。据说,它是金色的,浑圆状,能遁能隐,难觅其踪。龙血与龙气,相伴相生。” 龙池再次问:“玉璇师父,我师父是不是没有死?他那么厉害,他不会死。” 玉璇没理龙池,只盯着三途道长的衣服和衣服里包裹的那些骨灰,说:“替你师父收敛了吧。他有个女儿,叫南离九,住在幽冥州无妄城的玄女宫,不过,玄女宫在十八年前就被灭了门。宫主……也就是你师娘,死于灭门之战中,玄女宫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 她的话音顿了顿,说:“南离九还活着,就在玄女宫里,就看你能不能找到她。” 她说完,起身,将视线从三途道长的衣物和骨灰上挪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龙池看着玉璇道长的背影,只觉那背影格外萧瑟,比这破败的村子还要萧瑟。 她又看向自家师父的骨灰,她就不明白,她师父有那么重的师门重担在肩上,为什么就不跑!明明是可以跑掉的! 龙池只觉眼睛发胀,腮帮子发酸,喉喉被堵得慌。她不想哭,真的,她半点都不想哭。 她回来的路上,都还帮别人打僵尸来着。 她回来了,师父怎么就死了呢!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还有水。 在水里,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以剑入道,是以剑道。 她现在,只能算是剑术高手,而非剑道高手。 星月宗的人强攻龙池,反倒被她在短暂的交手中连续斩杀十几人,余者纷纷后退,在距离龙池约有两三丈外绕着他飞速旋转奔跑,其中使用长鞭、弓、弩等攻击距离较远的人占据了主场。 旁边,不远处的晒谷场上,村子里的村民们都被水匪们赶到一起。 二榔头把村长推出来威胁龙池,却没想到龙池完全没有搭理他,在星月宗高手的围攻下左冲右突,一剑一个,杀星月宗高手就像切萝卜般容易,那悍勇之气看得他心寒胆战。他想起平日里龙池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被他喝骂也不回嘴,最多调头走掉或者是老老实实地去江里捞尸,一副好欺负模样,却没想到比他这当水匪的还要杀人不眨眼。龙池连星月宗的高手都敢杀,他如果真杀了村民,龙池说不定真能把他的一家老小给杀了。他想到自己以往得罪龙池的地方太多,不由得更加害怕。 龙池压根儿没去在意水匪是否有屠杀村民。 她不在意,水匪拿村民威胁不到她,对村民们才是种保护。 她若在意,她会受制,村民们也未必能活。她和师父如果出事,即使村民们活下来,尸滩子失去镇守,滩涂村很快就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厉鬼横行,民不聊生。 只有解决了八门寨,解决了这些制造祸端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反手挥剑轻轻一拨,便将偷袭的飞针掀飞,紧跟着便听到类似“砰”地一声沉闷的破响声,大蓬的飞针夹杂着浓浓黄雾猛地朝她喷射过来。 龙池的神情一沉,手里的剑挥洒得快到极至。剑气卷动空气,掀起气流,生生地将那些飞针和黄雾卷进气流中。她的右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踏,身如离弦的剑疾驰,剑气裹卷着飞针和黄雾宛若出海的蛟龙带着寒光朝着袭杀她的人扑过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阴魂厉鬼,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气息。活人身上的是生气。她锁定那道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去,一剑穿胸,并且把那些飞针和黄雾全部打回给那人。 飞针瞬间把他扎成了刺猬,黄雾落在它的身上,化成无数的小虫子往他的皮肤下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流出脓水。 蛊虫! 龙池赶紧运转体内的真气,发现自己还被真气护得好好的,暗松口气。 蛊虫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能够用来炼蛊的,不仅是毒虫,还有活人、尸体、厉鬼都可以,因此,蛊有千千万种,害人之法,令人防不胜防。 村民们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小池子救命啊……” 龙池回剑就朝着再次朝她杀过来的星月宗高手扑杀过去。 不就是想让她分心,然后被星月宗的高手杀死在这里么? 她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挥剑杀人。 “啊——”痛苦的惨叫声响起,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喊:“柱子,柱子,柱子……”王大娘慌乱的响声传来:“小池子……” 龙池想不理的,但是……好气啊! 她怒气上头,从星月宗的这些身边擦身掠过,提剑就朝村民们所处的位置奔过去,一眼见到一名水匪正提着刀站在柱子身边。柱子的左手被齐肘斩断,鲜血汩汩地往外淌,他握住没了手的左腕,痛得眼泪鼻涕横流! 龙池朝着村民们疾奔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紧追不舍。 有长鞭飞过去,打在龙池的后背上,将她那件破烂的衣服瞬间扯下一大块布,露出后背白皙细嫩的皮肤。衣服破了,皮肤连道红印子都没留下。 用鞭的高手顿时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这丫头不是人吧! 那名给村民们制造恐慌意图扰乱龙池心神的水匪见到龙池杀气腾腾地赶过来,连声大喊:“挡住她,挡住她,快杀了她……”他心虚地往后退,又觉自己作为队长,不该在手下面前这么怂,又提起刀子摆出要和龙池打斗的架势。 旁边的水匪想拦,可龙池冲过来的气势太过吓人,以至于他们都不由得心生惧意退后几步,然后便见龙池如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直奔他们的队长。 他们以为他们的队长会被龙池一剑捅了,却没想到…… 龙池并没有一剑捅了他们的队长,而是对着他们队长舞起了剑。 她把那剑挥舞得比厨子剁肉馅的刀还要快,比做面的师傅削面飞还要快,他们只看到剑花浮动,无数的肉片从他们的队长身上飞出来,肉片纷纷扬扬的像下起了大片的雪花,并且伴随着纷纷血雨。 追击龙池的星月宗一干人,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停下了脚步。 约摸十几息时间过去,龙池收剑,停了下来。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具白森森的只剩下内脏和脑袋还完好的骨架。那人身上的肉被削成大小一致的约有二指正好可以下锅炒的肉片散落在四周。跨下的二两肉,则被龙池挑在剑尖上,一脸晦气地甩在地上。 旁边距离龙池不到六尺远的一个水匪,脸上被甩满了人体碎肉,腿哆嗦得像发软的面条,汩汩湿意伴随着尿骚味从跨下渗出。 龙池把那人跨下的二两肉甩到地上,又一剑捅进了那人的额头。 那人原本还在眨着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也不知道是过于剧痛还是过于恐惧…… 随着龙池那一剑捅落,他轰然倒下,肠子、胃部等内脏从失去皮肉保护的腹腔里摔出来,还冒着热气…… 那人身旁的村民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就像是头一天认识龙池。 星月宗的人看着那被削成骨架的水匪额头上的窟窿,那表情顿时都变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丫头把别人千刀万剐削成骨架不说,还一剑把人给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丫头在江边收尸超渡冤魂厉鬼,他们还以为是正道中人,却没想到发起狠来手段这么毒辣。 尸体摆在这,龙池用她的行动警告了这些水匪再干这种事的下场。 她手里的剑指向星月宗,说:“再来!” 使用鞭子的女人上前,笑意盈盈地说:“小丫头,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怨,不若各退一步……”她说完,就见龙池忽然展颜一笑。 还别说,虽然这小丫头脸上脏了点,身上臭了点,但五官长得那是真的好,特别是那双眼睛,灵性十足,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脏得这亲娘老子都看不出模样,仍让人觉得打心里有好感。 可是这种时候笑成这样,那女人直觉不妙,很是警惕,问:“你笑什么?” 龙池自然不会告诉她是在笑话她说的那句没仇没怨,她正要再次杀过去,忽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气悄无声息地落下。龙池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刚偏到一半,她手里的剑才抬到一半,一柄锋利的剑顺着自己的脖子划过去。 冰冷的剑擦过脖子的触感传来,对方的力量极大,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力量至少能把自己的脖子切开三分之一。 那人一招得手即刻远离,飘然落在远方。 是一个年龄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秀气的剑,一脸嘲讽地朝她看来,说:“你师父没教你与人搏命时少说话多杀人,以免死于话多……”话没说完,那脸色顿时就像活见鬼似的。 龙池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惊奇地看着那人,问:“你放水?”她的脖子没事! 突然,一名星月宗的人大喊声:“她手上有件护身法宝。” 龙池这时候才不管什么护身法宝,提剑就朝刚才差点削断她脖子的人杀过去。 那人不跟她打,扭头就跑。 龙池大喝:“有本事你站住。” 那人回她:“有本事你来追!” 龙池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到他的身后,给他来了个一剑穿胸。 那人跑出去五六步,才觉察到不妙,他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扭头看向停在五六步外的龙池,叫道:“你……好快的……轻功。” 龙池步下一滑,从他的身边擦身掠过,一剑削开了他三分之一的脖子。她正要回去继续找星月宗的麻烦,忽然感觉到江面方向传来异样,她扭头望去,赫然看见原本被困在八门寨的七重楼正沿江下来,已经快到尸滩子。 翻滚的阴雾笼罩在它的上方,遮天蔽月。 七重楼上的宝顶上,霞光弥漫,两道人形身影出现在七重楼上。远远看去,只能见到霞光映照下那身华丽的衣服,以及飘然若仙的身姿。若非随着它们的接近,灼灼热浪伴随着透骨的阴气一直涌来,她真要以为是谪仙降临。 两个! 龙池可以断定,这两个,一个是七重楼主,另一个就是旱魃。 龙池正在打量七重楼,忽然听到自家师父的喊声:“小池子,带着村民们走。” 龙青和笑面佛的声音同时传来:“拦住她!” 星月宗的人再次朝着龙池杀了过去。 他踩着倒塌的篱笆墙进去,便感觉这屋子有点阴森,身上没来由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懂捉鬼抓鬼,十七八岁的阳刚少年,阳气也足,阳气也足,很少见到有鬼,但常年跟着龙池看她对付鬼怪,他对于有没有鬼,通过对周围气温的变化还是能觉察出一二的。 龙池之前看起来没觉得有什么,待近了才见到有人在小院周围做了些布置,是一种简单的封鬼阵。 一般来说,道士遇到收不了的厉鬼,又怕它们为祸,就会用阵法把它们困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让它们能够出去害人。 龙池从小住在尸滩子那样的地方,也跟着师父去山里的古墓里杀过僵尸除过千年厉鬼,对于这种小打小闹的鬼怪还不看在眼里。她很是淡定地应了声,“嗯”,外面有个封鬼阵。 王二狗便明白,这鬼有点凶,是一般的道士对付不了的。不过,龙池不是一般人,有龙池在身边,他自然是不怕的,当即跟进去。 此刻天已经黑尽,阴气已经弥漫上来。 倒塌的小屋鬼气森森。浓郁的鬼气凝聚成形,把小院破败的地方进行了“修葺”,又恢复了昔日的面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户人家,屋子里还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还有女人的声音。 王二狗也隐约听到了,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有点牙齿打颤,说:“小池子,我……还是等会儿进去。” 龙池走到门前,她刚要推开门,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女人打开了门。 这女人约有二三十岁的年龄,相貌模样都很普通,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说:“姑娘,走错地方了。我们这里不是客栈。” 龙池点头,说:“借宿一晚,天亮就走。” 六个光着身子的小婴儿齐齐跑到女人的身后,满脸惧怕地看着龙池。她们都是刚出生的模样,全是女娃儿,有些身上有烧伤的痕迹,有些身上还淌着水,有些脖子下有淤青。 那女鬼见到龙池朝身后的小婴儿看去,下意识地展开手臂,似想把孩子们护在身后。 龙池朝这女人看去,只见她的脖子上也有道勒痕。那勒痕极深,即使有鬼气遮掩,也没能挡住。她又抬头朝她没断的梁上看去,梁上有六道深深的印子。每一道痕子,都代表着这里曾吊死过一个人。 那女鬼顺着龙池的目光看去,便明白她看出来了,那脸色也变得了青绿色。随着她的脸色转变,身后的几个孩子的颜色也变成了青绿色,一个个开始露出凶相,做出威胁状。 这母女七鬼又很惧怕龙池,没敢轻易发起攻击。它们在她看到有一层极淡的金光贴着她的皮肤保护着她,而在她身上,还缠绕着汹涌翻腾的血红色煞气。这些弥漫在她身上的煞气,使得她透出一股格外凌厉霸道的威势。即使她一动也不动,目光也都很温和,但就是给它们一个感觉,如果它们感妄动,她会轻易地让它们魂飞魄散。所以,它们只敢威胁,让她知道它们不好惹,不敢轻易发起攻击。 龙池说:“你们只是厉鬼,不是恶鬼。心有冤愤难平,所以变得凶厉。既然大仇得报,好好修行吧。做人难,做鬼更难,难得你们已经有这样的道行,好好地修行下去,别害人,别让自己迷失心性。”她大概明白,或许当初布下封鬼阵的人,未必没有力量除掉它们,只是不忍心。 女鬼脸上的青色褪去,似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 龙池笑笑,说:“若能好好活,谁愿意当厉鬼。上面的六道痕印,都是你留下的吧?” 女鬼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变。 龙池说:“常听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连续被人杀了六个孩子,活着时,弱小无力,死了,化成厉鬼向杀死孩子们的人报仇索命,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厉鬼不等于恶鬼,厉鬼也有好鬼。”她说完,朝她女鬼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去找到已经退到院门处的王二狗,说:“这里的阴气太重,对你会有损伤。”王二狗自上了青铜船之后就连翻折腾,如今阳气正虚,如果再被那七只摄青鬼的煞气熬上一晚,绝对会病倒。 王二狗叮嘱句:“你当心点,我先去弄点吃的。” 龙池应了声:“好。”转身去屋檐下提起那残破的木桶到井边打水。 她去到井边,把带的包袱和骨灰盒放在旁边的台阶上,然后提水洗澡。 水桶有条裂缝,桶里的水顺着裂缝往外淌,如果提到远处去洗,水就流光了。她索性就站在井边,把水打上来后,便当头浇下,把被血糊上的头发连同身上一起冲洗。 一桶水从头浇到脚,顺着她身体淌下来的都是红色的血水。 缩在门后面偷看龙池的母女七只摄青鬼见状又往门后缩了缩。 龙池一桶接一桶地往身上浇水,又再反复搓洗,才把身上的血污都洗去,露出雪白的皮肤。 棺材铺的吴老先生给她买的衣服,即使被包起来,也在与水匪的打斗中被砍坏了,好在玉璇道长给她准备了衣服。她打开卦初送来的大包裹,打开后,就见里面整齐地叠放着衣物,还有一袋呈碎银,约有二十来两,有一串铜钱,还有一个扁扁的小钱袋,小钱袋的料子是她所没见过的,上面有一个阴阳太极图,一看就是道家的东西。小钱袋下面压着一封信。 龙池先取出衣服穿上。 玉璇道长给她准备的衣服很全,不仅备了三套外袍,连打底和换洗的衣裤都有,还备了套底衣换洗。 龙池挑了身白底金丝绣纹的衣服穿上,之后便坐在台阶上,读玉璇道长给她留的信。 信上告诉她,太平观为玄门大派仙云宗的外门基业,她出自仙云宗,玉璇是她在外行走时用的道号,她姓黎,名明雪。 信上还说,她师父三途道长并不算是真正的死亡。他的一身精魄和神魂在他填阵眼时被大阵抽走剥离,但他为剑修,紧要关头,以身铸剑,将自己的精血魂魄融为剑中,此后,他即为三途剑,三途剑即为他。剑中有他的一身精血,他又镇在龙脉气穴,如果能够得到造化,还是有可能脱离剑身,修成剑仙。只是仙路渺渺,能成仙者无不是得到上苍眷顾且有大智慧大毅力者。 龙池明白玉璇道长的意思,她师父不是全无希望,但那丝希望太过渺茫。不过,得知自己的师父没有真正死亡,她还是很开心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出了笑容,然后继续往下翻。 玉璇道长告诉她,她并非常人,因为她手腕的那件护身法宝,使人无法探查到她的真实来历,只能通过她展露的神通手段推断出她应该是某类地精得道。至于是人参、肉苁蓉还是何首乌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不会是先生地养的天地灵物。还告诉她,作为大补之物,自个儿要有点觉悟,把自己藏好点,别去到外面还成天把自己往地里种,唯恐别人看不出她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还告诉她,她手上的那件护身法宝品阶极高,应该是属于地仙或散仙炼制的仙宝,还调侃了句: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地里栽种的药材跑出来了。 178.第一百七十八章 骷髅女 镜子中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她刚到镇子口, 便听到八门坊方向传来打斗声。 这时候天刚黑,正是大家刚吃完晚饭, 孩子们在大街上打闹嬉戏,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归家团聚的时候,本该非常热闹才对,然而却是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除了八门坊,到处都是一片安静, 就连狗都不叫了,夹着尾巴缩在门前的狗窝里瑟瑟发抖。 她拔剑出鞘, 手握分水剑赶到八门坊, 便见到有两伙人在大街上打得难分难解。 一伙人约有三四十人, 正是太平观的道士。 另一伙人则穿得五花八门,衣服式样和拿的兵器,包括出招和路数都各异。 他们与太平观的道长们打成一团,双方各有死伤。 房顶上,玉璇道长右手拿着拂尘,左手拿着剑, 正和朱明龙朱九爷战得难分难舍。 她见识过朱九爷的手段, 这位是还没死就开始修炼鬼道的鬼修, 走的是阴毒路数, 浑身带毒, 还有着浓浓的阴气,比恶鬼还难缠,是八门寨排名第九的高手。 她从来没有见过玉璇道长出手,只知道她会功夫,但到底实力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如今玉璇道长和朱九爷交手,竟是压着他打。 朱九爷形如鬼魅,快若幻影。 玉璇道长则身形轻盈飘忽,犹如漫天飞花,与朱九爷以快打快,丝毫不落下乘。她的剑法走的是轻快路数,左手的剑与右手的拂尘配合得天依无缝,拂尘挽出花影,剑从拂尘中穿出,出招神鬼莫测。她一个人两只手,竟同时使出了两种不同的武功套路和武器,使得朱九爷像是一个人同时与配合默契心灵相通的两个人作战。 她在旁边看得都觉得玉璇道长这么打朱九爷有点欺负人,也明白太平观要打八门寨的勇气从哪来了。实力摆在这,自然是说打就能打的。 忽然,一股磅礴的剑气从前方涌现,紧跟着,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以气吞山河之势迎剑刺向另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 玄色长袍男子身形凌空,离地一尺多高,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前方疾行,强大的剑气自他手里的剑和身上以狂暴之势朝着四周席卷开,将地上的青石板都掀飞,斩碎。他的剑气化作龙影,震得空气都发出龙吟之声。 师父! 龙池震惊地看着那男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师父似的。她从来没见过他的师父有这么重的杀气,也从不知道她师父的剑气竟然这么凌厉。 与他师父交手的男子,被他师父一剑穿胸,剑气激荡间,他的身体也被剑气搅碎,尸体碎块伴随着血雨弥漫。她师父却像是毫无觉察般,任由那血雨浇了满身满脸,然后,提着剑,犹如猛虎入羊群般朝着与太平观道士拼杀的那些人杀了过去。 剑光掠过,飞起一片人头,一道道血箭从断掉的颈项喷溅到空中,下起了漫天血雨。 她师父身上的杀气,把太平观的道士都镇住了。 龙池也看呆了。 电光火石间,地上便倒了三四十具尸体。 与他们交手的那些人,除了朱明龙还在苦苦支撑,其余人全都毙命倒地。 她师父抬头朝他看来,那眼神,凌厉中透着几分凄厉,与平时判若两人。 她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长收剑回鞘,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赶紧跑过去,说:“村子里,来了伙星月宗的人,笑面佛带来的,他们围在葫芦井旁边,说什么水脉……龙穴……阵眼……”她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三途道长,同时把笑面佛领来的那人长什么样,也告诉了他,然后问:“那是什么人?” 三途道长说:“那人是星月宗的一个峰主,擅长阵法,名叫龙青。”他的话音一顿,面色沉重地说了句:“我们的师门就是被星月宗所灭。” 龙池“啊?”了声,问:“我们还有师门?”她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她以前一直以为师父的师父就和她的师父一样,孤家寡人一个,然后收了个徒弟,传下了剑法。竟然另有隐情。她说:“什么仇什么恨,要灭满门。”她说着,就见她师父又看了她一眼,她赶紧说:“师父,我十六了,您不用担心我年幼承受不住,可以告诉我了。” 旁边的房顶上突然掉下来一具尸体,“啪”地一声摔在龙池和她师父的身边。 龙池定睛一看,正是朱明龙。他已经气绝,双眼圆瞪地躺在地上,表情还写着难以置信。 玉璇道长飘然落在地上,轻哼一声,显然很瞧不上朱明龙的模样。她扫了眼地上的尸体,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看看她师父,又看看玉璇道长,心说:“你俩要不要这么心有灵犀,连问的问题都一样。” 她只好又把滩涂村来了伙星月宗的人再复述了遍,告诉玉璇道长。她注意到,玉璇道长听到星月宗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她师父的反应。她好奇地凑近玉璇道长身边,悄声问:“玉璇师父,您知道我师父……还有我,跟星月宗有灭门之仇啊?” 玉璇道长瞥了眼龙池,从鼻腔里发出声“嗯哼”,便没再理龙池,而是问三途道长:“八门寨还是滩涂村?” 三途道长说:“你去八门寨和北堂未济他们会合,我带着小池子回滩涂村。我们分头行事。” 玉璇道长应了声:“好。”说道:“保重。”当即带着太平观的弟子赶往八门寨。 龙池跟在她师父身边往滩涂村赶。 三途道长施展轻功,脚尖点在草尖树叶上跑得飞快。 龙池不徐不慢地跟在他的身边,半步不落。 待到了没人的野地里时,龙池才问:“师父,星月宗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灭我们师门?他们这次过来,是来追杀我们的吗?哎,不对呀,不像是冲着我来的,倒像是冲着七重楼……”如果是冲着他们师徒来的,早把她围了。 三途道长落在地上,沉默两息时间,才说:“为师出自龙门宗,是龙门宗的掌派大弟子。” 龙池不解地问:“什么叫掌派大弟子?” 三途道长解释道:“负责管理门下弟子的,叫做掌派大弟子。”他说完,便继续朝着滩涂村赶去。 龙池恍然大悟,“这就和八门寨那傻缺少寨主在八门寨的地位是一样的,对吧?” 三途道长斜睨眼龙池,继续赶路。 龙池嘿嘿干笑两声,继续跟在她师父身边。她问:“龙门宗现在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吗?师父,你既然是掌派大弟子,又这么厉害,是不是要振兴龙门宗,把龙门宗发扬光大?” 三途道长听见自己徒弟的喋喋不休只觉心累。她对着外人话不多,私底下却有点话唠。 十六了,也没太多长进。 三途道长继续赶路,待到了滩涂村的村口,见到把守在村口的水匪,提起剑便冲杀了过去。 他从把守村口的水匪间过去时,剑光闪烁,鲜血四溅,他飞快地掠了过去,地上,则留下了十几具水匪尸体。 龙池见状,拔剑出鞘,手里提着剑朝着村子里去。 她师父放过了路上的其他水匪,直奔葫芦井。 龙池跟在后面清理那些水匪。这些水匪的武功平平,她一剑一个。 她师父对着水匪大开杀戒,必有杀的理由,且这些水匪,哪个不是血债累累,如今更是威胁要屠村。她知道他们不是空口说白话,如果她真的触犯到他们,他们真的能干出屠杀无辜村民的事。 她这些年,见到死去的无辜者太多了。 师父说,见到有人为恶麻木不仁无动于衷,那也是一种恶。 师父说,剑为君子,执剑者,当持天地正义。 师父说,行善,用在错误的对象身上,那也是为恶。例如,把善良用在这些水匪身上,便是对他们的一种纵容。所以,她收尸不是为了水匪,而是为了不使滩涂村成为冤魂遍地,活人无法立足的鬼地。 师父说,水匪行恶,终有一日,必除! 她觉得,就在今日。 靠近村口的水匪并不多,她进去没多久,便和星月宗的黑衣人对上了。他们的武功不弱,且人多势众,她孤身一人,于是,陷入了苦战。 不过,和他们拼杀,比起在江里陷进游尸群里,还是要轻松得多。 忽然,叫喊声传来:“小池子,你住手,不然老子就杀了这些村民。” 龙池听声音就知道是赵村的二榔头,她连头都没抬一下,直接回道:“二榔头,说得你好像没有家人老小似的。虽然同住滩涂村,大家都是滩涂村的村民,可他们即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亲友,你杀了他们,大不了我杀了你全家,帮他们报仇就是。”说话间,又一剑将一个人的脖子切开,飙出大蓬的鲜血。 师父说,遇到恶人,得比他们更凶更恶! 她划桨会把游尸引过来。 它们会来掀她乘坐的木头,想把她掀进水里。因此她挑的木头通常都是长条型的,自己骑坐在上面,有游尸过来时她能看得见,且不用下水,直接拔出分水剑,手起剑落,不是削去它们的脑袋就是削去它们伸过来的爪子。 游尸被削去脑袋,同样也会死。 这时候的阳光仍烈,她乘坐的木板也小,遮不住太多水面,阳光可以照到水下,这让绝大部分游尸不愿靠近她,只会在她靠近有大片的飘浮物时,藏身在飘浮物下的游尸会冒着被阳光灼伤的危险进行短暂的攻击。 龙池划着木头来到岸边,她转身把拴在木头上的绳子解下来,再把拴在绳子上的尸体一具具解开,扛到岸上整齐摆好。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王二狗和卦初买够了柴火,两个人正拿着扁担往这边挑。 卦初虽然没干过粗活,但挑柴这种事只要有力气就够了,挑起担子来倒是健步如飞。 他在烈日下晒了一天,白白净净的脸晒得红通通的,热得汗流浃背,道袍都湿透了。 179.第一百七十九章 南辞夕 鬼战场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淡淡地瞥了眼卦初和王二狗, 提着水桶便去葫芦井打水去了。 她刚进村, 就有村民过来想和她说话, 又被她身上的尸臭味熏得后退,然后相隔很远向她喊话, 让她千万不要乱烧水匪的尸体, 说他们放了话, 她敢毁尸体, 他们就屠村。 龙池明白, 这哪是敢毁尸体就屠村, 分明是在威胁她和她师父, 防止他们帮着太平观趁机对付八门寨。 八门寨打养鬼葬船纯属狗咬狗满嘴毛,她原想着把尸体捞上来处理干净就好,哪想着八门寨居然跑来威胁上了。 她去到葫芦井的时候, 见到她之前去镇上时遇到的那伙身背大砍刀、穿着黑色短打服的人正分散在葫芦井周围。 笑面佛和一个约有三十多岁的手上拿着折扇看起来非常文雅的男子站在井沿边,正在低头朝井里望去。 她还没靠近, 就被那些黑衣人拦住了。 龙池注意到他们的衣领上绣着星月图案。那是一个将近圆形的月牙, 月牙中间有一颗星星,图案呈血红色, 显得有些妖异。 她说:“大叔,我打洗澡水。捞了一天尸体, 身上都是尸臭味, 需要提葫芦井的水洗澡。” 那拦住他的男子绷着脸说:“星月宗办事, 滚。” 龙池见到笑面佛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与那文雅男子对着井说着什么。她竖起耳朵,只隐约听到“水脉……龙穴……阵眼”之类的话。 那文雅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着什么。 忽然,危险的感觉陡然袭来,龙池迈出一滑,但听“咣”地一声响,雪亮的刀几乎贴着脖子划过。她将手里的水桶往那朝她突然拔刀杀来的男子身上一扔,拔剑出鞘,再次挡下他直取要害的一击,大声叫道:“你干嘛?疯了呀。” 就她说这句话的功夫,那人已经是连续抢攻七八招,招招直取要害。 那人一言不发,继续疾攻。 龙池叫道:“你再这样,我还手啦。” 那人依然不说话,攻势更加凌厉。 龙池在他的眼里看到杀气。她顿时明白,肯定是自己听笑面佛谈话让这人看出来了,显然他们是正在做什么紧要的事,正要杀人灭口。 一言不和就翻脸。 翻脸就翻脸。 龙池也受够了八门寨这些人,鬼才乐意给他们没完没了地捞尸,沾得浑身臭哄哄的。 她的剑势陡然凌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刺过去。 她的剑法是在江里练出来的,分水剑法,出剑的速度和气势要能做到分水断流,慢了或者是剑势不足,都做不到分水断流。她的速度最快的时候,能做到自己用剑把江水从身旁隔绝于外。 杀他,不需要分水剑流。 一剑就够了。 那一剑快得让人所有人都没看清,就连龙池自己都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出剑的。 剑者,心剑各一,心念所至,剑之所及。 她那一剑刺去,扎中他的心脏,她拔剑抽身退离,那人又再追着她连续攻了两刀,身形才陡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赶紧以刀尖拄地稳住身形,低头朝胸口看去,赫然见到自己的胸前心脏处的衣服破了,大量的鲜血涌出来将衣襟都染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叫道:“好快的剑。”他以为只是个懂些武功的小丫头,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剑道高手。他连怎么被刺中的都不知道,就被扎穿了心脏。 然而,扎穿她心脏的小丫头完全没理她,转身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没踪,那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他脑海中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见鬼了。 然后轰然倒地,陷入黑暗之中。 不仅是死去的人没有反应过来,连旁边的黑衣人也被这番变故惊住了。 他们只看出这小丫头不知死活,居然敢觑探星月宗行事,待同伴出手时,以为几招就能解决掉她,却没想到居然阴沟里翻了船,等回过神来时,那小丫头早跑得没影了。 他们赶紧上前查看同伴,发现他被一剑穿心,已经气绝。 领头的那人赶紧出言喊道:“龙爷!有古怪。”他飞快奔到那文雅男子的身边,抱拳行了一礼,说道:“龙爷,刚才那小丫头……她的剑术极其厉害,轻功更是在风爷之上。” 笑面佛回头,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又看向这男子。 那被唤作龙爷的男子也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问笑面佛:“那是什么人?” 笑面佛说道:“是住在尸滩子上收尸的小丫头。这丫头的来历有点古怪,她是突然出现在尸滩子上的,被三途道长收为徒弟,又让太平观的玉璇道长收养用吃五色米养大。”他顿了下,又补充句:“昨晚她上了西崖的青铜船,不仅全身而退,还救了两个人回来。” 龙青对领头的吩咐道:“去,不必留活口。” 笑面佛说:“不必去了。那丫头想跑,没谁逮得住。” 龙青顿觉奇怪。笑面佛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问:“这话怎讲?仅凭轻功,她还逃不过地鬼罗煞的追杀。”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的模样,说:“她能在江底的尸沟子里闭气一个时辰不露面。没谁知道她能闭气多久。据她昨晚救回来的那水耗子说,这丫头的功力极其深厚,能和活葬尸硬拼力气,她把活葬尸踹飞出来的青铜铸成的棺盖一脚踹了回去。” 龙青微微眯了眯眼,说:“尸滩子有这么一位高手,佛爷居然提都没提?” 笑面佛淡淡地扫了眼龙青,说:“龙爷没放在心上而已。”况且,他是今早听到眼线来报,告诉他昨晚的事,才知道这小丫头不声不响地居然这么厉害了。他又瞥了眼龙青的手下,一言不和就抽刀子砍人,也没问过他。 龙青抱拳,道:“佛爷,得罪。大事要紧,还请佛爷多盯着这丫头点,别让她坏了我们的大事。” 笑面佛对着身边的人吩咐句:“把王二狗和村长他们都抓起来,让这丫头老实点。” 那手下抱拳应了声:“是”,当即招呼远处的水匪去找王二狗。 王二狗和卦初正蹲在龙池家那被竹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 卦初正在痛斥水匪的所作所为。 王二狗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看不出你还挺有侠义心的。”他话音刚落,就见龙池一阵风地跑回来,双手空着,没有水桶。他站起身,问:“不是说打水吗?” 龙池急声说道:“出大事了,赶紧走。”那伙人打上葫芦井的主意,居然就因为她听了几句话就要杀她灭口,显然是有大图谋。在八门寨劫七重层死伤惨重久战不下的当头,他们这样做,让龙池有着极其不好的预感。她说道:“你赶紧带着卦初从水路离开。” 王二狗叫道:“现在?”他抬起头看向天边,太阳都落山了,天色都暗了下来。这会儿江里全是游尸,从水路走,找死啊。 龙池扔下句:“他们抽刀子就要砍我,被我杀了一个,我夺路逃了。”她把话带到,不再理会二狗子,扭头就往上游跑,去找她师父他们去了。 王二狗拽住卦初,急急地叫了声:“走。”往江边跑去。 卦初连续叫了好几声“唉唉唉唉……”说:“慢点慢点,我太平观的名头在此,晾这帮水匪不敢拿道爷我怎么样。” 王二狗说:“你可别扯蛋了!他们都跟小池子翻脸了,见到你绝对会剁了你。”他说着,拽住卦初飞快地朝江边跑。 他带着卦初来到江边的一个干草堆中,拨开草堆,露出一艘有着八门寨标记的小快船,他对卦初叫道:“快,帮忙抬到江里去。” 卦初惊奇地叫道:“你怎么有八门寨的船?哦,我懂了,上游冲下来的。你怎么藏这?” 王二狗说:“废话,不藏在这,让水匪看见就收走了。”他说着,和卦初抬着只供两三人乘座的小快船往江边去,埋怨道:“你们这些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鬼遭殃。” 卦初说:“我也不是神仙,我师傅才是。” 王二狗“切”了声,懒得理他。他把小快船放在江里,把藏在船里的一个油纸包取出来,飞快解开。 卦初拿起浆正要划船,见到王二狗的动作,忙问:“这是什么?”话间说完,就见王二狗居然拿出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吓得他“哇”地一声尖叫,差点把手里的浆掉到水里。他定睛看去,赫然发现,那居然是颗僵尸脑袋。 那颗僵尸头已经干瘪着,但依然煞气极重,脸上还绘有符,嘴巴大张,獠牙足有一寸多长。僵尸眼睛圆瞪,白森森的眼珠子,绿幽幽的瞳孔,活像在盯着人看。 他浑身发毛,连声叫道:“快丢了,快丢了。” 王二狗说:“丢个屁!这是我求了小池子好久才留下的,夜里行船保命用的宝贝。”他说着,从船板下面摸出个鱼网,把僵尸脑袋塞里去,直接挂在了船头,把它泡在了水面。他大喊声:“行船啊,百无禁忌!”拿过卦初手里的浆,便划着小快船往下游去。 180.第一百八十章 吓坏了 要自戕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那声音尖锐凄厉,透着无尽的威势,拍山倒海般一潮潮一浪浪地拍打过来, 震得龙池的耳朵嗡嗡作响,脑海中像针扎似的疼,她像是被卷进狂风中要被撕碎了。这时候,她几近本能地俯身将双手按在脚下的沙土地上,双手挥得比她挥剑还要快,拼命地刨着坑。她一边刨坑一边把自己往坑里埋, 只把腿埋进去,就刨到了底下的岩石,手指刨在岩石上,刨不动了。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 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 银光闪烁,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 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 以剑破法,剑盾, 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 三途离魂剑飞出去, 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 剑入土三寸立在那,剑身不断颤抖,嗡鸣声不绝于耳,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龙池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剑只飞出去一尺远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紧拣起剑握在手里,施展轻功去追师父。 她紧跟在三途道人身边,问:“师父去哪?” 三途道人说:“跟上就知道了。” 龙池应声,跟在三途道人身后,跑到旁边的小山峰上。 这小山峰离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不远,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峰顶是一小块平地,长满了狗尾巴草,铺满了月光,与周围被阴气笼罩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 她站在山峰上俯瞰八角寨,仍是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鬼啸声再次传来。 这次她有真气护体,早做防备,没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她说:“师父,听这鬼啸声,它似乎很愤怒?” 三途道人面色沉沉地盯着江面,说:“何止愤怒。” 龙池说:“八门寨劫鬼船不是一回两回,好多鬼船到这里都调头,它敢过来……是和八门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的吧?还是准备交买路钱?” 三途道人说:“七重楼是追着青铜船来的。” 他缓缓解释道:“青铜船上的定水鲛珠原是七重楼上的。” “鬼太岁死了女儿,他为了让女儿早日修成鬼身回到身边,偷偷潜上七重楼,九死一生,盗走了定水鲛珠装在了青铜船上。七重楼从青铜船下水的那天起就盯上了它,想要拿回定水鲛珠。” “青铜船小,利于行水,又有定水鲛珠,跑得飞快,七重楼到现在都没追上它。” 龙池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回青铜船出现,七重楼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被八门寨的人拦下来了。我刚才听八门寨有号子声,好像是在拖船。” 三途道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声,继续盯着八门寨,听着声响。 龙池看着笼罩住大段江面的鬼雾,若有所思地说:“师父,七重楼上的鬼这么厉害,八门寨这回会不会翻船?”她想到有这个可能,眼睛都亮了。 三途道人说:“八面龙王敢劫七重楼,自有计较。” 龙池一想也是。八门寨的劫船经验丰富,不是轻易能翻船的。 她看热闹的兴致顿时缺了好多。虽然鬼船害人,但鬼船从来不主动害人,寻常人避开鬼船,也就没事了,鬼船害的都是想要发横财登上鬼船摸宝的。八门寨则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行船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就被杀了。 龙池听着八门寨方向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响和鬼啸声,无聊地蹲在地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沙砾,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地上的一片狗尾巴草连土带根一起刨了出来。 随着土不断被刨出来,龙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沉入坑里。 三途道人凝神听着八门寨的声响,告诉龙池:“虽然鬼雾弥漫,人眼看不见,但放开五感……”他说话间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徒弟不见了,原地留下一个满是狗尾巴草的小土包。那土包上的狗尾巴草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零星新土。 三途道人一阵心塞,随即大喝:“龙池!” 龙池给自己留了个呼吸的气洞,蹲在土坑里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师父的吼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把顶在头上的那片连土带银的狗尾巴草拍下去,心虚地爬出土坑,辩解:“师父,夜深了,困。”她说着就见自家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三途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江面。 龙池折腾到大半夜,又有师父在身边不用担心安危,她怕挨训没敢再把自己埋进土里,蜷缩着身子偎坐在小土坑中,打着呵欠睡着了。 三途道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把她叫起来。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二狗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揉揉眼,才发现天亮了。她打着呵欠起身,看向盘腿坐在山崖边打坐的师父,问:“师父,他们打完了吗?” 三途道长说:“你自己看。” 龙池看看头上的太阳,走到崖边俯身望去,却见江上仍然是黑雾弥漫。 八门寨罩在浓雾中,在距离江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般的房顶浮于黑雾上方。那房顶飞檐斗拱,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像镶满了宝石般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角寨的大寨主八面龙王的座驾是一艘三层楼船,长百丈,出动时,威风八面,被称作江上霸主。 此刻,她却连八面龙王座驾的影子都没见到。 面前这房顶,至少有三艘八面龙王的座驾长。 仅拿房顶做比较,那差别也是皇宫对土财主。 她说:“师父,这就是七重楼的船顶吧?” 三途道长说:“传闻七重楼的船顶布了绝阳大阵,可以不惧阳光,白日出行。” 奔跑的脚步声靠近,王二狗的喊声从山峰下传来:“小池子,你在上面吗?” 龙池回了句:“在!” 王二狗喘着粗气大声喊:“出……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八……八门寨劫船……又劫船了,死……死了好多人,尸……尸滩子上全是……全是尸体,江……江上也有……不……不下百……” 三途道长扬声:“上来说。”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道长!”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小山峰。他激动地抱拳,再次喊了声:“道长!” 三途道长问:“你在镇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二狗回:“有件事比较怪。以前八门寨劫船,事前不会有传出风声。这回镇上都在传七重楼朝着八门寨方向来了,八门寨约了好多人一起劫船。” 三途道长问:“什么开始传的?” 王二狗说:“大概是两三天前吧。我知道八门寨一贯的作风,以为是谣言,可……可今早……我大清早刚起床,就见到江面上有好多浮尸和碎船板……” 他不解地嘀咕道:“这七重楼是不是傻呀,都有消息传开了,还往八门寨来。伤亡可惨了。” 龙池问:“是死人?” 王二狗说:“死人。”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龙池,说:“你有得埋了。” 龙池顿时乐了,笑呵呵地说:“我愿意!”随即想到那些人虽是杀人如麻的水匪,却也是人命,那点喜悦顿时消散。她想了想,对三途道长说:“师父,我回家做早饭,吃饱饭去收殓他们。”说完,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跳下去,飞快地往回跑。 王伯收留了他,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二狗子。 他没认王伯当爹,一直喊他老伯,但王伯一直把他亲儿子看待。八岁那年,王伯病死,他又成为孤儿,没谁愿意收养他,村民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村子里的小孩欺负他。三途道长教他防身功夫,每个月给他些银子过活,让他和小池子一起识字念书,教他做人的道理。 三途道长说他背后的恶鬼印是有来历的,他不便出手替他解除封印,也不便收他为徒,只能教他点外门功夫防身,还告诉他,不管他身后背负的是修罗、是修鬼还是神佛,只要心术正,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的闲言碎雨不过的耳旁风,英雄不论出身,堂堂七尺男儿,当顶天立地。 他身负恶鬼,受村民们唾弃,他不自卑,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寻常人,不是凡人,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不可有傲气,当有傲骨,当有容人之量,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教过他,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但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他担心有遗漏,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把骨灰坛交给龙池,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181.第一百八十一章 问来历 查身世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已经练出剑气, 且剑术凌厉也就罢了, 那剑势更是排山倒海, 挥洒起来能舞得密不透风。他们派出重盾挡在前面,修炼硬气功的身高六尺的大壮是能徒手举牛开山裂石的盾手, 被这丫头一脚连人带盾踹飞出去三丈多远,他摔在地上时鲜血汩汩地从嘴里往外涌, 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手里那把剑,秀秀气气的, 不到二指宽,也就三尺长。这一看就是女人使用的剑,应该是走轻快准狠的路子,然而,却让她使出了重剑效果。剑上泛着雾蒙蒙的水漾般的光泽,挥洒间,就仿佛有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她的剑交撞在一起时, 那磅礴的真气顺着她手里的剑灌注过来, 直接把人震得倒飞出去。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 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 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 还有水。 在水里, 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 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以剑入道,是以剑道。 她现在,只能算是剑术高手,而非剑道高手。 星月宗的人强攻龙池,反倒被她在短暂的交手中连续斩杀十几人,余者纷纷后退,在距离龙池约有两三丈外绕着他飞速旋转奔跑,其中使用长鞭、弓、弩等攻击距离较远的人占据了主场。 旁边,不远处的晒谷场上,村子里的村民们都被水匪们赶到一起。 二榔头把村长推出来威胁龙池,却没想到龙池完全没有搭理他,在星月宗高手的围攻下左冲右突,一剑一个,杀星月宗高手就像切萝卜般容易,那悍勇之气看得他心寒胆战。他想起平日里龙池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被他喝骂也不回嘴,最多调头走掉或者是老老实实地去江里捞尸,一副好欺负模样,却没想到比他这当水匪的还要杀人不眨眼。龙池连星月宗的高手都敢杀,他如果真杀了村民,龙池说不定真能把他的一家老小给杀了。他想到自己以往得罪龙池的地方太多,不由得更加害怕。 龙池压根儿没去在意水匪是否有屠杀村民。 她不在意,水匪拿村民威胁不到她,对村民们才是种保护。 她若在意,她会受制,村民们也未必能活。她和师父如果出事,即使村民们活下来,尸滩子失去镇守,滩涂村很快就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厉鬼横行,民不聊生。 只有解决了八门寨,解决了这些制造祸端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反手挥剑轻轻一拨,便将偷袭的飞针掀飞,紧跟着便听到类似“砰”地一声沉闷的破响声,大蓬的飞针夹杂着浓浓黄雾猛地朝她喷射过来。 龙池的神情一沉,手里的剑挥洒得快到极至。剑气卷动空气,掀起气流,生生地将那些飞针和黄雾卷进气流中。她的右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踏,身如离弦的剑疾驰,剑气裹卷着飞针和黄雾宛若出海的蛟龙带着寒光朝着袭杀她的人扑过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阴魂厉鬼,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气息。活人身上的是生气。她锁定那道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去,一剑穿胸,并且把那些飞针和黄雾全部打回给那人。 飞针瞬间把他扎成了刺猬,黄雾落在它的身上,化成无数的小虫子往他的皮肤下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流出脓水。 蛊虫! 龙池赶紧运转体内的真气,发现自己还被真气护得好好的,暗松口气。 蛊虫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能够用来炼蛊的,不仅是毒虫,还有活人、尸体、厉鬼都可以,因此,蛊有千千万种,害人之法,令人防不胜防。 村民们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小池子救命啊……” 龙池回剑就朝着再次朝她杀过来的星月宗高手扑杀过去。 不就是想让她分心,然后被星月宗的高手杀死在这里么? 她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挥剑杀人。 “啊——”痛苦的惨叫声响起,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喊:“柱子,柱子,柱子……”王大娘慌乱的响声传来:“小池子……” 龙池想不理的,但是……好气啊! 她怒气上头,从星月宗的这些身边擦身掠过,提剑就朝村民们所处的位置奔过去,一眼见到一名水匪正提着刀站在柱子身边。柱子的左手被齐肘斩断,鲜血汩汩地往外淌,他握住没了手的左腕,痛得眼泪鼻涕横流! 龙池朝着村民们疾奔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紧追不舍。 有长鞭飞过去,打在龙池的后背上,将她那件破烂的衣服瞬间扯下一大块布,露出后背白皙细嫩的皮肤。衣服破了,皮肤连道红印子都没留下。 用鞭的高手顿时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这丫头不是人吧! 那名给村民们制造恐慌意图扰乱龙池心神的水匪见到龙池杀气腾腾地赶过来,连声大喊:“挡住她,挡住她,快杀了她……”他心虚地往后退,又觉自己作为队长,不该在手下面前这么怂,又提起刀子摆出要和龙池打斗的架势。 旁边的水匪想拦,可龙池冲过来的气势太过吓人,以至于他们都不由得心生惧意退后几步,然后便见龙池如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直奔他们的队长。 他们以为他们的队长会被龙池一剑捅了,却没想到…… 龙池并没有一剑捅了他们的队长,而是对着他们队长舞起了剑。 她把那剑挥舞得比厨子剁肉馅的刀还要快,比做面的师傅削面飞还要快,他们只看到剑花浮动,无数的肉片从他们的队长身上飞出来,肉片纷纷扬扬的像下起了大片的雪花,并且伴随着纷纷血雨。 追击龙池的星月宗一干人,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停下了脚步。 约摸十几息时间过去,龙池收剑,停了下来。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具白森森的只剩下内脏和脑袋还完好的骨架。那人身上的肉被削成大小一致的约有二指正好可以下锅炒的肉片散落在四周。跨下的二两肉,则被龙池挑在剑尖上,一脸晦气地甩在地上。 旁边距离龙池不到六尺远的一个水匪,脸上被甩满了人体碎肉,腿哆嗦得像发软的面条,汩汩湿意伴随着尿骚味从跨下渗出。 龙池把那人跨下的二两肉甩到地上,又一剑捅进了那人的额头。 那人原本还在眨着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也不知道是过于剧痛还是过于恐惧…… 随着龙池那一剑捅落,他轰然倒下,肠子、胃部等内脏从失去皮肉保护的腹腔里摔出来,还冒着热气…… 那人身旁的村民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就像是头一天认识龙池。 星月宗的人看着那被削成骨架的水匪额头上的窟窿,那表情顿时都变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丫头把别人千刀万剐削成骨架不说,还一剑把人给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丫头在江边收尸超渡冤魂厉鬼,他们还以为是正道中人,却没想到发起狠来手段这么毒辣。 尸体摆在这,龙池用她的行动警告了这些水匪再干这种事的下场。 她手里的剑指向星月宗,说:“再来!” 使用鞭子的女人上前,笑意盈盈地说:“小丫头,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怨,不若各退一步……”她说完,就见龙池忽然展颜一笑。 还别说,虽然这小丫头脸上脏了点,身上臭了点,但五官长得那是真的好,特别是那双眼睛,灵性十足,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脏得这亲娘老子都看不出模样,仍让人觉得打心里有好感。 可是这种时候笑成这样,那女人直觉不妙,很是警惕,问:“你笑什么?” 龙池自然不会告诉她是在笑话她说的那句没仇没怨,她正要再次杀过去,忽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气悄无声息地落下。龙池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刚偏到一半,她手里的剑才抬到一半,一柄锋利的剑顺着自己的脖子划过去。 冰冷的剑擦过脖子的触感传来,对方的力量极大,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力量至少能把自己的脖子切开三分之一。 那人一招得手即刻远离,飘然落在远方。 是一个年龄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秀气的剑,一脸嘲讽地朝她看来,说:“你师父没教你与人搏命时少说话多杀人,以免死于话多……”话没说完,那脸色顿时就像活见鬼似的。 龙池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惊奇地看着那人,问:“你放水?”她的脖子没事! 突然,一名星月宗的人大喊声:“她手上有件护身法宝。” 龙池这时候才不管什么护身法宝,提剑就朝刚才差点削断她脖子的人杀过去。 那人不跟她打,扭头就跑。 龙池大喝:“有本事你站住。” 那人回她:“有本事你来追!” 龙池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到他的身后,给他来了个一剑穿胸。 那人跑出去五六步,才觉察到不妙,他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扭头看向停在五六步外的龙池,叫道:“你……好快的……轻功。” 龙池步下一滑,从他的身边擦身掠过,一剑削开了他三分之一的脖子。她正要回去继续找星月宗的麻烦,忽然感觉到江面方向传来异样,她扭头望去,赫然看见原本被困在八门寨的七重楼正沿江下来,已经快到尸滩子。 翻滚的阴雾笼罩在它的上方,遮天蔽月。 七重楼上的宝顶上,霞光弥漫,两道人形身影出现在七重楼上。远远看去,只能见到霞光映照下那身华丽的衣服,以及飘然若仙的身姿。若非随着它们的接近,灼灼热浪伴随着透骨的阴气一直涌来,她真要以为是谪仙降临。 两个! 龙池可以断定,这两个,一个是七重楼主,另一个就是旱魃。 龙池正在打量七重楼,忽然听到自家师父的喊声:“小池子,带着村民们走。” 龙青和笑面佛的声音同时传来:“拦住她!” 星月宗的人再次朝着龙池杀了过去。 她身上的血污太多,洗干净时,二狗子已经找了食物回来,正在外面架起篝火烤野兔,柴堆里还烤有红薯。 王二狗见龙池去到小院子时是满满一包行李,这会儿出来包裹扁了下去,也没多问。 龙池把干瘪的包裹扔给王二狗,说:“给你。路上用。” 王二狗接住包裹,问:“是什么?”他说着,打开包裹,见是银两和铜钱,塞回到龙池身边,说:“你拿着,出门在外,没点银两防身是不行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即使没银子也过得下去,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就算你比我厉害,那也是小姑娘家家。”他说着,视线在龙池洗干净的脸上看了看,又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脸膛有点泛红,还有点面子下不去,假装调侃地说:“小池子,看不出来,你洗干净了还挺白净好看的啊。” 十八岁的少年,算哪门子的男人!龙池轻哧一声,回他一句:“说得你不白似的。”在她的心目中,男人就该像她师父那样,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 王二狗说:“男子汉大丈夫,要黑得点威武。我这是没办法,晒不黑。” 龙池懒得搭理他,自己拿了柴,从王二狗的篝火堆里引了火,另起灶台。她取出乾坤袋,从里面拿出锅和一个装有水的水葫芦,往里面倒了水,又添了些五色米进去,煮粥。 王二狗顿时眼睛都直了,凑过去,蹲在龙池身边,叫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袋吧!我听说是仙家宝贝。”他问:“小池子,玉璇道长真的不是你家的亲戚?” 龙池没瞒着王二狗,说:“她应该隐约猜到些我的身世来历。” 王二狗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我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他说着,便继续翻着兔子烤肉,然后哈欠连天。 龙池熬粥比王二儿烤肉要快很多,很快,她的粥就熬熟了。她分了一碗粥给王二狗,说:“给,喝点粥。”他们后面还要赶路,王二狗连番劳累,又遭阴气侵蚀,很容易就会病倒的。他现在体虚,一旦病倒,病势必然凶险,至少得去半条病,没一年半载调养不回来。喝点五色米粥,去去体内的阴气,补点元气,再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又生龙活虎了。 龙池把剩下的三碗半粥全喝了,腹中有了饱胀感,沉甸甸的心头也多了几分轻松。 虽然道理都明白,但整整一个村的人全没了,师父也没了,她心里仍旧难受。 再难受又能怎样,他们还得活下去,她得把师父的骨灰送到师姐那,还得去完成师父的遗愿。 王二狗喝完粥,抗不住睡意,连兔子肉都没吃,就蜷在火堆旁睡着了。 龙池想到玉璇道长的提醒,不再挖坑睡觉,闭上眼,坐在火堆旁盘腿打坐。 如果是清晨打坐练功,她没问题,但让她这么打坐休息,龙池浑身难受。 她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挪到旁边碎石头多的地方挖了个坑,缩在坑里睡觉。她蜷缩在坑里,感觉到顺着土地渗来的温润潮湿感以及丝丝气流,顿觉安心,合上眼也睡着了。 她一觉睡醒,已是天光大亮。 篝火已经熄灭,旁边的小院子又变成了一片荒败的模样。 龙池从坑里起身,拍拍衣服上沾的土,把挖坑掏出来的土填回去,又用脚踩严实,在上面弄了些干土和石头做遮掩。 她叫醒睡得四仰八叉的王二狗,去到小院打水洗漱完,回来时就见到王二狗正盘腿坐在地上撕兔子肉。兔子肉很多地方都烤焦了,但有些地方还是可以吃的。 她取出地图把路线记清楚,又把地图给了王二狗,指着玄女宫的位置,告诉他:“我们要去这里。” 王二狗看到“幽冥州无妄城”几个字,嗷地一声大叫,满脸惊悚地看着龙池,问:“去这?” 幽冥州无妄城离他们江州真不远,两个州相邻,但是,幽冥州与江州之间横跨两座大山脉,靠近江州这边的是大松山山脉,靠近幽冥州则是大阴山山脉。 大松山生长的都是那种高耸入云的大云松,常年云雾缭绕,人进入山里很容易迷路,并且,山里的精怪极多,最出名的五大精怪家族被称作大松山五仙,狐、柳、黄、白、灰,分别是狐狸、蛇、黄鼠狼、刺猬、老鼠五类,它们以大松山为起源,不断地朝外扩散,江州最有名的保家仙,供奉的就是他们这几位。除了这五大家,熊瞎子精也是一霸,还有各种地精和魑魅魍魉更是层出不穷。进入大松山,那就是进入精怪的世界,想要不遇到是不可能的。从大松山去幽冥州,只有一条路,称为幽魂道。这条山路是从森林里开辟出来的路,两侧全是茫茫山林,或者是悬崖峭壁,沿途云雾缭绕障气横生,商队走在里面,队伍前面的人看不到后面的人,能听见人说话,但看不见人影,经常走着走着,商队里就多出了人或少了人。进入大松山还好说,最多就是山里的精怪弄点买路钱,不太害人命,偶尔有害人性命的,商队里也有高手,不会坐视不管。 182.第一百八十二章 掉宝山 不走了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已经练出剑气, 且剑术凌厉也就罢了,那剑势更是排山倒海,挥洒起来能舞得密不透风。他们派出重盾挡在前面,修炼硬气功的身高六尺的大壮是能徒手举牛开山裂石的盾手, 被这丫头一脚连人带盾踹飞出去三丈多远,他摔在地上时鲜血汩汩地从嘴里往外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手里那把剑,秀秀气气的, 不到二指宽, 也就三尺长。这一看就是女人使用的剑, 应该是走轻快准狠的路子, 然而, 却让她使出了重剑效果。剑上泛着雾蒙蒙的水漾般的光泽,挥洒间,就仿佛有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她的剑交撞在一起时, 那磅礴的真气顺着她手里的剑灌注过来,直接把人震得倒飞出去。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 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 还有水。 在水里, 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 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以剑入道,是以剑道。 她现在,只能算是剑术高手,而非剑道高手。 星月宗的人强攻龙池,反倒被她在短暂的交手中连续斩杀十几人,余者纷纷后退,在距离龙池约有两三丈外绕着他飞速旋转奔跑,其中使用长鞭、弓、弩等攻击距离较远的人占据了主场。 旁边,不远处的晒谷场上,村子里的村民们都被水匪们赶到一起。 二榔头把村长推出来威胁龙池,却没想到龙池完全没有搭理他,在星月宗高手的围攻下左冲右突,一剑一个,杀星月宗高手就像切萝卜般容易,那悍勇之气看得他心寒胆战。他想起平日里龙池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被他喝骂也不回嘴,最多调头走掉或者是老老实实地去江里捞尸,一副好欺负模样,却没想到比他这当水匪的还要杀人不眨眼。龙池连星月宗的高手都敢杀,他如果真杀了村民,龙池说不定真能把他的一家老小给杀了。他想到自己以往得罪龙池的地方太多,不由得更加害怕。 龙池压根儿没去在意水匪是否有屠杀村民。 她不在意,水匪拿村民威胁不到她,对村民们才是种保护。 她若在意,她会受制,村民们也未必能活。她和师父如果出事,即使村民们活下来,尸滩子失去镇守,滩涂村很快就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厉鬼横行,民不聊生。 只有解决了八门寨,解决了这些制造祸端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反手挥剑轻轻一拨,便将偷袭的飞针掀飞,紧跟着便听到类似“砰”地一声沉闷的破响声,大蓬的飞针夹杂着浓浓黄雾猛地朝她喷射过来。 龙池的神情一沉,手里的剑挥洒得快到极至。剑气卷动空气,掀起气流,生生地将那些飞针和黄雾卷进气流中。她的右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踏,身如离弦的剑疾驰,剑气裹卷着飞针和黄雾宛若出海的蛟龙带着寒光朝着袭杀她的人扑过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阴魂厉鬼,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气息。活人身上的是生气。她锁定那道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去,一剑穿胸,并且把那些飞针和黄雾全部打回给那人。 飞针瞬间把他扎成了刺猬,黄雾落在它的身上,化成无数的小虫子往他的皮肤下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流出脓水。 蛊虫! 龙池赶紧运转体内的真气,发现自己还被真气护得好好的,暗松口气。 蛊虫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能够用来炼蛊的,不仅是毒虫,还有活人、尸体、厉鬼都可以,因此,蛊有千千万种,害人之法,令人防不胜防。 村民们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小池子救命啊……” 龙池回剑就朝着再次朝她杀过来的星月宗高手扑杀过去。 不就是想让她分心,然后被星月宗的高手杀死在这里么? 她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挥剑杀人。 “啊——”痛苦的惨叫声响起,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喊:“柱子,柱子,柱子……”王大娘慌乱的响声传来:“小池子……” 龙池想不理的,但是……好气啊! 她怒气上头,从星月宗的这些身边擦身掠过,提剑就朝村民们所处的位置奔过去,一眼见到一名水匪正提着刀站在柱子身边。柱子的左手被齐肘斩断,鲜血汩汩地往外淌,他握住没了手的左腕,痛得眼泪鼻涕横流! 龙池朝着村民们疾奔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紧追不舍。 有长鞭飞过去,打在龙池的后背上,将她那件破烂的衣服瞬间扯下一大块布,露出后背白皙细嫩的皮肤。衣服破了,皮肤连道红印子都没留下。 用鞭的高手顿时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这丫头不是人吧! 那名给村民们制造恐慌意图扰乱龙池心神的水匪见到龙池杀气腾腾地赶过来,连声大喊:“挡住她,挡住她,快杀了她……”他心虚地往后退,又觉自己作为队长,不该在手下面前这么怂,又提起刀子摆出要和龙池打斗的架势。 旁边的水匪想拦,可龙池冲过来的气势太过吓人,以至于他们都不由得心生惧意退后几步,然后便见龙池如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直奔他们的队长。 他们以为他们的队长会被龙池一剑捅了,却没想到…… 龙池并没有一剑捅了他们的队长,而是对着他们队长舞起了剑。 她把那剑挥舞得比厨子剁肉馅的刀还要快,比做面的师傅削面飞还要快,他们只看到剑花浮动,无数的肉片从他们的队长身上飞出来,肉片纷纷扬扬的像下起了大片的雪花,并且伴随着纷纷血雨。 追击龙池的星月宗一干人,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停下了脚步。 约摸十几息时间过去,龙池收剑,停了下来。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具白森森的只剩下内脏和脑袋还完好的骨架。那人身上的肉被削成大小一致的约有二指正好可以下锅炒的肉片散落在四周。跨下的二两肉,则被龙池挑在剑尖上,一脸晦气地甩在地上。 旁边距离龙池不到六尺远的一个水匪,脸上被甩满了人体碎肉,腿哆嗦得像发软的面条,汩汩湿意伴随着尿骚味从跨下渗出。 龙池把那人跨下的二两肉甩到地上,又一剑捅进了那人的额头。 那人原本还在眨着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也不知道是过于剧痛还是过于恐惧…… 随着龙池那一剑捅落,他轰然倒下,肠子、胃部等内脏从失去皮肉保护的腹腔里摔出来,还冒着热气…… 那人身旁的村民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就像是头一天认识龙池。 星月宗的人看着那被削成骨架的水匪额头上的窟窿,那表情顿时都变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丫头把别人千刀万剐削成骨架不说,还一剑把人给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丫头在江边收尸超渡冤魂厉鬼,他们还以为是正道中人,却没想到发起狠来手段这么毒辣。 尸体摆在这,龙池用她的行动警告了这些水匪再干这种事的下场。 她手里的剑指向星月宗,说:“再来!” 使用鞭子的女人上前,笑意盈盈地说:“小丫头,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怨,不若各退一步……”她说完,就见龙池忽然展颜一笑。 还别说,虽然这小丫头脸上脏了点,身上臭了点,但五官长得那是真的好,特别是那双眼睛,灵性十足,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脏得这亲娘老子都看不出模样,仍让人觉得打心里有好感。 可是这种时候笑成这样,那女人直觉不妙,很是警惕,问:“你笑什么?” 龙池自然不会告诉她是在笑话她说的那句没仇没怨,她正要再次杀过去,忽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气悄无声息地落下。龙池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刚偏到一半,她手里的剑才抬到一半,一柄锋利的剑顺着自己的脖子划过去。 冰冷的剑擦过脖子的触感传来,对方的力量极大,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力量至少能把自己的脖子切开三分之一。 那人一招得手即刻远离,飘然落在远方。 是一个年龄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秀气的剑,一脸嘲讽地朝她看来,说:“你师父没教你与人搏命时少说话多杀人,以免死于话多……”话没说完,那脸色顿时就像活见鬼似的。 龙池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惊奇地看着那人,问:“你放水?”她的脖子没事! 突然,一名星月宗的人大喊声:“她手上有件护身法宝。” 龙池这时候才不管什么护身法宝,提剑就朝刚才差点削断她脖子的人杀过去。 那人不跟她打,扭头就跑。 龙池大喝:“有本事你站住。” 那人回她:“有本事你来追!” 龙池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到他的身后,给他来了个一剑穿胸。 那人跑出去五六步,才觉察到不妙,他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扭头看向停在五六步外的龙池,叫道:“你……好快的……轻功。” 龙池步下一滑,从他的身边擦身掠过,一剑削开了他三分之一的脖子。她正要回去继续找星月宗的麻烦,忽然感觉到江面方向传来异样,她扭头望去,赫然看见原本被困在八门寨的七重楼正沿江下来,已经快到尸滩子。 翻滚的阴雾笼罩在它的上方,遮天蔽月。 七重楼上的宝顶上,霞光弥漫,两道人形身影出现在七重楼上。远远看去,只能见到霞光映照下那身华丽的衣服,以及飘然若仙的身姿。若非随着它们的接近,灼灼热浪伴随着透骨的阴气一直涌来,她真要以为是谪仙降临。 两个! 龙池可以断定,这两个,一个是七重楼主,另一个就是旱魃。 龙池正在打量七重楼,忽然听到自家师父的喊声:“小池子,带着村民们走。” 龙青和笑面佛的声音同时传来:“拦住她!” 星月宗的人再次朝着龙池杀了过去。 滩涂村变成了废墟,村子里堆起了千座坟包。每个坟包下,都是一个骨灰坛。王二狗为此买光镇上所有的坛子和罐子。他两天两夜没合眼,眼里全是血丝,帮着龙池把最后一位村民埋好后,困得躺在地上倒头就睡。 龙池不困,但精神紧绷,那一座座坟包如同大山压在心头。 她对着水匪叫嚷着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可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无辜受害者。 一个村,就这样死绝了! 龙池心有不平! 心有不平,则剑鸣! 她背上自己的剑,去到镇上,到棺材铺挑了个结实的青铜骨灰盒装她师父。 她没钱,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棺材铺的吴老先生敬重她师父的为人,免费送了骨灰盒。吴老先生见到她的衣衫太破太烂,让伙计去给她买了身新衣服。 龙池谢过吴老先生,把新衣服用油纸包起来,再找了一块布和骨灰盒将其打成包裹背在身上。 师父说,杀人者,人恒杀之。坐视为恶不理,便为纵恶。 滩涂村被灭村,何尝不是这些年对这些谋财害命的水匪们的纵容造成的。 八门寨这次遭到重创,但仍有许多水匪留下,之后他们会重建八门寨,会再次劫杀往来行商和无辜的人。他们已经习惯性了这种能够大发横财的方式,且,周围村镇的人都以此为荣,觉得不敢去八门寨当水匪赚钱就是胆小怕死是孬种。 龙池背着剑和师父的骨灰去到八门寨。 八门寨建在水上的建筑和船都不见了,只留下些巨船的残骸半露在水中。八门寨建在沿江两岸的建筑,离江面略远的地方保持得还算完好。一些水匪正在搬运物资和修建防御工事,戒备很是森严。 龙池的出现当即引起八门寨水匪的注意,一排利箭落在她的前面。有人站在寨子的围墙上高声喊话:“寨门重地,退后,否则格杀勿论!” 183.第一百八十三章 寻不见 屠龙箭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周围村子住的都是水匪, 虽然水匪穷残,但村民们跟一些水村还有些亲戚关系, 并不会太惧怕他们。天都黑了,她乍然让他们离开, 他们又不明白情况,肯定不会愿意的。搬出千年僵尸和厉鬼,保证他们没有胆子留在这。 然后, 即使这样,还有村民们不愿走, 喊:“小池子大师,不是还有你吗?” 龙池在人群里跑得飞快, 她追着劫持村们的水匪杀,星月宗的人则对她围追堵截,同时分出人去拦住村民。几刀下去,把抢先要跑的杀掉,剩下的村民就又不敢跑了, 纷纷喊龙池。 龙池只有两只手两条腿, 哪顾得过来, 她喊了句:“一千多人的大村子,你们近千人聚在这, 自己跑啊, 他们杀不过来……”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传来, 有大婶的儿子被砍死了,她扑倒在儿子身上嚎哭了几句,便开始骂龙池。 星月宗的人还在那里煽风点火,那用鞭子的女人叫道:“哟,小丫头,你当好人这么容易做呀!谁敢动,先杀谁,我们是挡不住所有人,但保证能让先动的人死。” 龙池与迎面拦过来的星月宗的人交上手,嘴上也不得闲,大声回道:“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只能怨他们自己不逃命。我又不是神,同住一个村而已,我能回来这一趟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说话间,便见黑云笼罩过来,把头上的星星月亮全遮住了。 三途道长则发出声暴吼:“龙池,逃——”那一声以内力喊出,犹如凭空起了乍雷,又宛若猛虎咆哮。 龙池很清楚,遮住月亮的不是黑云,而是来自七重楼的旱魃身上的煞气以及那些鬼物身上的阴气。 这里离尸滩子还有很远一截路,旱魃身上的灼热气焰就比八月酷暑季节正中午的太阳还在烈,火炉子似的熏人,由此可见这旱魃有多凶险。 虽然鬼葬船是飘在江上的,但从来没有谁说不准它们下船。 即使船上的鬼怪不下来,村子里的人都得全部完蛋,他们连煞气和那些阴气都承受不了。 月亮被遮住了,就连火把都灭了,村子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空气里热得要命,他们又觉得冷得要命,也不道是冷还是热,再加上三途道长的那声吼,村民们显然也感觉到大势不好,纷纷慌乱地喊了起来,哭喊声不断,孩子们吓得嚎啕大哭。 龙池哪能扔下师父自顾自地逃命,当即朝着她的师父奔去。 她朝着三途道长追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也追了上来。 很快,她便到了葫芦井旁,笑面佛已经气绝倒地。他胸膛被锋利的剑切开,衣服也让剑气绞成碎片,他的鬼珠子洒落满地,只剩下浓浓的阴气和怨气,鬼全都不见了。 她师父正攻击那叫龙青的。 龙青的身边飘满了符,那些符形成阵法,彼此之间宛若有线相牵连,织成网,将他护在中间。他的手里托着一个八卦形的墨绿色的玉盘,手指飞快地在玉盘上凌空拨动着,随着他的波动,似有无数的丝线被他弹出去,形成一道道气旋。那气旋是从墨绿色的玉盘中飘出来的,它在空中形成一股龙卷风似的气流,那龙卷风的底端连着葫芦井。 她师父正挥剑斩向龙青,但那些由符结成的阵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她师父。 即使是她师父那般凌厉的剑气,也砍不开那面堵。 她赶到师父的身边,星月宗的人也追到了。 三途道长看了眼跟在龙池身后追来的人,扭头就杀了过去。 他手起剑落,飞起一片人头,转瞬间便有十几个人倒地,脚步稍慢的,见到前面的情形,调头就跑,全朝着村子外跑去。 三途道长从脖子上飞快地将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摘下来塞到龙池的怀里,急声道:“往后师门重担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你的师姐。” 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忽然空气中暴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使得龙池耳边仿佛“嗡”了声,不知道是因为有异常还是师父的那句话,然而,眼前的危急情况仍没盖过她心头的震惊。 她瞪得眼睛鼓得像只青蛙,大叫:“我居然还有个师姐!”她当了自家师父的宝贝徒弟十六年,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师姐,师父居然背着她还收了一个徒弟,还是师姐。 三途道长顾不得去理会龙池的激烈反应,迅速环顾四周。 龙青布下的阵法已经引动地下的水脉和地气,水脉与含有龙气的地气汇聚,从葫芦井中涌出,顺着法阵的引导,犹如一口巨大的锅倒扣下来,笼罩住整个滩涂村。 从旱魃和七重楼主缜隐那涌过来的煞气和阴气,此刻全被罩在了水幕中散不出去。 水流从葫芦井中涌出,形成一道半圆形倒扣在地上,被它笼罩的滩涂村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大雨中,被煞气和阴气侵蚀的村民们打着滚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凄惨。 葫芦井的水灵气充裕,隐约带了丝龙气,多少有些净化阴邪的效用,此刻,浇落下来且成了普通水,在被阴气和煞气感染后,宛若剧毒的药水浇在村民身上。 不到几息时间,村民们便停止了挣扎。死亡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们仍保持着生前那挣扎、恐惧的模样,脸上那因过于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凝固在脸上。 死的人当中,还有刚出生的孩子。 一千多人的大村子,瞬间就没了。 龙池抹去当头浇下的水,只见雨水泛着蒙蒙青幽幽的颜色,煞气森林,鬼气幽幽。 原本充斥满惨叫声的滩涂村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中。她的心中涌现起不好的预感,她刚喊了声:“师父!”蓦地,一股异样的气息爆发开来,紧跟着,她就看到那些惨死的村民魂魄从尸体中脱离出来,迅速吸收着从七重楼方向涌过来的阴气,那些煞气也想是受到什么吸引般朝着尸体涌去。 龙池几乎下意识地扭头朝龙青看去。 龙青此刻飘浮在空中,猛地发出声大喝! 强大而可怕的气息涌现出来,龙池听到了龙吟咆哮声,紧跟着就看到一条巨大的水龙自葫芦里中冲出来—— 原本立在葫芦井旁的龙青被它顶在龙头上带到空中。 那条水龙出水后,冲到头顶那泛着蒙蒙水光的圆罩上,在圆罩中翻腾。 那龙,并不是真的龙,它是由水气和一股慑人心魄的强大力量汇聚而成。 龙池想起一个传闻,说曾经有一条龙把这里作为龙冢,滩涂村是一条龙的埋骨地。滩涂村的水,是带有龙气的。龙这种生灵神秘而强大,如果它们不想被发现,即使就在眼前,人们也发现不了它们。即使知道它的埋骨地在这里,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它们的尸骸。 可此刻,龙青引出了龙气。 她下意识地朝着三途道长看去,又喊了声:“师父!”问:“他们要做什么?”村民们全死了! 共住一个村,朝夕相处的村民们全死了。 死在七重楼手里,更死在这可恶的龙青手里! 龙池提起剑望向骑空飞在空中的龙青,恨得双眼能瞪出血来。 龙青却完全没有留意小虾米龙池,而是手托墨绿色的玉盘,稳稳地立在龙头,朝着尸滩子方向望去,他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八门寨一役,万千沉船沉没在江中,被涌汹的江水冲刷下来堆积在这回湾中堵了船道。二位手下的尸兵鬼将们疏通水道前,二位怕是难以离开了,不如我们畅谈一翻,怎样?” “呵”地一声轻哧从远处传来:“我当这年头的水匪都有这么大的胆量了,原来是还有人在后面捣鬼。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龙气,我瞧瞧这地形……这山势……这水脉……” 又一个好听且充满嫌弃的声音传来:“你懂看风水吗?” 龙池浑身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两个声音,一个是七重楼主无疑,另一个,估计是旱魃。 僵尸是没有智慧的,然而,听这声音…… 这不是僵尸成精,是成妖了!她听这充满人性化的语调,还带着人的情绪,严重怀疑旱魃保留了魂魄还拥有生前的意识记忆情感。 最先说话的那“女人”又说:“不懂不影响我看呀。哎哟,我的小情儿,你看我受了伤,是不是需要找一个有龙气的风水宝地修养修养。” 那充满嫌弃的声音继续说:“自找的,怨我咯?” 那慵懒的调子陡然变调,透着气愤说:“生气啊!好不容易要逮着西崖那小娘们,眼看就要抢回我的定水鲛珠,竟然蹦出来这么一伙小王八蛋把老娘给绊住了。”紧跟着又是一声吆喝:“喂,站在水龙头上的那什么鬼,你又是什么人?” 184.第一百八十四章 三界口 葬龙湾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十八岁的少年, 算哪门子的男人!龙池轻哧一声,回他一句:“说得你不白似的。”在她的心目中, 男人就该像她师父那样,顶天立地, 有所为,有所不为。 王二狗说:“男子汉大丈夫,要黑得点威武。我这是没办法, 晒不黑。” 龙池懒得搭理他,自己拿了柴, 从王二狗的篝火堆里引了火,另起灶台。她取出乾坤袋, 从里面拿出锅和一个装有水的水葫芦,往里面倒了水,又添了些五色米进去,煮粥。 王二狗顿时眼睛都直了,凑过去, 蹲在龙池身边, 叫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袋吧!我听说是仙家宝贝。”他问:“小池子, 玉璇道长真的不是你家的亲戚?” 龙池没瞒着王二狗,说:“她应该隐约猜到些我的身世来历。” 王二狗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说:“也不知道我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他说着, 便继续翻着兔子烤肉, 然后哈欠连天。 龙池熬粥比王二儿烤肉要快很多,很快,她的粥就熬熟了。她分了一碗粥给王二狗,说:“给,喝点粥。”他们后面还要赶路,王二狗连番劳累,又遭阴气侵蚀,很容易就会病倒的。他现在体虚,一旦病倒,病势必然凶险,至少得去半条病,没一年半载调养不回来。喝点五色米粥,去去体内的阴气,补点元气,再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又生龙活虎了。 龙池把剩下的三碗半粥全喝了,腹中有了饱胀感,沉甸甸的心头也多了几分轻松。 虽然道理都明白,但整整一个村的人全没了,师父也没了,她心里仍旧难受。 再难受又能怎样,他们还得活下去,她得把师父的骨灰送到师姐那,还得去完成师父的遗愿。 王二狗喝完粥,抗不住睡意,连兔子肉都没吃,就蜷在火堆旁睡着了。 龙池想到玉璇道长的提醒,不再挖坑睡觉,闭上眼,坐在火堆旁盘腿打坐。 如果是清晨打坐练功,她没问题,但让她这么打坐休息,龙池浑身难受。 她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挪到旁边碎石头多的地方挖了个坑,缩在坑里睡觉。她蜷缩在坑里,感觉到顺着土地渗来的温润潮湿感以及丝丝气流,顿觉安心,合上眼也睡着了。 她一觉睡醒,已是天光大亮。 篝火已经熄灭,旁边的小院子又变成了一片荒败的模样。 龙池从坑里起身,拍拍衣服上沾的土,把挖坑掏出来的土填回去,又用脚踩严实,在上面弄了些干土和石头做遮掩。 她叫醒睡得四仰八叉的王二狗,去到小院打水洗漱完,回来时就见到王二狗正盘腿坐在地上撕兔子肉。兔子肉很多地方都烤焦了,但有些地方还是可以吃的。 她取出地图把路线记清楚,又把地图给了王二狗,指着玄女宫的位置,告诉他:“我们要去这里。” 王二狗看到“幽冥州无妄城”几个字,嗷地一声大叫,满脸惊悚地看着龙池,问:“去这?” 幽冥州无妄城离他们江州真不远,两个州相邻,但是,幽冥州与江州之间横跨两座大山脉,靠近江州这边的是大松山山脉,靠近幽冥州则是大阴山山脉。 大松山生长的都是那种高耸入云的大云松,常年云雾缭绕,人进入山里很容易迷路,并且,山里的精怪极多,最出名的五大精怪家族被称作大松山五仙,狐、柳、黄、白、灰,分别是狐狸、蛇、黄鼠狼、刺猬、老鼠五类,它们以大松山为起源,不断地朝外扩散,江州最有名的保家仙,供奉的就是他们这几位。除了这五大家,熊瞎子精也是一霸,还有各种地精和魑魅魍魉更是层出不穷。进入大松山,那就是进入精怪的世界,想要不遇到是不可能的。从大松山去幽冥州,只有一条路,称为幽魂道。这条山路是从森林里开辟出来的路,两侧全是茫茫山林,或者是悬崖峭壁,沿途云雾缭绕障气横生,商队走在里面,队伍前面的人看不到后面的人,能听见人说话,但看不见人影,经常走着走着,商队里就多出了人或少了人。进入大松山还好说,最多就是山里的精怪弄点买路钱,不太害人命,偶尔有害人性命的,商队里也有高手,不会坐视不管。 进入大阴山,那可真就是生死由命了。 大阴山有一条地缝,深入地底,下面全是岩浆,岩浆之下,有一道地狱之门,那是通往幽冥鬼界的路。 地狱之门的上方,那就是幽冥州无妄城。 幽冥州,有城一千三百七十二座,属于人类的城池,唯无妄城一座,其实的,全是在地狱之门的下面。 幽冥州以前有玄女宫镇守,还算安宁,但十八年前,玄女宫被灭,护城重宝被星月宗夺走,幽冥鬼界趁机占领了无妄城,如今那是一座人鬼混迹的城池。 现在去幽冥州无妄城找玄女宫,那和找死没区别。星月宗和幽冥鬼界,见到玄女宫,以及跟玄女宫有关的人,绝对不会放过的。 王二狗担心龙池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把他听到的了解到的详详细细地告诉龙池,小心翼翼地说:“要不然,我们寻个地方把师……你师父埋了。”扶灵还乡什么的,实在太危险了,况且,三途道长的女儿还在不在无妄城都难说。换成是他,早就逃命去了。 龙池说:“你如果不愿意去,我自己去。” 王二狗站起来叫道:“那怎么成!我是那种胆小怕事没义气的人吗?我陪你!” 龙池收了地图,按照地图指示,向着幽冥州无妄城的方向去。 王二狗跟在龙池的身边,则开始不念地念叨出门行走要注意的事项,他对龙池更是千叮万嘱,最重要的一条“财不可露白”,告诉她再信得过的人都要留个心眼,又说:“你把乾坤袋拿出来让我看见,虽说我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说这,收到龙池睇来的眼神,不由得打个寒颤,赶紧改口:“发小,发小,但你也不能全然不防备我啊。万一我把你卖了呢。”说完,抹了把汗,说:“我怎么感觉你突然变得有气势了呢。”确切地说,是煞气。龙池杀过的人太多,身上的煞气极重,这些煞气缠绕在她的身上,使得普通人见到她就会有一种畏惧感。可以说,这是一种杀出来的威势。 他以前听别人说,杀一个人,可能会被杀死的人缠身,但多杀几个,鬼就会怕了,避着走。 他觉得龙池不仅仅是煞气重,更像一把出鞘饮过血的剑。 他凑到龙池身边,说:“小池子,如果你将来嫁不出去,我娶你吧。” 龙池缓缓扭头看向二狗子,抬腿就朝他踹去。 王二狗灵巧地侧身闪躲,笑着辩解道:“我估计我也很难娶到媳妇,不如我……噢——”随着一身惨叫,龙池已经冲到他身边,一脚踹到他的屁股上,把他踹到了旁边的水田里。 水田里的稻谷已经收割完,田已经被农户赶着牛用犁耙翻新过,全是泥。 王二狗满脸是泥地从田里抬起头,叫道:“要不要这样啊!我跟你说,你这样真的嫁不出去的!” 龙池蹲在田梗上瞅着王二狗,说:“信不信我把你栽在田里面。” 王二狗赶紧道歉:“我信我信我信,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从田里爬起来,走到旁边蓄有水的深水田旁,背对着龙池,把衣服裤子脱下来,将上面的泥搓洗掉,拧干水,便又湿哒哒地穿在了身上,继续赶路。 龙池把剑扛在肩膀上,继续赶路。 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即使有地图,也不懂怎么找路。地图上只指了个大方向,但怎么走,没画出来。 那声音尖锐凄厉,透着无尽的威势,拍山倒海般一潮潮一浪浪地拍打过来,震得龙池的耳朵嗡嗡作响,脑海中像针扎似的疼,她像是被卷进狂风中要被撕碎了。这时候,她几近本能地俯身将双手按在脚下的沙土地上,双手挥得比她挥剑还要快,拼命地刨着坑。她一边刨坑一边把自己往坑里埋,只把腿埋进去,就刨到了底下的岩石,手指刨在岩石上,刨不动了。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银光闪烁,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以剑破法,剑盾,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三途离魂剑飞出去,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剑入土三寸立在那,剑身不断颤抖,嗡鸣声不绝于耳,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龙池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剑只飞出去一尺远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紧拣起剑握在手里,施展轻功去追师父。 185.第一百八十五章 抢孩子 跑掉了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路上没有人, 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 没找到一个客人, 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 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 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顿时明白过来, 低骂声:“笨, 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 损失惨重, 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 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 她刚要折回去, 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 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 又或者是身体不好, 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 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 龙池非常熟悉, 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龙池明白,这哪是敢毁尸体就屠村,分明是在威胁她和她师父,防止他们帮着太平观趁机对付八门寨。 八门寨打养鬼葬船纯属狗咬狗满嘴毛,她原想着把尸体捞上来处理干净就好,哪想着八门寨居然跑来威胁上了。 她去到葫芦井的时候,见到她之前去镇上时遇到的那伙身背大砍刀、穿着黑色短打服的人正分散在葫芦井周围。 笑面佛和一个约有三十多岁的手上拿着折扇看起来非常文雅的男子站在井沿边,正在低头朝井里望去。 她还没靠近,就被那些黑衣人拦住了。 龙池注意到他们的衣领上绣着星月图案。那是一个将近圆形的月牙,月牙中间有一颗星星,图案呈血红色,显得有些妖异。 她说:“大叔,我打洗澡水。捞了一天尸体,身上都是尸臭味,需要提葫芦井的水洗澡。” 那拦住他的男子绷着脸说:“星月宗办事,滚。” 龙池见到笑面佛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与那文雅男子对着井说着什么。她竖起耳朵,只隐约听到“水脉……龙穴……阵眼”之类的话。 那文雅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着什么。 忽然,危险的感觉陡然袭来,龙池迈出一滑,但听“咣”地一声响,雪亮的刀几乎贴着脖子划过。她将手里的水桶往那朝她突然拔刀杀来的男子身上一扔,拔剑出鞘,再次挡下他直取要害的一击,大声叫道:“你干嘛?疯了呀。” 就她说这句话的功夫,那人已经是连续抢攻七八招,招招直取要害。 那人一言不发,继续疾攻。 龙池叫道:“你再这样,我还手啦。” 那人依然不说话,攻势更加凌厉。 龙池在他的眼里看到杀气。她顿时明白,肯定是自己听笑面佛谈话让这人看出来了,显然他们是正在做什么紧要的事,正要杀人灭口。 一言不和就翻脸。 翻脸就翻脸。 龙池也受够了八门寨这些人,鬼才乐意给他们没完没了地捞尸,沾得浑身臭哄哄的。 她的剑势陡然凌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刺过去。 她的剑法是在江里练出来的,分水剑法,出剑的速度和气势要能做到分水断流,慢了或者是剑势不足,都做不到分水断流。她的速度最快的时候,能做到自己用剑把江水从身旁隔绝于外。 杀他,不需要分水剑流。 一剑就够了。 那一剑快得让人所有人都没看清,就连龙池自己都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出剑的。 剑者,心剑各一,心念所至,剑之所及。 她那一剑刺去,扎中他的心脏,她拔剑抽身退离,那人又再追着她连续攻了两刀,身形才陡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赶紧以刀尖拄地稳住身形,低头朝胸口看去,赫然见到自己的胸前心脏处的衣服破了,大量的鲜血涌出来将衣襟都染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叫道:“好快的剑。”他以为只是个懂些武功的小丫头,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剑道高手。他连怎么被刺中的都不知道,就被扎穿了心脏。 然而,扎穿她心脏的小丫头完全没理她,转身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没踪,那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他脑海中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见鬼了。 然后轰然倒地,陷入黑暗之中。 不仅是死去的人没有反应过来,连旁边的黑衣人也被这番变故惊住了。 他们只看出这小丫头不知死活,居然敢觑探星月宗行事,待同伴出手时,以为几招就能解决掉她,却没想到居然阴沟里翻了船,等回过神来时,那小丫头早跑得没影了。 他们赶紧上前查看同伴,发现他被一剑穿心,已经气绝。 领头的那人赶紧出言喊道:“龙爷!有古怪。”他飞快奔到那文雅男子的身边,抱拳行了一礼,说道:“龙爷,刚才那小丫头……她的剑术极其厉害,轻功更是在风爷之上。” 笑面佛回头,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又看向这男子。 那被唤作龙爷的男子也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问笑面佛:“那是什么人?” 笑面佛说道:“是住在尸滩子上收尸的小丫头。这丫头的来历有点古怪,她是突然出现在尸滩子上的,被三途道长收为徒弟,又让太平观的玉璇道长收养用吃五色米养大。”他顿了下,又补充句:“昨晚她上了西崖的青铜船,不仅全身而退,还救了两个人回来。” 龙青对领头的吩咐道:“去,不必留活口。” 笑面佛说:“不必去了。那丫头想跑,没谁逮得住。” 龙青顿觉奇怪。笑面佛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问:“这话怎讲?仅凭轻功,她还逃不过地鬼罗煞的追杀。”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的模样,说:“她能在江底的尸沟子里闭气一个时辰不露面。没谁知道她能闭气多久。据她昨晚救回来的那水耗子说,这丫头的功力极其深厚,能和活葬尸硬拼力气,她把活葬尸踹飞出来的青铜铸成的棺盖一脚踹了回去。” 龙青微微眯了眯眼,说:“尸滩子有这么一位高手,佛爷居然提都没提?” 笑面佛淡淡地扫了眼龙青,说:“龙爷没放在心上而已。”况且,他是今早听到眼线来报,告诉他昨晚的事,才知道这小丫头不声不响地居然这么厉害了。他又瞥了眼龙青的手下,一言不和就抽刀子砍人,也没问过他。 龙青抱拳,道:“佛爷,得罪。大事要紧,还请佛爷多盯着这丫头点,别让她坏了我们的大事。” 笑面佛对着身边的人吩咐句:“把王二狗和村长他们都抓起来,让这丫头老实点。” 那手下抱拳应了声:“是”,当即招呼远处的水匪去找王二狗。 王二狗和卦初正蹲在龙池家那被竹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 卦初正在痛斥水匪的所作所为。 王二狗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看不出你还挺有侠义心的。”他话音刚落,就见龙池一阵风地跑回来,双手空着,没有水桶。他站起身,问:“不是说打水吗?” 龙池急声说道:“出大事了,赶紧走。”那伙人打上葫芦井的主意,居然就因为她听了几句话就要杀她灭口,显然是有大图谋。在八门寨劫七重层死伤惨重久战不下的当头,他们这样做,让龙池有着极其不好的预感。她说道:“你赶紧带着卦初从水路离开。” 王二狗叫道:“现在?”他抬起头看向天边,太阳都落山了,天色都暗了下来。这会儿江里全是游尸,从水路走,找死啊。 龙池扔下句:“他们抽刀子就要砍我,被我杀了一个,我夺路逃了。”她把话带到,不再理会二狗子,扭头就往上游跑,去找她师父他们去了。 王二狗拽住卦初,急急地叫了声:“走。”往江边跑去。 卦初连续叫了好几声“唉唉唉唉……”说:“慢点慢点,我太平观的名头在此,晾这帮水匪不敢拿道爷我怎么样。” 王二狗说:“你可别扯蛋了!他们都跟小池子翻脸了,见到你绝对会剁了你。”他说着,拽住卦初飞快地朝江边跑。 他带着卦初来到江边的一个干草堆中,拨开草堆,露出一艘有着八门寨标记的小快船,他对卦初叫道:“快,帮忙抬到江里去。” 卦初惊奇地叫道:“你怎么有八门寨的船?哦,我懂了,上游冲下来的。你怎么藏这?” 王二狗说:“废话,不藏在这,让水匪看见就收走了。”他说着,和卦初抬着只供两三人乘座的小快船往江边去,埋怨道:“你们这些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鬼遭殃。” 卦初说:“我也不是神仙,我师傅才是。” 王二狗“切”了声,懒得理他。他把小快船放在江里,把藏在船里的一个油纸包取出来,飞快解开。 卦初拿起浆正要划船,见到王二狗的动作,忙问:“这是什么?”话间说完,就见王二狗居然拿出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吓得他“哇”地一声尖叫,差点把手里的浆掉到水里。他定睛看去,赫然发现,那居然是颗僵尸脑袋。 那颗僵尸头已经干瘪着,但依然煞气极重,脸上还绘有符,嘴巴大张,獠牙足有一寸多长。僵尸眼睛圆瞪,白森森的眼珠子,绿幽幽的瞳孔,活像在盯着人看。 他浑身发毛,连声叫道:“快丢了,快丢了。” 王二狗说:“丢个屁!这是我求了小池子好久才留下的,夜里行船保命用的宝贝。”他说着,从船板下面摸出个鱼网,把僵尸脑袋塞里去,直接挂在了船头,把它泡在了水面。他大喊声:“行船啊,百无禁忌!”拿过卦初手里的浆,便划着小快船往下游去。 卦初喊:“去上游找我师傅。” 王二狗说:“去自投罗网啊。我送你到下游找个安全的地方送你上岸,你赶紧回太平观搬救兵。” 卦初一想,这话有道理,赶紧应了声:“也是。” 龙池一口气跑到小山峰上,赫然发现小山峰上没人了,他们全走了。她刚才一路过来,也没见到她师父!去哪了? 忽然,江面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啸声。 这声音和她在青铜船里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之前那声音是震得脑袋疼,这声音则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像是极其凶猛的猛兽被放出来了。她抬眼看去,只见江面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空气中,传来了浓浓的尸煞气息。这浓烈的尸煞气息中,夹杂着滚热的灼热感,烤得人口干舌燥。那感觉就像是她的身边突然砌起了一圈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灶台。 旱魃出来了! 龙池扭头就跑,往太平观方向去。 夜里,龙池睡得正香,恍惚中听到若有若无的歌声从江面传来。 她迷迷糊糊地在床头一阵摸索,找到她用来挡住鬼叫声的符布盖住头,正要继续入睡,忽然听到凄厉的惨叫从远处传来。 龙池的瞌睡瞬间全无,翻身坐起,一把抄起枕头旁的剑,拉开门便跑了出去。 她跑了两步,才想起自己图凉快脱得只剩下底衣,又赶紧跑回屋子里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江面方向又传来另一个人的惨叫声,那声音更加凄惨,像是在被野兽嘶咬。 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提着剑,快步赶出门,便见地面的颜色亮得像是铺了层薄霜,眼前还有月光照在晾衣杆和篱笆墙上拉出的阴影。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一轮圆月高悬于空。 186.第一百八十六章 各方动 红绫现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这些游尸都出动了, 且要捞的尸体太多, 龙池没下水去和游尸做无谓的拼斗消耗。她踩着飘在江面上的木头前行,待到了江水中间, 从冲下来的杂物中找到绳子或碎布缠在尸体上,将它们像粽子似的串起来。她自己则坐在一块可承载起她重量的木头上,找块小点的木板当桨,划到岸上。 她划桨会把游尸引过来。 它们会来掀她乘坐的木头, 想把她掀进水里。因此她挑的木头通常都是长条型的,自己骑坐在上面,有游尸过来时她能看得见, 且不用下水, 直接拔出分水剑,手起剑落,不是削去它们的脑袋就是削去它们伸过来的爪子。 游尸被削去脑袋,同样也会死。 这时候的阳光仍烈,她乘坐的木板也小, 遮不住太多水面,阳光可以照到水下, 这让绝大部分游尸不愿靠近她, 只会在她靠近有大片的飘浮物时, 藏身在飘浮物下的游尸会冒着被阳光灼伤的危险进行短暂的攻击。 龙池划着木头来到岸边, 她转身把拴在木头上的绳子解下来, 再把拴在绳子上的尸体一具具解开,扛到岸上整齐摆好。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王二狗和卦初买够了柴火,两个人正拿着扁担往这边挑。 卦初虽然没干过粗活,但挑柴这种事只要有力气就够了,挑起担子来倒是健步如飞。 他在烈日下晒了一天,白白净净的脸晒得红通通的,热得汗流浃背,道袍都湿透了。 王二狗更是打起了赤膊,露出结实的被太阳晒得油亮的皮肤。 卦初跟在王二狗的身后,不时地看向他背上的青色印记。那印记像是刺青,但缭绕着很重的煞气,是一个狰狞的恶鬼头,格外鲜活,像是随时要冲破肌肤扑出来把人吞吃了。 王二狗放下柴火,一扭头就见卦初匆匆移开眼,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说:“想看就看呗。我背上这东西,村里的人都见过。他们有人说我是恶鬼投胎,也有人说我是恶鬼附体。” 卦初问:“那这是什么?” 王二狗说:“不知道,打小就有的。” 卦初没再多问,他放下担子,把柴卸到柴火堆上,擦了把汗,扭头看看旁边摆成排的尸体,问正扛着尸体走来的龙池:“现在点火吗?” 龙池没答,她抬头望向朝着沿着江边小道疾奔而来的一行人。来的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穿戴上比普通的村民们要富裕得多。普通村民大多数穿粗麻布或粗棉布缝制的衣服,家境稍好点的穿细麻或细棉。丝绸锦锻这些衣服料子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但来的这些人身上最差的也是细布制成的衣服,不少人身上还是穿的绸缎,且多多少少能有几件金首饰。 每到有水匪死的时候,便会有这样的人过来认领尸体,他们都是水匪的家眷亲人。 八门寨的水匪,除了少部分投奔或招揽过来的奇人异士外,绝大部分还是本地人。除了滩涂村这守着风水宝地的村子外,旁的村种庄稼都是看天吃饭,想靠种庄稼发财致富是不可能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累一整年,也只能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才能吃得上一口饱饭,遇到灾年,饿死人是常有的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敢拼命,投奔到八门寨去,哪怕只是个小喽啰,跟着干上几票买卖,也能让全家上下吃喝不愁。他们在八门寨混得好,家里人能跟着过上好日子,但如果死在江里,家人就得到尸滩子来找尸体了。 隔壁赵村的大柱子和二榔头也跟着来了。这两人是水匪,经常带着人来尸滩子收尸,王二狗学会赌钱,还是这二人教的。 大柱子来到龙池的跟前,说:“小池子,辛苦你了。这次干大买卖,死去的兄弟太多,上头担心你和二狗子忙不过来,特意让我们兄弟过来帮忙。你只管放心捞尸体,别的活交给我们兄弟来做。” 二榔头打量眼堆得高高的柴火堆,问:“小池子,你们不会是想烧尸吧?” 龙池轻飘飘地说道:“死这么多人,不烧掉引发瘟疫怎么办?”她说着,转身去到江边把拽到岸边的一具干尸拖到尸堆上,说:“死得连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魂魄都让鬼吃了。”她抬起头,看向他俩,问:“让你们把这些尸体抬回去,你们知道往哪送吗?还不如就在尸滩子上一把火烧了,你们带骨灰回去省事。” 二榔头似笑非笑地哼一声,说:“你想烧的是那些魂魄俱在的全尸。太平观的人还在这,你想唬谁呢。” 大柱子扭头说了句二榔头:“怎么说话呢,小池子是那样的人吗?” 卦初两步上前,挺起胸膛挡在龙池的前面,说:“你们八门寨作恶多端,烧掉你们尸体省得你们再为祸一方。” 二榔头“哟嗬”一声,“说得你们太平观有多高风亮节似的,还不是一帮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徒,我呸!”说话间,一口唾沫吐在卦初的胸前。 卦初气得脸都绿了,大叫声:“你——” 二榔头凶横地叫道:“我什么我?老子告诉你,有老子在这里,你们别想烧咱兄弟的尸体。” 龙池发现二榔头今天的底气特别足。她正在奇怪,便见村长急匆匆地跑来。这么大热的天,跑得上气不喘下气,显得格外焦急。 村长见到龙池,弯腰喘了两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这才捂着嘴过来。他到龙池身边时,见到龙池从头发到衣服上全染满了脏污,脏得不成人样,格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忍着臭味,凑到龙池耳边低语句:“八门寨堵住咱们村所有进出的路口,许进不许出。”说完,扔下句:“我走了啊。”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龙池心念微动,随即明白过来。她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看天空,招呼卦初和二狗子,“肚子饿了,先去我那吃饭。” 有认领尸体的人过来,刚想伸手拉住龙池,看到她满身脏污,又闻到她身上的尸臭味,生生地收回手,改为央求,让龙池下水帮他捞尸体。 龙池很无语地扭头看向那妇人,说:“大婶,如果水里只有三五具,我下去一趟就给你捞上来了。可你看看江里,飘在江面上的就不止三五十具,飘在水下面的……你自己去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上游还在不断的飘尸体下来。” 那大婶本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再听到这话,顿时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便开始哭:“我可怜的三儿啊,作孽的老天爷啊,我已经没了三个儿子了啊……” 龙池毫不同情,心说:“作孽的可不是老天爷。”旁边又来了几个认领尸体的,龙池看他们那表情就知道是想让她现在再下水,她不等他们开口,对大柱子说:“大柱子,我跟你说,赵村在滩涂村下游。这么多尸体堆在这,一旦闹起瘟疫,滩涂村没得好,你们赵村同样没得跑。”她拍拍衣服上沾着的尸液和脏污,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我从小长在尸滩子边,早就练成百邪不侵之身,死谁都轮不到我。” 随着她用力拍衣服的动作,围过来的那些人唯恐沾上脏东西,纷纷避退。 旁边,忽然扑过来一个不怕脏的大娘,一把抱住龙池的腿就开始哭嚎:“小池子大仙啊,我求求你,帮我捞捞我家大郎啊!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指望他去寨子里赚点银子讨媳妇,没想到他却把命丢了,我可怜的儿啊……你丢下老娘,让老娘怎么活哇……” 龙池的表情僵了僵,赶紧说:“大娘,哎大娘,你别哭啊,也许你儿子还活着呢。” 大娘继续嚎啕大哭:“他的船都沉了……他的船都沉了啊……”哭着把脸埋在龙池的腿上抹泪。 龙池的嘴角直抽。她的裤子脏得她自己都嫌弃,这位大娘还往上面抹鼻涕,也不嫌臭。她扁扁嘴,说:“我还没船呢,成天在江里蹦跶也活得好好的啊。”她继续安慰:“也许他自己游上岸躲起来的呢。你当你儿子傻啊,七重楼多大的鬼啊,大岁鬼王的女儿西崖鬼公主驾着青铜船见到它都得拔腿就逃。送命的事,你儿子怎么可能干,说不定早早地就跳水逃了。只不过是怕寨子里追究,不敢露面。”她说完,强行把自己的腿抽出来,说:“要捞尸体也得等我吃饱饭。”急忙招呼王二狗和卦初开溜。 她见这些人还要追上来,赶紧吓唬他们:“再催我,当心我捞尸体的时候动手脚。”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王二狗连忙拉扯把卦初,追着龙池去了。 他们联合起来结成阵,无论是配合还是力量,那都是成倍递增,向对方形成压制之势,将其困住,刀剑兵器便如车轮般从对方身上滚滚辗压。但是,对上这小丫头,却失了效。他们的阵法严密,这丫头总能轻松地找到缺口突破出去。她如同织布的梭子般在他们间来回穿梭,所过之处,兄弟们不断倒下。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已经练出剑气,且剑术凌厉也就罢了,那剑势更是排山倒海,挥洒起来能舞得密不透风。他们派出重盾挡在前面,修炼硬气功的身高六尺的大壮是能徒手举牛开山裂石的盾手,被这丫头一脚连人带盾踹飞出去三丈多远,他摔在地上时鲜血汩汩地从嘴里往外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手里那把剑,秀秀气气的,不到二指宽,也就三尺长。这一看就是女人使用的剑,应该是走轻快准狠的路子,然而,却让她使出了重剑效果。剑上泛着雾蒙蒙的水漾般的光泽,挥洒间,就仿佛有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她的剑交撞在一起时,那磅礴的真气顺着她手里的剑灌注过来,直接把人震得倒飞出去。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还有水。 在水里,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以剑入道,是以剑道。 她现在,只能算是剑术高手,而非剑道高手。 星月宗的人强攻龙池,反倒被她在短暂的交手中连续斩杀十几人,余者纷纷后退,在距离龙池约有两三丈外绕着他飞速旋转奔跑,其中使用长鞭、弓、弩等攻击距离较远的人占据了主场。 旁边,不远处的晒谷场上,村子里的村民们都被水匪们赶到一起。 二榔头把村长推出来威胁龙池,却没想到龙池完全没有搭理他,在星月宗高手的围攻下左冲右突,一剑一个,杀星月宗高手就像切萝卜般容易,那悍勇之气看得他心寒胆战。他想起平日里龙池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被他喝骂也不回嘴,最多调头走掉或者是老老实实地去江里捞尸,一副好欺负模样,却没想到比他这当水匪的还要杀人不眨眼。龙池连星月宗的高手都敢杀,他如果真杀了村民,龙池说不定真能把他的一家老小给杀了。他想到自己以往得罪龙池的地方太多,不由得更加害怕。 187.第一百八十七章 还魂树 遇故人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草木簌簌作响,飞沙走石,风吹得龙池睁不开眼站不稳脚。 充满愤怒的鬼啸声伴着汹涌的气浪卷荡开来。 那声音尖锐凄厉,透着无尽的威势,拍山倒海般一潮潮一浪浪地拍打过来, 震得龙池的耳朵嗡嗡作响, 脑海中像针扎似的疼, 她像是被卷进狂风中要被撕碎了。这时候,她几近本能地俯身将双手按在脚下的沙土地上, 双手挥得比她挥剑还要快,拼命地刨着坑。她一边刨坑一边把自己往坑里埋,只把腿埋进去, 就刨到了底下的岩石, 手指刨在岩石上, 刨不动了。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 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 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银光闪烁, 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以剑破法, 剑盾, 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 三途离魂剑飞出去,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剑入土三寸立在那,剑身不断颤抖,嗡鸣声不绝于耳,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龙池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剑只飞出去一尺远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紧拣起剑握在手里,施展轻功去追师父。 她紧跟在三途道人身边,问:“师父去哪?” 三途道人说:“跟上就知道了。” 龙池应声,跟在三途道人身后,跑到旁边的小山峰上。 这小山峰离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不远,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峰顶是一小块平地,长满了狗尾巴草,铺满了月光,与周围被阴气笼罩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 她站在山峰上俯瞰八角寨,仍是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鬼啸声再次传来。 这次她有真气护体,早做防备,没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她说:“师父,听这鬼啸声,它似乎很愤怒?” 三途道人面色沉沉地盯着江面,说:“何止愤怒。” 龙池说:“八门寨劫鬼船不是一回两回,好多鬼船到这里都调头,它敢过来……是和八门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的吧?还是准备交买路钱?” 三途道人说:“七重楼是追着青铜船来的。” 他缓缓解释道:“青铜船上的定水鲛珠原是七重楼上的。” “鬼太岁死了女儿,他为了让女儿早日修成鬼身回到身边,偷偷潜上七重楼,九死一生,盗走了定水鲛珠装在了青铜船上。七重楼从青铜船下水的那天起就盯上了它,想要拿回定水鲛珠。” “青铜船小,利于行水,又有定水鲛珠,跑得飞快,七重楼到现在都没追上它。” 龙池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回青铜船出现,七重楼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被八门寨的人拦下来了。我刚才听八门寨有号子声,好像是在拖船。” 三途道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声,继续盯着八门寨,听着声响。 龙池看着笼罩住大段江面的鬼雾,若有所思地说:“师父,七重楼上的鬼这么厉害,八门寨这回会不会翻船?”她想到有这个可能,眼睛都亮了。 三途道人说:“八面龙王敢劫七重楼,自有计较。” 龙池一想也是。八门寨的劫船经验丰富,不是轻易能翻船的。 她看热闹的兴致顿时缺了好多。虽然鬼船害人,但鬼船从来不主动害人,寻常人避开鬼船,也就没事了,鬼船害的都是想要发横财登上鬼船摸宝的。八门寨则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行船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就被杀了。 龙池听着八门寨方向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响和鬼啸声,无聊地蹲在地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沙砾,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地上的一片狗尾巴草连土带根一起刨了出来。 随着土不断被刨出来,龙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沉入坑里。 三途道人凝神听着八门寨的声响,告诉龙池:“虽然鬼雾弥漫,人眼看不见,但放开五感……”他说话间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徒弟不见了,原地留下一个满是狗尾巴草的小土包。那土包上的狗尾巴草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零星新土。 三途道人一阵心塞,随即大喝:“龙池!” 龙池给自己留了个呼吸的气洞,蹲在土坑里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师父的吼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把顶在头上的那片连土带银的狗尾巴草拍下去,心虚地爬出土坑,辩解:“师父,夜深了,困。”她说着就见自家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三途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江面。 龙池折腾到大半夜,又有师父在身边不用担心安危,她怕挨训没敢再把自己埋进土里,蜷缩着身子偎坐在小土坑中,打着呵欠睡着了。 三途道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把她叫起来。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二狗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揉揉眼,才发现天亮了。她打着呵欠起身,看向盘腿坐在山崖边打坐的师父,问:“师父,他们打完了吗?” 三途道长说:“你自己看。” 龙池看看头上的太阳,走到崖边俯身望去,却见江上仍然是黑雾弥漫。 八门寨罩在浓雾中,在距离江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般的房顶浮于黑雾上方。那房顶飞檐斗拱,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像镶满了宝石般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角寨的大寨主八面龙王的座驾是一艘三层楼船,长百丈,出动时,威风八面,被称作江上霸主。 此刻,她却连八面龙王座驾的影子都没见到。 面前这房顶,至少有三艘八面龙王的座驾长。 仅拿房顶做比较,那差别也是皇宫对土财主。 她说:“师父,这就是七重楼的船顶吧?” 三途道长说:“传闻七重楼的船顶布了绝阳大阵,可以不惧阳光,白日出行。” 奔跑的脚步声靠近,王二狗的喊声从山峰下传来:“小池子,你在上面吗?” 龙池回了句:“在!” 王二狗喘着粗气大声喊:“出……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八……八门寨劫船……又劫船了,死……死了好多人,尸……尸滩子上全是……全是尸体,江……江上也有……不……不下百……” 三途道长扬声:“上来说。”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道长!”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小山峰。他激动地抱拳,再次喊了声:“道长!” 三途道长问:“你在镇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二狗回:“有件事比较怪。以前八门寨劫船,事前不会有传出风声。这回镇上都在传七重楼朝着八门寨方向来了,八门寨约了好多人一起劫船。” 三途道长问:“什么开始传的?” 王二狗说:“大概是两三天前吧。我知道八门寨一贯的作风,以为是谣言,可……可今早……我大清早刚起床,就见到江面上有好多浮尸和碎船板……” 他不解地嘀咕道:“这七重楼是不是傻呀,都有消息传开了,还往八门寨来。伤亡可惨了。” 龙池问:“是死人?” 王二狗说:“死人。”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龙池,说:“你有得埋了。” 龙池顿时乐了,笑呵呵地说:“我愿意!”随即想到那些人虽是杀人如麻的水匪,却也是人命,那点喜悦顿时消散。她想了想,对三途道长说:“师父,我回家做早饭,吃饱饭去收殓他们。”说完,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跳下去,飞快地往回跑。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已经练出剑气,且剑术凌厉也就罢了,那剑势更是排山倒海,挥洒起来能舞得密不透风。他们派出重盾挡在前面,修炼硬气功的身高六尺的大壮是能徒手举牛开山裂石的盾手,被这丫头一脚连人带盾踹飞出去三丈多远,他摔在地上时鲜血汩汩地从嘴里往外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188.第一百八十八章 才见面 想打她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方向不对! 龙池这才意识到,很可能是那小伙子随意给她指了条路。 她又跑到了一座村子,她刚到村口,便引得村子里狗吠声不断。 狗见到一般的游魂野鬼敢叫,见到厉害的鬼物或僵尸是不敢出声的, 会夹着尾巴躲。它们敢这么叫, 说明周围很干净。这里, 离滩涂村很远。 龙池虽然担心师父,却也明白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蹿是找不回去的。 她现在这样子, 是个人看到她都怕,恐怕是问不出路的。世道乱,普通人都在周围十里八村间打转, 很少走得远。 她虽然去过的地方不多, 但滩涂村方圆二三十里内的村落都是认识的。 她找村民问路, 怕是很难问到正确的路。 如今世道乱, 妖魔鬼怪横行, 如果哪座村子没有懂点道行法术的人护着,很快就会被闹得住不下去, 成为被鬼怪妖物占据的荒村野地。 龙池见到前面有一座人家不算少的村子,此时虽已入夜,村里还在敲敲打打地唱着戏, 很是热闹, 似有人家在操办宴席。 敢在晚上设宴的, 村里必有能人。有能人,她便能去问路。 她跑进村子里,没往办宴会的场所去,而是看哪户人家的香火味道重。 不多时,便见到村口处有一户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人家飘着香火味,那户人家并没有操办过红白喜事的痕迹留下,但那浓浓的香火味表示这家人应该供奉有什么。 龙池来到这户人家门前,并没有叩门,站在门外,喊道:“过路人问路,请问屋里是哪位仙家?” 不多时,门内传来一个声问:“有什么事吗?” 那声音似人说话,但发声略有些怪异,嗓子有点尖细,隔着门她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飘来的狐臭味。龙池顿时明白,这户人家是供的保家仙。保家仙,狐,谐音胡。一般来说被尊称为胡奶奶或胡爷爷,或者是胡大仙。 连味道都遮不好,显然是道行还不够深。不过,有求于妖,她的态度自然也是好:“八门寨滩涂村龙池不小心在这里迷了路,还请胡奶奶指路。”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屋里传来“哎哟妈呀”一声,紧跟着,墙头上有人探出头来。 那是一个打扮得格外艳丽的老太婆,尖尖的下巴,细细长长的眼睛,脸颊涂着大红色的腮红,嘴上涂得红艳艳的,身上穿着件绿纹花棉袄,这装扮能让纸人自叹拂如。 龙池问:“请问,八门镇或者是滩涂村怎么走?” 胡奶奶战战兢兢地看着龙池,指了一个方向,说:“往前走大概二十多里路就到江边,沿江边往上游去,走一百多里路,就到了……”她端着一张脸,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庄严点,说:“我可是正正经经的修行中……”话没说完,就听到小丫头说了句:“多谢。”一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胡奶奶又打了个寒战,拍拍胸脯,说:“哎哟我的妈呀,跑得比鬼还快,还真是滩涂村那小煞星,这才几年功夫,竟然长这么大了。哎哟我的妈呀,这到底是个什么精呀,居然能像人类的娃儿一样长大。” 想当年,滩涂村可是个热闹地方。大伙儿守着尸滩子,那可是吃香喝辣要啥有啥。死人多的地方,冤魂厉鬼多,狐朋狗友也多,那地方还有龙气,可是个修行的好去处。自从来了一个叫三途道长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不过,只要不闹出格害人性命,他对它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后来,三途道长在尸滩子边拣了个小女娃,这日子就难过了。大家伙儿都知道这女娃不是人,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成精,厉害着呢,特别是手腕上的那镯子。老黄二百年的功力,让那看起来不到三岁的小丫头举起镯子砸了下,硬生生地被砸回原形,躺了大半年才起得了身。后来,这小丫头开始跟着她师傅学捉鬼抓妖,把尸滩子划成她的地盘,大家伙儿就逐渐搬离了尸滩子,连滩涂村周围的村落都不太靠近了。偶尔过去想捞点尸体干点事,还不敢让她发现。不然,她要追谁,谁都没得跑。 胡奶奶胆战心惊地忆了回当年,又有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心说:“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这么狼狈,还迷路到这?” 龙池惦记着师父,完全没注意到胡奶奶的反应。这种成了精当了保家仙的动物是不敢轻易骗他们这些有道行会除妖的人,通常来说会结个善缘。她知道她的家,她如果骗她,她随时可以回去找胡奶奶的麻烦。她跑了大概二十多里路,果然见到了江,然后又毫不停留地沿着江一直往上游跑。 她跑得很快,但路途远,且赶夜路遇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多。 她行色匆匆,总有些想给她捣乱的。她不愿理它们,但有些挡路的,她就只能拔剑迎上去。 一般来说,游魂野鬼精怪发现她难对付,见势不对就会溜了,不会多做纠缠。 她经过一个临江的村子的时候,正好遇到有道士摆起法坛对付僵尸。 那僵尸有了点道行,估计是在这里行凶,被道行设法坛用饵引了出来。道士是居家修行的散修,一个中年道士带着三个徒弟,即使起了法坛摆了符阵也没能打得过僵尸。 道士如果死在僵尸手里,僵尸吸了道士的精血,会变得更加厉害,这个村子的人都会死在僵尸手中。 这些都是人命。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龙池救下了受伤的道士,与僵尸一番缠斗,才把它杀死,之后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她赶到滩涂村的时候,天已经朦胧亮。 七重楼仍停在尸滩子边,阴雾弥漫,煞气重重。 滩涂村里一片寂静,没有旱魃身上的暑热气息,也没有阴雾,一片死寂,半点声音都没有。 龙青不见了,那笼罩在村子上方的法阵也不见了。 村外,还是一片干涸,地里的庄稼都枯萎了,村子里的地则因昨晚的那场雨而变得泥泞。她踩在泥上,往村子里走,喊着:“师父。”没有人回答。 村子里的房子,好多房顶都被掀没了,顶房的草棚和瓦飞得到处都是,像被大风刮过,许多院墙都倒了,屋子里的桌椅板凳也被卷到了屋外,碎成碎块,散落得到处都是。 原本热闹繁华的滩涂村,一夜之间,毁得不成样子。 她走到晒谷场,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下了步子。 那些死去的村民们不见了,他们的衣服保持着穿戴的模样留在地上,衣服里裹着白色的灰烬,刚好拼出一个人形。 那是死去的村民们尸体被化成了灰,从他们的衣服和骨灰的形状,还能看出他们被焚烧时倒地的姿势。 她从他们的衣服,还能看出他们的体形,还能认出其中好些人。 龙池不想哭,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但鼻尖的酸楚不断地往上涌,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她忍不住。她大声喊着:“师父!”她师父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 她想着自己往前走就能见到师父背着剑沉默地看着这死气沉沉的村子,然后告诉她,走吧,带着她去找星月宗的人,为村民们报仇。 她往前走了没多远,忽然看见葫芦井旁有人,是太平观的道士,还有跪坐在地上的玉璇道长。 他们极其诡异的沉默安静。 龙池的心里有点发毛。 她走过去,便见道士们扭头朝她看来。 是活人! 她暗松口气,问:“你们看到我师父了吗?”她话音刚落,便见到玉璇道长的脸上有泪,在玉璇道长的身前有一堆衣服,衣服里裹着白灰,像是人的骨灰。那衣服是她师父穿的衣服,她一眼认出自己师父的腰带和挂在腰带上的玉饰。那块玉,师父从来不离身。 龙池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想,说不定是她师父诈死呢,毕竟,没见着师父的剑。她问:“我师父的剑呢?” 玉璇道长的声音响起:“填了阵眼了,就在井里。”她的眼里犹带着水汽,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站起身,视线落在龙池缠在手腕上挂着的物件上。 那是块泛着蒙蒙微光的似白玉般的玉璧,约有半掌大,龙头鱼身,散发着苍莽古朴的气息。玉璧上表面凹凸不平似刻满了肉眼不可辩识的符纹状东西。 玉璇道长淡淡地扫了眼玉璧便将视线挪开,状似并不在意,也没有阻止龙池往葫芦井里跳。 龙池跳进葫芦井中,便见水底有光,她定睛看去,便见之前龙青拿的那个墨绿色的玉盘沉在水底,泛着符纹的微光自它散发出来,弥漫了整口井。她师父的剑悬在井中,正好是在葫芦井的半腰处。她想要游过去拔剑,但有无形的力量挡住了她。 她拼命地往下游,但无论怎样都靠近不了。 过了一会儿,玉璇道长下了水,强行把她从井里带了出来。 龙池浑身湿透地瘫坐在井边,看向玉璇道长,问:“我师父没死,对不对?” 玉璇道长看了眼龙池,把她手腕上的玉璧解下来,挂在龙池的脖子上,紧了紧龙池那破破烂烂的衣领,把玉璧遮上。她说:“这东西有个名字,叫鱼龙符,是龙门宗的掌门信物。传说,它需要以龙血激活,能开启龙门。谁若能进入龙门就能脱胎换骨,鲤鱼化龙。你师父隐姓埋名在滩涂村这么多年,就是想要找到真龙的埋骨处,取得龙血。” “龙是神物,即使身死,龙血也不会散。据说,它是金色的,浑圆状,能遁能隐,难觅其踪。龙血与龙气,相伴相生。” 龙池再次问:“玉璇师父,我师父是不是没有死?他那么厉害,他不会死。” 玉璇没理龙池,只盯着三途道长的衣服和衣服里包裹的那些骨灰,说:“替你师父收敛了吧。他有个女儿,叫南离九,住在幽冥州无妄城的玄女宫,不过,玄女宫在十八年前就被灭了门。宫主……也就是你师娘,死于灭门之战中,玄女宫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 她的话音顿了顿,说:“南离九还活着,就在玄女宫里,就看你能不能找到她。” 她说完,起身,将视线从三途道长的衣物和骨灰上挪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龙池看着玉璇道长的背影,只觉那背影格外萧瑟,比这破败的村子还要萧瑟。 她又看向自家师父的骨灰,她就不明白,她师父有那么重的师门重担在肩上,为什么就不跑!明明是可以跑掉的! 龙池只觉眼睛发胀,腮帮子发酸,喉喉被堵得慌。她不想哭,真的,她半点都不想哭。 她回来的路上,都还帮别人打僵尸来着。 她回来了,师父怎么就死了呢! 龙池铮地一声剑拔出鞘。 剑出鞘,寒光毕现,映着斜照在门口的月光泛出一片寒芒,照出面前一张鬼气森森的脸。它陡然化作一张狰狞的翻滚着黑雾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嘴朝着龙池扑来。 龙池没像小时候那样拔腿而跑,而是持剑迎上朝着那厉鬼刺了过去。 师父说,驭水剑宗的弟子,持剑对敌,当一往无前,悍不畏死。 龙池的身心都沉浸在剑气的世界中,她的气势陡然沉静下来,透着万钧之势,似奔涌而下的万丈瀑布。 剑起寒光现,冰冷的剑身泛起寒霜般的剑芒,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纵横交错的剑气织成剑雨切割着那扑来的厉鬼。鬼被她切成无数碎片,又化成鬼雾,继续朝龙池裹卷过来。 龙池挥动手腕对着那近在咫尺迎面扑来的鬼脸一剑斩下。 剑斩落到一半,像是被粘稠的东西挡住了,无法再往下落去,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使得剑不断地颤抖,发出强烈的嗡鸣声。 剑下的鬼雾剧烈翻滚,震荡不已,像是在拼命挣扎,空气中传来极其刺耳的沉闷尖叫。 那是厉鬼发出的叫声。 原本人听不见鬼的声音,但当鬼释放的力量强到引起空气颤动,通过共震传导出鬼声。它这时发出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它在挣扎,龙池却不给它机会。 她将丹田中的内力灌注在剑上,发出声大喝:“破!” 这一声以丹田之气激发出的大喝声如同滚雷炸过夜空,随着喝声发出,她手里的剑突然爆发出破竹之势,那团鬼雾像是遭遇到极大的冲击力量被轰然震碎。 森绿色的鬼血洒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鬼是由人的三魂七魄与阴气汇聚凝结而成,鬼喜食人的精血,则是因为人的精血有助于它们从飘渺的阴气朝着凝形和实质转化。人的精血被鬼吸食物,受鬼的阴气和煞气污染,会变成至阴至邪至秽的阴毒鬼血。普通人触之即死。 龙池有真气护体,倒是不惧它。 她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收势,回剑,她提着剑,站在门口,凝气于双眼朝船舱中望去。 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此刻在她的眼中显现出了轮廓和原貌。 离她约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浅坑,这浅坑刚好挡住大门。它约有一尺深,里面插满了锋利的尖刃,两根手臂粗的大铁钎卡在浅坑两端,挡住两块横板。 浅坑两侧,则是散发着浓浓恶臭味的深褐色池子,里面堆满了森森人骨,冒着汩汩水泡。每一个水泡鼓起裂开后都会腾出一团鬼雾。 鬼雾一现,那些贴在船舱壁上的黄纸红字的符便发出微微光芒,那光芒罩在鬼雾上,鬼雾便如同遇到阳光的雾气般消散。 龙池见那些符还很新鲜,估计是刚才进去的那些人贴的。 浅坑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鼎,鼎上烙满了炼鬼的符文,鼎上贴的符像是遭到了腐蚀物似的正在迅速腐蚀。 一个浑身弥漫着鬼雾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人正从鼎里爬出半截身子,它微仰起头,半张着嘴,没有眼珠子只有翻滚黑雾的眼睛“望”向龙池,那表情还有点呆傻。 能把外形凝成这样的,道行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连镇鬼符都毁了,由此可见鼎里的鬼有多凶。 她估计她刚才遇到的那只鬼也是从这口炼鬼鼎里出来的。 她看着那鬼,那鬼也看着她。 那鬼忽然抬指朝它的身后指了指。 龙池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见了往下去的楼梯。 鬼指路。 龙池说:“你如果骗我,我就像对付刚才那只鬼那样把你片掉!” 那鬼闻言,指向右侧的手指瞬间改指向左侧。 龙池瞪大眼睛看它一眼,心说:“小样儿,果然有诈!”她轻哼一声,手里的剑倏然指向那女鬼,她的手腕一抖,真气灌注在剑上,剑身轻颤发出清脆的剑鸣声响,剑上寒光毕现。龙池的眼眸中陡然泛出锐利的光芒,目光锁定住那女鬼。 女鬼的身子一缩,做出个害怕的动作,同时空气中飘来一个略微有些飘荡似回声般的声音:“哎哟妈呀,年龄不大,道行不浅。”以无比利落的姿势往身后一指。 虽然鬼的声音不太好辨认,但龙池的直觉告诉她,这只女鬼就是刚才唱歌的那只,并且道行极高,而且船主很可能就是她。 那女鬼像是很害怕龙池,见她的剑尖对着她,又可怜兮兮地缩回了大鼎中。 龙池正要提剑上去除掉她,就听到船舱下方传来一声惨叫声。 跟着又是剧烈的撞击声响。 还有一声变了调的大喊声:“胡爷,棺材板按不住了!” 船舱下情况危急,龙池顾不得再去对付这女鬼,她两步过去,用剑轻轻敲了敲大鼎,说:“听着,这截水域是我的,你给我老实点!”说完,她跃身跳起来往鼎里探头望去,没见到女鬼,只看到满满一鼎的烂骨头渣混着干裂的碎皮和无数人的头发。 吃了这么多人! 龙池确定它就是船主无疑了。 很多人都会认为炼鬼鼎里装的都是祭品和陪葬鬼,正主睡在主墓室的棺材里。劫养鬼葬船的人都是求财,往往会直奔最值钱的主墓室,并没有谁在意正主是不是住在一穷二白只剩下死人骨头的炼鬼鼎里。即使知道这是正主,它这里没钱,只要能够让它不捣乱,他们也懒得和它费事。 成气候的鬼,比人还精。很会看人下菜碟,遇到打不过的人,识相得很。 龙池急着救人,不痛不痒地威胁一句,就去找通往船舱下的路。 鬼指路,一条都不能信。它指的,全是死路。 船舱里太黑,即使她开了天眼,也不太看得清,只能取下背在身后的剑鞘,挨个敲船板,看哪块是空的。 船舱下又传出大叫声:“不好,上面有东西下来。” 龙池喊:“别嚎,快告诉我,哪条路下去是对的,我来找人的。” 二狗子的大喊声又传来:“小池子,椅子后面有个洞下来。” 龙池一回头,就见到那鬼又在大鼎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她的脚尖在地上一点,扑身杀向那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中它的眼睛。 鬼眼睛突然化成鬼雾,迅速缩回了大鼎下,还叫了声:“哎妈,好凶!” 龙池在身上一阵摸索,没找到火折子,不能一把火烧了它。她转身绕回正对大门和大鼎的椅子后,见到地上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这是一个直径两尺的正方形通道,通道口由青铜板盖好,因年代久远,上面长了铜锈,被人用强酸把锈蚀开了。 她拉起扣环,打开青铜板盖,便见到下面有火光透出来,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龙池撕下衣服,捂住口鼻,跳下船舱,她刚落地就听到剧烈的撞击声,同时一扇巨大的青铜铸的棺材盖朝她飞过来。她如果被棺盖砸中,估计会当场变成肉泥。 龙池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她运足全身的力量,抬腿对着那飞过来的沉重的青铜棺材盖踹去。 强大的撞击力把她掀翻在地,右腿一阵酸麻。 那青铜棺盖沿着原路飞回去重重地撞在棺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小池子!” 龙池抬头,便见一个年轻人正像壁虎似的贴在角落中的船舱顶上。他约有二十出头,身材结实,大概是因为在上面挂得久了,脸都憋红了,汗水涔涔。 她看二狗子没事,便迅速打量起船舱中的情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铺满地的白骨和散落的金银珠宝。 十几具尸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它们的身上插满尾指粗的钢针,钢针呈乌黑色,似是专程针对尸怪而制。它们把尸怪腐蚀得露出骨头,血肉都化成刺鼻难闻的墨绿色浓液,淌了满地。旁边还有几具碎尸和喷溅的鲜血,像是大活人被一群尸怪拖住瞬间撕成了碎块。 一旁的角落里,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的胸膛和腹部缠着布,布让血染透了,连裤子也让血染透了。 还有三个人正分散成三个角落,一老两少,纷纷露出目瞪口呆地表情看着她。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那青铜棺材的棺盖再次倒地。 青铜板是竖葬棺,立着的。 棺盖倒下,露出棺材里睡的尸体。 那是一个陪葬衣物都烂光的男尸,身材魁梧,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龙池的个头最多只能到他们胸口处。这男尸身上挂满金银珠宝,脸上戴着黄金面具,面具下是绿幽幽的眼睛。他张开嘴,足有寸长的獠牙从他的嘴里突出来。 龙池注意到,他露在外的皮肤上画满了妖异的红符。这符像是活的,沿着人的经脉涌动,不时泛出幽幽红光,在昏暗的船舱里格外显眼刺目。凝神看去,还不时能看到有字符忽然显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明明小得不该看得见,它却清晰地印入眼中,就像是突然跳进人的眼里。 活葬尸! 这是养鬼葬中的一种极其古老的邪术。 人活着时,身上画满符,把人的生气和魂魄都封在了体内,活埋入棺。这样,它的肉身介于生死之间不腐不灭,炼成金枪不入的金刚身,封在体内的魂魄日夜受符咒煎熬锤炼受尽折磨成为厉鬼。 龙池倒抽口冷气。她游过来时见到有尸怪就知道这艘养鬼葬船虽然很小,但养鬼的规格绝对不低,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活葬尸。 王伯收留了他,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二狗子。 他没认王伯当爹,一直喊他老伯,但王伯一直把他亲儿子看待。八岁那年,王伯病死,他又成为孤儿,没谁愿意收养他,村民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村子里的小孩欺负他。三途道长教他防身功夫,每个月给他些银子过活,让他和小池子一起识字念书,教他做人的道理。 三途道长说他背后的恶鬼印是有来历的,他不便出手替他解除封印,也不便收他为徒,只能教他点外门功夫防身,还告诉他,不管他身后背负的是修罗、是修鬼还是神佛,只要心术正,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的闲言碎雨不过的耳旁风,英雄不论出身,堂堂七尺男儿,当顶天立地。 他身负恶鬼,受村民们唾弃,他不自卑,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寻常人,不是凡人,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不可有傲气,当有傲骨,当有容人之量,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教过他,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但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他担心有遗漏,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把骨灰坛交给龙池,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龙池把她师父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子上。这石台子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旁边有口井,是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台子。 她放好骨灰,缓缓拔出身后背着的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尸滩子。 龙池的步子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格外有力。她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杀气便增进一分,剑上缭绕的剑气便更加凛冽一分。她的右手握紧剑柄,剑尖斜指地面,从剑尖透出的剑芒将隔着足有半尺远的距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不多时,她来到了尸滩子边。 她看见,她家的房子不见了,那里被夷为平地,家里的东西散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没有一件完好的,连锅都碎成了碎片,装五色米的坛子也碎在地上,大部分五色米都不见了,只剩下少量的乌黑残渣。 龙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真气在剧烈激荡,撑得她的心脏和胸膛都似要炸裂了。 她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挥剑便朝着尸滩子上那些扛着沉船木头的尸怪们杀了过去。 剑起头颅飞! 龙池挥着剑杀进尸怪堆里,那些指到清理河道命令的尸怪们完全没有防备,顿时像切瓜似的被龙池砍杀大片。 龙池一路杀着挡路的尸怪直奔七重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船! 它停泊在距离岸边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距离水面至少有五六丈高,青铜铸造的船身挂满了链子,链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浑身布满青绿色鳞甲的尸怪。这些尸怪,每一只都不比西崖的青铜棺上挂的尸怪差。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纷纷扑嗵跳下水,飞快地朝着岸上游来,待上了岸后,四肢着地,跑得如同飞猿,朝着杀向七重楼的龙池扑了过去。 它们锋利的爪子与龙池手里的剑碰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声响。 龙池高声喝道:“一剑寒川破秋水!”剑意似化作森冷的寒霜铺洒开,那挽起的剑花又如一柄柄锋利的冰刀削向那些尸怪。 她的剑术极为精妙,几乎是贴着尸怪的爪子擦过去,精准地刺进它们喉咽下方的鬼门处。 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带出一片鬼雾阴气,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尸怪瞬间无力地倒在地上,迅速地干瘪下去。 龙池出剑极快。她习剑十六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挥洒剑意,杀得毫无顾忌。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些扑过来的尸怪,哪怕它们像重重浪潮般把她裹卷在里面,她亦无畏无惧。 一道翩然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船舷边,托着下巴饶有味道地打量着江滩上与尸怪搏杀在一起的身影。 这剑法路数,与昨晚与她交手的那位剑修出自同源。瞧这年龄和剑术火候,当是他的徒弟。 缜隐莞尔一笑,出声喊道:“小丫头,你是给你师父报仇来了吗?”慵懒的身姿,妖娆的模样,端的是妩媚多姿。 龙池没理她,继续杀着尸怪,努力地朝着七重楼靠近。 缜隐的笑意更深,悠然地说道:“哎,我说小丫头,伤心归伤心,谁死了师父都伤心,可你伤心你师父也不会复活。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修出了剑气,出手间还带着几分剑意,一身真气也很是不弱,哎,我瞧瞧,你手腕上那镯子是件法宝吧,品阶还不低,啧,隔太远,看不清楚……哎,老了,老了,眼力不好使了……” “哎,总之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何必想不开呢。” “你师父都死了,你想不开他也不会复活,不如留得青山在,将来再砍柴烧啊……” “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你要是冲上船来,你说我是收你好还是不收你好。” 龙池怒喝道:“你闭嘴!” 缜隐说:“你师父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委屈呢!他非得跑去填阵眼,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填阵眼,我进村占了那口井,他出村离去留得命在,皆大欢喜。” “哎,说起来我就烦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简直脑子有病。女人稍微好一点,我喜欢女人,小丫头,你喜欢女人吗?” 龙池被这叨比叨的大鬼念得烦死了。这一分心,就被尸怪挠了一下。 好在她有真气护身,没受伤。 缜隐又用力地“啧”了声,说:“看看看,我就说是法宝,尸怪都挠不破这防御。哎,你师父挺宝贝你的呀,就他那穷酸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贝给你护身,那是不是你爹呀?我看你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两父女啊。” “哎,你别拼命了,都说了你师父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这些小喽啰们杀的。累不累啊,我家小情儿出关了,还没躺回棺材里,很热吧,很渴吧,歇歇,喝口水。” 龙池不理她,继续杀尸怪。 缜隐又说:“我跟你说,你师父虽然死了,但魂魄还在,他以身填阵,那一身精血道行都封在了他的本命剑中,那把剑就在井里,不信你去看。你如果把剑拔、出来,你就能见到你师父。” 龙池依然不理她,继续杀尸怪。她发现了,这缜隐想骗她去拔剑。 缜隐扬声喊道:“喂,那个叫什么的剑修,你的徒弟在这拼命呢,这是你徒弟还是你女儿啊,你救不救呀?” 龙池的心念一动,忽然一醒,毫无预兆地突然抽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哧溜一下子就跑了。她的速度极快,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尸滩子,瞬间跑回了村子里有阳光的地方。 缜隐叫了声“我去!”伸手想抓都没来得及。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暗骂句:“叫你嘴碎,叫你逗她玩,早点动手先抓起来该多好。”她再又转念一想,说:“即使抓起来,这剑修也不会来救他徒弟,不然就白死了。”她扬声喊:“小丫头,有空来玩啊,欢迎来报仇。” 龙池跑回师父的骨灰坛边,她抱起师父的骨灰坛,站在石台子上,冲缜隐大声叫道:“你这个千年不死的老妖婆厉鬼,你跟我听清楚,姑奶奶见过你的定水鲛珠。姑奶奶回头就把定水鲛珠偷走扔到山里去,你想找回定水鲛珠,你做梦去吧你。” 缜隐“呵呵呵呵”轻笑出声,问:“就你?鬼太岁女儿的船,你劫得的了?” 龙池扔下句:“走着瞧。”,捧着她师父的骨灰回到葫芦井边,放好后,便去挖村子里挖坑,等王二狗把骨灰坛拿来后,收殓了骨灰就可以埋了。 缜隐远远地打量着在村子里埋坑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五指刨坑,轻轻一动便将地气引动,轻易地就把结实的土刨了出来。她伸出爪子刨几下就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坑。 缜隐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沉起来,低喃句:“这小丫头有古怪啊,这一手,像是某种地精的神通。”她忽然想到什么,顿时欲哭无泪地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叫道:“叫你嘴碎!”这真要是地精,都能满地乱跑了,还能化成人形了,吃了该多补啊。就这么哧溜一下子跑到她看得见抓不着的地方去了! 缜隐顿时伤心地悲喊声:“小情儿”,转身回船舱,说:“我放跑了一只千年地精……会打架的……” 葫芦井里的三途剑微微颤了颤,掀起一圈涟漪,但转瞬又归于沉静。 王二狗就开始吹,她这妹妹机缘好,遇到路过的神仙了,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在他家住了三年,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王二狗被灌醉后,也不废话,倒头就睡,再被龙池跟拖尸滩子上的尸体似的拖回房间,扔地上,以免王二狗身上泼的酒,弄脏客栈的被子,客栈伙计还得洗。 两个人还算顺利地赶了半个月的路,来到了幽魂道。 在踏上幽魂道之前,还有一个往来客商歇息的小镇子,叫黄泉镇。 进入黄泉镇,进入幽魂道,踏进生死门,听天由命。 往来客商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 常年在这条道上的往来行商的商家,遇到的次数多了,也都熟识了,一些大商家有自己的商队护卫,不怕出事。那些小商家,则凑到一起,一起出份子钱,就在黄泉镇雇护卫,护送他们过幽魂道。 龙池和王二狗踏进客栈,就听见大厅里的人在议论阴兵封路。 王二狗交钱租房,发现房间都满了。他叫道:“不是吧,怎么房间就满了呢?” 客栈掌柜说:“没听说吗?阴兵过镜。”他说着,直摇头,说:“新来的吧?自从玄女宫被灭,鬼门关失去镇守,幽冥鬼界的那些就出来了。哎!你说好端端……哎,算了,不说了,惹不起,得罪不起,反正呀,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小老百姓。” 他俩把镇上的好七家客栈走遍,发现房间都满了。 往来客商,在这里滞留三个月的都有。 之前有一个大商队不信邪地进去,只逃了几个人出来,说明阴兵封路。 黄泉镇上,不止人多,精怪也多,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保家仙。 保家仙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山里的大仙家在和幽冥鬼界的打。大松山是精怪的地界,不是幽冥鬼界的地界,还有消息传出来说为了对付幽冥鬼界,参仙家和黑仙家都不打了。 王二狗叫道:“参仙家我知道,人参成精是吧?黑仙家是什么?黑瞎子精吗?” 聊到这事的人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一起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他,顿时说得更加来劲,说:“黑瞎子精住在黑瞎子岭,参仙家住在盘龙山。这两家算是邻居,也是对头。听说啊,十六年前,老参仙去赴宴会喝酒,黑瞎子趁机打到参仙家,要夺参仙的地脉占据盘龙山,把参仙奶奶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养伤,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老参仙家一千多年里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个参娃也没保住。” 王二狗好奇地问道:“参娃?是不是穿个红肚兜满地跑的样子?” “哪呀,听说老参仙家的那个参娃还小,还不能离开地。可惜啊,夭折了。” 旁边有人不满,说:“这都在谈阴兵封路,你扯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两个青年进来,对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在客栈里显眼的位置贴了张告示。 龙池抬眼看去,见到告示上写着由大商家和当地的几大护卫镖行出面牵头,准备进行一次打的清扫行动,打通商路。眼下重金招募各种英雄好汉前来助拳,并且写明要在这条道上行商的商家都要出份子钱,否则,以后禁止再走这条路。 告示一出,客栈里顿时炸了窝。 龙池竖起耳朵听着大家的议论,又让王二狗出去打听了番,明白为什么了。 这里通往幽冥州无妄城虽然凶险,但是,这却是一条充满财富的路。大松山的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药材,一些精怪会拿药材出来售卖换成它们需要的物资。精怪,会通过保家仙,把药给当地的山民售卖。药商如果是去找山民收购药材,基本上还是安全的。有些本事不弱的人,自己进山采药,如果能找到一株几百上千年的老参,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山里产的山珍也多,运到别的州去卖,那是几十上百倍地翻番。更有一些猎妖师会到山里猎杀精怪,取内丹和毛皮筋骨之类的,拿去卖。过了大松山,就到了大阴山。大阴山里阴气重,因此滋生了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无妄城靠山吃山,大阴山收罗来的东西都聚在了无妄城里。 据说,被灭门前的玄女宫占据大阴山,那可是富可敌国。星月宗灭了玄女宫,夺了玄女宫的财富,才一举成为当世第二玄门大宗。玄女宫被灭,也不止是星月宗干的,如今占着这条商路的几大商家也有出手。这些商家的背后都是有宗门势力的。 王二狗打听完消息后,去到黄泉镇外,他俩临时搭起来的小茅棚中。他俩找不到客栈住,镇子里也没有地方给他俩搭棚子住,只好住到镇子外。 王二狗对龙池说:“我们混进清理商道的护卫队里进去?” 龙池摇头,说:“让他们先打,我们在镇子里住几天看看情况再说。”他们灭了她师娘的门派,她才不要和他们混一起。一旦他们知道她和玄女宫的关系,第一个先宰的是她和二狗子。 王二狗说:“行,听你的。” 王二狗天天出去闲晃打听消息,龙池跟着王二狗,非常尽责尽职地扮演小跟班角色,听了满耳朵的各种小道消息。 各大商家和护卫镖行说是广邀各种英雄豪杰,实际上就是说来好看而已,人家有自己的护卫队,根据不需要从外面招,倒是去应征招募的人中,让他们揪出不少来历不明的“人”,被他们当成奸细处理了。 进出黄泉镇的人也受到了他们的严密盘查,就连龙池都被盘查了。 龙池不敢亮自己师父的名号,于是报了个名字:“仙云宗黎明雪。” 盘查她的人,自然是不信的,把龙池扣起来,迅速上报。 不多时,来了个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男子。这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气势沉稳,目光锋利如电。 龙池迎着他那双锋利的双眼,便感觉出,这位也是修习剑道的。那人以剑势朝她压来,她以剑势回击,丝毫不落下手。 那男子问:“你是明雪仙子的什么人?” 龙池歪着头,一脸挑衅地看着那人问:“那你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和玉璇师傅的关系?” 那男子轻轻点头,对随从人员说:“来历没问题。”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在下天水山庄沈一行,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度来找我。” 龙池“哎?”了声,问:“你不盘问我了?” 那男子笑笑,没答,转身走了。 龙池扬声叫道:“哎,你该不会是我玉璇师傅的仰慕者吧?” 那男子回头扫了眼龙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转身走了。 龙池从那笑容里读到“小丫头真上道”几个字。她心说:“呵呵,我才不会告诉玉璇师傅帮你增加好感。” 189.第一百八十九章 情至深 只喜欢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八门寨劫掠来的许多物资都是从八门坊卖出去, 往来行商把八门坊称作黑市, 每天从各地来的行商络绎不绝, 许多八门寨的水匪也会到八门坊消遣,逛赌馆和妓院, 或喝酒猜拳。水匪、各路行商,以及往来行人, 使得八门坊车水马龙, 日夜喧闹不休。 然而,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 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 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 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 损失惨重, 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 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 她刚要折回去, 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 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那年约六旬的老者神情格外凝重,朝那两个年轻人打手势。 龙池看不懂,不知道他们是想跑还是想一起上。 活葬尸发出震耳欲聋如同兽吼的叫声后,猛地扑向龙池。 龙池赶紧躲闪,同时大喊:“二狗子,快跑!”她的话音未落,那两个年轻人飞奔几步抢着蹿到出口下方。 二狗子跳到地上拔腿就跑,他刚跑到洞口下方,头上突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出口的盖子被关上了。 一名年轻人纵身跳起,用肩膀猛地撞向盖子,青铜盖子纹丝不动,他重重地跌回地上。 老者看了眼追着龙池的活葬尸,又打量眼出口,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道血符,对着青铜盖凌空一掌推过去。随着他推手的动作,画在他掌心的血符脱手而出,飞到青铜盖上。 血色的符纹清晰地印在上面,随着红光弥漫,一圈黑色的雾气往后缩去,但退到井盖边缘时,又有大量的鬼雾翻滚着涌进来,瞬间淹没了血符。 老者的脸色大变,扭头问龙池:“小姑娘,你下来前有没有发现异样?” 龙池正被活葬尸追得上蹿下跳,顾不上理会他们。 船舱狭窄,这层舱比甲板舱虽然稍微大一些,但也大不了太多,还没两间屋子大。她想与活葬尸拉开点距离都办不到,只能紧贴着活葬尸打转。活葬尸不仅力大无比,速度还快,指甲锋利得连青铜铸的船舱壁上都能留下深深的划痕。 船舱里的划痕新旧不一,有些划痕上布满斑驳的青铜锈,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 老者见活葬尸被这小丫头拖住,迅速打个手势,悄悄领着两个年轻人悄悄往底舱去。 王二狗子见状,咬牙切齿地在心中暗骂,脸上作出慌张的模样,喊了句:“小池子你顶住,我去叫你师父!”飞快地绕过活葬尸朝着老者他们跑去。 一个年轻人突然转身大叫声:“去死吧!”一脚踹在王二狗的胸口,踹得他倒翻个跟斗,撞在棺材上。 那活葬尸却忽然发出声大吼,扭头就朝那年轻人扑了过去。 190.第一百九十章 回妖宗 岁月迁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狗子连续喊了好几声都没听到龙池的回答, 也没见到龙池的身影。 湍急的水流推着他往下, 掀起的浪花不时浇头打下。他发现不仅鬼船跑得没影了, 连何老头的渔船都不见了。他趁着自己现在还有体力,周围没有游尸, 赶紧游向江岸。 他为了减少负重,把塞在胸前护身的铁板和绑在手臂、胳膊上的牛皮全部扔掉, 赤膊游水。他涂在脸上的颜料和粘的小胡子被江水冲洗干净, 露出白净的少年面庞,看起来约有十七八岁模样。 他如同一条飞鱼, 在江里游得飞快。 龙池浮出水面, 没见到有游尸,放心地朝着江岸游去。二狗子的水性好,只要不是被游尸拖住, 怎么都能游上岸。 她游上岸后,发现自己被冲到滩涂村的下游。 她沿着江岸往上跑了没多久,忽然听到粗重的如同扯风箱的喘息声。她循声望去,见到有一个人躺在江边, 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里, 胸口剧烈起伏。 她走过去, 一眼认出这是鬼船上的那个老头。 她刚要离开, 就被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腿, 跟着老者嘶哑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龙池困惑地回头, 她凑近了打量,才发现老者似乎伤得很重,起不了身。 她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将背在身后的剑挂在腰上,背起老者赶回家。 她扶老者在正堂的八仙桌旁坐下,去找来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下,老者的脸色铁青,印堂发黑,嘴唇乌紫,显然是中了尸毒。 她回房,取出常备的解毒丹,取出一颗递给老者,说:“这是清心丹,能暂时缓解你中的尸毒。” 老者把药丸放在鼻间闻了闻,放进嘴里咽下,对龙池说:“谢谢。” 龙池把老者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掀开,他的后背有四道皮开肉绽的长伤口,像是被活葬尸的指甲划伤。伤口呈乌紫色,正往外渗黑色的血水。她问老者:“你有没有银子?” 老者的眼里划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说:“再多的银子都有,不过没带在身上。” 龙池竖起两根手指,问:“二两银子,有吗?” 老者取下腰间的银袋递给龙池,说:“身上就这些。” 龙池掂了下重量,挺沉的。她取出约有二两重的一块小碎银,将余下的钱还给老者,说:“我治不了你中的尸毒,得连夜送你去镇上的济世医馆找神医。你自己用真气护住心脉,我现在去找村长借牛车送你去。你到济世医馆后,就说是尸滩子的龙池介绍你去的,找北堂未济。” 老者点头,应了声:“嗯。” 龙池提着剑,急匆匆出门,一路飞奔地赶到村长家,用力拍门,喊:“村长,村长。”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拉开门,他的手上拿着油灯,往龙池身后照了照,没见到有别人,问:“什么事?” 龙池说:“江边冲下来一个老头,让游尸挠了,还活着。麻烦您让大壮子套上牛车送他去镇上的济世医馆。”她说着把银子递给老者,说:“这是辛苦费。” 村长骂道:“那起子水匪迟早要遭天收!刚才尸滩子是不是又有鬼叫?造孽啊!”又喊:“大壮子,大壮子,别睡了!” 一个妇人恶声恶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行善积德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养牛头不容易……” 一个男人的骂声传出:“别咧咧!” 龙池回了句:“二两银子。” 那妇人的语气当即变了,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小孩子困盹的声音响起:“娘,我也去。” 那妇人又骂:“你去做什么?多晦气!睡觉!” 一个中年男人掀开门帘出来,他边走边穿鞋,说:“等我套上牛车就走。” 龙池坐着大壮子的牛车回到家,把老者扶上车,对他说:“我得赶去水寨看看,就不送你了,大壮子送你去。” 大壮子闻言,对龙池说:“小池子,你当心点,可千万别再和那些水匪逞能。” 龙池满口应下。 老者坐在板车上,尸毒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他对龙池说:“小丫头,老夫沙沧枫,谢了!”他说着,抱拳对龙池拱拱手,“这恩情,老夫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大壮子顿时好奇:“哟,您老还是跑江湖的?”他转念一想,说:“也是,要是没点本事,哪能从那起子水匪手下逃生。” 沙沧枫默默地瞥了眼大壮子,又朝龙池拱拱手,坐着大壮子的牛车走了。 龙池心说:“什么跑江湖的,是水耗子。”她没再耽搁,飞奔着赶往上游的水寨。 上游的水寨名叫八门寨,距离滩涂村不远。从八门寨顺流放船下来,小半天时间就能到滩涂村。 八门寨的八门为奇门遁甲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整座水寨就是一座八门大阵,如同一头庞然巨兽盘踞在江面上,过往船只如果没交够过船费,或者是船上有被他们看上的东西,经常船毁人亡。 他们不仅劫行人的船只,也劫过往的养鬼葬船。 这一段江面的冤魂厉鬼多,但是能够发出刚才那种鬼啸声,还能把青铜鬼船吓得飞逃的,肯定是来了更厉害的。 她不知道后来的那艘养鬼葬船有没有和八门寨打起来,但是可以去看个热闹,反正都是祸害人的东西,狗咬狗,满嘴毛嘛。 她从小跑得飞快,最擅长的就是跑山路,即使是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跑起来也是如覆平地,速度比顺风顺水行船还要快。 八门寨建在宽阔的江面上,江岸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水寨按照八卦形状建造,以大型船只配合坚固的栅栏贯联而成。 水寨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都有,小的有那种只供载一两人,形如梭子,行水过江飞快的小艇,这种小艇是专程用来追逃船或跳水逃命的旅人用的。大的有三层高的楼船,雕镂画栋,金碧辉煌。夜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若仙宫宝阙。 今夜风平浪静,圆月高照,但八门寨所处的江面上却是大雾弥漫,江水汹涌,波涛滚滚,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丈高的浪花。八门寨笼罩在大雾中,半隐半现,相隔遥远也能听见水寨里传来的号子声。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整齐嘹亮的声音,似好几百个人同时喊出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龙池陡然受惊,猛地拔剑,警惕地盯着身后的灌木丛,凝神听着灌木丛中传来的声响。那是草木树枝轻轻摇晃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脚不沾地踩着这些植物飞快地朝她靠近。 随着声音的靠近,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跃出。 龙池迎剑刺去,她的剑尖抵在一柄迎来的剑柄上,那剑柄上还刻有字:三途。 三途离魂剑,她师父三途道人的剑。 她赶紧收剑,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人“嗯”了声,便凑到崖边,朝着江上的八门寨看去。 龙池好奇地看着她的师父,问:“您也听到那声鬼啸了?” 三途道人又“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打量。 龙池经常怀疑她师父是山耗子。 耗子是对盗墓者的统称,盗墓者的流派很多,外行人分不清楚,便统一划分成山耗子和水耗子。 水耗子常年行走在有船葬习俗的水域,以盗船葬棺为主,不仅盗养鬼葬船,也盗沉水葬船。山耗子则是盗掘山墓。山墓和船棺不同,船棺是顺波逐流位置不定,山墓埋下后便不会再动位置,为了防止被山耗子盗墓,通常都埋得非常隐蔽。因此,山耗子常年在山里打转,寻找山墓踪迹。 她师父,三途道人,从她记事起,就经常背着他的三途离魂剑,手里托着寻龙望气大罗盘,满山遍野地转悠。 之所以是怀疑不是确定,是因为他师父长得相貌堂堂,镇上算命的黎唐先生会看面相,和她说起她师父的面相时,说了一大堆好话,说她师父是刚正之人。 她师父教她剑术,教她要立身正,行事端,没教过她当山耗子的本事,还告诉她死人财是偏财、邪财,财中带煞,沾多了会对命数有碍,多以横死不得善终收场,吓得她都不敢拿尸滩子上那些尸体的钱去买她最喜欢吃的糖果糕。 江上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便和自家师父扯起闲话,问:“师父,您这半个月又去哪了?” 三途道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随便转转。” 龙池说:“江上全是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师父,我今天遇到艘青铜铸的养鬼葬船,那船只有三丈三,特别小,船上居然有活葬尸……”她话到一半,她师父忽然扭头,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她说:“您知道?” 三途道人问:“你上去了?” 龙池说:“二狗子被一伙水耗子捉上去了,我去救他。” 三途道人仔细打量龙池,没见到她受伤,也没见龙池提起二狗子受伤,淡淡地点点头,说:“你详细说说那艘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除了活葬尸以外,还有十八只尸怪和定水鲛珠?” 龙池惊奇地叫道:“师父,您知道这船?您以前也遇到过?” 三途道人的神情顿时沉重起来,再次确定:“你上的船真有这几样?” 龙池点头。 三途道人又问:“上船的水耗子是什么人?” “其中有一个老头姓沙,叫沙沧枫,是上船的那伙水耗子中唯一活下来的。您认识?” “不认识,没听说过。”三途道人说着,神情更加凝重地盯着江面,说:“那艘船是太岁鬼王家的船,船上葬的是鬼太岁唯一的女儿西崖。” 龙池“哦”了声,说:“不认识。”她问:“师父,你总盯着八门寨,是不是有事?” 三途道人深深地看了眼龙池,沉声说道:“八门寨这回很可能惹上了七重葬船。” 王伯收留了他,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二狗子。 他没认王伯当爹,一直喊他老伯,但王伯一直把他亲儿子看待。八岁那年,王伯病死,他又成为孤儿,没谁愿意收养他,村民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村子里的小孩欺负他。三途道长教他防身功夫,每个月给他些银子过活,让他和小池子一起识字念书,教他做人的道理。 三途道长说他背后的恶鬼印是有来历的,他不便出手替他解除封印,也不便收他为徒,只能教他点外门功夫防身,还告诉他,不管他身后背负的是修罗、是修鬼还是神佛,只要心术正,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的闲言碎雨不过的耳旁风,英雄不论出身,堂堂七尺男儿,当顶天立地。 191.第一百九十一章 求不得 阴阳胎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卦初满脸愤然地叫道:“这些水匪真是太可恨了。他们杀人如麻, 竟然还有脸来捞尸。” 龙池淡淡地瞥了眼卦初和王二狗, 提着水桶便去葫芦井打水去了。 她刚进村,就有村民过来想和她说话, 又被她身上的尸臭味熏得后退,然后相隔很远向她喊话, 让她千万不要乱烧水匪的尸体, 说他们放了话,她敢毁尸体, 他们就屠村。 龙池明白,这哪是敢毁尸体就屠村, 分明是在威胁她和她师父,防止他们帮着太平观趁机对付八门寨。 八门寨打养鬼葬船纯属狗咬狗满嘴毛, 她原想着把尸体捞上来处理干净就好,哪想着八门寨居然跑来威胁上了。 她去到葫芦井的时候,见到她之前去镇上时遇到的那伙身背大砍刀、穿着黑色短打服的人正分散在葫芦井周围。 笑面佛和一个约有三十多岁的手上拿着折扇看起来非常文雅的男子站在井沿边,正在低头朝井里望去。 她还没靠近, 就被那些黑衣人拦住了。 龙池注意到他们的衣领上绣着星月图案。那是一个将近圆形的月牙,月牙中间有一颗星星, 图案呈血红色, 显得有些妖异。 她说:“大叔, 我打洗澡水。捞了一天尸体, 身上都是尸臭味, 需要提葫芦井的水洗澡。” 那拦住他的男子绷着脸说:“星月宗办事,滚。” 龙池见到笑面佛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与那文雅男子对着井说着什么。她竖起耳朵,只隐约听到“水脉……龙穴……阵眼”之类的话。 那文雅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着什么。 忽然,危险的感觉陡然袭来,龙池迈出一滑,但听“咣”地一声响,雪亮的刀几乎贴着脖子划过。她将手里的水桶往那朝她突然拔刀杀来的男子身上一扔,拔剑出鞘,再次挡下他直取要害的一击,大声叫道:“你干嘛?疯了呀。” 就她说这句话的功夫,那人已经是连续抢攻七八招,招招直取要害。 那人一言不发,继续疾攻。 龙池叫道:“你再这样,我还手啦。” 那人依然不说话,攻势更加凌厉。 龙池在他的眼里看到杀气。她顿时明白,肯定是自己听笑面佛谈话让这人看出来了,显然他们是正在做什么紧要的事,正要杀人灭口。 一言不和就翻脸。 翻脸就翻脸。 龙池也受够了八门寨这些人,鬼才乐意给他们没完没了地捞尸,沾得浑身臭哄哄的。 她的剑势陡然凌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刺过去。 她的剑法是在江里练出来的,分水剑法,出剑的速度和气势要能做到分水断流,慢了或者是剑势不足,都做不到分水断流。她的速度最快的时候,能做到自己用剑把江水从身旁隔绝于外。 杀他,不需要分水剑流。 一剑就够了。 那一剑快得让人所有人都没看清,就连龙池自己都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出剑的。 剑者,心剑各一,心念所至,剑之所及。 她那一剑刺去,扎中他的心脏,她拔剑抽身退离,那人又再追着她连续攻了两刀,身形才陡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赶紧以刀尖拄地稳住身形,低头朝胸口看去,赫然见到自己的胸前心脏处的衣服破了,大量的鲜血涌出来将衣襟都染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叫道:“好快的剑。”他以为只是个懂些武功的小丫头,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剑道高手。他连怎么被刺中的都不知道,就被扎穿了心脏。 然而,扎穿她心脏的小丫头完全没理她,转身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没踪,那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他脑海中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见鬼了。 然后轰然倒地,陷入黑暗之中。 不仅是死去的人没有反应过来,连旁边的黑衣人也被这番变故惊住了。 他们只看出这小丫头不知死活,居然敢觑探星月宗行事,待同伴出手时,以为几招就能解决掉她,却没想到居然阴沟里翻了船,等回过神来时,那小丫头早跑得没影了。 他们赶紧上前查看同伴,发现他被一剑穿心,已经气绝。 领头的那人赶紧出言喊道:“龙爷!有古怪。”他飞快奔到那文雅男子的身边,抱拳行了一礼,说道:“龙爷,刚才那小丫头……她的剑术极其厉害,轻功更是在风爷之上。” 笑面佛回头,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又看向这男子。 那被唤作龙爷的男子也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问笑面佛:“那是什么人?” 笑面佛说道:“是住在尸滩子上收尸的小丫头。这丫头的来历有点古怪,她是突然出现在尸滩子上的,被三途道长收为徒弟,又让太平观的玉璇道长收养用吃五色米养大。”他顿了下,又补充句:“昨晚她上了西崖的青铜船,不仅全身而退,还救了两个人回来。” 龙青对领头的吩咐道:“去,不必留活口。” 笑面佛说:“不必去了。那丫头想跑,没谁逮得住。” 龙青顿觉奇怪。笑面佛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问:“这话怎讲?仅凭轻功,她还逃不过地鬼罗煞的追杀。”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的模样,说:“她能在江底的尸沟子里闭气一个时辰不露面。没谁知道她能闭气多久。据她昨晚救回来的那水耗子说,这丫头的功力极其深厚,能和活葬尸硬拼力气,她把活葬尸踹飞出来的青铜铸成的棺盖一脚踹了回去。” 龙青微微眯了眯眼,说:“尸滩子有这么一位高手,佛爷居然提都没提?” 笑面佛淡淡地扫了眼龙青,说:“龙爷没放在心上而已。”况且,他是今早听到眼线来报,告诉他昨晚的事,才知道这小丫头不声不响地居然这么厉害了。他又瞥了眼龙青的手下,一言不和就抽刀子砍人,也没问过他。 龙青抱拳,道:“佛爷,得罪。大事要紧,还请佛爷多盯着这丫头点,别让她坏了我们的大事。” 笑面佛对着身边的人吩咐句:“把王二狗和村长他们都抓起来,让这丫头老实点。” 那手下抱拳应了声:“是”,当即招呼远处的水匪去找王二狗。 王二狗和卦初正蹲在龙池家那被竹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 卦初正在痛斥水匪的所作所为。 王二狗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看不出你还挺有侠义心的。”他话音刚落,就见龙池一阵风地跑回来,双手空着,没有水桶。他站起身,问:“不是说打水吗?” 龙池急声说道:“出大事了,赶紧走。”那伙人打上葫芦井的主意,居然就因为她听了几句话就要杀她灭口,显然是有大图谋。在八门寨劫七重层死伤惨重久战不下的当头,他们这样做,让龙池有着极其不好的预感。她说道:“你赶紧带着卦初从水路离开。” 王二狗叫道:“现在?”他抬起头看向天边,太阳都落山了,天色都暗了下来。这会儿江里全是游尸,从水路走,找死啊。 龙池扔下句:“他们抽刀子就要砍我,被我杀了一个,我夺路逃了。”她把话带到,不再理会二狗子,扭头就往上游跑,去找她师父他们去了。 王二狗拽住卦初,急急地叫了声:“走。”往江边跑去。 卦初连续叫了好几声“唉唉唉唉……”说:“慢点慢点,我太平观的名头在此,晾这帮水匪不敢拿道爷我怎么样。” 王二狗说:“你可别扯蛋了!他们都跟小池子翻脸了,见到你绝对会剁了你。”他说着,拽住卦初飞快地朝江边跑。 他带着卦初来到江边的一个干草堆中,拨开草堆,露出一艘有着八门寨标记的小快船,他对卦初叫道:“快,帮忙抬到江里去。” 卦初惊奇地叫道:“你怎么有八门寨的船?哦,我懂了,上游冲下来的。你怎么藏这?” 王二狗说:“废话,不藏在这,让水匪看见就收走了。”他说着,和卦初抬着只供两三人乘座的小快船往江边去,埋怨道:“你们这些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鬼遭殃。” 卦初说:“我也不是神仙,我师傅才是。” 王二狗“切”了声,懒得理他。他把小快船放在江里,把藏在船里的一个油纸包取出来,飞快解开。 卦初拿起浆正要划船,见到王二狗的动作,忙问:“这是什么?”话间说完,就见王二狗居然拿出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吓得他“哇”地一声尖叫,差点把手里的浆掉到水里。他定睛看去,赫然发现,那居然是颗僵尸脑袋。 那颗僵尸头已经干瘪着,但依然煞气极重,脸上还绘有符,嘴巴大张,獠牙足有一寸多长。僵尸眼睛圆瞪,白森森的眼珠子,绿幽幽的瞳孔,活像在盯着人看。 他浑身发毛,连声叫道:“快丢了,快丢了。” 王二狗说:“丢个屁!这是我求了小池子好久才留下的,夜里行船保命用的宝贝。”他说着,从船板下面摸出个鱼网,把僵尸脑袋塞里去,直接挂在了船头,把它泡在了水面。他大喊声:“行船啊,百无禁忌!”拿过卦初手里的浆,便划着小快船往下游去。 卦初喊:“去上游找我师傅。” 王二狗说:“去自投罗网啊。我送你到下游找个安全的地方送你上岸,你赶紧回太平观搬救兵。” 卦初一想,这话有道理,赶紧应了声:“也是。” 龙池一口气跑到小山峰上,赫然发现小山峰上没人了,他们全走了。她刚才一路过来,也没见到她师父!去哪了? 忽然,江面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啸声。 这声音和她在青铜船里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之前那声音是震得脑袋疼,这声音则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像是极其凶猛的猛兽被放出来了。她抬眼看去,只见江面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空气中,传来了浓浓的尸煞气息。这浓烈的尸煞气息中,夹杂着滚热的灼热感,烤得人口干舌燥。那感觉就像是她的身边突然砌起了一圈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灶台。 旱魃出来了! 龙池扭头就跑,往太平观方向去。 龙池满身血污,浑身衣服烂成破布条。二狗子把他的外衫脱下来给了龙池,内里也只穿一件打底的短衫。 她见四下荒僻,旁边有一座废弃的农家小院。 小院的篱笆墙和茅屋顶都塌了,但屋檐下还有些遗弃的家什器具,院子里还有口井。 她对王二狗说:“我们去那边歇会儿。” 王二狗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龙池说要休息,忙不跌地点头。 他踩着倒塌的篱笆墙进去,便感觉这屋子有点阴森,身上没来由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懂捉鬼抓鬼,十七八岁的阳刚少年,阳气也足,阳气也足,很少见到有鬼,但常年跟着龙池看她对付鬼怪,他对于有没有鬼,通过对周围气温的变化还是能觉察出一二的。 龙池之前看起来没觉得有什么,待近了才见到有人在小院周围做了些布置,是一种简单的封鬼阵。 一般来说,道士遇到收不了的厉鬼,又怕它们为祸,就会用阵法把它们困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让它们能够出去害人。 龙池从小住在尸滩子那样的地方,也跟着师父去山里的古墓里杀过僵尸除过千年厉鬼,对于这种小打小闹的鬼怪还不看在眼里。她很是淡定地应了声,“嗯”,外面有个封鬼阵。 王二狗便明白,这鬼有点凶,是一般的道士对付不了的。不过,龙池不是一般人,有龙池在身边,他自然是不怕的,当即跟进去。 此刻天已经黑尽,阴气已经弥漫上来。 倒塌的小屋鬼气森森。浓郁的鬼气凝聚成形,把小院破败的地方进行了“修葺”,又恢复了昔日的面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户人家,屋子里还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还有女人的声音。 王二狗也隐约听到了,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有点牙齿打颤,说:“小池子,我……还是等会儿进去。” 龙池走到门前,她刚要推开门,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女人打开了门。 这女人约有二三十岁的年龄,相貌模样都很普通,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说:“姑娘,走错地方了。我们这里不是客栈。” 龙池点头,说:“借宿一晚,天亮就走。” 六个光着身子的小婴儿齐齐跑到女人的身后,满脸惧怕地看着龙池。她们都是刚出生的模样,全是女娃儿,有些身上有烧伤的痕迹,有些身上还淌着水,有些脖子下有淤青。 那女鬼见到龙池朝身后的小婴儿看去,下意识地展开手臂,似想把孩子们护在身后。 龙池朝这女人看去,只见她的脖子上也有道勒痕。那勒痕极深,即使有鬼气遮掩,也没能挡住。她又抬头朝她没断的梁上看去,梁上有六道深深的印子。每一道痕子,都代表着这里曾吊死过一个人。 那女鬼顺着龙池的目光看去,便明白她看出来了,那脸色也变得了青绿色。随着她的脸色转变,身后的几个孩子的颜色也变成了青绿色,一个个开始露出凶相,做出威胁状。 这母女七鬼又很惧怕龙池,没敢轻易发起攻击。它们在她看到有一层极淡的金光贴着她的皮肤保护着她,而在她身上,还缠绕着汹涌翻腾的血红色煞气。这些弥漫在她身上的煞气,使得她透出一股格外凌厉霸道的威势。即使她一动也不动,目光也都很温和,但就是给它们一个感觉,如果它们感妄动,她会轻易地让它们魂飞魄散。所以,它们只敢威胁,让她知道它们不好惹,不敢轻易发起攻击。 龙池说:“你们只是厉鬼,不是恶鬼。心有冤愤难平,所以变得凶厉。既然大仇得报,好好修行吧。做人难,做鬼更难,难得你们已经有这样的道行,好好地修行下去,别害人,别让自己迷失心性。”她大概明白,或许当初布下封鬼阵的人,未必没有力量除掉它们,只是不忍心。 女鬼脸上的青色褪去,似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 龙池笑笑,说:“若能好好活,谁愿意当厉鬼。上面的六道痕印,都是你留下的吧?” 女鬼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变。 龙池说:“常听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连续被人杀了六个孩子,活着时,弱小无力,死了,化成厉鬼向杀死孩子们的人报仇索命,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厉鬼不等于恶鬼,厉鬼也有好鬼。”她说完,朝她女鬼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去找到已经退到院门处的王二狗,说:“这里的阴气太重,对你会有损伤。”王二狗自上了青铜船之后就连翻折腾,如今阳气正虚,如果再被那七只摄青鬼的煞气熬上一晚,绝对会病倒。 王二狗叮嘱句:“你当心点,我先去弄点吃的。” 龙池应了声:“好。”转身去屋檐下提起那残破的木桶到井边打水。 她去到井边,把带的包袱和骨灰盒放在旁边的台阶上,然后提水洗澡。 水桶有条裂缝,桶里的水顺着裂缝往外淌,如果提到远处去洗,水就流光了。她索性就站在井边,把水打上来后,便当头浇下,把被血糊上的头发连同身上一起冲洗。 一桶水从头浇到脚,顺着她身体淌下来的都是红色的血水。 缩在门后面偷看龙池的母女七只摄青鬼见状又往门后缩了缩。 龙池一桶接一桶地往身上浇水,又再反复搓洗,才把身上的血污都洗去,露出雪白的皮肤。 棺材铺的吴老先生给她买的衣服,即使被包起来,也在与水匪的打斗中被砍坏了,好在玉璇道长给她准备了衣服。她打开卦初送来的大包裹,打开后,就见里面整齐地叠放着衣物,还有一袋呈碎银,约有二十来两,有一串铜钱,还有一个扁扁的小钱袋,小钱袋的料子是她所没见过的,上面有一个阴阳太极图,一看就是道家的东西。小钱袋下面压着一封信。 龙池先取出衣服穿上。 玉璇道长给她准备的衣服很全,不仅备了三套外袍,连打底和换洗的衣裤都有,还备了套底衣换洗。 龙池挑了身白底金丝绣纹的衣服穿上,之后便坐在台阶上,读玉璇道长给她留的信。 信上告诉她,太平观为玄门大派仙云宗的外门基业,她出自仙云宗,玉璇是她在外行走时用的道号,她姓黎,名明雪。 信上还说,她师父三途道长并不算是真正的死亡。他的一身精魄和神魂在他填阵眼时被大阵抽走剥离,但他为剑修,紧要关头,以身铸剑,将自己的精血魂魄融为剑中,此后,他即为三途剑,三途剑即为他。剑中有他的一身精血,他又镇在龙脉气穴,如果能够得到造化,还是有可能脱离剑身,修成剑仙。只是仙路渺渺,能成仙者无不是得到上苍眷顾且有大智慧大毅力者。 192.第一百九十二章 你说娶 我应了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她游上岸后, 发现自己被冲到滩涂村的下游。 她沿着江岸往上跑了没多久,忽然听到粗重的如同扯风箱的喘息声。她循声望去,见到有一个人躺在江边,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里, 胸口剧烈起伏。 她走过去,一眼认出这是鬼船上的那个老头。 她刚要离开, 就被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腿,跟着老者嘶哑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龙池困惑地回头, 她凑近了打量, 才发现老者似乎伤得很重, 起不了身。 她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将背在身后的剑挂在腰上, 背起老者赶回家。 她扶老者在正堂的八仙桌旁坐下, 去找来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下, 老者的脸色铁青, 印堂发黑, 嘴唇乌紫, 显然是中了尸毒。 她回房, 取出常备的解毒丹, 取出一颗递给老者, 说:“这是清心丹, 能暂时缓解你中的尸毒。” 老者把药丸放在鼻间闻了闻, 放进嘴里咽下,对龙池说:“谢谢。” 龙池把老者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掀开,他的后背有四道皮开肉绽的长伤口,像是被活葬尸的指甲划伤。伤口呈乌紫色,正往外渗黑色的血水。她问老者:“你有没有银子?” 老者的眼里划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说:“再多的银子都有,不过没带在身上。” 龙池竖起两根手指,问:“二两银子,有吗?” 老者取下腰间的银袋递给龙池,说:“身上就这些。” 龙池掂了下重量,挺沉的。她取出约有二两重的一块小碎银,将余下的钱还给老者,说:“我治不了你中的尸毒,得连夜送你去镇上的济世医馆找神医。你自己用真气护住心脉,我现在去找村长借牛车送你去。你到济世医馆后,就说是尸滩子的龙池介绍你去的,找北堂未济。” 老者点头,应了声:“嗯。” 龙池提着剑,急匆匆出门,一路飞奔地赶到村长家,用力拍门,喊:“村长,村长。”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拉开门,他的手上拿着油灯,往龙池身后照了照,没见到有别人,问:“什么事?” 龙池说:“江边冲下来一个老头,让游尸挠了,还活着。麻烦您让大壮子套上牛车送他去镇上的济世医馆。”她说着把银子递给老者,说:“这是辛苦费。” 村长骂道:“那起子水匪迟早要遭天收!刚才尸滩子是不是又有鬼叫?造孽啊!”又喊:“大壮子,大壮子,别睡了!” 一个妇人恶声恶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行善积德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养牛头不容易……” 一个男人的骂声传出:“别咧咧!” 龙池回了句:“二两银子。” 那妇人的语气当即变了,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小孩子困盹的声音响起:“娘,我也去。” 那妇人又骂:“你去做什么?多晦气!睡觉!” 一个中年男人掀开门帘出来,他边走边穿鞋,说:“等我套上牛车就走。” 龙池坐着大壮子的牛车回到家,把老者扶上车,对他说:“我得赶去水寨看看,就不送你了,大壮子送你去。” 大壮子闻言,对龙池说:“小池子,你当心点,可千万别再和那些水匪逞能。” 龙池满口应下。 老者坐在板车上,尸毒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他对龙池说:“小丫头,老夫沙沧枫,谢了!”他说着,抱拳对龙池拱拱手,“这恩情,老夫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大壮子顿时好奇:“哟,您老还是跑江湖的?”他转念一想,说:“也是,要是没点本事,哪能从那起子水匪手下逃生。” 沙沧枫默默地瞥了眼大壮子,又朝龙池拱拱手,坐着大壮子的牛车走了。 龙池心说:“什么跑江湖的,是水耗子。”她没再耽搁,飞奔着赶往上游的水寨。 上游的水寨名叫八门寨,距离滩涂村不远。从八门寨顺流放船下来,小半天时间就能到滩涂村。 八门寨的八门为奇门遁甲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整座水寨就是一座八门大阵,如同一头庞然巨兽盘踞在江面上,过往船只如果没交够过船费,或者是船上有被他们看上的东西,经常船毁人亡。 他们不仅劫行人的船只,也劫过往的养鬼葬船。 这一段江面的冤魂厉鬼多,但是能够发出刚才那种鬼啸声,还能把青铜鬼船吓得飞逃的,肯定是来了更厉害的。 她不知道后来的那艘养鬼葬船有没有和八门寨打起来,但是可以去看个热闹,反正都是祸害人的东西,狗咬狗,满嘴毛嘛。 她从小跑得飞快,最擅长的就是跑山路,即使是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跑起来也是如覆平地,速度比顺风顺水行船还要快。 八门寨建在宽阔的江面上,江岸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水寨按照八卦形状建造,以大型船只配合坚固的栅栏贯联而成。 水寨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都有,小的有那种只供载一两人,形如梭子,行水过江飞快的小艇,这种小艇是专程用来追逃船或跳水逃命的旅人用的。大的有三层高的楼船,雕镂画栋,金碧辉煌。夜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若仙宫宝阙。 今夜风平浪静,圆月高照,但八门寨所处的江面上却是大雾弥漫,江水汹涌,波涛滚滚,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丈高的浪花。八门寨笼罩在大雾中,半隐半现,相隔遥远也能听见水寨里传来的号子声。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整齐嘹亮的声音,似好几百个人同时喊出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龙池陡然受惊,猛地拔剑,警惕地盯着身后的灌木丛,凝神听着灌木丛中传来的声响。那是草木树枝轻轻摇晃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脚不沾地踩着这些植物飞快地朝她靠近。 随着声音的靠近,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跃出。 龙池迎剑刺去,她的剑尖抵在一柄迎来的剑柄上,那剑柄上还刻有字:三途。 三途离魂剑,她师父三途道人的剑。 她赶紧收剑,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人“嗯”了声,便凑到崖边,朝着江上的八门寨看去。 龙池好奇地看着她的师父,问:“您也听到那声鬼啸了?” 三途道人又“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打量。 龙池经常怀疑她师父是山耗子。 耗子是对盗墓者的统称,盗墓者的流派很多,外行人分不清楚,便统一划分成山耗子和水耗子。 水耗子常年行走在有船葬习俗的水域,以盗船葬棺为主,不仅盗养鬼葬船,也盗沉水葬船。山耗子则是盗掘山墓。山墓和船棺不同,船棺是顺波逐流位置不定,山墓埋下后便不会再动位置,为了防止被山耗子盗墓,通常都埋得非常隐蔽。因此,山耗子常年在山里打转,寻找山墓踪迹。 她师父,三途道人,从她记事起,就经常背着他的三途离魂剑,手里托着寻龙望气大罗盘,满山遍野地转悠。 之所以是怀疑不是确定,是因为他师父长得相貌堂堂,镇上算命的黎唐先生会看面相,和她说起她师父的面相时,说了一大堆好话,说她师父是刚正之人。 她师父教她剑术,教她要立身正,行事端,没教过她当山耗子的本事,还告诉她死人财是偏财、邪财,财中带煞,沾多了会对命数有碍,多以横死不得善终收场,吓得她都不敢拿尸滩子上那些尸体的钱去买她最喜欢吃的糖果糕。 江上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便和自家师父扯起闲话,问:“师父,您这半个月又去哪了?” 三途道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随便转转。” 龙池说:“江上全是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师父,我今天遇到艘青铜铸的养鬼葬船,那船只有三丈三,特别小,船上居然有活葬尸……”她话到一半,她师父忽然扭头,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她说:“您知道?” 三途道人问:“你上去了?” 龙池说:“二狗子被一伙水耗子捉上去了,我去救他。” 三途道人仔细打量龙池,没见到她受伤,也没见龙池提起二狗子受伤,淡淡地点点头,说:“你详细说说那艘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除了活葬尸以外,还有十八只尸怪和定水鲛珠?” 龙池惊奇地叫道:“师父,您知道这船?您以前也遇到过?” 三途道人的神情顿时沉重起来,再次确定:“你上的船真有这几样?” 龙池点头。 三途道人又问:“上船的水耗子是什么人?” “其中有一个老头姓沙,叫沙沧枫,是上船的那伙水耗子中唯一活下来的。您认识?” “不认识,没听说过。”三途道人说着,神情更加凝重地盯着江面,说:“那艘船是太岁鬼王家的船,船上葬的是鬼太岁唯一的女儿西崖。” 龙池“哦”了声,说:“不认识。”她问:“师父,你总盯着八门寨,是不是有事?” 三途道人深深地看了眼龙池,沉声说道:“八门寨这回很可能惹上了七重葬船。” 卦初满脸愤然地叫道:“这些水匪真是太可恨了。他们杀人如麻,竟然还有脸来捞尸。” 龙池淡淡地瞥了眼卦初和王二狗,提着水桶便去葫芦井打水去了。 她刚进村,就有村民过来想和她说话,又被她身上的尸臭味熏得后退,然后相隔很远向她喊话,让她千万不要乱烧水匪的尸体,说他们放了话,她敢毁尸体,他们就屠村。 龙池明白,这哪是敢毁尸体就屠村,分明是在威胁她和她师父,防止他们帮着太平观趁机对付八门寨。 八门寨打养鬼葬船纯属狗咬狗满嘴毛,她原想着把尸体捞上来处理干净就好,哪想着八门寨居然跑来威胁上了。 她去到葫芦井的时候,见到她之前去镇上时遇到的那伙身背大砍刀、穿着黑色短打服的人正分散在葫芦井周围。 笑面佛和一个约有三十多岁的手上拿着折扇看起来非常文雅的男子站在井沿边,正在低头朝井里望去。 她还没靠近,就被那些黑衣人拦住了。 龙池注意到他们的衣领上绣着星月图案。那是一个将近圆形的月牙,月牙中间有一颗星星,图案呈血红色,显得有些妖异。 她说:“大叔,我打洗澡水。捞了一天尸体,身上都是尸臭味,需要提葫芦井的水洗澡。” 那拦住他的男子绷着脸说:“星月宗办事,滚。” 龙池见到笑面佛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与那文雅男子对着井说着什么。她竖起耳朵,只隐约听到“水脉……龙穴……阵眼”之类的话。 那文雅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着什么。 忽然,危险的感觉陡然袭来,龙池迈出一滑,但听“咣”地一声响,雪亮的刀几乎贴着脖子划过。她将手里的水桶往那朝她突然拔刀杀来的男子身上一扔,拔剑出鞘,再次挡下他直取要害的一击,大声叫道:“你干嘛?疯了呀。” 就她说这句话的功夫,那人已经是连续抢攻七八招,招招直取要害。 那人一言不发,继续疾攻。 龙池叫道:“你再这样,我还手啦。” 那人依然不说话,攻势更加凌厉。 龙池在他的眼里看到杀气。她顿时明白,肯定是自己听笑面佛谈话让这人看出来了,显然他们是正在做什么紧要的事,正要杀人灭口。 一言不和就翻脸。 翻脸就翻脸。 龙池也受够了八门寨这些人,鬼才乐意给他们没完没了地捞尸,沾得浑身臭哄哄的。 她的剑势陡然凌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刺过去。 她的剑法是在江里练出来的,分水剑法,出剑的速度和气势要能做到分水断流,慢了或者是剑势不足,都做不到分水断流。她的速度最快的时候,能做到自己用剑把江水从身旁隔绝于外。 杀他,不需要分水剑流。 一剑就够了。 那一剑快得让人所有人都没看清,就连龙池自己都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出剑的。 剑者,心剑各一,心念所至,剑之所及。 她那一剑刺去,扎中他的心脏,她拔剑抽身退离,那人又再追着她连续攻了两刀,身形才陡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赶紧以刀尖拄地稳住身形,低头朝胸口看去,赫然见到自己的胸前心脏处的衣服破了,大量的鲜血涌出来将衣襟都染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叫道:“好快的剑。”他以为只是个懂些武功的小丫头,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剑道高手。他连怎么被刺中的都不知道,就被扎穿了心脏。 然而,扎穿她心脏的小丫头完全没理她,转身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没踪,那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他脑海中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见鬼了。 然后轰然倒地,陷入黑暗之中。 不仅是死去的人没有反应过来,连旁边的黑衣人也被这番变故惊住了。 他们只看出这小丫头不知死活,居然敢觑探星月宗行事,待同伴出手时,以为几招就能解决掉她,却没想到居然阴沟里翻了船,等回过神来时,那小丫头早跑得没影了。 他们赶紧上前查看同伴,发现他被一剑穿心,已经气绝。 领头的那人赶紧出言喊道:“龙爷!有古怪。”他飞快奔到那文雅男子的身边,抱拳行了一礼,说道:“龙爷,刚才那小丫头……她的剑术极其厉害,轻功更是在风爷之上。” 笑面佛回头,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又看向这男子。 那被唤作龙爷的男子也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问笑面佛:“那是什么人?” 笑面佛说道:“是住在尸滩子上收尸的小丫头。这丫头的来历有点古怪,她是突然出现在尸滩子上的,被三途道长收为徒弟,又让太平观的玉璇道长收养用吃五色米养大。”他顿了下,又补充句:“昨晚她上了西崖的青铜船,不仅全身而退,还救了两个人回来。” 龙青对领头的吩咐道:“去,不必留活口。” 笑面佛说:“不必去了。那丫头想跑,没谁逮得住。” 龙青顿觉奇怪。笑面佛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问:“这话怎讲?仅凭轻功,她还逃不过地鬼罗煞的追杀。”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的模样,说:“她能在江底的尸沟子里闭气一个时辰不露面。没谁知道她能闭气多久。据她昨晚救回来的那水耗子说,这丫头的功力极其深厚,能和活葬尸硬拼力气,她把活葬尸踹飞出来的青铜铸成的棺盖一脚踹了回去。” 龙青微微眯了眯眼,说:“尸滩子有这么一位高手,佛爷居然提都没提?” 笑面佛淡淡地扫了眼龙青,说:“龙爷没放在心上而已。”况且,他是今早听到眼线来报,告诉他昨晚的事,才知道这小丫头不声不响地居然这么厉害了。他又瞥了眼龙青的手下,一言不和就抽刀子砍人,也没问过他。 龙青抱拳,道:“佛爷,得罪。大事要紧,还请佛爷多盯着这丫头点,别让她坏了我们的大事。” 193.第一百九十三章 渡内丹 想复活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充满愤怒的鬼啸声伴着汹涌的气浪卷荡开来。 那声音尖锐凄厉,透着无尽的威势,拍山倒海般一潮潮一浪浪地拍打过来,震得龙池的耳朵嗡嗡作响, 脑海中像针扎似的疼, 她像是被卷进狂风中要被撕碎了。这时候, 她几近本能地俯身将双手按在脚下的沙土地上,双手挥得比她挥剑还要快,拼命地刨着坑。她一边刨坑一边把自己往坑里埋, 只把腿埋进去, 就刨到了底下的岩石,手指刨在岩石上, 刨不动了。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 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 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 银光闪烁,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以剑破法, 剑盾, 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 三途离魂剑飞出去, 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 剑入土三寸立在那,剑身不断颤抖,嗡鸣声不绝于耳,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龙池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剑只飞出去一尺远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紧拣起剑握在手里,施展轻功去追师父。 她紧跟在三途道人身边,问:“师父去哪?” 三途道人说:“跟上就知道了。” 龙池应声,跟在三途道人身后,跑到旁边的小山峰上。 这小山峰离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不远,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峰顶是一小块平地,长满了狗尾巴草,铺满了月光,与周围被阴气笼罩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 她站在山峰上俯瞰八角寨,仍是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鬼啸声再次传来。 这次她有真气护体,早做防备,没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她说:“师父,听这鬼啸声,它似乎很愤怒?” 三途道人面色沉沉地盯着江面,说:“何止愤怒。” 龙池说:“八门寨劫鬼船不是一回两回,好多鬼船到这里都调头,它敢过来……是和八门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的吧?还是准备交买路钱?” 三途道人说:“七重楼是追着青铜船来的。” 他缓缓解释道:“青铜船上的定水鲛珠原是七重楼上的。” “鬼太岁死了女儿,他为了让女儿早日修成鬼身回到身边,偷偷潜上七重楼,九死一生,盗走了定水鲛珠装在了青铜船上。七重楼从青铜船下水的那天起就盯上了它,想要拿回定水鲛珠。” “青铜船小,利于行水,又有定水鲛珠,跑得飞快,七重楼到现在都没追上它。” 龙池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回青铜船出现,七重楼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被八门寨的人拦下来了。我刚才听八门寨有号子声,好像是在拖船。” 三途道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声,继续盯着八门寨,听着声响。 龙池看着笼罩住大段江面的鬼雾,若有所思地说:“师父,七重楼上的鬼这么厉害,八门寨这回会不会翻船?”她想到有这个可能,眼睛都亮了。 三途道人说:“八面龙王敢劫七重楼,自有计较。” 龙池一想也是。八门寨的劫船经验丰富,不是轻易能翻船的。 她看热闹的兴致顿时缺了好多。虽然鬼船害人,但鬼船从来不主动害人,寻常人避开鬼船,也就没事了,鬼船害的都是想要发横财登上鬼船摸宝的。八门寨则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行船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就被杀了。 龙池听着八门寨方向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响和鬼啸声,无聊地蹲在地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沙砾,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地上的一片狗尾巴草连土带根一起刨了出来。 随着土不断被刨出来,龙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沉入坑里。 三途道人凝神听着八门寨的声响,告诉龙池:“虽然鬼雾弥漫,人眼看不见,但放开五感……”他说话间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徒弟不见了,原地留下一个满是狗尾巴草的小土包。那土包上的狗尾巴草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零星新土。 三途道人一阵心塞,随即大喝:“龙池!” 龙池给自己留了个呼吸的气洞,蹲在土坑里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师父的吼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把顶在头上的那片连土带银的狗尾巴草拍下去,心虚地爬出土坑,辩解:“师父,夜深了,困。”她说着就见自家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三途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江面。 龙池折腾到大半夜,又有师父在身边不用担心安危,她怕挨训没敢再把自己埋进土里,蜷缩着身子偎坐在小土坑中,打着呵欠睡着了。 三途道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把她叫起来。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二狗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揉揉眼,才发现天亮了。她打着呵欠起身,看向盘腿坐在山崖边打坐的师父,问:“师父,他们打完了吗?” 三途道长说:“你自己看。” 龙池看看头上的太阳,走到崖边俯身望去,却见江上仍然是黑雾弥漫。 八门寨罩在浓雾中,在距离江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般的房顶浮于黑雾上方。那房顶飞檐斗拱,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像镶满了宝石般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角寨的大寨主八面龙王的座驾是一艘三层楼船,长百丈,出动时,威风八面,被称作江上霸主。 此刻,她却连八面龙王座驾的影子都没见到。 面前这房顶,至少有三艘八面龙王的座驾长。 仅拿房顶做比较,那差别也是皇宫对土财主。 她说:“师父,这就是七重楼的船顶吧?” 三途道长说:“传闻七重楼的船顶布了绝阳大阵,可以不惧阳光,白日出行。” 奔跑的脚步声靠近,王二狗的喊声从山峰下传来:“小池子,你在上面吗?” 龙池回了句:“在!” 王二狗喘着粗气大声喊:“出……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八……八门寨劫船……又劫船了,死……死了好多人,尸……尸滩子上全是……全是尸体,江……江上也有……不……不下百……” 三途道长扬声:“上来说。”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道长!”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小山峰。他激动地抱拳,再次喊了声:“道长!” 三途道长问:“你在镇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二狗回:“有件事比较怪。以前八门寨劫船,事前不会有传出风声。这回镇上都在传七重楼朝着八门寨方向来了,八门寨约了好多人一起劫船。” 三途道长问:“什么开始传的?” 王二狗说:“大概是两三天前吧。我知道八门寨一贯的作风,以为是谣言,可……可今早……我大清早刚起床,就见到江面上有好多浮尸和碎船板……” 他不解地嘀咕道:“这七重楼是不是傻呀,都有消息传开了,还往八门寨来。伤亡可惨了。” 龙池问:“是死人?” 王二狗说:“死人。”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龙池,说:“你有得埋了。” 龙池顿时乐了,笑呵呵地说:“我愿意!”随即想到那些人虽是杀人如麻的水匪,却也是人命,那点喜悦顿时消散。她想了想,对三途道长说:“师父,我回家做早饭,吃饱饭去收殓他们。”说完,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跳下去,飞快地往回跑。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已经练出剑气,且剑术凌厉也就罢了,那剑势更是排山倒海,挥洒起来能舞得密不透风。他们派出重盾挡在前面,修炼硬气功的身高六尺的大壮是能徒手举牛开山裂石的盾手,被这丫头一脚连人带盾踹飞出去三丈多远,他摔在地上时鲜血汩汩地从嘴里往外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手里那把剑,秀秀气气的,不到二指宽,也就三尺长。这一看就是女人使用的剑,应该是走轻快准狠的路子,然而,却让她使出了重剑效果。剑上泛着雾蒙蒙的水漾般的光泽,挥洒间,就仿佛有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她的剑交撞在一起时,那磅礴的真气顺着她手里的剑灌注过来,直接把人震得倒飞出去。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还有水。 在水里,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速度非常迅猛。 194.第一百九十四章 跳背上 脚扭了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距离龙池家不远的何老头家门口也有口井,龙池总嫌他家的水浑, 不愿用他家的水。她每天早上都会到葫芦井挑水,把家里的水缸填满,之后再做早饭。 村子里的人起得都早, 各家各户忙着打扫门院喂家禽家畜, 见到龙池提着水桶路过,纷纷热情地打着招呼。 她成天干埋尸体的活,大家又都在传她会法术,因此村里的人发现有浮尸都会叫她去处理,谁家有点什么不顺畅也会让她去看。能在村里闹起来的,除了些游魂野鬼也就是些成精的老鼠蛇虫之类的东西。普通人对付不了它们,在她眼里便算不得什么。修道之人, 除一地邪祟是份内的事。不过她不干白工, 这样对她和主家都不好,师父说会欠下因果,因此她都会象征性地收两个铜板。 她还没走到葫芦井,隔很远就见到有人脚踩在井沿上, 探头朝井里张望。 这人约有二三十岁,穿着宽大的灰色长袍,头上戴着纯阳巾, 手上拿着羽毛扇悠悠哉哉地挥着扇子。 黎唐先生是村里的常客。他在镇上有一间算命馆子, 赶集的日子开门营业, 闲时拿着他的算命帆走村串镇替人算命。据说他有点道行本事,遇到哪家不太平,也会替人处理。他算命除邪,收费都很高,被人称作死要钱。 因为他收费贵,哪怕他和滩涂村有一口葫芦井的渊源,村里的人有事时会找她或她师父,不会去找黎唐先生。黎唐先生明知道滩涂村没有生意,隔上月余仍是会来一趟,要么看井,要么看镇上的风水,还每回必到尸滩子转悠,到她家坐坐。 她和黎唐先生打过招呼,将两桶水打满,两只手各只一桶水,飞快地往回走。 提水练的是基本功,要求健步如飞,脚后跟不能着地,水不能洒。不仅她这么提水,二狗子也是如此,村里有人想要跟着练,但都没坚持下来。 她十几天如一日地练下来,疾步走的速度比别人跑起来还快,村里的人除了二狗子以外,没有人跟得上她。 黎唐先生也是个有本事的人,看起来慢慢悠悠的,但半点都不落后,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跟着她,问:“小池子,昨天夜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龙池子问:“你想打听七重楼的事?” 黎唐先生晃着手里的羽毛扇,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如果八门寨真的打七重楼的主意,极有可能斗个两败俱伤。鬼葬船向来是人不犯它,它不犯人,我们犯不着与它起冲突,但……”他的话音一转,继续说:“八门寨为祸一方这么多年,害人无数,只因它势大,又有八门阵守护,我们一直奈何不了它。” 他说着,扭头看向只顾着埋头赶路的龙池,不满地“啧”了声,说:“你倒是接个话呀,和你聊天就这点没劲。” 龙池回嘴:“我又不靠嘴皮子吃饭。” 黎唐先生顿时不乐意了,“我这是靠嘴吃子吃饭吗?我这是真金百炼火眼金睛,靠的是一身本事吃饭。我跟你说,这方圆百里,就没有我算不出来的命,看不准的相……”他话没说完,就见龙池停下下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他知道龙池要说什么,赶紧用羽毛扇捂住龙池的嘴,说:“你就免了啊,你不算!” 龙池不屑地“去”一声,说:“牛皮吹破了吧。”继续往家里走。 黎唐先生当然不认,“这不是牛皮破不破的事,你左手上戴的那镯子,看起来跟个破铜烂铁似的……” 龙池接话:“知道知道,它实际上是件仙家宝贝,叫遁世镯,别的作用没有,就是专门针对你们这些算命的,让你们看不出我的面相算不出我的命。你都说八百回了,换个说法成不成?” 黎唐先生说:“有一点我敢断言,你的身世跟这镯子有关。” 龙池懒得跟黎唐先生费口唇。她师父在尸滩子上的尸体堆里拣到她的时候,她只有不到一个月大,身上只有这一个镯子,傻子都知道这镯子和她的身世有关。 她和黎唐先生说话间来到家门口的三岔小路旁。 黎唐先生说了句:“记得做我的早饭啊。”挥着羽毛扇往尸滩子去了。 龙池继续打水,她往来三趟,把水缸添满,生火做饭。 她天生怕火,不喜欢被火烤的感觉,小时候连灶堂都不敢靠近,直到六七岁时才敢帮师父烧火。 她家吃饭没有菜,但吃的米和村民们吃的不一样。她家做饭用的是叫五色灵米,米粒比普通大米要饱满许多,椭圆形,圆润润的像珍珠,表面有一层朦胧的五色光晕。五色灵米必须用干净的水煮,如果用何老头家那种浑浊的水煮,煮出来的米饭呈暗黄色烂成一团,不仅没有半点光泽口感,还会吃坏肚子。用葫芦井的水煮熟后,大米粒呈乳白色,一粒是一粒,热腾腾的水蒸汽飘在米饭上聚而不散,放在阳光上还会隐约泛出五彩的光。 这米只有镇上的太平观才有,村里的人想买都买不着。不过若是哪家生了孩子,可以来她家要一把米,熬成粥给孩子喝。孩子每天用十粒米熬成粥,吃满一个月,身体都很壮,村里很少出现因病夭折的孩子。 师父说滩涂村紧靠尸滩子,尸滩子埋的尸体太多,难免有污秽之气侵染到村民,刚出生的孩子最是脆弱,一点邪秽之气都能要了孩子的命。这种五色灵米所含的灵气能够帮助新生儿抵挡邪秽,增强体魄。 龙池常年住在尸滩子旁边,又是干着埋尸体的活,太平观的玉璇道姑时常派她的小弟子卦初给她送灵米。她听卦初说,以前玉璇道姑让人送灵米过来,她师父都不收,后来拣到她,她师父见她难养活,才去到太平观问玉璇道姑讨米。 偶尔她去太平观时,玉璇道姑问起她师父的近况,还总叹一句:“可惜了!” 至于可惜什么,玉璇道姑神叨叨的总不告诉她。 她做好饭,黎唐先生准时过来吃饭。 黎唐先生的饭量小,一餐只能吃小半碗,但每回都吃得碗比舔过还干净。 她的饭量大,最近的饭量又涨了,一顿饭要吃三碗半才饱。她都担心自己把玉璇道长吃穷。 黎唐先生在龙池放下碗筷后,忍不住叹了句:“饭桶。”不是骂人,是夸她。太能吃了。假如他师父没有仙去,那饭量都比不过龙池。这五色灵米不同寻常,吃多了会真气撑爆经脉,轻则残废,重则横死。龙池吃这么多还活蹦乱跳,可见功力之深厚。 龙池差点把筷子插进黎唐先生的鼻孔里。吃了她的饭还骂她饭桶!她重重地哼了声,懒得跟他计较,把她给师父留的那碗米饭装进食盒中,提起食盒给师父送饭去。 她提着饭盒跑得飞快,黎唐先生最开始还能跟得上她,没多久就被她甩到了身后,没影了。 她到八门寨的时候,见到阴气已从两岸的山崖上退到了山崖下。即使是在阳光正好的早晨,江面仍是鬼雾弥漫,除了七重楼的宝顶,什么都看不见,倒是不时有撞击声响和惨叫声传出,且能看到有人顺着江流从鬼雾中飘出来浮在水面上,不见挣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爬上小山峰,便见不大点的小山峰上站满了人,都快挤不下了。 济世医馆的北堂未济和他那两个叫明月、深秋的小药童站在一起,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和美艳貌美的玉璇道姑带着十几个太平观的小道士挤作一堆。铁匠铺的独腿王拄着拐杖站在崖边,身旁跟着一个壮得像小牛犊子的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那是他的独子,叫王铁。棺材铺那黑黑瘦瘦像鬼的一样的吴老先生也带着他的两个徒弟来了,香火铺的钟老头、镇上有名的跳大仙的白奶奶,以及隔壁村替人操办红白喜事的阴阳先生都来了。 都是老熟人,龙池向他们打着招呼,去到自家师父跟前,把食盒递给他,说:“师父,吃饭。” 三途道长“嗯”了声,面无表情地接过食盒,泰然自若地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吃饭。 龙池扭头,就见玉璇道长正看着她师傅,嘴角微挑似在笑,她眼里闪烁的光芒特别像阳光照在水面上泛起的波光,透着股动人的意味。龙池暗想:“玉璇道长肯定是想做我的师娘。”她问过,她和师父虽然是修道中人,她师父常年穿道袍,但不是出家的道士,是可以成亲的。 然而,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195.第一百九十五章 逛铺子 买书籍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黎唐先生的声音传来:“这是小节,为大义做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龙池扭头看去, 就见黎唐先生施展轻功,脚尖点在岩石上,几个跃步便落到山峰上,小山峰顿时更挤了。 黎唐先生手执羽毛扇,拱手和大家打招呼。他笑眯眯地对龙池说:“看来早上我说的话你是听进去了的嘛。” 三途道人扫了眼黎唐先生, 喊了声:“龙池。”问:“即使我们能趁机灭了八门寨,又能拿什么保证七重楼不会滞留在这里生出祸端?七重楼追着青铜船来,如今青铜船已经闻风而逃, 七重楼的怒火又岂是好平的?” 龙池蹲在地上, 托着下巴嘀咕道:“那还得多死多少人。” 玉璇道长轻轻笑了笑,温柔地摸摸龙池那头随意披着的头发, 说:“莫急, 再看看。”她说着,视线从龙池的身上扫过, 嘴角不动声色地略微抽了抽。再好的衣服料子落到龙池这,穿不过两天都会脏得没眼看。小姑娘倒是勤快, 他们师徒那小破家,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张罗, 屋子擦得一尘不染, 她的衣服也是天天换洗, 可架不住她成天扑通进河里徒手捞浮尸。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可能像那些粗鲁汉子赤膊下水。江水深,普通的小舟一个浪花过来就得沉,能在江里行驶的船开起来费事费力,还真不如小姑娘扑通几下揪住尸体捞上岸轻便。 沿江两岸,即使没有水匪,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淹死不少人,许多临近水湾江边都会有捞尸人。捞尸人常年和尸体打交道,横死者煞气重、怨气深,即使能成为捞尸人的都是命硬者,沾得多了,也都是满身尸臭晦气,比盗墓人更显眼,隔好几里地都能让人一眼看出。 龙池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花得让人看不清长相,但她身上沾的只有土和灰,最是干净不过。心里干净,眼里干净,身上没有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污秽,相处起来很舒服。 龙池蹲在地上,玉璇道长喜欢摸她的头,她就让玉璇道长摸。她一直怀疑玉璇道长在她小时候肯定养过她,不是让人送灵米和衣服的那种养,而是带在身边的那种。她记得在她很小很小以前,就有一个像玉璇道长这么轻柔的声音轻轻地摸着她的头,让她快快长大。 三途道长和二狗子一起侧目朝玉璇道长和龙池看去,那表情都很有些微妙。 二狗子以前养了条叫大黄的狗,也经常这么蹲着让他摸头。虽然小池子喜欢蹲在土坑里纯属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可这会儿她俩这样子看起来确实像。 三途道长看到自家徒弟一脸惬意的模样,再看玉璇道长眉眼飞扬的好心情,只觉惨不忍睹。 那些小道士们的视线若有若无地从玉璇道长和龙池身上瞟过。他们都知道玉璇道长每季都给龙池送吃送穿,龙池的待遇比观主都要好。不过玉璇道长的来头大,他们也只能干眼馋和羡慕。 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则神情凝重地打量着下方的战斗。以他的功力,这点阴雾不足以遮住他的视线,下方的情形尽收入眼底。他注意到山峰上的这些人,除了气定神闲的玉璇,以及这些实力不足的小辈一个个无所是事的模样外,所有人都是神情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八门寨方向,至于其中,有没有人是装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龙池蹲在那,舒服得直打呵欠,双手就又开始往地上刨。 玉璇道长见小姑娘又要当众冒充萝卜精,忍不住想笑,她抿嘴憋住笑,赶紧叫住她,说:“小池子,我渴了。”她说完,递出一角碎银递给龙池,说:“我这有茶叶,你去镇上的茶楼买些糕点,再去葫芦井打煮茶的水,剩下的银子留着零花。” 龙池没敢接,扭头看向师父,问:“师父,我去了?” 三途道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吩咐道:“顺便去八门坊逛逛。” 龙池应了声,接过银子便纵身跳下山峰,脚尖点地,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龙池因为脚程快,赶路的时候通常都是避开村民从庄稼地里的羊肠小道或者是树林里过去。她下山后,穿过一人高的玉米地,刚来到往镇子上去的主干道上,就见到好几十个人飞奔着从面前跑过,朝着八门寨方向去了。 这些人身后背着大砍刀,穿着黑色的短打服,虽然跑得极快,但步距和速度都非常均匀,前后距离保持一致,看起来非常整齐。 镇上是三天一集会,只要她没有活,她都去镇上逛。黎唐先生如果没有生意,就会摇着他的羽毛扇对着往来行人点评。能让黎唐先生点评的,都是走南闯北有些名头的人。她托黎唐先生的福,长了不少见识,但这么一伙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龙池去到镇上,先到茶楼买了糕点,用油纸包好,再提着糕点去八门坊逛。 八门坊是八门寨的地盘,坊间开有当铺、赌馆、妓院、酒楼、客栈、兵器铺、杂货铺等等,基本上除了村民们日常吃用的东西外,这里都能找到,往来的行商也多在这里进出货买东西。偶尔还有些被劫了船的人家打进八门坊。 管理八门坊的是八面龙王手下的一个总管,人称笑面佛。他胖胖圆圆的满身肥肉,嘻嘻哈哈的,特别像庙里供奉的大肚罗汉。他与罗汉不一样的是,罗汉手上拿的是佛珠,他手上的拿的是骷髅珠。婴儿拳头大的骷髅珠,足有八十一颗。 她听黎唐先生说,笑面佛手上的骷髅珠就是婴儿头骨炼成的。取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婴儿,婴儿的魂魄锁在骷髅里,成为鬼婴。那骷髅,则是它们的头骨,在秘法炼制的过程中,头骨不断缩小,直至缩成拳头大。 她以为八门寨发生这么大的事,笑面佛肯定回了八门寨,却没想到刚进入八门坊就遇到笑面佛。 笑面佛被人簇拥着从酒楼里走出来,见到她,笑呵呵地喊:“小池子,又来闲逛?” 龙池与笑面佛也是老交道了。八门寨的水匪在劫船时遇到反抗,也时常有伤亡,尸体顺流飘到尸滩子,被她捞起来。八门寨的人经常到她这来认领尸体。即使是作恶的水匪,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她留着尸体还得找地方挖坑埋,索性让八门寨的人或者是他们的亲友领回去好生安葬。八门寨承她的情,与他们师徒定下约定,以八门寨下游处的界碑石为界,往上是八门寨的地界,往下是他们师徒的地界,八门寨不能来他们师徒的地界劫船,往来行船只要过了界碑石就安全了。 龙池应了声,“是呀。”她几步来到笑面佛的跟前,说:“八门寨死了好多人,还有好多破船顺流飘下来,我又进不了八门寨,只好来这里看看。” 笑面佛笑呵呵地说:“你倒是直白。” 龙池说:“佛爷,向你打听……”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满脸好奇兼欲言又止的模样。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他抬指点了点龙池,说:“有什么好打听的。”他笑得更加和气,说:“这次少不得又得麻烦你了。这样,干成这笔买卖,我们歇一歇,也让你得得闲,怎么样?” 龙池笑得和笑面佛一样和善,心里却在想:“你们死了那么多人,总得休养和招兵买马补充人丁吧!”她说:“镇上来往的这些人,大部分我都认识,可我今天见着一伙人,好几十个,还是头一回见。”她还补充句:“往八门寨去的。”她仰起头,睨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笑面佛。 笑面佛似笑非笑地睇了眼龙池,用三分警告七分打趣的语气说:“好奇心太重可不好。” 龙池满脸诚恳,“万一他们也顺着江水飘下来,我总得知道我捞的是什么人吧。”她说话间,瞥见笑面佛身旁的手下的表情和眼神都有点微妙。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面觉得晦气,又一面想着哪天他们真走了背运成了水漂子,还能被她捞起来得以好好安葬。 笑面佛的脸上堆满肥肉,挤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眼里精光闪烁,面上依然和气,说:“该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 龙池轻哧一声,摆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说:“不就是请来的帮手,分一杯羹的呗。”她说:“他们的身手比你的手下强多了,也更加训练有素。能掺和进八门寨的买卖,敢劫七重楼,还能一次出动这么多高手的,屈指可数。”她歪着头,一脸俏皮地打量着笑面佛,说:“您也知道,我喜欢好人做到底。”说完,挥挥小手,蹦蹦哒哒地往八门坊里面去。 笑面佛身边的一个手下低喊声:“佛爷。” 他们对着尸滩子这小丫头片子一向是尽量客气。他们常年做着刀口舔血的营生,保不齐哪天就没了。运气好的,死在船上,能让兄弟们带回去,运气不好的,折在水里,就得求到小丫头这来。尸体如果没飘起来,得请她去那满是游尸的尸沟子里找。方圆百里,没谁比她更熟悉那尸沟子,他们如果自己派人下去,十个下去九个难回。如果尸体飘在江面上,这小丫头顺手就给捞起来了。她姑奶奶心情好,找个阴凉地放着,扯块草席给盖上,再给洒上驱虫药,他们去认尸体时,基本上都能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好好安葬。她要是心情不好,她能给你顺手超渡了,再把尸体扔太阳底下曝晒,等到人找过去时,那就是一堆长满蛆虫的烂肉。魂魄都没了,尸体烂成那样,即使被领回去,也只剩下被一把火烧成灰的命。 以前有兄弟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乖乖听话,丫见势不对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说,人也是相当刁钻难缠。她那时候年龄小,个头小,但身手灵巧又跑得快,不好抓。她拿出把剑往人的下三路刺,好几个兄弟差点没了子孙根。她还跑到镇上满镇子嚷嚷,说八门寨的几十个老爷们欺负她一个小孩子,嚷得人尽皆知。八门寨做着这门营生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架不住丢人跌份啊。 笑面佛挥挥手,那手下会意,几步过去,在龙池身边咳嗽声,引着龙池去了角落。那手下低声说:“这事啊,不是我们佛爷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不能说。” 龙池轻哧一声,说:“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那手下的声音更低,神神秘秘地说了句:“那伙人,即使是咱们大寨主也得客客气气的,不是你能打听的。”说完,不等龙池再问,一溜烟跑了。 龙池轻哼一声:“说了等于没说。” 龙池和王二狗一起把村民们的骨灰收殓掩埋好,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滩涂村变成了废墟,村子里堆起了千座坟包。每个坟包下,都是一个骨灰坛。王二狗为此买光镇上所有的坛子和罐子。他两天两夜没合眼,眼里全是血丝,帮着龙池把最后一位村民埋好后,困得躺在地上倒头就睡。 龙池不困,但精神紧绷,那一座座坟包如同大山压在心头。 她对着水匪叫嚷着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可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无辜受害者。 一个村,就这样死绝了! 龙池心有不平! 心有不平,则剑鸣! 她背上自己的剑,去到镇上,到棺材铺挑了个结实的青铜骨灰盒装她师父。 她没钱,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棺材铺的吴老先生敬重她师父的为人,免费送了骨灰盒。吴老先生见到她的衣衫太破太烂,让伙计去给她买了身新衣服。 龙池谢过吴老先生,把新衣服用油纸包起来,再找了一块布和骨灰盒将其打成包裹背在身上。 师父说,杀人者,人恒杀之。坐视为恶不理,便为纵恶。 滩涂村被灭村,何尝不是这些年对这些谋财害命的水匪们的纵容造成的。 八门寨这次遭到重创,但仍有许多水匪留下,之后他们会重建八门寨,会再次劫杀往来行商和无辜的人。他们已经习惯性了这种能够大发横财的方式,且,周围村镇的人都以此为荣,觉得不敢去八门寨当水匪赚钱就是胆小怕死是孬种。 龙池背着剑和师父的骨灰去到八门寨。 八门寨建在水上的建筑和船都不见了,只留下些巨船的残骸半露在水中。八门寨建在沿江两岸的建筑,离江面略远的地方保持得还算完好。一些水匪正在搬运物资和修建防御工事,戒备很是森严。 龙池的出现当即引起八门寨水匪的注意,一排利箭落在她的前面。有人站在寨子的围墙上高声喊话:“寨门重地,退后,否则格杀勿论!” 龙池拔剑出鞘,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点,迎着那寨门便跃了过去。她的脚尖点在寨子的院墙上,几步借力便翻上了院头。 “放箭!”的喝斥声响起,有箭落在她的身后,而她已经冲上院头,杀进了八门寨中。 有人大喝着:“有人杀进来了!” “快,快来人!” 大量的水匪涌了过来,他们拿着刀兵弓箭朝着龙池杀去。 大部分水匪都只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村民。他们打家劫舍时是水匪,回到家里就是村民。 龙池杀他们,只需一招。一剑穿胸,或一剑封喉。 鲜血四溅,有功夫不弱的高手提着兵器迎上来,也有水匪们从旁围攻协助。 有人大喊:“她只有一个人,大家耗死她。” 龙池没理,她进入八门寨中,见到水匪就杀。无 数的鲜血自她的眼前溅起,无数的人在她的身边倒下。 她的身上,被鲜血浇透了。 她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刀,也不知道自己被砍了多少下,她没有受伤,但她的衣服已经烂得连蔽体的效果都没有了。 龙池从清晨杀到日落。 大江两岸的八门寨里再没有一个活人,只有满地的鲜血和尸体。 她握着剑,迎着血红色的夕阳,一步一步地从八门寨里走出来。 血债终需血来偿,灭人村者,人亦灭之! 龙池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扭头望去,见是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领着太平观的道士们匆匆赶来,在他们身后,还有八门镇的那些人,北堂未济,算命先生,棺材铺的吴老先生,隔壁村的阴阳先生。 她想,他们可能是得知她杀到八门寨,担心她有事,赶来助拳的吧。 他们担忧地看着她。 她露齿一笑,说:“我没事。”她担心他们不信,又补充句:“真的没事。”说完,便见他们更担心了。她又解释道:“我只是想让这段江面再无水匪,只是想让那些无辜的枉死者能够瞑目。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可以早些用手里的剑捍卫所该捍卫的,是否那些想要发大财的村民们会有敬畏之心,是否他们会没那么猖獗,是否滩涂村就不会被灭村。” 这话,没有谁能回答她。 他们比龙池都年长,更有力量早点站出来。 滩涂村被灭村,龙池是滩涂村的人,她师父为此而死,没有谁比她更有切肤之痛。 龙池没再说什么,而是以八门寨为中心点,朝着四周的村子去。 她挨个村地杀过去,杀那些躲回家的水匪。 有水匪的妻儿老小扑过来阻拦,但他们担不住一身功夫的龙池,也护不住他们要护的水匪。 一个村的人,大部分的青壮都让她杀没了。 那是累累血债,是这些人欠下的,也是她对这些村子铸下的。 失去亲人的那些村民们悲声大哭,许多人追在她的身后叫骂追打,还有人向她拼命。 龙池用剑挡住朝着她脑袋砸来的锄头,对那恨得双眼血红的大婶幽幽地说道:“你们村养出来的水匪,屠杀了我所在的村子,我们村的人全死绝了,他们连孕妇和刚出生的孩子都没有放过。一千二百四十三座坟,其中有三十七座是一尸两命。” 196.第一百九十六章 改风水 愁婚事 此为防盗章,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砰!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响在船舱里回荡。 忽然, 有阴风迎面扑来。 龙池铮地一声剑拔出鞘。 剑出鞘, 寒光毕现, 映着斜照在门口的月光泛出一片寒芒,照出面前一张鬼气森森的脸。它陡然化作一张狰狞的翻滚着黑雾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嘴朝着龙池扑来。 龙池没像小时候那样拔腿而跑, 而是持剑迎上朝着那厉鬼刺了过去。 师父说, 驭水剑宗的弟子,持剑对敌, 当一往无前,悍不畏死。 龙池的身心都沉浸在剑气的世界中, 她的气势陡然沉静下来, 透着万钧之势,似奔涌而下的万丈瀑布。 剑起寒光现,冰冷的剑身泛起寒霜般的剑芒,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纵横交错的剑气织成剑雨切割着那扑来的厉鬼。鬼被她切成无数碎片,又化成鬼雾,继续朝龙池裹卷过来。 龙池挥动手腕对着那近在咫尺迎面扑来的鬼脸一剑斩下。 剑斩落到一半, 像是被粘稠的东西挡住了, 无法再往下落去,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使得剑不断地颤抖, 发出强烈的嗡鸣声。 剑下的鬼雾剧烈翻滚, 震荡不已, 像是在拼命挣扎,空气中传来极其刺耳的沉闷尖叫。 那是厉鬼发出的叫声。 原本人听不见鬼的声音,但当鬼释放的力量强到引起空气颤动,通过共震传导出鬼声。它这时发出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它在挣扎,龙池却不给它机会。 她将丹田中的内力灌注在剑上,发出声大喝:“破!” 这一声以丹田之气激发出的大喝声如同滚雷炸过夜空,随着喝声发出,她手里的剑突然爆发出破竹之势,那团鬼雾像是遭遇到极大的冲击力量被轰然震碎。 森绿色的鬼血洒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鬼是由人的三魂七魄与阴气汇聚凝结而成,鬼喜食人的精血,则是因为人的精血有助于它们从飘渺的阴气朝着凝形和实质转化。人的精血被鬼吸食物,受鬼的阴气和煞气污染,会变成至阴至邪至秽的阴毒鬼血。普通人触之即死。 龙池有真气护体,倒是不惧它。 她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收势,回剑,她提着剑,站在门口,凝气于双眼朝船舱中望去。 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此刻在她的眼中显现出了轮廓和原貌。 离她约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浅坑,这浅坑刚好挡住大门。它约有一尺深,里面插满了锋利的尖刃,两根手臂粗的大铁钎卡在浅坑两端,挡住两块横板。 浅坑两侧,则是散发着浓浓恶臭味的深褐色池子,里面堆满了森森人骨,冒着汩汩水泡。每一个水泡鼓起裂开后都会腾出一团鬼雾。 鬼雾一现,那些贴在船舱壁上的黄纸红字的符便发出微微光芒,那光芒罩在鬼雾上,鬼雾便如同遇到阳光的雾气般消散。 龙池见那些符还很新鲜,估计是刚才进去的那些人贴的。 浅坑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鼎,鼎上烙满了炼鬼的符文,鼎上贴的符像是遭到了腐蚀物似的正在迅速腐蚀。 一个浑身弥漫着鬼雾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人正从鼎里爬出半截身子,它微仰起头,半张着嘴,没有眼珠子只有翻滚黑雾的眼睛“望”向龙池,那表情还有点呆傻。 能把外形凝成这样的,道行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连镇鬼符都毁了,由此可见鼎里的鬼有多凶。 她估计她刚才遇到的那只鬼也是从这口炼鬼鼎里出来的。 她看着那鬼,那鬼也看着她。 那鬼忽然抬指朝它的身后指了指。 龙池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见了往下去的楼梯。 鬼指路。 龙池说:“你如果骗我,我就像对付刚才那只鬼那样把你片掉!” 那鬼闻言,指向右侧的手指瞬间改指向左侧。 龙池瞪大眼睛看它一眼,心说:“小样儿,果然有诈!”她轻哼一声,手里的剑倏然指向那女鬼,她的手腕一抖,真气灌注在剑上,剑身轻颤发出清脆的剑鸣声响,剑上寒光毕现。龙池的眼眸中陡然泛出锐利的光芒,目光锁定住那女鬼。 女鬼的身子一缩,做出个害怕的动作,同时空气中飘来一个略微有些飘荡似回声般的声音:“哎哟妈呀,年龄不大,道行不浅。”以无比利落的姿势往身后一指。 虽然鬼的声音不太好辨认,但龙池的直觉告诉她,这只女鬼就是刚才唱歌的那只,并且道行极高,而且船主很可能就是她。 那女鬼像是很害怕龙池,见她的剑尖对着她,又可怜兮兮地缩回了大鼎中。 龙池正要提剑上去除掉她,就听到船舱下方传来一声惨叫声。 跟着又是剧烈的撞击声响。 还有一声变了调的大喊声:“胡爷,棺材板按不住了!” 船舱下情况危急,龙池顾不得再去对付这女鬼,她两步过去,用剑轻轻敲了敲大鼎,说:“听着,这截水域是我的,你给我老实点!”说完,她跃身跳起来往鼎里探头望去,没见到女鬼,只看到满满一鼎的烂骨头渣混着干裂的碎皮和无数人的头发。 吃了这么多人! 龙池确定它就是船主无疑了。 很多人都会认为炼鬼鼎里装的都是祭品和陪葬鬼,正主睡在主墓室的棺材里。劫养鬼葬船的人都是求财,往往会直奔最值钱的主墓室,并没有谁在意正主是不是住在一穷二白只剩下死人骨头的炼鬼鼎里。即使知道这是正主,它这里没钱,只要能够让它不捣乱,他们也懒得和它费事。 成气候的鬼,比人还精。很会看人下菜碟,遇到打不过的人,识相得很。 龙池急着救人,不痛不痒地威胁一句,就去找通往船舱下的路。 鬼指路,一条都不能信。它指的,全是死路。 船舱里太黑,即使她开了天眼,也不太看得清,只能取下背在身后的剑鞘,挨个敲船板,看哪块是空的。 船舱下又传出大叫声:“不好,上面有东西下来。” 龙池喊:“别嚎,快告诉我,哪条路下去是对的,我来找人的。” 二狗子的大喊声又传来:“小池子,椅子后面有个洞下来。” 龙池一回头,就见到那鬼又在大鼎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她的脚尖在地上一点,扑身杀向那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中它的眼睛。 鬼眼睛突然化成鬼雾,迅速缩回了大鼎下,还叫了声:“哎妈,好凶!” 龙池在身上一阵摸索,没找到火折子,不能一把火烧了它。她转身绕回正对大门和大鼎的椅子后,见到地上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这是一个直径两尺的正方形通道,通道口由青铜板盖好,因年代久远,上面长了铜锈,被人用强酸把锈蚀开了。 她拉起扣环,打开青铜板盖,便见到下面有火光透出来,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龙池撕下衣服,捂住口鼻,跳下船舱,她刚落地就听到剧烈的撞击声,同时一扇巨大的青铜铸的棺材盖朝她飞过来。她如果被棺盖砸中,估计会当场变成肉泥。 龙池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她运足全身的力量,抬腿对着那飞过来的沉重的青铜棺材盖踹去。 强大的撞击力把她掀翻在地,右腿一阵酸麻。 那青铜棺盖沿着原路飞回去重重地撞在棺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小池子!” 龙池抬头,便见一个年轻人正像壁虎似的贴在角落中的船舱顶上。他约有二十出头,身材结实,大概是因为在上面挂得久了,脸都憋红了,汗水涔涔。 她看二狗子没事,便迅速打量起船舱中的情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铺满地的白骨和散落的金银珠宝。 十几具尸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它们的身上插满尾指粗的钢针,钢针呈乌黑色,似是专程针对尸怪而制。它们把尸怪腐蚀得露出骨头,血肉都化成刺鼻难闻的墨绿色浓液,淌了满地。旁边还有几具碎尸和喷溅的鲜血,像是大活人被一群尸怪拖住瞬间撕成了碎块。 一旁的角落里,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的胸膛和腹部缠着布,布让血染透了,连裤子也让血染透了。 还有三个人正分散成三个角落,一老两少,纷纷露出目瞪口呆地表情看着她。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那青铜棺材的棺盖再次倒地。 青铜板是竖葬棺,立着的。 棺盖倒下,露出棺材里睡的尸体。 那是一个陪葬衣物都烂光的男尸,身材魁梧,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龙池的个头最多只能到他们胸口处。这男尸身上挂满金银珠宝,脸上戴着黄金面具,面具下是绿幽幽的眼睛。他张开嘴,足有寸长的獠牙从他的嘴里突出来。 龙池注意到,他露在外的皮肤上画满了妖异的红符。这符像是活的,沿着人的经脉涌动,不时泛出幽幽红光,在昏暗的船舱里格外显眼刺目。凝神看去,还不时能看到有字符忽然显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明明小得不该看得见,它却清晰地印入眼中,就像是突然跳进人的眼里。 活葬尸! 这是养鬼葬中的一种极其古老的邪术。 人活着时,身上画满符,把人的生气和魂魄都封在了体内,活埋入棺。这样,它的肉身介于生死之间不腐不灭,炼成金枪不入的金刚身,封在体内的魂魄日夜受符咒煎熬锤炼受尽折磨成为厉鬼。 龙池倒抽口冷气。她游过来时见到有尸怪就知道这艘养鬼葬船虽然很小,但养鬼的规格绝对不低,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活葬尸。 忽然,有阴风迎面扑来。 龙池铮地一声剑拔出鞘。 剑出鞘,寒光毕现,映着斜照在门口的月光泛出一片寒芒,照出面前一张鬼气森森的脸。它陡然化作一张狰狞的翻滚着黑雾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嘴朝着龙池扑来。 龙池没像小时候那样拔腿而跑,而是持剑迎上朝着那厉鬼刺了过去。 师父说,驭水剑宗的弟子,持剑对敌,当一往无前,悍不畏死。 龙池的身心都沉浸在剑气的世界中,她的气势陡然沉静下来,透着万钧之势,似奔涌而下的万丈瀑布。 剑起寒光现,冰冷的剑身泛起寒霜般的剑芒,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纵横交错的剑气织成剑雨切割着那扑来的厉鬼。鬼被她切成无数碎片,又化成鬼雾,继续朝龙池裹卷过来。 龙池挥动手腕对着那近在咫尺迎面扑来的鬼脸一剑斩下。 剑斩落到一半,像是被粘稠的东西挡住了,无法再往下落去,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使得剑不断地颤抖,发出强烈的嗡鸣声。 剑下的鬼雾剧烈翻滚,震荡不已,像是在拼命挣扎,空气中传来极其刺耳的沉闷尖叫。 那是厉鬼发出的叫声。 原本人听不见鬼的声音,但当鬼释放的力量强到引起空气颤动,通过共震传导出鬼声。它这时发出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它在挣扎,龙池却不给它机会。 她将丹田中的内力灌注在剑上,发出声大喝:“破!” 这一声以丹田之气激发出的大喝声如同滚雷炸过夜空,随着喝声发出,她手里的剑突然爆发出破竹之势,那团鬼雾像是遭遇到极大的冲击力量被轰然震碎。 森绿色的鬼血洒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鬼是由人的三魂七魄与阴气汇聚凝结而成,鬼喜食人的精血,则是因为人的精血有助于它们从飘渺的阴气朝着凝形和实质转化。人的精血被鬼吸食物,受鬼的阴气和煞气污染,会变成至阴至邪至秽的阴毒鬼血。普通人触之即死。 龙池有真气护体,倒是不惧它。 她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收势,回剑,她提着剑,站在门口,凝气于双眼朝船舱中望去。 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此刻在她的眼中显现出了轮廓和原貌。 离她约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浅坑,这浅坑刚好挡住大门。它约有一尺深,里面插满了锋利的尖刃,两根手臂粗的大铁钎卡在浅坑两端,挡住两块横板。 浅坑两侧,则是散发着浓浓恶臭味的深褐色池子,里面堆满了森森人骨,冒着汩汩水泡。每一个水泡鼓起裂开后都会腾出一团鬼雾。 鬼雾一现,那些贴在船舱壁上的黄纸红字的符便发出微微光芒,那光芒罩在鬼雾上,鬼雾便如同遇到阳光的雾气般消散。 龙池见那些符还很新鲜,估计是刚才进去的那些人贴的。 浅坑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鼎,鼎上烙满了炼鬼的符文,鼎上贴的符像是遭到了腐蚀物似的正在迅速腐蚀。 一个浑身弥漫着鬼雾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人正从鼎里爬出半截身子,它微仰起头,半张着嘴,没有眼珠子只有翻滚黑雾的眼睛“望”向龙池,那表情还有点呆傻。 能把外形凝成这样的,道行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连镇鬼符都毁了,由此可见鼎里的鬼有多凶。 她估计她刚才遇到的那只鬼也是从这口炼鬼鼎里出来的。 她看着那鬼,那鬼也看着她。 那鬼忽然抬指朝它的身后指了指。 龙池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见了往下去的楼梯。 鬼指路。 龙池说:“你如果骗我,我就像对付刚才那只鬼那样把你片掉!” 那鬼闻言,指向右侧的手指瞬间改指向左侧。 龙池瞪大眼睛看它一眼,心说:“小样儿,果然有诈!”她轻哼一声,手里的剑倏然指向那女鬼,她的手腕一抖,真气灌注在剑上,剑身轻颤发出清脆的剑鸣声响,剑上寒光毕现。龙池的眼眸中陡然泛出锐利的光芒,目光锁定住那女鬼。 女鬼的身子一缩,做出个害怕的动作,同时空气中飘来一个略微有些飘荡似回声般的声音:“哎哟妈呀,年龄不大,道行不浅。”以无比利落的姿势往身后一指。 虽然鬼的声音不太好辨认,但龙池的直觉告诉她,这只女鬼就是刚才唱歌的那只,并且道行极高,而且船主很可能就是她。 那女鬼像是很害怕龙池,见她的剑尖对着她,又可怜兮兮地缩回了大鼎中。 龙池正要提剑上去除掉她,就听到船舱下方传来一声惨叫声。 跟着又是剧烈的撞击声响。 还有一声变了调的大喊声:“胡爷,棺材板按不住了!” 船舱下情况危急,龙池顾不得再去对付这女鬼,她两步过去,用剑轻轻敲了敲大鼎,说:“听着,这截水域是我的,你给我老实点!”说完,她跃身跳起来往鼎里探头望去,没见到女鬼,只看到满满一鼎的烂骨头渣混着干裂的碎皮和无数人的头发。 吃了这么多人! 龙池确定它就是船主无疑了。 很多人都会认为炼鬼鼎里装的都是祭品和陪葬鬼,正主睡在主墓室的棺材里。劫养鬼葬船的人都是求财,往往会直奔最值钱的主墓室,并没有谁在意正主是不是住在一穷二白只剩下死人骨头的炼鬼鼎里。即使知道这是正主,它这里没钱,只要能够让它不捣乱,他们也懒得和它费事。 成气候的鬼,比人还精。很会看人下菜碟,遇到打不过的人,识相得很。 龙池急着救人,不痛不痒地威胁一句,就去找通往船舱下的路。 鬼指路,一条都不能信。它指的,全是死路。 船舱里太黑,即使她开了天眼,也不太看得清,只能取下背在身后的剑鞘,挨个敲船板,看哪块是空的。 船舱下又传出大叫声:“不好,上面有东西下来。” 龙池喊:“别嚎,快告诉我,哪条路下去是对的,我来找人的。” 二狗子的大喊声又传来:“小池子,椅子后面有个洞下来。” 龙池一回头,就见到那鬼又在大鼎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她的脚尖在地上一点,扑身杀向那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中它的眼睛。 鬼眼睛突然化成鬼雾,迅速缩回了大鼎下,还叫了声:“哎妈,好凶!” 龙池在身上一阵摸索,没找到火折子,不能一把火烧了它。她转身绕回正对大门和大鼎的椅子后,见到地上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这是一个直径两尺的正方形通道,通道口由青铜板盖好,因年代久远,上面长了铜锈,被人用强酸把锈蚀开了。 她拉起扣环,打开青铜板盖,便见到下面有火光透出来,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龙池撕下衣服,捂住口鼻,跳下船舱,她刚落地就听到剧烈的撞击声,同时一扇巨大的青铜铸的棺材盖朝她飞过来。她如果被棺盖砸中,估计会当场变成肉泥。 197.第一百九十七章 赶紧看 怕被锁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 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 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银光闪烁, 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 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 以剑破法,剑盾,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 三途离魂剑飞出去, 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 剑入土三寸立在那, 剑身不断颤抖, 嗡鸣声不绝于耳, 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 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 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 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 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龙池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剑只飞出去一尺远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紧拣起剑握在手里,施展轻功去追师父。 她紧跟在三途道人身边,问:“师父去哪?” 三途道人说:“跟上就知道了。” 龙池应声,跟在三途道人身后,跑到旁边的小山峰上。 这小山峰离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不远,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峰顶是一小块平地,长满了狗尾巴草,铺满了月光,与周围被阴气笼罩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 她站在山峰上俯瞰八角寨,仍是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鬼啸声再次传来。 这次她有真气护体,早做防备,没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她说:“师父,听这鬼啸声,它似乎很愤怒?” 三途道人面色沉沉地盯着江面,说:“何止愤怒。” 龙池说:“八门寨劫鬼船不是一回两回,好多鬼船到这里都调头,它敢过来……是和八门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的吧?还是准备交买路钱?” 三途道人说:“七重楼是追着青铜船来的。” 他缓缓解释道:“青铜船上的定水鲛珠原是七重楼上的。” “鬼太岁死了女儿,他为了让女儿早日修成鬼身回到身边,偷偷潜上七重楼,九死一生,盗走了定水鲛珠装在了青铜船上。七重楼从青铜船下水的那天起就盯上了它,想要拿回定水鲛珠。” “青铜船小,利于行水,又有定水鲛珠,跑得飞快,七重楼到现在都没追上它。” 龙池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回青铜船出现,七重楼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被八门寨的人拦下来了。我刚才听八门寨有号子声,好像是在拖船。” 三途道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声,继续盯着八门寨,听着声响。 龙池看着笼罩住大段江面的鬼雾,若有所思地说:“师父,七重楼上的鬼这么厉害,八门寨这回会不会翻船?”她想到有这个可能,眼睛都亮了。 三途道人说:“八面龙王敢劫七重楼,自有计较。” 龙池一想也是。八门寨的劫船经验丰富,不是轻易能翻船的。 她看热闹的兴致顿时缺了好多。虽然鬼船害人,但鬼船从来不主动害人,寻常人避开鬼船,也就没事了,鬼船害的都是想要发横财登上鬼船摸宝的。八门寨则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行船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就被杀了。 龙池听着八门寨方向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响和鬼啸声,无聊地蹲在地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沙砾,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地上的一片狗尾巴草连土带根一起刨了出来。 随着土不断被刨出来,龙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沉入坑里。 三途道人凝神听着八门寨的声响,告诉龙池:“虽然鬼雾弥漫,人眼看不见,但放开五感……”他说话间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徒弟不见了,原地留下一个满是狗尾巴草的小土包。那土包上的狗尾巴草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零星新土。 三途道人一阵心塞,随即大喝:“龙池!” 龙池给自己留了个呼吸的气洞,蹲在土坑里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师父的吼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把顶在头上的那片连土带银的狗尾巴草拍下去,心虚地爬出土坑,辩解:“师父,夜深了,困。”她说着就见自家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三途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江面。 龙池折腾到大半夜,又有师父在身边不用担心安危,她怕挨训没敢再把自己埋进土里,蜷缩着身子偎坐在小土坑中,打着呵欠睡着了。 三途道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把她叫起来。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二狗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揉揉眼,才发现天亮了。她打着呵欠起身,看向盘腿坐在山崖边打坐的师父,问:“师父,他们打完了吗?” 三途道长说:“你自己看。” 龙池看看头上的太阳,走到崖边俯身望去,却见江上仍然是黑雾弥漫。 八门寨罩在浓雾中,在距离江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般的房顶浮于黑雾上方。那房顶飞檐斗拱,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像镶满了宝石般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角寨的大寨主八面龙王的座驾是一艘三层楼船,长百丈,出动时,威风八面,被称作江上霸主。 此刻,她却连八面龙王座驾的影子都没见到。 面前这房顶,至少有三艘八面龙王的座驾长。 仅拿房顶做比较,那差别也是皇宫对土财主。 她说:“师父,这就是七重楼的船顶吧?” 三途道长说:“传闻七重楼的船顶布了绝阳大阵,可以不惧阳光,白日出行。” 奔跑的脚步声靠近,王二狗的喊声从山峰下传来:“小池子,你在上面吗?” 龙池回了句:“在!” 王二狗喘着粗气大声喊:“出……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八……八门寨劫船……又劫船了,死……死了好多人,尸……尸滩子上全是……全是尸体,江……江上也有……不……不下百……” 三途道长扬声:“上来说。”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道长!”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小山峰。他激动地抱拳,再次喊了声:“道长!” 三途道长问:“你在镇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二狗回:“有件事比较怪。以前八门寨劫船,事前不会有传出风声。这回镇上都在传七重楼朝着八门寨方向来了,八门寨约了好多人一起劫船。” 三途道长问:“什么开始传的?” 王二狗说:“大概是两三天前吧。我知道八门寨一贯的作风,以为是谣言,可……可今早……我大清早刚起床,就见到江面上有好多浮尸和碎船板……” 他不解地嘀咕道:“这七重楼是不是傻呀,都有消息传开了,还往八门寨来。伤亡可惨了。” 龙池问:“是死人?” 王二狗说:“死人。”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龙池,说:“你有得埋了。” 龙池顿时乐了,笑呵呵地说:“我愿意!”随即想到那些人虽是杀人如麻的水匪,却也是人命,那点喜悦顿时消散。她想了想,对三途道长说:“师父,我回家做早饭,吃饱饭去收殓他们。”说完,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跳下去,飞快地往回跑。 198.第一百九十八章 赶紧看 怕被锁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然而,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 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 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 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 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 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 她刚要折回去, 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 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 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 又或者是身体不好, 他的腰略微有些弯, 背也有些驼, 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 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这段江的水非常深,且江面宽阔,江水推着烂船木头和尸体往下游飘去,只要那些木头不堵河道或者是没附有邪祟煞气,她都没空去理会。 飘在水面上的尸体大部分是死状极惨的干尸,它们像烂木头般随着波浪沉沉浮浮,连水里的游尸都不理它们。相对完好的大量尸体飘在水下,要么骨骼呈不自然的弯曲状,要么就是身上有皮翻肉绽的伤痕,还有一些面目狰狞肤色铁青,像是受到大量的阴气侵蚀而死。 游尸不是什么尸体都抢,它们也很挑的。它们只喜欢溺水者的尸体,其中又尤为喜爱年轻力壮的。缺胳膊少腿身上残破的尸体,即使被它们拉到水底,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被它们扔了。如果是四肢残缺的尸体,很快就会浮上来,但那种胸腹被捅漏,体内蓄不了气浮不上来的,就需要她潜水下去捞上来超渡,不然,它们多半会喂了鱼,而怨魂则附在水里的鱼虾龟蟹身上变成水怪出来害人。 这些游尸都出动了,且要捞的尸体太多,龙池没下水去和游尸做无谓的拼斗消耗。她踩着飘在江面上的木头前行,待到了江水中间,从冲下来的杂物中找到绳子或碎布缠在尸体上,将它们像粽子似的串起来。她自己则坐在一块可承载起她重量的木头上,找块小点的木板当桨,划到岸上。 她划桨会把游尸引过来。 它们会来掀她乘坐的木头,想把她掀进水里。因此她挑的木头通常都是长条型的,自己骑坐在上面,有游尸过来时她能看得见,且不用下水,直接拔出分水剑,手起剑落,不是削去它们的脑袋就是削去它们伸过来的爪子。 游尸被削去脑袋,同样也会死。 这时候的阳光仍烈,她乘坐的木板也小,遮不住太多水面,阳光可以照到水下,这让绝大部分游尸不愿靠近她,只会在她靠近有大片的飘浮物时,藏身在飘浮物下的游尸会冒着被阳光灼伤的危险进行短暂的攻击。 龙池划着木头来到岸边,她转身把拴在木头上的绳子解下来,再把拴在绳子上的尸体一具具解开,扛到岸上整齐摆好。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王二狗和卦初买够了柴火,两个人正拿着扁担往这边挑。 卦初虽然没干过粗活,但挑柴这种事只要有力气就够了,挑起担子来倒是健步如飞。 他在烈日下晒了一天,白白净净的脸晒得红通通的,热得汗流浃背,道袍都湿透了。 王二狗更是打起了赤膊,露出结实的被太阳晒得油亮的皮肤。 卦初跟在王二狗的身后,不时地看向他背上的青色印记。那印记像是刺青,但缭绕着很重的煞气,是一个狰狞的恶鬼头,格外鲜活,像是随时要冲破肌肤扑出来把人吞吃了。 王二狗放下柴火,一扭头就见卦初匆匆移开眼,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说:“想看就看呗。我背上这东西,村里的人都见过。他们有人说我是恶鬼投胎,也有人说我是恶鬼附体。” 卦初问:“那这是什么?” 王二狗说:“不知道,打小就有的。” 卦初没再多问,他放下担子,把柴卸到柴火堆上,擦了把汗,扭头看看旁边摆成排的尸体,问正扛着尸体走来的龙池:“现在点火吗?” 龙池没答,她抬头望向朝着沿着江边小道疾奔而来的一行人。来的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穿戴上比普通的村民们要富裕得多。普通村民大多数穿粗麻布或粗棉布缝制的衣服,家境稍好点的穿细麻或细棉。丝绸锦锻这些衣服料子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但来的这些人身上最差的也是细布制成的衣服,不少人身上还是穿的绸缎,且多多少少能有几件金首饰。 每到有水匪死的时候,便会有这样的人过来认领尸体,他们都是水匪的家眷亲人。 八门寨的水匪,除了少部分投奔或招揽过来的奇人异士外,绝大部分还是本地人。除了滩涂村这守着风水宝地的村子外,旁的村种庄稼都是看天吃饭,想靠种庄稼发财致富是不可能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累一整年,也只能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才能吃得上一口饱饭,遇到灾年,饿死人是常有的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敢拼命,投奔到八门寨去,哪怕只是个小喽啰,跟着干上几票买卖,也能让全家上下吃喝不愁。他们在八门寨混得好,家里人能跟着过上好日子,但如果死在江里,家人就得到尸滩子来找尸体了。 199.第一百九十九章 宝相城 鬼门开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见到她打水的两个大木桶此刻出现在山峰上, 里面还有小半桶水, 上面盖着荷叶, 知道大家不缺水喝,便不再理会。她嫌这里热,走到三途道长身边, 说:“师傅,我回去埋尸体了。”她忽然想起一事,赶紧把自己去镇上遇到的那伙人以及八门坊的情形都告诉了她师傅,然后便要回去。 玉璇道长叫住她:“小池子, 你稍等。”她扭头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道童唤道:“卦初”, 吩咐他:“你跟着龙池一起去,找村民们买些柴火, 把那些尸体一并烧了。” 卦初应道:“是。” 龙池惊讶地问:“烧了?” 玉璇道长说:“对,烧了。” 龙池不解, “为什么要烧了?”烧尸体特别臭。这次八门寨死伤了那么多人,捞上岸都能堆成尸山, 先不说要耗费的柴火村里够不够,那味道估计全村的人都受不了。况且,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死后的事看得无比重要,烧别人尸体就等于断别人的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除非是天大的仇怨, 否则不会轻易烧尸。她如果把八门寨的人尸体烧了, 八门寨回头能来找她拼命,说不定愤怒之下会牵怒到提供柴火的村民。屠村这种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邻村的阴阳先生说道:“看这日头和暑气,七重楼上当有旱魃无疑。” 龙池更加不解,说:“旱魃又不会下船,有旱魃和烧尸有什么关系?” 阴阳先生拈着胡须说道:“七重楼的传言由来已久,鲜少有人知其来历,不过,从船上的阴气和鬼雾来看,当是艘鬼葬船。鬼葬船养尸护船并不罕见,但要养出旱魃……”他说到这里,含笑朝玉璇道长看了眼,似想来个抛砖引玉请玉璇道长说上一二。 龙池更加糊涂了,问:“养旱魃怎么了?” 阴阳先生很是感慨:“这七重楼居然能同时养出这么厉害的鬼和旱魃,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玉璇道长没理会阴阳先生,对龙池说:“七重楼能养旱魃,养出其它尸怪不在话下。这一次八门寨劫七重楼是两败俱伤,无论哪一方胜出都需要补给,那些尸体正好为他们所用。八门寨的人生前作恶多端,别指望他们死后能够消停,一把火烧个干净,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龙池问:“如果八门寨报复,杀到滩涂村来怎么办?我能跑能逃,村民们可逃不了。” 黎唐先生用羽毛扇点点龙池,很是悠哉地拖长调子说:“老话说得好,趁他病,要他命。” 龙池看向她师父,喊了声:“师父?”她听师父的。 三途道长点头轻轻“嗯”了声,说:“去吧。” 龙池见连自家师父都发话了,只能照办。 她下了山峰,叫上掀起衣服扇风的二狗子,带着卦初回滩涂村。 王二狗一路小跑地跟在龙池的身后,说:“小池子,有鬼的地方阴气重,阴冷阴冷的,怎么这七重楼就这么邪门,不仅不冷,还热得要死。” 龙池回道:“师父他们说七重楼上有旱魃。” 王二狗跟得更紧,问:“旱魃?就是那引发旱灾要用火烧掉的旱魃?我记得大前年下游的赵村才烧过旱魃。” 龙池头也不回地说:“那不是旱魃。” 王二狗说:“谁说不是,烧完了就下雨了。” 龙池说:“那都是巧合。” 王二狗对龙池还很信服的,他说:“当时赵阴阳让开的棺烧的尸,大家都说是旱魃,赵阴阳也没反对,再加上烧完后就下雨了,大家都以为是真的闹旱魃。”他不解地说:“不是旱魃,赵阴阳烧它做什么?” 赵村烧旱魃,龙池忙着埋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只有二狗子去了,她没去。后来她师父回来,听她说起这事,告诉她,那不是旱魃,只是因死者怨气不散,又没能被好生安葬,发生了尸变而已。 龙池说:“我后来遇到赵阴阳问过他,赵阴阳说那是荫尸。老阿婆生前受到儿孙虐待,含怨而死,他儿子为了省钱没给她好生安葬,葬的那块荒地正好是在低洼处,山上的水渗进去把棺材泡了。” 她顿了下,继续说:“水聚阴,再加上老阿婆怨气不散尸骨不化,便引起了尸变。荫尸张嘴吃子孙不可信,但尸变的地方,风水必然遭到破坏,成为凶煞之地。一旦老太太的道行够了,就该破棺出来害人了。她泡在水里,是湿尸,关节都还能灵活运动,可比那些四肢不能弯曲的干尸难对付得多。” 王二狗恍然大悟地点头,说:“原来如此。” 卦初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得格外来劲。他打小就住在道观里,那是块风水宝地,不要说尸变,连只游魂都见不到,他还小,师兄们出去抓鬼灭尸也不带他去,他唯一长见识的地方就是滩涂村了。 他们三人到了滩涂村,先是直奔葫芦井,三个人趴在井边,伸手在井里捧水喝。 卦初到井边时,还想找打水的工具,待看到龙池和王二狗都趴在了井边大口地喝水,他渴得嗓子都冒烟了,也就不管了,把道袍的下摆别在腰带上,俯身就去喝水。 恰逢村长路过,他上了年岁,年神不太好使,远远地看到三个人趴在葫芦井边,从旁边一户农家屋檐下堆柴火堆抽出根柴火棍子,大骂着直奔过来:“小兔崽子,干什么呢!那可是我们村的宝井,救命的宝贝,你们这些小王八犊子……”骂到这,看清楚站起来的那人的背影,顿时骂得更凶了:“二狗子,你这个鬼煞星,老子……”趴在井边的人又爬起来一个,是龙池。村长的骂声顿时咽了回去,那脸色露出点尴尬,说:“小池子,你怎么跟着二狗子胡来呢。”抡起棍子就要去打二狗子。 二狗子灵巧地一个闪身,把还趴在井边喝水的卦初拉起来,挡住村长。 卦初的嘴角还挂着水珠子,道袍的袖子也湿透了。他那白白净净的脸臊得通红,说:“村长,我……我们太渴了……”赶紧作个道揖,连连躬身致歉:“对不住,对不住。” 村长见到卦初,那态度顿时大变,和颜悦色格外热情:“原来是小道长,没关系,没关系,尽管喝。” 龙池说:“村长,买柴。” 村长像有什么稀奇似的看向龙池,问:“你买柴?” 全村上下最不缺柴烧的就是她。上游每年不知道冲多少木头下来,她捞上来,扔在岸边,晒干后劈来当柴烧。尸滩子上横死的人太多了,除了有道行的龙池和恶鬼投胎的王二狗,村里没谁敢去尸滩子拣东西。那些被水冲下来的船木头堆成山,也没谁敢去动。 龙池说要买柴,村长打心眼里觉得她在说笑话。 龙池没钱,伸手朝小道士卦初一指,说:“他买。” 卦初虽是个年龄比龙池还小的道士,但他每季都要来给龙池送五色米和衣物,村里的人都认识他,有太平观的招牌在,村长二话没说,当场答应,说要多少有多少。 龙池对卦初说:“你就在晒谷场收柴火,收好后,让二狗子帮你搬。村民们把柴卖给你,别的事就不管了。”她对村长说:“村长,你也别问卦初买柴做什么。”说完,又趴在井边喝了满肚子水,这才往尸滩子去。 村长知道干他们那一行的避讳多,也不多问,热情地帮着卦初买柴。 龙池来到尸滩子边上,抬眼朝江里望去,那情形比发洪水还惨。有许多尸体已经冲到了尸滩子上,一起冲上来的还有碎散的烂船木头。江面上也飘满了木头和船,死的人太多,阴气太重,再加上尸滩子这段河本也就不是什么太平地段,如今木头把江面遮住了,又过了正午阳气最浓的时候,江底下的那些游尸也不甘寂寞地出来了。大块的烂船木头在江面上打着转,朝着飘在江面上的尸体靠过去,待烂船木头靠近尸体后,那尸体就像是被大鱼从水底咬住似的一下子就沉到了水底下去了。 当然,拉走尸体的不是鱼,而是水底下的游尸。 龙池撩起袖子,卷起裤腿,去到岸边,准备先把冲上岸的尸体拉上来。 她走到最靠岸的那具半泡在水里的尸体,刚要伸手,就被那尸体的死状吓了一跳。 通常来说,她在江里捞上来的都是被水匪杀死的或者是掉进江里淹死的,只要不是运气不好卡在上游某个地方泡了十天半月才被冲下来,基本上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可她面前这具水匪的尸体,那死状真是……惨不忍睹。 酱板鸭的颜色,但酱板鸭比起这位还要丰满几分。这人呈黑褐色,浑身干瘪得如同柴和棍子,那脸如同一张皮裹在骷髅上,眼窝已经陷了下去,但眼珠子还在,只不过已经干了。即使已经成了风干的模样,仍能看出他的表情,呈极度惊恐状,五官扭曲,大张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手脚呈诡异的扭曲状,显然死得极其痛苦。 200.第二百章 先围城 再入城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已经练出剑气,且剑术凌厉也就罢了, 那剑势更是排山倒海, 挥洒起来能舞得密不透风。他们派出重盾挡在前面,修炼硬气功的身高六尺的大壮是能徒手举牛开山裂石的盾手, 被这丫头一脚连人带盾踹飞出去三丈多远,他摔在地上时鲜血汩汩地从嘴里往外涌, 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手里那把剑,秀秀气气的,不到二指宽, 也就三尺长。这一看就是女人使用的剑, 应该是走轻快准狠的路子,然而,却让她使出了重剑效果。剑上泛着雾蒙蒙的水漾般的光泽, 挥洒间,就仿佛有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她的剑交撞在一起时, 那磅礴的真气顺着她手里的剑灌注过来,直接把人震得倒飞出去。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 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 还有水。 在水里, 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 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以剑入道,是以剑道。 她现在,只能算是剑术高手,而非剑道高手。 星月宗的人强攻龙池,反倒被她在短暂的交手中连续斩杀十几人,余者纷纷后退,在距离龙池约有两三丈外绕着他飞速旋转奔跑,其中使用长鞭、弓、弩等攻击距离较远的人占据了主场。 旁边,不远处的晒谷场上,村子里的村民们都被水匪们赶到一起。 二榔头把村长推出来威胁龙池,却没想到龙池完全没有搭理他,在星月宗高手的围攻下左冲右突,一剑一个,杀星月宗高手就像切萝卜般容易,那悍勇之气看得他心寒胆战。他想起平日里龙池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被他喝骂也不回嘴,最多调头走掉或者是老老实实地去江里捞尸,一副好欺负模样,却没想到比他这当水匪的还要杀人不眨眼。龙池连星月宗的高手都敢杀,他如果真杀了村民,龙池说不定真能把他的一家老小给杀了。他想到自己以往得罪龙池的地方太多,不由得更加害怕。 龙池压根儿没去在意水匪是否有屠杀村民。 她不在意,水匪拿村民威胁不到她,对村民们才是种保护。 她若在意,她会受制,村民们也未必能活。她和师父如果出事,即使村民们活下来,尸滩子失去镇守,滩涂村很快就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厉鬼横行,民不聊生。 只有解决了八门寨,解决了这些制造祸端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反手挥剑轻轻一拨,便将偷袭的飞针掀飞,紧跟着便听到类似“砰”地一声沉闷的破响声,大蓬的飞针夹杂着浓浓黄雾猛地朝她喷射过来。 龙池的神情一沉,手里的剑挥洒得快到极至。剑气卷动空气,掀起气流,生生地将那些飞针和黄雾卷进气流中。她的右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踏,身如离弦的剑疾驰,剑气裹卷着飞针和黄雾宛若出海的蛟龙带着寒光朝着袭杀她的人扑过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阴魂厉鬼,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气息。活人身上的是生气。她锁定那道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去,一剑穿胸,并且把那些飞针和黄雾全部打回给那人。 飞针瞬间把他扎成了刺猬,黄雾落在它的身上,化成无数的小虫子往他的皮肤下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流出脓水。 蛊虫! 龙池赶紧运转体内的真气,发现自己还被真气护得好好的,暗松口气。 蛊虫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能够用来炼蛊的,不仅是毒虫,还有活人、尸体、厉鬼都可以,因此,蛊有千千万种,害人之法,令人防不胜防。 村民们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小池子救命啊……” 龙池回剑就朝着再次朝她杀过来的星月宗高手扑杀过去。 不就是想让她分心,然后被星月宗的高手杀死在这里么? 她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挥剑杀人。 “啊——”痛苦的惨叫声响起,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喊:“柱子,柱子,柱子……”王大娘慌乱的响声传来:“小池子……” 龙池想不理的,但是……好气啊! 她怒气上头,从星月宗的这些身边擦身掠过,提剑就朝村民们所处的位置奔过去,一眼见到一名水匪正提着刀站在柱子身边。柱子的左手被齐肘斩断,鲜血汩汩地往外淌,他握住没了手的左腕,痛得眼泪鼻涕横流! 龙池朝着村民们疾奔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紧追不舍。 有长鞭飞过去,打在龙池的后背上,将她那件破烂的衣服瞬间扯下一大块布,露出后背白皙细嫩的皮肤。衣服破了,皮肤连道红印子都没留下。 用鞭的高手顿时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这丫头不是人吧! 那名给村民们制造恐慌意图扰乱龙池心神的水匪见到龙池杀气腾腾地赶过来,连声大喊:“挡住她,挡住她,快杀了她……”他心虚地往后退,又觉自己作为队长,不该在手下面前这么怂,又提起刀子摆出要和龙池打斗的架势。 旁边的水匪想拦,可龙池冲过来的气势太过吓人,以至于他们都不由得心生惧意退后几步,然后便见龙池如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直奔他们的队长。 他们以为他们的队长会被龙池一剑捅了,却没想到…… 龙池并没有一剑捅了他们的队长,而是对着他们队长舞起了剑。 她把那剑挥舞得比厨子剁肉馅的刀还要快,比做面的师傅削面飞还要快,他们只看到剑花浮动,无数的肉片从他们的队长身上飞出来,肉片纷纷扬扬的像下起了大片的雪花,并且伴随着纷纷血雨。 追击龙池的星月宗一干人,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停下了脚步。 约摸十几息时间过去,龙池收剑,停了下来。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具白森森的只剩下内脏和脑袋还完好的骨架。那人身上的肉被削成大小一致的约有二指正好可以下锅炒的肉片散落在四周。跨下的二两肉,则被龙池挑在剑尖上,一脸晦气地甩在地上。 旁边距离龙池不到六尺远的一个水匪,脸上被甩满了人体碎肉,腿哆嗦得像发软的面条,汩汩湿意伴随着尿骚味从跨下渗出。 龙池把那人跨下的二两肉甩到地上,又一剑捅进了那人的额头。 那人原本还在眨着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也不知道是过于剧痛还是过于恐惧…… 随着龙池那一剑捅落,他轰然倒下,肠子、胃部等内脏从失去皮肉保护的腹腔里摔出来,还冒着热气…… 那人身旁的村民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就像是头一天认识龙池。 星月宗的人看着那被削成骨架的水匪额头上的窟窿,那表情顿时都变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丫头把别人千刀万剐削成骨架不说,还一剑把人给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丫头在江边收尸超渡冤魂厉鬼,他们还以为是正道中人,却没想到发起狠来手段这么毒辣。 尸体摆在这,龙池用她的行动警告了这些水匪再干这种事的下场。 她手里的剑指向星月宗,说:“再来!” 使用鞭子的女人上前,笑意盈盈地说:“小丫头,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怨,不若各退一步……”她说完,就见龙池忽然展颜一笑。 还别说,虽然这小丫头脸上脏了点,身上臭了点,但五官长得那是真的好,特别是那双眼睛,灵性十足,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脏得这亲娘老子都看不出模样,仍让人觉得打心里有好感。 可是这种时候笑成这样,那女人直觉不妙,很是警惕,问:“你笑什么?” 龙池自然不会告诉她是在笑话她说的那句没仇没怨,她正要再次杀过去,忽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气悄无声息地落下。龙池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刚偏到一半,她手里的剑才抬到一半,一柄锋利的剑顺着自己的脖子划过去。 冰冷的剑擦过脖子的触感传来,对方的力量极大,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力量至少能把自己的脖子切开三分之一。 那人一招得手即刻远离,飘然落在远方。 是一个年龄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秀气的剑,一脸嘲讽地朝她看来,说:“你师父没教你与人搏命时少说话多杀人,以免死于话多……”话没说完,那脸色顿时就像活见鬼似的。 龙池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惊奇地看着那人,问:“你放水?”她的脖子没事! 突然,一名星月宗的人大喊声:“她手上有件护身法宝。” 龙池这时候才不管什么护身法宝,提剑就朝刚才差点削断她脖子的人杀过去。 那人不跟她打,扭头就跑。 龙池大喝:“有本事你站住。” 那人回她:“有本事你来追!” 龙池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到他的身后,给他来了个一剑穿胸。 那人跑出去五六步,才觉察到不妙,他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扭头看向停在五六步外的龙池,叫道:“你……好快的……轻功。” 龙池步下一滑,从他的身边擦身掠过,一剑削开了他三分之一的脖子。她正要回去继续找星月宗的麻烦,忽然感觉到江面方向传来异样,她扭头望去,赫然看见原本被困在八门寨的七重楼正沿江下来,已经快到尸滩子。 翻滚的阴雾笼罩在它的上方,遮天蔽月。 七重楼上的宝顶上,霞光弥漫,两道人形身影出现在七重楼上。远远看去,只能见到霞光映照下那身华丽的衣服,以及飘然若仙的身姿。若非随着它们的接近,灼灼热浪伴随着透骨的阴气一直涌来,她真要以为是谪仙降临。 两个! 龙池可以断定,这两个,一个是七重楼主,另一个就是旱魃。 龙池正在打量七重楼,忽然听到自家师父的喊声:“小池子,带着村民们走。” 龙青和笑面佛的声音同时传来:“拦住她!” 星月宗的人再次朝着龙池杀了过去。 凿井的时候,滩涂村的村长还是个小伙子,黎唐先生还没有成为老先生的徒弟。那年干旱,老先生云游到这里,为村民们点了这口井,还说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 滩涂村紧邻尸滩子,有这么个闹鬼的地方,大家都不信滩涂村是风水宝地,但这口井却实实在在是口好井。它清澈甘甜,即使是在滴水不降的干旱年月里,它也照常出水,从不曾干涸过。她好奇,曾在深夜偷偷潜进水井里看个究竟。水井呈葫芦形,有六处出水的泉眼。她长这么大,遇到过两次大旱,十里八村连同镇上的井都没水了,葫芦井还照常出水,滩涂村和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日夜不休地排队打水,也没把它掏干。有这么口井,村民们没闹过灾荒,即使紧邻尸滩子,滩涂村的人也不愿迁离,逐渐发展成了拥有三百多户人家、近千人口的大村子。 201.第二百零一章 左使宫 见仇人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他没认王伯当爹,一直喊他老伯, 但王伯一直把他亲儿子看待。八岁那年, 王伯病死,他又成为孤儿, 没谁愿意收养他, 村民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村子里的小孩欺负他。三途道长教他防身功夫,每个月给他些银子过活, 让他和小池子一起识字念书, 教他做人的道理。 三途道长说他背后的恶鬼印是有来历的, 他不便出手替他解除封印,也不便收他为徒, 只能教他点外门功夫防身, 还告诉他, 不管他身后背负的是修罗、是修鬼还是神佛, 只要心术正,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的闲言碎雨不过的耳旁风,英雄不论出身,堂堂七尺男儿, 当顶天立地。 他身负恶鬼, 受村民们唾弃, 他不自卑,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寻常人,不是凡人,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不可有傲气,当有傲骨,当有容人之量,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教过他,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但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他担心有遗漏,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把骨灰坛交给龙池,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龙池把她师父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子上。这石台子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旁边有口井,是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台子。 她放好骨灰,缓缓拔出身后背着的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尸滩子。 龙池的步子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格外有力。她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杀气便增进一分,剑上缭绕的剑气便更加凛冽一分。她的右手握紧剑柄,剑尖斜指地面,从剑尖透出的剑芒将隔着足有半尺远的距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不多时,她来到了尸滩子边。 她看见,她家的房子不见了,那里被夷为平地,家里的东西散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没有一件完好的,连锅都碎成了碎片,装五色米的坛子也碎在地上,大部分五色米都不见了,只剩下少量的乌黑残渣。 龙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真气在剧烈激荡,撑得她的心脏和胸膛都似要炸裂了。 她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挥剑便朝着尸滩子上那些扛着沉船木头的尸怪们杀了过去。 剑起头颅飞! 龙池挥着剑杀进尸怪堆里,那些指到清理河道命令的尸怪们完全没有防备,顿时像切瓜似的被龙池砍杀大片。 龙池一路杀着挡路的尸怪直奔七重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船! 它停泊在距离岸边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距离水面至少有五六丈高,青铜铸造的船身挂满了链子,链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浑身布满青绿色鳞甲的尸怪。这些尸怪,每一只都不比西崖的青铜棺上挂的尸怪差。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纷纷扑嗵跳下水,飞快地朝着岸上游来,待上了岸后,四肢着地,跑得如同飞猿,朝着杀向七重楼的龙池扑了过去。 它们锋利的爪子与龙池手里的剑碰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声响。 龙池高声喝道:“一剑寒川破秋水!”剑意似化作森冷的寒霜铺洒开,那挽起的剑花又如一柄柄锋利的冰刀削向那些尸怪。 她的剑术极为精妙,几乎是贴着尸怪的爪子擦过去,精准地刺进它们喉咽下方的鬼门处。 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带出一片鬼雾阴气,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尸怪瞬间无力地倒在地上,迅速地干瘪下去。 龙池出剑极快。她习剑十六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挥洒剑意,杀得毫无顾忌。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些扑过来的尸怪,哪怕它们像重重浪潮般把她裹卷在里面,她亦无畏无惧。 一道翩然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船舷边,托着下巴饶有味道地打量着江滩上与尸怪搏杀在一起的身影。 这剑法路数,与昨晚与她交手的那位剑修出自同源。瞧这年龄和剑术火候,当是他的徒弟。 缜隐莞尔一笑,出声喊道:“小丫头,你是给你师父报仇来了吗?”慵懒的身姿,妖娆的模样,端的是妩媚多姿。 龙池没理她,继续杀着尸怪,努力地朝着七重楼靠近。 缜隐的笑意更深,悠然地说道:“哎,我说小丫头,伤心归伤心,谁死了师父都伤心,可你伤心你师父也不会复活。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修出了剑气,出手间还带着几分剑意,一身真气也很是不弱,哎,我瞧瞧,你手腕上那镯子是件法宝吧,品阶还不低,啧,隔太远,看不清楚……哎,老了,老了,眼力不好使了……” “哎,总之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何必想不开呢。” “你师父都死了,你想不开他也不会复活,不如留得青山在,将来再砍柴烧啊……” “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你要是冲上船来,你说我是收你好还是不收你好。” 龙池怒喝道:“你闭嘴!” 缜隐说:“你师父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委屈呢!他非得跑去填阵眼,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填阵眼,我进村占了那口井,他出村离去留得命在,皆大欢喜。” “哎,说起来我就烦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简直脑子有病。女人稍微好一点,我喜欢女人,小丫头,你喜欢女人吗?” 龙池被这叨比叨的大鬼念得烦死了。这一分心,就被尸怪挠了一下。 好在她有真气护身,没受伤。 缜隐又用力地“啧”了声,说:“看看看,我就说是法宝,尸怪都挠不破这防御。哎,你师父挺宝贝你的呀,就他那穷酸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贝给你护身,那是不是你爹呀?我看你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两父女啊。” “哎,你别拼命了,都说了你师父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这些小喽啰们杀的。累不累啊,我家小情儿出关了,还没躺回棺材里,很热吧,很渴吧,歇歇,喝口水。” 龙池不理她,继续杀尸怪。 缜隐又说:“我跟你说,你师父虽然死了,但魂魄还在,他以身填阵,那一身精血道行都封在了他的本命剑中,那把剑就在井里,不信你去看。你如果把剑拔、出来,你就能见到你师父。” 龙池依然不理她,继续杀尸怪。她发现了,这缜隐想骗她去拔剑。 缜隐扬声喊道:“喂,那个叫什么的剑修,你的徒弟在这拼命呢,这是你徒弟还是你女儿啊,你救不救呀?” 龙池的心念一动,忽然一醒,毫无预兆地突然抽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哧溜一下子就跑了。她的速度极快,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尸滩子,瞬间跑回了村子里有阳光的地方。 缜隐叫了声“我去!”伸手想抓都没来得及。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暗骂句:“叫你嘴碎,叫你逗她玩,早点动手先抓起来该多好。”她再又转念一想,说:“即使抓起来,这剑修也不会来救他徒弟,不然就白死了。”她扬声喊:“小丫头,有空来玩啊,欢迎来报仇。” 龙池跑回师父的骨灰坛边,她抱起师父的骨灰坛,站在石台子上,冲缜隐大声叫道:“你这个千年不死的老妖婆厉鬼,你跟我听清楚,姑奶奶见过你的定水鲛珠。姑奶奶回头就把定水鲛珠偷走扔到山里去,你想找回定水鲛珠,你做梦去吧你。” 缜隐“呵呵呵呵”轻笑出声,问:“就你?鬼太岁女儿的船,你劫得的了?” 龙池扔下句:“走着瞧。”,捧着她师父的骨灰回到葫芦井边,放好后,便去挖村子里挖坑,等王二狗把骨灰坛拿来后,收殓了骨灰就可以埋了。 缜隐远远地打量着在村子里埋坑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五指刨坑,轻轻一动便将地气引动,轻易地就把结实的土刨了出来。她伸出爪子刨几下就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坑。 缜隐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沉起来,低喃句:“这小丫头有古怪啊,这一手,像是某种地精的神通。”她忽然想到什么,顿时欲哭无泪地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叫道:“叫你嘴碎!”这真要是地精,都能满地乱跑了,还能化成人形了,吃了该多补啊。就这么哧溜一下子跑到她看得见抓不着的地方去了! 缜隐顿时伤心地悲喊声:“小情儿”,转身回船舱,说:“我放跑了一只千年地精……会打架的……” 葫芦井里的三途剑微微颤了颤,掀起一圈涟漪,但转瞬又归于沉静。 202.第二百零二章 三途剑 龙王剑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黎唐先生的声音传来:“这是小节,为大义做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龙池扭头看去, 就见黎唐先生施展轻功,脚尖点在岩石上,几个跃步便落到山峰上, 小山峰顿时更挤了。 黎唐先生手执羽毛扇,拱手和大家打招呼。他笑眯眯地对龙池说:“看来早上我说的话你是听进去了的嘛。” 三途道人扫了眼黎唐先生, 喊了声:“龙池。”问:“即使我们能趁机灭了八门寨, 又能拿什么保证七重楼不会滞留在这里生出祸端?七重楼追着青铜船来,如今青铜船已经闻风而逃,七重楼的怒火又岂是好平的?” 龙池蹲在地上,托着下巴嘀咕道:“那还得多死多少人。” 玉璇道长轻轻笑了笑, 温柔地摸摸龙池那头随意披着的头发, 说:“莫急,再看看。”她说着, 视线从龙池的身上扫过, 嘴角不动声色地略微抽了抽。再好的衣服料子落到龙池这,穿不过两天都会脏得没眼看。小姑娘倒是勤快, 他们师徒那小破家,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张罗, 屋子擦得一尘不染, 她的衣服也是天天换洗, 可架不住她成天扑通进河里徒手捞浮尸。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可能像那些粗鲁汉子赤膊下水。江水深,普通的小舟一个浪花过来就得沉,能在江里行驶的船开起来费事费力,还真不如小姑娘扑通几下揪住尸体捞上岸轻便。 沿江两岸,即使没有水匪,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淹死不少人,许多临近水湾江边都会有捞尸人。捞尸人常年和尸体打交道,横死者煞气重、怨气深,即使能成为捞尸人的都是命硬者,沾得多了,也都是满身尸臭晦气,比盗墓人更显眼,隔好几里地都能让人一眼看出。 龙池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花得让人看不清长相,但她身上沾的只有土和灰,最是干净不过。心里干净,眼里干净,身上没有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污秽,相处起来很舒服。 龙池蹲在地上,玉璇道长喜欢摸她的头,她就让玉璇道长摸。她一直怀疑玉璇道长在她小时候肯定养过她,不是让人送灵米和衣服的那种养,而是带在身边的那种。她记得在她很小很小以前,就有一个像玉璇道长这么轻柔的声音轻轻地摸着她的头,让她快快长大。 三途道长和二狗子一起侧目朝玉璇道长和龙池看去,那表情都很有些微妙。 二狗子以前养了条叫大黄的狗,也经常这么蹲着让他摸头。虽然小池子喜欢蹲在土坑里纯属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可这会儿她俩这样子看起来确实像。 三途道长看到自家徒弟一脸惬意的模样,再看玉璇道长眉眼飞扬的好心情,只觉惨不忍睹。 那些小道士们的视线若有若无地从玉璇道长和龙池身上瞟过。他们都知道玉璇道长每季都给龙池送吃送穿,龙池的待遇比观主都要好。不过玉璇道长的来头大,他们也只能干眼馋和羡慕。 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则神情凝重地打量着下方的战斗。以他的功力,这点阴雾不足以遮住他的视线,下方的情形尽收入眼底。他注意到山峰上的这些人,除了气定神闲的玉璇,以及这些实力不足的小辈一个个无所是事的模样外,所有人都是神情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八门寨方向,至于其中,有没有人是装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龙池蹲在那,舒服得直打呵欠,双手就又开始往地上刨。 玉璇道长见小姑娘又要当众冒充萝卜精,忍不住想笑,她抿嘴憋住笑,赶紧叫住她,说:“小池子,我渴了。”她说完,递出一角碎银递给龙池,说:“我这有茶叶,你去镇上的茶楼买些糕点,再去葫芦井打煮茶的水,剩下的银子留着零花。” 龙池没敢接,扭头看向师父,问:“师父,我去了?” 三途道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吩咐道:“顺便去八门坊逛逛。” 龙池应了声,接过银子便纵身跳下山峰,脚尖点地,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龙池因为脚程快,赶路的时候通常都是避开村民从庄稼地里的羊肠小道或者是树林里过去。她下山后,穿过一人高的玉米地,刚来到往镇子上去的主干道上,就见到好几十个人飞奔着从面前跑过,朝着八门寨方向去了。 这些人身后背着大砍刀,穿着黑色的短打服,虽然跑得极快,但步距和速度都非常均匀,前后距离保持一致,看起来非常整齐。 镇上是三天一集会,只要她没有活,她都去镇上逛。黎唐先生如果没有生意,就会摇着他的羽毛扇对着往来行人点评。能让黎唐先生点评的,都是走南闯北有些名头的人。她托黎唐先生的福,长了不少见识,但这么一伙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龙池去到镇上,先到茶楼买了糕点,用油纸包好,再提着糕点去八门坊逛。 八门坊是八门寨的地盘,坊间开有当铺、赌馆、妓院、酒楼、客栈、兵器铺、杂货铺等等,基本上除了村民们日常吃用的东西外,这里都能找到,往来的行商也多在这里进出货买东西。偶尔还有些被劫了船的人家打进八门坊。 管理八门坊的是八面龙王手下的一个总管,人称笑面佛。他胖胖圆圆的满身肥肉,嘻嘻哈哈的,特别像庙里供奉的大肚罗汉。他与罗汉不一样的是,罗汉手上拿的是佛珠,他手上的拿的是骷髅珠。婴儿拳头大的骷髅珠,足有八十一颗。 她听黎唐先生说,笑面佛手上的骷髅珠就是婴儿头骨炼成的。取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婴儿,婴儿的魂魄锁在骷髅里,成为鬼婴。那骷髅,则是它们的头骨,在秘法炼制的过程中,头骨不断缩小,直至缩成拳头大。 她以为八门寨发生这么大的事,笑面佛肯定回了八门寨,却没想到刚进入八门坊就遇到笑面佛。 笑面佛被人簇拥着从酒楼里走出来,见到她,笑呵呵地喊:“小池子,又来闲逛?” 龙池与笑面佛也是老交道了。八门寨的水匪在劫船时遇到反抗,也时常有伤亡,尸体顺流飘到尸滩子,被她捞起来。八门寨的人经常到她这来认领尸体。即使是作恶的水匪,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她留着尸体还得找地方挖坑埋,索性让八门寨的人或者是他们的亲友领回去好生安葬。八门寨承她的情,与他们师徒定下约定,以八门寨下游处的界碑石为界,往上是八门寨的地界,往下是他们师徒的地界,八门寨不能来他们师徒的地界劫船,往来行船只要过了界碑石就安全了。 龙池应了声,“是呀。”她几步来到笑面佛的跟前,说:“八门寨死了好多人,还有好多破船顺流飘下来,我又进不了八门寨,只好来这里看看。” 笑面佛笑呵呵地说:“你倒是直白。” 龙池说:“佛爷,向你打听……”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满脸好奇兼欲言又止的模样。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他抬指点了点龙池,说:“有什么好打听的。”他笑得更加和气,说:“这次少不得又得麻烦你了。这样,干成这笔买卖,我们歇一歇,也让你得得闲,怎么样?” 龙池笑得和笑面佛一样和善,心里却在想:“你们死了那么多人,总得休养和招兵买马补充人丁吧!”她说:“镇上来往的这些人,大部分我都认识,可我今天见着一伙人,好几十个,还是头一回见。”她还补充句:“往八门寨去的。”她仰起头,睨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笑面佛。 笑面佛似笑非笑地睇了眼龙池,用三分警告七分打趣的语气说:“好奇心太重可不好。” 龙池满脸诚恳,“万一他们也顺着江水飘下来,我总得知道我捞的是什么人吧。”她说话间,瞥见笑面佛身旁的手下的表情和眼神都有点微妙。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面觉得晦气,又一面想着哪天他们真走了背运成了水漂子,还能被她捞起来得以好好安葬。 笑面佛的脸上堆满肥肉,挤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眼里精光闪烁,面上依然和气,说:“该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 龙池轻哧一声,摆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说:“不就是请来的帮手,分一杯羹的呗。”她说:“他们的身手比你的手下强多了,也更加训练有素。能掺和进八门寨的买卖,敢劫七重楼,还能一次出动这么多高手的,屈指可数。”她歪着头,一脸俏皮地打量着笑面佛,说:“您也知道,我喜欢好人做到底。”说完,挥挥小手,蹦蹦哒哒地往八门坊里面去。 笑面佛身边的一个手下低喊声:“佛爷。” 他们对着尸滩子这小丫头片子一向是尽量客气。他们常年做着刀口舔血的营生,保不齐哪天就没了。运气好的,死在船上,能让兄弟们带回去,运气不好的,折在水里,就得求到小丫头这来。尸体如果没飘起来,得请她去那满是游尸的尸沟子里找。方圆百里,没谁比她更熟悉那尸沟子,他们如果自己派人下去,十个下去九个难回。如果尸体飘在江面上,这小丫头顺手就给捞起来了。她姑奶奶心情好,找个阴凉地放着,扯块草席给盖上,再给洒上驱虫药,他们去认尸体时,基本上都能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好好安葬。她要是心情不好,她能给你顺手超渡了,再把尸体扔太阳底下曝晒,等到人找过去时,那就是一堆长满蛆虫的烂肉。魂魄都没了,尸体烂成那样,即使被领回去,也只剩下被一把火烧成灰的命。 以前有兄弟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乖乖听话,丫见势不对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说,人也是相当刁钻难缠。她那时候年龄小,个头小,但身手灵巧又跑得快,不好抓。她拿出把剑往人的下三路刺,好几个兄弟差点没了子孙根。她还跑到镇上满镇子嚷嚷,说八门寨的几十个老爷们欺负她一个小孩子,嚷得人尽皆知。八门寨做着这门营生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架不住丢人跌份啊。 笑面佛挥挥手,那手下会意,几步过去,在龙池身边咳嗽声,引着龙池去了角落。那手下低声说:“这事啊,不是我们佛爷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不能说。” 龙池轻哧一声,说:“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那手下的声音更低,神神秘秘地说了句:“那伙人,即使是咱们大寨主也得客客气气的,不是你能打听的。”说完,不等龙池再问,一溜烟跑了。 龙池轻哼一声:“说了等于没说。” 村里不是只有葫芦井这一口水井,大部分时候村民们都在自家附近就近取水,离井稍远的村民只在干旱或者是家里办酒席水不够用水的时候才来葫芦井。 距离龙池家不远的何老头家门口也有口井,龙池总嫌他家的水浑,不愿用他家的水。她每天早上都会到葫芦井挑水,把家里的水缸填满,之后再做早饭。 村子里的人起得都早,各家各户忙着打扫门院喂家禽家畜,见到龙池提着水桶路过,纷纷热情地打着招呼。 她成天干埋尸体的活,大家又都在传她会法术,因此村里的人发现有浮尸都会叫她去处理,谁家有点什么不顺畅也会让她去看。能在村里闹起来的,除了些游魂野鬼也就是些成精的老鼠蛇虫之类的东西。普通人对付不了它们,在她眼里便算不得什么。修道之人,除一地邪祟是份内的事。不过她不干白工,这样对她和主家都不好,师父说会欠下因果,因此她都会象征性地收两个铜板。 她还没走到葫芦井,隔很远就见到有人脚踩在井沿上,探头朝井里张望。 这人约有二三十岁,穿着宽大的灰色长袍,头上戴着纯阳巾,手上拿着羽毛扇悠悠哉哉地挥着扇子。 黎唐先生是村里的常客。他在镇上有一间算命馆子,赶集的日子开门营业,闲时拿着他的算命帆走村串镇替人算命。据说他有点道行本事,遇到哪家不太平,也会替人处理。他算命除邪,收费都很高,被人称作死要钱。 因为他收费贵,哪怕他和滩涂村有一口葫芦井的渊源,村里的人有事时会找她或她师父,不会去找黎唐先生。黎唐先生明知道滩涂村没有生意,隔上月余仍是会来一趟,要么看井,要么看镇上的风水,还每回必到尸滩子转悠,到她家坐坐。 她和黎唐先生打过招呼,将两桶水打满,两只手各只一桶水,飞快地往回走。 提水练的是基本功,要求健步如飞,脚后跟不能着地,水不能洒。不仅她这么提水,二狗子也是如此,村里有人想要跟着练,但都没坚持下来。 她十几天如一日地练下来,疾步走的速度比别人跑起来还快,村里的人除了二狗子以外,没有人跟得上她。 黎唐先生也是个有本事的人,看起来慢慢悠悠的,但半点都不落后,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跟着她,问:“小池子,昨天夜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龙池子问:“你想打听七重楼的事?” 黎唐先生晃着手里的羽毛扇,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如果八门寨真的打七重楼的主意,极有可能斗个两败俱伤。鬼葬船向来是人不犯它,它不犯人,我们犯不着与它起冲突,但……”他的话音一转,继续说:“八门寨为祸一方这么多年,害人无数,只因它势大,又有八门阵守护,我们一直奈何不了它。” 他说着,扭头看向只顾着埋头赶路的龙池,不满地“啧”了声,说:“你倒是接个话呀,和你聊天就这点没劲。” 龙池回嘴:“我又不靠嘴皮子吃饭。” 黎唐先生顿时不乐意了,“我这是靠嘴吃子吃饭吗?我这是真金百炼火眼金睛,靠的是一身本事吃饭。我跟你说,这方圆百里,就没有我算不出来的命,看不准的相……”他话没说完,就见龙池停下下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他知道龙池要说什么,赶紧用羽毛扇捂住龙池的嘴,说:“你就免了啊,你不算!” 龙池不屑地“去”一声,说:“牛皮吹破了吧。”继续往家里走。 黎唐先生当然不认,“这不是牛皮破不破的事,你左手上戴的那镯子,看起来跟个破铜烂铁似的……” 龙池接话:“知道知道,它实际上是件仙家宝贝,叫遁世镯,别的作用没有,就是专门针对你们这些算命的,让你们看不出我的面相算不出我的命。你都说八百回了,换个说法成不成?” 黎唐先生说:“有一点我敢断言,你的身世跟这镯子有关。” 龙池懒得跟黎唐先生费口唇。她师父在尸滩子上的尸体堆里拣到她的时候,她只有不到一个月大,身上只有这一个镯子,傻子都知道这镯子和她的身世有关。 她和黎唐先生说话间来到家门口的三岔小路旁。 黎唐先生说了句:“记得做我的早饭啊。”挥着羽毛扇往尸滩子去了。 龙池继续打水,她往来三趟,把水缸添满,生火做饭。 她天生怕火,不喜欢被火烤的感觉,小时候连灶堂都不敢靠近,直到六七岁时才敢帮师父烧火。 她家吃饭没有菜,但吃的米和村民们吃的不一样。她家做饭用的是叫五色灵米,米粒比普通大米要饱满许多,椭圆形,圆润润的像珍珠,表面有一层朦胧的五色光晕。五色灵米必须用干净的水煮,如果用何老头家那种浑浊的水煮,煮出来的米饭呈暗黄色烂成一团,不仅没有半点光泽口感,还会吃坏肚子。用葫芦井的水煮熟后,大米粒呈乳白色,一粒是一粒,热腾腾的水蒸汽飘在米饭上聚而不散,放在阳光上还会隐约泛出五彩的光。 这米只有镇上的太平观才有,村里的人想买都买不着。不过若是哪家生了孩子,可以来她家要一把米,熬成粥给孩子喝。孩子每天用十粒米熬成粥,吃满一个月,身体都很壮,村里很少出现因病夭折的孩子。 203.第二百零三章 老扮嫩 都好坑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怕归怕,人还是要救的。她将手按在剑柄上,从角落里站起来, 立在门口,凝神静气,留神周围的动静, 喊了声:“二狗子。”除了底层的打斗声响外,周围一片寂静。她又大喊声:“王二狗。”她这一声用了内力, 中气十足, 声音传出去极远。 船舱下传来王二狗声嘶力竭的叫声:“小池子,救我——” 砰!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响在船舱里回荡。 忽然,有阴风迎面扑来。 龙池铮地一声剑拔出鞘。 剑出鞘,寒光毕现, 映着斜照在门口的月光泛出一片寒芒, 照出面前一张鬼气森森的脸。它陡然化作一张狰狞的翻滚着黑雾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嘴朝着龙池扑来。 龙池没像小时候那样拔腿而跑,而是持剑迎上朝着那厉鬼刺了过去。 师父说, 驭水剑宗的弟子, 持剑对敌,当一往无前, 悍不畏死。 龙池的身心都沉浸在剑气的世界中,她的气势陡然沉静下来, 透着万钧之势, 似奔涌而下的万丈瀑布。 剑起寒光现, 冰冷的剑身泛起寒霜般的剑芒,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纵横交错的剑气织成剑雨切割着那扑来的厉鬼。鬼被她切成无数碎片,又化成鬼雾,继续朝龙池裹卷过来。 龙池挥动手腕对着那近在咫尺迎面扑来的鬼脸一剑斩下。 剑斩落到一半,像是被粘稠的东西挡住了,无法再往下落去,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使得剑不断地颤抖,发出强烈的嗡鸣声。 剑下的鬼雾剧烈翻滚,震荡不已,像是在拼命挣扎,空气中传来极其刺耳的沉闷尖叫。 那是厉鬼发出的叫声。 原本人听不见鬼的声音,但当鬼释放的力量强到引起空气颤动,通过共震传导出鬼声。它这时发出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它在挣扎,龙池却不给它机会。 她将丹田中的内力灌注在剑上,发出声大喝:“破!” 这一声以丹田之气激发出的大喝声如同滚雷炸过夜空,随着喝声发出,她手里的剑突然爆发出破竹之势,那团鬼雾像是遭遇到极大的冲击力量被轰然震碎。 森绿色的鬼血洒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鬼是由人的三魂七魄与阴气汇聚凝结而成,鬼喜食人的精血,则是因为人的精血有助于它们从飘渺的阴气朝着凝形和实质转化。人的精血被鬼吸食物,受鬼的阴气和煞气污染,会变成至阴至邪至秽的阴毒鬼血。普通人触之即死。 龙池有真气护体,倒是不惧它。 她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收势,回剑,她提着剑,站在门口,凝气于双眼朝船舱中望去。 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此刻在她的眼中显现出了轮廓和原貌。 离她约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浅坑,这浅坑刚好挡住大门。它约有一尺深,里面插满了锋利的尖刃,两根手臂粗的大铁钎卡在浅坑两端,挡住两块横板。 浅坑两侧,则是散发着浓浓恶臭味的深褐色池子,里面堆满了森森人骨,冒着汩汩水泡。每一个水泡鼓起裂开后都会腾出一团鬼雾。 鬼雾一现,那些贴在船舱壁上的黄纸红字的符便发出微微光芒,那光芒罩在鬼雾上,鬼雾便如同遇到阳光的雾气般消散。 龙池见那些符还很新鲜,估计是刚才进去的那些人贴的。 浅坑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鼎,鼎上烙满了炼鬼的符文,鼎上贴的符像是遭到了腐蚀物似的正在迅速腐蚀。 一个浑身弥漫着鬼雾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人正从鼎里爬出半截身子,它微仰起头,半张着嘴,没有眼珠子只有翻滚黑雾的眼睛“望”向龙池,那表情还有点呆傻。 能把外形凝成这样的,道行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连镇鬼符都毁了,由此可见鼎里的鬼有多凶。 她估计她刚才遇到的那只鬼也是从这口炼鬼鼎里出来的。 她看着那鬼,那鬼也看着她。 那鬼忽然抬指朝它的身后指了指。 龙池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见了往下去的楼梯。 鬼指路。 龙池说:“你如果骗我,我就像对付刚才那只鬼那样把你片掉!” 那鬼闻言,指向右侧的手指瞬间改指向左侧。 龙池瞪大眼睛看它一眼,心说:“小样儿,果然有诈!”她轻哼一声,手里的剑倏然指向那女鬼,她的手腕一抖,真气灌注在剑上,剑身轻颤发出清脆的剑鸣声响,剑上寒光毕现。龙池的眼眸中陡然泛出锐利的光芒,目光锁定住那女鬼。 女鬼的身子一缩,做出个害怕的动作,同时空气中飘来一个略微有些飘荡似回声般的声音:“哎哟妈呀,年龄不大,道行不浅。”以无比利落的姿势往身后一指。 虽然鬼的声音不太好辨认,但龙池的直觉告诉她,这只女鬼就是刚才唱歌的那只,并且道行极高,而且船主很可能就是她。 那女鬼像是很害怕龙池,见她的剑尖对着她,又可怜兮兮地缩回了大鼎中。 龙池正要提剑上去除掉她,就听到船舱下方传来一声惨叫声。 跟着又是剧烈的撞击声响。 还有一声变了调的大喊声:“胡爷,棺材板按不住了!” 船舱下情况危急,龙池顾不得再去对付这女鬼,她两步过去,用剑轻轻敲了敲大鼎,说:“听着,这截水域是我的,你给我老实点!”说完,她跃身跳起来往鼎里探头望去,没见到女鬼,只看到满满一鼎的烂骨头渣混着干裂的碎皮和无数人的头发。 吃了这么多人! 龙池确定它就是船主无疑了。 很多人都会认为炼鬼鼎里装的都是祭品和陪葬鬼,正主睡在主墓室的棺材里。劫养鬼葬船的人都是求财,往往会直奔最值钱的主墓室,并没有谁在意正主是不是住在一穷二白只剩下死人骨头的炼鬼鼎里。即使知道这是正主,它这里没钱,只要能够让它不捣乱,他们也懒得和它费事。 成气候的鬼,比人还精。很会看人下菜碟,遇到打不过的人,识相得很。 龙池急着救人,不痛不痒地威胁一句,就去找通往船舱下的路。 鬼指路,一条都不能信。它指的,全是死路。 船舱里太黑,即使她开了天眼,也不太看得清,只能取下背在身后的剑鞘,挨个敲船板,看哪块是空的。 船舱下又传出大叫声:“不好,上面有东西下来。” 龙池喊:“别嚎,快告诉我,哪条路下去是对的,我来找人的。” 二狗子的大喊声又传来:“小池子,椅子后面有个洞下来。” 龙池一回头,就见到那鬼又在大鼎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她的脚尖在地上一点,扑身杀向那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中它的眼睛。 鬼眼睛突然化成鬼雾,迅速缩回了大鼎下,还叫了声:“哎妈,好凶!” 龙池在身上一阵摸索,没找到火折子,不能一把火烧了它。她转身绕回正对大门和大鼎的椅子后,见到地上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这是一个直径两尺的正方形通道,通道口由青铜板盖好,因年代久远,上面长了铜锈,被人用强酸把锈蚀开了。 她拉起扣环,打开青铜板盖,便见到下面有火光透出来,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龙池撕下衣服,捂住口鼻,跳下船舱,她刚落地就听到剧烈的撞击声,同时一扇巨大的青铜铸的棺材盖朝她飞过来。她如果被棺盖砸中,估计会当场变成肉泥。 龙池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她运足全身的力量,抬腿对着那飞过来的沉重的青铜棺材盖踹去。 强大的撞击力把她掀翻在地,右腿一阵酸麻。 那青铜棺盖沿着原路飞回去重重地撞在棺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小池子!” 龙池抬头,便见一个年轻人正像壁虎似的贴在角落中的船舱顶上。他约有二十出头,身材结实,大概是因为在上面挂得久了,脸都憋红了,汗水涔涔。 她看二狗子没事,便迅速打量起船舱中的情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铺满地的白骨和散落的金银珠宝。 十几具尸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它们的身上插满尾指粗的钢针,钢针呈乌黑色,似是专程针对尸怪而制。它们把尸怪腐蚀得露出骨头,血肉都化成刺鼻难闻的墨绿色浓液,淌了满地。旁边还有几具碎尸和喷溅的鲜血,像是大活人被一群尸怪拖住瞬间撕成了碎块。 一旁的角落里,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的胸膛和腹部缠着布,布让血染透了,连裤子也让血染透了。 还有三个人正分散成三个角落,一老两少,纷纷露出目瞪口呆地表情看着她。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那青铜棺材的棺盖再次倒地。 青铜板是竖葬棺,立着的。 棺盖倒下,露出棺材里睡的尸体。 那是一个陪葬衣物都烂光的男尸,身材魁梧,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龙池的个头最多只能到他们胸口处。这男尸身上挂满金银珠宝,脸上戴着黄金面具,面具下是绿幽幽的眼睛。他张开嘴,足有寸长的獠牙从他的嘴里突出来。 龙池注意到,他露在外的皮肤上画满了妖异的红符。这符像是活的,沿着人的经脉涌动,不时泛出幽幽红光,在昏暗的船舱里格外显眼刺目。凝神看去,还不时能看到有字符忽然显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明明小得不该看得见,它却清晰地印入眼中,就像是突然跳进人的眼里。 活葬尸! 这是养鬼葬中的一种极其古老的邪术。 人活着时,身上画满符,把人的生气和魂魄都封在了体内,活埋入棺。这样,它的肉身介于生死之间不腐不灭,炼成金枪不入的金刚身,封在体内的魂魄日夜受符咒煎熬锤炼受尽折磨成为厉鬼。 龙池倒抽口冷气。她游过来时见到有尸怪就知道这艘养鬼葬船虽然很小,但养鬼的规格绝对不低,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活葬尸。 剑出鞘,寒光毕现,映着斜照在门口的月光泛出一片寒芒,照出面前一张鬼气森森的脸。它陡然化作一张狰狞的翻滚着黑雾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嘴朝着龙池扑来。 龙池没像小时候那样拔腿而跑,而是持剑迎上朝着那厉鬼刺了过去。 师父说,驭水剑宗的弟子,持剑对敌,当一往无前,悍不畏死。 龙池的身心都沉浸在剑气的世界中,她的气势陡然沉静下来,透着万钧之势,似奔涌而下的万丈瀑布。 剑起寒光现,冰冷的剑身泛起寒霜般的剑芒,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纵横交错的剑气织成剑雨切割着那扑来的厉鬼。鬼被她切成无数碎片,又化成鬼雾,继续朝龙池裹卷过来。 龙池挥动手腕对着那近在咫尺迎面扑来的鬼脸一剑斩下。 剑斩落到一半,像是被粘稠的东西挡住了,无法再往下落去,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使得剑不断地颤抖,发出强烈的嗡鸣声。 剑下的鬼雾剧烈翻滚,震荡不已,像是在拼命挣扎,空气中传来极其刺耳的沉闷尖叫。 那是厉鬼发出的叫声。 原本人听不见鬼的声音,但当鬼释放的力量强到引起空气颤动,通过共震传导出鬼声。它这时发出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它在挣扎,龙池却不给它机会。 她将丹田中的内力灌注在剑上,发出声大喝:“破!” 这一声以丹田之气激发出的大喝声如同滚雷炸过夜空,随着喝声发出,她手里的剑突然爆发出破竹之势,那团鬼雾像是遭遇到极大的冲击力量被轰然震碎。 森绿色的鬼血洒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鬼是由人的三魂七魄与阴气汇聚凝结而成,鬼喜食人的精血,则是因为人的精血有助于它们从飘渺的阴气朝着凝形和实质转化。人的精血被鬼吸食物,受鬼的阴气和煞气污染,会变成至阴至邪至秽的阴毒鬼血。普通人触之即死。 龙池有真气护体,倒是不惧它。 她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收势,回剑,她提着剑,站在门口,凝气于双眼朝船舱中望去。 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此刻在她的眼中显现出了轮廓和原貌。 离她约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浅坑,这浅坑刚好挡住大门。它约有一尺深,里面插满了锋利的尖刃,两根手臂粗的大铁钎卡在浅坑两端,挡住两块横板。 浅坑两侧,则是散发着浓浓恶臭味的深褐色池子,里面堆满了森森人骨,冒着汩汩水泡。每一个水泡鼓起裂开后都会腾出一团鬼雾。 鬼雾一现,那些贴在船舱壁上的黄纸红字的符便发出微微光芒,那光芒罩在鬼雾上,鬼雾便如同遇到阳光的雾气般消散。 龙池见那些符还很新鲜,估计是刚才进去的那些人贴的。 浅坑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鼎,鼎上烙满了炼鬼的符文,鼎上贴的符像是遭到了腐蚀物似的正在迅速腐蚀。 一个浑身弥漫着鬼雾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人正从鼎里爬出半截身子,它微仰起头,半张着嘴,没有眼珠子只有翻滚黑雾的眼睛“望”向龙池,那表情还有点呆傻。 能把外形凝成这样的,道行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连镇鬼符都毁了,由此可见鼎里的鬼有多凶。 她估计她刚才遇到的那只鬼也是从这口炼鬼鼎里出来的。 她看着那鬼,那鬼也看着她。 那鬼忽然抬指朝它的身后指了指。 龙池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见了往下去的楼梯。 鬼指路。 龙池说:“你如果骗我,我就像对付刚才那只鬼那样把你片掉!” 那鬼闻言,指向右侧的手指瞬间改指向左侧。 龙池瞪大眼睛看它一眼,心说:“小样儿,果然有诈!”她轻哼一声,手里的剑倏然指向那女鬼,她的手腕一抖,真气灌注在剑上,剑身轻颤发出清脆的剑鸣声响,剑上寒光毕现。龙池的眼眸中陡然泛出锐利的光芒,目光锁定住那女鬼。 女鬼的身子一缩,做出个害怕的动作,同时空气中飘来一个略微有些飘荡似回声般的声音:“哎哟妈呀,年龄不大,道行不浅。”以无比利落的姿势往身后一指。 虽然鬼的声音不太好辨认,但龙池的直觉告诉她,这只女鬼就是刚才唱歌的那只,并且道行极高,而且船主很可能就是她。 那女鬼像是很害怕龙池,见她的剑尖对着她,又可怜兮兮地缩回了大鼎中。 龙池正要提剑上去除掉她,就听到船舱下方传来一声惨叫声。 跟着又是剧烈的撞击声响。 还有一声变了调的大喊声:“胡爷,棺材板按不住了!” 船舱下情况危急,龙池顾不得再去对付这女鬼,她两步过去,用剑轻轻敲了敲大鼎,说:“听着,这截水域是我的,你给我老实点!”说完,她跃身跳起来往鼎里探头望去,没见到女鬼,只看到满满一鼎的烂骨头渣混着干裂的碎皮和无数人的头发。 吃了这么多人! 龙池确定它就是船主无疑了。 很多人都会认为炼鬼鼎里装的都是祭品和陪葬鬼,正主睡在主墓室的棺材里。劫养鬼葬船的人都是求财,往往会直奔最值钱的主墓室,并没有谁在意正主是不是住在一穷二白只剩下死人骨头的炼鬼鼎里。即使知道这是正主,它这里没钱,只要能够让它不捣乱,他们也懒得和它费事。 成气候的鬼,比人还精。很会看人下菜碟,遇到打不过的人,识相得很。 龙池急着救人,不痛不痒地威胁一句,就去找通往船舱下的路。 鬼指路,一条都不能信。它指的,全是死路。 船舱里太黑,即使她开了天眼,也不太看得清,只能取下背在身后的剑鞘,挨个敲船板,看哪块是空的。 船舱下又传出大叫声:“不好,上面有东西下来。” 龙池喊:“别嚎,快告诉我,哪条路下去是对的,我来找人的。” 二狗子的大喊声又传来:“小池子,椅子后面有个洞下来。” 龙池一回头,就见到那鬼又在大鼎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她的脚尖在地上一点,扑身杀向那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中它的眼睛。 鬼眼睛突然化成鬼雾,迅速缩回了大鼎下,还叫了声:“哎妈,好凶!” 龙池在身上一阵摸索,没找到火折子,不能一把火烧了它。她转身绕回正对大门和大鼎的椅子后,见到地上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这是一个直径两尺的正方形通道,通道口由青铜板盖好,因年代久远,上面长了铜锈,被人用强酸把锈蚀开了。 她拉起扣环,打开青铜板盖,便见到下面有火光透出来,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龙池撕下衣服,捂住口鼻,跳下船舱,她刚落地就听到剧烈的撞击声,同时一扇巨大的青铜铸的棺材盖朝她飞过来。她如果被棺盖砸中,估计会当场变成肉泥。 龙池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她运足全身的力量,抬腿对着那飞过来的沉重的青铜棺材盖踹去。 强大的撞击力把她掀翻在地,右腿一阵酸麻。 那青铜棺盖沿着原路飞回去重重地撞在棺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小池子!” 龙池抬头,便见一个年轻人正像壁虎似的贴在角落中的船舱顶上。他约有二十出头,身材结实,大概是因为在上面挂得久了,脸都憋红了,汗水涔涔。 她看二狗子没事,便迅速打量起船舱中的情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铺满地的白骨和散落的金银珠宝。 十几具尸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它们的身上插满尾指粗的钢针,钢针呈乌黑色,似是专程针对尸怪而制。它们把尸怪腐蚀得露出骨头,血肉都化成刺鼻难闻的墨绿色浓液,淌了满地。旁边还有几具碎尸和喷溅的鲜血,像是大活人被一群尸怪拖住瞬间撕成了碎块。 一旁的角落里,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的胸膛和腹部缠着布,布让血染透了,连裤子也让血染透了。 还有三个人正分散成三个角落,一老两少,纷纷露出目瞪口呆地表情看着她。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那青铜棺材的棺盖再次倒地。 青铜板是竖葬棺,立着的。 棺盖倒下,露出棺材里睡的尸体。 那是一个陪葬衣物都烂光的男尸,身材魁梧,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龙池的个头最多只能到他们胸口处。这男尸身上挂满金银珠宝,脸上戴着黄金面具,面具下是绿幽幽的眼睛。他张开嘴,足有寸长的獠牙从他的嘴里突出来。 龙池注意到,他露在外的皮肤上画满了妖异的红符。这符像是活的,沿着人的经脉涌动,不时泛出幽幽红光,在昏暗的船舱里格外显眼刺目。凝神看去,还不时能看到有字符忽然显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明明小得不该看得见,它却清晰地印入眼中,就像是突然跳进人的眼里。 活葬尸! 这是养鬼葬中的一种极其古老的邪术。 人活着时,身上画满符,把人的生气和魂魄都封在了体内,活埋入棺。这样,它的肉身介于生死之间不腐不灭,炼成金枪不入的金刚身,封在体内的魂魄日夜受符咒煎熬锤炼受尽折磨成为厉鬼。 龙池倒抽口冷气。她游过来时见到有尸怪就知道这艘养鬼葬船虽然很小,但养鬼的规格绝对不低,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活葬尸。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银光闪烁,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204.第二百零四章 二狗死 参奶奶 此为防盗章,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也有人想旁敲侧击, 从王二狗那打听龙池的师门来历。 王二狗就开始吹,她这妹妹机缘好, 遇到路过的神仙了, 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 在他家住了三年, 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 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王二狗被灌醉后,也不废话, 倒头就睡, 再被龙池跟拖尸滩子上的尸体似的拖回房间,扔地上,以免王二狗身上泼的酒, 弄脏客栈的被子,客栈伙计还得洗。 两个人还算顺利地赶了半个月的路,来到了幽魂道。 在踏上幽魂道之前, 还有一个往来客商歇息的小镇子,叫黄泉镇。 进入黄泉镇,进入幽魂道, 踏进生死门, 听天由命。 往来客商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 常年在这条道上的往来行商的商家, 遇到的次数多了,也都熟识了,一些大商家有自己的商队护卫,不怕出事。那些小商家,则凑到一起,一起出份子钱,就在黄泉镇雇护卫,护送他们过幽魂道。 龙池和王二狗踏进客栈,就听见大厅里的人在议论阴兵封路。 王二狗交钱租房,发现房间都满了。他叫道:“不是吧,怎么房间就满了呢?” 客栈掌柜说:“没听说吗?阴兵过镜。”他说着,直摇头,说:“新来的吧?自从玄女宫被灭,鬼门关失去镇守,幽冥鬼界的那些就出来了。哎!你说好端端……哎,算了,不说了,惹不起,得罪不起,反正呀,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小老百姓。” 他俩把镇上的好七家客栈走遍,发现房间都满了。 往来客商,在这里滞留三个月的都有。 之前有一个大商队不信邪地进去,只逃了几个人出来,说明阴兵封路。 黄泉镇上,不止人多,精怪也多,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保家仙。 保家仙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山里的大仙家在和幽冥鬼界的打。大松山是精怪的地界,不是幽冥鬼界的地界,还有消息传出来说为了对付幽冥鬼界,参仙家和黑仙家都不打了。 王二狗叫道:“参仙家我知道,人参成精是吧?黑仙家是什么?黑瞎子精吗?” 聊到这事的人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一起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他,顿时说得更加来劲,说:“黑瞎子精住在黑瞎子岭,参仙家住在盘龙山。这两家算是邻居,也是对头。听说啊,十六年前,老参仙去赴宴会喝酒,黑瞎子趁机打到参仙家,要夺参仙的地脉占据盘龙山,把参仙奶奶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养伤,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老参仙家一千多年里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个参娃也没保住。” 王二狗好奇地问道:“参娃?是不是穿个红肚兜满地跑的样子?” “哪呀,听说老参仙家的那个参娃还小,还不能离开地。可惜啊,夭折了。” 旁边有人不满,说:“这都在谈阴兵封路,你扯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两个青年进来,对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在客栈里显眼的位置贴了张告示。 龙池抬眼看去,见到告示上写着由大商家和当地的几大护卫镖行出面牵头,准备进行一次打的清扫行动,打通商路。眼下重金招募各种英雄好汉前来助拳,并且写明要在这条道上行商的商家都要出份子钱,否则,以后禁止再走这条路。 告示一出,客栈里顿时炸了窝。 龙池竖起耳朵听着大家的议论,又让王二狗出去打听了番,明白为什么了。 这里通往幽冥州无妄城虽然凶险,但是,这却是一条充满财富的路。大松山的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药材,一些精怪会拿药材出来售卖换成它们需要的物资。精怪,会通过保家仙,把药给当地的山民售卖。药商如果是去找山民收购药材,基本上还是安全的。有些本事不弱的人,自己进山采药,如果能找到一株几百上千年的老参,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山里产的山珍也多,运到别的州去卖,那是几十上百倍地翻番。更有一些猎妖师会到山里猎杀精怪,取内丹和毛皮筋骨之类的,拿去卖。过了大松山,就到了大阴山。大阴山里阴气重,因此滋生了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无妄城靠山吃山,大阴山收罗来的东西都聚在了无妄城里。 据说,被灭门前的玄女宫占据大阴山,那可是富可敌国。星月宗灭了玄女宫,夺了玄女宫的财富,才一举成为当世第二玄门大宗。玄女宫被灭,也不止是星月宗干的,如今占着这条商路的几大商家也有出手。这些商家的背后都是有宗门势力的。 王二狗打听完消息后,去到黄泉镇外,他俩临时搭起来的小茅棚中。他俩找不到客栈住,镇子里也没有地方给他俩搭棚子住,只好住到镇子外。 王二狗对龙池说:“我们混进清理商道的护卫队里进去?” 龙池摇头,说:“让他们先打,我们在镇子里住几天看看情况再说。”他们灭了她师娘的门派,她才不要和他们混一起。一旦他们知道她和玄女宫的关系,第一个先宰的是她和二狗子。 王二狗说:“行,听你的。” 王二狗天天出去闲晃打听消息,龙池跟着王二狗,非常尽责尽职地扮演小跟班角色,听了满耳朵的各种小道消息。 各大商家和护卫镖行说是广邀各种英雄豪杰,实际上就是说来好看而已,人家有自己的护卫队,根据不需要从外面招,倒是去应征招募的人中,让他们揪出不少来历不明的“人”,被他们当成奸细处理了。 进出黄泉镇的人也受到了他们的严密盘查,就连龙池都被盘查了。 龙池不敢亮自己师父的名号,于是报了个名字:“仙云宗黎明雪。” 盘查她的人,自然是不信的,把龙池扣起来,迅速上报。 不多时,来了个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男子。这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气势沉稳,目光锋利如电。 龙池迎着他那双锋利的双眼,便感觉出,这位也是修习剑道的。那人以剑势朝她压来,她以剑势回击,丝毫不落下手。 那男子问:“你是明雪仙子的什么人?” 龙池歪着头,一脸挑衅地看着那人问:“那你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和玉璇师傅的关系?” 那男子轻轻点头,对随从人员说:“来历没问题。”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在下天水山庄沈一行,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度来找我。” 龙池“哎?”了声,问:“你不盘问我了?” 那男子笑笑,没答,转身走了。 龙池扬声叫道:“哎,你该不会是我玉璇师傅的仰慕者吧?” 那男子回头扫了眼龙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转身走了。 龙池从那笑容里读到“小丫头真上道”几个字。她心说:“呵呵,我才不会告诉玉璇师傅帮你增加好感。” 王二狗压低声音叫道:“小池子,玉璇道长的名头这么好用?” 龙池低声回了句:“得看对谁。” 把玄女宫和龙王宗灭了的星月宗排到第二,而排第一的,就是仙云宗。第一大宗门的名头亮出来,只要不是第二宗门的人,都得给点面子吧。玉璇道长在信里特意告诉她本名和出身宗门,说明外界知道玉璇道长就是黎明雪的人不多。她那句“玉璇师傅”,其实就是暗示她是玉璇道长的挂名弟子。她与沈一行暗中较量了回气势,没落下风,实力上得到了认可。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师徒如父子,一旦拜了某个师父,再进别的宗门,那可就是欺师灭祖,是会被清理门户的。不会有谁轻易会喊别的宗门的人为师父的。她如果跟玉璇道长没有关系,冒名的话,一旦让人知晓,仙云宗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第一大宗门的威信力量,还是没几个人敢挑战的。 龙池和王二狗在黄泉镇住了半个月,这些清理商路的人从黄泉镇出发,往幽魂道上去。 战斗力人员都走了,只剩下没什么战斗力的行商留在黄泉镇等消息。镇子里一下子空了一大半,王二狗和龙池终于住进了客栈。 他俩歇息了一晚,养足精神,第二天,便出了黄泉镇往幽魂道去。 他们联合起来结成阵,无论是配合还是力量,那都是成倍递增,向对方形成压制之势,将其困住,刀剑兵器便如车轮般从对方身上滚滚辗压。但是,对上这小丫头,却失了效。他们的阵法严密,这丫头总能轻松地找到缺口突破出去。她如同织布的梭子般在他们间来回穿梭,所过之处,兄弟们不断倒下。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已经练出剑气,且剑术凌厉也就罢了,那剑势更是排山倒海,挥洒起来能舞得密不透风。他们派出重盾挡在前面,修炼硬气功的身高六尺的大壮是能徒手举牛开山裂石的盾手,被这丫头一脚连人带盾踹飞出去三丈多远,他摔在地上时鲜血汩汩地从嘴里往外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手里那把剑,秀秀气气的,不到二指宽,也就三尺长。这一看就是女人使用的剑,应该是走轻快准狠的路子,然而,却让她使出了重剑效果。剑上泛着雾蒙蒙的水漾般的光泽,挥洒间,就仿佛有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她的剑交撞在一起时,那磅礴的真气顺着她手里的剑灌注过来,直接把人震得倒飞出去。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还有水。 在水里,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以剑入道,是以剑道。 她现在,只能算是剑术高手,而非剑道高手。 星月宗的人强攻龙池,反倒被她在短暂的交手中连续斩杀十几人,余者纷纷后退,在距离龙池约有两三丈外绕着他飞速旋转奔跑,其中使用长鞭、弓、弩等攻击距离较远的人占据了主场。 旁边,不远处的晒谷场上,村子里的村民们都被水匪们赶到一起。 二榔头把村长推出来威胁龙池,却没想到龙池完全没有搭理他,在星月宗高手的围攻下左冲右突,一剑一个,杀星月宗高手就像切萝卜般容易,那悍勇之气看得他心寒胆战。他想起平日里龙池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被他喝骂也不回嘴,最多调头走掉或者是老老实实地去江里捞尸,一副好欺负模样,却没想到比他这当水匪的还要杀人不眨眼。龙池连星月宗的高手都敢杀,他如果真杀了村民,龙池说不定真能把他的一家老小给杀了。他想到自己以往得罪龙池的地方太多,不由得更加害怕。 龙池压根儿没去在意水匪是否有屠杀村民。 她不在意,水匪拿村民威胁不到她,对村民们才是种保护。 她若在意,她会受制,村民们也未必能活。她和师父如果出事,即使村民们活下来,尸滩子失去镇守,滩涂村很快就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厉鬼横行,民不聊生。 只有解决了八门寨,解决了这些制造祸端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反手挥剑轻轻一拨,便将偷袭的飞针掀飞,紧跟着便听到类似“砰”地一声沉闷的破响声,大蓬的飞针夹杂着浓浓黄雾猛地朝她喷射过来。 龙池的神情一沉,手里的剑挥洒得快到极至。剑气卷动空气,掀起气流,生生地将那些飞针和黄雾卷进气流中。她的右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踏,身如离弦的剑疾驰,剑气裹卷着飞针和黄雾宛若出海的蛟龙带着寒光朝着袭杀她的人扑过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阴魂厉鬼,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气息。活人身上的是生气。她锁定那道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去,一剑穿胸,并且把那些飞针和黄雾全部打回给那人。 飞针瞬间把他扎成了刺猬,黄雾落在它的身上,化成无数的小虫子往他的皮肤下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流出脓水。 蛊虫! 龙池赶紧运转体内的真气,发现自己还被真气护得好好的,暗松口气。 蛊虫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能够用来炼蛊的,不仅是毒虫,还有活人、尸体、厉鬼都可以,因此,蛊有千千万种,害人之法,令人防不胜防。 村民们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小池子救命啊……” 龙池回剑就朝着再次朝她杀过来的星月宗高手扑杀过去。 不就是想让她分心,然后被星月宗的高手杀死在这里么? 她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挥剑杀人。 “啊——”痛苦的惨叫声响起,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喊:“柱子,柱子,柱子……”王大娘慌乱的响声传来:“小池子……” 龙池想不理的,但是……好气啊! 她怒气上头,从星月宗的这些身边擦身掠过,提剑就朝村民们所处的位置奔过去,一眼见到一名水匪正提着刀站在柱子身边。柱子的左手被齐肘斩断,鲜血汩汩地往外淌,他握住没了手的左腕,痛得眼泪鼻涕横流! 龙池朝着村民们疾奔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紧追不舍。 有长鞭飞过去,打在龙池的后背上,将她那件破烂的衣服瞬间扯下一大块布,露出后背白皙细嫩的皮肤。衣服破了,皮肤连道红印子都没留下。 用鞭的高手顿时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这丫头不是人吧! 那名给村民们制造恐慌意图扰乱龙池心神的水匪见到龙池杀气腾腾地赶过来,连声大喊:“挡住她,挡住她,快杀了她……”他心虚地往后退,又觉自己作为队长,不该在手下面前这么怂,又提起刀子摆出要和龙池打斗的架势。 旁边的水匪想拦,可龙池冲过来的气势太过吓人,以至于他们都不由得心生惧意退后几步,然后便见龙池如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直奔他们的队长。 他们以为他们的队长会被龙池一剑捅了,却没想到…… 龙池并没有一剑捅了他们的队长,而是对着他们队长舞起了剑。 她把那剑挥舞得比厨子剁肉馅的刀还要快,比做面的师傅削面飞还要快,他们只看到剑花浮动,无数的肉片从他们的队长身上飞出来,肉片纷纷扬扬的像下起了大片的雪花,并且伴随着纷纷血雨。 追击龙池的星月宗一干人,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停下了脚步。 约摸十几息时间过去,龙池收剑,停了下来。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具白森森的只剩下内脏和脑袋还完好的骨架。那人身上的肉被削成大小一致的约有二指正好可以下锅炒的肉片散落在四周。跨下的二两肉,则被龙池挑在剑尖上,一脸晦气地甩在地上。 旁边距离龙池不到六尺远的一个水匪,脸上被甩满了人体碎肉,腿哆嗦得像发软的面条,汩汩湿意伴随着尿骚味从跨下渗出。 龙池把那人跨下的二两肉甩到地上,又一剑捅进了那人的额头。 那人原本还在眨着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也不知道是过于剧痛还是过于恐惧…… 随着龙池那一剑捅落,他轰然倒下,肠子、胃部等内脏从失去皮肉保护的腹腔里摔出来,还冒着热气…… 那人身旁的村民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就像是头一天认识龙池。 星月宗的人看着那被削成骨架的水匪额头上的窟窿,那表情顿时都变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丫头把别人千刀万剐削成骨架不说,还一剑把人给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丫头在江边收尸超渡冤魂厉鬼,他们还以为是正道中人,却没想到发起狠来手段这么毒辣。 尸体摆在这,龙池用她的行动警告了这些水匪再干这种事的下场。 她手里的剑指向星月宗,说:“再来!” 使用鞭子的女人上前,笑意盈盈地说:“小丫头,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怨,不若各退一步……”她说完,就见龙池忽然展颜一笑。 还别说,虽然这小丫头脸上脏了点,身上臭了点,但五官长得那是真的好,特别是那双眼睛,灵性十足,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脏得这亲娘老子都看不出模样,仍让人觉得打心里有好感。 可是这种时候笑成这样,那女人直觉不妙,很是警惕,问:“你笑什么?” 龙池自然不会告诉她是在笑话她说的那句没仇没怨,她正要再次杀过去,忽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气悄无声息地落下。龙池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刚偏到一半,她手里的剑才抬到一半,一柄锋利的剑顺着自己的脖子划过去。 冰冷的剑擦过脖子的触感传来,对方的力量极大,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力量至少能把自己的脖子切开三分之一。 那人一招得手即刻远离,飘然落在远方。 是一个年龄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秀气的剑,一脸嘲讽地朝她看来,说:“你师父没教你与人搏命时少说话多杀人,以免死于话多……”话没说完,那脸色顿时就像活见鬼似的。 龙池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惊奇地看着那人,问:“你放水?”她的脖子没事! 突然,一名星月宗的人大喊声:“她手上有件护身法宝。” 龙池这时候才不管什么护身法宝,提剑就朝刚才差点削断她脖子的人杀过去。 那人不跟她打,扭头就跑。 龙池大喝:“有本事你站住。” 那人回她:“有本事你来追!” 龙池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到他的身后,给他来了个一剑穿胸。 那人跑出去五六步,才觉察到不妙,他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扭头看向停在五六步外的龙池,叫道:“你……好快的……轻功。” 龙池步下一滑,从他的身边擦身掠过,一剑削开了他三分之一的脖子。她正要回去继续找星月宗的麻烦,忽然感觉到江面方向传来异样,她扭头望去,赫然看见原本被困在八门寨的七重楼正沿江下来,已经快到尸滩子。 翻滚的阴雾笼罩在它的上方,遮天蔽月。 七重楼上的宝顶上,霞光弥漫,两道人形身影出现在七重楼上。远远看去,只能见到霞光映照下那身华丽的衣服,以及飘然若仙的身姿。若非随着它们的接近,灼灼热浪伴随着透骨的阴气一直涌来,她真要以为是谪仙降临。 两个! 龙池可以断定,这两个,一个是七重楼主,另一个就是旱魃。 龙池正在打量七重楼,忽然听到自家师父的喊声:“小池子,带着村民们走。” 龙青和笑面佛的声音同时传来:“拦住她!” 星月宗的人再次朝着龙池杀了过去。 八门寨打养鬼葬船纯属狗咬狗满嘴毛,她原想着把尸体捞上来处理干净就好,哪想着八门寨居然跑来威胁上了。 她去到葫芦井的时候,见到她之前去镇上时遇到的那伙身背大砍刀、穿着黑色短打服的人正分散在葫芦井周围。 笑面佛和一个约有三十多岁的手上拿着折扇看起来非常文雅的男子站在井沿边,正在低头朝井里望去。 她还没靠近,就被那些黑衣人拦住了。 龙池注意到他们的衣领上绣着星月图案。那是一个将近圆形的月牙,月牙中间有一颗星星,图案呈血红色,显得有些妖异。 她说:“大叔,我打洗澡水。捞了一天尸体,身上都是尸臭味,需要提葫芦井的水洗澡。” 那拦住他的男子绷着脸说:“星月宗办事,滚。” 龙池见到笑面佛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与那文雅男子对着井说着什么。她竖起耳朵,只隐约听到“水脉……龙穴……阵眼”之类的话。 那文雅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着什么。 忽然,危险的感觉陡然袭来,龙池迈出一滑,但听“咣”地一声响,雪亮的刀几乎贴着脖子划过。她将手里的水桶往那朝她突然拔刀杀来的男子身上一扔,拔剑出鞘,再次挡下他直取要害的一击,大声叫道:“你干嘛?疯了呀。” 就她说这句话的功夫,那人已经是连续抢攻七八招,招招直取要害。 那人一言不发,继续疾攻。 龙池叫道:“你再这样,我还手啦。” 那人依然不说话,攻势更加凌厉。 龙池在他的眼里看到杀气。她顿时明白,肯定是自己听笑面佛谈话让这人看出来了,显然他们是正在做什么紧要的事,正要杀人灭口。 一言不和就翻脸。 翻脸就翻脸。 龙池也受够了八门寨这些人,鬼才乐意给他们没完没了地捞尸,沾得浑身臭哄哄的。 她的剑势陡然凌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刺过去。 她的剑法是在江里练出来的,分水剑法,出剑的速度和气势要能做到分水断流,慢了或者是剑势不足,都做不到分水断流。她的速度最快的时候,能做到自己用剑把江水从身旁隔绝于外。 杀他,不需要分水剑流。 一剑就够了。 那一剑快得让人所有人都没看清,就连龙池自己都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出剑的。 剑者,心剑各一,心念所至,剑之所及。 她那一剑刺去,扎中他的心脏,她拔剑抽身退离,那人又再追着她连续攻了两刀,身形才陡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赶紧以刀尖拄地稳住身形,低头朝胸口看去,赫然见到自己的胸前心脏处的衣服破了,大量的鲜血涌出来将衣襟都染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叫道:“好快的剑。”他以为只是个懂些武功的小丫头,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剑道高手。他连怎么被刺中的都不知道,就被扎穿了心脏。 然而,扎穿她心脏的小丫头完全没理她,转身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没踪,那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他脑海中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见鬼了。 然后轰然倒地,陷入黑暗之中。 不仅是死去的人没有反应过来,连旁边的黑衣人也被这番变故惊住了。 他们只看出这小丫头不知死活,居然敢觑探星月宗行事,待同伴出手时,以为几招就能解决掉她,却没想到居然阴沟里翻了船,等回过神来时,那小丫头早跑得没影了。 他们赶紧上前查看同伴,发现他被一剑穿心,已经气绝。 领头的那人赶紧出言喊道:“龙爷!有古怪。”他飞快奔到那文雅男子的身边,抱拳行了一礼,说道:“龙爷,刚才那小丫头……她的剑术极其厉害,轻功更是在风爷之上。” 笑面佛回头,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又看向这男子。 那被唤作龙爷的男子也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问笑面佛:“那是什么人?” 笑面佛说道:“是住在尸滩子上收尸的小丫头。这丫头的来历有点古怪,她是突然出现在尸滩子上的,被三途道长收为徒弟,又让太平观的玉璇道长收养用吃五色米养大。”他顿了下,又补充句:“昨晚她上了西崖的青铜船,不仅全身而退,还救了两个人回来。” 龙青对领头的吩咐道:“去,不必留活口。” 笑面佛说:“不必去了。那丫头想跑,没谁逮得住。” 龙青顿觉奇怪。笑面佛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问:“这话怎讲?仅凭轻功,她还逃不过地鬼罗煞的追杀。”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的模样,说:“她能在江底的尸沟子里闭气一个时辰不露面。没谁知道她能闭气多久。据她昨晚救回来的那水耗子说,这丫头的功力极其深厚,能和活葬尸硬拼力气,她把活葬尸踹飞出来的青铜铸成的棺盖一脚踹了回去。” 龙青微微眯了眯眼,说:“尸滩子有这么一位高手,佛爷居然提都没提?” 笑面佛淡淡地扫了眼龙青,说:“龙爷没放在心上而已。”况且,他是今早听到眼线来报,告诉他昨晚的事,才知道这小丫头不声不响地居然这么厉害了。他又瞥了眼龙青的手下,一言不和就抽刀子砍人,也没问过他。 龙青抱拳,道:“佛爷,得罪。大事要紧,还请佛爷多盯着这丫头点,别让她坏了我们的大事。” 笑面佛对着身边的人吩咐句:“把王二狗和村长他们都抓起来,让这丫头老实点。” 那手下抱拳应了声:“是”,当即招呼远处的水匪去找王二狗。 王二狗和卦初正蹲在龙池家那被竹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 卦初正在痛斥水匪的所作所为。 王二狗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看不出你还挺有侠义心的。”他话音刚落,就见龙池一阵风地跑回来,双手空着,没有水桶。他站起身,问:“不是说打水吗?” 龙池急声说道:“出大事了,赶紧走。”那伙人打上葫芦井的主意,居然就因为她听了几句话就要杀她灭口,显然是有大图谋。在八门寨劫七重层死伤惨重久战不下的当头,他们这样做,让龙池有着极其不好的预感。她说道:“你赶紧带着卦初从水路离开。” 王二狗叫道:“现在?”他抬起头看向天边,太阳都落山了,天色都暗了下来。这会儿江里全是游尸,从水路走,找死啊。 龙池扔下句:“他们抽刀子就要砍我,被我杀了一个,我夺路逃了。”她把话带到,不再理会二狗子,扭头就往上游跑,去找她师父他们去了。 王二狗拽住卦初,急急地叫了声:“走。”往江边跑去。 卦初连续叫了好几声“唉唉唉唉……”说:“慢点慢点,我太平观的名头在此,晾这帮水匪不敢拿道爷我怎么样。” 王二狗说:“你可别扯蛋了!他们都跟小池子翻脸了,见到你绝对会剁了你。”他说着,拽住卦初飞快地朝江边跑。 他带着卦初来到江边的一个干草堆中,拨开草堆,露出一艘有着八门寨标记的小快船,他对卦初叫道:“快,帮忙抬到江里去。” 卦初惊奇地叫道:“你怎么有八门寨的船?哦,我懂了,上游冲下来的。你怎么藏这?” 王二狗说:“废话,不藏在这,让水匪看见就收走了。”他说着,和卦初抬着只供两三人乘座的小快船往江边去,埋怨道:“你们这些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鬼遭殃。” 卦初说:“我也不是神仙,我师傅才是。” 王二狗“切”了声,懒得理他。他把小快船放在江里,把藏在船里的一个油纸包取出来,飞快解开。 卦初拿起浆正要划船,见到王二狗的动作,忙问:“这是什么?”话间说完,就见王二狗居然拿出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吓得他“哇”地一声尖叫,差点把手里的浆掉到水里。他定睛看去,赫然发现,那居然是颗僵尸脑袋。 那颗僵尸头已经干瘪着,但依然煞气极重,脸上还绘有符,嘴巴大张,獠牙足有一寸多长。僵尸眼睛圆瞪,白森森的眼珠子,绿幽幽的瞳孔,活像在盯着人看。 他浑身发毛,连声叫道:“快丢了,快丢了。” 王二狗说:“丢个屁!这是我求了小池子好久才留下的,夜里行船保命用的宝贝。”他说着,从船板下面摸出个鱼网,把僵尸脑袋塞里去,直接挂在了船头,把它泡在了水面。他大喊声:“行船啊,百无禁忌!”拿过卦初手里的浆,便划着小快船往下游去。 卦初喊:“去上游找我师傅。” 王二狗说:“去自投罗网啊。我送你到下游找个安全的地方送你上岸,你赶紧回太平观搬救兵。” 卦初一想,这话有道理,赶紧应了声:“也是。” 龙池一口气跑到小山峰上,赫然发现小山峰上没人了,他们全走了。她刚才一路过来,也没见到她师父!去哪了? 忽然,江面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啸声。 这声音和她在青铜船里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之前那声音是震得脑袋疼,这声音则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像是极其凶猛的猛兽被放出来了。她抬眼看去,只见江面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空气中,传来了浓浓的尸煞气息。这浓烈的尸煞气息中,夹杂着滚热的灼热感,烤得人口干舌燥。那感觉就像是她的身边突然砌起了一圈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灶台。 205.第二百零五章 殓尸骨 度亡魂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他身负恶鬼, 受村民们唾弃, 他不自卑, 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寻常人,不是凡人,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 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 不可有傲气,当有傲骨,当有容人之量,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 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教过他, 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 但在他的心里, 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他担心有遗漏, 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 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 把骨灰坛交给龙池, 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龙池把她师父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子上。这石台子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旁边有口井,是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台子。 她放好骨灰,缓缓拔出身后背着的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尸滩子。 龙池的步子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格外有力。她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杀气便增进一分,剑上缭绕的剑气便更加凛冽一分。她的右手握紧剑柄,剑尖斜指地面,从剑尖透出的剑芒将隔着足有半尺远的距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不多时,她来到了尸滩子边。 她看见,她家的房子不见了,那里被夷为平地,家里的东西散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没有一件完好的,连锅都碎成了碎片,装五色米的坛子也碎在地上,大部分五色米都不见了,只剩下少量的乌黑残渣。 龙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真气在剧烈激荡,撑得她的心脏和胸膛都似要炸裂了。 她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挥剑便朝着尸滩子上那些扛着沉船木头的尸怪们杀了过去。 剑起头颅飞! 龙池挥着剑杀进尸怪堆里,那些指到清理河道命令的尸怪们完全没有防备,顿时像切瓜似的被龙池砍杀大片。 龙池一路杀着挡路的尸怪直奔七重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船! 它停泊在距离岸边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距离水面至少有五六丈高,青铜铸造的船身挂满了链子,链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浑身布满青绿色鳞甲的尸怪。这些尸怪,每一只都不比西崖的青铜棺上挂的尸怪差。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纷纷扑嗵跳下水,飞快地朝着岸上游来,待上了岸后,四肢着地,跑得如同飞猿,朝着杀向七重楼的龙池扑了过去。 它们锋利的爪子与龙池手里的剑碰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声响。 龙池高声喝道:“一剑寒川破秋水!”剑意似化作森冷的寒霜铺洒开,那挽起的剑花又如一柄柄锋利的冰刀削向那些尸怪。 她的剑术极为精妙,几乎是贴着尸怪的爪子擦过去,精准地刺进它们喉咽下方的鬼门处。 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带出一片鬼雾阴气,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尸怪瞬间无力地倒在地上,迅速地干瘪下去。 龙池出剑极快。她习剑十六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挥洒剑意,杀得毫无顾忌。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些扑过来的尸怪,哪怕它们像重重浪潮般把她裹卷在里面,她亦无畏无惧。 一道翩然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船舷边,托着下巴饶有味道地打量着江滩上与尸怪搏杀在一起的身影。 这剑法路数,与昨晚与她交手的那位剑修出自同源。瞧这年龄和剑术火候,当是他的徒弟。 缜隐莞尔一笑,出声喊道:“小丫头,你是给你师父报仇来了吗?”慵懒的身姿,妖娆的模样,端的是妩媚多姿。 龙池没理她,继续杀着尸怪,努力地朝着七重楼靠近。 缜隐的笑意更深,悠然地说道:“哎,我说小丫头,伤心归伤心,谁死了师父都伤心,可你伤心你师父也不会复活。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修出了剑气,出手间还带着几分剑意,一身真气也很是不弱,哎,我瞧瞧,你手腕上那镯子是件法宝吧,品阶还不低,啧,隔太远,看不清楚……哎,老了,老了,眼力不好使了……” “哎,总之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何必想不开呢。” “你师父都死了,你想不开他也不会复活,不如留得青山在,将来再砍柴烧啊……” “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你要是冲上船来,你说我是收你好还是不收你好。” 龙池怒喝道:“你闭嘴!” 缜隐说:“你师父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委屈呢!他非得跑去填阵眼,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填阵眼,我进村占了那口井,他出村离去留得命在,皆大欢喜。” “哎,说起来我就烦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简直脑子有病。女人稍微好一点,我喜欢女人,小丫头,你喜欢女人吗?” 龙池被这叨比叨的大鬼念得烦死了。这一分心,就被尸怪挠了一下。 好在她有真气护身,没受伤。 缜隐又用力地“啧”了声,说:“看看看,我就说是法宝,尸怪都挠不破这防御。哎,你师父挺宝贝你的呀,就他那穷酸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贝给你护身,那是不是你爹呀?我看你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两父女啊。” “哎,你别拼命了,都说了你师父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这些小喽啰们杀的。累不累啊,我家小情儿出关了,还没躺回棺材里,很热吧,很渴吧,歇歇,喝口水。” 龙池不理她,继续杀尸怪。 缜隐又说:“我跟你说,你师父虽然死了,但魂魄还在,他以身填阵,那一身精血道行都封在了他的本命剑中,那把剑就在井里,不信你去看。你如果把剑拔、出来,你就能见到你师父。” 龙池依然不理她,继续杀尸怪。她发现了,这缜隐想骗她去拔剑。 缜隐扬声喊道:“喂,那个叫什么的剑修,你的徒弟在这拼命呢,这是你徒弟还是你女儿啊,你救不救呀?” 龙池的心念一动,忽然一醒,毫无预兆地突然抽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哧溜一下子就跑了。她的速度极快,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尸滩子,瞬间跑回了村子里有阳光的地方。 缜隐叫了声“我去!”伸手想抓都没来得及。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暗骂句:“叫你嘴碎,叫你逗她玩,早点动手先抓起来该多好。”她再又转念一想,说:“即使抓起来,这剑修也不会来救他徒弟,不然就白死了。”她扬声喊:“小丫头,有空来玩啊,欢迎来报仇。” 龙池跑回师父的骨灰坛边,她抱起师父的骨灰坛,站在石台子上,冲缜隐大声叫道:“你这个千年不死的老妖婆厉鬼,你跟我听清楚,姑奶奶见过你的定水鲛珠。姑奶奶回头就把定水鲛珠偷走扔到山里去,你想找回定水鲛珠,你做梦去吧你。” 缜隐“呵呵呵呵”轻笑出声,问:“就你?鬼太岁女儿的船,你劫得的了?” 龙池扔下句:“走着瞧。”,捧着她师父的骨灰回到葫芦井边,放好后,便去挖村子里挖坑,等王二狗把骨灰坛拿来后,收殓了骨灰就可以埋了。 缜隐远远地打量着在村子里埋坑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五指刨坑,轻轻一动便将地气引动,轻易地就把结实的土刨了出来。她伸出爪子刨几下就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坑。 缜隐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沉起来,低喃句:“这小丫头有古怪啊,这一手,像是某种地精的神通。”她忽然想到什么,顿时欲哭无泪地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叫道:“叫你嘴碎!”这真要是地精,都能满地乱跑了,还能化成人形了,吃了该多补啊。就这么哧溜一下子跑到她看得见抓不着的地方去了! 缜隐顿时伤心地悲喊声:“小情儿”,转身回船舱,说:“我放跑了一只千年地精……会打架的……” 葫芦井里的三途剑微微颤了颤,掀起一圈涟漪,但转瞬又归于沉静。 八门寨打养鬼葬船纯属狗咬狗满嘴毛,她原想着把尸体捞上来处理干净就好,哪想着八门寨居然跑来威胁上了。 她去到葫芦井的时候,见到她之前去镇上时遇到的那伙身背大砍刀、穿着黑色短打服的人正分散在葫芦井周围。 笑面佛和一个约有三十多岁的手上拿着折扇看起来非常文雅的男子站在井沿边,正在低头朝井里望去。 她还没靠近,就被那些黑衣人拦住了。 龙池注意到他们的衣领上绣着星月图案。那是一个将近圆形的月牙,月牙中间有一颗星星,图案呈血红色,显得有些妖异。 她说:“大叔,我打洗澡水。捞了一天尸体,身上都是尸臭味,需要提葫芦井的水洗澡。” 那拦住他的男子绷着脸说:“星月宗办事,滚。” 龙池见到笑面佛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与那文雅男子对着井说着什么。她竖起耳朵,只隐约听到“水脉……龙穴……阵眼”之类的话。 那文雅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着什么。 忽然,危险的感觉陡然袭来,龙池迈出一滑,但听“咣”地一声响,雪亮的刀几乎贴着脖子划过。她将手里的水桶往那朝她突然拔刀杀来的男子身上一扔,拔剑出鞘,再次挡下他直取要害的一击,大声叫道:“你干嘛?疯了呀。” 就她说这句话的功夫,那人已经是连续抢攻七八招,招招直取要害。 那人一言不发,继续疾攻。 龙池叫道:“你再这样,我还手啦。” 那人依然不说话,攻势更加凌厉。 龙池在他的眼里看到杀气。她顿时明白,肯定是自己听笑面佛谈话让这人看出来了,显然他们是正在做什么紧要的事,正要杀人灭口。 一言不和就翻脸。 翻脸就翻脸。 龙池也受够了八门寨这些人,鬼才乐意给他们没完没了地捞尸,沾得浑身臭哄哄的。 她的剑势陡然凌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刺过去。 她的剑法是在江里练出来的,分水剑法,出剑的速度和气势要能做到分水断流,慢了或者是剑势不足,都做不到分水断流。她的速度最快的时候,能做到自己用剑把江水从身旁隔绝于外。 杀他,不需要分水剑流。 一剑就够了。 那一剑快得让人所有人都没看清,就连龙池自己都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出剑的。 剑者,心剑各一,心念所至,剑之所及。 她那一剑刺去,扎中他的心脏,她拔剑抽身退离,那人又再追着她连续攻了两刀,身形才陡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赶紧以刀尖拄地稳住身形,低头朝胸口看去,赫然见到自己的胸前心脏处的衣服破了,大量的鲜血涌出来将衣襟都染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叫道:“好快的剑。”他以为只是个懂些武功的小丫头,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剑道高手。他连怎么被刺中的都不知道,就被扎穿了心脏。 然而,扎穿她心脏的小丫头完全没理她,转身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没踪,那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他脑海中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见鬼了。 然后轰然倒地,陷入黑暗之中。 不仅是死去的人没有反应过来,连旁边的黑衣人也被这番变故惊住了。 他们只看出这小丫头不知死活,居然敢觑探星月宗行事,待同伴出手时,以为几招就能解决掉她,却没想到居然阴沟里翻了船,等回过神来时,那小丫头早跑得没影了。 他们赶紧上前查看同伴,发现他被一剑穿心,已经气绝。 领头的那人赶紧出言喊道:“龙爷!有古怪。”他飞快奔到那文雅男子的身边,抱拳行了一礼,说道:“龙爷,刚才那小丫头……她的剑术极其厉害,轻功更是在风爷之上。” 笑面佛回头,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又看向这男子。 那被唤作龙爷的男子也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问笑面佛:“那是什么人?” 笑面佛说道:“是住在尸滩子上收尸的小丫头。这丫头的来历有点古怪,她是突然出现在尸滩子上的,被三途道长收为徒弟,又让太平观的玉璇道长收养用吃五色米养大。”他顿了下,又补充句:“昨晚她上了西崖的青铜船,不仅全身而退,还救了两个人回来。” 龙青对领头的吩咐道:“去,不必留活口。” 笑面佛说:“不必去了。那丫头想跑,没谁逮得住。” 龙青顿觉奇怪。笑面佛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问:“这话怎讲?仅凭轻功,她还逃不过地鬼罗煞的追杀。”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的模样,说:“她能在江底的尸沟子里闭气一个时辰不露面。没谁知道她能闭气多久。据她昨晚救回来的那水耗子说,这丫头的功力极其深厚,能和活葬尸硬拼力气,她把活葬尸踹飞出来的青铜铸成的棺盖一脚踹了回去。” 206.第二百零六章 别吓我 会打你 南离九说:“他们把事情做绝, 已经触到底线, 不放过他们的不止我。”她想到龙池虽然是参王府的少主,但一直在外, 翠仙姑未必有时间告知她那些事情。 她略作思量, 说:“虽然这是一个处在诸界夹缝中的战乱之地, 但不是一个横行无忌的地方。这里经历漫长时光而没被覆灭的势力, 都遵守着共同的底线和原则。守着底线和原则才能守住彼此的生存空间,谁踏过界, 必遭清洗。守住底线,最多只是对头,过了界,便是死敌。” 龙池问:“底线是什么?” 南离九说:“如果当初太极宗杀你,是派少宗主出来正大光明地把你杀了,只能算你无能。我和参仙翠即使再愤怒, 和太极宗再怎么翻脸,都只能是我们自己在不占理的情况下去寻私仇。可他们派出来的是一位执掌宗门权柄言行代表宗门的大长老,以大成境对丹顶境修为的差距偷袭,把你杀了。后者代表的就是太极宗灭杀参王府道统。”她顿了下,说:“参王府没有修炼功法,而是以血脉天赋为传承, 血脉断,道统断。妖修飞升上界, 需要参王府接引, 参王府的道统断, 天下妖修的飞升路也就断了。你出事的后果,就是天下妖修出山,成立妖宗,哪怕是战至最后一只妖也要灭了太极宗。” 龙池回想了下,说:“我记得当时有很多人族帮太极宗,妖修死伤惨重,最后还是你出手,才拿下太极宗。” 南离九说:“他们,太极宗,星月宗,以及与他们联合的都是修界势力,他们出的飞升仙人极少,更是从来没有飞升仙人回来。他们因为某些机缘,崛起了,然后,因为触到底线,被清洗了。” “七煞王朝的覆灭,起因是你出事,但是最终导致他们被铲除,是因为我连破他们七座祖陵所在的龙冢,发现了封印柱。通过种种印证,可以确定他们对海龙族行的是灭绝之事,断海龙族飞升路,杀到无龙飞升,连刚出世的幼龙都不放过,这便是灭绝。” 龙池“呃”了声,说:“这算是七煞王朝和海龙族的恩怨,你是因为私交帮我灭掉七煞王朝。” 南离九说:“你没死,海龙族死去十几条龙卫,事情闹得大,但并不是不可化解。如果不是我连掘七座龙冢,我攻不下王都,更没办法把七煞皇族赶尽杀绝。生死关头,会有人明里暗里救他们,阻扰我。”她说:“这是一种维持平衡和生存的默契。谁先坏规矩,谁死。七煞王朝在这里下封印柱,封印的力量来自上界,这就是犯了另一个忌讳。” 龙池不太明白,问:“另一个忌讳?” “这里是修界,承受的力量有限,上界的力量进入,飞升境实力以上的各族想要毁掉修界易如反掌。我没敢再继续破除封印,就是怕把七煞王朝封印的东西放出来,但封印的事泄露,七煞王朝必须被灭。这里是各界交汇地,很容易成为诸界交战的战场,打崩也只在顷刻间。为了保住这么一个诸界的交界通道,来自上界的传承形成默契,维持这种平衡。谁越界,谁被清除出去。王二狗也是犯了这忌讳,引上界力量进来。” 龙池“呃”了声,说:“你身边有两个鬼仙,龙界还有三十多条龙在这里。” 南离九说:“七煞王朝三十六根封印柱封的就是他们,是七煞王朝把他们封印在修界,而不是我们把他们接引过来,因此这笔账只能算在七煞王朝和天族身上。” “他们在修界也得守修界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除非是修界先向他们下手,不然,他们不能和修界的人动手,并且得避世隐居,不能干扰修界秩序。他们应对的,只能是与他们一样,从三界口进入修界的,并且,待要办的事情了结,就得回去,不可久留。” 龙池想了想,说:“有点复杂。” 南离九瞥了眼龙池,悄声说:“其实就两条,不要灭道统,不要引进会影响到修界平衡的上界势力。其中灭道统这一条,人死了,东西留下来,另择传承,也不算灭道统。星月宗杀人灭魂,把玄女宫赶尽杀绝,最大的威胁在于,南家人如果死绝了,南家在上界的老祖宗下来掀桌子,谁都别想再在这里留人守大门。南萧和南苗,还有海龙族的那些留下来,西边和隐世的那些没出来找麻烦,我们给的回复是防天族,以及……”她指指龙池,“龙族要接你回龙界。”她的话音缓了缓,说:“王二狗是妖宗的人,太极山鬼门一直是在南家的掌控下,之前的封印就是南玄老祖宗封的。这次王二狗开太极山鬼门引幽冥界入修界,王二狗必须死,南家和参王府如果不把这道门堵住,那么……” 龙池的心一下子悬起来,问:“会怎么样?” 南离九说:“如果我们守不住,这里会易主,修界将无我们的立足地,我们会被清理出局。” 龙池的眼珠子一圈,问:“会是哪些人来清理?” 南离九说:“如果我们撤离,幽冥界会长驱直入,到退无可退时,仍旧逃难一场大对决,对决过后,如果结局是败,我们必然是再无立足之地了。这里便会出现第二个西漠鬼国,会由九幽帝国的鬼族派人来镇守。如果有谁有实力从九幽鬼国手上拿下这里,这就是谁的。” 她俩说话间,已经穿过左使宫的宫殿群,来到位于左使宫靠近中间位置处的一座巨大宫殿前。 这座宫殿,距离中轴线上的正宫,仅隔了两道院墙和院墙之间遍植奇珍异植的花园。 殿门口挂的是“左使卫”的牌子。宫殿院门口立着块石碑,上面写着“卫所重地,非持令奉谕,擅入者死。” 从大门到宫墙,密密麻麻地聚满玄女宫幽冥堂战修。他们穿着黑色的坚实盔甲,浑身上下被遮得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甚至连眼睛都被遮了起来,只能从他们烙刻在盔甲双肩上的标记和号牌区分。 龙池看着这守卫力量比无妄城中的玄女宫正殿和寝宫还要严密的“左使卫所”,问:“这里面有什么?”她的心念一动,问:“南离九,你的护卫被遮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万一有人穿了别人的盔甲进来冒充怎么办?” 南离九说:“盔甲是认主的法宝,只有盔甲的主人能穿戴。” 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来到南离九的身边,抱拳:“请出示身份令信。” 龙池心说:“这人眼瞎不认识南离九吗?” 南离九取出天星镇鬼印,托在掌中,激活天星镇鬼印。 那将领以及周围的幽冥堂战修全都跪下,齐声拜喝:“参见宫主。” 南离九说:“起,开门。”她对龙池说:“易容丹可以任意改变容颜,易容术和幻术能容易模仿别人的模样。天星镇鬼印无人能模仿,旁人也无法使用。”门开了,她领着龙池迈进“左使卫”宫殿,进去就是一道高大的白玉影壁挡住了视线。 龙池:“……”有病吧!宫殿门内修一堵影壁,也不嫌碍事。她绕过影壁,见到的是一座巨大的演武场,是战修演练和修行的地方。演武场四周则是房间,门上挂有门牌,像是管事房。 宫殿修建得更像一座演武场的看台,可能是王二狗经常来,还配有寝殿和配殿。 此刻,演武场变成了南离九的囤兵场,幽冥堂战修按照战列排列开,牢牢地围住了正殿。挡在正殿最前方的是战车和杀伤力量极大的重型兵器,后面是排开的飞箭法宝。这种法宝称为“飞蝗”,发动起来密密麻麻的飞箭从天而降,比蝗虫过境还要密集。 又有领军模样的人过来,先验明身份,再行参拜礼,然后给她俩放行。 龙池觉得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她跟着南离九穿过大军,上了台阶,穿过宫殿前的看台,进入宫殿后,见到一个宝座,以及空旷的大殿,什么都没有。 南离九对立在殿门口的法阵堂修士说:“开门。” 那法阵师看了眼龙池,有些犹豫:“宫主?” 南离九淡淡地扫了眼那法阵师,法阵师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开启殿里的法阵机关。 整个大殿的地砖突然下沉,紧跟着“轰”地一声沉闷声响,龙池发现她和南离九虽然没有动,但是已经不在原地,头上不再是宫殿顶,而是地砖顶,脚下的地砖也不同了。前方原本是宝座的地方,则成了一扇厚重的巨门。那门约有三四丈高,从门口到她俩的脚下是宽阔的高高的台阶。 那门呈漆黑色,透着阴森诡异的冷感。 一个念头飞快地从龙池的脑海中划过:太极山鬼门! 她问南离九:“这是太极山鬼门吗?” 南离九说:“太极山鬼门在地下深处,这是进入太极山鬼门的通道。”她对龙池说:“我领你下去。” 龙池有点害怕。她可知道南离九的僵尸大军已经进城,说不定就已经先一步进去了。她往南离九的身后挪了半步,说:“我对看鬼门没兴趣。” 南离九说:“这是对上幽冥界,没你,我守不住鬼门。带你去,以便你更清楚地掌握形势。龙池,这一战,我们都输不起。输了,丢的不仅仅是身份地位,是立足地和将来,甚至是性命。”她顿了下,说:“玄女宫镇鬼门,从来只有死卫和历代宫主,你是唯一一个例外。云州,是我们家的祖地,老祖宗的故乡,她是从这一界走出去的修士。这一界,对南家人来说,意义非凡。” 龙池小心翼翼地问:“守不住,也要死守吗?” 南离九说:“如果失守,我会保你平安离开。”一切由她来扛。 龙池便明白,南离九是打算死守的。这篓子,确实算妖宗没管住王二狗惹的祸。南离九对她那么好,她总不能撇下南离九,自己躲了。龙池说道:“那去看看。大不了我把龙骨埋到鬼门。” 南离九说:“可别。龙骨是能杀死鬼族,但利用得当,能给它们带来巨大的好处。你如果把龙池埋到鬼门,这等于是掘了龙冢送给幽冥界。你拿龙骨自保和修习,甚至是改变大阴山的风水灵脉,龙族想要栽培你,还能容忍你干那些荒唐事,但你要是把龙骨送给幽冥界,龙皇能亲自派人来灭了你,再找你家老祖宗算账。” 龙池觑了眼南离九,说:“那听你的。”她没更好的主意就先不发表意见。 南离九打开厚厚的鬼门,阴冷的冷风伴随着鬼哭狼嚎的鬼叫和尸啸声传来,从那形成的喧哗声就不难想象,下面的鬼怪之多。 南离九牵着龙池的手往下走,说:“王二狗在这里经营百年,这地方早就成为了鬼窟。”她说完便感觉到龙池的手哆嗦了下。 南离九:怕鬼? 她再一想,龙池怕什么都不会怕僵尸和鬼。她估计龙池可能是被这里的数量吓到了。 她说:“放心吧,这鬼窟现在是在我的掌控中。”她的心念微动,凑近龙池,冷幽幽地说了句:“我才是这里最可怕的……”话还没说完,龙池一拳头砸在她的头上,又再极其熟练地模了根龙骨拿在手上,满脸警惕地看着她。 南离九:“……” 龙池说:“你别吓我,我手抖,会用龙骨打你的。” 南离九:“……” 207.第二百零七 逛鬼窟 报血仇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二狗子跳到地上拔腿就跑,他刚跑到洞口下方, 头上突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 出口的盖子被关上了。 一名年轻人纵身跳起, 用肩膀猛地撞向盖子, 青铜盖子纹丝不动,他重重地跌回地上。 老者看了眼追着龙池的活葬尸, 又打量眼出口,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道血符,对着青铜盖凌空一掌推过去。随着他推手的动作,画在他掌心的血符脱手而出,飞到青铜盖上。 血色的符纹清晰地印在上面, 随着红光弥漫,一圈黑色的雾气往后缩去,但退到井盖边缘时,又有大量的鬼雾翻滚着涌进来,瞬间淹没了血符。 老者的脸色大变,扭头问龙池:“小姑娘, 你下来前有没有发现异样?” 龙池正被活葬尸追得上蹿下跳,顾不上理会他们。 船舱狭窄, 这层舱比甲板舱虽然稍微大一些, 但也大不了太多, 还没两间屋子大。她想与活葬尸拉开点距离都办不到,只能紧贴着活葬尸打转。活葬尸不仅力大无比,速度还快,指甲锋利得连青铜铸的船舱壁上都能留下深深的划痕。 船舱里的划痕新旧不一,有些划痕上布满斑驳的青铜锈,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 老者见活葬尸被这小丫头拖住,迅速打个手势,悄悄领着两个年轻人悄悄往底舱去。 王二狗子见状,咬牙切齿地在心中暗骂,脸上作出慌张的模样,喊了句:“小池子你顶住,我去叫你师父!”飞快地绕过活葬尸朝着老者他们跑去。 一个年轻人突然转身大叫声:“去死吧!”一脚踹在王二狗的胸口,踹得他倒翻个跟斗,撞在棺材上。 那活葬尸却忽然发出声大吼,扭头就朝那年轻人扑了过去。 那年轻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被活葬尸有力的双爪插进了肩膀,生生地被撕成了两半,内脏伴随着满天血雾浇下。 老者悲恸地喊出声:“大根子!” 另一名年轻人大喊:“爷爷,走!”已经抢先一步朝着楼下跑去。 那活葬尸扬起头,任由那落下的血和尸块淋得它满头满脸。 王二狗撞在青铜棺上,浑身骨头都在痛。他咬牙忍住,把手里的符悄悄地贴到了自己的身上。这道符是他刚才从大根子身上揭下来的,也正是因为他揭走了大根子的符,活葬尸才扑向了大根子。 龙池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年轻人和他爷爷已经一前一后下到底舱。 底舱下传来年轻人惊喜的喊声:“爷爷,有宝物!” 那老者大喊:“别动——”那声音极大,像是用足的全身的力气,喊得声嘶力竭。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凄厉的鬼叫,那叫声震得龙池的脑袋里像有无数的钢针在扎,头晕目眩,耳朵里响起嗡鸣声。 王二狗抱住头,痛得连声惨叫。 活葬尸像是愤怒至极,吼叫着像头野兽似的追去了底舱。 底舱下传来打斗声、惨叫声和隐约有人落水的声响。 王二狗突然来到她的身边,稍作迟疑,把从大根子那抢来的符贴在了龙池的身上,推了把龙池,说:“快走。” 龙池立刻伸手想把符揭下来还给二狗子,被二狗子一把按住。 二狗子说:“我还有。”说完,趴到地上,在新鲜的碎尸堆中飞快地翻找,连沾得浑身是血也顾不上。 龙池赶紧跟着一起翻尸块。 二狗子的呼吸急促神情慌乱,显得极其惊恐,他不时望向底舱入口和朝天花板上的青铜盖。 浓郁的鬼雾顺着天花板往下渗,船舱里的阴气越来越重。 二狗子浑身都在颤抖。 忽然,他在角落中摸到一张黄色的符纸。 他看了眼,如同找到救命宝贝,赶紧贴在了胸前,焦急地对龙池说:“找到了,赶紧找出路。”忧心忡忡地看向头顶的出口。 龙池知道头顶的出路被船主女鬼堵住,如今他们只能从底舱尸怪的通道出去。她说道:“二狗子,底舱有条出路!” 底舱又传来活葬尸的吼声,跟着便是沉闷的脚步声传到楼梯口,似踩着楼梯往上。 二狗子指指头上的舱壁角落,像壁虎似的飞快地爬上去。 龙池见状,将剑收回身后的剑鞘,麻利地爬到另一个角落。她的身子贴着墙角缝,双手和双腿用力地撑在墙壁上稳住身子。 顺着顶板渗下来的鬼雾弥漫到龙池的跟前。 那活葬尸也踩着楼梯,一步步地往上走来。 龙池看看活葬尸,再看看在面前聚成团的鬼雾,欲哭无泪。 活葬尸上来后,站在楼梯口环顾四周,那双瞪得像铜铃似的绿幽幽的眼睛不断地打量王二狗和龙池藏身的船舱角落,似在琢磨那里到底有没有东西。 突然,一张鬼脸浮现在船舱壁上,活葬尸像看到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踉跄着退了一步。 紧跟着有“嘻嘻嘻嘻”的笑声在船舱中回荡。 二狗子惊恐地看着活葬尸和那鬼脸,无声地对龙池说:想办法。 龙池实在无计可施,她心思略动,眼珠子一转,对着面前的鬼脸陪了个笑脸,亲热地喊了声:“姐姐。” 二狗子目瞪口呆:这时候还套近乎!和鬼套近乎! 吼!活葬尸暴吼声,挥起双臂就朝龙池扑去。 龙池大叫:“鬼姐姐救我!” 鬼雾凝成的鬼脸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朝龙池卷过去。 龙池见这招没用,活葬尸已经扑到跟前,猛地抽出剑落到地上,正要挥剑抵挡扑来的活葬尸,忽然发现那活葬尸没扑过来。她愣住了,才发现是鬼脸冲活葬尸做了个狰狞的表情,那表情甚为恐怖,似把活葬尸都吓着了。 活葬尸后退几步,不甘心地盯着龙池,又畏惧女鬼,没敢上前。 龙池又迅速露出个甜滋滋的笑脸,说:“鬼姐姐,您真好,我回去给您烧元宝。” 鬼脸也向她露出个笑脸,陡然化作一张大嘴朝龙池卷来,意图将她吞吃了。 龙池提剑就朝鬼脸刺去。 她刚动,活葬尸也发出大吼声,朝她扑过来。 龙池大喊:“二狗子,跑——” 她的话音未落,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悠长尖厉的鬼啸。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但是比刚才的声音更加刺耳,龙池只感觉脑中一痛,瞬间一片空白。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手里的剑已经刺出去,但刺空了,面前的鬼雾消失不见。 活葬尸惊恐地四下张望,不断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龙池和二狗子趁着活葬尸六神无主之际,夺路而逃,直奔底舱。 他俩刚到楼梯口,鬼船忽然加速,船身震荡,他俩立足不稳一起跌到了楼梯下。 当然是二狗子垫底。 龙池的后脑勺撞在二狗子胸前的铁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痛得她眼前直冒金星。 二狗子推着龙池,说:“快走。”把龙池扶起来,抬眼见到舱底正中间浮起一颗幽绿色的珠子。 那珠子的下方泛着汩汩的波纹,珠子中还有半人半鱼的身影翻滚。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说:“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定水鲛珠?”他看着船舱壁上的出口,估算着距离,扭头看看梯口上方,拔腿就朝那没几步远的定水鲛珠跑去。 他刚迈出步,脚下突然被龙池绊倒,当场摔个狗吃屎。 龙池头也不回地跑到尸怪进出的洞口,边向外钻边对二狗子说:“规矩都不懂了,不想要命啦!赶紧跑。”她说着探头出去,只见鬼船的外面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鬼雾,鬼雾外是因船速过快而掀起的巨浪。她催促句:“快跑!”钻出船舱就被卷进了水流中。 虽然二狗子的水性好,但是深夜的江里到处都是游尸,他不敢离了龙池。 定水鲛珠旁还有一具被活葬尸撕成两半的尸体,提醒着他。 他不再犹豫,跑到洞口前,深吸口气,一头钻了出去。他钻进水里,就感觉身旁的鬼船一下子从身边蹿了过去,他则被卷进水流中,待水流变缓后,赶紧往水面游。 他浮出水面,发现身旁没了龙池的踪影,而那艘鬼船已经跑出去很远,只能在夜里模糊地看见个影子,那速度快得真就是鬼都追不上。 二狗子大声喊:“小池子!” 四下寂静无声,连江里最常见的游尸也没有了。 她斜斜地掠过星月宗的人,仗着速度直接奔向了晒谷场,朝着那些提着刀的水匪杀了过去。 这时候,本该是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回到家里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吃晚饭洗脸泡脚聚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八门寨的水匪却把全村的村民都赶到了晒谷场。 龙池怒从心起,提剑朝着这些水匪杀过去,同时进着村民们大喊:“快跑,快离开村子。有僵尸的千年厉鬼的鬼葬船快了,快跑!” 周围村子住的都是水匪,虽然水匪穷残,但村民们跟一些水村还有些亲戚关系,并不会太惧怕他们。天都黑了,她乍然让他们离开,他们又不明白情况,肯定不会愿意的。搬出千年僵尸和厉鬼,保证他们没有胆子留在这。 然后,即使这样,还有村民们不愿走,喊:“小池子大师,不是还有你吗?” 龙池在人群里跑得飞快,她追着劫持村们的水匪杀,星月宗的人则对她围追堵截,同时分出人去拦住村民。几刀下去,把抢先要跑的杀掉,剩下的村民就又不敢跑了,纷纷喊龙池。 龙池只有两只手两条腿,哪顾得过来,她喊了句:“一千多人的大村子,你们近千人聚在这,自己跑啊,他们杀不过来……”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传来,有大婶的儿子被砍死了,她扑倒在儿子身上嚎哭了几句,便开始骂龙池。 星月宗的人还在那里煽风点火,那用鞭子的女人叫道:“哟,小丫头,你当好人这么容易做呀!谁敢动,先杀谁,我们是挡不住所有人,但保证能让先动的人死。” 龙池与迎面拦过来的星月宗的人交上手,嘴上也不得闲,大声回道:“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只能怨他们自己不逃命。我又不是神,同住一个村而已,我能回来这一趟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说话间,便见黑云笼罩过来,把头上的星星月亮全遮住了。 三途道长则发出声暴吼:“龙池,逃——”那一声以内力喊出,犹如凭空起了乍雷,又宛若猛虎咆哮。 龙池很清楚,遮住月亮的不是黑云,而是来自七重楼的旱魃身上的煞气以及那些鬼物身上的阴气。 这里离尸滩子还有很远一截路,旱魃身上的灼热气焰就比八月酷暑季节正中午的太阳还在烈,火炉子似的熏人,由此可见这旱魃有多凶险。 虽然鬼葬船是飘在江上的,但从来没有谁说不准它们下船。 即使船上的鬼怪不下来,村子里的人都得全部完蛋,他们连煞气和那些阴气都承受不了。 月亮被遮住了,就连火把都灭了,村子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空气里热得要命,他们又觉得冷得要命,也不道是冷还是热,再加上三途道长的那声吼,村民们显然也感觉到大势不好,纷纷慌乱地喊了起来,哭喊声不断,孩子们吓得嚎啕大哭。 龙池哪能扔下师父自顾自地逃命,当即朝着她的师父奔去。 她朝着三途道长追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也追了上来。 很快,她便到了葫芦井旁,笑面佛已经气绝倒地。他胸膛被锋利的剑切开,衣服也让剑气绞成碎片,他的鬼珠子洒落满地,只剩下浓浓的阴气和怨气,鬼全都不见了。 她师父正攻击那叫龙青的。 龙青的身边飘满了符,那些符形成阵法,彼此之间宛若有线相牵连,织成网,将他护在中间。他的手里托着一个八卦形的墨绿色的玉盘,手指飞快地在玉盘上凌空拨动着,随着他的波动,似有无数的丝线被他弹出去,形成一道道气旋。那气旋是从墨绿色的玉盘中飘出来的,它在空中形成一股龙卷风似的气流,那龙卷风的底端连着葫芦井。 她师父正挥剑斩向龙青,但那些由符结成的阵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她师父。 即使是她师父那般凌厉的剑气,也砍不开那面堵。 她赶到师父的身边,星月宗的人也追到了。 三途道长看了眼跟在龙池身后追来的人,扭头就杀了过去。 他手起剑落,飞起一片人头,转瞬间便有十几个人倒地,脚步稍慢的,见到前面的情形,调头就跑,全朝着村子外跑去。 三途道长从脖子上飞快地将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摘下来塞到龙池的怀里,急声道:“往后师门重担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你的师姐。” 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忽然空气中暴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使得龙池耳边仿佛“嗡”了声,不知道是因为有异常还是师父的那句话,然而,眼前的危急情况仍没盖过她心头的震惊。 她瞪得眼睛鼓得像只青蛙,大叫:“我居然还有个师姐!”她当了自家师父的宝贝徒弟十六年,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师姐,师父居然背着她还收了一个徒弟,还是师姐。 三途道长顾不得去理会龙池的激烈反应,迅速环顾四周。 龙青布下的阵法已经引动地下的水脉和地气,水脉与含有龙气的地气汇聚,从葫芦井中涌出,顺着法阵的引导,犹如一口巨大的锅倒扣下来,笼罩住整个滩涂村。 从旱魃和七重楼主缜隐那涌过来的煞气和阴气,此刻全被罩在了水幕中散不出去。 水流从葫芦井中涌出,形成一道半圆形倒扣在地上,被它笼罩的滩涂村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大雨中,被煞气和阴气侵蚀的村民们打着滚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凄惨。 葫芦井的水灵气充裕,隐约带了丝龙气,多少有些净化阴邪的效用,此刻,浇落下来且成了普通水,在被阴气和煞气感染后,宛若剧毒的药水浇在村民身上。 不到几息时间,村民们便停止了挣扎。死亡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们仍保持着生前那挣扎、恐惧的模样,脸上那因过于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凝固在脸上。 死的人当中,还有刚出生的孩子。 一千多人的大村子,瞬间就没了。 龙池抹去当头浇下的水,只见雨水泛着蒙蒙青幽幽的颜色,煞气森林,鬼气幽幽。 原本充斥满惨叫声的滩涂村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中。她的心中涌现起不好的预感,她刚喊了声:“师父!”蓦地,一股异样的气息爆发开来,紧跟着,她就看到那些惨死的村民魂魄从尸体中脱离出来,迅速吸收着从七重楼方向涌过来的阴气,那些煞气也想是受到什么吸引般朝着尸体涌去。 龙池几乎下意识地扭头朝龙青看去。 龙青此刻飘浮在空中,猛地发出声大喝! 强大而可怕的气息涌现出来,龙池听到了龙吟咆哮声,紧跟着就看到一条巨大的水龙自葫芦里中冲出来—— 原本立在葫芦井旁的龙青被它顶在龙头上带到空中。 那条水龙出水后,冲到头顶那泛着蒙蒙水光的圆罩上,在圆罩中翻腾。 那龙,并不是真的龙,它是由水气和一股慑人心魄的强大力量汇聚而成。 龙池想起一个传闻,说曾经有一条龙把这里作为龙冢,滩涂村是一条龙的埋骨地。滩涂村的水,是带有龙气的。龙这种生灵神秘而强大,如果它们不想被发现,即使就在眼前,人们也发现不了它们。即使知道它的埋骨地在这里,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它们的尸骸。 可此刻,龙青引出了龙气。 她下意识地朝着三途道长看去,又喊了声:“师父!”问:“他们要做什么?”村民们全死了! 共住一个村,朝夕相处的村民们全死了。 死在七重楼手里,更死在这可恶的龙青手里! 龙池提起剑望向骑空飞在空中的龙青,恨得双眼能瞪出血来。 龙青却完全没有留意小虾米龙池,而是手托墨绿色的玉盘,稳稳地立在龙头,朝着尸滩子方向望去,他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八门寨一役,万千沉船沉没在江中,被涌汹的江水冲刷下来堆积在这回湾中堵了船道。二位手下的尸兵鬼将们疏通水道前,二位怕是难以离开了,不如我们畅谈一翻,怎样?” “呵”地一声轻哧从远处传来:“我当这年头的水匪都有这么大的胆量了,原来是还有人在后面捣鬼。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龙气,我瞧瞧这地形……这山势……这水脉……” 又一个好听且充满嫌弃的声音传来:“你懂看风水吗?” 龙池浑身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两个声音,一个是七重楼主无疑,另一个,估计是旱魃。 僵尸是没有智慧的,然而,听这声音…… 这不是僵尸成精,是成妖了!她听这充满人性化的语调,还带着人的情绪,严重怀疑旱魃保留了魂魄还拥有生前的意识记忆情感。 最先说话的那“女人”又说:“不懂不影响我看呀。哎哟,我的小情儿,你看我受了伤,是不是需要找一个有龙气的风水宝地修养修养。” 那充满嫌弃的声音继续说:“自找的,怨我咯?” 那慵懒的调子陡然变调,透着气愤说:“生气啊!好不容易要逮着西崖那小娘们,眼看就要抢回我的定水鲛珠,竟然蹦出来这么一伙小王八蛋把老娘给绊住了。”紧跟着又是一声吆喝:“喂,站在水龙头上的那什么鬼,你又是什么人?” 龙青气定神闲的声音传来:“在下星月宗龙青。阁下就是惜日的滇池圣女如今的七重楼主缜隐吧?” 缜隐嚣张的声音传来:“星月宗是什么鬼?没听过!你是老实地把这座风水宝地交出来呢,还是让我打得你交出来呢?”她的话音一转,说:“那个圣女的称呼就免了,我还是喜欢听大家叫我妖女。” 龙池听着他们的对话,再看着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些脸色铁青还保持着死时模样的村民们,只觉遍体生寒,他们的尸体的面容已经变得铁青,衬得惨死的面容更加狰狞。那飘荡在空中逐渐朝着厉鬼转化的村民,不断吸取着从旱魃和七重楼主缜隐那飘来的煞气和鬼气。 她知道,这是龙青在借她俩身上弥漫出来的煞气和鬼气滋养这些尸体和鬼怪。 七重楼船的那两位对此并不介意。 龙池猜测以那二位的实力和嚣张姿态,显然是把这些看作她们的囊中物了吧。 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的眼中,予取予夺,村民们的生死,村民们的性命,他们毫不在意。 悲愤感在龙池的心头弥漫,堵得她的喉头哽咽,很有种不吐不快的憋闷感。她握紧手中的剑,抬起头看向骑在龙头上的龙青! 厉鬼可恶! 旱魃可恶! 生生地把村民们害死的龙青,更可恶!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黄角树。 那棵树在她来打水的时候还郁郁葱葱,形成一大片树荫给大家乘凉。如今,树叶凋零,枝干焦黑,已无半点生机。 她纵身跃上树,脚尖飞快地点过树干,树枝,树梢,再凌空一跃,手里的分水剑直直地朝着立在龙头上的龙青刺去。 她的剑是从江中练成的,驭水,也是剑术之一。 大雨根本阻挡不了她的剑势。 分水剑,分水断江! 龙池大喝声:“你去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龙青刺去。 龙青轻蔑地看了眼龙池,龙尾一甩,重重地击落在龙池的身上,将龙池从空中打在地上,生生地把泥泞地撞出一个大坑。 龙池摔在坑里,痛得头晕目眩,手里的剑都快握不住。 她缓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理顺呼吸,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龙青,然后,握紧剑,调动体内的真气,拔腿便要再次冲上去。 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扣在她的肩膀上,说:“记住我的话!” 是师父! 一块巴掌大的白玉突然贴在她的胸口,她低头看去,赫然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力量从白玉中涌出,那股力量瞬间笼罩住了她,并且将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强大的拉力袭来,不知道要把她拽到哪里去。她大张着嘴,大喊:“师父!”就见到那龙青踩着龙头俯冲下来,她师父迎剑,强大的剑气激荡出来,化出一道青色的龙形朝着龙青冲去,空气中还传出他沉稳有力的声音:“龙王宗掌派大弟子赫连令臣前来见教。” 强大的力量碾压过来,将空气都扭曲,她的耳边有呼啸的风声传来,强大的气流掀得她睁不开眼,也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形。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身边才陡然一轻,然后“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上。她只觉浑身都疼,身上的衣服烂得跟破布似的,浑身还湿漉漉的,格外狼狈。她的左手手腕上挂着她师父塞给她的东西,右手还握着剑。她爬起来,却见自己在一片庄稼地里,把别人种的菜都压烂了。 头上月朗星稀,月华洒落在大地上。 龙池不明白她师父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她从庄稼地里跑出来,朝着最近的农家跑去,拍打着他们的门。 不多时,门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惨叫一声,连续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她。 龙池问:“这是什么地方?滩涂村往哪去?” 208.第二百零八章 点天灯 放活人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她虽然会给八面坊的人收尸, 八面坊也会给他们师徒一点面子,彼此间留点余地,但无论是师傅的教导还是她自己都和八面坊不对盘。她看不习惯八面坊行事, 再加上她是和被八面坊杀死的人一起冲到尸滩子上, 被师父拣到收为徒弟的。她无数次地想,是不是自己的父母亲就在当年的那些尸体中。八门寨势大, 他们师徒奈何不了, 但不妨碍她给他们添堵。他们不是吃素的, 她干过的事, 一查便知,只不过事情并没有闹得太过分, 还不到翻脸的地步。 八门坊今天格外冷清, 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许多铺子都关门了,只留下酒楼和客栈还开门做生意, 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 只剩下两个跑堂的伙计坐在那打瞌睡。 八门寨劫掠来的许多物资都是从八门坊卖出去, 往来行商把八门坊称作黑市, 每天从各地来的行商络绎不绝, 许多八门寨的水匪也会到八门坊消遣, 逛赌馆和妓院, 或喝酒猜拳。水匪、各路行商, 以及往来行人,使得八门坊车水马龙,日夜喧闹不休。 然而,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209.第二百零九章 欺负人 爹来了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飘在水面上的尸体大部分是死状极惨的干尸, 它们像烂木头般随着波浪沉沉浮浮, 连水里的游尸都不理它们。相对完好的大量尸体飘在水下, 要么骨骼呈不自然的弯曲状, 要么就是身上有皮翻肉绽的伤痕,还有一些面目狰狞肤色铁青,像是受到大量的阴气侵蚀而死。 游尸不是什么尸体都抢, 它们也很挑的。它们只喜欢溺水者的尸体, 其中又尤为喜爱年轻力壮的。缺胳膊少腿身上残破的尸体, 即使被它们拉到水底,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被它们扔了。如果是四肢残缺的尸体,很快就会浮上来,但那种胸腹被捅漏, 体内蓄不了气浮不上来的, 就需要她潜水下去捞上来超渡, 不然,它们多半会喂了鱼, 而怨魂则附在水里的鱼虾龟蟹身上变成水怪出来害人。 这些游尸都出动了,且要捞的尸体太多,龙池没下水去和游尸做无谓的拼斗消耗。她踩着飘在江面上的木头前行, 待到了江水中间, 从冲下来的杂物中找到绳子或碎布缠在尸体上, 将它们像粽子似的串起来。她自己则坐在一块可承载起她重量的木头上,找块小点的木板当桨,划到岸上。 她划桨会把游尸引过来。 它们会来掀她乘坐的木头,想把她掀进水里。因此她挑的木头通常都是长条型的,自己骑坐在上面,有游尸过来时她能看得见,且不用下水,直接拔出分水剑,手起剑落,不是削去它们的脑袋就是削去它们伸过来的爪子。 游尸被削去脑袋,同样也会死。 这时候的阳光仍烈,她乘坐的木板也小,遮不住太多水面,阳光可以照到水下,这让绝大部分游尸不愿靠近她,只会在她靠近有大片的飘浮物时,藏身在飘浮物下的游尸会冒着被阳光灼伤的危险进行短暂的攻击。 龙池划着木头来到岸边,她转身把拴在木头上的绳子解下来,再把拴在绳子上的尸体一具具解开,扛到岸上整齐摆好。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王二狗和卦初买够了柴火,两个人正拿着扁担往这边挑。 卦初虽然没干过粗活,但挑柴这种事只要有力气就够了,挑起担子来倒是健步如飞。 他在烈日下晒了一天,白白净净的脸晒得红通通的,热得汗流浃背,道袍都湿透了。 王二狗更是打起了赤膊,露出结实的被太阳晒得油亮的皮肤。 卦初跟在王二狗的身后,不时地看向他背上的青色印记。那印记像是刺青,但缭绕着很重的煞气,是一个狰狞的恶鬼头,格外鲜活,像是随时要冲破肌肤扑出来把人吞吃了。 王二狗放下柴火,一扭头就见卦初匆匆移开眼,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说:“想看就看呗。我背上这东西,村里的人都见过。他们有人说我是恶鬼投胎,也有人说我是恶鬼附体。” 卦初问:“那这是什么?” 王二狗说:“不知道,打小就有的。” 卦初没再多问,他放下担子,把柴卸到柴火堆上,擦了把汗,扭头看看旁边摆成排的尸体,问正扛着尸体走来的龙池:“现在点火吗?” 龙池没答,她抬头望向朝着沿着江边小道疾奔而来的一行人。来的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穿戴上比普通的村民们要富裕得多。普通村民大多数穿粗麻布或粗棉布缝制的衣服,家境稍好点的穿细麻或细棉。丝绸锦锻这些衣服料子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但来的这些人身上最差的也是细布制成的衣服,不少人身上还是穿的绸缎,且多多少少能有几件金首饰。 每到有水匪死的时候,便会有这样的人过来认领尸体,他们都是水匪的家眷亲人。 八门寨的水匪,除了少部分投奔或招揽过来的奇人异士外,绝大部分还是本地人。除了滩涂村这守着风水宝地的村子外,旁的村种庄稼都是看天吃饭,想靠种庄稼发财致富是不可能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累一整年,也只能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才能吃得上一口饱饭,遇到灾年,饿死人是常有的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敢拼命,投奔到八门寨去,哪怕只是个小喽啰,跟着干上几票买卖,也能让全家上下吃喝不愁。他们在八门寨混得好,家里人能跟着过上好日子,但如果死在江里,家人就得到尸滩子来找尸体了。 隔壁赵村的大柱子和二榔头也跟着来了。这两人是水匪,经常带着人来尸滩子收尸,王二狗学会赌钱,还是这二人教的。 大柱子来到龙池的跟前,说:“小池子,辛苦你了。这次干大买卖,死去的兄弟太多,上头担心你和二狗子忙不过来,特意让我们兄弟过来帮忙。你只管放心捞尸体,别的活交给我们兄弟来做。” 二榔头打量眼堆得高高的柴火堆,问:“小池子,你们不会是想烧尸吧?” 龙池轻飘飘地说道:“死这么多人,不烧掉引发瘟疫怎么办?”她说着,转身去到江边把拽到岸边的一具干尸拖到尸堆上,说:“死得连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魂魄都让鬼吃了。”她抬起头,看向他俩,问:“让你们把这些尸体抬回去,你们知道往哪送吗?还不如就在尸滩子上一把火烧了,你们带骨灰回去省事。” 二榔头似笑非笑地哼一声,说:“你想烧的是那些魂魄俱在的全尸。太平观的人还在这,你想唬谁呢。” 大柱子扭头说了句二榔头:“怎么说话呢,小池子是那样的人吗?” 卦初两步上前,挺起胸膛挡在龙池的前面,说:“你们八门寨作恶多端,烧掉你们尸体省得你们再为祸一方。” 二榔头“哟嗬”一声,“说得你们太平观有多高风亮节似的,还不是一帮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徒,我呸!”说话间,一口唾沫吐在卦初的胸前。 卦初气得脸都绿了,大叫声:“你——” 二榔头凶横地叫道:“我什么我?老子告诉你,有老子在这里,你们别想烧咱兄弟的尸体。” 龙池发现二榔头今天的底气特别足。她正在奇怪,便见村长急匆匆地跑来。这么大热的天,跑得上气不喘下气,显得格外焦急。 村长见到龙池,弯腰喘了两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这才捂着嘴过来。他到龙池身边时,见到龙池从头发到衣服上全染满了脏污,脏得不成人样,格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忍着臭味,凑到龙池耳边低语句:“八门寨堵住咱们村所有进出的路口,许进不许出。”说完,扔下句:“我走了啊。”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龙池心念微动,随即明白过来。她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看天空,招呼卦初和二狗子,“肚子饿了,先去我那吃饭。” 有认领尸体的人过来,刚想伸手拉住龙池,看到她满身脏污,又闻到她身上的尸臭味,生生地收回手,改为央求,让龙池下水帮他捞尸体。 龙池很无语地扭头看向那妇人,说:“大婶,如果水里只有三五具,我下去一趟就给你捞上来了。可你看看江里,飘在江面上的就不止三五十具,飘在水下面的……你自己去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上游还在不断的飘尸体下来。” 那大婶本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再听到这话,顿时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便开始哭:“我可怜的三儿啊,作孽的老天爷啊,我已经没了三个儿子了啊……” 龙池毫不同情,心说:“作孽的可不是老天爷。”旁边又来了几个认领尸体的,龙池看他们那表情就知道是想让她现在再下水,她不等他们开口,对大柱子说:“大柱子,我跟你说,赵村在滩涂村下游。这么多尸体堆在这,一旦闹起瘟疫,滩涂村没得好,你们赵村同样没得跑。”她拍拍衣服上沾着的尸液和脏污,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我从小长在尸滩子边,早就练成百邪不侵之身,死谁都轮不到我。” 随着她用力拍衣服的动作,围过来的那些人唯恐沾上脏东西,纷纷避退。 旁边,忽然扑过来一个不怕脏的大娘,一把抱住龙池的腿就开始哭嚎:“小池子大仙啊,我求求你,帮我捞捞我家大郎啊!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指望他去寨子里赚点银子讨媳妇,没想到他却把命丢了,我可怜的儿啊……你丢下老娘,让老娘怎么活哇……” 龙池的表情僵了僵,赶紧说:“大娘,哎大娘,你别哭啊,也许你儿子还活着呢。” 大娘继续嚎啕大哭:“他的船都沉了……他的船都沉了啊……”哭着把脸埋在龙池的腿上抹泪。 龙池的嘴角直抽。她的裤子脏得她自己都嫌弃,这位大娘还往上面抹鼻涕,也不嫌臭。她扁扁嘴,说:“我还没船呢,成天在江里蹦跶也活得好好的啊。”她继续安慰:“也许他自己游上岸躲起来的呢。你当你儿子傻啊,七重楼多大的鬼啊,大岁鬼王的女儿西崖鬼公主驾着青铜船见到它都得拔腿就逃。送命的事,你儿子怎么可能干,说不定早早地就跳水逃了。只不过是怕寨子里追究,不敢露面。”她说完,强行把自己的腿抽出来,说:“要捞尸体也得等我吃饱饭。”急忙招呼王二狗和卦初开溜。 她见这些人还要追上来,赶紧吓唬他们:“再催我,当心我捞尸体的时候动手脚。”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王二狗连忙拉扯把卦初,追着龙池去了。 龙池铮地一声剑拔出鞘。 剑出鞘,寒光毕现,映着斜照在门口的月光泛出一片寒芒,照出面前一张鬼气森森的脸。它陡然化作一张狰狞的翻滚着黑雾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嘴朝着龙池扑来。 龙池没像小时候那样拔腿而跑,而是持剑迎上朝着那厉鬼刺了过去。 师父说,驭水剑宗的弟子,持剑对敌,当一往无前,悍不畏死。 龙池的身心都沉浸在剑气的世界中,她的气势陡然沉静下来,透着万钧之势,似奔涌而下的万丈瀑布。 剑起寒光现,冰冷的剑身泛起寒霜般的剑芒,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纵横交错的剑气织成剑雨切割着那扑来的厉鬼。鬼被她切成无数碎片,又化成鬼雾,继续朝龙池裹卷过来。 龙池挥动手腕对着那近在咫尺迎面扑来的鬼脸一剑斩下。 剑斩落到一半,像是被粘稠的东西挡住了,无法再往下落去,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使得剑不断地颤抖,发出强烈的嗡鸣声。 剑下的鬼雾剧烈翻滚,震荡不已,像是在拼命挣扎,空气中传来极其刺耳的沉闷尖叫。 那是厉鬼发出的叫声。 原本人听不见鬼的声音,但当鬼释放的力量强到引起空气颤动,通过共震传导出鬼声。它这时发出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它在挣扎,龙池却不给它机会。 她将丹田中的内力灌注在剑上,发出声大喝:“破!” 这一声以丹田之气激发出的大喝声如同滚雷炸过夜空,随着喝声发出,她手里的剑突然爆发出破竹之势,那团鬼雾像是遭遇到极大的冲击力量被轰然震碎。 森绿色的鬼血洒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鬼是由人的三魂七魄与阴气汇聚凝结而成,鬼喜食人的精血,则是因为人的精血有助于它们从飘渺的阴气朝着凝形和实质转化。人的精血被鬼吸食物,受鬼的阴气和煞气污染,会变成至阴至邪至秽的阴毒鬼血。普通人触之即死。 龙池有真气护体,倒是不惧它。 她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收势,回剑,她提着剑,站在门口,凝气于双眼朝船舱中望去。 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此刻在她的眼中显现出了轮廓和原貌。 离她约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浅坑,这浅坑刚好挡住大门。它约有一尺深,里面插满了锋利的尖刃,两根手臂粗的大铁钎卡在浅坑两端,挡住两块横板。 浅坑两侧,则是散发着浓浓恶臭味的深褐色池子,里面堆满了森森人骨,冒着汩汩水泡。每一个水泡鼓起裂开后都会腾出一团鬼雾。 鬼雾一现,那些贴在船舱壁上的黄纸红字的符便发出微微光芒,那光芒罩在鬼雾上,鬼雾便如同遇到阳光的雾气般消散。 龙池见那些符还很新鲜,估计是刚才进去的那些人贴的。 浅坑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鼎,鼎上烙满了炼鬼的符文,鼎上贴的符像是遭到了腐蚀物似的正在迅速腐蚀。 一个浑身弥漫着鬼雾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人正从鼎里爬出半截身子,它微仰起头,半张着嘴,没有眼珠子只有翻滚黑雾的眼睛“望”向龙池,那表情还有点呆傻。 能把外形凝成这样的,道行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连镇鬼符都毁了,由此可见鼎里的鬼有多凶。 她估计她刚才遇到的那只鬼也是从这口炼鬼鼎里出来的。 她看着那鬼,那鬼也看着她。 那鬼忽然抬指朝它的身后指了指。 龙池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见了往下去的楼梯。 鬼指路。 龙池说:“你如果骗我,我就像对付刚才那只鬼那样把你片掉!” 那鬼闻言,指向右侧的手指瞬间改指向左侧。 龙池瞪大眼睛看它一眼,心说:“小样儿,果然有诈!”她轻哼一声,手里的剑倏然指向那女鬼,她的手腕一抖,真气灌注在剑上,剑身轻颤发出清脆的剑鸣声响,剑上寒光毕现。龙池的眼眸中陡然泛出锐利的光芒,目光锁定住那女鬼。 女鬼的身子一缩,做出个害怕的动作,同时空气中飘来一个略微有些飘荡似回声般的声音:“哎哟妈呀,年龄不大,道行不浅。”以无比利落的姿势往身后一指。 虽然鬼的声音不太好辨认,但龙池的直觉告诉她,这只女鬼就是刚才唱歌的那只,并且道行极高,而且船主很可能就是她。 那女鬼像是很害怕龙池,见她的剑尖对着她,又可怜兮兮地缩回了大鼎中。 龙池正要提剑上去除掉她,就听到船舱下方传来一声惨叫声。 跟着又是剧烈的撞击声响。 还有一声变了调的大喊声:“胡爷,棺材板按不住了!” 210.第二百一十章 定终身 拜岳父 龙池哪敢应, 忙说:“我是说在关心我这点上。” 南离九冷幽幽地哼了声,说:“是呀,亲徒弟嘛。”她眼见赫连令臣打不过龙主, 直接把龙池从身上抠下来,把人形兵器扔了过去。 龙主怕伤到自家崽子赶紧收手退后。 赫连令臣习惯性地接住龙池,将她护在身后, 喊:“你退后,这条妖龙厉害,你不是她的对手。” 南离九也是看她爹刚出来, 魂体还不太稳, 不然, 铁定一脚踹他到飞船下去。她冷声道:“赫连令臣, 别打了, 你的宝贝徒弟就是龙主家的小崽子。”她说完,转身回舱。 赫连令臣慢慢扭头看向龙池,这才注意到龙池头顶上的龙角。他:“小池子, 你头顶上的龙角是怎么回事?” 龙池扯起脖子上挂的鱼龙符,说:“你给我的破符干的好事呀。” 赫连令臣大喜过望, “你找到龙脉得到鱼龙符的传承了?” 龙池:“……”她被噎了下, 突然觉得心里平衡了。自己与这世界有百年的落差算什么,她的师父比她更惨。她说:“此事, 说来嘛, 话长。”她美滋滋地要去找南离九, 想想不放心自己才出关, 明显还是提前出关,修行并没有大成的师父,又取出南离九给她的防身法宝,以及储物袋和一堆东西给她师父,“拿着。”她又再趴在船舷上,冲旁边挂着幽冥堂总堂大旗的宝船喊:“幽冥船上的那个谁……”她刚来,成天跟着南离九忙来忙去的,只认识总堂主和几个副堂主,其余的不太认识。 幽冥堂的人对龙池可熟得很,这位可是真正的小祖宗,得罪不起的。管事当即飞过来,抱拳:“龙池少主有什么吩咐?” 龙池瞥了眼这人的腰牌,发现身份地位都不低,分堂堂主,忙说:“这位赫连令臣,我师父,你们宫主的爹,现在成鬼修了,你把适合鬼修的功法和法宝什么的都给我师父弄一套剑。”她的话音刚落下,剑鞘又砸在头上。龙池怒而回头,待看到自家师父的那张丑脸,顿时变为笑脸,“我没欺压良善。” 龙主:“……”她没好气地冲赫连令臣翻个白眼。 南离九冰冷冷的声音传来:“你孝敬你师父,别扯上我。” 那分堂主赶紧抱拳领命,忙不迭地去办了。 赫连令臣纠正龙池,“是剑修,为师现在是灵体身,不是鬼。” 龙池说:“那还不是一样,你和鬼只不过附身尸体和附身剑的区别。”她看到师父又要用剑抽她,赶紧躲到她娘亲的身后。她问:“师父,你怎么提前出关了?” 赫连令臣说:“这里有龙气,对我的修行有利,提前醒了过来。” 龙池“哦”地应了声,把鱼龙符摘下来,扔向赫连令臣,“这个还给你,振兴师门的重担靠您了。”她说完不等鱼龙符落到她师父的手里,一溜烟地回去找南离九去了。 赫连令臣接住龙气充盈溢散着光华的鱼龙符,他看看手里的符,又再看看龙主,抱拳行礼:“多谢道友救下劣徒。” 龙主忙说:“不必谢。龙池是本座辛苦怀胎三年生下来的崽子,是我海龙族的少主。你要是敢跟我海龙族抢龙,我踏平你……”她想到自己还站在赫连令臣那凶悍的女儿的船上,赶到紧把后面的话咽回去,然后悄悄地给翠仙姑传音:“捡到你家孩子不还的赫连令臣出来了,又来抢崽子了。”她传远音,得意地斜睨眼赫连令臣,轻哼声,一拂衣袖,正要去找南离九议事,便感觉到身后的空气有异,一扭头便见翠仙姑凭空出现在身后。 龙主:“……”翠仙姑是在妖宗吧?这船是在天上吧?这船是有防护大阵的吧?翠仙姑是怎么悄无声息地直接上来的?她登船都是到船舷外,通过舷梯上来的。她家小崽子在船上,南离九把船上的法阵布得那是滴水不漏,敢不走正道上来,顷刻间灰飞烟灭。 翠仙姑把赫连令臣从头打量到脚,掌心一翻,摸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玉瓶给赫连令臣,“多谢尊驾和明雪仙子帮参王府养了十六年的崽子,此乃谢礼,能助您重铸肉躯,此后两清。” 赫连令臣见到翠仙姑,赶紧还剑回鞘,行了一个大礼,说:“仙姑见谅,晚辈虽有私心,但绝无恶意,与明雪仙子共同抚育小池子,也是念及大阴山的危局,想给大松山和大阴山都留条后路。老参仙救下小女的恩情,晚辈没齿难忘,此举亦是报恩。我与明雪仙子曾有过许诺,一旦出现危机,一定让小池子回大松山,不令她有损。”他稍顿,又说:“晚辈在尸滩子边捡起到小池子,也曾请神算子推算过,没敢算小池子,但神算子断言我与小池子有师徒缘分,且能助天下渡过一场浩劫,为此,神算子泄露天机,遭受天谴瞎了双眼。此事,也算是遵从天意。” 翠仙姑淡淡地扫了眼赫连令臣,道:“罢了。”冲赫连令臣拂拂手,以一股灵力托起他,没再追究他捡起到孩子留下来当孩子不还的事。 赫连令臣再次道谢,又再客气地说:“晚辈还有些事,暂时失赔,还望参仙海涵。”歉意地行了一礼,这才往玄女宫大殿去,去逮自家徒弟。 玄女宫的守殿护卫是真不敢拦赫连令臣。 赫连令臣踏进殿中,就听到龙池的声音从后殿中飘来:“我没说你穷凶极恶,我是说你爹,我打小他就虐待我,我才多大点呀,他就把我往水里踹……咳,也没有啦,严师出高徒嘛,想呀,我的衣服被游尸扯坏了,师父还亲手执针线给我缝衣服。虽然缝得丑了点,但那一针一线就是师恩。” 南离九冷幽幽地看着龙池,听到前半段,她想揍龙池,她听到龙池强行改口后半段,更想揍人。 赫连令臣没往后殿去,只喊:“小池子。” 龙池求救地看向南离九。 南离九冷哼一声,扭头,不看龙池。 龙池求救无望,只得垂头丧气蔫耷耷地去到殿外,抱拳,行礼,喊:“师父。”站得笔直,不敢再有丝毫造次。 赫连令臣仔细地把龙池从头打量到脚,发现还真是已经双修过了。他沉声问:“你和你师姐?” 龙池赶紧说:“是师姐把我……”她的话到一半,她奶奶又进来了,她默默地把后面的话咽回去。这事谁睡谁都是一样的,没必要心虚不承认惹笑话。 翠仙姑对赫连令臣说:“赫连掌派,我参王府的崽子的终身大事,自然是我参王府说了算。” 龙主跟着起来,“我海龙族崽子的终身大事,得海龙族说了算。” 龙池见状,麻利地闪了,她刚要迈步,她师父头都没回,熟门熟路地一伸手,揪住了她的衣领。 赫连令臣问龙池:“你和你师姐怎么回事?” 龙池说:“两情相悦。” 赫连令臣顿时沉下脸,问:“两情相悦?” 龙池心虚,但当着自己师父的面,不敢缩成团,只好继续把背挺得直直的,大声回道:“是。”站得端正肃然,一派名门出身的大家风范。平时她坐在殿上,和天下各宗派宗国的大修士议事都没这么规矩过。 龙主和翠仙姑互觑一眼,两人各自落座。她俩才发现,这小崽子竟然有人制得住。 赫连令臣问:“真心的?” 龙池“嗯。” 赫连令臣又问:“万一你师姐变丑了,变成丑老太婆了呢?” 龙池说:“我见过她变成骷髅……”她想到南离九就在殿后,赶紧把话咽回去,“她有变丑过,虽然我挺嫌弃她变丑的样子,但是养漂亮就不嫌弃了。” 赫连令臣深深地看了眼龙池,问:“真想嫁给你师姐?” 龙池说:“是师姐嫁给我。她答应了的。” 赫连令臣说:“南家只招赘婿。” 龙池坚持:“南离九答应了要嫁给我。” 南离九想对赫连令臣说,她是嫁是娶,关他什么事。可想着这是赫连令臣对自己徒弟说的,也不关她的事,于是冷幽幽地站在后殿,继续听这对师徒谈话。 赫连令臣再看看龙池这已经双修过的情形,也是头疼。他想揍龙池,又舍不得揍自家徒弟,想想又气不过,但南离九自己挑的道侣,他这当爹的没法挑剔反对,况且,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怎么样,自己清楚,龙池不会委屈了南离九。他说道:“把你头顶的参叶或者是龙角,给我一截。” 龙池犹豫了下,疼得眦牙裂嘴地撕了片参叶下来。这参叶,可比龙角宝贵多了。 赫连令臣看到龙池这抠门竟然不是只扯下一截,而是一片,也傻眼了。 翠仙姑见到龙池揪参叶,心疼得直揪,这傻孩子,揪龙角就好了呀,龙角几个月就长好了,那参叶揪下来得去三分之一的道行。 龙池疼得眼泪汪汪。 南离九站不住,快步出来,冷声问:“做什么?” 赫连令臣反应过来,深深地看了眼龙池,没理会旁边几人的反应,接过龙池递来的参叶,把鱼龙符给了龙池,说:“为师既然把鱼龙符传给你,你就好好收着,待会儿我再把传承大阵传给你。”他说话间,又用龙池给他的炼材,当场炼制了一个储物玉瓶,将其炼制成吊坠形状,递给南离九,“亲情信物,收下吧。小池子待你足见真心,你好生待她。她虽然淘气了点,但性情很好,会是个好道侣。” 南离九想说龙池与她在一起,好不好,她自己知道,不必赫连令臣操心。可她对着刚出关,自己还魂体不稳就操心她俩终身大事的赫连令臣,她说不出那话。以赫连令臣现在的情况,鱼龙符对他有着极大的助益,能让他很快修炼有成。没有鱼龙符,他的修行会艰难许多,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给了龙池。 她默不作声地收下定情信物,把参叶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接回龙池头顶的参苗。 参叶落回去,很快便从断口处连接上,灵气交织,飞快地愈合。 龙池问南离九:“你想反悔?” 南离九抬指削断龙池的一缕头发,又用天星盘切断自己的一缕头发,揉在一起,编成两个发结,一个给了龙池,一个给自己。她说:“这样就好。”她发结装进赫连令臣炼制的储物玉瓶中,挂在脖子上,也算是领了赫连令臣的情。 龙池把鱼龙符挂回脖子上,拉着南离九在赫连令臣跟前跪下,叩头。 南离九不愿跪,但被龙池拉了几下后,还是跪下,喊了声:“爹。” 龙池扭头看向南离九,说:“喊错了,喊师父。” 南离九没理龙池。喊师父比喊爹更别扭。她冷声说:“你可以跟着我喊爹。” 龙池说:“我没爹,打小就没有。” 南离九说:“现在有了。” 龙池翻个白眼给南离九,叩头,改口:“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211.第二百一十一章 定亲了 生死劫 龙主和翠仙姑对于龙池各种不按常理出牌都已经习以为常。 赫连令臣忍住用剑鞘抽龙池的冲动, “咳”地咳嗽声,说:“小池子,你还是喊师父吧。”他把龙池和南离九拉起来。 婚姻大事, 奶奶、娘亲和师父都在场,不可能把奶奶和娘亲晾在边上。 龙池拉着南离九的手,去到龙主和翠仙姑的跟前跪下, 叩首,喊:“奶奶,娘亲。” 龙主愕然地看着龙池, 她家小崽子还没跪过她呢, 看这样子, 好像是准备让南离九改口?让堂堂南宫主也跪下喊娘?龙主想到南离九那彪悍的人生和战斗力, 不由得背脊梁一寒, 挺得直直的,心里直发毛。哎哟,她敢把南离九她爹按在地上揍, 但是,她对着南离九向来都很亲近兼恭敬, 不敢不敬。这让南离九跪下喊娘, 怎么好意思哟。龙主心里忐忑,又美得不行。 翠仙姑对此则是非常淡然。她家小孙孙和南离九都已经双修, 改口认亲和办道侣大典都是迟早的事。 南离九则被龙池的举动弄得愣了下, 但也明白双方的长辈都在这里, 她父亲是龙池的师父, 翠仙姑和龙主可是龙池的血脉至亲,哪有跪了她爹,不拜翠仙姑和龙主的道理。她跟在龙池的身边,缓身跪下,叩首,喊:“奶奶,娘亲。” 龙主欢喜得不去管翠仙姑是什么反应,赶紧去扶南离九起来,说:“拘那凡人礼节做什么。在我们龙族是不下跪的。”她说话间,抬手一拂,一段宛若轻纱似锦锻的水雾自掌心里飞出,绕着龙主游弋一圈,凝成一滴拇指大小,圆滚滚的水滴落在龙主的掌中。龙主对南离九,说:“收下。” 在场的人都是识货的,一眼认出龙主拿出来的是已经开启灵智的水精。 龙池在仙云宗的那段时间,没少看书和了解这些天材地宝,自然也是认识水精的。水精属于五行之精中的一种,是由水灵气凝聚汇淬机缘巧合之下诞生了灵智形成的。它的形状就是水,能够融于世间所有的水,包括融进带有水份的动植物的体内又或者是化成薄雾或水汽飘散在空中。水精最是难捕捉,但妙用无穷,除却其擅隐长和遁匿的特点,其控水力也是非常厉害的,不弱于海龙族。水族如果能有一滴水精,那是如虎添翼,举手投足间就能在万里海域掀起滔天巨浪,成为霸主般的存在。即使不是水族,有一滴水精,有这么个小东西在水里搅水起浪,不比带一条擅控水的龙族或玄龟在身边差。最主要的就是,有它在,那真能沙漠化绿洲。 南离九对龙主说:“太贵重了。”推辞不敢收。 龙主说:“海龙族少主的定亲礼,总不能太磕碜。”她抬手一拂,水精便落到了南离九的手上,它绕着南离九滴溜溜地转了圈,就往龙池飞去。 龙主曲指一弹,一股灵气把水精弹回到南离九身边,说:“别认错主。” 水精落在南离九的身上滚了几滚,契而不舍地朝着龙池飞去。 龙主一个白眼过去,说:“你没发现我家小崽子是受南离九管的吗?况且,她有内参精和龙族血统,有你也没什么用。” 龙池无语,心说:“如果不是送给南离九的,我留着也很有用的呀。” 水精在空中停顿几息时间,最后慢慢悠悠一副垂头丧气模样落回南离九的身上。 南离九把水精挪到手上,要还给龙主。 龙主说:“定亲信物,退了可就是退婚。” 南离九只得谢过龙主,收下水精。 龙池看着坐得四平八稳的翠仙姑,喊:“奶奶。”挤挤眼。 翠仙姑气得差点想拿拐杖打龙池。这可真是胳膊肘拐到天边去了。她没好气地白了眼龙池,手掌自龙头拐杖中拂过,再摊开手时,一只精巧的储物玉瓶出现在她的手掌中。她把玉瓶搁在南离九的手心里,合上南离九的手掌,说:“莫辜负小孙孙。” 南离九应道:“是,奶奶。” 龙池心想:“这话难道不是该对我说的吗?”她悄悄地觑了眼南离九,悄声传音:“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 南离九不着痕迹的极轻微地点了下头,收下翠仙姑给的玉瓶。 龙池很是好奇,探头去看翠仙姑给的玉瓶,问南离九:“是什么?” 南离九把玉瓶递给龙池。 龙池打开玉瓶,一眼扫过去,什么都看不见,她将神念探进玉瓶中看见一滴淡黄色泛着氤氲光华的水滴状的东西。她乍然看去以为是参液或参露,细看之下发现不是,就算是从她的心头血中凝聚出来的精血都没这么磅礴浓郁的生机和生命力。这滴水滴状的东西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果把它滴在一颗肉参精的种子上,它能让种子立即生根发芽。 她隐隐约约的有些猜测,不过不敢肯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东西能够起死回生,真正意义上的起死回生。她镇重地交给南离九,说:“收好。”她又看向翠仙姑,问:“奶奶,你给出这个,对你没妨碍或损伤吧?” 翠仙姑心说:“还算有点良心。”她说,“无妨,等你年岁大些,你也能凝炼此物。”她没说是什么东西。她起身,说:“行了,我走了。” 龙池叫住翠仙姑,“奶奶”,她指指外面的鬼渊,几步跑到她奶奶的身边,抱住她奶奶的胳膊。 翠仙姑连拽几下也没能把自己的胳膊挣脱,只得说:“你让我去打架,我连你都打不过。” 龙池听到道行比自己高深的奶奶打不过自己,惯性地觉得不可思议。 翠仙姑趁着龙池愣神,赶紧抽出胳膊,扔下句,“等把鬼渊的事情解决,你回趟妖宗,把你办道侣大典的事定下来。”她说完施展遁术一瞬间跑了个没影没踪。 南离九心说:“翠仙姑要是学刺杀术,估计没几个人躲得过。”偏偏这位直脾气都是用大拐杖抡。她扭头看向自己的亲爹,说:“你刚出关,魂体还不稳,我派人送护你回无妄城。” 赫连令臣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从来没有见过修界有这么多的势力集结出这么多的大军聚在这里。 南离九毫无隐瞒地把王二狗打开太极山鬼门和拿宝相城献祭的事告诉了赫连令臣。她终究还是问出句:“爹当初想必是猜出王二狗的身份来历,为什么还要抚养他长大成人?” 赫连令臣叹道:“稚子无辜。好生教导,未必不能成材。”他顿了下,说:“为父做不到对一个连牙都没有长出来的奶娃见死不救。” 南离九说:“最难算计的是人心,最易算的也是人心。”她爹这样,顾炎阳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阳谋算计。如是换成是她和她娘亲,顾炎阳这么做纯属拿亲儿子送人头。天下需要她们母女这样的刽子手来清洗,但更需要她爹这样的正派人士来引领人前行,否则修界会变得和幽冥界一样,只剩下残酷的弱肉强食。 她知道赫连令臣和龙池肯定还有话说,于是略微欠身,说:“爹,你和龙池慢慢聊。”又向龙主打过招呼,转身回了后殿。 赫连令臣看着南离九的背影,早已经长大成人的南离九长得很像她的娘亲,相貌性情身形都很像。他记忆中的南离九还是小小的一团,仰起故作严肃的小脸,用带着孩子天真和期盼的神眼看着他,眼里只写着:爹爹,抱。 赫连令臣满心酸楚,却只能藏在心头。他转身出了大殿,站在船头,俯瞰向下方的鬼渊。 别人看鬼渊,那是看幽冥鬼界,他看鬼渊,看的是南家人的战场。他问龙池:“分水剑可还在?” 龙池取出分水剑,又取出自己的本命灵剑显摆:“我铸出自己的本命灵剑了。” 赫连令臣点头,说:“很好。”取过分水剑握在手里,说:“分水剑为师收回。” 龙池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叫道:“师父,没见过送给徒弟的剑还要收回的。” 赫连令臣面无表情地说:“这把剑是你师娘唯一的遗物。” 龙池悄悄地传音问赫连令臣:“师娘真的不在了?大阴山都崩了,南离九还能化成城妖,师娘没那么容易死吧?” 赫连令臣传音回了句:“天星盘只能保下一个。”南绡遭到暗算,伤势过重,她如果以天星盘镇身,确实能够保住自己不死,却无力去护南离九。她选择把自己的修为道行和天星盘都给了南离九,自己连神魂都没能保住。他一直认为南纱对于南离九过于严苛,认为她没有为母的慈善,用沉重的课业把小小的孩子逼得失去天性,担心会把南离九变得和她一样冷漠残酷不近人情。等他收到消息赶回无妄城时,他连南绡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在尸体堆里刨出奄奄一息的南离九。 龙池默然。修士能飞天遁地,饶是法力通天,很多时候,也是无力回天。她和她师父不属于那种聊天谈心的师徒关系,向来都是严师顽徒的关系,想想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她便说:“我去找师姐了。”她又指了下仙云宗战船群方向,说:“玉璇师父在那边。” 赫连令臣“嗯”了声,说:“去吧。” 龙池一溜烟地找南离九去了,她走到门口,才想起自己师父现在弱得很,她一巴掌都能把他抽飞,又赶紧把南离九划给她的护卫派去保护她师父,然后去到后殿找南离九。她把头凑到南离九的跟前,问:“你爹出关了,开心吗?” 南离九淡淡地扫一眼龙池,问:“你开心吗?” 龙池在南离九的身边坐下,说:“也就那样吧,看到他没事,我就放心啦,要说多开心,你爹以前在滩涂村的时候,那也是经常一失踪就十天半月,回家教我点本事就又走了,要不然就是把我往这里送,那里扔,不是送到铁匠那就是往玉璇师父那里扔……”她的话还没说完,南离九突然起身,迈步朝外走去。她吓了一大跳,赶紧叫道:“哎,你干嘛,你爹又没有亏待我,难不得你还要揍你爹,我知道你对我好……”话到一半,感觉到有汹涌的阴气和鬼气从鬼渊中冲出,吓得她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船舷边,俯身望去就见鬼渊有漆黑如墨的黑雾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出。她们布下的防御大阵,连一息时间都没抵挡住就被撕碎。 南离九大喊声:“龙池,镇鬼渊。”话出口,天星盘出现在脚下,天星镇鬼印飞出,把旁边刚落到仙云宗飞船上的赫连令臣护住,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一队护住:“护送我爹离开。” 鬼渊中冒出来的鬼雾,把沿途的修士、战力以及战船像撕纸一样撕碎。 龙池吓得差点拔腿就跑,如果不是南离九喊了句“龙池,镇鬼渊”,她真就跑了。龙池听到南离九的喊话,几乎下意识地引聚来天地灵气,同地召来九天玄雷,对着鬼渊下劈去。 她一道九天玄雷劈过去,鬼渊下方也劈出一道黑色的闪电,笔直地朝她劈过来。她几乎下意识地开启龙域,把龙皇的肋骨扔过去。 闪电劈在龙皇的肋骨上,那金灿灿的肋骨顿时就黑了,然后化成黑色的粉沫簌簌地散落,那骨头也打着旋地往下坠去。 龙池吓得浑身发麻,什么鬼呀! 她有点慌神,大喊:“奶奶,救命呀。” 赫连令臣见到形势危急,自己在这里又帮不上忙,为了不拖后腿,他回到剑内化回剑身,头也不回地往无妄城方向飞去。他的速度极快,南离九派去保护他的护卫都差点没能追上他。几乎只在两个呼吸的功夫,他便脱离战场,南离九的天星镇鬼印也从他身边回到了南离九的手中。 南离九把天星镇鬼印对着鬼渊下方砸去,紧跟着她便“噗”地喷出一口血溅,扭头就喊:“龙池,走,去三界口,离开修界。”又大喊声:“龙主,带龙池离开,带她离开。” 龙池连续几道雷,与对方劈出来的黑雷对劈,见到南离九吐血有点被吓到,再听到南离九让她走,都懵了:为什么要走。 龙主赶过来,听到南离九的叫声,也直懵:这是守不住了? 南离九祭出天星盘踩在脚下,飞出宝船,冲向鬼渊。 龙池知道南离九说的一定是对的,但她更清楚,她们错估了形势,南离九守不住鬼门了。南离九这么冲过去,是送死。她想都没想,也跟着南离九朝着鬼渊冲过去。她用龙域把南离九护住,几乎与南离九同时冲进了黑雾中。 她冲进去,便感觉到绞杀力量和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来,她的龙域在飞快塌陷。 龙池把她储物袋里的所有龙骨都取了出来,拼命燃烧龙气支撑龙域,与此同时,也看清了黑雾中的东西。 那是一条体型堪比龙皇的漆黑如墨由鬼气凝聚成的鬼龙,那龙的双眼呈血红色,比龙族的那些血煞鬼龙的煞气还要重,其威势远胜妖皇他们。 她顿时明白,这是幽冥界的与妖皇他们同级别的强者下来掀桌子来了。 南离九发现龙池追来,那眼神顿时变得像要吃人,她叫道:“我让你走!”归元仙胎留在这里,断无生路,幽冥界不会留她成长起来。 212.第二百一二十章 龙域裂 天谴至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这时候,本该是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回到家里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吃晚饭洗脸泡脚聚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八门寨的水匪却把全村的村民都赶到了晒谷场。 龙池怒从心起,提剑朝着这些水匪杀过去,同时进着村民们大喊:“快跑, 快离开村子。有僵尸的千年厉鬼的鬼葬船快了,快跑!” 周围村子住的都是水匪,虽然水匪穷残, 但村民们跟一些水村还有些亲戚关系, 并不会太惧怕他们。天都黑了, 她乍然让他们离开, 他们又不明白情况, 肯定不会愿意的。搬出千年僵尸和厉鬼,保证他们没有胆子留在这。 然后,即使这样, 还有村民们不愿走,喊:“小池子大师, 不是还有你吗?” 龙池在人群里跑得飞快, 她追着劫持村们的水匪杀,星月宗的人则对她围追堵截, 同时分出人去拦住村民。几刀下去, 把抢先要跑的杀掉, 剩下的村民就又不敢跑了, 纷纷喊龙池。 龙池只有两只手两条腿,哪顾得过来,她喊了句:“一千多人的大村子,你们近千人聚在这,自己跑啊,他们杀不过来……”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传来,有大婶的儿子被砍死了,她扑倒在儿子身上嚎哭了几句,便开始骂龙池。 星月宗的人还在那里煽风点火,那用鞭子的女人叫道:“哟,小丫头,你当好人这么容易做呀!谁敢动,先杀谁,我们是挡不住所有人,但保证能让先动的人死。” 龙池与迎面拦过来的星月宗的人交上手,嘴上也不得闲,大声回道:“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只能怨他们自己不逃命。我又不是神,同住一个村而已,我能回来这一趟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说话间,便见黑云笼罩过来,把头上的星星月亮全遮住了。 三途道长则发出声暴吼:“龙池,逃——”那一声以内力喊出,犹如凭空起了乍雷,又宛若猛虎咆哮。 龙池很清楚,遮住月亮的不是黑云,而是来自七重楼的旱魃身上的煞气以及那些鬼物身上的阴气。 这里离尸滩子还有很远一截路,旱魃身上的灼热气焰就比八月酷暑季节正中午的太阳还在烈,火炉子似的熏人,由此可见这旱魃有多凶险。 虽然鬼葬船是飘在江上的,但从来没有谁说不准它们下船。 即使船上的鬼怪不下来,村子里的人都得全部完蛋,他们连煞气和那些阴气都承受不了。 月亮被遮住了,就连火把都灭了,村子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空气里热得要命,他们又觉得冷得要命,也不道是冷还是热,再加上三途道长的那声吼,村民们显然也感觉到大势不好,纷纷慌乱地喊了起来,哭喊声不断,孩子们吓得嚎啕大哭。 龙池哪能扔下师父自顾自地逃命,当即朝着她的师父奔去。 她朝着三途道长追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也追了上来。 很快,她便到了葫芦井旁,笑面佛已经气绝倒地。他胸膛被锋利的剑切开,衣服也让剑气绞成碎片,他的鬼珠子洒落满地,只剩下浓浓的阴气和怨气,鬼全都不见了。 她师父正攻击那叫龙青的。 龙青的身边飘满了符,那些符形成阵法,彼此之间宛若有线相牵连,织成网,将他护在中间。他的手里托着一个八卦形的墨绿色的玉盘,手指飞快地在玉盘上凌空拨动着,随着他的波动,似有无数的丝线被他弹出去,形成一道道气旋。那气旋是从墨绿色的玉盘中飘出来的,它在空中形成一股龙卷风似的气流,那龙卷风的底端连着葫芦井。 她师父正挥剑斩向龙青,但那些由符结成的阵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她师父。 即使是她师父那般凌厉的剑气,也砍不开那面堵。 她赶到师父的身边,星月宗的人也追到了。 三途道长看了眼跟在龙池身后追来的人,扭头就杀了过去。 他手起剑落,飞起一片人头,转瞬间便有十几个人倒地,脚步稍慢的,见到前面的情形,调头就跑,全朝着村子外跑去。 三途道长从脖子上飞快地将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摘下来塞到龙池的怀里,急声道:“往后师门重担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你的师姐。” 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忽然空气中暴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使得龙池耳边仿佛“嗡”了声,不知道是因为有异常还是师父的那句话,然而,眼前的危急情况仍没盖过她心头的震惊。 她瞪得眼睛鼓得像只青蛙,大叫:“我居然还有个师姐!”她当了自家师父的宝贝徒弟十六年,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师姐,师父居然背着她还收了一个徒弟,还是师姐。 三途道长顾不得去理会龙池的激烈反应,迅速环顾四周。 龙青布下的阵法已经引动地下的水脉和地气,水脉与含有龙气的地气汇聚,从葫芦井中涌出,顺着法阵的引导,犹如一口巨大的锅倒扣下来,笼罩住整个滩涂村。 从旱魃和七重楼主缜隐那涌过来的煞气和阴气,此刻全被罩在了水幕中散不出去。 水流从葫芦井中涌出,形成一道半圆形倒扣在地上,被它笼罩的滩涂村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大雨中,被煞气和阴气侵蚀的村民们打着滚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凄惨。 葫芦井的水灵气充裕,隐约带了丝龙气,多少有些净化阴邪的效用,此刻,浇落下来且成了普通水,在被阴气和煞气感染后,宛若剧毒的药水浇在村民身上。 不到几息时间,村民们便停止了挣扎。死亡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们仍保持着生前那挣扎、恐惧的模样,脸上那因过于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凝固在脸上。 死的人当中,还有刚出生的孩子。 一千多人的大村子,瞬间就没了。 龙池抹去当头浇下的水,只见雨水泛着蒙蒙青幽幽的颜色,煞气森林,鬼气幽幽。 原本充斥满惨叫声的滩涂村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中。她的心中涌现起不好的预感,她刚喊了声:“师父!”蓦地,一股异样的气息爆发开来,紧跟着,她就看到那些惨死的村民魂魄从尸体中脱离出来,迅速吸收着从七重楼方向涌过来的阴气,那些煞气也想是受到什么吸引般朝着尸体涌去。 龙池几乎下意识地扭头朝龙青看去。 龙青此刻飘浮在空中,猛地发出声大喝! 强大而可怕的气息涌现出来,龙池听到了龙吟咆哮声,紧跟着就看到一条巨大的水龙自葫芦里中冲出来—— 原本立在葫芦井旁的龙青被它顶在龙头上带到空中。 那条水龙出水后,冲到头顶那泛着蒙蒙水光的圆罩上,在圆罩中翻腾。 那龙,并不是真的龙,它是由水气和一股慑人心魄的强大力量汇聚而成。 龙池想起一个传闻,说曾经有一条龙把这里作为龙冢,滩涂村是一条龙的埋骨地。滩涂村的水,是带有龙气的。龙这种生灵神秘而强大,如果它们不想被发现,即使就在眼前,人们也发现不了它们。即使知道它的埋骨地在这里,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它们的尸骸。 可此刻,龙青引出了龙气。 她下意识地朝着三途道长看去,又喊了声:“师父!”问:“他们要做什么?”村民们全死了! 共住一个村,朝夕相处的村民们全死了。 死在七重楼手里,更死在这可恶的龙青手里! 龙池提起剑望向骑空飞在空中的龙青,恨得双眼能瞪出血来。 龙青却完全没有留意小虾米龙池,而是手托墨绿色的玉盘,稳稳地立在龙头,朝着尸滩子方向望去,他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八门寨一役,万千沉船沉没在江中,被涌汹的江水冲刷下来堆积在这回湾中堵了船道。二位手下的尸兵鬼将们疏通水道前,二位怕是难以离开了,不如我们畅谈一翻,怎样?” “呵”地一声轻哧从远处传来:“我当这年头的水匪都有这么大的胆量了,原来是还有人在后面捣鬼。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龙气,我瞧瞧这地形……这山势……这水脉……” 又一个好听且充满嫌弃的声音传来:“你懂看风水吗?” 龙池浑身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两个声音,一个是七重楼主无疑,另一个,估计是旱魃。 僵尸是没有智慧的,然而,听这声音…… 这不是僵尸成精,是成妖了!她听这充满人性化的语调,还带着人的情绪,严重怀疑旱魃保留了魂魄还拥有生前的意识记忆情感。 最先说话的那“女人”又说:“不懂不影响我看呀。哎哟,我的小情儿,你看我受了伤,是不是需要找一个有龙气的风水宝地修养修养。” 那充满嫌弃的声音继续说:“自找的,怨我咯?” 那慵懒的调子陡然变调,透着气愤说:“生气啊!好不容易要逮着西崖那小娘们,眼看就要抢回我的定水鲛珠,竟然蹦出来这么一伙小王八蛋把老娘给绊住了。”紧跟着又是一声吆喝:“喂,站在水龙头上的那什么鬼,你又是什么人?” 龙青气定神闲的声音传来:“在下星月宗龙青。阁下就是惜日的滇池圣女如今的七重楼主缜隐吧?” 213.第二百一十三章 挡天谴 塔没了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八门坊今天格外冷清,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 许多铺子都关门了,只留下酒楼和客栈还开门做生意,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 只剩下两个跑堂的伙计坐在那打瞌睡。 八门寨劫掠来的许多物资都是从八门坊卖出去,往来行商把八门坊称作黑市,每天从各地来的行商络绎不绝, 许多八门寨的水匪也会到八门坊消遣, 逛赌馆和妓院, 或喝酒猜拳。水匪、各路行商, 以及往来行人, 使得八门坊车水马龙,日夜喧闹不休。 然而,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 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 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 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顿时明白过来, 低骂声:“笨, 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 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龙池不困,但精神紧绷,那一座座坟包如同大山压在心头。 她对着水匪叫嚷着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可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无辜受害者。 一个村,就这样死绝了! 龙池心有不平! 心有不平,则剑鸣! 她背上自己的剑,去到镇上,到棺材铺挑了个结实的青铜骨灰盒装她师父。 她没钱,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棺材铺的吴老先生敬重她师父的为人,免费送了骨灰盒。吴老先生见到她的衣衫太破太烂,让伙计去给她买了身新衣服。 龙池谢过吴老先生,把新衣服用油纸包起来,再找了一块布和骨灰盒将其打成包裹背在身上。 师父说,杀人者,人恒杀之。坐视为恶不理,便为纵恶。 滩涂村被灭村,何尝不是这些年对这些谋财害命的水匪们的纵容造成的。 八门寨这次遭到重创,但仍有许多水匪留下,之后他们会重建八门寨,会再次劫杀往来行商和无辜的人。他们已经习惯性了这种能够大发横财的方式,且,周围村镇的人都以此为荣,觉得不敢去八门寨当水匪赚钱就是胆小怕死是孬种。 龙池背着剑和师父的骨灰去到八门寨。 八门寨建在水上的建筑和船都不见了,只留下些巨船的残骸半露在水中。八门寨建在沿江两岸的建筑,离江面略远的地方保持得还算完好。一些水匪正在搬运物资和修建防御工事,戒备很是森严。 龙池的出现当即引起八门寨水匪的注意,一排利箭落在她的前面。有人站在寨子的围墙上高声喊话:“寨门重地,退后,否则格杀勿论!” 龙池拔剑出鞘,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点,迎着那寨门便跃了过去。她的脚尖点在寨子的院墙上,几步借力便翻上了院头。 “放箭!”的喝斥声响起,有箭落在她的身后,而她已经冲上院头,杀进了八门寨中。 有人大喝着:“有人杀进来了!” “快,快来人!” 大量的水匪涌了过来,他们拿着刀兵弓箭朝着龙池杀去。 大部分水匪都只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村民。他们打家劫舍时是水匪,回到家里就是村民。 龙池杀他们,只需一招。一剑穿胸,或一剑封喉。 鲜血四溅,有功夫不弱的高手提着兵器迎上来,也有水匪们从旁围攻协助。 有人大喊:“她只有一个人,大家耗死她。” 214.第二百一十四章 赔仙宝 择铸地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她游上岸后,发现自己被冲到滩涂村的下游。 她沿着江岸往上跑了没多久,忽然听到粗重的如同扯风箱的喘息声。她循声望去, 见到有一个人躺在江边, 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里,胸口剧烈起伏。 她走过去,一眼认出这是鬼船上的那个老头。 她刚要离开,就被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腿,跟着老者嘶哑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龙池困惑地回头, 她凑近了打量, 才发现老者似乎伤得很重,起不了身。 她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将背在身后的剑挂在腰上, 背起老者赶回家。 她扶老者在正堂的八仙桌旁坐下,去找来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下,老者的脸色铁青,印堂发黑, 嘴唇乌紫,显然是中了尸毒。 她回房,取出常备的解毒丹, 取出一颗递给老者, 说:“这是清心丹, 能暂时缓解你中的尸毒。” 老者把药丸放在鼻间闻了闻, 放进嘴里咽下,对龙池说:“谢谢。” 龙池把老者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掀开,他的后背有四道皮开肉绽的长伤口,像是被活葬尸的指甲划伤。伤口呈乌紫色,正往外渗黑色的血水。她问老者:“你有没有银子?” 老者的眼里划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说:“再多的银子都有,不过没带在身上。” 龙池竖起两根手指,问:“二两银子,有吗?” 老者取下腰间的银袋递给龙池,说:“身上就这些。” 龙池掂了下重量,挺沉的。她取出约有二两重的一块小碎银,将余下的钱还给老者,说:“我治不了你中的尸毒,得连夜送你去镇上的济世医馆找神医。你自己用真气护住心脉,我现在去找村长借牛车送你去。你到济世医馆后,就说是尸滩子的龙池介绍你去的,找北堂未济。” 老者点头,应了声:“嗯。” 龙池提着剑,急匆匆出门,一路飞奔地赶到村长家,用力拍门,喊:“村长,村长。”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拉开门,他的手上拿着油灯,往龙池身后照了照,没见到有别人,问:“什么事?” 龙池说:“江边冲下来一个老头,让游尸挠了,还活着。麻烦您让大壮子套上牛车送他去镇上的济世医馆。”她说着把银子递给老者,说:“这是辛苦费。” 村长骂道:“那起子水匪迟早要遭天收!刚才尸滩子是不是又有鬼叫?造孽啊!”又喊:“大壮子,大壮子,别睡了!” 一个妇人恶声恶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行善积德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养牛头不容易……” 一个男人的骂声传出:“别咧咧!” 龙池回了句:“二两银子。” 那妇人的语气当即变了,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小孩子困盹的声音响起:“娘,我也去。” 那妇人又骂:“你去做什么?多晦气!睡觉!” 一个中年男人掀开门帘出来,他边走边穿鞋,说:“等我套上牛车就走。” 龙池坐着大壮子的牛车回到家,把老者扶上车,对他说:“我得赶去水寨看看,就不送你了,大壮子送你去。” 大壮子闻言,对龙池说:“小池子,你当心点,可千万别再和那些水匪逞能。” 龙池满口应下。 老者坐在板车上,尸毒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他对龙池说:“小丫头,老夫沙沧枫,谢了!”他说着,抱拳对龙池拱拱手,“这恩情,老夫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大壮子顿时好奇:“哟,您老还是跑江湖的?”他转念一想,说:“也是,要是没点本事,哪能从那起子水匪手下逃生。” 沙沧枫默默地瞥了眼大壮子,又朝龙池拱拱手,坐着大壮子的牛车走了。 龙池心说:“什么跑江湖的,是水耗子。”她没再耽搁,飞奔着赶往上游的水寨。 上游的水寨名叫八门寨,距离滩涂村不远。从八门寨顺流放船下来,小半天时间就能到滩涂村。 八门寨的八门为奇门遁甲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整座水寨就是一座八门大阵,如同一头庞然巨兽盘踞在江面上,过往船只如果没交够过船费,或者是船上有被他们看上的东西,经常船毁人亡。 他们不仅劫行人的船只,也劫过往的养鬼葬船。 这一段江面的冤魂厉鬼多,但是能够发出刚才那种鬼啸声,还能把青铜鬼船吓得飞逃的,肯定是来了更厉害的。 她不知道后来的那艘养鬼葬船有没有和八门寨打起来,但是可以去看个热闹,反正都是祸害人的东西,狗咬狗,满嘴毛嘛。 她从小跑得飞快,最擅长的就是跑山路,即使是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跑起来也是如覆平地,速度比顺风顺水行船还要快。 八门寨建在宽阔的江面上,江岸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水寨按照八卦形状建造,以大型船只配合坚固的栅栏贯联而成。 水寨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都有,小的有那种只供载一两人,形如梭子,行水过江飞快的小艇,这种小艇是专程用来追逃船或跳水逃命的旅人用的。大的有三层高的楼船,雕镂画栋,金碧辉煌。夜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若仙宫宝阙。 今夜风平浪静,圆月高照,但八门寨所处的江面上却是大雾弥漫,江水汹涌,波涛滚滚,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丈高的浪花。八门寨笼罩在大雾中,半隐半现,相隔遥远也能听见水寨里传来的号子声。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整齐嘹亮的声音,似好几百个人同时喊出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龙池陡然受惊,猛地拔剑,警惕地盯着身后的灌木丛,凝神听着灌木丛中传来的声响。那是草木树枝轻轻摇晃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脚不沾地踩着这些植物飞快地朝她靠近。 随着声音的靠近,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跃出。 龙池迎剑刺去,她的剑尖抵在一柄迎来的剑柄上,那剑柄上还刻有字:三途。 三途离魂剑,她师父三途道人的剑。 她赶紧收剑,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人“嗯”了声,便凑到崖边,朝着江上的八门寨看去。 龙池好奇地看着她的师父,问:“您也听到那声鬼啸了?” 三途道人又“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打量。 龙池经常怀疑她师父是山耗子。 耗子是对盗墓者的统称,盗墓者的流派很多,外行人分不清楚,便统一划分成山耗子和水耗子。 水耗子常年行走在有船葬习俗的水域,以盗船葬棺为主,不仅盗养鬼葬船,也盗沉水葬船。山耗子则是盗掘山墓。山墓和船棺不同,船棺是顺波逐流位置不定,山墓埋下后便不会再动位置,为了防止被山耗子盗墓,通常都埋得非常隐蔽。因此,山耗子常年在山里打转,寻找山墓踪迹。 她师父,三途道人,从她记事起,就经常背着他的三途离魂剑,手里托着寻龙望气大罗盘,满山遍野地转悠。 之所以是怀疑不是确定,是因为他师父长得相貌堂堂,镇上算命的黎唐先生会看面相,和她说起她师父的面相时,说了一大堆好话,说她师父是刚正之人。 她师父教她剑术,教她要立身正,行事端,没教过她当山耗子的本事,还告诉她死人财是偏财、邪财,财中带煞,沾多了会对命数有碍,多以横死不得善终收场,吓得她都不敢拿尸滩子上那些尸体的钱去买她最喜欢吃的糖果糕。 江上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便和自家师父扯起闲话,问:“师父,您这半个月又去哪了?” 三途道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随便转转。” 龙池说:“江上全是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师父,我今天遇到艘青铜铸的养鬼葬船,那船只有三丈三,特别小,船上居然有活葬尸……”她话到一半,她师父忽然扭头,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她说:“您知道?” 三途道人问:“你上去了?” 龙池说:“二狗子被一伙水耗子捉上去了,我去救他。” 三途道人仔细打量龙池,没见到她受伤,也没见龙池提起二狗子受伤,淡淡地点点头,说:“你详细说说那艘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除了活葬尸以外,还有十八只尸怪和定水鲛珠?” 龙池惊奇地叫道:“师父,您知道这船?您以前也遇到过?” 三途道人的神情顿时沉重起来,再次确定:“你上的船真有这几样?” 龙池点头。 三途道人又问:“上船的水耗子是什么人?” “其中有一个老头姓沙,叫沙沧枫,是上船的那伙水耗子中唯一活下来的。您认识?” “不认识,没听说过。”三途道人说着,神情更加凝重地盯着江面,说:“那艘船是太岁鬼王家的船,船上葬的是鬼太岁唯一的女儿西崖。” 龙池“哦”了声,说:“不认识。”她问:“师父,你总盯着八门寨,是不是有事?” 三途道人深深地看了眼龙池,沉声说道:“八门寨这回很可能惹上了七重葬船。” 八门坊今天格外冷清,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许多铺子都关门了,只留下酒楼和客栈还开门做生意,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两个跑堂的伙计坐在那打瞌睡。 八门寨劫掠来的许多物资都是从八门坊卖出去,往来行商把八门坊称作黑市,每天从各地来的行商络绎不绝,许多八门寨的水匪也会到八门坊消遣,逛赌馆和妓院,或喝酒猜拳。水匪、各路行商,以及往来行人,使得八门坊车水马龙,日夜喧闹不休。 然而,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滩涂村变成了废墟,村子里堆起了千座坟包。每个坟包下,都是一个骨灰坛。王二狗为此买光镇上所有的坛子和罐子。他两天两夜没合眼,眼里全是血丝,帮着龙池把最后一位村民埋好后,困得躺在地上倒头就睡。 龙池不困,但精神紧绷,那一座座坟包如同大山压在心头。 她对着水匪叫嚷着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可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无辜受害者。 一个村,就这样死绝了! 龙池心有不平! 心有不平,则剑鸣! 她背上自己的剑,去到镇上,到棺材铺挑了个结实的青铜骨灰盒装她师父。 她没钱,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棺材铺的吴老先生敬重她师父的为人,免费送了骨灰盒。吴老先生见到她的衣衫太破太烂,让伙计去给她买了身新衣服。 龙池谢过吴老先生,把新衣服用油纸包起来,再找了一块布和骨灰盒将其打成包裹背在身上。 师父说,杀人者,人恒杀之。坐视为恶不理,便为纵恶。 滩涂村被灭村,何尝不是这些年对这些谋财害命的水匪们的纵容造成的。 八门寨这次遭到重创,但仍有许多水匪留下,之后他们会重建八门寨,会再次劫杀往来行商和无辜的人。他们已经习惯性了这种能够大发横财的方式,且,周围村镇的人都以此为荣,觉得不敢去八门寨当水匪赚钱就是胆小怕死是孬种。 龙池背着剑和师父的骨灰去到八门寨。 八门寨建在水上的建筑和船都不见了,只留下些巨船的残骸半露在水中。八门寨建在沿江两岸的建筑,离江面略远的地方保持得还算完好。一些水匪正在搬运物资和修建防御工事,戒备很是森严。 龙池的出现当即引起八门寨水匪的注意,一排利箭落在她的前面。有人站在寨子的围墙上高声喊话:“寨门重地,退后,否则格杀勿论!” 龙池拔剑出鞘,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点,迎着那寨门便跃了过去。她的脚尖点在寨子的院墙上,几步借力便翻上了院头。 “放箭!”的喝斥声响起,有箭落在她的身后,而她已经冲上院头,杀进了八门寨中。 有人大喝着:“有人杀进来了!” “快,快来人!” 大量的水匪涌了过来,他们拿着刀兵弓箭朝着龙池杀去。 大部分水匪都只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村民。他们打家劫舍时是水匪,回到家里就是村民。 龙池杀他们,只需一招。一剑穿胸,或一剑封喉。 鲜血四溅,有功夫不弱的高手提着兵器迎上来,也有水匪们从旁围攻协助。 有人大喊:“她只有一个人,大家耗死她。” 龙池没理,她进入八门寨中,见到水匪就杀。无 数的鲜血自她的眼前溅起,无数的人在她的身边倒下。 她的身上,被鲜血浇透了。 她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刀,也不知道自己被砍了多少下,她没有受伤,但她的衣服已经烂得连蔽体的效果都没有了。 龙池从清晨杀到日落。 大江两岸的八门寨里再没有一个活人,只有满地的鲜血和尸体。 她握着剑,迎着血红色的夕阳,一步一步地从八门寨里走出来。 血债终需血来偿,灭人村者,人亦灭之! 龙池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扭头望去,见是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领着太平观的道士们匆匆赶来,在他们身后,还有八门镇的那些人,北堂未济,算命先生,棺材铺的吴老先生,隔壁村的阴阳先生。 她想,他们可能是得知她杀到八门寨,担心她有事,赶来助拳的吧。 他们担忧地看着她。 她露齿一笑,说:“我没事。”她担心他们不信,又补充句:“真的没事。”说完,便见他们更担心了。她又解释道:“我只是想让这段江面再无水匪,只是想让那些无辜的枉死者能够瞑目。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可以早些用手里的剑捍卫所该捍卫的,是否那些想要发大财的村民们会有敬畏之心,是否他们会没那么猖獗,是否滩涂村就不会被灭村。” 这话,没有谁能回答她。 他们比龙池都年长,更有力量早点站出来。 滩涂村被灭村,龙池是滩涂村的人,她师父为此而死,没有谁比她更有切肤之痛。 龙池没再说什么,而是以八门寨为中心点,朝着四周的村子去。 她挨个村地杀过去,杀那些躲回家的水匪。 有水匪的妻儿老小扑过来阻拦,但他们担不住一身功夫的龙池,也护不住他们要护的水匪。 一个村的人,大部分的青壮都让她杀没了。 那是累累血债,是这些人欠下的,也是她对这些村子铸下的。 失去亲人的那些村民们悲声大哭,许多人追在她的身后叫骂追打,还有人向她拼命。 215.第二百一十五章 师姐妹 一样坑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他为了减少负重,把塞在胸前护身的铁板和绑在手臂、胳膊上的牛皮全部扔掉,赤膊游水。他涂在脸上的颜料和粘的小胡子被江水冲洗干净,露出白净的少年面庞,看起来约有十七八岁模样。 他如同一条飞鱼,在江里游得飞快。 龙池浮出水面,没见到有游尸, 放心地朝着江岸游去。二狗子的水性好, 只要不是被游尸拖住, 怎么都能游上岸。 她游上岸后, 发现自己被冲到滩涂村的下游。 她沿着江岸往上跑了没多久,忽然听到粗重的如同扯风箱的喘息声。她循声望去, 见到有一个人躺在江边,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里, 胸口剧烈起伏。 她走过去,一眼认出这是鬼船上的那个老头。 她刚要离开,就被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腿, 跟着老者嘶哑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龙池困惑地回头, 她凑近了打量,才发现老者似乎伤得很重,起不了身。 她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将背在身后的剑挂在腰上, 背起老者赶回家。 她扶老者在正堂的八仙桌旁坐下, 去找来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下,老者的脸色铁青,印堂发黑,嘴唇乌紫,显然是中了尸毒。 她回房,取出常备的解毒丹,取出一颗递给老者,说:“这是清心丹,能暂时缓解你中的尸毒。” 老者把药丸放在鼻间闻了闻,放进嘴里咽下,对龙池说:“谢谢。” 龙池把老者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掀开,他的后背有四道皮开肉绽的长伤口,像是被活葬尸的指甲划伤。伤口呈乌紫色,正往外渗黑色的血水。她问老者:“你有没有银子?” 老者的眼里划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说:“再多的银子都有,不过没带在身上。” 龙池竖起两根手指,问:“二两银子,有吗?” 老者取下腰间的银袋递给龙池,说:“身上就这些。” 龙池掂了下重量,挺沉的。她取出约有二两重的一块小碎银,将余下的钱还给老者,说:“我治不了你中的尸毒,得连夜送你去镇上的济世医馆找神医。你自己用真气护住心脉,我现在去找村长借牛车送你去。你到济世医馆后,就说是尸滩子的龙池介绍你去的,找北堂未济。” 老者点头,应了声:“嗯。” 龙池提着剑,急匆匆出门,一路飞奔地赶到村长家,用力拍门,喊:“村长,村长。”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拉开门,他的手上拿着油灯,往龙池身后照了照,没见到有别人,问:“什么事?” 龙池说:“江边冲下来一个老头,让游尸挠了,还活着。麻烦您让大壮子套上牛车送他去镇上的济世医馆。”她说着把银子递给老者,说:“这是辛苦费。” 村长骂道:“那起子水匪迟早要遭天收!刚才尸滩子是不是又有鬼叫?造孽啊!”又喊:“大壮子,大壮子,别睡了!” 一个妇人恶声恶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行善积德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养牛头不容易……” 一个男人的骂声传出:“别咧咧!” 龙池回了句:“二两银子。” 那妇人的语气当即变了,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小孩子困盹的声音响起:“娘,我也去。” 那妇人又骂:“你去做什么?多晦气!睡觉!” 一个中年男人掀开门帘出来,他边走边穿鞋,说:“等我套上牛车就走。” 龙池坐着大壮子的牛车回到家,把老者扶上车,对他说:“我得赶去水寨看看,就不送你了,大壮子送你去。” 大壮子闻言,对龙池说:“小池子,你当心点,可千万别再和那些水匪逞能。” 龙池满口应下。 老者坐在板车上,尸毒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他对龙池说:“小丫头,老夫沙沧枫,谢了!”他说着,抱拳对龙池拱拱手,“这恩情,老夫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大壮子顿时好奇:“哟,您老还是跑江湖的?”他转念一想,说:“也是,要是没点本事,哪能从那起子水匪手下逃生。” 沙沧枫默默地瞥了眼大壮子,又朝龙池拱拱手,坐着大壮子的牛车走了。 龙池心说:“什么跑江湖的,是水耗子。”她没再耽搁,飞奔着赶往上游的水寨。 上游的水寨名叫八门寨,距离滩涂村不远。从八门寨顺流放船下来,小半天时间就能到滩涂村。 八门寨的八门为奇门遁甲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整座水寨就是一座八门大阵,如同一头庞然巨兽盘踞在江面上,过往船只如果没交够过船费,或者是船上有被他们看上的东西,经常船毁人亡。 他们不仅劫行人的船只,也劫过往的养鬼葬船。 这一段江面的冤魂厉鬼多,但是能够发出刚才那种鬼啸声,还能把青铜鬼船吓得飞逃的,肯定是来了更厉害的。 她不知道后来的那艘养鬼葬船有没有和八门寨打起来,但是可以去看个热闹,反正都是祸害人的东西,狗咬狗,满嘴毛嘛。 她从小跑得飞快,最擅长的就是跑山路,即使是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跑起来也是如覆平地,速度比顺风顺水行船还要快。 八门寨建在宽阔的江面上,江岸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水寨按照八卦形状建造,以大型船只配合坚固的栅栏贯联而成。 水寨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都有,小的有那种只供载一两人,形如梭子,行水过江飞快的小艇,这种小艇是专程用来追逃船或跳水逃命的旅人用的。大的有三层高的楼船,雕镂画栋,金碧辉煌。夜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若仙宫宝阙。 今夜风平浪静,圆月高照,但八门寨所处的江面上却是大雾弥漫,江水汹涌,波涛滚滚,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丈高的浪花。八门寨笼罩在大雾中,半隐半现,相隔遥远也能听见水寨里传来的号子声。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整齐嘹亮的声音,似好几百个人同时喊出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龙池陡然受惊,猛地拔剑,警惕地盯着身后的灌木丛,凝神听着灌木丛中传来的声响。那是草木树枝轻轻摇晃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脚不沾地踩着这些植物飞快地朝她靠近。 随着声音的靠近,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跃出。 龙池迎剑刺去,她的剑尖抵在一柄迎来的剑柄上,那剑柄上还刻有字:三途。 三途离魂剑,她师父三途道人的剑。 她赶紧收剑,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人“嗯”了声,便凑到崖边,朝着江上的八门寨看去。 龙池好奇地看着她的师父,问:“您也听到那声鬼啸了?” 三途道人又“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打量。 龙池经常怀疑她师父是山耗子。 耗子是对盗墓者的统称,盗墓者的流派很多,外行人分不清楚,便统一划分成山耗子和水耗子。 水耗子常年行走在有船葬习俗的水域,以盗船葬棺为主,不仅盗养鬼葬船,也盗沉水葬船。山耗子则是盗掘山墓。山墓和船棺不同,船棺是顺波逐流位置不定,山墓埋下后便不会再动位置,为了防止被山耗子盗墓,通常都埋得非常隐蔽。因此,山耗子常年在山里打转,寻找山墓踪迹。 她师父,三途道人,从她记事起,就经常背着他的三途离魂剑,手里托着寻龙望气大罗盘,满山遍野地转悠。 之所以是怀疑不是确定,是因为他师父长得相貌堂堂,镇上算命的黎唐先生会看面相,和她说起她师父的面相时,说了一大堆好话,说她师父是刚正之人。 她师父教她剑术,教她要立身正,行事端,没教过她当山耗子的本事,还告诉她死人财是偏财、邪财,财中带煞,沾多了会对命数有碍,多以横死不得善终收场,吓得她都不敢拿尸滩子上那些尸体的钱去买她最喜欢吃的糖果糕。 江上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便和自家师父扯起闲话,问:“师父,您这半个月又去哪了?” 三途道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随便转转。” 龙池说:“江上全是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师父,我今天遇到艘青铜铸的养鬼葬船,那船只有三丈三,特别小,船上居然有活葬尸……”她话到一半,她师父忽然扭头,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她说:“您知道?” 三途道人问:“你上去了?” 龙池说:“二狗子被一伙水耗子捉上去了,我去救他。” 三途道人仔细打量龙池,没见到她受伤,也没见龙池提起二狗子受伤,淡淡地点点头,说:“你详细说说那艘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除了活葬尸以外,还有十八只尸怪和定水鲛珠?” 龙池惊奇地叫道:“师父,您知道这船?您以前也遇到过?” 三途道人的神情顿时沉重起来,再次确定:“你上的船真有这几样?” 龙池点头。 三途道人又问:“上船的水耗子是什么人?” “其中有一个老头姓沙,叫沙沧枫,是上船的那伙水耗子中唯一活下来的。您认识?” “不认识,没听说过。”三途道人说着,神情更加凝重地盯着江面,说:“那艘船是太岁鬼王家的船,船上葬的是鬼太岁唯一的女儿西崖。” 龙池“哦”了声,说:“不认识。”她问:“师父,你总盯着八门寨,是不是有事?” 三途道人深深地看了眼龙池,沉声说道:“八门寨这回很可能惹上了七重葬船。” 那声音尖锐凄厉,透着无尽的威势,拍山倒海般一潮潮一浪浪地拍打过来,震得龙池的耳朵嗡嗡作响,脑海中像针扎似的疼,她像是被卷进狂风中要被撕碎了。这时候,她几近本能地俯身将双手按在脚下的沙土地上,双手挥得比她挥剑还要快,拼命地刨着坑。她一边刨坑一边把自己往坑里埋,只把腿埋进去,就刨到了底下的岩石,手指刨在岩石上,刨不动了。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银光闪烁,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以剑破法,剑盾,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三途离魂剑飞出去,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剑入土三寸立在那,剑身不断颤抖,嗡鸣声不绝于耳,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龙池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剑只飞出去一尺远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紧拣起剑握在手里,施展轻功去追师父。 她紧跟在三途道人身边,问:“师父去哪?” 三途道人说:“跟上就知道了。” 龙池应声,跟在三途道人身后,跑到旁边的小山峰上。 这小山峰离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不远,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峰顶是一小块平地,长满了狗尾巴草,铺满了月光,与周围被阴气笼罩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 她站在山峰上俯瞰八角寨,仍是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鬼啸声再次传来。 这次她有真气护体,早做防备,没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她说:“师父,听这鬼啸声,它似乎很愤怒?” 三途道人面色沉沉地盯着江面,说:“何止愤怒。” 龙池说:“八门寨劫鬼船不是一回两回,好多鬼船到这里都调头,它敢过来……是和八门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的吧?还是准备交买路钱?” 三途道人说:“七重楼是追着青铜船来的。” 他缓缓解释道:“青铜船上的定水鲛珠原是七重楼上的。” “鬼太岁死了女儿,他为了让女儿早日修成鬼身回到身边,偷偷潜上七重楼,九死一生,盗走了定水鲛珠装在了青铜船上。七重楼从青铜船下水的那天起就盯上了它,想要拿回定水鲛珠。” “青铜船小,利于行水,又有定水鲛珠,跑得飞快,七重楼到现在都没追上它。” 龙池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回青铜船出现,七重楼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被八门寨的人拦下来了。我刚才听八门寨有号子声,好像是在拖船。” 三途道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声,继续盯着八门寨,听着声响。 龙池看着笼罩住大段江面的鬼雾,若有所思地说:“师父,七重楼上的鬼这么厉害,八门寨这回会不会翻船?”她想到有这个可能,眼睛都亮了。 三途道人说:“八面龙王敢劫七重楼,自有计较。” 龙池一想也是。八门寨的劫船经验丰富,不是轻易能翻船的。 她看热闹的兴致顿时缺了好多。虽然鬼船害人,但鬼船从来不主动害人,寻常人避开鬼船,也就没事了,鬼船害的都是想要发横财登上鬼船摸宝的。八门寨则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行船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就被杀了。 龙池听着八门寨方向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响和鬼啸声,无聊地蹲在地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沙砾,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地上的一片狗尾巴草连土带根一起刨了出来。 随着土不断被刨出来,龙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沉入坑里。 三途道人凝神听着八门寨的声响,告诉龙池:“虽然鬼雾弥漫,人眼看不见,但放开五感……”他说话间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徒弟不见了,原地留下一个满是狗尾巴草的小土包。那土包上的狗尾巴草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零星新土。 三途道人一阵心塞,随即大喝:“龙池!” 龙池给自己留了个呼吸的气洞,蹲在土坑里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师父的吼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把顶在头上的那片连土带银的狗尾巴草拍下去,心虚地爬出土坑,辩解:“师父,夜深了,困。”她说着就见自家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三途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江面。 龙池折腾到大半夜,又有师父在身边不用担心安危,她怕挨训没敢再把自己埋进土里,蜷缩着身子偎坐在小土坑中,打着呵欠睡着了。 三途道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把她叫起来。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二狗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揉揉眼,才发现天亮了。她打着呵欠起身,看向盘腿坐在山崖边打坐的师父,问:“师父,他们打完了吗?” 三途道长说:“你自己看。” 龙池看看头上的太阳,走到崖边俯身望去,却见江上仍然是黑雾弥漫。 八门寨罩在浓雾中,在距离江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般的房顶浮于黑雾上方。那房顶飞檐斗拱,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像镶满了宝石般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角寨的大寨主八面龙王的座驾是一艘三层楼船,长百丈,出动时,威风八面,被称作江上霸主。 此刻,她却连八面龙王座驾的影子都没见到。 面前这房顶,至少有三艘八面龙王的座驾长。 仅拿房顶做比较,那差别也是皇宫对土财主。 她说:“师父,这就是七重楼的船顶吧?” 三途道长说:“传闻七重楼的船顶布了绝阳大阵,可以不惧阳光,白日出行。” 奔跑的脚步声靠近,王二狗的喊声从山峰下传来:“小池子,你在上面吗?” 龙池回了句:“在!” 王二狗喘着粗气大声喊:“出……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八……八门寨劫船……又劫船了,死……死了好多人,尸……尸滩子上全是……全是尸体,江……江上也有……不……不下百……” 三途道长扬声:“上来说。”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道长!”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小山峰。他激动地抱拳,再次喊了声:“道长!” 三途道长问:“你在镇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二狗回:“有件事比较怪。以前八门寨劫船,事前不会有传出风声。这回镇上都在传七重楼朝着八门寨方向来了,八门寨约了好多人一起劫船。” 三途道长问:“什么开始传的?” 王二狗说:“大概是两三天前吧。我知道八门寨一贯的作风,以为是谣言,可……可今早……我大清早刚起床,就见到江面上有好多浮尸和碎船板……” 他不解地嘀咕道:“这七重楼是不是傻呀,都有消息传开了,还往八门寨来。伤亡可惨了。” 龙池问:“是死人?” 王二狗说:“死人。”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龙池,说:“你有得埋了。” 龙池顿时乐了,笑呵呵地说:“我愿意!”随即想到那些人虽是杀人如麻的水匪,却也是人命,那点喜悦顿时消散。她想了想,对三途道长说:“师父,我回家做早饭,吃饱饭去收殓他们。”说完,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跳下去,飞快地往回跑。 216.第二百一十六章 铸成塔 议亲事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 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 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顿时明白过来, 低骂声:“笨, 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 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 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 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 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 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 又或者是身体不好, 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 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 龙池非常熟悉, 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他是个弃儿,被装在木盆里顺着江水飘下来,被村民们拣到送到村长家。他的后背有个恶鬼印记,不知道是什么,村民们说他是恶鬼投胎,没有谁敢收养他,还有人说要溺死他,又有人说要把他放回木盆里,让他顺着江流飘下去。三途道长把他抱到王伯家。王伯的一条腿瘸了,眼也瞎了,一家老小全死光了,就只剩下他,都说他命硬,克六亲。 王伯收留了他,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二狗子。 他没认王伯当爹,一直喊他老伯,但王伯一直把他亲儿子看待。八岁那年,王伯病死,他又成为孤儿,没谁愿意收养他,村民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村子里的小孩欺负他。三途道长教他防身功夫,每个月给他些银子过活,让他和小池子一起识字念书,教他做人的道理。 三途道长说他背后的恶鬼印是有来历的,他不便出手替他解除封印,也不便收他为徒,只能教他点外门功夫防身,还告诉他,不管他身后背负的是修罗、是修鬼还是神佛,只要心术正,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的闲言碎雨不过的耳旁风,英雄不论出身,堂堂七尺男儿,当顶天立地。 他身负恶鬼,受村民们唾弃,他不自卑,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寻常人,不是凡人,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不可有傲气,当有傲骨,当有容人之量,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教过他,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但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他担心有遗漏,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把骨灰坛交给龙池,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龙池把她师父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子上。这石台子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旁边有口井,是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台子。 她放好骨灰,缓缓拔出身后背着的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尸滩子。 龙池的步子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格外有力。她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杀气便增进一分,剑上缭绕的剑气便更加凛冽一分。她的右手握紧剑柄,剑尖斜指地面,从剑尖透出的剑芒将隔着足有半尺远的距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不多时,她来到了尸滩子边。 她看见,她家的房子不见了,那里被夷为平地,家里的东西散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没有一件完好的,连锅都碎成了碎片,装五色米的坛子也碎在地上,大部分五色米都不见了,只剩下少量的乌黑残渣。 龙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真气在剧烈激荡,撑得她的心脏和胸膛都似要炸裂了。 她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挥剑便朝着尸滩子上那些扛着沉船木头的尸怪们杀了过去。 剑起头颅飞! 龙池挥着剑杀进尸怪堆里,那些指到清理河道命令的尸怪们完全没有防备,顿时像切瓜似的被龙池砍杀大片。 龙池一路杀着挡路的尸怪直奔七重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船! 它停泊在距离岸边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距离水面至少有五六丈高,青铜铸造的船身挂满了链子,链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浑身布满青绿色鳞甲的尸怪。这些尸怪,每一只都不比西崖的青铜棺上挂的尸怪差。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纷纷扑嗵跳下水,飞快地朝着岸上游来,待上了岸后,四肢着地,跑得如同飞猿,朝着杀向七重楼的龙池扑了过去。 它们锋利的爪子与龙池手里的剑碰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声响。 龙池高声喝道:“一剑寒川破秋水!”剑意似化作森冷的寒霜铺洒开,那挽起的剑花又如一柄柄锋利的冰刀削向那些尸怪。 她的剑术极为精妙,几乎是贴着尸怪的爪子擦过去,精准地刺进它们喉咽下方的鬼门处。 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带出一片鬼雾阴气,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尸怪瞬间无力地倒在地上,迅速地干瘪下去。 龙池出剑极快。她习剑十六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挥洒剑意,杀得毫无顾忌。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些扑过来的尸怪,哪怕它们像重重浪潮般把她裹卷在里面,她亦无畏无惧。 一道翩然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船舷边,托着下巴饶有味道地打量着江滩上与尸怪搏杀在一起的身影。 这剑法路数,与昨晚与她交手的那位剑修出自同源。瞧这年龄和剑术火候,当是他的徒弟。 缜隐莞尔一笑,出声喊道:“小丫头,你是给你师父报仇来了吗?”慵懒的身姿,妖娆的模样,端的是妩媚多姿。 龙池没理她,继续杀着尸怪,努力地朝着七重楼靠近。 缜隐的笑意更深,悠然地说道:“哎,我说小丫头,伤心归伤心,谁死了师父都伤心,可你伤心你师父也不会复活。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修出了剑气,出手间还带着几分剑意,一身真气也很是不弱,哎,我瞧瞧,你手腕上那镯子是件法宝吧,品阶还不低,啧,隔太远,看不清楚……哎,老了,老了,眼力不好使了……” “哎,总之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何必想不开呢。” “你师父都死了,你想不开他也不会复活,不如留得青山在,将来再砍柴烧啊……” “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你要是冲上船来,你说我是收你好还是不收你好。” 龙池怒喝道:“你闭嘴!” 缜隐说:“你师父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委屈呢!他非得跑去填阵眼,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填阵眼,我进村占了那口井,他出村离去留得命在,皆大欢喜。” “哎,说起来我就烦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简直脑子有病。女人稍微好一点,我喜欢女人,小丫头,你喜欢女人吗?” 龙池被这叨比叨的大鬼念得烦死了。这一分心,就被尸怪挠了一下。 好在她有真气护身,没受伤。 缜隐又用力地“啧”了声,说:“看看看,我就说是法宝,尸怪都挠不破这防御。哎,你师父挺宝贝你的呀,就他那穷酸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贝给你护身,那是不是你爹呀?我看你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两父女啊。” “哎,你别拼命了,都说了你师父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这些小喽啰们杀的。累不累啊,我家小情儿出关了,还没躺回棺材里,很热吧,很渴吧,歇歇,喝口水。” 龙池不理她,继续杀尸怪。 缜隐又说:“我跟你说,你师父虽然死了,但魂魄还在,他以身填阵,那一身精血道行都封在了他的本命剑中,那把剑就在井里,不信你去看。你如果把剑拔、出来,你就能见到你师父。” 龙池依然不理她,继续杀尸怪。她发现了,这缜隐想骗她去拔剑。 缜隐扬声喊道:“喂,那个叫什么的剑修,你的徒弟在这拼命呢,这是你徒弟还是你女儿啊,你救不救呀?” 龙池的心念一动,忽然一醒,毫无预兆地突然抽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哧溜一下子就跑了。她的速度极快,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尸滩子,瞬间跑回了村子里有阳光的地方。 缜隐叫了声“我去!”伸手想抓都没来得及。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暗骂句:“叫你嘴碎,叫你逗她玩,早点动手先抓起来该多好。”她再又转念一想,说:“即使抓起来,这剑修也不会来救他徒弟,不然就白死了。”她扬声喊:“小丫头,有空来玩啊,欢迎来报仇。” 龙池跑回师父的骨灰坛边,她抱起师父的骨灰坛,站在石台子上,冲缜隐大声叫道:“你这个千年不死的老妖婆厉鬼,你跟我听清楚,姑奶奶见过你的定水鲛珠。姑奶奶回头就把定水鲛珠偷走扔到山里去,你想找回定水鲛珠,你做梦去吧你。” 缜隐“呵呵呵呵”轻笑出声,问:“就你?鬼太岁女儿的船,你劫得的了?” 龙池扔下句:“走着瞧。”,捧着她师父的骨灰回到葫芦井边,放好后,便去挖村子里挖坑,等王二狗把骨灰坛拿来后,收殓了骨灰就可以埋了。 缜隐远远地打量着在村子里埋坑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五指刨坑,轻轻一动便将地气引动,轻易地就把结实的土刨了出来。她伸出爪子刨几下就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坑。 缜隐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沉起来,低喃句:“这小丫头有古怪啊,这一手,像是某种地精的神通。”她忽然想到什么,顿时欲哭无泪地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叫道:“叫你嘴碎!”这真要是地精,都能满地乱跑了,还能化成人形了,吃了该多补啊。就这么哧溜一下子跑到她看得见抓不着的地方去了! 缜隐顿时伤心地悲喊声:“小情儿”,转身回船舱,说:“我放跑了一只千年地精……会打架的……” 葫芦井里的三途剑微微颤了颤,掀起一圈涟漪,但转瞬又归于沉静。 王二狗就开始吹,她这妹妹机缘好,遇到路过的神仙了,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在他家住了三年,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217.第二百一十七章 要成家 立业中 南离九被龙池这可怜样逗乐了。当着众长辈的面, 她无论是说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不妥, 况且龙池还真没穷到需要她倒贴的份上。她对龙池说:“玄女宫在内城还留有大量空地,你挑一片盖宅子。宅子找建筑堂盖,材料器具等物件都可以找城中的大商家提供。以你的身份地位实力, 多的是势力愿意和你做生意买卖, 且不敢坑你, 会给你一个相当实惠的价格。”她不知道龙池对经商一道懂多少,于是又说:“至于钱款,你亲自出面去找他们买东西, 他们不会担心你赖账或变卦,连定金和首款都能省下来,待盖完之后, 一次性结清便是。结款时, 你如果手上的钱不凑手, 我借给你,你付我利钱就行。” 龙池满脸呆滞地看着南离九, 问:“那我……岂不是得欠下一堆债?”盖一座能娶得起她师姐的宅子, 即使不出买地皮的钱,那盖宅子的费用也得让她背上如山一样的巨债吧。她以后岂不得卖身给南离九还债了。 黎明雪见龙池蠢成这样,直抚额,没敢看翠仙姑。 南离九在逃难路上就见识过龙池挣钱的本事, 那是遍地都是挣银子的机会, 但龙池活生生地穷得比乞丐还不如, 好歹乞丐还能去弄身蔽体的衣物, 龙池是穷到穿草。因此,对于龙池能觉得自己很穷,是半点都不意外。她说:“放心,你能在家躺着挣银子。” 龙池的脸顿时就绿了,说:“你嫖我!” 南离九:“……” 黎明雪:“……” 龙主:“……” 赫连令臣:“……” 翠仙姑愕然地看着龙池和南离九,真觉没眼看。 龙主想了想,说:“崽呀,南离九不嫖你,你也会被她睡的。” 龙池:“……” 黎明雪和赫连令臣同时扭头看向龙主,满眼震惊。 龙主对他俩说:“实话。” 翠仙姑重重地叹口气,起身,说:“你俩掰扯明白了,我们再谈。” 南离九说:“筹备婚礼的事,我和龙池张罗,我们不论嫁娶,没有出门和接纳,只在府上举行典礼即可。我和龙池双方的宾客,也都在一处办宴席。婚期还得烦请你们定个日子,再有就是需要宴请的宾客名单,你们也给我一份,到时我一并下帖子。” 翠仙姑点头,说:“中。”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好办了,不然仅嫁娶一项,就有扯不完的皮。 南离九说:“你们商议好再知会我即可,我先告辞了。”说完,领着龙池走了。 龙池跟在南离九的身旁,斜眼,用一种“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的眼神看向南离九。 南离九对于龙池的想法向来是服气的,不止是她,全修界对于龙池那不按常理出牌和想事的作风都深有体会。她领着龙池出了前殿,沿着玄女宫的长廊缓步行走,说:“你的身份地位本事能力以及你在修界的偌大名头就是你的本钱,你不需要自掏腰包就能赚得盆满钵满,躺在家里数钱。”她说到这,想到龙池说嫖,没好气地扫了眼龙池,如果不是实在不好意思,真想说一句,她用得着嫖么! 龙池皱眉,想了想,说:“我的天赋神通,除了逃命就是引灵气,我能改换风水,但真正改换风水的是龙骨,我只是摆置了一番而已。我学的那些天龙符纹,都是天龙族的神通,也不能拿出去卖钱呀。” 南离九真心觉得龙池穷是有道理的。这是抱着金山穷成乞丐。她说:“你连仙云宗的修行秘境都能改造,何愁没钱。无妄城里还有地皮出售,也有钱庄。你先到钱庄,借一笔银子,买下地皮,建成客栈。客栈不需要多精美华丽,只需要让灵气足到堪比福天洞地即可。修界的福天洞地都是有数的,全在大宗派手中,且即使大宗派里,能够在福天洞地里修炼的修士也是屈指可数。在福天洞地中修炼能够吸收到的灵气是外界的十倍百倍。修士冲击修行境界,能有一个灵气充足的地方,往往直接影响到生死成败。这种时候能花灵石租借福天洞地,可以说是只需要花极小的代价就能解决极大的问题。你便是把客栈房间的价格提到天价上去,也会供不应求。”她顿了下,说:“你在妖族中挑几个机灵的跑堂,挑长袖善舞的做掌柜,挑老实本份的管钱财,再找几个战力不俗的维持客栈秩序不让人来捣乱生事,不需要你多操心什么,每天都会有源源不断的灵石进入你的口袋。” 龙池扭头看向南离九,直傻眼。 南离九说:“这算是做点有进项细水长流的小买卖。” 龙池惊愕地叫道:“这是小买卖?”她想了想,问:“那什么算是大买卖?” 南离九说:“大买卖,一本万利的,自然是打地盘建城池。城池建起来后,修士进城得交进城费,出城走传送法阵得出传送费,做买卖得上税,只要进了城,不管是吃穿住行都得花钱,花的每一份钱里都有税。” 龙池眨眨眼,觉得这个难度太大。她说:“我先把客栈盖起来,把成亲的钱赚够。” 翠仙姑她们选出几个日子,让南离九挑选一下定下婚期后,又各自给了龙池不少灵石。他们哭穷归哭穷,不至于真穷到龙池,或者说是让南离九去贴补龙池。 不管她们有没有适应她家的小崽子突然间长大,她家小崽子已经到了可以成家立业的年龄。翠仙姑和龙主都找龙池谈过,龙池既然成家,那自然得立业,就不能再像以前小崽子时的那样成天一个人到处蹦跶。 龙池问:“为什么呀?”自由自在的挺好。有手下,还得管着手下不闹事,不惹出□□烦,她挺不乐意的。 翠仙姑说:“你见我和南离九什么时候自己出去跑过生意买卖?你不能顶着少主的身份去干管事的活计。一堆人和妖愿意跟着你,你至于去犯那么累么。” 龙池嫌弃地说:“万一他们像王二狗那样捅出大篓子,还得连累我。” 翠仙姑说:“你只想到王二狗,你怎么不想想大松子,黑虺和黑山白水。”她语重心长地说:“小池子,你可以在下界待一辈子,但南离九陪不了你那么久时间,她将来是要飞升去人界的。如果不是南家绝后,南离九在修界的基业无人可托,她早该飞升了。她去到上界面临的处境会比你们当初逃难时更艰难,人族在上界的土地是他们付出无数人命打下来的,每占下一块地方,都得面临无止尽的清剿和围攻。她与你结成道侣,你得护住她,而不是跟着她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龙池问:“如果不飞升,在下界过日子,挺自在的。” 翠仙姑说:“如果不飞升便无法突破飞升境的瓶颈,你与她的寿命差距就会像大成修士和凡人,在你还很年轻的时候,她已经老到归于黄土,寿元耗尽的修士面临的是天人五衰,连元神魂魄也跟着一起衰败,是没有来生来世的。” 龙池想了想,说:“我考虑考虑。”她又跑去找南离九了。 她在玄女宫内门弟子月比大会的观礼台上找到南离九。她去到南离九的身边坐下,悄然传音问:“南离九,你将来要飞升上界的吧?” 南离九不明白龙池怎么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龙池想了想,又问:“要生孩子吗?” 南离九:“……”她更加诧异,不明白龙池怎么想到这个问题上。她想象下生一个龙池这样到处跑还看不住的小崽子,顿觉头皮发麻,她又再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地仙生不出孩子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龙池噘着嘴瞅着南离九,问:“你会不会招个小妾,我是说男的小妾和他生孩子,然后留个后飞升?” 南离九身后的侍卫和侍女们齐齐把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假装自己是空气不存在。 南离九:“……”她无语地看着龙池过了好几息时间才问:“我养男妾?” 龙池点头,“为了生孩子。” 南离九不知道龙池怎么会有这想法,不过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龙池的问题,“我如果为了生孩子而找男人,哪怕是为了给孩子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不让人说她是妾生子或庶出,也得名媒正娶地招一个夫婿。” 龙池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说:“也就是说即使南家绝后,也没有我重要,对吧?” 南离九:“……”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龙池这个问题,但龙池脸很大也是真的。她顿了下,说:“南家已经绝后。人族修炼成仙,比你们肉参精一族更难生出孩子。修士的修行境界越高,越难孕育子嗣,修士修炼成仙,几乎与子嗣绝缘。不仅是修士,许多种族也是如此,越强大的种族,越难孕育后代。” 龙池顿时笑不出来,问:“你家世代单传,也是因为这原因?” 南离九点头,说:“是的。”她问龙池,“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不是忙着建宅子筹备婚礼么? 龙池说:“我娘亲和奶奶想给我安排人手。” 南离九点头,说:“她们给你选的都是信得过可用的。你身边如果没有可用的人,很多琐碎杂事就得你自己去操办。” 龙池噘着嘴想了半天,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说:“好吧。” 她这一点头,连玉璇师傅都把她留在圣女宫的侍女们全还给了她。她娘亲给了她一个内务总管,一个外务总管,一个护卫长和八个护卫。她奶奶则派了数百名修行境界从金丹到神窍期不等的妖修给她,让她看着安排。 龙池根本不会管人,看着这些他们直犯愁。护卫们还好说,护卫长跟在身边,由他管着护卫,她按照他们的修行等阶给待遇,至于管事,她就有点弄不明白了,她不太会管人。 南离九说:“你管好管事就成,至于那些妖修,属于战斗型的,扔给护卫长,让他训练成护卫,不擅战斗的,让两个管事挑选安排。你身边的日常琐碎事情,交给飞雪飞雨打理。再就是晌钱和奖罚以及规矩都定下来,他们做事有章可循,你也能省事省心。”她帮着龙池梳理了人手,制定了规矩章程过后,龙池突然发现手底下有人确实方便些。 至少她要派人跑腿,不需要再向南离九借人,派飞雪和飞雨去就可以了。有管事帮她打理事情,她要买地皮盖客栈,管事先把城建府什么时候有地皮出售,地段、价格以及城中有哪些人要转让地皮和宅院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拟成单子让她对比,挑选合适的。有内务总管,知道她要成亲,主动张罗起成亲要筹备的东西,基本上她有什么事或者是什么想法,告诉两个管事,两个管事就能给她办得妥妥的,就连飞雨和飞雪都似变得能干起来。 龙池躺在床上琢磨着这些直纳闷,她见到南离九进来,起身,说:“我以前在仙云宗时,觉得身边跟着人可累赘了,像带着一堆拖油瓶,做什么都不方便,我还得给她们发响钱,到跑路逃命的时候,还得反过来替她们谋算一二,免得我跑路了,她们被我连累死了。现在连飞雪和飞雨好像都长进了很多,不仅修行实力上去了,做什么事都特别利落干脆。” 南离九说:“那时我们处境艰难,你那些侍女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做事自然处处受制。鬼渊一战,你的战力奠定了你的地位,追随你的人日子自然也好过起来。”她说到一半发现自己的腰带被龙池解开了,不由得愣了下。这正说着话呢,竟然就脱起衣服来了。她按住龙池的手,问:“宫门外那些排队等着送礼的人是怎么回事?” 龙池听南离九提起这事,也觉匪夷所思,说:“这事说来可奇怪了,就是我要成亲盖宅子,还要开客栈嘛,管事要张罗筹办这些事,自然就有消息传出去嘛,然后那些人就来恭喜我盖宅子给我送礼,还有找我卖东西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卖东西给别人还要上门送礼的。” 南离九:“……”你没见过的事多着呢。她问:“你怎么处理的?” 龙池说:“我没见过这种卖东西给别人还要送礼的呀,于是就约他们见见,问问他们怎么想的。聊起来的时候,发现还挺投缘的,就交了朋友,把他们的礼收下了。卖东西,对吧,交上朋友,往后生意好来往,这个我理解,可那些我不买他们的东西,他们还来送礼的,这是怎么想的呀?”她挠着下巴,说:“我明天再把他们约出去吃饭问问聊聊。” 南离九:“……” 龙池说:“可奇怪了,我以前买东西让老板打个折,老板的脸都黑得跟酱油似的,说小本买卖恕不打折赊欠。我现在买东西,他们不仅主动打折让我先用东西以后再给钱,还送我礼物,说是大生意就当如此。” 南离九:“……”她突然担心龙池做买卖哪天把自己给卖了。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道理是一回事,自己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她可以和龙池讲里面的沟沟道道,但也得让龙池去经历和成长。龙池在幻心镜里三千多年,除了年岁和战力增长了,其它的都落下了。 龙池琢磨半天没想明白,南离九又卖关子不告诉她,于是先抛到脑后,拉着南离九滚到床上做羞羞的事。 218.第二百一十八章 魅比美 见故人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王二狗就开始吹,她这妹妹机缘好,遇到路过的神仙了, 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 在他家住了三年, 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 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王二狗被灌醉后,也不废话,倒头就睡, 再被龙池跟拖尸滩子上的尸体似的拖回房间, 扔地上, 以免王二狗身上泼的酒,弄脏客栈的被子, 客栈伙计还得洗。 两个人还算顺利地赶了半个月的路, 来到了幽魂道。 在踏上幽魂道之前,还有一个往来客商歇息的小镇子,叫黄泉镇。 进入黄泉镇,进入幽魂道, 踏进生死门, 听天由命。 往来客商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 常年在这条道上的往来行商的商家, 遇到的次数多了, 也都熟识了,一些大商家有自己的商队护卫,不怕出事。那些小商家,则凑到一起,一起出份子钱,就在黄泉镇雇护卫,护送他们过幽魂道。 龙池和王二狗踏进客栈,就听见大厅里的人在议论阴兵封路。 王二狗交钱租房,发现房间都满了。他叫道:“不是吧,怎么房间就满了呢?” 客栈掌柜说:“没听说吗?阴兵过镜。”他说着,直摇头,说:“新来的吧?自从玄女宫被灭,鬼门关失去镇守,幽冥鬼界的那些就出来了。哎!你说好端端……哎,算了,不说了,惹不起,得罪不起,反正呀,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小老百姓。” 他俩把镇上的好七家客栈走遍,发现房间都满了。 往来客商,在这里滞留三个月的都有。 之前有一个大商队不信邪地进去,只逃了几个人出来,说明阴兵封路。 黄泉镇上,不止人多,精怪也多,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保家仙。 保家仙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山里的大仙家在和幽冥鬼界的打。大松山是精怪的地界,不是幽冥鬼界的地界,还有消息传出来说为了对付幽冥鬼界,参仙家和黑仙家都不打了。 王二狗叫道:“参仙家我知道,人参成精是吧?黑仙家是什么?黑瞎子精吗?” 聊到这事的人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一起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他,顿时说得更加来劲,说:“黑瞎子精住在黑瞎子岭,参仙家住在盘龙山。这两家算是邻居,也是对头。听说啊,十六年前,老参仙去赴宴会喝酒,黑瞎子趁机打到参仙家,要夺参仙的地脉占据盘龙山,把参仙奶奶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养伤,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老参仙家一千多年里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个参娃也没保住。” 王二狗好奇地问道:“参娃?是不是穿个红肚兜满地跑的样子?” “哪呀,听说老参仙家的那个参娃还小,还不能离开地。可惜啊,夭折了。” 旁边有人不满,说:“这都在谈阴兵封路,你扯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两个青年进来,对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在客栈里显眼的位置贴了张告示。 龙池抬眼看去,见到告示上写着由大商家和当地的几大护卫镖行出面牵头,准备进行一次打的清扫行动,打通商路。眼下重金招募各种英雄好汉前来助拳,并且写明要在这条道上行商的商家都要出份子钱,否则,以后禁止再走这条路。 告示一出,客栈里顿时炸了窝。 龙池竖起耳朵听着大家的议论,又让王二狗出去打听了番,明白为什么了。 这里通往幽冥州无妄城虽然凶险,但是,这却是一条充满财富的路。大松山的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药材,一些精怪会拿药材出来售卖换成它们需要的物资。精怪,会通过保家仙,把药给当地的山民售卖。药商如果是去找山民收购药材,基本上还是安全的。有些本事不弱的人,自己进山采药,如果能找到一株几百上千年的老参,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山里产的山珍也多,运到别的州去卖,那是几十上百倍地翻番。更有一些猎妖师会到山里猎杀精怪,取内丹和毛皮筋骨之类的,拿去卖。过了大松山,就到了大阴山。大阴山里阴气重,因此滋生了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无妄城靠山吃山,大阴山收罗来的东西都聚在了无妄城里。 据说,被灭门前的玄女宫占据大阴山,那可是富可敌国。星月宗灭了玄女宫,夺了玄女宫的财富,才一举成为当世第二玄门大宗。玄女宫被灭,也不止是星月宗干的,如今占着这条商路的几大商家也有出手。这些商家的背后都是有宗门势力的。 王二狗打听完消息后,去到黄泉镇外,他俩临时搭起来的小茅棚中。他俩找不到客栈住,镇子里也没有地方给他俩搭棚子住,只好住到镇子外。 王二狗对龙池说:“我们混进清理商道的护卫队里进去?” 龙池摇头,说:“让他们先打,我们在镇子里住几天看看情况再说。”他们灭了她师娘的门派,她才不要和他们混一起。一旦他们知道她和玄女宫的关系,第一个先宰的是她和二狗子。 王二狗说:“行,听你的。” 王二狗天天出去闲晃打听消息,龙池跟着王二狗,非常尽责尽职地扮演小跟班角色,听了满耳朵的各种小道消息。 各大商家和护卫镖行说是广邀各种英雄豪杰,实际上就是说来好看而已,人家有自己的护卫队,根据不需要从外面招,倒是去应征招募的人中,让他们揪出不少来历不明的“人”,被他们当成奸细处理了。 进出黄泉镇的人也受到了他们的严密盘查,就连龙池都被盘查了。 龙池不敢亮自己师父的名号,于是报了个名字:“仙云宗黎明雪。” 盘查她的人,自然是不信的,把龙池扣起来,迅速上报。 不多时,来了个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男子。这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气势沉稳,目光锋利如电。 龙池迎着他那双锋利的双眼,便感觉出,这位也是修习剑道的。那人以剑势朝她压来,她以剑势回击,丝毫不落下手。 那男子问:“你是明雪仙子的什么人?” 龙池歪着头,一脸挑衅地看着那人问:“那你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和玉璇师傅的关系?” 那男子轻轻点头,对随从人员说:“来历没问题。”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在下天水山庄沈一行,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度来找我。” 龙池“哎?”了声,问:“你不盘问我了?” 那男子笑笑,没答,转身走了。 龙池扬声叫道:“哎,你该不会是我玉璇师傅的仰慕者吧?” 那男子回头扫了眼龙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转身走了。 龙池从那笑容里读到“小丫头真上道”几个字。她心说:“呵呵,我才不会告诉玉璇师傅帮你增加好感。” 王二狗压低声音叫道:“小池子,玉璇道长的名头这么好用?” 龙池低声回了句:“得看对谁。” 把玄女宫和龙王宗灭了的星月宗排到第二,而排第一的,就是仙云宗。第一大宗门的名头亮出来,只要不是第二宗门的人,都得给点面子吧。玉璇道长在信里特意告诉她本名和出身宗门,说明外界知道玉璇道长就是黎明雪的人不多。她那句“玉璇师傅”,其实就是暗示她是玉璇道长的挂名弟子。她与沈一行暗中较量了回气势,没落下风,实力上得到了认可。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师徒如父子,一旦拜了某个师父,再进别的宗门,那可就是欺师灭祖,是会被清理门户的。不会有谁轻易会喊别的宗门的人为师父的。她如果跟玉璇道长没有关系,冒名的话,一旦让人知晓,仙云宗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第一大宗门的威信力量,还是没几个人敢挑战的。 龙池和王二狗在黄泉镇住了半个月,这些清理商路的人从黄泉镇出发,往幽魂道上去。 战斗力人员都走了,只剩下没什么战斗力的行商留在黄泉镇等消息。镇子里一下子空了一大半,王二狗和龙池终于住进了客栈。 他俩歇息了一晚,养足精神,第二天,便出了黄泉镇往幽魂道去。 他没认王伯当爹,一直喊他老伯,但王伯一直把他亲儿子看待。八岁那年,王伯病死,他又成为孤儿,没谁愿意收养他,村民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村子里的小孩欺负他。三途道长教他防身功夫,每个月给他些银子过活,让他和小池子一起识字念书,教他做人的道理。 三途道长说他背后的恶鬼印是有来历的,他不便出手替他解除封印,也不便收他为徒,只能教他点外门功夫防身,还告诉他,不管他身后背负的是修罗、是修鬼还是神佛,只要心术正,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的闲言碎雨不过的耳旁风,英雄不论出身,堂堂七尺男儿,当顶天立地。 他身负恶鬼,受村民们唾弃,他不自卑,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寻常人,不是凡人,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不可有傲气,当有傲骨,当有容人之量,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教过他,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但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他担心有遗漏,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把骨灰坛交给龙池,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龙池把她师父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子上。这石台子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旁边有口井,是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台子。 她放好骨灰,缓缓拔出身后背着的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尸滩子。 龙池的步子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格外有力。她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杀气便增进一分,剑上缭绕的剑气便更加凛冽一分。她的右手握紧剑柄,剑尖斜指地面,从剑尖透出的剑芒将隔着足有半尺远的距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不多时,她来到了尸滩子边。 她看见,她家的房子不见了,那里被夷为平地,家里的东西散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没有一件完好的,连锅都碎成了碎片,装五色米的坛子也碎在地上,大部分五色米都不见了,只剩下少量的乌黑残渣。 龙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真气在剧烈激荡,撑得她的心脏和胸膛都似要炸裂了。 她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挥剑便朝着尸滩子上那些扛着沉船木头的尸怪们杀了过去。 剑起头颅飞! 龙池挥着剑杀进尸怪堆里,那些指到清理河道命令的尸怪们完全没有防备,顿时像切瓜似的被龙池砍杀大片。 龙池一路杀着挡路的尸怪直奔七重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船! 它停泊在距离岸边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距离水面至少有五六丈高,青铜铸造的船身挂满了链子,链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浑身布满青绿色鳞甲的尸怪。这些尸怪,每一只都不比西崖的青铜棺上挂的尸怪差。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纷纷扑嗵跳下水,飞快地朝着岸上游来,待上了岸后,四肢着地,跑得如同飞猿,朝着杀向七重楼的龙池扑了过去。 它们锋利的爪子与龙池手里的剑碰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声响。 龙池高声喝道:“一剑寒川破秋水!”剑意似化作森冷的寒霜铺洒开,那挽起的剑花又如一柄柄锋利的冰刀削向那些尸怪。 她的剑术极为精妙,几乎是贴着尸怪的爪子擦过去,精准地刺进它们喉咽下方的鬼门处。 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带出一片鬼雾阴气,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尸怪瞬间无力地倒在地上,迅速地干瘪下去。 龙池出剑极快。她习剑十六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挥洒剑意,杀得毫无顾忌。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些扑过来的尸怪,哪怕它们像重重浪潮般把她裹卷在里面,她亦无畏无惧。 一道翩然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船舷边,托着下巴饶有味道地打量着江滩上与尸怪搏杀在一起的身影。 这剑法路数,与昨晚与她交手的那位剑修出自同源。瞧这年龄和剑术火候,当是他的徒弟。 缜隐莞尔一笑,出声喊道:“小丫头,你是给你师父报仇来了吗?”慵懒的身姿,妖娆的模样,端的是妩媚多姿。 龙池没理她,继续杀着尸怪,努力地朝着七重楼靠近。 缜隐的笑意更深,悠然地说道:“哎,我说小丫头,伤心归伤心,谁死了师父都伤心,可你伤心你师父也不会复活。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修出了剑气,出手间还带着几分剑意,一身真气也很是不弱,哎,我瞧瞧,你手腕上那镯子是件法宝吧,品阶还不低,啧,隔太远,看不清楚……哎,老了,老了,眼力不好使了……” “哎,总之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何必想不开呢。” “你师父都死了,你想不开他也不会复活,不如留得青山在,将来再砍柴烧啊……” “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你要是冲上船来,你说我是收你好还是不收你好。” 龙池怒喝道:“你闭嘴!” 缜隐说:“你师父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委屈呢!他非得跑去填阵眼,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填阵眼,我进村占了那口井,他出村离去留得命在,皆大欢喜。” “哎,说起来我就烦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简直脑子有病。女人稍微好一点,我喜欢女人,小丫头,你喜欢女人吗?” 龙池被这叨比叨的大鬼念得烦死了。这一分心,就被尸怪挠了一下。 好在她有真气护身,没受伤。 缜隐又用力地“啧”了声,说:“看看看,我就说是法宝,尸怪都挠不破这防御。哎,你师父挺宝贝你的呀,就他那穷酸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贝给你护身,那是不是你爹呀?我看你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两父女啊。” “哎,你别拼命了,都说了你师父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这些小喽啰们杀的。累不累啊,我家小情儿出关了,还没躺回棺材里,很热吧,很渴吧,歇歇,喝口水。” 龙池不理她,继续杀尸怪。 缜隐又说:“我跟你说,你师父虽然死了,但魂魄还在,他以身填阵,那一身精血道行都封在了他的本命剑中,那把剑就在井里,不信你去看。你如果把剑拔、出来,你就能见到你师父。” 龙池依然不理她,继续杀尸怪。她发现了,这缜隐想骗她去拔剑。 缜隐扬声喊道:“喂,那个叫什么的剑修,你的徒弟在这拼命呢,这是你徒弟还是你女儿啊,你救不救呀?” 龙池的心念一动,忽然一醒,毫无预兆地突然抽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哧溜一下子就跑了。她的速度极快,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尸滩子,瞬间跑回了村子里有阳光的地方。 缜隐叫了声“我去!”伸手想抓都没来得及。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暗骂句:“叫你嘴碎,叫你逗她玩,早点动手先抓起来该多好。”她再又转念一想,说:“即使抓起来,这剑修也不会来救他徒弟,不然就白死了。”她扬声喊:“小丫头,有空来玩啊,欢迎来报仇。” 龙池跑回师父的骨灰坛边,她抱起师父的骨灰坛,站在石台子上,冲缜隐大声叫道:“你这个千年不死的老妖婆厉鬼,你跟我听清楚,姑奶奶见过你的定水鲛珠。姑奶奶回头就把定水鲛珠偷走扔到山里去,你想找回定水鲛珠,你做梦去吧你。” 缜隐“呵呵呵呵”轻笑出声,问:“就你?鬼太岁女儿的船,你劫得的了?” 龙池扔下句:“走着瞧。”,捧着她师父的骨灰回到葫芦井边,放好后,便去挖村子里挖坑,等王二狗把骨灰坛拿来后,收殓了骨灰就可以埋了。 缜隐远远地打量着在村子里埋坑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五指刨坑,轻轻一动便将地气引动,轻易地就把结实的土刨了出来。她伸出爪子刨几下就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坑。 缜隐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沉起来,低喃句:“这小丫头有古怪啊,这一手,像是某种地精的神通。”她忽然想到什么,顿时欲哭无泪地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叫道:“叫你嘴碎!”这真要是地精,都能满地乱跑了,还能化成人形了,吃了该多补啊。就这么哧溜一下子跑到她看得见抓不着的地方去了! 缜隐顿时伤心地悲喊声:“小情儿”,转身回船舱,说:“我放跑了一只千年地精……会打架的……” 葫芦井里的三途剑微微颤了颤,掀起一圈涟漪,但转瞬又归于沉静。 王二狗见龙池去到小院子时是满满一包行李,这会儿出来包裹扁了下去,也没多问。 龙池把干瘪的包裹扔给王二狗,说:“给你。路上用。” 王二狗接住包裹,问:“是什么?”他说着,打开包裹,见是银两和铜钱,塞回到龙池身边,说:“你拿着,出门在外,没点银两防身是不行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即使没银子也过得下去,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就算你比我厉害,那也是小姑娘家家。”他说着,视线在龙池洗干净的脸上看了看,又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脸膛有点泛红,还有点面子下不去,假装调侃地说:“小池子,看不出来,你洗干净了还挺白净好看的啊。” 十八岁的少年,算哪门子的男人!龙池轻哧一声,回他一句:“说得你不白似的。”在她的心目中,男人就该像她师父那样,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 王二狗说:“男子汉大丈夫,要黑得点威武。我这是没办法,晒不黑。” 龙池懒得搭理他,自己拿了柴,从王二狗的篝火堆里引了火,另起灶台。她取出乾坤袋,从里面拿出锅和一个装有水的水葫芦,往里面倒了水,又添了些五色米进去,煮粥。 王二狗顿时眼睛都直了,凑过去,蹲在龙池身边,叫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袋吧!我听说是仙家宝贝。”他问:“小池子,玉璇道长真的不是你家的亲戚?” 龙池没瞒着王二狗,说:“她应该隐约猜到些我的身世来历。” 王二狗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我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他说着,便继续翻着兔子烤肉,然后哈欠连天。 龙池熬粥比王二儿烤肉要快很多,很快,她的粥就熬熟了。她分了一碗粥给王二狗,说:“给,喝点粥。”他们后面还要赶路,王二狗连番劳累,又遭阴气侵蚀,很容易就会病倒的。他现在体虚,一旦病倒,病势必然凶险,至少得去半条病,没一年半载调养不回来。喝点五色米粥,去去体内的阴气,补点元气,再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又生龙活虎了。 龙池把剩下的三碗半粥全喝了,腹中有了饱胀感,沉甸甸的心头也多了几分轻松。 虽然道理都明白,但整整一个村的人全没了,师父也没了,她心里仍旧难受。 再难受又能怎样,他们还得活下去,她得把师父的骨灰送到师姐那,还得去完成师父的遗愿。 王二狗喝完粥,抗不住睡意,连兔子肉都没吃,就蜷在火堆旁睡着了。 龙池想到玉璇道长的提醒,不再挖坑睡觉,闭上眼,坐在火堆旁盘腿打坐。 如果是清晨打坐练功,她没问题,但让她这么打坐休息,龙池浑身难受。 她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挪到旁边碎石头多的地方挖了个坑,缩在坑里睡觉。她蜷缩在坑里,感觉到顺着土地渗来的温润潮湿感以及丝丝气流,顿觉安心,合上眼也睡着了。 她一觉睡醒,已是天光大亮。 篝火已经熄灭,旁边的小院子又变成了一片荒败的模样。 龙池从坑里起身,拍拍衣服上沾的土,把挖坑掏出来的土填回去,又用脚踩严实,在上面弄了些干土和石头做遮掩。 她叫醒睡得四仰八叉的王二狗,去到小院打水洗漱完,回来时就见到王二狗正盘腿坐在地上撕兔子肉。兔子肉很多地方都烤焦了,但有些地方还是可以吃的。 她取出地图把路线记清楚,又把地图给了王二狗,指着玄女宫的位置,告诉他:“我们要去这里。” 王二狗看到“幽冥州无妄城”几个字,嗷地一声大叫,满脸惊悚地看着龙池,问:“去这?” 幽冥州无妄城离他们江州真不远,两个州相邻,但是,幽冥州与江州之间横跨两座大山脉,靠近江州这边的是大松山山脉,靠近幽冥州则是大阴山山脉。 大松山生长的都是那种高耸入云的大云松,常年云雾缭绕,人进入山里很容易迷路,并且,山里的精怪极多,最出名的五大精怪家族被称作大松山五仙,狐、柳、黄、白、灰,分别是狐狸、蛇、黄鼠狼、刺猬、老鼠五类,它们以大松山为起源,不断地朝外扩散,江州最有名的保家仙,供奉的就是他们这几位。除了这五大家,熊瞎子精也是一霸,还有各种地精和魑魅魍魉更是层出不穷。进入大松山,那就是进入精怪的世界,想要不遇到是不可能的。从大松山去幽冥州,只有一条路,称为幽魂道。这条山路是从森林里开辟出来的路,两侧全是茫茫山林,或者是悬崖峭壁,沿途云雾缭绕障气横生,商队走在里面,队伍前面的人看不到后面的人,能听见人说话,但看不见人影,经常走着走着,商队里就多出了人或少了人。进入大松山还好说,最多就是山里的精怪弄点买路钱,不太害人命,偶尔有害人性命的,商队里也有高手,不会坐视不管。 进入大阴山,那可真就是生死由命了。 大阴山有一条地缝,深入地底,下面全是岩浆,岩浆之下,有一道地狱之门,那是通往幽冥鬼界的路。 地狱之门的上方,那就是幽冥州无妄城。 幽冥州,有城一千三百七十二座,属于人类的城池,唯无妄城一座,其实的,全是在地狱之门的下面。 幽冥州以前有玄女宫镇守,还算安宁,但十八年前,玄女宫被灭,护城重宝被星月宗夺走,幽冥鬼界趁机占领了无妄城,如今那是一座人鬼混迹的城池。 现在去幽冥州无妄城找玄女宫,那和找死没区别。星月宗和幽冥鬼界,见到玄女宫,以及跟玄女宫有关的人,绝对不会放过的。 王二狗担心龙池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把他听到的了解到的详详细细地告诉龙池,小心翼翼地说:“要不然,我们寻个地方把师……你师父埋了。”扶灵还乡什么的,实在太危险了,况且,三途道长的女儿还在不在无妄城都难说。换成是他,早就逃命去了。 龙池说:“你如果不愿意去,我自己去。” 王二狗站起来叫道:“那怎么成!我是那种胆小怕事没义气的人吗?我陪你!” 龙池收了地图,按照地图指示,向着幽冥州无妄城的方向去。 王二狗跟在龙池的身边,则开始不念地念叨出门行走要注意的事项,他对龙池更是千叮万嘱,最重要的一条“财不可露白”,告诉她再信得过的人都要留个心眼,又说:“你把乾坤袋拿出来让我看见,虽说我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说这,收到龙池睇来的眼神,不由得打个寒颤,赶紧改口:“发小,发小,但你也不能全然不防备我啊。万一我把你卖了呢。”说完,抹了把汗,说:“我怎么感觉你突然变得有气势了呢。”确切地说,是煞气。龙池杀过的人太多,身上的煞气极重,这些煞气缠绕在她的身上,使得普通人见到她就会有一种畏惧感。可以说,这是一种杀出来的威势。 他以前听别人说,杀一个人,可能会被杀死的人缠身,但多杀几个,鬼就会怕了,避着走。 他觉得龙池不仅仅是煞气重,更像一把出鞘饮过血的剑。 他凑到龙池身边,说:“小池子,如果你将来嫁不出去,我娶你吧。” 龙池缓缓扭头看向二狗子,抬腿就朝他踹去。 王二狗灵巧地侧身闪躲,笑着辩解道:“我估计我也很难娶到媳妇,不如我……噢——”随着一身惨叫,龙池已经冲到他身边,一脚踹到他的屁股上,把他踹到了旁边的水田里。 水田里的稻谷已经收割完,田已经被农户赶着牛用犁耙翻新过,全是泥。 王二狗满脸是泥地从田里抬起头,叫道:“要不要这样啊!我跟你说,你这样真的嫁不出去的!” 龙池蹲在田梗上瞅着王二狗,说:“信不信我把你栽在田里面。” 王二狗赶紧道歉:“我信我信我信,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从田里爬起来,走到旁边蓄有水的深水田旁,背对着龙池,把衣服裤子脱下来,将上面的泥搓洗掉,拧干水,便又湿哒哒地穿在了身上,继续赶路。 龙池把剑扛在肩膀上,继续赶路。 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即使有地图,也不懂怎么找路。地图上只指了个大方向,但怎么走,没画出来。 她手里那把剑,秀秀气气的,不到二指宽,也就三尺长。这一看就是女人使用的剑,应该是走轻快准狠的路子,然而,却让她使出了重剑效果。剑上泛着雾蒙蒙的水漾般的光泽,挥洒间,就仿佛有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她的剑交撞在一起时,那磅礴的真气顺着她手里的剑灌注过来,直接把人震得倒飞出去。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还有水。 在水里,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以剑入道,是以剑道。 她现在,只能算是剑术高手,而非剑道高手。 219.第二百一十九章 想睡我 想得美 此为防盗章,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她手里那把剑, 秀秀气气的, 不到二指宽, 也就三尺长。这一看就是女人使用的剑,应该是走轻快准狠的路子, 然而,却让她使出了重剑效果。剑上泛着雾蒙蒙的水漾般的光泽,挥洒间, 就仿佛有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她的剑交撞在一起时,那磅礴的真气顺着她手里的剑灌注过来, 直接把人震得倒飞出去。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 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 还有水。 在水里,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 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 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 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 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 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以剑入道,是以剑道。 她现在,只能算是剑术高手,而非剑道高手。 星月宗的人强攻龙池,反倒被她在短暂的交手中连续斩杀十几人,余者纷纷后退,在距离龙池约有两三丈外绕着他飞速旋转奔跑,其中使用长鞭、弓、弩等攻击距离较远的人占据了主场。 旁边,不远处的晒谷场上,村子里的村民们都被水匪们赶到一起。 二榔头把村长推出来威胁龙池,却没想到龙池完全没有搭理他,在星月宗高手的围攻下左冲右突,一剑一个,杀星月宗高手就像切萝卜般容易,那悍勇之气看得他心寒胆战。他想起平日里龙池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被他喝骂也不回嘴,最多调头走掉或者是老老实实地去江里捞尸,一副好欺负模样,却没想到比他这当水匪的还要杀人不眨眼。龙池连星月宗的高手都敢杀,他如果真杀了村民,龙池说不定真能把他的一家老小给杀了。他想到自己以往得罪龙池的地方太多,不由得更加害怕。 龙池压根儿没去在意水匪是否有屠杀村民。 她不在意,水匪拿村民威胁不到她,对村民们才是种保护。 她若在意,她会受制,村民们也未必能活。她和师父如果出事,即使村民们活下来,尸滩子失去镇守,滩涂村很快就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厉鬼横行,民不聊生。 只有解决了八门寨,解决了这些制造祸端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反手挥剑轻轻一拨,便将偷袭的飞针掀飞,紧跟着便听到类似“砰”地一声沉闷的破响声,大蓬的飞针夹杂着浓浓黄雾猛地朝她喷射过来。 龙池的神情一沉,手里的剑挥洒得快到极至。剑气卷动空气,掀起气流,生生地将那些飞针和黄雾卷进气流中。她的右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踏,身如离弦的剑疾驰,剑气裹卷着飞针和黄雾宛若出海的蛟龙带着寒光朝着袭杀她的人扑过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阴魂厉鬼,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气息。活人身上的是生气。她锁定那道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去,一剑穿胸,并且把那些飞针和黄雾全部打回给那人。 飞针瞬间把他扎成了刺猬,黄雾落在它的身上,化成无数的小虫子往他的皮肤下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流出脓水。 蛊虫! 龙池赶紧运转体内的真气,发现自己还被真气护得好好的,暗松口气。 蛊虫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能够用来炼蛊的,不仅是毒虫,还有活人、尸体、厉鬼都可以,因此,蛊有千千万种,害人之法,令人防不胜防。 村民们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小池子救命啊……” 龙池回剑就朝着再次朝她杀过来的星月宗高手扑杀过去。 不就是想让她分心,然后被星月宗的高手杀死在这里么? 她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挥剑杀人。 “啊——”痛苦的惨叫声响起,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喊:“柱子,柱子,柱子……”王大娘慌乱的响声传来:“小池子……” 龙池想不理的,但是……好气啊! 她怒气上头,从星月宗的这些身边擦身掠过,提剑就朝村民们所处的位置奔过去,一眼见到一名水匪正提着刀站在柱子身边。柱子的左手被齐肘斩断,鲜血汩汩地往外淌,他握住没了手的左腕,痛得眼泪鼻涕横流! 龙池朝着村民们疾奔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紧追不舍。 有长鞭飞过去,打在龙池的后背上,将她那件破烂的衣服瞬间扯下一大块布,露出后背白皙细嫩的皮肤。衣服破了,皮肤连道红印子都没留下。 用鞭的高手顿时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这丫头不是人吧! 那名给村民们制造恐慌意图扰乱龙池心神的水匪见到龙池杀气腾腾地赶过来,连声大喊:“挡住她,挡住她,快杀了她……”他心虚地往后退,又觉自己作为队长,不该在手下面前这么怂,又提起刀子摆出要和龙池打斗的架势。 旁边的水匪想拦,可龙池冲过来的气势太过吓人,以至于他们都不由得心生惧意退后几步,然后便见龙池如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直奔他们的队长。 他们以为他们的队长会被龙池一剑捅了,却没想到…… 龙池并没有一剑捅了他们的队长,而是对着他们队长舞起了剑。 她把那剑挥舞得比厨子剁肉馅的刀还要快,比做面的师傅削面飞还要快,他们只看到剑花浮动,无数的肉片从他们的队长身上飞出来,肉片纷纷扬扬的像下起了大片的雪花,并且伴随着纷纷血雨。 追击龙池的星月宗一干人,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停下了脚步。 约摸十几息时间过去,龙池收剑,停了下来。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具白森森的只剩下内脏和脑袋还完好的骨架。那人身上的肉被削成大小一致的约有二指正好可以下锅炒的肉片散落在四周。跨下的二两肉,则被龙池挑在剑尖上,一脸晦气地甩在地上。 旁边距离龙池不到六尺远的一个水匪,脸上被甩满了人体碎肉,腿哆嗦得像发软的面条,汩汩湿意伴随着尿骚味从跨下渗出。 龙池把那人跨下的二两肉甩到地上,又一剑捅进了那人的额头。 那人原本还在眨着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也不知道是过于剧痛还是过于恐惧…… 随着龙池那一剑捅落,他轰然倒下,肠子、胃部等内脏从失去皮肉保护的腹腔里摔出来,还冒着热气…… 那人身旁的村民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就像是头一天认识龙池。 星月宗的人看着那被削成骨架的水匪额头上的窟窿,那表情顿时都变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丫头把别人千刀万剐削成骨架不说,还一剑把人给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丫头在江边收尸超渡冤魂厉鬼,他们还以为是正道中人,却没想到发起狠来手段这么毒辣。 尸体摆在这,龙池用她的行动警告了这些水匪再干这种事的下场。 她手里的剑指向星月宗,说:“再来!” 使用鞭子的女人上前,笑意盈盈地说:“小丫头,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怨,不若各退一步……”她说完,就见龙池忽然展颜一笑。 还别说,虽然这小丫头脸上脏了点,身上臭了点,但五官长得那是真的好,特别是那双眼睛,灵性十足,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脏得这亲娘老子都看不出模样,仍让人觉得打心里有好感。 可是这种时候笑成这样,那女人直觉不妙,很是警惕,问:“你笑什么?” 龙池自然不会告诉她是在笑话她说的那句没仇没怨,她正要再次杀过去,忽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气悄无声息地落下。龙池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刚偏到一半,她手里的剑才抬到一半,一柄锋利的剑顺着自己的脖子划过去。 冰冷的剑擦过脖子的触感传来,对方的力量极大,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力量至少能把自己的脖子切开三分之一。 那人一招得手即刻远离,飘然落在远方。 是一个年龄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秀气的剑,一脸嘲讽地朝她看来,说:“你师父没教你与人搏命时少说话多杀人,以免死于话多……”话没说完,那脸色顿时就像活见鬼似的。 龙池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惊奇地看着那人,问:“你放水?”她的脖子没事! 突然,一名星月宗的人大喊声:“她手上有件护身法宝。” 龙池这时候才不管什么护身法宝,提剑就朝刚才差点削断她脖子的人杀过去。 那人不跟她打,扭头就跑。 龙池大喝:“有本事你站住。” 那人回她:“有本事你来追!” 龙池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到他的身后,给他来了个一剑穿胸。 那人跑出去五六步,才觉察到不妙,他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扭头看向停在五六步外的龙池,叫道:“你……好快的……轻功。” 龙池步下一滑,从他的身边擦身掠过,一剑削开了他三分之一的脖子。她正要回去继续找星月宗的麻烦,忽然感觉到江面方向传来异样,她扭头望去,赫然看见原本被困在八门寨的七重楼正沿江下来,已经快到尸滩子。 翻滚的阴雾笼罩在它的上方,遮天蔽月。 七重楼上的宝顶上,霞光弥漫,两道人形身影出现在七重楼上。远远看去,只能见到霞光映照下那身华丽的衣服,以及飘然若仙的身姿。若非随着它们的接近,灼灼热浪伴随着透骨的阴气一直涌来,她真要以为是谪仙降临。 两个! 龙池可以断定,这两个,一个是七重楼主,另一个就是旱魃。 龙池正在打量七重楼,忽然听到自家师父的喊声:“小池子,带着村民们走。” 龙青和笑面佛的声音同时传来:“拦住她!” 星月宗的人再次朝着龙池杀了过去。 她拔剑出鞘,手握分水剑赶到八门坊,便见到有两伙人在大街上打得难分难解。 一伙人约有三四十人,正是太平观的道士。 另一伙人则穿得五花八门,衣服式样和拿的兵器,包括出招和路数都各异。 他们与太平观的道长们打成一团,双方各有死伤。 房顶上,玉璇道长右手拿着拂尘,左手拿着剑,正和朱明龙朱九爷战得难分难舍。 她见识过朱九爷的手段,这位是还没死就开始修炼鬼道的鬼修,走的是阴毒路数,浑身带毒,还有着浓浓的阴气,比恶鬼还难缠,是八门寨排名第九的高手。 她从来没有见过玉璇道长出手,只知道她会功夫,但到底实力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如今玉璇道长和朱九爷交手,竟是压着他打。 220.第二百二十章 蠢哭了 坏透了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怒从心起, 提剑朝着这些水匪杀过去,同时进着村民们大喊:“快跑,快离开村子。有僵尸的千年厉鬼的鬼葬船快了, 快跑!” 周围村子住的都是水匪,虽然水匪穷残, 但村民们跟一些水村还有些亲戚关系, 并不会太惧怕他们。天都黑了, 她乍然让他们离开,他们又不明白情况,肯定不会愿意的。搬出千年僵尸和厉鬼,保证他们没有胆子留在这。 然后,即使这样, 还有村民们不愿走,喊:“小池子大师, 不是还有你吗?” 龙池在人群里跑得飞快,她追着劫持村们的水匪杀, 星月宗的人则对她围追堵截, 同时分出人去拦住村民。几刀下去,把抢先要跑的杀掉,剩下的村民就又不敢跑了, 纷纷喊龙池。 龙池只有两只手两条腿, 哪顾得过来, 她喊了句:“一千多人的大村子,你们近千人聚在这,自己跑啊,他们杀不过来……”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传来,有大婶的儿子被砍死了,她扑倒在儿子身上嚎哭了几句,便开始骂龙池。 星月宗的人还在那里煽风点火,那用鞭子的女人叫道:“哟,小丫头,你当好人这么容易做呀!谁敢动,先杀谁,我们是挡不住所有人,但保证能让先动的人死。” 龙池与迎面拦过来的星月宗的人交上手,嘴上也不得闲,大声回道:“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只能怨他们自己不逃命。我又不是神,同住一个村而已,我能回来这一趟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说话间,便见黑云笼罩过来,把头上的星星月亮全遮住了。 三途道长则发出声暴吼:“龙池,逃——”那一声以内力喊出,犹如凭空起了乍雷,又宛若猛虎咆哮。 龙池很清楚,遮住月亮的不是黑云,而是来自七重楼的旱魃身上的煞气以及那些鬼物身上的阴气。 这里离尸滩子还有很远一截路,旱魃身上的灼热气焰就比八月酷暑季节正中午的太阳还在烈,火炉子似的熏人,由此可见这旱魃有多凶险。 虽然鬼葬船是飘在江上的,但从来没有谁说不准它们下船。 即使船上的鬼怪不下来,村子里的人都得全部完蛋,他们连煞气和那些阴气都承受不了。 月亮被遮住了,就连火把都灭了,村子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空气里热得要命,他们又觉得冷得要命,也不道是冷还是热,再加上三途道长的那声吼,村民们显然也感觉到大势不好,纷纷慌乱地喊了起来,哭喊声不断,孩子们吓得嚎啕大哭。 龙池哪能扔下师父自顾自地逃命,当即朝着她的师父奔去。 她朝着三途道长追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也追了上来。 很快,她便到了葫芦井旁,笑面佛已经气绝倒地。他胸膛被锋利的剑切开,衣服也让剑气绞成碎片,他的鬼珠子洒落满地,只剩下浓浓的阴气和怨气,鬼全都不见了。 她师父正攻击那叫龙青的。 龙青的身边飘满了符,那些符形成阵法,彼此之间宛若有线相牵连,织成网,将他护在中间。他的手里托着一个八卦形的墨绿色的玉盘,手指飞快地在玉盘上凌空拨动着,随着他的波动,似有无数的丝线被他弹出去,形成一道道气旋。那气旋是从墨绿色的玉盘中飘出来的,它在空中形成一股龙卷风似的气流,那龙卷风的底端连着葫芦井。 她师父正挥剑斩向龙青,但那些由符结成的阵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她师父。 即使是她师父那般凌厉的剑气,也砍不开那面堵。 她赶到师父的身边,星月宗的人也追到了。 三途道长看了眼跟在龙池身后追来的人,扭头就杀了过去。 他手起剑落,飞起一片人头,转瞬间便有十几个人倒地,脚步稍慢的,见到前面的情形,调头就跑,全朝着村子外跑去。 三途道长从脖子上飞快地将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摘下来塞到龙池的怀里,急声道:“往后师门重担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你的师姐。” 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忽然空气中暴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使得龙池耳边仿佛“嗡”了声,不知道是因为有异常还是师父的那句话,然而,眼前的危急情况仍没盖过她心头的震惊。 她瞪得眼睛鼓得像只青蛙,大叫:“我居然还有个师姐!”她当了自家师父的宝贝徒弟十六年,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师姐,师父居然背着她还收了一个徒弟,还是师姐。 三途道长顾不得去理会龙池的激烈反应,迅速环顾四周。 龙青布下的阵法已经引动地下的水脉和地气,水脉与含有龙气的地气汇聚,从葫芦井中涌出,顺着法阵的引导,犹如一口巨大的锅倒扣下来,笼罩住整个滩涂村。 从旱魃和七重楼主缜隐那涌过来的煞气和阴气,此刻全被罩在了水幕中散不出去。 水流从葫芦井中涌出,形成一道半圆形倒扣在地上,被它笼罩的滩涂村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大雨中,被煞气和阴气侵蚀的村民们打着滚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凄惨。 葫芦井的水灵气充裕,隐约带了丝龙气,多少有些净化阴邪的效用,此刻,浇落下来且成了普通水,在被阴气和煞气感染后,宛若剧毒的药水浇在村民身上。 不到几息时间,村民们便停止了挣扎。死亡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们仍保持着生前那挣扎、恐惧的模样,脸上那因过于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凝固在脸上。 死的人当中,还有刚出生的孩子。 一千多人的大村子,瞬间就没了。 龙池抹去当头浇下的水,只见雨水泛着蒙蒙青幽幽的颜色,煞气森林,鬼气幽幽。 原本充斥满惨叫声的滩涂村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中。她的心中涌现起不好的预感,她刚喊了声:“师父!”蓦地,一股异样的气息爆发开来,紧跟着,她就看到那些惨死的村民魂魄从尸体中脱离出来,迅速吸收着从七重楼方向涌过来的阴气,那些煞气也想是受到什么吸引般朝着尸体涌去。 龙池几乎下意识地扭头朝龙青看去。 龙青此刻飘浮在空中,猛地发出声大喝! 强大而可怕的气息涌现出来,龙池听到了龙吟咆哮声,紧跟着就看到一条巨大的水龙自葫芦里中冲出来—— 原本立在葫芦井旁的龙青被它顶在龙头上带到空中。 那条水龙出水后,冲到头顶那泛着蒙蒙水光的圆罩上,在圆罩中翻腾。 那龙,并不是真的龙,它是由水气和一股慑人心魄的强大力量汇聚而成。 龙池想起一个传闻,说曾经有一条龙把这里作为龙冢,滩涂村是一条龙的埋骨地。滩涂村的水,是带有龙气的。龙这种生灵神秘而强大,如果它们不想被发现,即使就在眼前,人们也发现不了它们。即使知道它的埋骨地在这里,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它们的尸骸。 可此刻,龙青引出了龙气。 她下意识地朝着三途道长看去,又喊了声:“师父!”问:“他们要做什么?”村民们全死了! 共住一个村,朝夕相处的村民们全死了。 死在七重楼手里,更死在这可恶的龙青手里! 龙池提起剑望向骑空飞在空中的龙青,恨得双眼能瞪出血来。 龙青却完全没有留意小虾米龙池,而是手托墨绿色的玉盘,稳稳地立在龙头,朝着尸滩子方向望去,他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八门寨一役,万千沉船沉没在江中,被涌汹的江水冲刷下来堆积在这回湾中堵了船道。二位手下的尸兵鬼将们疏通水道前,二位怕是难以离开了,不如我们畅谈一翻,怎样?” “呵”地一声轻哧从远处传来:“我当这年头的水匪都有这么大的胆量了,原来是还有人在后面捣鬼。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龙气,我瞧瞧这地形……这山势……这水脉……” 又一个好听且充满嫌弃的声音传来:“你懂看风水吗?” 龙池浑身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两个声音,一个是七重楼主无疑,另一个,估计是旱魃。 僵尸是没有智慧的,然而,听这声音…… 这不是僵尸成精,是成妖了!她听这充满人性化的语调,还带着人的情绪,严重怀疑旱魃保留了魂魄还拥有生前的意识记忆情感。 最先说话的那“女人”又说:“不懂不影响我看呀。哎哟,我的小情儿,你看我受了伤,是不是需要找一个有龙气的风水宝地修养修养。” 那充满嫌弃的声音继续说:“自找的,怨我咯?” 那慵懒的调子陡然变调,透着气愤说:“生气啊!好不容易要逮着西崖那小娘们,眼看就要抢回我的定水鲛珠,竟然蹦出来这么一伙小王八蛋把老娘给绊住了。”紧跟着又是一声吆喝:“喂,站在水龙头上的那什么鬼,你又是什么人?” 龙青气定神闲的声音传来:“在下星月宗龙青。阁下就是惜日的滇池圣女如今的七重楼主缜隐吧?” 221.第二百二十一章 写长信 哭穷惨 此为防盗章,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他身负恶鬼, 受村民们唾弃, 他不自卑, 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他和他们不一样, 他不是寻常人, 不是凡人, 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 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不可有傲气,当有傲骨, 当有容人之量,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 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教过他, 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 但在他的心里, 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 他担心有遗漏,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 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 把骨灰坛交给龙池, 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龙池把她师父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子上。这石台子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旁边有口井,是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台子。 她放好骨灰,缓缓拔出身后背着的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尸滩子。 龙池的步子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格外有力。她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杀气便增进一分,剑上缭绕的剑气便更加凛冽一分。她的右手握紧剑柄,剑尖斜指地面,从剑尖透出的剑芒将隔着足有半尺远的距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不多时,她来到了尸滩子边。 她看见,她家的房子不见了,那里被夷为平地,家里的东西散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没有一件完好的,连锅都碎成了碎片,装五色米的坛子也碎在地上,大部分五色米都不见了,只剩下少量的乌黑残渣。 龙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真气在剧烈激荡,撑得她的心脏和胸膛都似要炸裂了。 她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挥剑便朝着尸滩子上那些扛着沉船木头的尸怪们杀了过去。 剑起头颅飞! 龙池挥着剑杀进尸怪堆里,那些指到清理河道命令的尸怪们完全没有防备,顿时像切瓜似的被龙池砍杀大片。 龙池一路杀着挡路的尸怪直奔七重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船! 它停泊在距离岸边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距离水面至少有五六丈高,青铜铸造的船身挂满了链子,链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浑身布满青绿色鳞甲的尸怪。这些尸怪,每一只都不比西崖的青铜棺上挂的尸怪差。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纷纷扑嗵跳下水,飞快地朝着岸上游来,待上了岸后,四肢着地,跑得如同飞猿,朝着杀向七重楼的龙池扑了过去。 它们锋利的爪子与龙池手里的剑碰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声响。 龙池高声喝道:“一剑寒川破秋水!”剑意似化作森冷的寒霜铺洒开,那挽起的剑花又如一柄柄锋利的冰刀削向那些尸怪。 她的剑术极为精妙,几乎是贴着尸怪的爪子擦过去,精准地刺进它们喉咽下方的鬼门处。 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带出一片鬼雾阴气,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尸怪瞬间无力地倒在地上,迅速地干瘪下去。 龙池出剑极快。她习剑十六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挥洒剑意,杀得毫无顾忌。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些扑过来的尸怪,哪怕它们像重重浪潮般把她裹卷在里面,她亦无畏无惧。 一道翩然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船舷边,托着下巴饶有味道地打量着江滩上与尸怪搏杀在一起的身影。 这剑法路数,与昨晚与她交手的那位剑修出自同源。瞧这年龄和剑术火候,当是他的徒弟。 缜隐莞尔一笑,出声喊道:“小丫头,你是给你师父报仇来了吗?”慵懒的身姿,妖娆的模样,端的是妩媚多姿。 龙池没理她,继续杀着尸怪,努力地朝着七重楼靠近。 缜隐的笑意更深,悠然地说道:“哎,我说小丫头,伤心归伤心,谁死了师父都伤心,可你伤心你师父也不会复活。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修出了剑气,出手间还带着几分剑意,一身真气也很是不弱,哎,我瞧瞧,你手腕上那镯子是件法宝吧,品阶还不低,啧,隔太远,看不清楚……哎,老了,老了,眼力不好使了……” “哎,总之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何必想不开呢。” “你师父都死了,你想不开他也不会复活,不如留得青山在,将来再砍柴烧啊……” “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你要是冲上船来,你说我是收你好还是不收你好。” 龙池怒喝道:“你闭嘴!” 缜隐说:“你师父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委屈呢!他非得跑去填阵眼,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填阵眼,我进村占了那口井,他出村离去留得命在,皆大欢喜。” “哎,说起来我就烦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简直脑子有病。女人稍微好一点,我喜欢女人,小丫头,你喜欢女人吗?” 龙池被这叨比叨的大鬼念得烦死了。这一分心,就被尸怪挠了一下。 好在她有真气护身,没受伤。 缜隐又用力地“啧”了声,说:“看看看,我就说是法宝,尸怪都挠不破这防御。哎,你师父挺宝贝你的呀,就他那穷酸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贝给你护身,那是不是你爹呀?我看你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两父女啊。” “哎,你别拼命了,都说了你师父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这些小喽啰们杀的。累不累啊,我家小情儿出关了,还没躺回棺材里,很热吧,很渴吧,歇歇,喝口水。” 龙池不理她,继续杀尸怪。 缜隐又说:“我跟你说,你师父虽然死了,但魂魄还在,他以身填阵,那一身精血道行都封在了他的本命剑中,那把剑就在井里,不信你去看。你如果把剑拔、出来,你就能见到你师父。” 龙池依然不理她,继续杀尸怪。她发现了,这缜隐想骗她去拔剑。 缜隐扬声喊道:“喂,那个叫什么的剑修,你的徒弟在这拼命呢,这是你徒弟还是你女儿啊,你救不救呀?” 龙池的心念一动,忽然一醒,毫无预兆地突然抽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哧溜一下子就跑了。她的速度极快,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尸滩子,瞬间跑回了村子里有阳光的地方。 缜隐叫了声“我去!”伸手想抓都没来得及。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暗骂句:“叫你嘴碎,叫你逗她玩,早点动手先抓起来该多好。”她再又转念一想,说:“即使抓起来,这剑修也不会来救他徒弟,不然就白死了。”她扬声喊:“小丫头,有空来玩啊,欢迎来报仇。” 龙池跑回师父的骨灰坛边,她抱起师父的骨灰坛,站在石台子上,冲缜隐大声叫道:“你这个千年不死的老妖婆厉鬼,你跟我听清楚,姑奶奶见过你的定水鲛珠。姑奶奶回头就把定水鲛珠偷走扔到山里去,你想找回定水鲛珠,你做梦去吧你。” 缜隐“呵呵呵呵”轻笑出声,问:“就你?鬼太岁女儿的船,你劫得的了?” 龙池扔下句:“走着瞧。”,捧着她师父的骨灰回到葫芦井边,放好后,便去挖村子里挖坑,等王二狗把骨灰坛拿来后,收殓了骨灰就可以埋了。 缜隐远远地打量着在村子里埋坑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五指刨坑,轻轻一动便将地气引动,轻易地就把结实的土刨了出来。她伸出爪子刨几下就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坑。 缜隐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沉起来,低喃句:“这小丫头有古怪啊,这一手,像是某种地精的神通。”她忽然想到什么,顿时欲哭无泪地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叫道:“叫你嘴碎!”这真要是地精,都能满地乱跑了,还能化成人形了,吃了该多补啊。就这么哧溜一下子跑到她看得见抓不着的地方去了! 缜隐顿时伤心地悲喊声:“小情儿”,转身回船舱,说:“我放跑了一只千年地精……会打架的……” 葫芦井里的三途剑微微颤了颤,掀起一圈涟漪,但转瞬又归于沉静。 她虽然会给八面坊的人收尸,八面坊也会给他们师徒一点面子,彼此间留点余地,但无论是师傅的教导还是她自己都和八面坊不对盘。她看不习惯八面坊行事,再加上她是和被八面坊杀死的人一起冲到尸滩子上,被师父拣到收为徒弟的。她无数次地想,是不是自己的父母亲就在当年的那些尸体中。八门寨势大,他们师徒奈何不了,但不妨碍她给他们添堵。他们不是吃素的,她干过的事,一查便知,只不过事情并没有闹得太过分,还不到翻脸的地步。 八门坊今天格外冷清,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许多铺子都关门了,只留下酒楼和客栈还开门做生意,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两个跑堂的伙计坐在那打瞌睡。 八门寨劫掠来的许多物资都是从八门坊卖出去,往来行商把八门坊称作黑市,每天从各地来的行商络绎不绝,许多八门寨的水匪也会到八门坊消遣,逛赌馆和妓院,或喝酒猜拳。水匪、各路行商,以及往来行人,使得八门坊车水马龙,日夜喧闹不休。 然而,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龙池惊讶地问:“烧了?” 玉璇道长说:“对,烧了。” 龙池不解,“为什么要烧了?”烧尸体特别臭。这次八门寨死伤了那么多人,捞上岸都能堆成尸山,先不说要耗费的柴火村里够不够,那味道估计全村的人都受不了。况且,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死后的事看得无比重要,烧别人尸体就等于断别人的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除非是天大的仇怨,否则不会轻易烧尸。她如果把八门寨的人尸体烧了,八门寨回头能来找她拼命,说不定愤怒之下会牵怒到提供柴火的村民。屠村这种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邻村的阴阳先生说道:“看这日头和暑气,七重楼上当有旱魃无疑。” 龙池更加不解,说:“旱魃又不会下船,有旱魃和烧尸有什么关系?” 阴阳先生拈着胡须说道:“七重楼的传言由来已久,鲜少有人知其来历,不过,从船上的阴气和鬼雾来看,当是艘鬼葬船。鬼葬船养尸护船并不罕见,但要养出旱魃……”他说到这里,含笑朝玉璇道长看了眼,似想来个抛砖引玉请玉璇道长说上一二。 龙池更加糊涂了,问:“养旱魃怎么了?” 阴阳先生很是感慨:“这七重楼居然能同时养出这么厉害的鬼和旱魃,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玉璇道长没理会阴阳先生,对龙池说:“七重楼能养旱魃,养出其它尸怪不在话下。这一次八门寨劫七重楼是两败俱伤,无论哪一方胜出都需要补给,那些尸体正好为他们所用。八门寨的人生前作恶多端,别指望他们死后能够消停,一把火烧个干净,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龙池问:“如果八门寨报复,杀到滩涂村来怎么办?我能跑能逃,村民们可逃不了。” 黎唐先生用羽毛扇点点龙池,很是悠哉地拖长调子说:“老话说得好,趁他病,要他命。” 龙池看向她师父,喊了声:“师父?”她听师父的。 三途道长点头轻轻“嗯”了声,说:“去吧。” 龙池见连自家师父都发话了,只能照办。 她下了山峰,叫上掀起衣服扇风的二狗子,带着卦初回滩涂村。 王二狗一路小跑地跟在龙池的身后,说:“小池子,有鬼的地方阴气重,阴冷阴冷的,怎么这七重楼就这么邪门,不仅不冷,还热得要死。” 龙池回道:“师父他们说七重楼上有旱魃。” 王二狗跟得更紧,问:“旱魃?就是那引发旱灾要用火烧掉的旱魃?我记得大前年下游的赵村才烧过旱魃。” 龙池头也不回地说:“那不是旱魃。” 王二狗说:“谁说不是,烧完了就下雨了。” 龙池说:“那都是巧合。” 王二狗对龙池还很信服的,他说:“当时赵阴阳让开的棺烧的尸,大家都说是旱魃,赵阴阳也没反对,再加上烧完后就下雨了,大家都以为是真的闹旱魃。”他不解地说:“不是旱魃,赵阴阳烧它做什么?” 赵村烧旱魃,龙池忙着埋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只有二狗子去了,她没去。后来她师父回来,听她说起这事,告诉她,那不是旱魃,只是因死者怨气不散,又没能被好生安葬,发生了尸变而已。 龙池说:“我后来遇到赵阴阳问过他,赵阴阳说那是荫尸。老阿婆生前受到儿孙虐待,含怨而死,他儿子为了省钱没给她好生安葬,葬的那块荒地正好是在低洼处,山上的水渗进去把棺材泡了。” 她顿了下,继续说:“水聚阴,再加上老阿婆怨气不散尸骨不化,便引起了尸变。荫尸张嘴吃子孙不可信,但尸变的地方,风水必然遭到破坏,成为凶煞之地。一旦老太太的道行够了,就该破棺出来害人了。她泡在水里,是湿尸,关节都还能灵活运动,可比那些四肢不能弯曲的干尸难对付得多。” 王二狗恍然大悟地点头,说:“原来如此。” 卦初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得格外来劲。他打小就住在道观里,那是块风水宝地,不要说尸变,连只游魂都见不到,他还小,师兄们出去抓鬼灭尸也不带他去,他唯一长见识的地方就是滩涂村了。 他们三人到了滩涂村,先是直奔葫芦井,三个人趴在井边,伸手在井里捧水喝。 卦初到井边时,还想找打水的工具,待看到龙池和王二狗都趴在了井边大口地喝水,他渴得嗓子都冒烟了,也就不管了,把道袍的下摆别在腰带上,俯身就去喝水。 恰逢村长路过,他上了年岁,年神不太好使,远远地看到三个人趴在葫芦井边,从旁边一户农家屋檐下堆柴火堆抽出根柴火棍子,大骂着直奔过来:“小兔崽子,干什么呢!那可是我们村的宝井,救命的宝贝,你们这些小王八犊子……”骂到这,看清楚站起来的那人的背影,顿时骂得更凶了:“二狗子,你这个鬼煞星,老子……”趴在井边的人又爬起来一个,是龙池。村长的骂声顿时咽了回去,那脸色露出点尴尬,说:“小池子,你怎么跟着二狗子胡来呢。”抡起棍子就要去打二狗子。 二狗子灵巧地一个闪身,把还趴在井边喝水的卦初拉起来,挡住村长。 卦初的嘴角还挂着水珠子,道袍的袖子也湿透了。他那白白净净的脸臊得通红,说:“村长,我……我们太渴了……”赶紧作个道揖,连连躬身致歉:“对不住,对不住。” 村长见到卦初,那态度顿时大变,和颜悦色格外热情:“原来是小道长,没关系,没关系,尽管喝。” 龙池说:“村长,买柴。” 村长像有什么稀奇似的看向龙池,问:“你买柴?” 全村上下最不缺柴烧的就是她。上游每年不知道冲多少木头下来,她捞上来,扔在岸边,晒干后劈来当柴烧。尸滩子上横死的人太多了,除了有道行的龙池和恶鬼投胎的王二狗,村里没谁敢去尸滩子拣东西。那些被水冲下来的船木头堆成山,也没谁敢去动。 龙池说要买柴,村长打心眼里觉得她在说笑话。 龙池没钱,伸手朝小道士卦初一指,说:“他买。” 卦初虽是个年龄比龙池还小的道士,但他每季都要来给龙池送五色米和衣物,村里的人都认识他,有太平观的招牌在,村长二话没说,当场答应,说要多少有多少。 龙池对卦初说:“你就在晒谷场收柴火,收好后,让二狗子帮你搬。村民们把柴卖给你,别的事就不管了。”她对村长说:“村长,你也别问卦初买柴做什么。”说完,又趴在井边喝了满肚子水,这才往尸滩子去。 村长知道干他们那一行的避讳多,也不多问,热情地帮着卦初买柴。 龙池来到尸滩子边上,抬眼朝江里望去,那情形比发洪水还惨。有许多尸体已经冲到了尸滩子上,一起冲上来的还有碎散的烂船木头。江面上也飘满了木头和船,死的人太多,阴气太重,再加上尸滩子这段河本也就不是什么太平地段,如今木头把江面遮住了,又过了正午阳气最浓的时候,江底下的那些游尸也不甘寂寞地出来了。大块的烂船木头在江面上打着转,朝着飘在江面上的尸体靠过去,待烂船木头靠近尸体后,那尸体就像是被大鱼从水底咬住似的一下子就沉到了水底下去了。 当然,拉走尸体的不是鱼,而是水底下的游尸。 龙池撩起袖子,卷起裤腿,去到岸边,准备先把冲上岸的尸体拉上来。 她走到最靠岸的那具半泡在水里的尸体,刚要伸手,就被那尸体的死状吓了一跳。 通常来说,她在江里捞上来的都是被水匪杀死的或者是掉进江里淹死的,只要不是运气不好卡在上游某个地方泡了十天半月才被冲下来,基本上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可她面前这具水匪的尸体,那死状真是……惨不忍睹。 酱板鸭的颜色,但酱板鸭比起这位还要丰满几分。这人呈黑褐色,浑身干瘪得如同柴和棍子,那脸如同一张皮裹在骷髅上,眼窝已经陷了下去,但眼珠子还在,只不过已经干了。即使已经成了风干的模样,仍能看出他的表情,呈极度惊恐状,五官扭曲,大张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手脚呈诡异的扭曲状,显然死得极其痛苦。 龙池看这死状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七重楼上的鬼一涌而上,从他的嘴里钻进去,把他整个人吃得只剩下一张皮,最后才从他的七窍中钻出来。龙池拔出背在身后的剑,对着尸体轻轻一划,便将他的肚子和胸膛一起划开,它的肚子里空荡荡的,内脏已经全部没有了,只剩下骨头撑着皮和干枯的肌肉,那风干般的尸体内部布满了尖利的牙齿印。 这人死得惨,七重楼上的鬼也是格外的凶。 222.第二百二十二章 找娘亲 迷路了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卦初应道:“是。” 龙池惊讶地问:“烧了?” 玉璇道长说:“对, 烧了。” 龙池不解,“为什么要烧了?”烧尸体特别臭。这次八门寨死伤了那么多人, 捞上岸都能堆成尸山, 先不说要耗费的柴火村里够不够,那味道估计全村的人都受不了。况且, 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死后的事看得无比重要,烧别人尸体就等于断别人的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除非是天大的仇怨, 否则不会轻易烧尸。她如果把八门寨的人尸体烧了,八门寨回头能来找她拼命, 说不定愤怒之下会牵怒到提供柴火的村民。屠村这种事, 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邻村的阴阳先生说道:“看这日头和暑气,七重楼上当有旱魃无疑。” 龙池更加不解, 说:“旱魃又不会下船,有旱魃和烧尸有什么关系?” 阴阳先生拈着胡须说道:“七重楼的传言由来已久,鲜少有人知其来历, 不过,从船上的阴气和鬼雾来看,当是艘鬼葬船。鬼葬船养尸护船并不罕见,但要养出旱魃……”他说到这里, 含笑朝玉璇道长看了眼, 似想来个抛砖引玉请玉璇道长说上一二。 龙池更加糊涂了, 问:“养旱魃怎么了?” 阴阳先生很是感慨:“这七重楼居然能同时养出这么厉害的鬼和旱魃,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玉璇道长没理会阴阳先生,对龙池说:“七重楼能养旱魃,养出其它尸怪不在话下。这一次八门寨劫七重楼是两败俱伤,无论哪一方胜出都需要补给,那些尸体正好为他们所用。八门寨的人生前作恶多端,别指望他们死后能够消停,一把火烧个干净,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龙池问:“如果八门寨报复,杀到滩涂村来怎么办?我能跑能逃,村民们可逃不了。” 黎唐先生用羽毛扇点点龙池,很是悠哉地拖长调子说:“老话说得好,趁他病,要他命。” 龙池看向她师父,喊了声:“师父?”她听师父的。 三途道长点头轻轻“嗯”了声,说:“去吧。” 龙池见连自家师父都发话了,只能照办。 她下了山峰,叫上掀起衣服扇风的二狗子,带着卦初回滩涂村。 王二狗一路小跑地跟在龙池的身后,说:“小池子,有鬼的地方阴气重,阴冷阴冷的,怎么这七重楼就这么邪门,不仅不冷,还热得要死。” 龙池回道:“师父他们说七重楼上有旱魃。” 王二狗跟得更紧,问:“旱魃?就是那引发旱灾要用火烧掉的旱魃?我记得大前年下游的赵村才烧过旱魃。” 龙池头也不回地说:“那不是旱魃。” 王二狗说:“谁说不是,烧完了就下雨了。” 龙池说:“那都是巧合。” 王二狗对龙池还很信服的,他说:“当时赵阴阳让开的棺烧的尸,大家都说是旱魃,赵阴阳也没反对,再加上烧完后就下雨了,大家都以为是真的闹旱魃。”他不解地说:“不是旱魃,赵阴阳烧它做什么?” 赵村烧旱魃,龙池忙着埋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只有二狗子去了,她没去。后来她师父回来,听她说起这事,告诉她,那不是旱魃,只是因死者怨气不散,又没能被好生安葬,发生了尸变而已。 龙池说:“我后来遇到赵阴阳问过他,赵阴阳说那是荫尸。老阿婆生前受到儿孙虐待,含怨而死,他儿子为了省钱没给她好生安葬,葬的那块荒地正好是在低洼处,山上的水渗进去把棺材泡了。” 她顿了下,继续说:“水聚阴,再加上老阿婆怨气不散尸骨不化,便引起了尸变。荫尸张嘴吃子孙不可信,但尸变的地方,风水必然遭到破坏,成为凶煞之地。一旦老太太的道行够了,就该破棺出来害人了。她泡在水里,是湿尸,关节都还能灵活运动,可比那些四肢不能弯曲的干尸难对付得多。” 王二狗恍然大悟地点头,说:“原来如此。” 卦初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得格外来劲。他打小就住在道观里,那是块风水宝地,不要说尸变,连只游魂都见不到,他还小,师兄们出去抓鬼灭尸也不带他去,他唯一长见识的地方就是滩涂村了。 他们三人到了滩涂村,先是直奔葫芦井,三个人趴在井边,伸手在井里捧水喝。 卦初到井边时,还想找打水的工具,待看到龙池和王二狗都趴在了井边大口地喝水,他渴得嗓子都冒烟了,也就不管了,把道袍的下摆别在腰带上,俯身就去喝水。 恰逢村长路过,他上了年岁,年神不太好使,远远地看到三个人趴在葫芦井边,从旁边一户农家屋檐下堆柴火堆抽出根柴火棍子,大骂着直奔过来:“小兔崽子,干什么呢!那可是我们村的宝井,救命的宝贝,你们这些小王八犊子……”骂到这,看清楚站起来的那人的背影,顿时骂得更凶了:“二狗子,你这个鬼煞星,老子……”趴在井边的人又爬起来一个,是龙池。村长的骂声顿时咽了回去,那脸色露出点尴尬,说:“小池子,你怎么跟着二狗子胡来呢。”抡起棍子就要去打二狗子。 二狗子灵巧地一个闪身,把还趴在井边喝水的卦初拉起来,挡住村长。 卦初的嘴角还挂着水珠子,道袍的袖子也湿透了。他那白白净净的脸臊得通红,说:“村长,我……我们太渴了……”赶紧作个道揖,连连躬身致歉:“对不住,对不住。” 村长见到卦初,那态度顿时大变,和颜悦色格外热情:“原来是小道长,没关系,没关系,尽管喝。” 龙池说:“村长,买柴。” 村长像有什么稀奇似的看向龙池,问:“你买柴?” 全村上下最不缺柴烧的就是她。上游每年不知道冲多少木头下来,她捞上来,扔在岸边,晒干后劈来当柴烧。尸滩子上横死的人太多了,除了有道行的龙池和恶鬼投胎的王二狗,村里没谁敢去尸滩子拣东西。那些被水冲下来的船木头堆成山,也没谁敢去动。 龙池说要买柴,村长打心眼里觉得她在说笑话。 龙池没钱,伸手朝小道士卦初一指,说:“他买。” 卦初虽是个年龄比龙池还小的道士,但他每季都要来给龙池送五色米和衣物,村里的人都认识他,有太平观的招牌在,村长二话没说,当场答应,说要多少有多少。 龙池对卦初说:“你就在晒谷场收柴火,收好后,让二狗子帮你搬。村民们把柴卖给你,别的事就不管了。”她对村长说:“村长,你也别问卦初买柴做什么。”说完,又趴在井边喝了满肚子水,这才往尸滩子去。 村长知道干他们那一行的避讳多,也不多问,热情地帮着卦初买柴。 龙池来到尸滩子边上,抬眼朝江里望去,那情形比发洪水还惨。有许多尸体已经冲到了尸滩子上,一起冲上来的还有碎散的烂船木头。江面上也飘满了木头和船,死的人太多,阴气太重,再加上尸滩子这段河本也就不是什么太平地段,如今木头把江面遮住了,又过了正午阳气最浓的时候,江底下的那些游尸也不甘寂寞地出来了。大块的烂船木头在江面上打着转,朝着飘在江面上的尸体靠过去,待烂船木头靠近尸体后,那尸体就像是被大鱼从水底咬住似的一下子就沉到了水底下去了。 当然,拉走尸体的不是鱼,而是水底下的游尸。 龙池撩起袖子,卷起裤腿,去到岸边,准备先把冲上岸的尸体拉上来。 她走到最靠岸的那具半泡在水里的尸体,刚要伸手,就被那尸体的死状吓了一跳。 通常来说,她在江里捞上来的都是被水匪杀死的或者是掉进江里淹死的,只要不是运气不好卡在上游某个地方泡了十天半月才被冲下来,基本上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可她面前这具水匪的尸体,那死状真是……惨不忍睹。 酱板鸭的颜色,但酱板鸭比起这位还要丰满几分。这人呈黑褐色,浑身干瘪得如同柴和棍子,那脸如同一张皮裹在骷髅上,眼窝已经陷了下去,但眼珠子还在,只不过已经干了。即使已经成了风干的模样,仍能看出他的表情,呈极度惊恐状,五官扭曲,大张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手脚呈诡异的扭曲状,显然死得极其痛苦。 龙池看这死状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七重楼上的鬼一涌而上,从他的嘴里钻进去,把他整个人吃得只剩下一张皮,最后才从他的七窍中钻出来。龙池拔出背在身后的剑,对着尸体轻轻一划,便将他的肚子和胸膛一起划开,它的肚子里空荡荡的,内脏已经全部没有了,只剩下骨头撑着皮和干枯的肌肉,那风干般的尸体内部布满了尖利的牙齿印。 这人死得惨,七重楼上的鬼也是格外的凶。 龙池收剑回鞘,俯身把这尸体往岸上拖。这尸体比她想象中还要轻,大概只剩下二十来斤重,她一只手就拽动了。她左右两只手,各拽一具尸体拖到岸上,把他们整齐地摆成一排,方便清点。 尸滩子常年有尸体,徘徊在附近的魑魅魍魉特别多,她如果不清点好数量,指不准就会出点什么乱子。多几具或少几具还不算什么,她搬一具回来,那些东西给她拖一具走,那才气人。 三途道长把碗里的米粒吃得一颗不剩,把碗放回食盒中。 龙池收拾好食盒,见这么多人聚集在山上看八门寨劫鬼葬船,很是好奇。她问三途道长:“师傅,大家聚在这里,是不是想趁此机会铲除掉八门寨这个祸害?”至少黎唐先生有这想法。 三途道长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经常教你为人要磊落坦荡,事有可为不可为。虽然八门寨为害一方,但鬼葬船也不是善类。趁着七重楼与八门寨相斗铲除八门寨,无论理由是什么,说起来,那就是帮鬼杀人。” 黎唐先生的声音传来:“这是小节,为大义做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龙池扭头看去,就见黎唐先生施展轻功,脚尖点在岩石上,几个跃步便落到山峰上,小山峰顿时更挤了。 黎唐先生手执羽毛扇,拱手和大家打招呼。他笑眯眯地对龙池说:“看来早上我说的话你是听进去了的嘛。” 三途道人扫了眼黎唐先生,喊了声:“龙池。”问:“即使我们能趁机灭了八门寨,又能拿什么保证七重楼不会滞留在这里生出祸端?七重楼追着青铜船来,如今青铜船已经闻风而逃,七重楼的怒火又岂是好平的?” 223.第二百二十三章 小回礼 来人了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八门寨劫掠来的许多物资都是从八门坊卖出去, 往来行商把八门坊称作黑市,每天从各地来的行商络绎不绝, 许多八门寨的水匪也会到八门坊消遣, 逛赌馆和妓院,或喝酒猜拳。水匪、各路行商, 以及往来行人,使得八门坊车水马龙,日夜喧闹不休。 然而, 今天的八门坊却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 没找到一个客人, 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 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 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 她刚要折回去, 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 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玉璇道长折了根枝叶茂盛的树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树枝撑起的那点树荫下,一块丝质手帕盖在脸上,右手正拿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扇子扇风。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着江面,似在议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们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热得卷起了衣袖,手里的羽毛扇不停地挥动着扇风。北堂未济站在他旁边,蹭点凉意,但从他那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看出,这点凉意似乎并不管用。 龙池挤过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阳光最盛,七重楼的阴气也受到压制,没再覆盖住整段江面。 七重楼自宝顶以下,仍被阴气笼罩着。阳光下,宝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晕不断地朝着周围散开,如透明的彩纱笼罩住七重楼。光晕内,是翻滚的阴雾,光晕外,则是灼热的阳光,有阴雾从光晕里渗出来,当场被晒得一干二净。 七重楼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它的一侧被许多纤绳挂住,纤绳绷得笔直,因为相隔太远,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纤绳,但能把这么大的船拉住,想必应该是金属链子类的东西。那纤绳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距离远,人又多,使得他们看起来像小蚂蚁。他们喊着整齐的拉纤号子,即使隔着一大段江面,都能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不用想也知道,八门寨的那帮水匪正在把七重楼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门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江面上飘满了烂船木板和残核,船板间还夹杂有许多尸体。八面龙王那三层楼高的楼船不见了,龙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楼船的桅杆。那桅杆从江里支出来,呈倾斜状,正压在江面上飘着的一大堆烂船木头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坏了多少船,以至于从江岸到江面的这一段都堆满了碎木头,湍急的水流都没能把这些冲走。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处都是烂船木头。 这么多烂船木板和残骸冲下去,最终都会汇聚到尸滩子上,很可能会把尸滩子那截江面堵上,她还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门寨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冲下去,她要捞尸体埋尸体,还得去这些烂船木头里刨。 龙池想到自己要干的活,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垂头丧气地去到玉璇道长身边。 玉璇道长很是可怜的模样,活像一条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鱼。 她把背篓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给了玉璇道长,然后埋头刨坑,给想喝茶的玉璇道长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刚刨好坑就见玉璇道长已经把大葫芦里的水倒进茶盏中,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口气把满满一盏水喝个底朝天,看起来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风道骨什么的,这会儿全喂了太阳。 龙池估计,她如果这会儿在玉璇道长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长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空,万里晴空,连点云都没有。 她从小住在江边,顿时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太热了!又干又热,像要把人烤干。守着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会有江风,吹来的江风中带着水汽,稍微有点遮阴的地方,都不会感觉到热,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觉到晒,而不是热。 游尸不是什么尸体都抢,它们也很挑的。它们只喜欢溺水者的尸体,其中又尤为喜爱年轻力壮的。缺胳膊少腿身上残破的尸体,即使被它们拉到水底,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被它们扔了。如果是四肢残缺的尸体,很快就会浮上来,但那种胸腹被捅漏,体内蓄不了气浮不上来的,就需要她潜水下去捞上来超渡,不然,它们多半会喂了鱼,而怨魂则附在水里的鱼虾龟蟹身上变成水怪出来害人。 这些游尸都出动了,且要捞的尸体太多,龙池没下水去和游尸做无谓的拼斗消耗。她踩着飘在江面上的木头前行,待到了江水中间,从冲下来的杂物中找到绳子或碎布缠在尸体上,将它们像粽子似的串起来。她自己则坐在一块可承载起她重量的木头上,找块小点的木板当桨,划到岸上。 她划桨会把游尸引过来。 它们会来掀她乘坐的木头,想把她掀进水里。因此她挑的木头通常都是长条型的,自己骑坐在上面,有游尸过来时她能看得见,且不用下水,直接拔出分水剑,手起剑落,不是削去它们的脑袋就是削去它们伸过来的爪子。 游尸被削去脑袋,同样也会死。 这时候的阳光仍烈,她乘坐的木板也小,遮不住太多水面,阳光可以照到水下,这让绝大部分游尸不愿靠近她,只会在她靠近有大片的飘浮物时,藏身在飘浮物下的游尸会冒着被阳光灼伤的危险进行短暂的攻击。 龙池划着木头来到岸边,她转身把拴在木头上的绳子解下来,再把拴在绳子上的尸体一具具解开,扛到岸上整齐摆好。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王二狗和卦初买够了柴火,两个人正拿着扁担往这边挑。 卦初虽然没干过粗活,但挑柴这种事只要有力气就够了,挑起担子来倒是健步如飞。 他在烈日下晒了一天,白白净净的脸晒得红通通的,热得汗流浃背,道袍都湿透了。 王二狗更是打起了赤膊,露出结实的被太阳晒得油亮的皮肤。 卦初跟在王二狗的身后,不时地看向他背上的青色印记。那印记像是刺青,但缭绕着很重的煞气,是一个狰狞的恶鬼头,格外鲜活,像是随时要冲破肌肤扑出来把人吞吃了。 王二狗放下柴火,一扭头就见卦初匆匆移开眼,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说:“想看就看呗。我背上这东西,村里的人都见过。他们有人说我是恶鬼投胎,也有人说我是恶鬼附体。” 卦初问:“那这是什么?” 王二狗说:“不知道,打小就有的。” 卦初没再多问,他放下担子,把柴卸到柴火堆上,擦了把汗,扭头看看旁边摆成排的尸体,问正扛着尸体走来的龙池:“现在点火吗?” 龙池没答,她抬头望向朝着沿着江边小道疾奔而来的一行人。来的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穿戴上比普通的村民们要富裕得多。普通村民大多数穿粗麻布或粗棉布缝制的衣服,家境稍好点的穿细麻或细棉。丝绸锦锻这些衣服料子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但来的这些人身上最差的也是细布制成的衣服,不少人身上还是穿的绸缎,且多多少少能有几件金首饰。 每到有水匪死的时候,便会有这样的人过来认领尸体,他们都是水匪的家眷亲人。 八门寨的水匪,除了少部分投奔或招揽过来的奇人异士外,绝大部分还是本地人。除了滩涂村这守着风水宝地的村子外,旁的村种庄稼都是看天吃饭,想靠种庄稼发财致富是不可能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累一整年,也只能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才能吃得上一口饱饭,遇到灾年,饿死人是常有的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敢拼命,投奔到八门寨去,哪怕只是个小喽啰,跟着干上几票买卖,也能让全家上下吃喝不愁。他们在八门寨混得好,家里人能跟着过上好日子,但如果死在江里,家人就得到尸滩子来找尸体了。 隔壁赵村的大柱子和二榔头也跟着来了。这两人是水匪,经常带着人来尸滩子收尸,王二狗学会赌钱,还是这二人教的。 大柱子来到龙池的跟前,说:“小池子,辛苦你了。这次干大买卖,死去的兄弟太多,上头担心你和二狗子忙不过来,特意让我们兄弟过来帮忙。你只管放心捞尸体,别的活交给我们兄弟来做。” 二榔头打量眼堆得高高的柴火堆,问:“小池子,你们不会是想烧尸吧?” 龙池轻飘飘地说道:“死这么多人,不烧掉引发瘟疫怎么办?”她说着,转身去到江边把拽到岸边的一具干尸拖到尸堆上,说:“死得连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魂魄都让鬼吃了。”她抬起头,看向他俩,问:“让你们把这些尸体抬回去,你们知道往哪送吗?还不如就在尸滩子上一把火烧了,你们带骨灰回去省事。” 二榔头似笑非笑地哼一声,说:“你想烧的是那些魂魄俱在的全尸。太平观的人还在这,你想唬谁呢。” 大柱子扭头说了句二榔头:“怎么说话呢,小池子是那样的人吗?” 卦初两步上前,挺起胸膛挡在龙池的前面,说:“你们八门寨作恶多端,烧掉你们尸体省得你们再为祸一方。” 二榔头“哟嗬”一声,“说得你们太平观有多高风亮节似的,还不是一帮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徒,我呸!”说话间,一口唾沫吐在卦初的胸前。 卦初气得脸都绿了,大叫声:“你——” 二榔头凶横地叫道:“我什么我?老子告诉你,有老子在这里,你们别想烧咱兄弟的尸体。” 龙池发现二榔头今天的底气特别足。她正在奇怪,便见村长急匆匆地跑来。这么大热的天,跑得上气不喘下气,显得格外焦急。 村长见到龙池,弯腰喘了两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这才捂着嘴过来。他到龙池身边时,见到龙池从头发到衣服上全染满了脏污,脏得不成人样,格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忍着臭味,凑到龙池耳边低语句:“八门寨堵住咱们村所有进出的路口,许进不许出。”说完,扔下句:“我走了啊。”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龙池心念微动,随即明白过来。她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看天空,招呼卦初和二狗子,“肚子饿了,先去我那吃饭。” 有认领尸体的人过来,刚想伸手拉住龙池,看到她满身脏污,又闻到她身上的尸臭味,生生地收回手,改为央求,让龙池下水帮他捞尸体。 龙池很无语地扭头看向那妇人,说:“大婶,如果水里只有三五具,我下去一趟就给你捞上来了。可你看看江里,飘在江面上的就不止三五十具,飘在水下面的……你自己去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上游还在不断的飘尸体下来。” 那大婶本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再听到这话,顿时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便开始哭:“我可怜的三儿啊,作孽的老天爷啊,我已经没了三个儿子了啊……” 龙池毫不同情,心说:“作孽的可不是老天爷。”旁边又来了几个认领尸体的,龙池看他们那表情就知道是想让她现在再下水,她不等他们开口,对大柱子说:“大柱子,我跟你说,赵村在滩涂村下游。这么多尸体堆在这,一旦闹起瘟疫,滩涂村没得好,你们赵村同样没得跑。”她拍拍衣服上沾着的尸液和脏污,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我从小长在尸滩子边,早就练成百邪不侵之身,死谁都轮不到我。” 随着她用力拍衣服的动作,围过来的那些人唯恐沾上脏东西,纷纷避退。 旁边,忽然扑过来一个不怕脏的大娘,一把抱住龙池的腿就开始哭嚎:“小池子大仙啊,我求求你,帮我捞捞我家大郎啊!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指望他去寨子里赚点银子讨媳妇,没想到他却把命丢了,我可怜的儿啊……你丢下老娘,让老娘怎么活哇……” 龙池的表情僵了僵,赶紧说:“大娘,哎大娘,你别哭啊,也许你儿子还活着呢。” 大娘继续嚎啕大哭:“他的船都沉了……他的船都沉了啊……”哭着把脸埋在龙池的腿上抹泪。 龙池的嘴角直抽。她的裤子脏得她自己都嫌弃,这位大娘还往上面抹鼻涕,也不嫌臭。她扁扁嘴,说:“我还没船呢,成天在江里蹦跶也活得好好的啊。”她继续安慰:“也许他自己游上岸躲起来的呢。你当你儿子傻啊,七重楼多大的鬼啊,大岁鬼王的女儿西崖鬼公主驾着青铜船见到它都得拔腿就逃。送命的事,你儿子怎么可能干,说不定早早地就跳水逃了。只不过是怕寨子里追究,不敢露面。”她说完,强行把自己的腿抽出来,说:“要捞尸体也得等我吃饱饭。”急忙招呼王二狗和卦初开溜。 她见这些人还要追上来,赶紧吓唬他们:“再催我,当心我捞尸体的时候动手脚。”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王二狗连忙拉扯把卦初,追着龙池去了。 星月宗的黑衣人曾亲眼见到同伴死与龙池的剑下,然而,当他们与龙池交手时,才发现她比他们想象中更难对付。 这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功力深厚得可怕。 他们联合起来结成阵,无论是配合还是力量,那都是成倍递增,向对方形成压制之势,将其困住,刀剑兵器便如车轮般从对方身上滚滚辗压。但是,对上这小丫头,却失了效。他们的阵法严密,这丫头总能轻松地找到缺口突破出去。她如同织布的梭子般在他们间来回穿梭,所过之处,兄弟们不断倒下。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已经练出剑气,且剑术凌厉也就罢了,那剑势更是排山倒海,挥洒起来能舞得密不透风。他们派出重盾挡在前面,修炼硬气功的身高六尺的大壮是能徒手举牛开山裂石的盾手,被这丫头一脚连人带盾踹飞出去三丈多远,他摔在地上时鲜血汩汩地从嘴里往外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手里那把剑,秀秀气气的,不到二指宽,也就三尺长。这一看就是女人使用的剑,应该是走轻快准狠的路子,然而,却让她使出了重剑效果。剑上泛着雾蒙蒙的水漾般的光泽,挥洒间,就仿佛有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她的剑交撞在一起时,那磅礴的真气顺着她手里的剑灌注过来,直接把人震得倒飞出去。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还有水。 在水里,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以剑入道,是以剑道。 她现在,只能算是剑术高手,而非剑道高手。 星月宗的人强攻龙池,反倒被她在短暂的交手中连续斩杀十几人,余者纷纷后退,在距离龙池约有两三丈外绕着他飞速旋转奔跑,其中使用长鞭、弓、弩等攻击距离较远的人占据了主场。 旁边,不远处的晒谷场上,村子里的村民们都被水匪们赶到一起。 二榔头把村长推出来威胁龙池,却没想到龙池完全没有搭理他,在星月宗高手的围攻下左冲右突,一剑一个,杀星月宗高手就像切萝卜般容易,那悍勇之气看得他心寒胆战。他想起平日里龙池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被他喝骂也不回嘴,最多调头走掉或者是老老实实地去江里捞尸,一副好欺负模样,却没想到比他这当水匪的还要杀人不眨眼。龙池连星月宗的高手都敢杀,他如果真杀了村民,龙池说不定真能把他的一家老小给杀了。他想到自己以往得罪龙池的地方太多,不由得更加害怕。 龙池压根儿没去在意水匪是否有屠杀村民。 她不在意,水匪拿村民威胁不到她,对村民们才是种保护。 她若在意,她会受制,村民们也未必能活。她和师父如果出事,即使村民们活下来,尸滩子失去镇守,滩涂村很快就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厉鬼横行,民不聊生。 只有解决了八门寨,解决了这些制造祸端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反手挥剑轻轻一拨,便将偷袭的飞针掀飞,紧跟着便听到类似“砰”地一声沉闷的破响声,大蓬的飞针夹杂着浓浓黄雾猛地朝她喷射过来。 龙池的神情一沉,手里的剑挥洒得快到极至。剑气卷动空气,掀起气流,生生地将那些飞针和黄雾卷进气流中。她的右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踏,身如离弦的剑疾驰,剑气裹卷着飞针和黄雾宛若出海的蛟龙带着寒光朝着袭杀她的人扑过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阴魂厉鬼,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气息。活人身上的是生气。她锁定那道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去,一剑穿胸,并且把那些飞针和黄雾全部打回给那人。 飞针瞬间把他扎成了刺猬,黄雾落在它的身上,化成无数的小虫子往他的皮肤下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流出脓水。 蛊虫! 龙池赶紧运转体内的真气,发现自己还被真气护得好好的,暗松口气。 蛊虫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能够用来炼蛊的,不仅是毒虫,还有活人、尸体、厉鬼都可以,因此,蛊有千千万种,害人之法,令人防不胜防。 村民们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小池子救命啊……” 龙池回剑就朝着再次朝她杀过来的星月宗高手扑杀过去。 不就是想让她分心,然后被星月宗的高手杀死在这里么? 她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挥剑杀人。 “啊——”痛苦的惨叫声响起,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喊:“柱子,柱子,柱子……”王大娘慌乱的响声传来:“小池子……” 龙池想不理的,但是……好气啊! 她怒气上头,从星月宗的这些身边擦身掠过,提剑就朝村民们所处的位置奔过去,一眼见到一名水匪正提着刀站在柱子身边。柱子的左手被齐肘斩断,鲜血汩汩地往外淌,他握住没了手的左腕,痛得眼泪鼻涕横流! 龙池朝着村民们疾奔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紧追不舍。 有长鞭飞过去,打在龙池的后背上,将她那件破烂的衣服瞬间扯下一大块布,露出后背白皙细嫩的皮肤。衣服破了,皮肤连道红印子都没留下。 用鞭的高手顿时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这丫头不是人吧! 那名给村民们制造恐慌意图扰乱龙池心神的水匪见到龙池杀气腾腾地赶过来,连声大喊:“挡住她,挡住她,快杀了她……”他心虚地往后退,又觉自己作为队长,不该在手下面前这么怂,又提起刀子摆出要和龙池打斗的架势。 旁边的水匪想拦,可龙池冲过来的气势太过吓人,以至于他们都不由得心生惧意退后几步,然后便见龙池如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直奔他们的队长。 他们以为他们的队长会被龙池一剑捅了,却没想到…… 龙池并没有一剑捅了他们的队长,而是对着他们队长舞起了剑。 她把那剑挥舞得比厨子剁肉馅的刀还要快,比做面的师傅削面飞还要快,他们只看到剑花浮动,无数的肉片从他们的队长身上飞出来,肉片纷纷扬扬的像下起了大片的雪花,并且伴随着纷纷血雨。 追击龙池的星月宗一干人,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停下了脚步。 约摸十几息时间过去,龙池收剑,停了下来。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具白森森的只剩下内脏和脑袋还完好的骨架。那人身上的肉被削成大小一致的约有二指正好可以下锅炒的肉片散落在四周。跨下的二两肉,则被龙池挑在剑尖上,一脸晦气地甩在地上。 旁边距离龙池不到六尺远的一个水匪,脸上被甩满了人体碎肉,腿哆嗦得像发软的面条,汩汩湿意伴随着尿骚味从跨下渗出。 龙池把那人跨下的二两肉甩到地上,又一剑捅进了那人的额头。 那人原本还在眨着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也不知道是过于剧痛还是过于恐惧…… 224.第二百二十四章 打孩子 收贿赂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那声音尖锐凄厉, 透着无尽的威势,拍山倒海般一潮潮一浪浪地拍打过来, 震得龙池的耳朵嗡嗡作响,脑海中像针扎似的疼,她像是被卷进狂风中要被撕碎了。这时候, 她几近本能地俯身将双手按在脚下的沙土地上, 双手挥得比她挥剑还要快,拼命地刨着坑。她一边刨坑一边把自己往坑里埋, 只把腿埋进去, 就刨到了底下的岩石, 手指刨在岩石上,刨不动了。 龙池顿时慌了神! 刨不动了!怎么办!她扬起头,下意识地要换个地方继续刨,但听“呛”地一声剑声嗡鸣,银光闪烁, 凛冽的剑气弥漫开来,紧跟着空气一阵震荡。 剑气以催枯拉朽之势将周围的阴气绞散。 沉稳的男声响起:“以气驭剑, 以剑破法, 剑盾,起!” “呛!”又一声剑鸣声响起, 三途离魂剑飞出去, 落在三途道人正前方的紧临悬崖的地方, 剑入土三寸立在那,剑身不断颤抖,嗡鸣声不绝于耳,它如同疾行的小艇划破水流般破开了卷过来的阴风和鬼啸声。 三途道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剑指状驭气操控剑。 他感觉到身旁的异样,缓缓扭头,就见自家小徒弟又怂成一团蹲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刨土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坚硬的沙砾地刨出尺余深的坑,腿和屁股都埋在坑里,刨起来的土落在身上,整个人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他都怀疑她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三途道人喝道:“起来!” 龙池吓得打个激灵,像拔萝卜似的蹭地从坑里跳起来,拔剑出鞘,提剑作出迎敌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相当的利落。 三途道人的脚尖挑起一颗石子朝着龙池踢过去。 龙池目不斜视,脚不离地,身子灵巧地一扭,熟练地躲开,赶紧求饶:“师父我错了。” 三途道人重重地哼了声,这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暂时放过她。 龙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师父,发现逃过一劫,暗松口气。她说:“师父,这鬼好凶。” 三途道人说:“走!”他告诉龙池:“以真气护体,以气驭剑,以剑开路。”他说着,向龙池演示。他指向剑的指尖一挑,三途离魂剑从土里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指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前方的灌木丛中飞去。他施展轻功跃起,紧跟在剑的后面,飞快前行。 龙池有样学样,但是,她的剑只飞出去一尺远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紧拣起剑握在手里,施展轻功去追师父。 她紧跟在三途道人身边,问:“师父去哪?” 三途道人说:“跟上就知道了。” 龙池应声,跟在三途道人身后,跑到旁边的小山峰上。 这小山峰离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不远,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峰顶是一小块平地,长满了狗尾巴草,铺满了月光,与周围被阴气笼罩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 她站在山峰上俯瞰八角寨,仍是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鬼啸声再次传来。 这次她有真气护体,早做防备,没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她说:“师父,听这鬼啸声,它似乎很愤怒?” 三途道人面色沉沉地盯着江面,说:“何止愤怒。” 龙池说:“八门寨劫鬼船不是一回两回,好多鬼船到这里都调头,它敢过来……是和八门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的吧?还是准备交买路钱?” 三途道人说:“七重楼是追着青铜船来的。” 他缓缓解释道:“青铜船上的定水鲛珠原是七重楼上的。” “鬼太岁死了女儿,他为了让女儿早日修成鬼身回到身边,偷偷潜上七重楼,九死一生,盗走了定水鲛珠装在了青铜船上。七重楼从青铜船下水的那天起就盯上了它,想要拿回定水鲛珠。” “青铜船小,利于行水,又有定水鲛珠,跑得飞快,七重楼到现在都没追上它。” 龙池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回青铜船出现,七重楼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被八门寨的人拦下来了。我刚才听八门寨有号子声,好像是在拖船。” 三途道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声,继续盯着八门寨,听着声响。 龙池看着笼罩住大段江面的鬼雾,若有所思地说:“师父,七重楼上的鬼这么厉害,八门寨这回会不会翻船?”她想到有这个可能,眼睛都亮了。 三途道人说:“八面龙王敢劫七重楼,自有计较。” 龙池一想也是。八门寨的劫船经验丰富,不是轻易能翻船的。 她看热闹的兴致顿时缺了好多。虽然鬼船害人,但鬼船从来不主动害人,寻常人避开鬼船,也就没事了,鬼船害的都是想要发横财登上鬼船摸宝的。八门寨则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行船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就被杀了。 龙池听着八门寨方向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响和鬼啸声,无聊地蹲在地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沙砾,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地上的一片狗尾巴草连土带根一起刨了出来。 随着土不断被刨出来,龙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沉入坑里。 三途道人凝神听着八门寨的声响,告诉龙池:“虽然鬼雾弥漫,人眼看不见,但放开五感……”他说话间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徒弟不见了,原地留下一个满是狗尾巴草的小土包。那土包上的狗尾巴草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零星新土。 三途道人一阵心塞,随即大喝:“龙池!” 龙池给自己留了个呼吸的气洞,蹲在土坑里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师父的吼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把顶在头上的那片连土带银的狗尾巴草拍下去,心虚地爬出土坑,辩解:“师父,夜深了,困。”她说着就见自家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三途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江面。 龙池折腾到大半夜,又有师父在身边不用担心安危,她怕挨训没敢再把自己埋进土里,蜷缩着身子偎坐在小土坑中,打着呵欠睡着了。 三途道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把她叫起来。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二狗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揉揉眼,才发现天亮了。她打着呵欠起身,看向盘腿坐在山崖边打坐的师父,问:“师父,他们打完了吗?” 三途道长说:“你自己看。” 龙池看看头上的太阳,走到崖边俯身望去,却见江上仍然是黑雾弥漫。 八门寨罩在浓雾中,在距离江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般的房顶浮于黑雾上方。那房顶飞檐斗拱,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像镶满了宝石般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角寨的大寨主八面龙王的座驾是一艘三层楼船,长百丈,出动时,威风八面,被称作江上霸主。 此刻,她却连八面龙王座驾的影子都没见到。 面前这房顶,至少有三艘八面龙王的座驾长。 仅拿房顶做比较,那差别也是皇宫对土财主。 她说:“师父,这就是七重楼的船顶吧?” 三途道长说:“传闻七重楼的船顶布了绝阳大阵,可以不惧阳光,白日出行。” 奔跑的脚步声靠近,王二狗的喊声从山峰下传来:“小池子,你在上面吗?” 龙池回了句:“在!” 王二狗喘着粗气大声喊:“出……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八……八门寨劫船……又劫船了,死……死了好多人,尸……尸滩子上全是……全是尸体,江……江上也有……不……不下百……” 三途道长扬声:“上来说。”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道长!”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小山峰。他激动地抱拳,再次喊了声:“道长!” 三途道长问:“你在镇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二狗回:“有件事比较怪。以前八门寨劫船,事前不会有传出风声。这回镇上都在传七重楼朝着八门寨方向来了,八门寨约了好多人一起劫船。” 三途道长问:“什么开始传的?” 王二狗说:“大概是两三天前吧。我知道八门寨一贯的作风,以为是谣言,可……可今早……我大清早刚起床,就见到江面上有好多浮尸和碎船板……” 他不解地嘀咕道:“这七重楼是不是傻呀,都有消息传开了,还往八门寨来。伤亡可惨了。” 龙池问:“是死人?” 王二狗说:“死人。”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龙池,说:“你有得埋了。” 龙池顿时乐了,笑呵呵地说:“我愿意!”随即想到那些人虽是杀人如麻的水匪,却也是人命,那点喜悦顿时消散。她想了想,对三途道长说:“师父,我回家做早饭,吃饱饭去收殓他们。”说完,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跳下去,飞快地往回跑。 江面方向又传来另一个人的惨叫声,那声音更加凄惨,像是在被野兽嘶咬。 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提着剑,快步赶出门,便见地面的颜色亮得像是铺了层薄霜,眼前还有月光照在晾衣杆和篱笆墙上拉出的阴影。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一轮圆月高悬于空。 满月,子时,劫养鬼葬船,这些人简直不要命了。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忽然有人呼救:“小池子,救命啊——” 这声音,龙池非常耳熟。 二狗子,村里的烂赌鬼,经常到镇上赌钱鬼混,没钱就到尸滩子上寻摸被江水冲来的腐尸发死人财。 她没想到二狗子居然打起了养鬼葬船的主意。 她和二狗子同住滩涂村,知道二狗子从来不祸害乡邻,虽然他发死人财,但拿走尸首上的财物后会将其入土安葬。 她家离尸滩子很近,师父隔三岔五的让她去收尸,经常遇到二狗子。二狗子看她年岁小,每次见到她掩埋尸体都会帮忙。一来二去的,她和二狗子还是有些交情,因此即使知道二狗子干的是不要命的事,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龙池拿着剑飞快地赶到江边,将剑背在身后,扑通一声跳下水,朝着江里游去。 夜里跳江,人称祭阎王。 这条江的江水汹涌,水流到此处变缓,许多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和随水而来的游尸都汇聚到了这里。江水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险。水下有暗涌和两条洪沟,天气暑热的时候,经常有下水游泳的人被暗涌卷入江底丢了性命。 溺水者的家人常请他们师徒入水捞尸。他们的尸体只能去水底的阴沟里找,并且只能是在阳光充足的正午时辰前去,阴天或者是别的时辰都不行。 深沟里的光线很暗,即使在阳光最猛烈的正午也是四下昏暗,江水更是浑浊不堪,她最多只能看到一条胳膊远的距离,需要用手摸索。上游飘来的游尸以及溺水者的尸体都聚在沟里。正午时分,那些游尸密密麻麻挤在深沟两侧躲避阳光。它们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唯有满头散乱长发随波涌荡,稍不注意就会被头发卷住难以脱身。 游尸白天躲在阴沟里,晚上出来作祟。 龙池在水里游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一具飘在水面上的游尸。 她眼前的这具游尸大张着嘴浮在水面上,仰面朝天地对着月亮。它的头发飘散在水中,头发因在水里浸泡过久,沾上许多泥垢污物粘成一团,乍然看去像被水泡久了的麻绳,又有点像在水中游弋的水蛇。 游尸忽然扭头,一双死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龙池。它的嘴大张着,污浊的水泡伴随着咕嘟的水响声从它的嘴里涌出。 龙池看得一阵恶心,绕开那游尸飞快地往二狗子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 “小池子,救命啊”,二狗子的呼救声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充满惊惧,嗓子都喊劈了,仿佛有什么危险正在飞快逼近,格外危急。 龙池游得更快,水响声很快惊动了周围的游尸。 又一声惨叫传来,跟着一个粗犷的喊声响起:“彪子,快点把那小子弄下去。” 二狗子惊悸的叫声传来:“别,别,别……小池子……小池子……小池子——”跟着又是一声惨叫,便没了声音。 龙池听到有陌生人的声音,知道二狗子的情况很不妙,担心二狗子出事,再加上游尸都过来了,当机立断地扑向蹿到跟前的一只浮尸身上,在它还没抓住自己时,已经拿它当踏板,蹬着它跃出水面,跳到了另一具浮尸的头上。 她的脚尖点在这些游过来的浮尸头上,飞快地向养鬼葬船赶去。 养鬼葬船离江岸不远,她两个呼吸的时间就赶到了,眼前的一幕吓得她生生地刹步住子没敢往船上跳,这一刹步,便从游尸的脑袋上跌落在水中。 那游尸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水中,带着她连续几个翻滚,意图用头发缠住她。 这是游尸的绝技,人被拖进水里,再被掐住脖子,还被头发缠住,怎么都摆脱不开游尸的束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掐死或者是溺死在水里。 龙池从小住在这江边,见过的游尸比见过的人还多,只要下水就难免会遇到眼下的这种情况,应对经验相当丰富。 她被游尸掐住脖子的瞬间,就扣住了游尸的手腕,在游尸还在水中翻滚、掐住她脖子的手还没来得及发力时,她已经将游尸的腕骨给扭脱臼了,趁着游尸的头发还没有缠紧,飞快地从它的身边游开。 游尸会分泌出一种类似于油脂的尸腊保护自己的尸身不被水浸泡腐烂。这种尸腊极为滑腻,难以施力,要扭住它的腕骨,得将手指头深深地卡在手腕上的骨缝中,再骤起发力,把它的手臂旋转折断。 被游尸拖住,最危险的是被它们的头发缠住。那些滑腻腻的头发缠在身上比乱麻还韧,越想挣扎缠得越紧,唯一的解决途径只能趁着自己没被缠成棕子前赶紧摸刀子割开脱身。 她刚从这只游尸身边游开,便又有游尸扑过来。 龙池拔出背在身后的分水剑,一剑刺进它的嘴里,墨绿色带着腥臭味的汁液汩汩地往外冒,生生地止住了它扑过来的势头,她用力地蹬在它的胸膛借力蹿出水面,换了口气,飞快地朝着距离养鬼葬船不远的渔船游去。 她遇到游尸挡道时,要么以剑开路,要么踹在游尸身上借力向前,三两下来到渔船边,翻身上了渔船。 她一眼认出这是村子里何老头家的渔船。这是他们村仅有的渔船,何老头向来只在鱼肥水美的下游打鱼,从来不往尸滩子这边来。如今他的船出现在养鬼葬船旁,船上还一个人都没有,多半是二狗子他们偷用了何老头的渔船。 那些追着她过来的游尸聚在船边,它们大张着嘴仰起头环顾四周,搜寻着龙池的身影。 龙池趴在船沿边,它们却像是看不见龙池似的,不断地寻找着她的踪迹,还有脾气不太好的游尸来撞渔船。 龙池顾不得理会水里的游尸,她的视线落在养鬼葬船上打量。 这艘养鬼葬船在江上飘荡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已经非常破旧。船以青铜铸成,船弦离水面一丈,船身长三丈,船舱呈棺材式样约有两丈,和她家供奉祖师爷的正堂差不多大小。 225.第二百二十五章 成亲中 被亲了 此为防盗章,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浮出水面, 没见到有游尸, 放心地朝着江岸游去。二狗子的水性好, 只要不是被游尸拖住,怎么都能游上岸。 她游上岸后,发现自己被冲到滩涂村的下游。 她沿着江岸往上跑了没多久,忽然听到粗重的如同扯风箱的喘息声。她循声望去, 见到有一个人躺在江边, 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里,胸口剧烈起伏。 她走过去,一眼认出这是鬼船上的那个老头。 她刚要离开,就被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腿,跟着老者嘶哑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龙池困惑地回头,她凑近了打量,才发现老者似乎伤得很重,起不了身。 她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将背在身后的剑挂在腰上,背起老者赶回家。 她扶老者在正堂的八仙桌旁坐下,去找来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下, 老者的脸色铁青,印堂发黑, 嘴唇乌紫, 显然是中了尸毒。 她回房, 取出常备的解毒丹,取出一颗递给老者,说:“这是清心丹,能暂时缓解你中的尸毒。” 老者把药丸放在鼻间闻了闻,放进嘴里咽下,对龙池说:“谢谢。” 龙池把老者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掀开,他的后背有四道皮开肉绽的长伤口,像是被活葬尸的指甲划伤。伤口呈乌紫色,正往外渗黑色的血水。她问老者:“你有没有银子?” 老者的眼里划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说:“再多的银子都有,不过没带在身上。” 龙池竖起两根手指,问:“二两银子,有吗?” 老者取下腰间的银袋递给龙池,说:“身上就这些。” 龙池掂了下重量,挺沉的。她取出约有二两重的一块小碎银,将余下的钱还给老者,说:“我治不了你中的尸毒,得连夜送你去镇上的济世医馆找神医。你自己用真气护住心脉,我现在去找村长借牛车送你去。你到济世医馆后,就说是尸滩子的龙池介绍你去的,找北堂未济。” 老者点头,应了声:“嗯。” 龙池提着剑,急匆匆出门,一路飞奔地赶到村长家,用力拍门,喊:“村长,村长。”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拉开门,他的手上拿着油灯,往龙池身后照了照,没见到有别人,问:“什么事?” 龙池说:“江边冲下来一个老头,让游尸挠了,还活着。麻烦您让大壮子套上牛车送他去镇上的济世医馆。”她说着把银子递给老者,说:“这是辛苦费。” 村长骂道:“那起子水匪迟早要遭天收!刚才尸滩子是不是又有鬼叫?造孽啊!”又喊:“大壮子,大壮子,别睡了!” 一个妇人恶声恶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行善积德做好事也不是这样!养牛头不容易……” 一个男人的骂声传出:“别咧咧!” 龙池回了句:“二两银子。” 那妇人的语气当即变了,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小孩子困盹的声音响起:“娘,我也去。” 那妇人又骂:“你去做什么?多晦气!睡觉!” 一个中年男人掀开门帘出来,他边走边穿鞋,说:“等我套上牛车就走。” 龙池坐着大壮子的牛车回到家,把老者扶上车,对他说:“我得赶去水寨看看,就不送你了,大壮子送你去。” 大壮子闻言,对龙池说:“小池子,你当心点,可千万别再和那些水匪逞能。” 龙池满口应下。 老者坐在板车上,尸毒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他对龙池说:“小丫头,老夫沙沧枫,谢了!”他说着,抱拳对龙池拱拱手,“这恩情,老夫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大壮子顿时好奇:“哟,您老还是跑江湖的?”他转念一想,说:“也是,要是没点本事,哪能从那起子水匪手下逃生。” 沙沧枫默默地瞥了眼大壮子,又朝龙池拱拱手,坐着大壮子的牛车走了。 龙池心说:“什么跑江湖的,是水耗子。”她没再耽搁,飞奔着赶往上游的水寨。 上游的水寨名叫八门寨,距离滩涂村不远。从八门寨顺流放船下来,小半天时间就能到滩涂村。 八门寨的八门为奇门遁甲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整座水寨就是一座八门大阵,如同一头庞然巨兽盘踞在江面上,过往船只如果没交够过船费,或者是船上有被他们看上的东西,经常船毁人亡。 他们不仅劫行人的船只,也劫过往的养鬼葬船。 这一段江面的冤魂厉鬼多,但是能够发出刚才那种鬼啸声,还能把青铜鬼船吓得飞逃的,肯定是来了更厉害的。 她不知道后来的那艘养鬼葬船有没有和八门寨打起来,但是可以去看个热闹,反正都是祸害人的东西,狗咬狗,满嘴毛嘛。 她从小跑得飞快,最擅长的就是跑山路,即使是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跑起来也是如覆平地,速度比顺风顺水行船还要快。 八门寨建在宽阔的江面上,江岸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水寨按照八卦形状建造,以大型船只配合坚固的栅栏贯联而成。 水寨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都有,小的有那种只供载一两人,形如梭子,行水过江飞快的小艇,这种小艇是专程用来追逃船或跳水逃命的旅人用的。大的有三层高的楼船,雕镂画栋,金碧辉煌。夜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若仙宫宝阙。 今夜风平浪静,圆月高照,但八门寨所处的江面上却是大雾弥漫,江水汹涌,波涛滚滚,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丈高的浪花。八门寨笼罩在大雾中,半隐半现,相隔遥远也能听见水寨里传来的号子声。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整齐嘹亮的声音,似好几百个人同时喊出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龙池陡然受惊,猛地拔剑,警惕地盯着身后的灌木丛,凝神听着灌木丛中传来的声响。那是草木树枝轻轻摇晃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脚不沾地踩着这些植物飞快地朝她靠近。 随着声音的靠近,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跃出。 龙池迎剑刺去,她的剑尖抵在一柄迎来的剑柄上,那剑柄上还刻有字:三途。 三途离魂剑,她师父三途道人的剑。 她赶紧收剑,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人“嗯”了声,便凑到崖边,朝着江上的八门寨看去。 龙池好奇地看着她的师父,问:“您也听到那声鬼啸了?” 三途道人又“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打量。 龙池经常怀疑她师父是山耗子。 耗子是对盗墓者的统称,盗墓者的流派很多,外行人分不清楚,便统一划分成山耗子和水耗子。 水耗子常年行走在有船葬习俗的水域,以盗船葬棺为主,不仅盗养鬼葬船,也盗沉水葬船。山耗子则是盗掘山墓。山墓和船棺不同,船棺是顺波逐流位置不定,山墓埋下后便不会再动位置,为了防止被山耗子盗墓,通常都埋得非常隐蔽。因此,山耗子常年在山里打转,寻找山墓踪迹。 她师父,三途道人,从她记事起,就经常背着他的三途离魂剑,手里托着寻龙望气大罗盘,满山遍野地转悠。 之所以是怀疑不是确定,是因为他师父长得相貌堂堂,镇上算命的黎唐先生会看面相,和她说起她师父的面相时,说了一大堆好话,说她师父是刚正之人。 她师父教她剑术,教她要立身正,行事端,没教过她当山耗子的本事,还告诉她死人财是偏财、邪财,财中带煞,沾多了会对命数有碍,多以横死不得善终收场,吓得她都不敢拿尸滩子上那些尸体的钱去买她最喜欢吃的糖果糕。 江上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便和自家师父扯起闲话,问:“师父,您这半个月又去哪了?” 三途道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随便转转。” 龙池说:“江上全是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师父,我今天遇到艘青铜铸的养鬼葬船,那船只有三丈三,特别小,船上居然有活葬尸……”她话到一半,她师父忽然扭头,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她说:“您知道?” 三途道人问:“你上去了?” 龙池说:“二狗子被一伙水耗子捉上去了,我去救他。” 三途道人仔细打量龙池,没见到她受伤,也没见龙池提起二狗子受伤,淡淡地点点头,说:“你详细说说那艘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除了活葬尸以外,还有十八只尸怪和定水鲛珠?” 龙池惊奇地叫道:“师父,您知道这船?您以前也遇到过?” 三途道人的神情顿时沉重起来,再次确定:“你上的船真有这几样?” 龙池点头。 三途道人又问:“上船的水耗子是什么人?” “其中有一个老头姓沙,叫沙沧枫,是上船的那伙水耗子中唯一活下来的。您认识?” “不认识,没听说过。”三途道人说着,神情更加凝重地盯着江面,说:“那艘船是太岁鬼王家的船,船上葬的是鬼太岁唯一的女儿西崖。” 龙池“哦”了声,说:“不认识。”她问:“师父,你总盯着八门寨,是不是有事?” 三途道人深深地看了眼龙池,沉声说道:“八门寨这回很可能惹上了七重葬船。” 龙池怒从心起,提剑朝着这些水匪杀过去,同时进着村民们大喊:“快跑,快离开村子。有僵尸的千年厉鬼的鬼葬船快了,快跑!” 周围村子住的都是水匪,虽然水匪穷残,但村民们跟一些水村还有些亲戚关系,并不会太惧怕他们。天都黑了,她乍然让他们离开,他们又不明白情况,肯定不会愿意的。搬出千年僵尸和厉鬼,保证他们没有胆子留在这。 226.第二百二十六章 成亲了 洞房了 此为防盗章,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王二狗一个油里油气的少年, 懂点拳脚功夫, 又会喝酒猜拳, 遇到那些走南闯北的人,也能聊天闲扯到一处, 很是避免了不少麻烦。即使偶尔有遇到想图谋点什么的,看到王二狗会功夫,也就歇了心思。一些有眼力劲的, 不看别的, 仅凭龙池走路时落地无声,以及身上那股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都不愿招惹她。小丫头话不多, 一直都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 那眼神明亮凌厉, 气息内敛, 气势凛冽,绝对是个少年高手。每一个少年高手的背后, 都有一个厉害的师父或师门家族。 也有人想旁敲侧击,从王二狗那打听龙池的师门来历。 王二狗就开始吹, 她这妹妹机缘好, 遇到路过的神仙了, 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 在他家住了三年, 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王二狗被灌醉后,也不废话,倒头就睡,再被龙池跟拖尸滩子上的尸体似的拖回房间,扔地上,以免王二狗身上泼的酒,弄脏客栈的被子,客栈伙计还得洗。 两个人还算顺利地赶了半个月的路,来到了幽魂道。 在踏上幽魂道之前,还有一个往来客商歇息的小镇子,叫黄泉镇。 进入黄泉镇,进入幽魂道,踏进生死门,听天由命。 往来客商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 常年在这条道上的往来行商的商家,遇到的次数多了,也都熟识了,一些大商家有自己的商队护卫,不怕出事。那些小商家,则凑到一起,一起出份子钱,就在黄泉镇雇护卫,护送他们过幽魂道。 龙池和王二狗踏进客栈,就听见大厅里的人在议论阴兵封路。 王二狗交钱租房,发现房间都满了。他叫道:“不是吧,怎么房间就满了呢?” 客栈掌柜说:“没听说吗?阴兵过镜。”他说着,直摇头,说:“新来的吧?自从玄女宫被灭,鬼门关失去镇守,幽冥鬼界的那些就出来了。哎!你说好端端……哎,算了,不说了,惹不起,得罪不起,反正呀,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小老百姓。” 他俩把镇上的好七家客栈走遍,发现房间都满了。 往来客商,在这里滞留三个月的都有。 之前有一个大商队不信邪地进去,只逃了几个人出来,说明阴兵封路。 黄泉镇上,不止人多,精怪也多,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保家仙。 保家仙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山里的大仙家在和幽冥鬼界的打。大松山是精怪的地界,不是幽冥鬼界的地界,还有消息传出来说为了对付幽冥鬼界,参仙家和黑仙家都不打了。 王二狗叫道:“参仙家我知道,人参成精是吧?黑仙家是什么?黑瞎子精吗?” 聊到这事的人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一起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他,顿时说得更加来劲,说:“黑瞎子精住在黑瞎子岭,参仙家住在盘龙山。这两家算是邻居,也是对头。听说啊,十六年前,老参仙去赴宴会喝酒,黑瞎子趁机打到参仙家,要夺参仙的地脉占据盘龙山,把参仙奶奶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养伤,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老参仙家一千多年里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个参娃也没保住。” 王二狗好奇地问道:“参娃?是不是穿个红肚兜满地跑的样子?” “哪呀,听说老参仙家的那个参娃还小,还不能离开地。可惜啊,夭折了。” 旁边有人不满,说:“这都在谈阴兵封路,你扯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两个青年进来,对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在客栈里显眼的位置贴了张告示。 龙池抬眼看去,见到告示上写着由大商家和当地的几大护卫镖行出面牵头,准备进行一次打的清扫行动,打通商路。眼下重金招募各种英雄好汉前来助拳,并且写明要在这条道上行商的商家都要出份子钱,否则,以后禁止再走这条路。 告示一出,客栈里顿时炸了窝。 龙池竖起耳朵听着大家的议论,又让王二狗出去打听了番,明白为什么了。 这里通往幽冥州无妄城虽然凶险,但是,这却是一条充满财富的路。大松山的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药材,一些精怪会拿药材出来售卖换成它们需要的物资。精怪,会通过保家仙,把药给当地的山民售卖。药商如果是去找山民收购药材,基本上还是安全的。有些本事不弱的人,自己进山采药,如果能找到一株几百上千年的老参,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山里产的山珍也多,运到别的州去卖,那是几十上百倍地翻番。更有一些猎妖师会到山里猎杀精怪,取内丹和毛皮筋骨之类的,拿去卖。过了大松山,就到了大阴山。大阴山里阴气重,因此滋生了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无妄城靠山吃山,大阴山收罗来的东西都聚在了无妄城里。 据说,被灭门前的玄女宫占据大阴山,那可是富可敌国。星月宗灭了玄女宫,夺了玄女宫的财富,才一举成为当世第二玄门大宗。玄女宫被灭,也不止是星月宗干的,如今占着这条商路的几大商家也有出手。这些商家的背后都是有宗门势力的。 王二狗打听完消息后,去到黄泉镇外,他俩临时搭起来的小茅棚中。他俩找不到客栈住,镇子里也没有地方给他俩搭棚子住,只好住到镇子外。 王二狗对龙池说:“我们混进清理商道的护卫队里进去?” 龙池摇头,说:“让他们先打,我们在镇子里住几天看看情况再说。”他们灭了她师娘的门派,她才不要和他们混一起。一旦他们知道她和玄女宫的关系,第一个先宰的是她和二狗子。 王二狗说:“行,听你的。” 王二狗天天出去闲晃打听消息,龙池跟着王二狗,非常尽责尽职地扮演小跟班角色,听了满耳朵的各种小道消息。 各大商家和护卫镖行说是广邀各种英雄豪杰,实际上就是说来好看而已,人家有自己的护卫队,根据不需要从外面招,倒是去应征招募的人中,让他们揪出不少来历不明的“人”,被他们当成奸细处理了。 进出黄泉镇的人也受到了他们的严密盘查,就连龙池都被盘查了。 龙池不敢亮自己师父的名号,于是报了个名字:“仙云宗黎明雪。” 盘查她的人,自然是不信的,把龙池扣起来,迅速上报。 不多时,来了个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男子。这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气势沉稳,目光锋利如电。 龙池迎着他那双锋利的双眼,便感觉出,这位也是修习剑道的。那人以剑势朝她压来,她以剑势回击,丝毫不落下手。 那男子问:“你是明雪仙子的什么人?” 龙池歪着头,一脸挑衅地看着那人问:“那你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和玉璇师傅的关系?” 那男子轻轻点头,对随从人员说:“来历没问题。”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在下天水山庄沈一行,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度来找我。” 龙池“哎?”了声,问:“你不盘问我了?” 那男子笑笑,没答,转身走了。 龙池扬声叫道:“哎,你该不会是我玉璇师傅的仰慕者吧?” 那男子回头扫了眼龙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转身走了。 龙池从那笑容里读到“小丫头真上道”几个字。她心说:“呵呵,我才不会告诉玉璇师傅帮你增加好感。” 王二狗压低声音叫道:“小池子,玉璇道长的名头这么好用?” 龙池低声回了句:“得看对谁。” 把玄女宫和龙王宗灭了的星月宗排到第二,而排第一的,就是仙云宗。第一大宗门的名头亮出来,只要不是第二宗门的人,都得给点面子吧。玉璇道长在信里特意告诉她本名和出身宗门,说明外界知道玉璇道长就是黎明雪的人不多。她那句“玉璇师傅”,其实就是暗示她是玉璇道长的挂名弟子。她与沈一行暗中较量了回气势,没落下风,实力上得到了认可。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师徒如父子,一旦拜了某个师父,再进别的宗门,那可就是欺师灭祖,是会被清理门户的。不会有谁轻易会喊别的宗门的人为师父的。她如果跟玉璇道长没有关系,冒名的话,一旦让人知晓,仙云宗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第一大宗门的威信力量,还是没几个人敢挑战的。 龙池和王二狗在黄泉镇住了半个月,这些清理商路的人从黄泉镇出发,往幽魂道上去。 战斗力人员都走了,只剩下没什么战斗力的行商留在黄泉镇等消息。镇子里一下子空了一大半,王二狗和龙池终于住进了客栈。 227.第二百二十七章 攻天门 出奇招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见到她打水的两个大木桶此刻出现在山峰上, 里面还有小半桶水, 上面盖着荷叶,知道大家不缺水喝,便不再理会。她嫌这里热,走到三途道长身边,说:“师傅, 我回去埋尸体了。”她忽然想起一事,赶紧把自己去镇上遇到的那伙人以及八门坊的情形都告诉了她师傅,然后便要回去。 玉璇道长叫住她:“小池子,你稍等。”她扭头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道童唤道:“卦初”,吩咐他:“你跟着龙池一起去, 找村民们买些柴火,把那些尸体一并烧了。” 卦初应道:“是。” 龙池惊讶地问:“烧了?” 玉璇道长说:“对,烧了。” 龙池不解, “为什么要烧了?”烧尸体特别臭。这次八门寨死伤了那么多人, 捞上岸都能堆成尸山, 先不说要耗费的柴火村里够不够, 那味道估计全村的人都受不了。况且, 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死后的事看得无比重要, 烧别人尸体就等于断别人的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除非是天大的仇怨, 否则不会轻易烧尸。她如果把八门寨的人尸体烧了, 八门寨回头能来找她拼命,说不定愤怒之下会牵怒到提供柴火的村民。屠村这种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邻村的阴阳先生说道:“看这日头和暑气,七重楼上当有旱魃无疑。” 龙池更加不解,说:“旱魃又不会下船,有旱魃和烧尸有什么关系?” 阴阳先生拈着胡须说道:“七重楼的传言由来已久,鲜少有人知其来历,不过,从船上的阴气和鬼雾来看,当是艘鬼葬船。鬼葬船养尸护船并不罕见,但要养出旱魃……”他说到这里,含笑朝玉璇道长看了眼,似想来个抛砖引玉请玉璇道长说上一二。 龙池更加糊涂了,问:“养旱魃怎么了?” 阴阳先生很是感慨:“这七重楼居然能同时养出这么厉害的鬼和旱魃,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玉璇道长没理会阴阳先生,对龙池说:“七重楼能养旱魃,养出其它尸怪不在话下。这一次八门寨劫七重楼是两败俱伤,无论哪一方胜出都需要补给,那些尸体正好为他们所用。八门寨的人生前作恶多端,别指望他们死后能够消停,一把火烧个干净,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龙池问:“如果八门寨报复,杀到滩涂村来怎么办?我能跑能逃,村民们可逃不了。” 黎唐先生用羽毛扇点点龙池,很是悠哉地拖长调子说:“老话说得好,趁他病,要他命。” 龙池看向她师父,喊了声:“师父?”她听师父的。 三途道长点头轻轻“嗯”了声,说:“去吧。” 龙池见连自家师父都发话了,只能照办。 她下了山峰,叫上掀起衣服扇风的二狗子,带着卦初回滩涂村。 王二狗一路小跑地跟在龙池的身后,说:“小池子,有鬼的地方阴气重,阴冷阴冷的,怎么这七重楼就这么邪门,不仅不冷,还热得要死。” 龙池回道:“师父他们说七重楼上有旱魃。” 王二狗跟得更紧,问:“旱魃?就是那引发旱灾要用火烧掉的旱魃?我记得大前年下游的赵村才烧过旱魃。” 龙池头也不回地说:“那不是旱魃。” 王二狗说:“谁说不是,烧完了就下雨了。” 龙池说:“那都是巧合。” 王二狗对龙池还很信服的,他说:“当时赵阴阳让开的棺烧的尸,大家都说是旱魃,赵阴阳也没反对,再加上烧完后就下雨了,大家都以为是真的闹旱魃。”他不解地说:“不是旱魃,赵阴阳烧它做什么?” 赵村烧旱魃,龙池忙着埋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只有二狗子去了,她没去。后来她师父回来,听她说起这事,告诉她,那不是旱魃,只是因死者怨气不散,又没能被好生安葬,发生了尸变而已。 龙池说:“我后来遇到赵阴阳问过他,赵阴阳说那是荫尸。老阿婆生前受到儿孙虐待,含怨而死,他儿子为了省钱没给她好生安葬,葬的那块荒地正好是在低洼处,山上的水渗进去把棺材泡了。” 她顿了下,继续说:“水聚阴,再加上老阿婆怨气不散尸骨不化,便引起了尸变。荫尸张嘴吃子孙不可信,但尸变的地方,风水必然遭到破坏,成为凶煞之地。一旦老太太的道行够了,就该破棺出来害人了。她泡在水里,是湿尸,关节都还能灵活运动,可比那些四肢不能弯曲的干尸难对付得多。” 王二狗恍然大悟地点头,说:“原来如此。” 卦初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得格外来劲。他打小就住在道观里,那是块风水宝地,不要说尸变,连只游魂都见不到,他还小,师兄们出去抓鬼灭尸也不带他去,他唯一长见识的地方就是滩涂村了。 他们三人到了滩涂村,先是直奔葫芦井,三个人趴在井边,伸手在井里捧水喝。 卦初到井边时,还想找打水的工具,待看到龙池和王二狗都趴在了井边大口地喝水,他渴得嗓子都冒烟了,也就不管了,把道袍的下摆别在腰带上,俯身就去喝水。 恰逢村长路过,他上了年岁,年神不太好使,远远地看到三个人趴在葫芦井边,从旁边一户农家屋檐下堆柴火堆抽出根柴火棍子,大骂着直奔过来:“小兔崽子,干什么呢!那可是我们村的宝井,救命的宝贝,你们这些小王八犊子……”骂到这,看清楚站起来的那人的背影,顿时骂得更凶了:“二狗子,你这个鬼煞星,老子……”趴在井边的人又爬起来一个,是龙池。村长的骂声顿时咽了回去,那脸色露出点尴尬,说:“小池子,你怎么跟着二狗子胡来呢。”抡起棍子就要去打二狗子。 二狗子灵巧地一个闪身,把还趴在井边喝水的卦初拉起来,挡住村长。 卦初的嘴角还挂着水珠子,道袍的袖子也湿透了。他那白白净净的脸臊得通红,说:“村长,我……我们太渴了……”赶紧作个道揖,连连躬身致歉:“对不住,对不住。” 村长见到卦初,那态度顿时大变,和颜悦色格外热情:“原来是小道长,没关系,没关系,尽管喝。” 龙池说:“村长,买柴。” 村长像有什么稀奇似的看向龙池,问:“你买柴?” 全村上下最不缺柴烧的就是她。上游每年不知道冲多少木头下来,她捞上来,扔在岸边,晒干后劈来当柴烧。尸滩子上横死的人太多了,除了有道行的龙池和恶鬼投胎的王二狗,村里没谁敢去尸滩子拣东西。那些被水冲下来的船木头堆成山,也没谁敢去动。 龙池说要买柴,村长打心眼里觉得她在说笑话。 龙池没钱,伸手朝小道士卦初一指,说:“他买。” 卦初虽是个年龄比龙池还小的道士,但他每季都要来给龙池送五色米和衣物,村里的人都认识他,有太平观的招牌在,村长二话没说,当场答应,说要多少有多少。 龙池对卦初说:“你就在晒谷场收柴火,收好后,让二狗子帮你搬。村民们把柴卖给你,别的事就不管了。”她对村长说:“村长,你也别问卦初买柴做什么。”说完,又趴在井边喝了满肚子水,这才往尸滩子去。 村长知道干他们那一行的避讳多,也不多问,热情地帮着卦初买柴。 龙池来到尸滩子边上,抬眼朝江里望去,那情形比发洪水还惨。有许多尸体已经冲到了尸滩子上,一起冲上来的还有碎散的烂船木头。江面上也飘满了木头和船,死的人太多,阴气太重,再加上尸滩子这段河本也就不是什么太平地段,如今木头把江面遮住了,又过了正午阳气最浓的时候,江底下的那些游尸也不甘寂寞地出来了。大块的烂船木头在江面上打着转,朝着飘在江面上的尸体靠过去,待烂船木头靠近尸体后,那尸体就像是被大鱼从水底咬住似的一下子就沉到了水底下去了。 当然,拉走尸体的不是鱼,而是水底下的游尸。 龙池撩起袖子,卷起裤腿,去到岸边,准备先把冲上岸的尸体拉上来。 她走到最靠岸的那具半泡在水里的尸体,刚要伸手,就被那尸体的死状吓了一跳。 通常来说,她在江里捞上来的都是被水匪杀死的或者是掉进江里淹死的,只要不是运气不好卡在上游某个地方泡了十天半月才被冲下来,基本上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可她面前这具水匪的尸体,那死状真是……惨不忍睹。 酱板鸭的颜色,但酱板鸭比起这位还要丰满几分。这人呈黑褐色,浑身干瘪得如同柴和棍子,那脸如同一张皮裹在骷髅上,眼窝已经陷了下去,但眼珠子还在,只不过已经干了。即使已经成了风干的模样,仍能看出他的表情,呈极度惊恐状,五官扭曲,大张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手脚呈诡异的扭曲状,显然死得极其痛苦。 龙池看这死状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七重楼上的鬼一涌而上,从他的嘴里钻进去,把他整个人吃得只剩下一张皮,最后才从他的七窍中钻出来。龙池拔出背在身后的剑,对着尸体轻轻一划,便将他的肚子和胸膛一起划开,它的肚子里空荡荡的,内脏已经全部没有了,只剩下骨头撑着皮和干枯的肌肉,那风干般的尸体内部布满了尖利的牙齿印。 这人死得惨,七重楼上的鬼也是格外的凶。 龙池收剑回鞘,俯身把这尸体往岸上拖。这尸体比她想象中还要轻,大概只剩下二十来斤重,她一只手就拽动了。她左右两只手,各拽一具尸体拖到岸上,把他们整齐地摆成一排,方便清点。 尸滩子常年有尸体,徘徊在附近的魑魅魍魉特别多,她如果不清点好数量,指不准就会出点什么乱子。多几具或少几具还不算什么,她搬一具回来,那些东西给她拖一具走,那才气人。 也有人想旁敲侧击,从王二狗那打听龙池的师门来历。 王二狗就开始吹,她这妹妹机缘好,遇到路过的神仙了,神仙说与她妹妹有缘,在他家住了三年,教了他妹妹一身本事,再把龙池和神仙的本事吹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听得别人都没心情再问下去,拿酒灌他堵他的嘴。 王二狗被灌醉后,也不废话,倒头就睡,再被龙池跟拖尸滩子上的尸体似的拖回房间,扔地上,以免王二狗身上泼的酒,弄脏客栈的被子,客栈伙计还得洗。 两个人还算顺利地赶了半个月的路,来到了幽魂道。 在踏上幽魂道之前,还有一个往来客商歇息的小镇子,叫黄泉镇。 进入黄泉镇,进入幽魂道,踏进生死门,听天由命。 往来客商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 常年在这条道上的往来行商的商家,遇到的次数多了,也都熟识了,一些大商家有自己的商队护卫,不怕出事。那些小商家,则凑到一起,一起出份子钱,就在黄泉镇雇护卫,护送他们过幽魂道。 龙池和王二狗踏进客栈,就听见大厅里的人在议论阴兵封路。 王二狗交钱租房,发现房间都满了。他叫道:“不是吧,怎么房间就满了呢?” 客栈掌柜说:“没听说吗?阴兵过镜。”他说着,直摇头,说:“新来的吧?自从玄女宫被灭,鬼门关失去镇守,幽冥鬼界的那些就出来了。哎!你说好端端……哎,算了,不说了,惹不起,得罪不起,反正呀,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小老百姓。” 他俩把镇上的好七家客栈走遍,发现房间都满了。 往来客商,在这里滞留三个月的都有。 之前有一个大商队不信邪地进去,只逃了几个人出来,说明阴兵封路。 黄泉镇上,不止人多,精怪也多,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保家仙。 保家仙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山里的大仙家在和幽冥鬼界的打。大松山是精怪的地界,不是幽冥鬼界的地界,还有消息传出来说为了对付幽冥鬼界,参仙家和黑仙家都不打了。 王二狗叫道:“参仙家我知道,人参成精是吧?黑仙家是什么?黑瞎子精吗?” 聊到这事的人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一起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他,顿时说得更加来劲,说:“黑瞎子精住在黑瞎子岭,参仙家住在盘龙山。这两家算是邻居,也是对头。听说啊,十六年前,老参仙去赴宴会喝酒,黑瞎子趁机打到参仙家,要夺参仙的地脉占据盘龙山,把参仙奶奶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养伤,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老参仙家一千多年里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个参娃也没保住。” 王二狗好奇地问道:“参娃?是不是穿个红肚兜满地跑的样子?” “哪呀,听说老参仙家的那个参娃还小,还不能离开地。可惜啊,夭折了。” 旁边有人不满,说:“这都在谈阴兵封路,你扯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两个青年进来,对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在客栈里显眼的位置贴了张告示。 龙池抬眼看去,见到告示上写着由大商家和当地的几大护卫镖行出面牵头,准备进行一次打的清扫行动,打通商路。眼下重金招募各种英雄好汉前来助拳,并且写明要在这条道上行商的商家都要出份子钱,否则,以后禁止再走这条路。 告示一出,客栈里顿时炸了窝。 龙池竖起耳朵听着大家的议论,又让王二狗出去打听了番,明白为什么了。 这里通往幽冥州无妄城虽然凶险,但是,这却是一条充满财富的路。大松山的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药材,一些精怪会拿药材出来售卖换成它们需要的物资。精怪,会通过保家仙,把药给当地的山民售卖。药商如果是去找山民收购药材,基本上还是安全的。有些本事不弱的人,自己进山采药,如果能找到一株几百上千年的老参,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山里产的山珍也多,运到别的州去卖,那是几十上百倍地翻番。更有一些猎妖师会到山里猎杀精怪,取内丹和毛皮筋骨之类的,拿去卖。过了大松山,就到了大阴山。大阴山里阴气重,因此滋生了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无妄城靠山吃山,大阴山收罗来的东西都聚在了无妄城里。 据说,被灭门前的玄女宫占据大阴山,那可是富可敌国。星月宗灭了玄女宫,夺了玄女宫的财富,才一举成为当世第二玄门大宗。玄女宫被灭,也不止是星月宗干的,如今占着这条商路的几大商家也有出手。这些商家的背后都是有宗门势力的。 王二狗打听完消息后,去到黄泉镇外,他俩临时搭起来的小茅棚中。他俩找不到客栈住,镇子里也没有地方给他俩搭棚子住,只好住到镇子外。 王二狗对龙池说:“我们混进清理商道的护卫队里进去?” 龙池摇头,说:“让他们先打,我们在镇子里住几天看看情况再说。”他们灭了她师娘的门派,她才不要和他们混一起。一旦他们知道她和玄女宫的关系,第一个先宰的是她和二狗子。 王二狗说:“行,听你的。” 王二狗天天出去闲晃打听消息,龙池跟着王二狗,非常尽责尽职地扮演小跟班角色,听了满耳朵的各种小道消息。 各大商家和护卫镖行说是广邀各种英雄豪杰,实际上就是说来好看而已,人家有自己的护卫队,根据不需要从外面招,倒是去应征招募的人中,让他们揪出不少来历不明的“人”,被他们当成奸细处理了。 进出黄泉镇的人也受到了他们的严密盘查,就连龙池都被盘查了。 龙池不敢亮自己师父的名号,于是报了个名字:“仙云宗黎明雪。” 盘查她的人,自然是不信的,把龙池扣起来,迅速上报。 不多时,来了个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男子。这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气势沉稳,目光锋利如电。 龙池迎着他那双锋利的双眼,便感觉出,这位也是修习剑道的。那人以剑势朝她压来,她以剑势回击,丝毫不落下手。 那男子问:“你是明雪仙子的什么人?” 龙池歪着头,一脸挑衅地看着那人问:“那你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和玉璇师傅的关系?” 那男子轻轻点头,对随从人员说:“来历没问题。”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在下天水山庄沈一行,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度来找我。” 龙池“哎?”了声,问:“你不盘问我了?” 那男子笑笑,没答,转身走了。 龙池扬声叫道:“哎,你该不会是我玉璇师傅的仰慕者吧?” 那男子回头扫了眼龙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转身走了。 龙池从那笑容里读到“小丫头真上道”几个字。她心说:“呵呵,我才不会告诉玉璇师傅帮你增加好感。” 王二狗压低声音叫道:“小池子,玉璇道长的名头这么好用?” 龙池低声回了句:“得看对谁。” 把玄女宫和龙王宗灭了的星月宗排到第二,而排第一的,就是仙云宗。第一大宗门的名头亮出来,只要不是第二宗门的人,都得给点面子吧。玉璇道长在信里特意告诉她本名和出身宗门,说明外界知道玉璇道长就是黎明雪的人不多。她那句“玉璇师傅”,其实就是暗示她是玉璇道长的挂名弟子。她与沈一行暗中较量了回气势,没落下风,实力上得到了认可。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师徒如父子,一旦拜了某个师父,再进别的宗门,那可就是欺师灭祖,是会被清理门户的。不会有谁轻易会喊别的宗门的人为师父的。她如果跟玉璇道长没有关系,冒名的话,一旦让人知晓,仙云宗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第一大宗门的威信力量,还是没几个人敢挑战的。 龙池和王二狗在黄泉镇住了半个月,这些清理商路的人从黄泉镇出发,往幽魂道上去。 战斗力人员都走了,只剩下没什么战斗力的行商留在黄泉镇等消息。镇子里一下子空了一大半,王二狗和龙池终于住进了客栈。 他俩歇息了一晚,养足精神,第二天,便出了黄泉镇往幽魂道去。 他身负恶鬼,受村民们唾弃,他不自卑,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寻常人,不是凡人,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不可有傲气,当有傲骨,当有容人之量,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教过他,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但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他担心有遗漏,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把骨灰坛交给龙池,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龙池把她师父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子上。这石台子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旁边有口井,是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台子。 她放好骨灰,缓缓拔出身后背着的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尸滩子。 龙池的步子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格外有力。她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杀气便增进一分,剑上缭绕的剑气便更加凛冽一分。她的右手握紧剑柄,剑尖斜指地面,从剑尖透出的剑芒将隔着足有半尺远的距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不多时,她来到了尸滩子边。 她看见,她家的房子不见了,那里被夷为平地,家里的东西散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没有一件完好的,连锅都碎成了碎片,装五色米的坛子也碎在地上,大部分五色米都不见了,只剩下少量的乌黑残渣。 龙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真气在剧烈激荡,撑得她的心脏和胸膛都似要炸裂了。 她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挥剑便朝着尸滩子上那些扛着沉船木头的尸怪们杀了过去。 剑起头颅飞! 龙池挥着剑杀进尸怪堆里,那些指到清理河道命令的尸怪们完全没有防备,顿时像切瓜似的被龙池砍杀大片。 龙池一路杀着挡路的尸怪直奔七重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船! 它停泊在距离岸边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距离水面至少有五六丈高,青铜铸造的船身挂满了链子,链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浑身布满青绿色鳞甲的尸怪。这些尸怪,每一只都不比西崖的青铜棺上挂的尸怪差。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纷纷扑嗵跳下水,飞快地朝着岸上游来,待上了岸后,四肢着地,跑得如同飞猿,朝着杀向七重楼的龙池扑了过去。 它们锋利的爪子与龙池手里的剑碰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声响。 龙池高声喝道:“一剑寒川破秋水!”剑意似化作森冷的寒霜铺洒开,那挽起的剑花又如一柄柄锋利的冰刀削向那些尸怪。 她的剑术极为精妙,几乎是贴着尸怪的爪子擦过去,精准地刺进它们喉咽下方的鬼门处。 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带出一片鬼雾阴气,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尸怪瞬间无力地倒在地上,迅速地干瘪下去。 龙池出剑极快。她习剑十六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挥洒剑意,杀得毫无顾忌。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些扑过来的尸怪,哪怕它们像重重浪潮般把她裹卷在里面,她亦无畏无惧。 一道翩然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船舷边,托着下巴饶有味道地打量着江滩上与尸怪搏杀在一起的身影。 这剑法路数,与昨晚与她交手的那位剑修出自同源。瞧这年龄和剑术火候,当是他的徒弟。 缜隐莞尔一笑,出声喊道:“小丫头,你是给你师父报仇来了吗?”慵懒的身姿,妖娆的模样,端的是妩媚多姿。 龙池没理她,继续杀着尸怪,努力地朝着七重楼靠近。 缜隐的笑意更深,悠然地说道:“哎,我说小丫头,伤心归伤心,谁死了师父都伤心,可你伤心你师父也不会复活。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修出了剑气,出手间还带着几分剑意,一身真气也很是不弱,哎,我瞧瞧,你手腕上那镯子是件法宝吧,品阶还不低,啧,隔太远,看不清楚……哎,老了,老了,眼力不好使了……” “哎,总之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何必想不开呢。” “你师父都死了,你想不开他也不会复活,不如留得青山在,将来再砍柴烧啊……” “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你要是冲上船来,你说我是收你好还是不收你好。” 龙池怒喝道:“你闭嘴!” 缜隐说:“你师父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委屈呢!他非得跑去填阵眼,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填阵眼,我进村占了那口井,他出村离去留得命在,皆大欢喜。” “哎,说起来我就烦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简直脑子有病。女人稍微好一点,我喜欢女人,小丫头,你喜欢女人吗?” 龙池被这叨比叨的大鬼念得烦死了。这一分心,就被尸怪挠了一下。 好在她有真气护身,没受伤。 缜隐又用力地“啧”了声,说:“看看看,我就说是法宝,尸怪都挠不破这防御。哎,你师父挺宝贝你的呀,就他那穷酸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贝给你护身,那是不是你爹呀?我看你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两父女啊。” “哎,你别拼命了,都说了你师父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这些小喽啰们杀的。累不累啊,我家小情儿出关了,还没躺回棺材里,很热吧,很渴吧,歇歇,喝口水。” 龙池不理她,继续杀尸怪。 缜隐又说:“我跟你说,你师父虽然死了,但魂魄还在,他以身填阵,那一身精血道行都封在了他的本命剑中,那把剑就在井里,不信你去看。你如果把剑拔、出来,你就能见到你师父。” 龙池依然不理她,继续杀尸怪。她发现了,这缜隐想骗她去拔剑。 缜隐扬声喊道:“喂,那个叫什么的剑修,你的徒弟在这拼命呢,这是你徒弟还是你女儿啊,你救不救呀?” 龙池的心念一动,忽然一醒,毫无预兆地突然抽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哧溜一下子就跑了。她的速度极快,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尸滩子,瞬间跑回了村子里有阳光的地方。 缜隐叫了声“我去!”伸手想抓都没来得及。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暗骂句:“叫你嘴碎,叫你逗她玩,早点动手先抓起来该多好。”她再又转念一想,说:“即使抓起来,这剑修也不会来救他徒弟,不然就白死了。”她扬声喊:“小丫头,有空来玩啊,欢迎来报仇。” 龙池跑回师父的骨灰坛边,她抱起师父的骨灰坛,站在石台子上,冲缜隐大声叫道:“你这个千年不死的老妖婆厉鬼,你跟我听清楚,姑奶奶见过你的定水鲛珠。姑奶奶回头就把定水鲛珠偷走扔到山里去,你想找回定水鲛珠,你做梦去吧你。” 缜隐“呵呵呵呵”轻笑出声,问:“就你?鬼太岁女儿的船,你劫得的了?” 龙池扔下句:“走着瞧。”,捧着她师父的骨灰回到葫芦井边,放好后,便去挖村子里挖坑,等王二狗把骨灰坛拿来后,收殓了骨灰就可以埋了。 缜隐远远地打量着在村子里埋坑的小丫头。 228.番外一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龙池虽然担心师父, 却也明白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蹿是找不回去的。 她现在这样子, 是个人看到她都怕,恐怕是问不出路的。世道乱,普通人都在周围十里八村间打转,很少走得远。 她虽然去过的地方不多,但滩涂村方圆二三十里内的村落都是认识的。 她找村民问路, 怕是很难问到正确的路。 如今世道乱,妖魔鬼怪横行,如果哪座村子没有懂点道行法术的人护着,很快就会被闹得住不下去,成为被鬼怪妖物占据的荒村野地。 龙池见到前面有一座人家不算少的村子, 此时虽已入夜,村里还在敲敲打打地唱着戏,很是热闹, 似有人家在操办宴席。 敢在晚上设宴的, 村里必有能人。有能人, 她便能去问路。 她跑进村子里, 没往办宴会的场所去, 而是看哪户人家的香火味道重。 不多时, 便见到村口处有一户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人家飘着香火味, 那户人家并没有操办过红白喜事的痕迹留下, 但那浓浓的香火味表示这家人应该供奉有什么。 龙池来到这户人家门前, 并没有叩门,站在门外,喊道:“过路人问路,请问屋里是哪位仙家?” 不多时,门内传来一个声问:“有什么事吗?” 那声音似人说话,但发声略有些怪异,嗓子有点尖细,隔着门她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飘来的狐臭味。龙池顿时明白,这户人家是供的保家仙。保家仙,狐,谐音胡。一般来说被尊称为胡奶奶或胡爷爷,或者是胡大仙。 连味道都遮不好,显然是道行还不够深。不过,有求于妖,她的态度自然也是好:“八门寨滩涂村龙池不小心在这里迷了路,还请胡奶奶指路。”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屋里传来“哎哟妈呀”一声,紧跟着,墙头上有人探出头来。 那是一个打扮得格外艳丽的老太婆,尖尖的下巴,细细长长的眼睛,脸颊涂着大红色的腮红,嘴上涂得红艳艳的,身上穿着件绿纹花棉袄,这装扮能让纸人自叹拂如。 龙池问:“请问,八门镇或者是滩涂村怎么走?” 胡奶奶战战兢兢地看着龙池,指了一个方向,说:“往前走大概二十多里路就到江边,沿江边往上游去,走一百多里路,就到了……”她端着一张脸,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庄严点,说:“我可是正正经经的修行中……”话没说完,就听到小丫头说了句:“多谢。”一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胡奶奶又打了个寒战,拍拍胸脯,说:“哎哟我的妈呀,跑得比鬼还快,还真是滩涂村那小煞星,这才几年功夫,竟然长这么大了。哎哟我的妈呀,这到底是个什么精呀,居然能像人类的娃儿一样长大。” 想当年,滩涂村可是个热闹地方。大伙儿守着尸滩子,那可是吃香喝辣要啥有啥。死人多的地方,冤魂厉鬼多,狐朋狗友也多,那地方还有龙气,可是个修行的好去处。自从来了一个叫三途道长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不过,只要不闹出格害人性命,他对它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后来,三途道长在尸滩子边拣了个小女娃,这日子就难过了。大家伙儿都知道这女娃不是人,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成精,厉害着呢,特别是手腕上的那镯子。老黄二百年的功力,让那看起来不到三岁的小丫头举起镯子砸了下,硬生生地被砸回原形,躺了大半年才起得了身。后来,这小丫头开始跟着她师傅学捉鬼抓妖,把尸滩子划成她的地盘,大家伙儿就逐渐搬离了尸滩子,连滩涂村周围的村落都不太靠近了。偶尔过去想捞点尸体干点事,还不敢让她发现。不然,她要追谁,谁都没得跑。 胡奶奶胆战心惊地忆了回当年,又有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心说:“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这么狼狈,还迷路到这?” 龙池惦记着师父,完全没注意到胡奶奶的反应。这种成了精当了保家仙的动物是不敢轻易骗他们这些有道行会除妖的人,通常来说会结个善缘。她知道她的家,她如果骗她,她随时可以回去找胡奶奶的麻烦。她跑了大概二十多里路,果然见到了江,然后又毫不停留地沿着江一直往上游跑。 她跑得很快,但路途远,且赶夜路遇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多。 她行色匆匆,总有些想给她捣乱的。她不愿理它们,但有些挡路的,她就只能拔剑迎上去。 一般来说,游魂野鬼精怪发现她难对付,见势不对就会溜了,不会多做纠缠。 她经过一个临江的村子的时候,正好遇到有道士摆起法坛对付僵尸。 那僵尸有了点道行,估计是在这里行凶,被道行设法坛用饵引了出来。道士是居家修行的散修,一个中年道士带着三个徒弟,即使起了法坛摆了符阵也没能打得过僵尸。 道士如果死在僵尸手里,僵尸吸了道士的精血,会变得更加厉害,这个村子的人都会死在僵尸手中。 这些都是人命。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龙池救下了受伤的道士,与僵尸一番缠斗,才把它杀死,之后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她赶到滩涂村的时候,天已经朦胧亮。 七重楼仍停在尸滩子边,阴雾弥漫,煞气重重。 滩涂村里一片寂静,没有旱魃身上的暑热气息,也没有阴雾,一片死寂,半点声音都没有。 龙青不见了,那笼罩在村子上方的法阵也不见了。 村外,还是一片干涸,地里的庄稼都枯萎了,村子里的地则因昨晚的那场雨而变得泥泞。她踩在泥上,往村子里走,喊着:“师父。”没有人回答。 村子里的房子,好多房顶都被掀没了,顶房的草棚和瓦飞得到处都是,像被大风刮过,许多院墙都倒了,屋子里的桌椅板凳也被卷到了屋外,碎成碎块,散落得到处都是。 229.番外二 此为防盗章, 订购比不足40%, 需要等24小时才有看到最新章节  星月宗的黑衣人曾亲眼见到同伴死与龙池的剑下, 然而,当他们与龙池交手时, 才发现她比他们想象中更难对付。 这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功力深厚得可怕。 他们联合起来结成阵, 无论是配合还是力量, 那都是成倍递增,向对方形成压制之势, 将其困住, 刀剑兵器便如车轮般从对方身上滚滚辗压。但是, 对上这小丫头,却失了效。他们的阵法严密, 这丫头总能轻松地找到缺口突破出去。她如同织布的梭子般在他们间来回穿梭, 所过之处, 兄弟们不断倒下。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已经练出剑气, 且剑术凌厉也就罢了,那剑势更是排山倒海,挥洒起来能舞得密不透风。他们派出重盾挡在前面, 修炼硬气功的身高六尺的大壮是能徒手举牛开山裂石的盾手, 被这丫头一脚连人带盾踹飞出去三丈多远, 他摔在地上时鲜血汩汩地从嘴里往外涌, 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手里那把剑, 秀秀气气的, 不到二指宽,也就三尺长。这一看就是女人使用的剑,应该是走轻快准狠的路子,然而,却让她使出了重剑效果。剑上泛着雾蒙蒙的水漾般的光泽,挥洒间,就仿佛有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她的剑交撞在一起时,那磅礴的真气顺着她手里的剑灌注过来,直接把人震得倒飞出去。 …… 龙池与人打斗的经验不多,但与游尸和水怪搏斗的经验格外丰富。她的剑法,可以说是在水里练出来的。在水底下和游尸水怪打斗,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游尸水怪,还有水。 在水里,那些游尸水怪的速度比起人在岸上还要快,速度非常迅猛。 人在水里,受水力所阻,动作笨拙迟缓,剑挥出去,阻力也极大。 师父告诉她什么时候她能在水里把剑得流畅无阻,回剑防御时能让水渗不进来,什么时候剑术小成。 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剑术小成。 她问师父剑术大成是什么样的。 师父告诉她,剑术小成是修习剑技,在于用剑的技巧,为小技。 剑术大成,得修剑境,以剑入道,是以剑道。 她现在,只能算是剑术高手,而非剑道高手。 星月宗的人强攻龙池,反倒被她在短暂的交手中连续斩杀十几人,余者纷纷后退,在距离龙池约有两三丈外绕着他飞速旋转奔跑,其中使用长鞭、弓、弩等攻击距离较远的人占据了主场。 旁边,不远处的晒谷场上,村子里的村民们都被水匪们赶到一起。 二榔头把村长推出来威胁龙池,却没想到龙池完全没有搭理他,在星月宗高手的围攻下左冲右突,一剑一个,杀星月宗高手就像切萝卜般容易,那悍勇之气看得他心寒胆战。他想起平日里龙池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被他喝骂也不回嘴,最多调头走掉或者是老老实实地去江里捞尸,一副好欺负模样,却没想到比他这当水匪的还要杀人不眨眼。龙池连星月宗的高手都敢杀,他如果真杀了村民,龙池说不定真能把他的一家老小给杀了。他想到自己以往得罪龙池的地方太多,不由得更加害怕。 龙池压根儿没去在意水匪是否有屠杀村民。 她不在意,水匪拿村民威胁不到她,对村民们才是种保护。 她若在意,她会受制,村民们也未必能活。她和师父如果出事,即使村民们活下来,尸滩子失去镇守,滩涂村很快就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厉鬼横行,民不聊生。 只有解决了八门寨,解决了这些制造祸端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听到身后有破风声响,反手挥剑轻轻一拨,便将偷袭的飞针掀飞,紧跟着便听到类似“砰”地一声沉闷的破响声,大蓬的飞针夹杂着浓浓黄雾猛地朝她喷射过来。 龙池的神情一沉,手里的剑挥洒得快到极至。剑气卷动空气,掀起气流,生生地将那些飞针和黄雾卷进气流中。她的右脚尖用力地在地上一踏,身如离弦的剑疾驰,剑气裹卷着飞针和黄雾宛若出海的蛟龙带着寒光朝着袭杀她的人扑过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阴魂厉鬼,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气息。活人身上的是生气。她锁定那道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去,一剑穿胸,并且把那些飞针和黄雾全部打回给那人。 飞针瞬间把他扎成了刺猬,黄雾落在它的身上,化成无数的小虫子往他的皮肤下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流出脓水。 蛊虫! 龙池赶紧运转体内的真气,发现自己还被真气护得好好的,暗松口气。 蛊虫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能够用来炼蛊的,不仅是毒虫,还有活人、尸体、厉鬼都可以,因此,蛊有千千万种,害人之法,令人防不胜防。 村民们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小池子救命啊……” 龙池回剑就朝着再次朝她杀过来的星月宗高手扑杀过去。 不就是想让她分心,然后被星月宗的高手杀死在这里么? 她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挥剑杀人。 “啊——”痛苦的惨叫声响起,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喊:“柱子,柱子,柱子……”王大娘慌乱的响声传来:“小池子……” 龙池想不理的,但是……好气啊! 她怒气上头,从星月宗的这些身边擦身掠过,提剑就朝村民们所处的位置奔过去,一眼见到一名水匪正提着刀站在柱子身边。柱子的左手被齐肘斩断,鲜血汩汩地往外淌,他握住没了手的左腕,痛得眼泪鼻涕横流! 龙池朝着村民们疾奔过去,身后星月宗的人紧追不舍。 有长鞭飞过去,打在龙池的后背上,将她那件破烂的衣服瞬间扯下一大块布,露出后背白皙细嫩的皮肤。衣服破了,皮肤连道红印子都没留下。 用鞭的高手顿时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池:这丫头不是人吧! 那名给村民们制造恐慌意图扰乱龙池心神的水匪见到龙池杀气腾腾地赶过来,连声大喊:“挡住她,挡住她,快杀了她……”他心虚地往后退,又觉自己作为队长,不该在手下面前这么怂,又提起刀子摆出要和龙池打斗的架势。 旁边的水匪想拦,可龙池冲过来的气势太过吓人,以至于他们都不由得心生惧意退后几步,然后便见龙池如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直奔他们的队长。 他们以为他们的队长会被龙池一剑捅了,却没想到…… 龙池并没有一剑捅了他们的队长,而是对着他们队长舞起了剑。 她把那剑挥舞得比厨子剁肉馅的刀还要快,比做面的师傅削面飞还要快,他们只看到剑花浮动,无数的肉片从他们的队长身上飞出来,肉片纷纷扬扬的像下起了大片的雪花,并且伴随着纷纷血雨。 追击龙池的星月宗一干人,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停下了脚步。 约摸十几息时间过去,龙池收剑,停了下来。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具白森森的只剩下内脏和脑袋还完好的骨架。那人身上的肉被削成大小一致的约有二指正好可以下锅炒的肉片散落在四周。跨下的二两肉,则被龙池挑在剑尖上,一脸晦气地甩在地上。 旁边距离龙池不到六尺远的一个水匪,脸上被甩满了人体碎肉,腿哆嗦得像发软的面条,汩汩湿意伴随着尿骚味从跨下渗出。 龙池把那人跨下的二两肉甩到地上,又一剑捅进了那人的额头。 那人原本还在眨着眼,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也不知道是过于剧痛还是过于恐惧…… 随着龙池那一剑捅落,他轰然倒下,肠子、胃部等内脏从失去皮肉保护的腹腔里摔出来,还冒着热气…… 那人身旁的村民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就像是头一天认识龙池。 星月宗的人看着那被削成骨架的水匪额头上的窟窿,那表情顿时都变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丫头把别人千刀万剐削成骨架不说,还一剑把人给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丫头在江边收尸超渡冤魂厉鬼,他们还以为是正道中人,却没想到发起狠来手段这么毒辣。 尸体摆在这,龙池用她的行动警告了这些水匪再干这种事的下场。 她手里的剑指向星月宗,说:“再来!” 使用鞭子的女人上前,笑意盈盈地说:“小丫头,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怨,不若各退一步……”她说完,就见龙池忽然展颜一笑。 还别说,虽然这小丫头脸上脏了点,身上臭了点,但五官长得那是真的好,特别是那双眼睛,灵性十足,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脏得这亲娘老子都看不出模样,仍让人觉得打心里有好感。 可是这种时候笑成这样,那女人直觉不妙,很是警惕,问:“你笑什么?” 龙池自然不会告诉她是在笑话她说的那句没仇没怨,她正要再次杀过去,忽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气悄无声息地落下。龙池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刚偏到一半,她手里的剑才抬到一半,一柄锋利的剑顺着自己的脖子划过去。 冰冷的剑擦过脖子的触感传来,对方的力量极大,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力量至少能把自己的脖子切开三分之一。 那人一招得手即刻远离,飘然落在远方。 是一个年龄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秀气的剑,一脸嘲讽地朝她看来,说:“你师父没教你与人搏命时少说话多杀人,以免死于话多……”话没说完,那脸色顿时就像活见鬼似的。 龙池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惊奇地看着那人,问:“你放水?”她的脖子没事! 突然,一名星月宗的人大喊声:“她手上有件护身法宝。” 龙池这时候才不管什么护身法宝,提剑就朝刚才差点削断她脖子的人杀过去。 那人不跟她打,扭头就跑。 龙池大喝:“有本事你站住。” 那人回她:“有本事你来追!” 龙池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到他的身后,给他来了个一剑穿胸。 那人跑出去五六步,才觉察到不妙,他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扭头看向停在五六步外的龙池,叫道:“你……好快的……轻功。” 龙池步下一滑,从他的身边擦身掠过,一剑削开了他三分之一的脖子。她正要回去继续找星月宗的麻烦,忽然感觉到江面方向传来异样,她扭头望去,赫然看见原本被困在八门寨的七重楼正沿江下来,已经快到尸滩子。 翻滚的阴雾笼罩在它的上方,遮天蔽月。 七重楼上的宝顶上,霞光弥漫,两道人形身影出现在七重楼上。远远看去,只能见到霞光映照下那身华丽的衣服,以及飘然若仙的身姿。若非随着它们的接近,灼灼热浪伴随着透骨的阴气一直涌来,她真要以为是谪仙降临。 两个! 龙池可以断定,这两个,一个是七重楼主,另一个就是旱魃。 龙池正在打量七重楼,忽然听到自家师父的喊声:“小池子,带着村民们走。” 龙青和笑面佛的声音同时传来:“拦住她!” 星月宗的人再次朝着龙池杀了过去。 那年约六旬的老者神情格外凝重,朝那两个年轻人打手势。 龙池看不懂,不知道他们是想跑还是想一起上。 活葬尸发出震耳欲聋如同兽吼的叫声后,猛地扑向龙池。 龙池赶紧躲闪,同时大喊:“二狗子,快跑!”她的话音未落,那两个年轻人飞奔几步抢着蹿到出口下方。 二狗子跳到地上拔腿就跑,他刚跑到洞口下方,头上突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出口的盖子被关上了。 一名年轻人纵身跳起,用肩膀猛地撞向盖子,青铜盖子纹丝不动,他重重地跌回地上。 老者看了眼追着龙池的活葬尸,又打量眼出口,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道血符,对着青铜盖凌空一掌推过去。随着他推手的动作,画在他掌心的血符脱手而出,飞到青铜盖上。 血色的符纹清晰地印在上面,随着红光弥漫,一圈黑色的雾气往后缩去,但退到井盖边缘时,又有大量的鬼雾翻滚着涌进来,瞬间淹没了血符。 老者的脸色大变,扭头问龙池:“小姑娘,你下来前有没有发现异样?” 龙池正被活葬尸追得上蹿下跳,顾不上理会他们。 船舱狭窄,这层舱比甲板舱虽然稍微大一些,但也大不了太多,还没两间屋子大。她想与活葬尸拉开点距离都办不到,只能紧贴着活葬尸打转。活葬尸不仅力大无比,速度还快,指甲锋利得连青铜铸的船舱壁上都能留下深深的划痕。 船舱里的划痕新旧不一,有些划痕上布满斑驳的青铜锈,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 老者见活葬尸被这小丫头拖住,迅速打个手势,悄悄领着两个年轻人悄悄往底舱去。 王二狗子见状,咬牙切齿地在心中暗骂,脸上作出慌张的模样,喊了句:“小池子你顶住,我去叫你师父!”飞快地绕过活葬尸朝着老者他们跑去。 一个年轻人突然转身大叫声:“去死吧!”一脚踹在王二狗的胸口,踹得他倒翻个跟斗,撞在棺材上。 那活葬尸却忽然发出声大吼,扭头就朝那年轻人扑了过去。 那年轻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被活葬尸有力的双爪插进了肩膀,生生地被撕成了两半,内脏伴随着满天血雾浇下。 老者悲恸地喊出声:“大根子!” 另一名年轻人大喊:“爷爷,走!”已经抢先一步朝着楼下跑去。 那活葬尸扬起头,任由那落下的血和尸块淋得它满头满脸。 王二狗撞在青铜棺上,浑身骨头都在痛。他咬牙忍住,把手里的符悄悄地贴到了自己的身上。这道符是他刚才从大根子身上揭下来的,也正是因为他揭走了大根子的符,活葬尸才扑向了大根子。 龙池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年轻人和他爷爷已经一前一后下到底舱。 底舱下传来年轻人惊喜的喊声:“爷爷,有宝物!” 那老者大喊:“别动——”那声音极大,像是用足的全身的力气,喊得声嘶力竭。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凄厉的鬼叫,那叫声震得龙池的脑袋里像有无数的钢针在扎,头晕目眩,耳朵里响起嗡鸣声。 王二狗抱住头,痛得连声惨叫。 活葬尸像是愤怒至极,吼叫着像头野兽似的追去了底舱。 底舱下传来打斗声、惨叫声和隐约有人落水的声响。 王二狗突然来到她的身边,稍作迟疑,把从大根子那抢来的符贴在了龙池的身上,推了把龙池,说:“快走。” 龙池立刻伸手想把符揭下来还给二狗子,被二狗子一把按住。 二狗子说:“我还有。”说完,趴到地上,在新鲜的碎尸堆中飞快地翻找,连沾得浑身是血也顾不上。 龙池赶紧跟着一起翻尸块。 二狗子的呼吸急促神情慌乱,显得极其惊恐,他不时望向底舱入口和朝天花板上的青铜盖。 浓郁的鬼雾顺着天花板往下渗,船舱里的阴气越来越重。 二狗子浑身都在颤抖。 忽然,他在角落中摸到一张黄色的符纸。 他看了眼,如同找到救命宝贝,赶紧贴在了胸前,焦急地对龙池说:“找到了,赶紧找出路。”忧心忡忡地看向头顶的出口。 龙池知道头顶的出路被船主女鬼堵住,如今他们只能从底舱尸怪的通道出去。她说道:“二狗子,底舱有条出路!” 底舱又传来活葬尸的吼声,跟着便是沉闷的脚步声传到楼梯口,似踩着楼梯往上。 二狗子指指头上的舱壁角落,像壁虎似的飞快地爬上去。 龙池见状,将剑收回身后的剑鞘,麻利地爬到另一个角落。她的身子贴着墙角缝,双手和双腿用力地撑在墙壁上稳住身子。 顺着顶板渗下来的鬼雾弥漫到龙池的跟前。 那活葬尸也踩着楼梯,一步步地往上走来。 龙池看看活葬尸,再看看在面前聚成团的鬼雾,欲哭无泪。 活葬尸上来后,站在楼梯口环顾四周,那双瞪得像铜铃似的绿幽幽的眼睛不断地打量王二狗和龙池藏身的船舱角落,似在琢磨那里到底有没有东西。 突然,一张鬼脸浮现在船舱壁上,活葬尸像看到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踉跄着退了一步。 紧跟着有“嘻嘻嘻嘻”的笑声在船舱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