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羌河贼踪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自古以来,大唐开辟出的丝绸之路沿途,强城弱国星罗棋布,被唐人统称为西域。西域三十六国大小不一,风土人情各异,其中一国户籍五千,人口逾十万,多出产胡椒,麻粟,麦稞,绒棉。叶尔羌河回湾处,在苍莽戈壁黄沙之中,滋养着一方绿洲,湖澜如镜,遍地羊群。兼之天山腾格里峰巅多产铜铁雌黄,十分富庶,唐人以姑墨称之。 烈日当头,阳光似烧红的钢针般扎在人身上,二三十个赤着脊背的汉子,正在一方用火药烧炸出的黄岩孔洞边,操持起铁钎和巨锤,将晶橙的雌黄敲凿成小块。自有头上缠着彩布的男人,两个人抬着一只又粗又长的杠头,粗大的麻线拧拴住一口圆筐,将雌黄搬送至空地处。 为首的矿主用二百只羊和三十斛细盐的代价,从姑墨王公手里换取了这个矿坑,为了节省雇佣一名力工的小钱,亲自抡锤干活儿。自日出至晌午,见空地上的雌黄已经堆积成一座小山,矿主才捶打着酸痛的腰背,直起身朝坐在一块山岩余荫下乘凉的年轻男子笑骂道:“杨桓,你小子整日不事劳作,就知道偷懒。照你这样下去,哪里有钱为我的女儿下了聘礼,难道想空占我们家的便宜不成?” 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倚靠在一块棱角分明的山岩下,正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涂浸了奶油的葡萄干,偷偷塞进口中,有滋有味的咀嚼。时而拿起身边的硝制羊皮水壶,喝上一口兑了砂糖的酸奶汤,意态悠闲,十分享受。 少年身量不高,体瘦清隽,眉目如画,挺鼻薄唇,相貌清俊得倒像是女子多一些。只是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时刻散发出灵活的猥琐贼光,破坏了五官的整体美感。 少年杨桓见矿主似乎对自己十分不满,赶紧把口中的葡萄干咽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乔塞提大叔,晚辈重伤初愈,本就应该呆在家中静养。是您死乞白咧非把我拉了来,顶着酷日干这种又脏又累的体力活儿,难道还不许我这样的病号多休息一会儿不成?” 矿主乔塞提闻言大怒,一把扯下头上裹缠着的圆布,狠狠朝地上一摔:“你小子坐着说话不嫌腰疼,日出之前我们便开始辛苦干活儿,你却一直躲在那里偷懒打盹,可曾帮忙伸手抡一下铁锤,抬走一筐黄石?脏活儿累活儿,你干了一点吗?” 杨桓见乔塞提大叔动怒,却依旧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这就对了嘛。如果您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请一定要当面训斥我。反正我也不会改正,您千万别憋出病来。” “你,你这个小混账……” 乔塞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弯腰拾起一块石子,狠狠朝杨桓投掷去过。杨桓手脚灵活,闪身躲过乔塞提掷来的石头,笑嘻嘻的正要接着气一气乔塞提,突然间瞪圆了眼睛,指着远处戈壁上扬起的浓浓烟尘,嘶声喊道:“马贼!有马贼!” 姑墨境内临近叶尔羌河和天山腾格里余脉,出产的铜矿铁矿,都是打造刀兵的上等材料。山坑中千万年地质活动凝结出的雌黄,不仅能够吸附墨汁,修正错字,还能作为一种鲜艳明丽的绘画颜料使用,运送文风鼎盛的大唐境内,端是一种价格十分昂贵的紧俏货。 距离姑墨不远的疏勒和龟兹,因为占据了相对面积较小的绿洲生存之所,并无任何产出,民生无以为继,兼之民风彪悍,弯刀马贼层出不穷,四处劫掠。两国国主往往能从马贼处获得厚利,只是睁一眼闭一眼,并不加以约束,甚至在暗中资助。是以两国马贼逐渐声势浩大起来,动辄聚结成几百甚至上千人的大队马贼,手执弯刀纵马劫掠,来去如风,一旦得手,立即策马远遁,沿途贼过如梳,十分令人头疼。 今次乔塞提从姑墨王公处换得一座雌黄矿坑,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引来一小股马贼打劫。乔塞提大叔以为杨桓信口开河,只是为了引开自己的注意力,正想怒斥杨桓几句,突然见到伙伴和力工们纷纷面露惊惶之色,纷纷跑到一口枝条筐前,从筐中抽出弯刀和短戈,或是握紧了手中的铁钎和重锤,目光投向乔塞提身后,表情恐惧万分。 乔塞提大叔转头一望,远处的戈壁上袭来五十余骑,马蹄扬起浓浓的沙尘,威势凛凛。马贼们胡服短打,脚蹬翻毛短靴,头缠长巾,将额头和口鼻紧紧包裹,只露出凶光四射的一双眼睛,挥舞着弯刀全力策马前冲,距离山脚矿坑,只剩下里许的路程。 乔塞提心知马贼凶残,往往在劫货之余,会将货主工仆杀得干干净净,以免过后被认出面孔和身份。乔塞提穿越戈壁贩运盐米货物之时,也曾遭遇过大股马贼,心中虽然惊惧,却没有乱了方寸,抽出别在腰后的一把小靴刀抛给杨桓,急声吼道:“朝高处攀爬,找个地方躲起来!” 乔塞提年岁四十有余,身形彪悍,精通武技,是姑墨城中出了名的悍勇之士。此刻面对马贼的劫掠,却也夷然不惧。思忖手下的三十多名壮汉,面对只有五十余骑的马贼,并非没有一拼之力。不过骑兵居高临下,一直是步兵的克星,何况乔塞提手下除了家中几名护卫,大部分都是临时雇用来的壮汉,不懂得武功和冲杀之技,空有一身蛮力,对上人数几乎超过己方一倍,凶悍成性的马贼,胜算实在是少之又少。 乔塞提不是舍命不舍财之人,心知辛苦采挖出来的雌黄,定然已无法保全,这一刻,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留得一条性命,财富还可以慢慢积累,失去的细盐和羊群,也可以重新买回来。 想到这里,乔塞提大吼一声:“不要慌乱,不要分散,跟着我上山躲避!” 乔塞提打定主意,心知马贼常年在马上生活,大多数都是罗圈腿,在地面上纵高跃低的小巧功夫低微。而且脱离了战马,爬山的速度不一定能够比得上这些常年在山间采矿的汉子。刚带着众人朝山坡上爬了几步,便回头望见到马贼们纷纷从马背上挂着的袱搭里,抽出长弓硬箭,施展出马上连珠弓技,箭支如蝗般飞射过来。 给读者的话: 路盐唐朝穿越新书上传,请多多关照,喜欢历史军事的兄弟们来吧! 2 千钧一发 腾格里余脉,乃是中原龙脉发源地天山的一座尾峰,连绵到姑墨境内,余势消融。没有了峰峦叠嶂气象万千,说是丈余高的平缓石坡则更加贴切。 受到蜿蜒曲折的叶尔羌河地下水脉滋养,石山上并非寸草不生。不过也仅仅有野牛般生命力强劲的细草,扎根于石峰土壤中,或是有生出精短尖刺的诡藤,半死不活的盘旋在磐石棱角处,汲取贫瘠的肥料生存,望之毫无生机。 山体虽不陡峭,不过遍布着大小不一的风化山岩。被戈壁上凛冽的狂风,吹得棱角锐利。山上到处遍布着尖利的小石子,人踏上去往往将脚掌咯得生疼。 乔塞提率领众人爬上山坡的时候,背后已经传来箭支尖锐的破空声。汉子们或是挥舞手中的刀戈格挡,或是躲藏在山岩后面,一时并没有出现中箭者。不过想要继续往山上跑的话,任是谁的背后都没有生着眼睛,而且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弓箭,早晚会出现伤亡。 乔塞提猫腰躲在一块三尺多高的岩石后面,心中暗凛。一支翎羽杆箭的铁质箭头,在山石一侧擦出晶亮的火花,迸溅在乔塞提的脸颊上,差点将乔塞提的胡子点燃。 杨桓最先爬上山坡,就藏在乔塞提正上方不远处,眼见乔塞提慌乱拍打着脸颊和胡须上的火星,突然目光一炽,低声呼道:“大叔,咱们如果居高临下迎上去硬拼的话,战胜的几率有多大?” 乔塞提从山岩后探出头去,见马贼群已经距离山脚越来越近,没好气道:“硬拼个屁,那群天杀的杂碎带着弓箭,咱们还没等冲到人家面前,就已经被射成了刺猬。莫要说抵死拼杀,现在就是想逃,都已经为时过晚。只能捱上一时是一时,是死是活,就要看真主肯不肯赏咱们一条生路了。” 杨桓此时也认清了眼前的形式,正处于战逃两难的境地,再继续耗下去的话,只能乖乖在这里等死。事已至此,杨桓反倒豁了出去,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山脚矿坑边的一篮子“轰天雷”,突然咬牙朝山下俯冲而去。 乔塞提见杨桓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样,从自己身边狂掠过去,正是迎着马贼袭来的方向,不由得大惊失色,狂吼出声:“小兔崽子不要命了?快特娘的给我回来!” 杨桓并不是发了失心疯,也不是被马贼吓得神经错乱,胡作妄为。杨桓刚刚见到马贼射出来的箭支,在山石上擦出火星,又瞥见山下矿坑边仓皇间遗落的一篮轰天雷,心中倏然涌出一个死中求活的冒险计划。 轰天雷一词,源自于大唐。传说在隋末唐初,有方士为皇帝炼取不死仙丹,祈求长生,却意外提炼出了一种灰黑色的粉末。由硝石木炭等物按照特定的比例合制而成,大面积以火点燃,足可媲美雷电威色。 有心思聪颖之人,将这种粉末凝实填充进竹筒之内,以麻布和桑丝层层卷裹,取名为轰天雷,用于佐辅开山凿路,不过因其威力不大,甚至不如钉锤,造价却高得不成比例,这才渐渐被唐人弃之不用。 乔塞提在与唐人对贸之时,一名唐商把一车意外得来的轰天雷,作为钱货的搭头饶给了乔塞提,此刻在杨桓眼中,这些类似于土雷管的爆破装置,却成为生死一刻间,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杨桓仗着身体轻盈,脚步灵活,不断在高矮不一的山石间纵跃,远望如同猿猱,竟然十分敏捷。因为马贼距离山坡的距离很远,抛射出的箭支到了杨桓身边,很大一部分往往成了强弩之末,斜扎下来的力度并不强劲。 尽管这样,从山腰至山底的短短三百余尺距离,杨桓也奔跑得险象环生,屡次差点被箭支射中。不过窄窄的胡袖上也插着一支羽箭,只是在上臂处擦破了一层油皮而已。 马贼眼尖,眼见杨桓已经冲至距离矿坑六七尺的距离,以为杨桓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想要毁掉采挖出来的雌黄矿石,勃然大怒,呼喝着纷纷把矛头对准了杨桓一人,利箭如雨般朝杨桓身上招呼过来。 乔塞提在山腰处看得分明,还以为杨桓被吓得乱了心智,一时慌不择路,这才应着马贼的来势冲上去找死。好在马贼把注意力都放在杨桓一个人身上,松懈了对于山腰上汉子们的弓箭抛射。乔塞提暗忖杨桓今次定然必死无疑,钢牙一咬,趁着这个难得的脱身机会,招呼汉子们继续朝山顶冲去。 眼见铺天盖地的箭雨呼啸而落,下一刻便会在杨桓身上射出几十个透明窟窿。杨桓却已是势成骑虎,咬紧牙关,双腿发力,脚掌在一块岩石的边缘处猛的一蹬,身子如出膛的炮弹般斜射出去,一头栽进了运送雌黄矿石的枝条筐中。 杨桓舞手扎脚的从筐堆中站起身来,背后背着一个,脑袋上顶着一个,手里还举着一个,遮蔽住迎面射来的羽箭,看上去就像一只成了精的王八一样。马贼们距离老远见到杨桓如此呆萌形象,忍不住在笑得直打跌,有几个笑点低一些的,差点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杨桓逞一时英雄,面对着飞射而来的要命箭雨,耳畔闻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心中后悔不迭。不过离弦之箭,已是没有了回头路,杨桓只好冒着生命危险,一把抄起地面上装满了轰天雷的篮子,紧紧挽在臂弯里,扭头朝山上逃去。 没等向山顶进发几步,杨桓便见到乔塞提带着汉子们,正没命的朝山顶爬去。见自己为了挽救众人的性命,不惜以死相拼,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抛弃,杨桓心里早已把汉子们家谱中的女性列祖列宗,亲切问候了千次万次。 此时,一个弓马娴熟的马贼,觑准杨桓身上背负的几只筐子间露出缝隙,目光一凛,脚踩马镫直起身体,腰躯一挺,双臂如抱婴孩,弓满如月,崩弦响处,一支羽箭流星般划向杨桓的后心要害。 3 爆裂神山 乔塞提第一个到达了山顶,没等转过山坡的另一端,便听到杨桓凄厉的惨叫声。骇然回头一望,原来杨桓急切中绊了一跤,以一个标准的狗啃屎姿势扑倒在地,却正好救了自己一命。那名马贼誓取杨桓性命的必杀一箭,险险擦过杨桓的脚后跟,将杨桓的一只靴子钉在地上。 杨桓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从靴子里拔出脚来,光着一只脚丫子,继续向山上顶飞奔而去,脚掌被地上尖锐的碎石割划得鲜血淋漓,硬是从身体中迸发出一股狠劲儿,咬着牙一声不吭。 杨桓苦忍住脚掌的疼痛,撒丫子奔跑得正欢,手臂突然被人一把拉住,二话不说将杨桓扯到一块巨大山石的后面躲避。杨桓定睛一看,乔塞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回了半山腰,紧紧握住弯刀刀柄的手背,已经青筋暴突,面色惊惶而绝望。 杨桓大喜:“乔塞提大叔您真讲义气,这么快就回来救我了。” 乔塞提差点哭了出来:“我哪是特意赶回来救你,山那边是他娘的断崖,跳下去左右是个死,还不如跟这帮子杂碎拼了,好歹干翻他们几个人,就算死了也有赚头!” 杨桓心里虽然大骂乔塞提不是个东西,不过眼下并不是算账的时候,献宝似的把装有轰天雷的篮子在乔塞提眼前一晃,得意洋洋道:“看这是什么,咱们的性命,可都寄托在这些小可爱身上啦。有没有火折子借给我一个,看我给你表演一个山崩地裂的魔术!” 乔塞提不知道杨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见原来满满一篮子的轰天雷,此刻只剩下四颗,其余的不知被杨桓惶急间丢到了哪里。乔塞提虽然狐疑,不过见杨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把火折子交到杨桓手中。 这种粗制滥造的轰天雷,选用了江南一种易折易碎的薄壁斑竹,把火药填充进去压得七八分实,火药里还掺杂了一些小石子,摩擦生热时能起到更好的爆破作用。每五只手腕粗细的短小竹筒捆扎在一起,外面用麻线缠绕,硬纸和浆糊粘成人头大小的圆球,外面留下一根浸润了火油的棉线,内里分成五股,分别钻进五支用黄泥封口的竹筒里,看上去就跟一颗土地雷差不多。 此时马贼们已经冲到了山脚之下,仗着山势平缓,越过矿坑处的山腰之上才开开始有些陡峻,竟然策马朝山上奔来。 乔塞提见到杨桓吹燃了火折子,把火苗凑到轰天雷的引线上点燃,伴随着浸润了油脂的引线开始燃烧,乔塞提恍然大悟:“好主意!你是想用轰天雷炸死马贼!” 乔塞提身材魁梧雄壮,嗓音亮如洪钟,突然间发出一声惊喜交加的大喊,把杨桓吓得一哆嗦,手中捧着的轰天雷还没等朝山下抛出去,便叽里咕噜的滚落在地。 这种轰天雷本是拿来开山炸石所用,为了给点燃者留下充足的躲避时间,引线设置了足够的长度。不过杨桓在心里默默计算好了轰天雷爆炸的时间,刻意等到引线燃尽了一大半,才想抛扔出去。 被乔塞提一吓,引线只剩短短一截的轰天雷从杨桓手中掉落,在山坡上滚落几下,正卡在不到两尺远的一道石缝间,引线依旧哧哧作响,眼见就要爆炸。 杨桓大惊失色,赶紧把脚尖塞进石缝里,把轰天雷高高挑起,踢足球一样猛抽一腿,终于将轰天雷远远踢开,正好落在杨桓设置好埋伏的最佳位置。 杨桓躲在山石后面,紧贴住岩石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打透,耳畔传来轰天雷威势惊人的爆炸声,杨桓忍不住喃喃道:“这脚法,这战术,看足球解说员以后敢不敢总是反复叨念一句老词儿:留给中国队的时间不多了。” 原来杨桓挎着轰天雷朝山上爬的时候,看似慌不择路,却早已勘探了一遍地形。在矿坑下面的平缓处,和矿坑上方百余尺的陡峭山路边,借着故意磕绊摔跟头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留下了两排轰天雷。或是塞进了石头坑中,或是挂在诡藤的尖刺上,形成了一个前后狭长的雷区。 马贼们一拥而上,大部分落进杨桓精心布排下的雷区,被杨桓用一颗轰天雷引爆了矿坑上方的机关,大小不一的石块,沿着山体滚落下去,威势凛凛,轰隆如同山崩。数名马贼被乱石击中,嘶嚎着滚落马背。有的被藤条刮住,有的一直朝山下翻滚滑去,生死不明。其中一个死状最为凄惨的,身体被一支突出的尖锐岩石洞穿,口中不断涌出大股的血沫,眼神渐渐涣散,却依旧睁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七八个心智不够坚定的马贼,见此惊天夺地的爆裂之威,心中大骇,拨马朝来路逃窜而去。但是杨桓并没打算让马贼从容逃遁,紧接着又丢出了一颗火雷,远远抛掷到大股马贼的身后,落在矿坑之下,引爆了马贼群后面的一排轰天雷,在山地上炸出一溜深坑。随着山体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马贼们彻底被截断了后路,交战双方一时间强弱之势完全调转了过来。 杨桓双手各执一枚仅剩下来的火雷,傲然立足于一块山石上纵声长笑:“想跑哪有那么容易,着家伙吧!” 杨桓将两颗点燃的火雷尽数投掷进马贼群的正中央,马贼们一时被炸得灰头土脸,只能紧紧勒住缰绳,拼命控制住发狂的马儿,却并没有像杨桓想象中的一样,两颗威力巨大的轰天雷,能将马贼炸得血肉横飞。杨桓立刻知道火药的威力根本不够,制定的战略战术并没有一点问题,只是把过年燃放的爆竹当成高爆手雷来用,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败北的结局。 马贼已经冲锋到距离乔塞提等人的藏身处十分近便,第一次吃到这种大亏的杀神们已经红了眼珠,丝毫不理会死伤的同伴,嚎叫着抽出短刀,狠狠刺进胯下马儿的腿股。高昌良马本就神骏,吃疼之下,狂嘶一声向前猛冲。载着背上的马贼,居然大部分冲出了杨桓精心安排下的包围圈。 马贼痛恨这些扎手的点子损伤己方人手,习惯了在马背上颠簸的生活,虽然面对如此恶劣的情势,羽箭却并没有失了准头。乔塞提手下的汉子们没有经历过战阵拼杀,不懂得不到最后的一刻,万万不可轻言胜利的道理,以为马贼败局已定,许多人已经从藏身处露出身体,手舞足蹈欢呼起来。 杨桓见势不对,大吼一声:“快躲起来!” 不过杨桓的示警为时已晚,三十余名壮汉几乎全部中箭栽倒。除了几个幸运的家伙被射中了手臂和肚腹等处,大部分人的咽喉上,全都插着一支羽箭。锋锐的箭头从汉子们的后脖颈刺出,留下一段狭长的箭杆尾部的羽翼,犹自微微颤动,已然被鲜血浸蚀得通红。 4 天地之威 杨桓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这个时代的火药技术并不成熟,所谓的轰天雷,也只不过是威力大一些的高级鞭炮而已。虽然有几个倒霉的马贼当场死掉,也只是稀里糊涂的死在集束火雷引起的小型山崩之下。大部分马贼只是受了轻伤,出手更加狠辣,恨不得把这些扎手的点子一口水吞进肚子里,或是万箭攒心,才能稍解恨意。 杨桓见势不妙,已经是黔驴技穷,只好大喊了一声“妈呀”,侧身飞扑到一处凹陷地躲了起来。马贼们射出的箭雨如浪,其中一支迅疾如电,闪亮的箭头堪堪掠过乔塞提大叔的脖颈,将惊呆了的乔塞提下颌处支出的一缕虬髯齐根切断。 乔塞提暗叹一声,自忖再也无力回天,性命定然休矣。山坡上却陡然出现了一条洪荒巨兽大口般的裂缝,恰巧将乔塞提及其身后幸存的汉子们吞噬进去,堪堪避过了夺命箭雨。 就在这要命的一刻,居然发生了一场惊天大地震,将千万年从未有过一丝动弹的石头山体,震裂开一条缝隙,将乔塞提和身后的汉子们全都吞没进去。本应被视作为天灾的一场地震,在身体不断下坠的乔塞提看来,这样不可思议却又十分及时的神迹,是真主对于信徒的垂青和佑护。不过杨桓因为窜到了别处,反而依旧留在裂缝外面,眼看就要被狂怒的马贼们碎尸万段。 马贼们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还没等反应过来,山坡上沉淀的黄沙和细小的石子,开始潮水般涌动起来,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已经咆哮着形成了一股接着一股的沙浪。 马贼们像是在大海上遭受到狂猛风浪的小舟,在沙尘中左右颠簸,难以自己。座下原本无比神骏的高昌大腕良驹,感受到天地之威,动物较人类对自然变化更加敏锐的触觉,使得马儿立刻人立而起,踌躇嘶鸣着再不肯前冲一步,把身上的骑士全都颠了下来。 与此同时,乔塞提刚刚跌落进裂缝深坑的底部,只觉得下面松软无比,触手竟然全是厚厚的细沙,缓冲了大部分的人体下坠之力,裂缝底部一时痛吟声此起彼伏,幸存下来的七八个人,除了少数被吓得昏死过去以外,居然没有一个伤了性命。 乔塞提大叔在心里暗暗感激真主保佑,抬头向上望去,只见裂缝口迅速掠过一根粗大的藤条,在裂缝的两侧曲折往复爬行,生长速度之快,完全违背了大自然的规则。仅仅是一根藤条,却很快将十多尺的裂缝盖住,就像一条丝线将一道伤口缝制起来一样,将裂缝底部的人掩藏得密密实实。 马贼们身处狂沙之中,纷纷堕马倒地,痛哼声和怒骂声此起彼伏。偏偏被风沙吹打得难辨方向,连眼睛都无法张开,一时被受惊的马匹践踏致死大半。只剩下十几个机灵一些的,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躲避着狠狠朝身上踏落的马蹄。 剩余的马贼乱了方寸,有几个并没有在慌乱中丢掉弓箭的家伙,生怕残余下来的对手趁机攻过来,摸准了刚刚前冲的方向,羽箭呼啸着从沙暴中飞射出来,其中一支正好射透了探出半个身子偷看的杨桓左肩。 杨桓受此惊吓,哼都没有哼出一声,仰面栽倒在地。不过还是趁着神智依旧清醒的片刻时间,赶紧翻滚爬了起来,把脑袋扎进黄沙之中躲避,却终于抵不得惊恐过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杨桓倒沙坑凹陷处,被前面高逾三米的大岩遮挡住身体,倒是捡回了一条性命。不过随着沙暴更加狂猛凛冽,侥幸存活下来的十数个马贼,也终究难逃马蹄践踏之厄,相继饮恨殒命。 几十里以外的姑墨城中,坐在茶水摊前歇脚的一名道士,看着城外隐隐沙尘,眼皮一阵狂跳,手指穿花彩蝶般拈动掐算片刻,嘴角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喃喃道:“劫主下堕人间行走,遭遇生死之险,居然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也要插手管上一管么?有趣,有趣。” 一场沙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对于躲在裂缝底部的乔塞提大叔来说,却如同渡过了一个年轮那般漫长。足足过了有一个时辰,乔塞提才指挥汉子们搭建了人梯,用弯刀削断藤条,从裂缝上方探出头来。 乔塞提战战兢兢的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只见马贼的尸体,全都被黄沙和碎石覆盖住,只是从沙堆里露出几只布满伤痕的臂腿,弯刀和弓箭凌乱散落在各处,剩余下安然无恙的五十多只驹马,喷着响鼻原地盘旋,一时间还无法适应失去了主人的自由。 乔塞提再三确认马贼已经全部死掉,才从裂缝里爬了出来。又将坑内的同伴相继拉出来。指挥幸存者整束马群,捡拾起马贼遗落在地上的弯刀和弓弩,带人寻找仓皇间走失的杨桓,对于死状极度惨厉,遍体狰狞伤痕的马贼尸体,再不敢看上一眼。 分散在半山腰搜寻杨桓的时候,一个眼尖的汉子,看到一块山石的后面,露出一只土黄色的羊皮靴,正是杨桓平时穿的。乔塞提快步转到山石后面,见杨桓撅着屁股,脑袋扎进沙堆里,还别出心裁的在头顶临时栽种了一颗小小的骆驼刺。乔塞提正欲笑出声来,随即想到同伴的惨死,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赶紧让汉子们把杨桓抬了出来。 下山之后,乔塞提见刚刚刨挖出的一大堆雌黄矿不仅没有一点损失,还意外收获了五十多匹良马,加上马贼随身携带的钱物和武器,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不过得来的钱财利润,还不够损失赔偿的人命钱,乔塞提的这笔生意,算是亏大了。 昏迷的杨桓被放置在马背上,手脚和头颅随着马匹前行不住晃动,依旧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离去之时,乔塞提大叔转过头,深深望了一眼刚救了自己一命的山体裂缝,只见裂缝上盘桓着的藤条,正从藤身处缓缓盛开着星星点点的红艳花朵,望之生机勃勃,清香馥郁的气息,直能沁人心脾。 5 熙攘城邦 姑墨城北面临山,南面临湖,形成自然天堑。东西两侧分别筑起了高高的土墙,城门内外行人络绎不绝,十分繁华热闹。 城中建筑多是土木结构,大多数都加盖了高高的圆尖顶,建筑风格类似于后世的清真寺,多少还带着一点大唐碧瓦飞檬的样子,东西文化贯通,错落间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因为正处于商贸开放时期,姑墨城作为丝绸之路上一个十分重要的中转站,集市上货品琳琅,西边来的琅珐器具、油彩、迷迭香、薄荷,本地出产的胡椒、风干羊肠肉、细粟米、雌黄、尾毫,再加上大唐运进的精细瓷器、上好的杭绸、茶砖,和一些其他的小玩意儿,天南海北的紧俏货聚集在一起,不断有身着唐服的唐人,和高鼻深目的波斯大食商人,在集市上讨价还价抓取别地的稀有货物,运回家乡牟利,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场面十分盛大。 集市北面不远的一条巷弄里,三座平常的相邻民居被打通成一所三进三出的宅院,看上去倒也气势不凡,便是乔塞提大叔的下榻处。 乔塞提年轻时常年行走在丝绸之路上,贩运各种货物回城,积攒下一笔不菲的钱财,置办下偌大家业。乔塞提家里不仅有数不清的羊群骆驼,还有几辈子吃不完的粮米,穿不尽的绫罗,家境富足殷实。 乔塞提今年将近五十,孔武有力,多有智慧,为人仗义疏财,在姑墨城中十分受人尊敬。乔塞提中年丧妻,膝下只得一女,万般宠爱。因为思念亡妻,始终没有续弦,家中没有男丁,一直想找个上门女婿过活。只是乔塞提的爱女洛兰眼光太高,一直拖延到了年过二十,依旧孑然一人,可是把乔塞提的胡子都愁得白了不少。 “阿爹你怎么照顾杨桓的?” 此刻,在乔塞提家里,洛兰正气咻咻的指责自己的老爹:“你们一个个都是好端端的回来,只有杨桓一个人昏了过去,身上还中了箭伤。马贼来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只顾着逃命,把杨桓一个人丢下啦?” 乔塞提最心疼这个女儿,最头疼的也是这个女儿。眼下虽然遭受到女儿没大没小的指责抱怨,却也只能陪着笑脸,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一遍:“真主保佑,虔诚的信徒都不会遭受到灭顶之灾。只是杨桓这个小子,非说他信仰的是什么共产什么党,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女儿你说说,那个什么党的,能有真主力量无边吗?今天受到马贼的袭击,只有他一个人受了伤,这说明真主不会佑护异教徒,难道还要怪在阿爹的头上吗?” 洛兰撒娇撒痴的同乔塞提纠缠了半天,突然听到床上杨桓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洛兰赶紧丢下老爹不管,端着一个装满羊奶的木头杯子凑了过去,坐在杨桓的床头,俯身关切问道:“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不疼?受到惊吓没有?” 杨桓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洛兰那张比脸盆还要大上一圈的圆脸,赶紧痛苦的重新闭上眼睛:“只要把你的大饼子脸转过去,我就不会受到任何惊吓,拜托你离我稍微远一点,好不好?” 洛兰委屈的瘪瘪嘴:“你不喜欢人家过于丰腴,人家已经尽量少吃东西博取你的欢心。这半个月来,人家已经瘦得形销骨立,怎么你还是不满意?” 乔塞提大冲到杨桓床头怒道:“你小子会不会说人话,刚醒过来就侮辱老夫女儿的容貌,老夫弄死你个不知好歹的小杂碎!” 洛兰赶紧阻拦住狂怒的乔塞提:“不许你吓唬桓哥哥,他说我什么我都喜欢听。你还是快点去把艾隆大夫请过来,为桓哥哥重新仔仔细细诊治一番。” 乔塞提拗不过女儿,狠狠瞪了杨桓,转身自去请大夫上门。杨桓感觉到口渴,这才接过洛兰手里的羊奶一饮而尽。 洛兰说起来长得不算难看,细眉如黛,翘鼻小口,青丝如瀑,肤色细腻。只是洛兰自小被乔塞提宠爱得狠了,什么好吃的往死里朝洛兰嘴里招呼,再加上唐人性好丰腴女性,是以洛兰从不控制食量,一来二去的,养成了二百多斤的体格,走路时身上肥肉直颤,脸上的五官挤成一团,根本看不出个数来。 洛兰见杨桓喝光了羊奶,面露喜色:“桓哥哥你胃口真好,看来身体一定不会有大碍。阿爹说你们在山河之畔遇到了带着弓箭的凶悍马贼,死了不少人。你能捡回一条性命,已经是真主慈爱。桓哥哥你当时害怕了吗?如果你出了事,就再也见不到我啦!” 杨桓动了动身子,努力使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连连撇嘴道:“害怕?我为什么要怕?谁能让我害怕?那些柔弱的马贼吗?你知道哥在,在家乡的时候,是做什么职业的吗?不知道吧,告诉你记住了,哥在被银行开除之后,做了整整半年的实习期城管!号称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城管!别说只是二三十个小毛贼,就算是一队大唐的正规军,哥带着几个城管兄弟出手,也能将他们瞬间扫平!” 洛兰明显面露担忧之色:“桓哥哥你又开始说胡话了,自从阿爹把你从戈壁中救回来,便说你好像是伤了脑子。来,让我摸摸你烧不烧……” 杨桓一把拍开洛兰探向自己额头的手,颓然叹息道:“好吧,我承认我在戈壁里昏迷的时候,被太阳晒坏了脑筋,这些话以后我再不说了。不过你千万不要把我曾经说过的话传出去一个字,否则我这条小命堪虞,听懂了没有?” 洛兰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桓哥哥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说;就算有人糟蹋了我,我还是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杨桓鄙夷的瞄了洛兰一眼:“妹子你的大无畏主义保密精神还是很可嘉的,不过你居然妄想着有男人会糟蹋你,简直是做梦!” 6 纵古跃今 乔塞提带着艾隆大夫回到家里的时候,隔着卧室的青色棉布门帘,听到屋子里传出女儿羞涩而嗔怪的声音:“桓哥哥你快一点好不好,人家手脚都酸了,那里难过得紧……” 乔塞提心中一惊,顾不得身边还有外人,挑开帘子一头冲了进来,见到女儿正在杨桓的指导下练习一种瘦身健体之术,双手合什高高举过头顶,左脚横盘在右膝之上,费力的单脚站立,并没有想象中同杨桓发生了苟且之事,乔塞提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乔塞提瞪了女儿一眼:“胡闹,艾隆叔叔来了,还不快点施礼。” 洛兰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朝艾隆恭身施了一礼,好在姑墨不像唐人一样规矩多,未出阁的女儿都锁在自家后院不准见外人,所以洛兰只是为艾隆大夫搬来一张胡凳,站在旁边观看艾隆为杨桓诊治。 姑墨的大夫原本都是传承下来的巫医一道,随着西方波斯和大食的商队,将随队大夫的外科医护手段传了进来,唐人的中医又带来了望闻问切之术,是以艾隆作为姑墨城中最有名望的大夫之一,既能做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也精通观色切脉,辨证使用草药之法,手指搭在杨桓的手腕脉搏上,认真的把起脉络来。 杨桓明知道自己没有大碍,却不得不装出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时而伸出舌头,让大夫看看舌苔,时而在大夫的示意下,轻轻活动一下受了箭伤的肩膀。过了好半天,艾隆大夫才点头微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受到些微创,加之惊恐过度,导致血脉经行略有滞涩。开上一剂补药,爱吃就吃几日,不爱吃便好生休息调养,半月之间,定能恢复如初。” 乔塞提接过艾隆亲手誊写的药方,恭恭敬敬把大夫送出门去,转回来的时候,见杨桓已经生龙活虎的坐了来,口沫横飞的为洛兰讲述自己如何英勇对抗马贼的伟大事迹:“你当时没在,根本不知道那些马贼有多么凶残。那些家伙足有上千人,各个头大如斗,身高逾丈,战马扬起的烟尘,那叫一个遮天蔽日。不过事到临头,扭头就跑哪是英雄大丈夫所为?于是我大喊了一声哎呀我靠,趁着你阿爹他们抱着脑袋趴在地上连哭带嚎的时候,挥舞着一柄雪亮的钢刀冲了上去。你知道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吗?你知道什么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吗?你知道什么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吗?你知道……” 乔塞提叹息一声,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顺便把手中的药方团成一团随手丢掉,自去料理从马贼处夺得的良驹兵刃,和死去同伴的家属赔偿。乔塞提一直忙到日落西陲,回到家里,见杨桓端着一碗煮熟的砖茶,依旧白话得兴高采烈,口沫横飞。洛兰则双手托腮,笑意盈盈的看着杨桓一张俊脸,脸上露出崇拜的神情,显然已经把杨桓当成了盖世英雄。 乔塞提见杨桓如此滑头吹嘘,心中不喜,走进来板着脸道:“兰儿,已经快要到了晚饭时间,去厨房里帮依孜大娘一把手,别在这儿听这个臭小子无边无际的吹嘘。” 半个月前,乔塞提在绿洲边纵马游荡,想要看一看自己雇人放养在羌河绿洲边的羊群和骆驼,意外发现了昏倒在戈壁上的杨桓。 当时杨桓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得不能蔽体,脚上穿着一双古怪的鞋子,说不出是什么材料质地,鞋帮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对号。 在乔塞提看来,杨桓应该是从很远的戈壁另一端穿行过来的,当时躺在滚烫的戈壁滩上,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嘴唇干裂,皮肤上到处都是晒伤,长相不似丝绸之路上的西域各国人,也不像是波斯和大食人,倒是和唐人生得一模一样,只是一头干练的短发,油腻腻的粘成一缕一缕,气息十分虚弱,才被乔塞提大叔横在马背上带了回来。 两日之后,在洛兰的悉心照料下,杨桓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失水的症状并没有在杨桓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很快恢复了健康。 洛兰喜欢杨桓长相俊美,能说会道,很快芳心暗许。乔塞提不敢把女儿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再三追问,杨桓却只是说自己从戈壁另一端最遥远的地方而来,说的虽然是汉语,但是用字遣词和唐人却多有不同,动辄说出一些晦涩难懂的新鲜词儿来,死活非得问乔塞提现在是哪个年代,整天叨念什么和谐社会人民当家做主之类大逆不道的话,所以乔塞提暗中揣测,杨桓说不定是在大唐犯了重罪的流放之人,半路里逃了出来,才会这般举止古怪。 杨桓身体恢复过来以后,乔塞提本想把杨桓赶走,送上一笔路费之后,也算是仁至义尽。不过此举却遭到了洛兰的强烈反对,说是只要老爹敢把杨桓送走,洛兰后脚便会携带细软跟着杨桓私奔。 乔塞提无法,只好暂时将杨桓安置在家里,见杨桓整日游手好闲,于是便带着杨桓去矿坑刨挖雌黄。没想到杨桓以身体虚弱为借口,根本一点活儿都不肯做,只是呆在一边乘凉看热闹,谁料今天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赔了钱不说,折损如此多的人命,更是让乔塞提麻烦缠身。可怜的乔塞提大叔如今直把杨桓当成了扫把星,更是不肯给杨桓一点好脸色。 杨桓知道乔塞提不想自己同洛兰过多接触,乐得离这个胖乎乎的缠人丫头远一点,于是说自己想睡上一觉,洛兰才依依不舍的走出了杨桓的卧室。 卧室里只剩下了杨桓一个人,杨桓将又高又硬的木枕扔到一边,双臂枕在头下,却不小心触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卧室里的圆窗开着,后院栽种着郁郁葱葱的新鲜蔬菜。芜菘菜,莴苣,绿笋,大蒜,胡椒,白薯,牛角辣椒,许多都是本应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蔬菜种类,青翠欲滴,嫩色喜人。 杨桓的目光在菜园里流连片刻,喃喃自语道:“别了,我的钢筋水泥汽车丛林;别了,我的夜店酒吧和高级饭店;别了,我工作了半年的城管大队;别了,那些按月给老子交保护费的煎饼果子商贩们。千古风流万世潇洒的大唐西域,哥来了!” 7 后继有人 杨桓将养了几日,已经能够下地走动。 杨桓的伤势其实不重,穿越到这个时代以后,杨桓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些特殊的变化,身体的恢复能力十分强悍。受到的贯穿箭伤,早已在一夜之间飞速愈合了伤口,只是杨桓怕说出来骇人听闻,一直刻意隐瞒了下来而已。 杨桓在卧室里憋屈了几天,早就想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在院子里舒活舒活筋骨,想要走去集市上溜溜,刚刚跨出院门,就被洛兰隔着窗子看到,飞也似的追了出来,执意要陪着杨桓一起去。 杨桓在集市上闲逛了一圈,路过每一个摊子,都会驻足观赏片刻,觉得这里的货物十分稀奇有趣。转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杨桓觉得有些口渴,正好听到一名商贩正在叫卖凉瓜,于是从洛兰的绣袋里抓出几文钱,想要买上一颗凉瓜解渴。 凉瓜是一种含糖量很高的哈密瓜,在大唐又被称作“蜜壶果”,在姑墨城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一文钱一只,而且摊主负责削好皮切成牙块,供客人当场品尝。 杨桓吃了一牙瓜肉,觉得十分清甜解渴,见摊主蹲在地上愁眉不展,笑问道:“这位大哥,看您脸上的表情跟死了亲爹一样,是不是生意不好?” 小贩刚想发怒,只听得杨桓接着说道:“在下给您出个好主意,包您的甜瓜能很快售卖罄尽,想不想听?” 小贩转怒为喜:“快说来听听。” 杨桓清咳两声,不言不语的把手掌伸在小贩面前。小贩会意,连忙把刚收了杨桓的铜钱还了回去,杨桓才凑在小贩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小贩迟疑片刻,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扯起脖子喊道:“凉瓜大甩卖,挥泪跳城墙价,七文钱俩,十文钱仨。凉胜冰雪甜过初恋的蜜壶果嘞,凉瓜不甜我死,走过路千万不要错过!” 过往的客人听小贩喊得有趣,纷纷解囊购买,小贩生意大好,一时喜上眉梢,手忙脚乱招呼客人,虽然百忙中瞥见杨桓顺走了一对凉瓜,也不以为意,就当做送给杨桓的谢礼了。 洛兰颇有乃父之风,虽然身为女子,性格却豪爽仗义。见杨桓胡乱占人便宜,忍不住出言埋怨了几句。 杨桓叹息道:“不是我小气,你看我们在集市上兜了一大圈,本想为你买上一对红玛瑙硬果的耳坠子,不过我忍住了;我还相中了一双唐境来的细硝鹿皮短靴,也没有出手;我甚至想给你阿爹买上一把精致的沙雅小刀,作为救命之恩的答谢礼物,却也硬是转身离开。从心理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的多方面角度来讲,我这种行为被称作:确,实,没,钱!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就是如此现实,那么问题来了,没钱怎么办?” 洛兰仗义道:“我有钱呀,桓哥哥可以使我的,使多少都没问题!” 杨桓接连叹气:“想我杨桓虽未及弱冠,不过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之躯。吃软饭花女人的钱,以后怎么在姑墨城中抬起头来做人?这种话以后再也休提,除非你多给我些封口费!” 洛兰笑嘻嘻道:“如果你不想使我的钱,可以让阿爹帮你在城中找个活计,赚了钱不就可以养活自己了吗?” 杨桓鄙夷道:“哥身为蓝翔学府和新东方高等学院的双重高级技工硕士毕业生身份,还用得着你阿爹帮我找活计?只要哥想的话,随便造出点玻璃香皂不锈钢高度蒸馏酒精,都是你们这个时代……你们这里没有的东西,哪一样不能卖大钱?” 洛兰听杨桓说得振振有词,拉着杨桓走到一家座商的店门前,指着店里琳琅满目的货物道:“桓哥哥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杂货店里似乎都有啊。你看这块香皂,是葡萄羊奶味的,不仅闻起来喷香,还可以润滑肌肤。那边堆着的不就是玻璃吗?可以用在窗子上,比窗纸来得要明亮许多,只不过价格过于昂贵了一些,只有哈迪力国主的宅坁里全都用了。你再看这把小靴刀,用的就是含有特殊矿产的合成金属,是不会上绣的。还有那种用瓶子装的酒精,前些日子艾隆叔叔为你清理伤口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东西,好像比最烈的酒还要纯上好几倍……” 杨桓痛苦的捂住脸,心知一定有自己那个时代的人,先行一步穿越到了唐朝,才会在大唐留下了二十一世纪现代科技的痕迹。杨桓暗骂那个穿越者不给后辈留下一点发财的机会,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还能如何在这个时代圈钱。正踌躇苦恼间,杨桓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铁口直断,算相如神。我看小兄弟印堂发黑,显然很快要遭遇一道劫难,不知小兄弟可否有兴趣听贫道解上一卦?” 杨桓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位拄着竹幡的算命人,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青色道袍,面容清矍,颌下数缕长须,脸色红润且皮肤细腻如婴孩,端是一派仙风道骨的好颜色。 杨桓没好气道:“牛鼻子少跑这儿来糊弄人,你刚才只是瞄了我后脑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印堂发黑?你知道哪儿是印堂吗?连印堂都不知道是哪儿就敢出来行走江湖,活该饿死你个傻了吧唧的江湖骗子!” 算命人丝毫不以为忤,刚想继续忽悠杨桓几句,看清杨桓的面孔之后,突然露出大惊之色,一把拉住杨桓的手,在杨桓的掌心纹路和腕骨上仔细摸索起来:“小兄弟这命格,这命格……看上去不是人哪!” “呸!”杨桓大怒:“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我特么不是人难道还是妖精不成?你知不知道广电总局已经下了文件,建国以后的动物不许成精……” 算命人深深望着杨桓的眼睛:“贫道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兄弟你这样的命格,如果小兄弟没有其他俗事的话,不妨随贫道找个安静的酒馆喝上几杯……当然是贫道请客,卦象也分文不取,小兄弟以为如何?”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为什么不去,走!”杨桓一下子来了精神,不过还是狐疑的上下打量算命人:“俗话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咱们初次见面,你又是请客又是免费算卦,不会是别有用心的坏人吧?” 算命人呵呵笑道:“我算天机行走江湖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兄弟如此诡变莫测的命格,当然要仔细研究一下,哪里来的什么居心叵测……” “算天机,算天机。”杨桓反复叨念了几遍算命人的绰号,曾经在网络上浏览唐代野史的时候,一个灌水帖突然浮现在杨桓的脑海之中,惊呆道:“在唐朝敢号称算天机的牛鼻子老道……你是袁天罡!” 8 算天机 算命人明显呆了一呆,不过很快恢复了常态,瞳孔中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却被杨桓清晰的捕捉到,更加确认眼前这个装神弄鬼的老道士,定是袁天罡无疑。 算命人干笑几声:“小兄弟刚才说什么圆缸方缸的,贫道一句都听不懂。贫道俗家姓李名黑字太黑,入得清尊道门之后,落号算天机,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杨桓见袁天罡不肯承认,也不勉强,大喇喇道:“小弟杨桓,柳树槐树的那个杨,借钱不还的那个还,好说好说,久仰久仰。” 算命人听杨桓说话颠三倒四,毫无章法,却也不生气,拉着杨桓随便步入附近的一家酒馆,点了几品简单的菜色,又要了一瓮橘酒,亲自为杨桓斟了一碗。 杨桓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江南永宁坊出产的橘酒,只觉得入口绵软甘甜,微有辛辣之味,酒劲还比不上后世的啤酒,是掺杂了很少一部分酒精的软饮料,难怪算命人敢直接用大碗喝。 两个人试探着相互寒暄几句,菜色已经陆续端了上来,不外乎一些蔬菜,杂烩,羊肉,果品之类,虽然并不十分丰盛,倒也荤素搭配得十分整齐,足见算命人很懂得养生之道。 杨桓见算命人夹了一块羊肉送进嘴里,忍不住问道:“像是你们这种出家之人,不是不许沾染酒肉荤腥的吗?” 算命人为之失笑:“你说的那是和尚,可不是我们这些做道士的。我等虽然入了清门,学些呼风唤雨占卜前程的道术,不过只要秉承本心,不去为非作歹,酒肉是不必禁的。” 杨桓撇嘴道:“你说你会占卜算命我信,不过说起呼风唤雨的能耐,难道大唐的律法里,没有吹牛比被抓起来吊打的一条禁令吗?” 算命人见杨桓嘴贱至斯,还是笑吟吟的没有一丝恚怒:“如果杨兄弟不信的话,不妨同贫道打上一个赌。” 算命人指着门外:“贫道走出酒馆的半个时辰以后,定会降下瓢泼大雨,雨水三寸三分,恰巧可以将一只酒壶灌满,不知杨兄弟信是不信?” 杨桓突然想起西游记里开篇写道,袁天罡同泾河龙王打赌,说是天上降雨几寸几分,过了不几时,龙王还真就收到了玉皇大帝降雨的旨意,所言降雨的分寸,同袁天罡说得一模一样。 杨桓认为那只是传奇角本里的神话故事而已,十有**是故意夸大了袁天罡的本领。于是毫不迟疑道:“赌就赌,谁怕谁。哥身为新一代的四有青年,难道还会被你装神弄鬼唬住不成?彩头是什么?” 算命人指了指杨桓,拈须笑道:“彩头就是你。” 杨桓勃然大怒:“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丧尽天良的老人贩子,一定是看上了小爷英俊,才故意设下圈套坑我,想把我唬弄到穷乡僻壤给人做了童养媳或者上门女婿,你想的美,小爷不赌了!” 算命人连忙解释道:“杨兄弟误会了,贫道的意思是,如果贫道输了,任由杨兄弟随意发落。不过贫道如果侥幸赢了一场,也不需要杨兄弟赔出任何钱物,只要在不远的将来,贫道有求于杨兄弟的时候,杨兄弟能够卖给贫道一个人情,也尽够了。” 杨桓转了转眼珠,觉得无论输赢,自己都吃不了多大亏,这才答应下来:“酒也喝了,赌也赌了,你刚才不是说要免费赠送在下一卦吗?可以开始了。” 算命人哈哈大笑,突然从袍袖里掏出一小串铜钱,扯断线绳,把铜钱一枚一枚排在桌子上,摆出一副太极图案。又将一只古朴的象牙笏签递给杨桓:“杨兄弟可以随意将铜钱拨弄出任何形状,停手之时,卦象自显。” 杨桓半信半疑的接过笏签,在太极图上扫了几下,随手将象牙笏签朝桌子上一扔,正好扔在了拨散铜钱的正中央。 算命人本来好整以暇的抿着碗中清冽的酒液,见到杨桓扔掉的笏签位置,顿时脸色大变:“风从虎,云从龙。杨兄弟刚刚摆出的卦象,乃是襄助龙吟九霄,乘势破云直上的大富大贵运势。不过这笏签,却正好截断了龙身,做出斩龙断鳞之意,恰巧应在你的作为手段上,这……” 杨桓此时已经吃饱喝足,对于算命人一惊一乍的样子十分不满,闻言不耐道:“有屁快放,说些云山雾罩的话小爷听不懂。” 算命人面色凝重的将象牙笏签收进了褡裢,铜钱则留作结账的酒资,竟然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连招呼都没跟杨桓打一声。 洛兰一直一言不发的坐在旁边看热闹,此时好奇的朝那堆铜钱仔细瞧了瞧:“那个老道士好生奇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翻脸比翻书都快。还非得说这些铜钱是一条飞上天的龙,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 杨桓正掰断了一支筷子剔牙,闻言哂笑道:“一个惯会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而已,理他做什么,吃饱没?吃饱咱就走,回家睡大觉去!” 杨桓结了酒资,把剩下的几枚铜钱揣进口袋里,同洛兰在集市上晃了一圈,买到几样干果零食拿回去享用。刚刚回到家里,只见原本响晴的天空已经布满了乌云,院子里的仆从正忙乱着将晾晒的被子和衣物收回屋子里,把羊圈顶部的厚油纸和木架盖子放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天上便降下了稀疏的雨点。随着雷声逐渐变得沉闷,雨也下得越来越大。 杨桓同老道士打了赌,待到老道走出酒馆之时,杨桓还特意在心里掐算了一下大致时间,距离在集市上回到洛兰家里,无巧不巧的,恰好应了半个时辰的赌约。 杨桓心里打鼓,勉强朝洛兰笑道:“被那个老骗子给蒙准了,你说他会不会是司天监里专门负责天气预报的公务猿哪!” 洛兰见杨桓打赌输了一阵,心里也替杨桓感到惋惜,突然眼前一亮,指着院门口摆放的一个空酒壶道:“那个酒壶我认得,是依孜大娘平时随身带着的,怎么会这样巧遗落在那里。不过没有关系,那个道士不是说这场雨水有三寸三分,正好能灌满一个空酒壶吗?等雨停了咱们出去看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瓢泼大雨只下了不到一刻钟,杨桓和洛兰迫不急待的冲进院子里,凑到酒壶前一看,酒壶正好被雨水灌满。端起来细细一嗅,壶里一点酒味都没有,只有雨水淡淡的腥气,回荡在两个人的鼻腔之中。 9 壮志凌阳 杨桓打赌输给了算命人,更能断定那个手段通神的老道士,定是传说中有着通天彻地之能的神仙袁天罡。 根据坊间野史传闻,袁天罡行走江湖的时候,骑驴经过当时身为隋朝节度使的李渊身边,毅然翻身下驴,跪在李渊面前高呼圣上。李渊当时吓了一跳,赶紧把这个神秘的道士扶起来,叮嘱袁天罡万不可开这样大逆不道的掉脑袋玩笑,袁天罡却抚须长笑,说是在李渊身上看到了真龙之姿,早晚会成为开疆辟土的一代明君。 李渊本来就打着起兵谋反的坏主意,闻言大喜,正想进一步细细询问其中天机,袁天罡却在李渊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头脏兮兮的叫驴,涎着脸皮向李渊要草料吃。 李渊后来果然做了皇帝,命人四处寻觅袁天罡的下落。袁天罡却一直躲在江湖上不肯相见。直到有一天,袁天罡突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李世民的府邸里,五更半夜的,非说李世民如果不取来李渊的皇位而代之,违逆了上天的意愿,早晚会暴毙身亡。 李世民一想这个老家伙预言如此准确,说我爹能当皇帝,我爹还真就当上了。这是神仙哪!他说的话我得听啊!于是李世民在玄武门策划了一场谋杀,用弓箭射死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李世民的亲哥哥李建成。随后又逼迫李渊退位,将皇位禅让给自己,年号贞观。 李世民开启了贞观之治的大唐盛世,对内以宽善治国,对边陲胡地屡次兴兵,平定边疆,并且机缘巧合的启用了军中一名精干小卒,作为边陲将军。漂泊在江湖上享清福的老神棍袁天罡再一次神神叨叨跳了出来,非说那名将军是天反星下凡,如果手握重兵的话,日久必反。 李世民出于对袁天罡的信任,将那名将军骗回长安,悍然下了杀手,却敌不过将军勇武,率领身边手段高强的亲兵,在大明宫里杀了个天翻地覆,汇合了驻扎在城外的亲信边军,毅然攻破皇城,将李世民软禁起来,做起了垂帘听政的隐龙天子。 那名将军在位的短短六年里,大兴水利,亲手绘制改造了筒车和曲辕犁,从西域引进产量高的白薯和蔬菜,改制军制和官制,甚至天纵英才的制造出一种号称蒸汽机的神秘机械,经过他指点改进的兵器精密复杂,威力十分巨大,使得唐朝的武力军力,一时强盛非凡。 那名将军还研制出了玻璃,香水,不锈钢,罐头等一些杂七杂八的精妙玩意儿。使得大唐的科技水平处于全世界各国根本无法企及的巅峰。不锈钢应用在鸿蒙巨舰某些容易生锈的零部件上,才使得唐朝不仅可以通过丝绸之路汇通天下货物,还能开辟了新的远程航线。 船上水手远行海洋之时,多食用受潮的粮米和风干咸肉,容易患上坏血病症,往往死在船上。水果蔬菜罐头的诞生,则弥补了维生素缺失这一不足。在将军的大力支持下,才有唐人远洋出使西方,一度远行到从未企及过的异界大陆,说白了也就是美洲和非洲一带。 那名将军先后三次勘察河东道的地形,也就是大同一带,建立矿物署,挖取深埋在地下的乌金,代替木柴,作为蒸汽机的动力。不过蒸汽机只是最先应用在宫殿一般巨大的海船上,可以轻松远程航行。没等到将军把蒸汽机应用在军事和民生产业上,将军便神秘消失掉,只留下一道密诏,说是天命难违,烈烈唐风之中,定然会崛起一位亘古未有的女皇。 那名将军消失后,年迈体衰的李世民重新接掌了政权,却已经没有精力继续久盛不衰的贞观盛治。李世民身边最得宠的一位嫔妃,整日帮李世民批阅奏折,渐渐独揽大权。尝到了权利滋味的嫔妃,渐渐不满足留在幕后,用毒药鸩死了李世民,夺取了李家江山,改换国号为大周,自封为天命雌龙,造字曌为己身名号,取意为日月当空之意,便是现在的大周女皇武则天,正好应了将军的预言。 武曌篡权夺位之后,把那名将军留下的密诏烧毁,却依旧沿用了将军执政时期的官制和军制,重新启用“花虬卫”,也就是那名将军曾经设立的一个特务机构,类似于明朝的锦衣卫,有监察百官,先斩后奏的权责。全力打压敢于违逆自己意愿,妄想着重新扶持起李家江山的叛逆之徒,在朝堂中掀起了腥风血雨。 武曌功过参半,虽然延续了贞观之治的强盛大唐,不过却把蒸汽机搁置起来,认为那种机器过于笨重无用。所以蒸汽机的样本和草图,规划进兵部下属海政司管理,从此闲置不用。 那名将军的出现,已经彻底打乱了唐朝历代君王的沿袭格局,不得不说是一个异数。 因为将军始终隐在幕后垂帘问政,而且那一段不光彩的历史,简直是对于李家的侮辱,是以李世民在重新接过帝位以后,把那名将军的所有痕迹,都在史书记载中抹去,没有留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武曌上位以后,因为是史上第一位女性皇帝,违拗了儒家学说中规定男子遵崇地位的至理,到底不够名正言顺,虽然自宣为龙凤之姿,却始终难以自圆其说。对于那位将军的无上预言,也秉承着讳莫如深的态度,始终不肯承认那名将军曾经存在过。 是以将军在大唐留下的文治武功,全都被李世民和武曌瓜分掉,那名将军彗星般崛起,又如流星般陨落,神秘消失以后,便如同从未在大唐存在过一般。只有大明宫内一处最隐秘的暗室之内,依旧留下了那名将军的画像。和他突然出现在边陲,进入军队里成为一名马前卒之前,穿着的一套古怪衣服。还有妙手画匠为将军留下的影姿。 据说那名将军在神秘失踪的前一天,在大明宫外信步赏雪,身后只带着两名随从和一名画匠。在村野酒店喝得酩酊大醉之时,将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人前显露了自己的蹩脚书法,在那副栩栩如生的肖像画上,歪歪扭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凌阳。 10 迦弭菊 这些传闻野史,是有来自长安的好事之徒,来姑墨取货的时候,当做闲谈之资,在酒馆中流传出来的,在姑墨城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其中诡秘之处和可信程度,难辨究竟几分。 杨桓知道袁天罡是大唐时代一位绝对的大人物,绝不会平白无故来到姑墨,不敢将他的身份泄露出来,只是装作闲谈中无意提起,从洛兰的口中得知这段传闻。杨桓几乎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确定。那位名唤凌阳的将军,定然也是一名穿越者无疑。 按照事先的约定,洛兰为杨桓讲解了一番皇室和袁天罡之间的恩怨秘闻,杨桓也必须为洛兰讲一个故事作为交换。 杨桓哪里会讲什么故事,左思右想,只好把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添油加醋的叙述了一遍。 洛兰听得入神,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桓哥哥,你讲的故事真好听。不过牛郎和织女每年才能见一次面,听上去真让人为他们难过。” 杨桓抓起洛兰为自己剥好的瓜子瓤填进嘴里:“你是不知道,传说中天上一日,地上却已经过了一年。牛郎哥哥的确挺惨,一年才能见媳妇一面,不过织女可就逍遥了,每天都能见到牛郎,就跟按时上下班一样,王母娘娘还是心疼自己家的女儿啊。” 洛兰一想杨桓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却总觉得怪怪的,似乎有哪里不对。洛兰正苦思不解的时候,只听得杨桓笑道:“刚才咱们逛集市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卖盆花的小摊贩,出售一种红色的花儿,叶子是紫色的,还带有金线。要价可是不低,足可以抵得上半只羊了,那种花叫什么名字?” 洛兰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展颜笑道:“你说那种金线紫叶菊啊,在我们这里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唤作迦弭菊。据说只有在姑墨城外山峰之巅的石缝里才能找到,稀少珍贵的很,所以才会卖出那样高的价格。桓哥哥你喜欢吗?我出去买一盆送你。” 杨桓眼珠一转,突然兴奋的跳了起来:“你身上有多少钱?你能支配家里的多少钱?你能从你阿爹那里偷出来多少钱?够不够把城中所有的迦弭菊都买下来?” 洛兰吓了一跳:“桓哥哥你要那么多迦弭菊做什么?那种花虽然不是特别昂贵,不过又不可以拿来当饭吃,要是偷钱把城中所有的迦弭菊都买下来,阿爹会发狂的。” 杨桓放声长笑:“你懂得几个问题?别小看了一盆花,如果经营手段得当的话,是可以赚到大钱的。” 杨桓第一次主动拉起了洛兰胖乎乎的小手,不惜牺牲自己的色相,也要迫使洛兰乖乖听话:“哥就求你这一次,无论你从哪里弄钱都好,一定要把城中所有的迦弭菊都买下来,一盆都不要流落在外人手里。哥这辈子的幸福都寄托在这些鲜花的身上,求求你帮哥一把,好不好?” 杨桓嘟起嘴巴卖萌,努力睁大眼睛,能令无数女人羡慕嫉妒的浓密长睫毛,小刷子一样忽闪忽闪的。 恍惚中,洛兰仿佛听到了一声猫咪的萌叫声,头脑立刻变得昏昏沉沉,再提不起拒绝杨桓的念头,下意识的点头道:“好,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因为乔塞提常年经商,把精明的生意头脑遗传给了女儿,洛兰算起账来头头是道,做生意的手腕也颇有一些。黄昏之前,洛兰便带着几十名临时从集市上雇佣来的力工,把六七十盆鲜艳怒放的迦弭菊,陆续端进了杨桓的房间里。 杨桓再三追问确定,得知这些迦弭菊已经是集市上全部的存货,而且已经过了去山巅采摘迦弭菊的季节,再采就要待到来年春天,否则盛夏的野生迦弭菊,一旦更换了土壤,是不能存活下去的。 杨桓笑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突然发起疯来,把房间里的大部分花盆砸碎,除了二十几盆安然无恙的以外,剩下的迦弭菊全都被杨桓踩踏得稀碎。 洛兰大吃一惊,却已经阻拦不及:“这些迦弭菊使了好多钱才买下来,我甚至偷了阿爹账房里的草料款,如今你把花都砸碎,我要怎么向阿爹交待呀!” 杨桓揽着洛兰的肩膀连声劝慰:“不出十天,我就能让剩下的迦弭菊翻出百倍千倍的利润。你买花使去的那点小钱算什么,要是运作得好的话,咱们居住的这套宅子,足足能扩建一倍,你信是不信?” 洛兰当然不会相信杨桓的鬼话,急的团团乱转,差点哭了出来。 杨桓拉洛兰坐了下来,将嘴巴凑到洛兰耳畔,低声交待了半天,洛兰才半信半疑道:“你确定这样真的可以?” 杨桓笑道:“你就等着数钱数到手抽筋,为自己的嫁妆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吧。废话少说,赶紧派人出去宣扬消息。千万记住,这个消息一定要十分隐秘的、一点一点的传扬出去,千万不能站在大街上扯着脖子喊,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听明白没有?” 洛兰咬住下唇,终于横下一条心来,扭身朝外面跑去。 跑到门口的时候,洛兰踩着门槛,突然转头朝杨桓嫣然一笑:“桓哥哥你是嫌弃阿爹为我准备的嫁妆少吗?” 杨桓一听洛兰话锋不对,被洛兰的一个媚眼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妹儿啊,如果丑能当饭吃的话,你的长相可以撑死整个大唐的子民。在你减肥革命尚未成功之前,请不要再跟哥提起谈婚论嫁的事,就算哥求你了成不成?” 洛兰丝毫没有气馁,捏紧拳头道:“桓哥哥你放心吧,从今天开始,每天我只喝水不吃东西,如果不能瘦下来的话,从此再也不提嫁给你的事!” “哎!这就对了!”杨桓满意的点点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出去办我交待你的事呀!否则就算你减肥减成了张百芝林至玲,没有一大笔钱做陪嫁的话,我又穷得口袋比脸都干净,咱们成亲以后去大街上喝西北风吗?还不快去办事!” 11 姑墨国主 在西域语言中,姑墨本名唤作“婆楼迦”。不过唐人音译后以讹传讹,将婆楼迦称为姑墨,听上去更加简洁而且不失本意,久而久之便流传开来。加之婆楼迦国隐有大唐附属国的意味,无论经济政治文化都打上了深深的大唐烙印,就连土生土长的婆楼迦人,也以作为姑墨人而感到骄傲。 姑墨国占地不大,大多数人口都聚居在姑墨城中,只有少数的子民,分散在国土内的叶尔羌河绿洲边放牧,或是在天山脚下采矿为生。剩下的几乎都是生意人,已经达到了全民皆商的地步。 姑墨国的这一代国主名叫哈迪力,作为上一代国主的九个儿子之一,能够继承父亲的王位,不得不说是一个异数。 哈迪力排行第九,自小轻商喜武,本不被人看好。同生意经念得头头是道的八个哥哥比起来,在以商立国的姑墨来说,简直是一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 哈迪力自小投在一名唐朝武师的门下,学习拳脚兵刃。十五六岁的时候,身体长得比八个哥哥都要高大,而且相貌堂堂,须髯虬扎,很有西北男人粗犷豪迈的味道。 姑墨国当时有一位手握巨富的王公,名叫淂买提。淂买提一生纵横商界,积攒下富可敌国的家业。据说他家里的金铜,比西域三十六国的国主加起来还要多,堪称西域一代赫赫盛名的财神爷。 淂买提膝下无子,只得五个女儿,各个如花似玉,而且环肥燕瘦,别有千秋。当时国主为了巴结淂买提,吩咐自己的九个儿子去追求淂买提的女儿。不过五个姑娘却不爱红妆爱武装,全都喜欢上了勇武过人的哈迪力,对于哈迪力的八位哥哥根本不假辞色。 哈迪力放弃了喝酒打猎,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以西域人惯用的沙雅小刀为蓝本,亲手打造出一柄造型奇特的小刀,小刀短狭俊秀,糅杂了淂买提五个女儿的明眸皓齿和花容月貌,自刀柄至刀身,无不透出五个女孩子风情各异的灵秀之气。 哈迪力将这把倾注尽自己全部心血的小刀,一起送给了淂买提的五个女儿,同时俘获得五个女孩子的芳心,齐齐嫁给了哈迪力。有了岳父的支持,哈迪力轻松碾压过八位哥哥,这才继承了父亲的国主之位。 哈迪力颇有明主之风,知道自己获取到用之不竭的惊人财富,定会遭到西域别国垂涎。是以用赏赐财货为引诱,鼓励民众多生男孩,扩充本国人口,增广兵员,保护家国。又买来人数过千的大唐囚徒,训练后充作护城军,使得姑墨一举成为西域三十六国中兵事有数强横的一国。 今日哈迪力去城外狩猎归来,猎得些黄羊沙狼,便在宫邸中摆酒,宴请一干王公贵族和姑墨城中有头有脸的达商。酒过三巡后,一名留着两撇翘胡子的本土商人,趁哈迪力心情大好之际,当场进献了一件礼物。 这件礼物由两名波斯女奴合力抬出,用一个硕大的红漆木托盘托着,约有两尺多高,造型浑圆,上面罩着层层紫纱,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显得十分神秘。 商人吩咐二女将礼物放在厚厚的波斯毯上,自己则恭身在厅上转了一圈,高声得意道:“这件礼物,可是我前些日子花了大价钱购得。端得算是无比珍稀贵重,如今再想找出一模一样的,任由谁出价千贯万贯,却也是一货难求。大伙儿不妨猜一猜,这厚纱里面罩着的,究竟是一样什么物事?” 在座的王公贵胄见商人如此大言不惭,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连哈迪力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 西域各国并不像大唐一样以农立本,姑墨因财货通达著称,最是重视商贸经济发展。追逐利润的本性,使得整个国家的政治文化发展,都要以不损害经济利益为前提。是以姑墨以及西域大部分国家,都率先走上了资本主义萌芽的道路,人与人之间的地位等级不像大唐一样森严有序,堪称松散自由。 一位年长的王公自恃老迈,又为姑墨国的经济发展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率先站起身笑道:“这件物事被你说得如此贵重难求,甚至敢当着国主的面卖起了关子,难不成你把天上的月亮摘了下来,要送给国主照亮不成?” 哈迪力哈哈大笑,指着老王公道:“你个老货整日只会打趣本王,小心本王哪日来了精神,把你的胡子薅了去,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面在众人面前卖弄。” 众王公都跟着仰首哄笑,纷纷猜测商人进献的礼物到底是一件什么东西。有的说是唐三彩,有的说是窑均瓷,有的说是金斛,有的说是钱汆子,也就是一种用开元通宝银币熔合成的工艺品,众说纷纭,场面十分热烈。 商人连连摇头,在众人的连声催促下,才朝哈迪力微微鞠了一躬,亲手掀掉层层紫纱,露出里面的一样东西,傲然道:“众位请看如何?” 宴会上的王公们立时一哄,显然认出了这样东西,只有哈迪力一头雾水:“这就是你刚舞弄了半晌时日的贵重礼物?若本王没看错的话,这不就是一棵向阳草吗?” 只见托盘上放置着一座两尺见圆的琉璃罩,里面摆着一盆怒放的植物,绿叶红花,颇有几分颜色。因为这种植物只在腾格里余脉的悬崖峭壁间生长,花朵始终朝向太阳开放,在中医来讲,是滋肾补阳的珍贵之物。向阳草只是姑墨人的叫法,还有一个官方的正式名称,唤作迦弭菊。 哈迪力秉性好武,国中日常商贸和财政大权,都交给手下王公管理。平时要么打熬筋骨,锤炼武技,要么便去城外粘鸟狩猎,只知道铜铁雌黄和花彩白瓷是贵重货物,却不知一棵小小的向阳草,为何会被商人当成老祖宗一样供了起来。 哈迪力以为商人是为了博自己一笑,倒也不以为忤:“本王见这只琉璃罩十分精致可爱,倒是比那棵喂马的草料要珍贵许多。罩子本王收下,至于这棵向阳草嘛,听说煮来喝掉也能增添床笫之时的勇猛刚强。不过本王年富力强,还用不着这等滋补之物,你还是拿回去自己享用吧。” 12 将军令 众人见哈迪力如此调侃,立刻哄堂大笑起来。 那位老王公向来同进献迦弭菊的商人交好,不忍商人受窘,再次起身道:“国主,您整日忙于国中事务,略有不知。如今这向阳草,可不比往常价贱,说是万贯难求毫不为过。就连老朽想落得一盆摆在榻前几上把玩,却也是百求而不得喽!” 哈迪力闻言不解道:“本王多在神山边狩猎,也曾听说此种花色,生长于神山陡峭之巅,汲岩灵而生,应阳气而盛。山居民商多以粗绳揽身,行险悬坠摘采。在集市上售价不菲,只因花朵娇美可爱,又有滋补之功。只是并非特别稀罕的货物,如何会身价一涨若此,万贯难求,其中可有说法?” 商人本来被众人笑得面红耳赤,这会儿见老王公挺身相助,朝老王公投去感激的一瞥,这才转向哈迪力道:“国主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有消息在城中飞传,说是大唐禁宫之内,女皇身边最得用的上官清人,患上了一种怪病,整日容行恹恹,食不知味。经妙手神医诊治,说是患得离阳之症,脉行元阴过甚,导致体内阳气衰竭,必须以迦弭菊做了药引子,方能复原如初。是以女皇遣人四处搜罗迦弭菊,在唐境内收获甚微,有唐商来我城国取货时,将消息透露出来,大肆高价收购迦弭菊,才导致此花价值一日千里,上扬至如此惊人的地步。” 哈迪力闻言并不以为意,摆摆手道:“既然唐宫有此需求,我等定当鼎助。不论多少贵贱,任凭他们索去也就罢了。” 商人闻言垮下脸来:“说是这样说,只是不知哪个天杀的最先收到消息,把城中的迦弭菊搜购一空,导致城中迦弭菊价值涨势惊人。不到七八天的功夫,便已经在原本的价格上翻了数百倍,就这样还一株难求。” 哈迪力皱起眉头道:“有这等事?” 老王公也跟着帮腔道:“可不是。当下已过了迦弭菊的采摘期候,只有市面上留存了百余盆。老朽有一挚友意外获得两三株,本想寻机脱手,见此菊价值每日上扬惊人,便当做宝贝一样存在密室中,凿开天窗露阳,特意使人早晚精心浇灌照看,真就把一棵草当成了祖宗一样供养起来,就等着有人求购,狠狠赚上一笔。国主您说,这事儿怪是不怪?” 哈迪力沉吟片刻,思虑即使迦弭菊的价格超过等重金铜,也不过是一盆花而已,毕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如果硬说能够对姑墨经济形势造成影响,实属天方夜谭,也就丢开手去,收下商人进献的紫线红瓣迦弭菊,称谢之后,号召众人尽兴饮酒享乐。 哈迪力不好渔色,宫邸之中有了五位千娇百媚的夫人,已是心满意足,再无他求。不过五位夫人却喜好波斯女子异猫儿一样的长相,搜罗来许多养在身边观赏嬉戏,又派人教导这些女子胡舞。久而久之,哈迪力宫邸之中三十许人的波斯舞女团,已经名动塞外。 哈迪力今日高兴,特地把波斯舞女从夫人手中暂借过来,供客人尽情欣赏欢乐。众人早知波斯猫儿善舞,只是有幸见识者甚少,得遇如此良机,便也把迦弭菊的事情抛在脑后,摒气凝神静待观赏妙人魔舞。 胡笏敲击铜缒的清脆声响起,两队波斯猫儿从帷幔后飘然而出,在酒宴中间的空地上排列好阵势,纷纷送胯踮脚,垂首扬臂,做出舞蹈的起手势,臂腿未动,客人们已为之神夺,魂色授予,纷纷做出一副垂涎三尺的不堪模样。 无怪客人们敢在国主面前放肆,这些猫儿并没有穿着轻纱薄服,而是披着一身特制的轻铠,仿造大唐的明光铠样式,只是铁甲叶片换做了炫彩琉璃,晶莹夺目。铠甲上短下长,腰间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白腻,战裙下一双被炫色轻纱覆盖住的修长**,更显迷离,英武中不失妩媚,柔弱中又透露出淡淡的杀伐之气,端属妙不可言。 猫儿们挽起发髻,头裹湛青纱帽,更显得肌肤莹白,蓝眸如湖,脸上做出冷傲神色。琵琶声和胡茄声一响,猫儿便将夹杂了战场冲杀之术的舞技展现出来,舞姿倏尔刚猛异常,如同两军对阵,金戈交鸣;倏尔舒展灵动,似于战胜后欢欣雀跃,喜气洋洋。波斯女身体独有的高挑和柔韧,将一场战武演绎得淋漓尽致,在场的宾客无不看得如痴如醉。 打横斜坐在下首的乐师们,有的横吹羌笛,有的怀抱琵琶,有的敲击胡笏玉板,有的拨弄着类似于西方竖琴的箜篌。音律声如珍珠掉落玉盘之中,清朗悦耳,余音绕梁,竟是王公们听熟了的一曲《将军令》。 塞上长风,笛声清冷,大漠落日,残月当空。碎梦归故里,日夜听驼铃,枕边落家书,腰间三尺锋。定斩敌将首级,看罢泪涕凋零,报朝廷,帝皇听。 原本一首雄浑苍凉的将军令,于一名波斯歌姬的喉间婉转飘忽,竟然带上了那么一丝消魂的味道。配合以猫儿们曼妙灵动的舞姿,一众客人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酒杯,时而闭目聆听仙音,时而眯眼观看魔舞,竟然已是痴了。 与此同时,杨桓正双眼放光的盘膝坐在床上数钱。 大唐的钱币分为三种,分别是铜银金打造的方孔圆钱,上书“开元通宝”四个大字,据说这四个字还是书法大家欧阳询亲手所提。不过在姑墨城中,也流通着大唐各地作坊里出产的私铸铜钱,还有波斯和大食的人头像银币,甚至绢匹,羊群,盐米,都可以在这里充当有效货币。 杨桓手里摆弄的几十串铜钱,比起袁天罡用来结账的私铸钱不同,是货真价实的开元通宝。这时候的钱币购买力十分强大,开元通宝更是一种坚挺的流通货币,五枚铜钱便可汆米一斗,一吊钱足可以让一户人家过上几个月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 杨桓把铜钱翻来覆去的把玩了半个多时辰,才塞进床下的一口藤条箱子里锁好,满足的叹了口气:“刚卖出了几盆花,就能有如此收益,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希望接下来的暴风骤雨能来得更猛烈些吧!” 13 穷人乍富 第二天一大早,杨桓抱着被子睡得正香,洛兰便兴冲冲的跑进杨桓的房间,一下子把杨桓的被子扯到一边:“快别睡了,那件事成了!” 杨桓揉了揉惺忪了睡眼,见洛兰满脸兴奋之色,眼睛却贼溜溜的往自己下三路打量,这才想起自己只穿着薄薄的小衣,而且少年火壮,每天清晨有怒挺的生理现象,连忙夹紧双腿怒道:“你说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胖闺女,冒冒失失闯进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房间,连房门都不敲一下,就你这副样子,以后还想嫁出去不?” 洛兰讪讪的收回目光,理直气壮道:“你的卧房本来就没有门,只有一幅门帘还都是窟窿,你让我敲什么?” 杨桓理屈词穷,张口结舌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半晌才颓然叹息道:“好吧,这次算你赢了。你一大清早跑来把我从娶媳妇儿的美梦中唤醒,到底有什么事?” 洛兰这才雀跃道:“刚才你没听见吗,那件事成了。” 杨桓立刻变得精神抖擞,亟不可待道:“已经到了顶峰价?” 洛兰兴奋得满脸通红,重重点了点头:“不仅到了你预估的顶峰价,还高出了一大截。现在手里存着迦弭菊的人,全都已经舍不得脱手了。” 杨桓原地一蹦三尺高,抱着洛兰的脑袋亲了一口:“快去快去,现在就去把我们手里的迦弭菊全都脱手,一盆也不许剩。否则顶峰之后定会有一个弧线抛跌,引起别人的怀疑,这些花花草草就一文钱都不值了!” 洛兰呆呆的看着杨桓,半天才缓过劲来,脸色绯红道:“桓哥哥,你,你刚才,亲,亲了我……” 杨桓在原来的社会生活时,同女性朋友打闹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异之处,得意忘形之下,不知道应该怎么庆祝,才贸然亲了洛兰一下。眼见洛兰脸上的红晕渐渐开始蔓延到脖颈,杨桓才豁然想起,大唐虽然处于封建王朝里男人和女人之间关系最为开放的一个时代,不过一个未曾婚娶的少年男子,同一名未出阁的女孩子有了肌肤之亲,似乎也和封建礼教有所不合。不过杨桓正处于兴奋状态,浑然没把这样蜻蜓点水的一吻当做一回事,连声催促洛兰赶快去把手中的迦弭菊悉数抛售掉。 这一刻,迦弭菊究竟能卖出多少钱,在洛兰看来已经不重要了。洛兰第一次在杨桓面前,表现出忸怩局促的神态,手指捏弄着衣角,期期艾艾道:“桓哥哥你刚才,刚才那样对我,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你的夫人了。” 洛兰乍着胆子说完这句话,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发起烧来,一颗心如同小鹿般乱蹦,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 杨桓被迦弭菊的天价喜抽昏头脑,眼睛已经变成了铜钱的形状,不管不顾道:“只要你能尽快把手里的迦弭菊抛售出去,什么富人穷人的,你想做我妈都行!别杵在这儿说些没有营养的废话,还不快去!” 洛兰只当杨桓是应了下来,差点喜极而泣,转身跑出门外,只感觉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无论见到谁都觉得特别亲切。 依孜大娘端着装满了羊血和羊肠的大铜盆,正穿过院子朝厨房走去,被飞奔而来的洛兰撞了个满怀,盆中的羊血撒得到处都是。 依孜大娘是乔塞提发妻的陪嫁侍女,看着洛兰从小长大,直把洛兰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见洛兰状若癫狂的模样,忍不住笑骂道:“做什么这样慌慌张张的,身后又没有个鬼追着你跑。” 洛兰拉着依孜大娘的手转起了圈子,笑得脸上的肥肉乱颤:“桓哥哥亲了我啦!桓哥哥答应娶我啦!” 洛兰兴奋了半天,才猛然想起杨桓交待的事情,调皮的朝依孜大娘吐了吐舌头,返身朝藏匿有迦弭菊的仓库跑去。 依孜大娘蹲下身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羊肠,一抹笑意在脸上荡漾开来:“老爷看不上杨桓,说那小子油嘴滑舌不事劳作。不过依我看却挺好的,年轻人长得俊,还有个机灵劲儿,一看便知道是个有福的。兰儿跟着他一准儿没错,看来这回我又得帮忙置办绣服嫁衣喽!” 洛兰充分表现出一名商人应有的精明手段,把乔塞提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尽数撒了出去。短短半天时间里,便将手中留存的逾二十盆迦弭菊,不着痕迹的转手他人。 姑墨城中的有钱商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迦弭菊是当下最值钱最紧俏的货物,纷纷争相出手,一旦高价获得,立刻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等着迦弭菊的价格再度节节攀升,从中获取更大的利润。 这些天来,乔塞提始终在外面忙着处理手中的货物,帮助在马贼袭击中死难者的家属料理后事,忙得恨不能多长出几条腿,几只手来,每天很晚才回来睡上一觉,第二天天不亮就继续出去忙碌。对于女儿和杨桓暗中策划的事情,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正午时分,依孜大娘将烤羊肉和馕饼送进杨桓的房间里,还顺手带来了一壶葡萄酒。杨桓用小靴刀将羊肉切碎,均匀的塞进馕饼里,狠狠咬了一大口,囫囵不清的喃喃道:“这特么不就是烧烤店卖的饼夹肉串吗?味道果然消魂得可以,怪不得东北气质舞蹈天王尼古拉斯赵四儿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杨桓正被来自故乡的食物味道感动得热泪盈眶,洛兰带着四名壮汉闯了进来。四个肌肉虬劲的强壮汉子,费力抬着一口硕大的木箱,在洛兰的指挥下放在杨桓面前,收受下洛兰十几文雇佣钱,兴高采烈的转身离去。洛兰才一下子掀开了木箱,指着里面道:“看这是什么?” 杨桓看清楚箱子里的物事,张大了的嘴巴再也无法合拢,手中的馕饼一下子掉在地上,饿虎扑食般抱住了木箱,咧开大嘴惊叫道:“我滴个神嘞!钱!都是钱!这些钱都是咱们赚的?” 14 纵情挥霍 集市上突然出现了两个怪物,把商贩和行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杨桓身上挂满了大红大绿的上好杭绸,一手提着装满了凉瓜的篮子,正抄起半只,吃得脸上全都是鲜甜的汁水,身后还背着几支造型精致唐刀,四五只细竹抓痒挠,看上去就像一只成了精的大蜘蛛一样。 洛兰愁眉苦脸的跟在杨桓身后,不得不将青丝高高挽起,发髻上插着各种材质的发簪,有金有玉有木有琉璃,瞧着就似头顶爬了一只造型古怪的刺猬。洛兰双朵挂着十几只镶嵌了金银的玛瑙耳坠,胳膊上挎着装满了胭脂水粉的木盒,怀里还抱着一个硕大的白瓷净瓶,面露苦涩的商量杨桓道:“桓哥哥,就算有钱也不是这样的使法,我实在拿不动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杨桓大摇大摆的迈着四方步,摆出一副土豪劣绅的暴发户架势,随手推开一位挡在自己身前的客人:“钱是王八蛋,花完咱再赚。我还没有过足了疯狂购物的瘾,怎么能这样快就回去。” 杨桓瞥见一个摊位上摆满了大唐来的工艺品泥人,见泥人泥兽各个栩栩如生,大喜道:“这些货物要价几何,哥全包下来了!” 售卖泥人的小贩见来了金主冤大头,忙不迭的帮杨桓将所有的货物全都收拾在一处,还给了杨桓一个折扣价,不过也狠狠敲了杨桓一笔,一个月的衣食都不用再发愁了。 杨桓见小贩主动提出降低价格,反倒勃然大怒:“看不起老子没钱是不是?鄙视老子是个穷光蛋是不是?你想作价三十文,我偏偏要给你五十文。钱拿去,货物给我送到赛哈提大叔家里。对,就是东坊北三街门口拴着一只大黄狗的那家。” 附近的商贩见杨桓如此阔绰,纷纷围了上来,高举手中的货物样品,把杨桓围得水泄不通:“买我的买我的,我的胡椒颗粒比别人的大!” “买我的买我的,我的鞋子比别家的穿着柔软!” “买我的买我的,我的松糕里面多加了蜜糖!” 杨桓笑得见眉不见眼:“你们的货物均售价几何?” 一名机灵的商贩自认摸准了杨桓的脉络,把杨桓当做不多花钱就不高兴的纨绔败家子,高声叫道:“老爷您给什么价,我们收着就是了。” 杨桓笑眉笑眼道:“好,你的这几十双鞋子,估摸着值得三四十文,我给你一倍的价格,再凑上一个整数,一百文拿去,鞋子给我送到家里留着慢慢穿。” 杨桓突然见到一个身着唐装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争先恐后的挤将进来。杨桓眼前一亮,指着男子怀里的小女孩道:“这孩子多少钱,我买了!” 男子闻言大惊:“我只是个过路的,带着女儿凑凑热闹而已,谁要卖孩子了,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说着便抽身朝人群外面挤去。 杨桓翻了个白眼道:“我有病,你有药啊?光天化日的乱看什么热闹,把女儿挤丢了,你娘子还不得罚你跪洗衣板。赶紧走开,别耽误老子买东西!” 众商贩见杨桓如此祸害钱法,更是趋之若鹜。杨桓也没有令商贩们失望,大把的钱财流水般撒了出去。 洛兰抓过一名商贩,把自己身上的东西放在他的木轮推车上,叮嘱商贩把所有的东西一起送回去。好不容易拉着杨桓突围出去,丧家之犬般被身后蜂拥尾随商贩跟了半里多路,才终于找到一个隐秘的巷弄,暂时藏了起来。 杨桓见巷弄深处的一所房屋院前,挑起一支帚幡,知道是一间酒家,便拉着洛兰进去歇脚。二人随意点了几样食物,杨桓又要了一壶沙棘果酿成的甜酒,刚饮了一杯,便听得洛兰质问道:“桓哥哥,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坏主意,你骗不了我的。” 杨桓被一口酒呛得连连咳嗽,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诧异道:“我打什么坏主意了?我只不过是挥霍了一些钱而已,那些人乐还乐不过来呢,你怎能如此冤枉好人?” 洛兰似笑非笑的望着杨桓:“阿爹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位头脑精明,却丧尽天良的坏商人,在集市上高价购买了许多货物。贩子们见商人出手阔绰,纷纷将货物送到商人的家门口。商人就说了:你们的货物要价几何呀?贩子们回答说:您给多少我们便要多少,绝对不会还价。于是商人突然转了性子,用一文钱将所有的货物买了下来,发了一笔横财。” 杨桓不解道:“那些贩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既然觉得价钱不合适,不卖给商人不就结了?” 洛兰正色道:“经商之本,以为信立。做生意的人,最讲究一个信字,答应的事便要去做,绝对不可食言,否则以后便万万无法立足,遭到世人唾弃,再也吃不上这口饭了。” 杨桓早就品出洛兰故事中的滋味,知道洛兰是借古喻今,影射自己想要通过如此不法手段,欺骗小商小贩的辛苦钱。 杨桓没有生气,反倒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你尽管放心,虽然之前的迦弭菊事件是我一手策划的,不过归根结底只是一种哄价的营销手段,说到底也沾染不上一个骗字。商场中虽然讲究一个低进高出,却本就充满了尔虞我诈。能将一朵狗尾巴卖出天价,那是咱们的手段。再说寻常人家也买不起如此贵重的货物,那些争先恐后将迦弭菊购进的有钱人,打的也是囤积居奇,稀货可居的主意,咱们算是替天行道。把其中一部分钱送给辛苦在露天里摆设小摊的贩子们使用,剩下的大部分,我已经想好了,就交到那些在矿场中被马贼残杀致死的兄弟们家中,供养家小。这件事我不方便露面,还是要麻烦你出去跑腿啊。” 洛兰见杨桓如此高义,暗忖自己总算没有看错人,不过还是不放心道:“既然这样的话,欺骗那些贩子们辛苦钱的事,你定是不肯做了,桓哥哥我说得对不对?” “那是当然。”杨桓抿了一口杯中甜酒:“今日我在集市上大撒钱财,除了劫富济贫的一层意思,还顺便布下了很大的一个局,日后才能见分晓,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15 醉和尚 洛兰虽然不知杨桓言下究竟何意,再三追问,杨桓却只是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此乃天机,决不可泄露。不可说,不可说。” 洛兰气鼓鼓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这酒怎么跟糖水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杨桓大感有趣:“你也懂得饮酒?” 洛兰一面招呼酒保上烈酒,一面朝杨桓笑道:“阿爹嗜爱喝酒,依孜大娘也十分善饮,从小我便偷了他们的酒壶来,分给小伙伴们喝,自己也跟着饮上几杯。阿爹和大娘饮的都是大唐来的烧酒,辛辣甘冽,不似这些劳什子甜水,怎么喝都一股闹腾味。” 杨桓见酒保已经端上一樽大唐出产的楼酒粮食烧,不喜桌上食物简陋,拿出钱来命酒保去集市上买来爽口之物下酒,一面赶紧为洛兰斟满一杯:“这次迦弭菊行销生意中,你也是功不可没的一个重要角色。来,哥敬你一杯。为了日后能够成为大唐的马云和刘强东,咱们共饮此杯,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成为大唐数一数二的富豪!” 洛兰不晓得杨桓说的马云和刘强东是谁,只当是唐境内有数的成功生意人。见杨桓率先一饮而尽,也跟着喝了一杯,脸上掠过一抹浅浅的红晕,随即恢复了原本的颜色,酒量居然不浅。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正来劲,杨桓突然听到一阵吞口水的声音,回头一望,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和尚,正斜倚在门边,一双破旧的芒鞋露出沾满漆黑泥垢的脚趾头,正蹬着门槛朝杨桓嘻嘻笑,喉结上下活动,显然是馋了。 小和尚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尤其灵动。小小年纪,便已经在头上烙了戒疤。依照佛教中的规矩,要么是自小出家,要么便是在寺院里进阶高位,不过显然前者更为可能一些。 杨桓还是第一次见到唐朝的和尚,而且还是在西域的地界,兴致大起,朝小和尚笑道:“小师傅看来是饿了,不如让在下做个小东道,请师傅饮上几杯素酒可好?” 按照唐朝的寺庙戒律,僧人不允许吃荤腥,就连蔬菜中的韭菜,也不能动上一口,因为韭菜取谐音为“酒菜”之意。不过僧人们尽管不能吃荤,只要酒性好不闹事的话,还是可以饮用少量的素酒。所谓素酒,指的便是植物果实酿造的甜酒,而不是酒坊里用粮食酿制,加入少量大油提鲜的荤酒。 小和尚也不推辞,根本不顾杨桓身边有女眷在旁,在杨桓对面的座头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抓起餐盘中的食物便往嘴里塞,吃相十分狼狈,显然是饿得狠了。 深巷酒家里本就没有精致的食物,只有些开水菘菜,蒜末豆腐之类,主食便是麻香胡饼,还有杨桓带来的凉瓜,拜托酒保切碎了下酒。就连那樽唐境来的烧酒,也是酒店里绝无仅有的宝贝,放置了几年无人问津,陈年佳酿却便宜了杨桓。 小和尚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食物吃光,这才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饱嗝,折断一根筷子剔牙,翘起二郎腿为自己斟了一杯烧酒,龇牙咧嘴的喝了下去:“这酒有力气,不过却是土坊中蒸出的地瓜烧,灌进泥樽里当成好酒来卖。连出家人都骗,真是没有良心。” 杨桓目瞪口呆道:“我记得佛门中不许吃葱蒜等辛辣之物,荤酒更是佛家大戒,你怎么……” 小和尚翘起二郎腿,干脆把酒樽抄在手中,对着樽口咕嘟咕嘟灌下了几大口,才尽兴的抹了抹嘴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和尚怎么了?和尚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和尚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和尚也不傻,也知道酒肉比饭饼好吃。就连西方佛祖金身所在之处,八百罗汉也要出去做苦工换取酒肉粮食,小僧怎么就偏偏吃不得?” “哎呀我靠,跟我来劲是不是?”杨桓自恃口舌利落,言语争论从不肯落后于人,筷子朝桌面上重重一摔,反唇相讥道:“你们这帮子衰和尚整日不事生产,只坐在殿宇楼阁中敲着木鱼,念几声阿弥陀佛,便有信徒将大把的钱财捐赠供养。俗话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们这些秃驴整天白吃白喝,还偏偏养就了一副理所应当的臭脾气。佛祖要是看到你这副德行,非得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里跪蚂蚁不可,跪死一只就是一通鞭子猛抽,不抽你个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小和尚见杨桓嘴皮子如此利落,大有棋逢对手之感,正待好好同杨桓辩解一番精深的佛理,目光却落在杨桓身后,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身上的杀气狂暴倾泻而出,立时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杨桓见小和尚目光有异,转头一看,见一名身着唐服的男子,怀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只脚刚刚踏进酒家,正是杨桓在集市上见到的那位。男子看见酒家里端坐喝酒的和尚,神色明显慌乱起来,抱紧了小女孩转身便逃。 小和尚二话不说,手掌在桌上用力一拍,杯盘碗盏全都凌空震起。小和尚袖子一拂,杨桓刚刚使用的一双木筷,利箭般飞射出去,正中男子的双腿腿弯。原本圆钝的筷头,深深插进男子的腿弯,从膝盖住露了出来,带着两蓬献血,男子一下子滚倒在地,怀中抱着的小女孩被甩飞出去,眼看就要撞到旁边的一转石磨上。 小女孩倒飞而出,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脑袋,距离粗粝坚硬的磨盘,已经不足半尺,马上要落得脑浆迸裂的结局。杨桓见状大惊,一个箭步冲出门去,想要把小女孩抄在怀里。没想到和尚的身法更快,身体化作一道残影,在空气中疾速飞掠,衣衫扯出烈烈声响,先行一步将小女孩救了下来。 和尚将小女孩放抱在怀中,怒瞪着倒在地上痛哼的男子,声色俱厉道:“自长安至姑墨,小僧一路追踪你不下千里,终于将人夺了回来。也罢,佛祖既然不喜僧众杀生,你又得到了应得的教训,今日暂且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吧。” 16 瞬息万变 杨桓见小和尚出手利落,身法如同鬼魅,心中暗暗赞叹,在火药没有得到大规模应用的冷兵器时代,江湖武者的武技果然锤锻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不知道如果自己练习了轻功以后,是不是也会像古龙笔下的楚留香一样,变成一个高来高去的江湖侠盗,为后人所万世钦羡敬仰。 杨桓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却认为和尚出手太重,显然已经废掉了男子的双腿,不忍的朝侧身爬在地上的男子一看,只见男子望向和尚的目光愤恨而怨毒,而且迅速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 杨桓虽不清楚小和尚和男子之间的恩怨,不过也大致猜测出,男子拐走了那个女娃,被和尚锲而不舍的从大唐境内紧追到姑墨城,便是为了将那个女娃抢夺回去。杨桓见男子神色有异,刚想出声示警,只见和尚突然发出一声痛嘶,抛下小女孩抽身狂退,后背紧贴在巷弄一侧的土墙上,用石磨将自己和女娃隔了开来。 小和尚死死捂住肚腹,指缝间不断涌出大股浓稠的血液,刚刚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娃,已经迅如猿猴般条跃上石磨,手中倒提着两柄锃亮的短刀,势若疯虎般朝和尚攻了过去。 杨桓反应很快,当即扭头朝惊呆了的洛兰大吼道:“快去后面藏起来!” 杨桓心知遇到了江湖上的仇杀,每到了这个时候,坏人就算成功杀死了目标人物,为了保守秘密,也会将无辜的目击者灭口殆尽。杨桓见和尚虽然酒肉不禁,不过看上去不像为非作歹之辈,倒是男子和那个古怪的女娃,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东西,立刻毫不犹豫的站在小和尚一方。 杨桓返身飞奔进酒家,用力将洛兰朝后厨的方向一推,同时抄起桌上的一只粗瓷大碗,在桌上狠狠一磕,只剩下手中一块锋利的碗茬。 受伤的男子此时虽然无法自行站起身来,却强行忍住双腿剧痛,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巧的弓弩,大拇指在弩机上一扣,发出一阵有序的机括响声,弩机龙口正好对准了小和尚微微冒出发茬的脑袋,便要帮同伴一把,一齐将小和尚置于死地。 杨桓飞跑几步,一把夺过男子手中弩箭,臂弯死死勒住男子的脖子,将手中破碎的瓷碗按在男子的太阳穴上,朝女童大喊道:“赶紧放下手中的武器,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了。把手放在头后蹲下,一动也不准动,你可以选择沉默,但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杨桓唧唧歪歪了几句,女娃却似乎没有听到一般,短短的十几秒钟时间里,已经朝和尚攻出了几十刀,刀刀不离和尚的胸腹脖颈要害,招式阴毒狠辣,根本不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女童能够使出来的,显然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武技训练,身手十分高明。 小和尚武技本自不弱,只是刚才一时不察,中了男子和女娃的奸计,下腹被女娃袖中滑出的利刃切开一条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女娃手中双刃似乎淬有毒药,望之绿光莹莹,和尚伤口处流出的血液,也不似方才一般鲜红,而是呈现出诡异的墨绿色。 小和尚左支右绌,已然落于绝对下风,只是依靠灵活的步伐和石磨作为遮挡,绕着圈躲避女娃江水般绵密的凌厉攻势,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落败身亡只是迟早的事。 杨桓见势不妙,只好硬起心肠,瓷片在男子的太阳穴上割出一道伤口,朝女娃吼叫道:“小猴崽子,想要你爹的命不?想的话就赶快住手,坦白从宽,抗拒……我靠!” 原来女娃百忙间瞥见杨桓制住了自己的同伴,以为杨桓是和尚的帮手,心下大怒。女娃思忖和尚身中剧毒,早晚也是一死,干脆扔下和尚不管,提着刀子返身朝杨桓冲来。 杨桓见状大惊,匆忙间已经顾不得手中人质,扔下男子转身就跑,一面悲愤的喊道:“你个小地缸是不是疯了,连雷锋都杀,我特么只是个看热闹的路人甲呀!” 女娃可不管杨桓是雷锋还是路人甲,认准了要取走杨桓的性命,几个纵跃间已经追至杨桓身后,手起刀落,眼看要将杨桓刺出一个透心凉。 性命交关之时,杨桓反倒镇定下来,脚下突然改换方向,朝旁边的一张木桌上侧扑而去。杨桓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小伙子,虽然身体清瘦,耐不住骨骼已经长成,体重不轻,顿时将本就朽坏的木桌压成了一堆木屑,栽倒在烂木残片里哼哼唧唧:“为什么要杀雷锋,为什么……” 女娃仗着身材短小,脚步灵活,急停后调转方向,面色狰狞的朝杨桓扑来,娇小的身子高高跃起,凌空悬在杨桓头顶,双手反握尖刀,双臂极度舒展,螳螂般猛落而下,一柄刀子插向杨桓的左眼,另一柄刀子则抹向杨桓的咽喉。 小和尚见杨桓险象环生,想要冲进酒家里救人,一只腿刚刚脚踏进门槛,身上却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气,脚步踉跄,眼前一阵发黑,心知毒药已经游走进筋络血脉之中,眼睁睁看着杨桓下一刻便要饮恨女娃刀下,睚眦欲裂,却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杨桓心里涌起深深的悲哀:尼玛别的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发洋财,左拥右抱三妻四妾过着富家翁的逍遥生活。要么就是提溜着长枪大炮征战四方,立下不世功业,君临天下。轮到老子头上,还没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马贼和江湖杀手便一股脑的冲了上来,不把我整死誓不罢休,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凭什么你们都揪住我不放?凭什么? 杨桓心中悲愤至极,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浑然忘记了两只手里都有东西,左手被碎碗的瓷片划得鲜血淋漓,右手掌却感觉到一片冰冷坚硬。 这一刻,杨桓忽然福至心灵,举起男子早已调整好箭支崩弦机括的弩机,对准女娃的心口,悍然扣动扳机,脸孔扭曲的狂喊道:“你给我去死吧!” 17 易容之术 女娃见杨桓不懂得任何武技,这才一时大意,着了杨桓的道儿,被杨桓手中弩机射出的短箭插入心口,当场殒命,恰巧跌落在杨桓怀里。 杨桓身体僵硬,甚至不敢将怀里的女娃撇开,失神的喃喃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这间酒家只是开在民居里,主人一人充当了酒保和后厨的全部角色。因为杨桓不满这里饭菜单调无味,拿出钱让店主人去集市上买些果品回来下酒,店主人暂时还没有回来,否则杨桓定会惹上大麻烦。 洛兰毕竟只是个女孩子,见到如此惨烈的搏斗场面,早就钻进一张桌下浑身打颤,亲眼目睹杨桓杀死了女娃的一幕,才战战兢兢的爬了出来,手足无措道:“桓哥哥,你杀了人。如果被监司署知道的话,那,那……” 洛兰所说的监司署,平时负责姑墨城内外的巡逻治安,带刀人员类似于唐朝衙门里的捕快。洛兰见杨桓犯下弥天大罪,一时彷徨无措,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小和尚显然见惯了江湖仇杀,并没有一丝慌乱,从怀中摸出一个手指粗细的木管,用牙齿咬开塞子,把里面的青色药丸一股脑倒进口中。青色药丸应该是解毒丸之类的东西,小和尚虽然没有恢复过来,不过眼圈周围的青意倒是缓解了不少,虚弱的吩咐洛兰道:“你去外面买一辆车,停在酒家后面的巷弄里等着,我们两个负责收拾这里的残局。” 杨桓虽然依旧沉浸在亲手杀人的恐惧不安中,不过并没有完全乱了方寸,眼见小和尚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士,相信毁尸灭迹之类的事一定已经轻车熟路,朝洛兰点头道:“按他说的去做。” 洛兰在街上高价买来一辆劣马拉着的木板车,赶到约定好的巷子深处,小和尚和杨桓已经收拾好酒家内外的血迹,将女娃卷在一张席子里,同被打昏过去的男子一起,从酒家的后门搬了出来,藏在巷子深处的一堆杂物旁边。 杨桓和和尚一起动手,将昏迷的男子和女娃的尸体顺放在板车上,上面用杂物遮挡,驱车穿过集市的末尾,朝城外驶去。 好在姑墨城的城门守卫并不严密,杨桓和洛兰又都是熟面孔,同守门的护卫寒暄几句,说是出城去丢掉一些废弃的粗重杂物,护卫便轻松将马车放了出去。 出得姑墨城东门四五里路,便是叶尔羌河最大的一个回湾处,绿洲青草莹莹,羊群珍珠般洒落在草地上,意态悠闲的啃吃地上的青草,渴了便去河边浅滩喝水。偶尔有牧人用鞭子炸出一声响亮的鞭花,好一派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天山牧场盛景。 杨桓和洛兰却没有心思观望风景,在和尚的指挥下,勉强将马车赶到一处渺无人烟的戈壁滩。转过几座高矮错落的沙包之后,叶尔羌河的水脉已经继续向着东南方向流淌,只有地下暗河滋润着茫茫戈壁上的顽强胡杨和骆驼刺,将根系深深扎进地底,汲取着贫瘠的养分和水气,努力向高处生长。 小和尚在马车上静坐调息片刻,身体竟然恢复了不少。也许吃下的灵丹妙药终于起了作用,小和尚身体的每一处毛孔,开始渗透出恶臭的深绿色汗珠。随着汗珠变得愈加晶莹,和尚才终于张开双目:“佛祖保佑,这条小命总算是捡了回来。哎你们怎么还往前走啊,前面可是一望无际的魔鬼沙漠,你们赶着去送死,小僧还没活够呢,赶紧停下。” 杨桓怒道:“你特么还好意思咋呼,要不是你个死秃驴,我们兄妹能惹上人命官司吗?老子还就偏偏不停下,一直策马去往西方极乐世界,找你们家佛祖评理去!” 小和尚狐疑的看了看杨桓,目光又扫过洛兰泪痕未干的脸:“你们是兄妹?我怎么看着像夫妇?” 洛兰闻言大喜:“还是小师傅有眼光。” 杨桓转向洛兰怒道:“咱们俩刚被这个混账秃驴坑进了一场谋杀案里,你倒没口子夸起他来。就你这种心机智慧,把你放在甄嬛传和芈月传里,你都活不过三集就得被人弄死!赶紧闭嘴,研究研究这马车要怎样才能停下来?” 最后还是小和尚勒住马缰,呼喝着让马儿停下脚步,这才捂着草草处理包扎过的伤口跳下车来,指挥杨桓和洛兰将女娃和男子从车上搬了下来。 和尚掀开女娃尸体上的破烂苇席,探手在女娃的耳后摸索了一会儿,嘴角突然微微挑起,从女娃的脸上撕下一层薄皮来。 杨桓见状惊呼出声:“人皮面具!易容术!” 和尚赞许的看了杨桓一眼:“看不出你还有些见识。这种假面是用货真价实的人皮淖制而成,经过酥锤千万次锤软,再加以特殊的药水浸泡,经过能工巧匠之手精心雕琢,数年方能制成一张,弹性和伸缩性俱佳,价值难以估量。看你帮了小僧这么大的忙,这件物事就赠予你防身使用吧。” 杨桓接过面具,听说是用人皮制成,感觉到有些恶心。不过这样精细的玩意儿可遇而不可求,就算不能光明正大的卖掉换钱,以后说不定也有用得着的时候,于是欣然收进怀里。 和尚蹲下身子,剥去“女娃”的衣衫,又在女娃光洁溜溜的身体上抠下来几团黏糊糊的东西,随手甩在一旁。杨桓好奇的凑了上去,只见女娃的脸孔,赫然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须发俨然,面孔扭曲狰狞,丑陋不堪。又见其身体上似乎填充了某种淤泥一样的东西充作肌肉,才扮成肥胖的女娃,看上去赫然是一个身高不足两尺的畸形侏儒。 杨桓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妙的易容之术,好奇问道:“这个家伙是谁?怎么会有如此高明的易容手段?你们认识吗?” 和尚摇了摇头,吩咐杨桓道:“你同那位姑娘先去挖一个沙坑,把这小子埋起来,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杨桓怒吼道:“老子救你一命,还帮你杀人,你不道声谢也就罢了。毁尸灭迹的脏活儿累活儿又特么的栽在老子身上,老子是你们家奴隶吗?爱挖坑你自己去挖,老子就特么的不干!” 18 刑讯逼供 洛兰见状也跟着帮腔道:“就是就是,这里连什么器具都没有,我们拿什么来挖坑?再说你自己怎么不挖?” 小和尚笑道:“因为我受了伤,挖坑比较不方便,这个借口你们满意吗?” 洛兰面露不忍之色,摇着杨桓的手臂道:“桓哥哥,他真的受了很重的伤,还是换我们去挖好不好?” 杨桓叹息道:“你听清楚这个贼秃刚才说的话了吗?他已经十分明确的告诉我们,他受伤不想挖坑,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这样的鬼话你也信,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吃什么脏东西长大的。” 小和尚见杨桓如此精明难缠,无奈只好说了实话:“小僧马上要对这个活着的人用刑逼供,如果你们敢看的话,尽管留下来吧。” 杨桓瞟了一眼陷入昏迷中的受伤男子,伸手拦在和尚身前:“不忙,拜你所赐,哥将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不法勾当全部做了个遍,好歹你也得给哥一个解释,让哥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否则哥被监司署抓起来斩立决之前,还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事死的,岂不是比窦娥还要冤枉?” 小和尚深深看了杨桓一眼:“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反而能活得更加惬意。反正没人看见人是你杀的,行凶害人性命的罪过,不妨落在小僧一人名下。真有东窗事发的一日,这件事也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看这样如何?” 杨桓沉吟半晌,突然展颜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不外乎这个男子拐走了一个身份非比寻常的富贵人家女儿。而你正好又受过这家人的恩惠,出于江湖上的道义,毅然千里追凶,誓要将被拐走的小女孩救出来。这个家伙被你追得急了,便设下圈套,邀请一位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也就是那个死去的侏儒,易容成小女孩的模样,诱你入彀,这才重创于你。眼下你急着对这名男子刑讯逼供,将那个小女孩的下落逼问出来,又不想我们旁听到其中细节,才忙着想要把我们支开,我说得对是不对?” 小和尚点头微笑:“虽不中,亦不远矣。小僧还是那句话,知道的越少,对你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既然你好奇心如此之重,小僧也不能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强行将你二人逐走。想看的话,就在一旁看着,只是千万不要恐惧作呕便是。” 小和尚说完话,便从侏儒的衣物里捡拾起一把短匕,插进沙土中反复擦蹭片刻,待得短匕锋刃上的毒药尽去,才缓步走到昏迷男子身边,蹲下身子,突然毫无征兆的一刀插进了男子的大腿。 男子惨嚎一声,终于清醒过来。男子疼痛得挥舞起双臂,只见和尚掌中刀锋一闪,男子手臂上的两条长筋应声被挑飞出去,弹射在不远处的戈壁滩上,犹自挂着血丝和碎肉,沾染了沙砾不停跳动。 洛兰看得差点当场呕吐,连忙转到马后,不敢再看上一眼。杨桓没想到小和尚出手如此狠厉,身体不可抑制的抖颤起来。 男子之前被和尚用筷子穿碎了膝盖骨,这会儿双臂筋络尽失,已然成了废人。瞪向和尚的眼睛里写满了怨毒,恨不能恢复手脚,立刻将和尚千刀万剐,才能稍解心头之恨。 和尚冷冷迎上男子的眼神:“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左颜在哪儿?” 男子也真够硬朗,狠狠朝和尚脸上吐了口唾沫,一个字都没说。和尚见状也不逼问,一把短匕在和尚掌中上下翻飞,瞬息之间,便已经割碎了男子左脚穿着的皂靴,斩断了男子一只脚趾:“左颜在哪儿?” 男子疼得面孔剧烈抽搐,不过还是强忍着不肯吐露一个字。 也不见和尚有所动作,只是手腕抖动间,男子的一只左脚,脚踝以下的血肉如雨纷飞,顷刻间只剩下森森白骨,状极骇人。 “左颜在哪儿?” 男子本来仰面躺在滚烫的戈壁上,这会儿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量,纯粹依靠腰腹的肌肉收缩,挣扎着坐起身,额头上沁出豆粒大小的冷汗,簌簌而落间,沿着下巴不断滴落:“用不着你如此折磨,我这就咬断舌头自尽,你这辈子也休想找到你想要的人!” 和尚不屑笑道:“先不说咬断舌头以后,人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非得痛嚎上三天三夜,才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而且小僧熟知你在江湖上的名号,被唤作‘狡狼’。狼虽然残忍狡猾,却是没有风骨的劣兽,只要能活下去,无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小僧偏不信你敢咬舌自尽。” 和尚说话间,手上的刀子也没闲着,刮去了男子小腿上的皮肤,用刀尖挑出一根白色的筋络捏在指间:“只要我轻轻一扯,你这只腿算是彻底废掉了。失去了膝盖骨尚可拄着拐杖行走,不过要是被抽去了大筋,血肉失去筋络的滋养,萎缩腐烂之时,那滋味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忍受的。” 男子双眼一片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真能饶我?” 和尚双掌合什,宣念了一声佛号:“出家人从不妄语,施主尽可安心。” 男子显然怕极了和尚恶鬼一般的刑讯手段,飞快说出一个地址:“人就匿于那里,捆在一口凿出透气孔洞的木箱里不过两天时间,应该不会……” 男子话音未落,和尚手中短匕锐利的刀锋,已经横勒进男子的咽喉。男子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望向和尚,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终于有鲜血从狭长的伤口中喷射出来。 杨桓仓皇避让到一旁:“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知道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赶过去之后,发现你要找的人并没有囚禁在那里怎么办?难道要烧几张黄纸把他的魂魄从十八层地狱里召唤出来再拷打一次?” 和尚正色道:“小僧一向慧眼如炬,见此人说话之时,目光并无丝毫闪烁,所说定是真话无疑。” 杨桓见和尚如此狠辣,动辄出手杀人,忍不住叹息道:“即使是这样,你也不能因为他曾经对你下过杀手,便携私报复,伤人性命,佛祖平时都是怎么教育你的?” 和尚把手中短匕扔在地上,起身为死不瞑目的男子念了一篇《往生咒》,这才大踏步朝来路走去。和尚的身法很快,转眼间已经掠出丈余,清亮的嗓音远远传来:“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僧已然抛刀修成正果。奉劝二位施主也赶紧离开,免得被当做凶手抓了起来,小僧也救你们不得。” 19 怒发冲冠 云疏星稀,月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透过门前茂密的树影,在院子里投射下朦胧的光影。 杨桓和洛兰并肩跪在院子里,面前站着满脸愤怒之色的乔塞提大叔,手中提着一支鞭子,突然狠狠抽打在杨桓单薄的脊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小子就是个混账白眼狼,枉老夫救你养你,你却把老夫的女儿给骗了去。吃干抹净还想不认账,想疯了你的心了!” 洛兰啜泣道:“阿爹,求您不要再打桓哥哥了,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你还敢帮着他说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阿爹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乔塞提见洛兰替杨桓求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鞭子抽在杨桓身上:“你说,为什么要把兰儿带到城外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间才肯回来?” 杨桓身上的鞭伤灼烧般疼痛,却依旧倔强道:“我就是带兰儿出城随便转转,在城外迷路回来得晚了一些,真的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你打死我也什么都没做,你用金钱诱惑我也什么都没做,就算你用美人计对付我,我还是什么都没做!” 原来小和尚飘然离去之后,杨桓和洛兰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男子和侏儒的尸体。最后还是杨桓狠下心来,拆掉马车上的木方,踹断后留出一头尖锐的木角,硬是在戈壁滩上掘出一个大坑,把两具尸体扔了进去。 杨桓多了个心眼,怕有人无意中将尸体挖掘出来,把苇席和马车砸碎成的木片等易燃物堆积在尸体左右,一把火点燃。直到两具尸体燃烧成一团焦炭,才将沙坑掩埋起来。这一通忙活下来,便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杨桓和洛兰轮流骑乘劣马回城的时候,堪堪赶上城门关闭,被早已在家里急得团团乱转的乔塞提堵个正着。 杨桓和洛兰从来不事生产,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又是劈柴又是挖坑,忙碌得头脸脖颈全是灰泥。小和尚对男子用刑的时候,在二人身上迸溅了血珠和碎肉,二人只好把衣袍一齐投进火里烧掉,穿着小衣在羌河浅滩边简单洗了洗,弄得浑身**的。别说乔塞提心生疑惑,就是城门边的守卫看见二人,都挤眉弄眼的露出一副贼兮兮的会意笑容。 乔塞提一口咬定二人做出了有伤风化之事,喝令杨桓和洛兰跪在院子里,挥舞皮鞭执行起家法。乔塞提心疼女儿,不忍女儿受到鞭笞之苦,对杨桓却毫不客气,直把杨桓当做了出气筒,鞭子雨点般落在杨桓身上,把杨桓抽打得鬼哭狼嚎,满地乱滚,就是不肯含冤招供。 乔塞提大叔毕竟上了年纪,又被不争气的女儿气得头昏脑涨,尽情鞭打了杨桓半个时辰,觉得心跳剧烈,目眩力衰,不得不暂时放过杨桓,回去房间里休息。 洛兰见老爹这次生气不比往日,脸孔扭曲得变了颜色,赶紧站起来溜须拍马,想要搀扶老爹进入房间,却被乔塞提狠狠瞪了一眼:“给我滚回去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洛兰瘪瘪嘴,只好挨着杨桓重新跪了回去。 依孜大娘爬在厨房窗边看了半天,心疼洛兰被罚跪,见乔塞提进屋,连忙跑了出来,想要扶起洛兰休息片刻,却被乔塞提听到了脚步声,转身呵斥道:“我看谁敢理会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兔崽子,一口水都不许给他们喝!” 依孜大娘无法,凑到乔塞提身边劝解道:“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两个孩子都知道错了。老爷您消消气,先让孩子休息一夜,否则是要吓出病来的。” 乔塞提怒道:“兰儿如此胆大妄为,还不是你给惯的。求情的话休得再提,否则我连你一起收拾!” 依孜大娘见乔塞提今次动了真怒,心知无法在气头上说情,只好讪讪闭口不言。不过还是趁着乔塞提不注意,把两张夹了羊肉的馕饼,和一壶清水悄悄塞给洛兰,压低声音道:“快点吃,别被你阿爹看到。” 杨桓飞快吞咽掉一张馕饼,感觉空瘪的肚子里有了点底,身上的力气也渐渐恢复过来,转头朝偷偷喝水的洛兰道:“兰儿,这次是我带累你了。” 洛兰娇羞道:“只要能跟桓哥哥在一起,就算罚跪挨打,兰儿也觉甘之如饴。” 杨桓第一次觉得洛兰羞涩的样子无比可爱,破天荒没有嘴贱嘲笑洛兰自作多情,低叹一声道:“我连累你惹上了人命官司,你也不怨我么?” 洛兰显然回忆起那两具可怖的死尸,身体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却还是咬着牙道:“桓哥哥杀了那个矮人,也属被逼无奈。我知道桓哥哥是个好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伤害别人性命。桓哥哥你放心,这件事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说出一个字的。” 洛兰说完,把手中的馕饼悄悄朝杨桓递了过来:“桓哥哥你做了一下午工,这个给你吃,我不饿。” 洛兰一边说,却伸出舌尖在唇边舔了一舔,肚子里传出的咕咕叫声,清晰传进杨桓耳中。杨桓立时觉得心中一暖,柔声道:“兰儿,在这个世界里,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我很承你的情。” 洛兰垂望向杨桓,一双眸子如同天上的圆月一样明亮:“其实阿爹也是喜欢你的,只是他稍微凶了一点。不过,不过……” “我都明白。”杨桓将那张馕饼递还给洛兰:“你阿爹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其实一直躲在窗边偷看,见到依孜大娘偷偷给我送吃的,也没有冲出来在恶狗嘴里夺食,说明他还是有一点人性的。” 洛兰听杨桓把自己形容成恶狗,扑哧一笑,转头望了望,果见乔塞提在窗子里露出半颗头来,迎上洛兰的目光后,乔塞提冷哼一声,飞快转过头,返身朝卧房走去。 洛兰再三拗不过杨桓,只好在馕饼上咬出一弯月牙,还没等吞咽下去,便看见院外的篱笆缝隙里,露出一颗熟悉的光头,朝目瞪口呆的杨桓勾了勾手指:“快点出来,小僧有事相求。” 20 夜半托孤 姑墨城中的人家宅院,多用酸荆枝条捆扎成低矮的篱笆,或是用泥沙堆砌成未逾三尺的土墙。因为姑墨民风淳朴,虽然达不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鸡鸣狗盗之辈亦十分罕见。是以连国主的王宫都不设高墙重锁,立起篱笆土墙,只是为了圈定宅子土地的界限而已。 稀疏的篱笆墙外,小和尚面带微笑的招呼杨桓出去。杨桓知道和尚是个惹祸精,生怕再被牵连进麻烦里,只好叮嘱洛兰待在院子里千万不要动。 杨桓慢吞吞的蹩出院外,见小和尚靠坐在那棵粗壮的酸荆树下,脸上身上满是血污,朝同样一身鞭痕的杨桓笑道:“短短半日不见,没想到施主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小僧一见顿生兔死狐悲之感,果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呀。” 杨桓见小和尚如此调侃,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老子被揍成这副德行,还不全都拜你这只扫把星所赐?你特么还好意思说风凉话,良心莫非被狗吃了?少跟老子套近乎,老子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也不想跟你相逢相识,识相的赶紧滚开,莫要再纠缠于我,算我求你了成不?” 杨桓打内心深处不想再和这种江湖人士纠缠在一起,小和尚却涎着脸皮笑道:“咱们也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良朋挚友,施主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嫌过于凉薄吗?何况小僧半个时辰前早就想过来相谢,只是遇到点事情牵绊,才来得晚了一些。” 杨桓不领情道:“用不着你相谢,只要你能离我稍微远一点,我愿意支块木板把你的形象供奉起来,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只求你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对了,你一身武功不是很厉害吗?谁能牵绊了你半个时辰?” 小和尚叹息道:“不过是个平常商人而已,我跟在他身后捡拾到一个钱袋,因为还给他耽误了半个时辰,这才来得晚了一些,还请莫怪。” 杨桓诧异道:“还个钱能用得着半个时辰,他请你吃饭了?” 小和尚垮下脸道:“饭倒是没吃着,不过那个商人足足殴打了我半个时辰,我才肯把钱袋还给他,所以耽搁了时间……” 杨桓:“……你怎么比我还能胡说八道,一看便知道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 小和尚艰难的抬起手臂,在身后的树干上敲了敲,酸荆树后很快转出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娃,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赫然同那个易容过后的侏儒一模一样。 杨桓呆呆的看着女娃,只见小和尚将女娃推到杨桓身边,笑吟吟的开口道:“颜儿,叫爹。” 女娃似乎早已被小和尚嘱咐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住杨桓的大腿,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爹。” 杨桓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的虾子,猛然原地一蹦三尺高,面露惊恐的指着小和尚道:“该死的贼秃,你怎能如此嫁祸于人?” 小和尚见杨桓魂魄出窍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却从口中呛出凝涸的乌黑血块,大口喘息道:“小僧救出这个娃儿的时候,被高手重创了內腑,带着她定然难以安然逃脱。小僧知道施主心地良善,最肯救护于人,这才冒昧将颜儿暂时交托给施主照料……”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杨桓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自己的梦自己圆,现在毕竟不是和谐社会,我可接不起这样一颗烫手的山芋。万一把你的江湖仇家引来,我又不懂得武技,孩子被人抢走不说,还要带累我坏了性命,你个贼秃居心叵测,分明是想祸水东引哪!” 小和尚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杨桓的推诿之辞,一口吃定了杨桓心软,自顾自嘱咐女娃道:“颜儿好好呆在你爹身边,等阿叔甩脱了坏人,将养好伤势,定会回来接你。你千万要乖乖的,莫要哭闹乱跑,你的新爹自然会拼了性命保护你周全。” 杨桓见状大急,正想万般推却,小和尚却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拼劲全身力气展动身形,突然原地高高拔起,越过巷弄里一道低矮的土墙,投进浓重的夜色里,很快消失了踪影。 杨桓欲哭无泪,目光呆滞的看了看女娃:“哥这就莫名其妙的喜当爹了?怎么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造化实在是太特么的会捉弄人,简直是想把人活活弄死啊!” 女娃长相十分讨喜,圆圆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红润,稍显蜡黄,两腮微微陷落,显然是在挟持者手中受了不少苦。不过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眨啊眨的,还是瞬间将杨桓的心软化掉。 女娃这会儿来了机灵劲儿,怯生生的牵扯住杨桓的衣角,眼眸闪烁道:“爹,你会保护颜儿,一直到阿叔回来接颜儿,对么?” 杨桓见女娃脸上脏兮兮的,一身唐裙被刮蹭得零碎,剩余的布片堪可蔽体,露出娇嫩皮肤上磕碰出的瘀痕。脸上头上满是泥垢,看上去十分狼狈。 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娃,被人贩子自唐境一直劫掠进西域地界,一路辗转千里,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杨桓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于是蹲下身子,摩挲着女娃乱草一样的发丝,柔声道:“好吧,你暂时可以住在这里,不过咱们事先约好。第一,你不许叫我爹;第二,那个秃驴一旦来接你,你必须立刻跟他走,不许赖在我这里撒泼,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女娃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颜儿懂得。” 杨桓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叔叔知道你叫左颜,你今年多大了?你爹和你娘都叫什么名字啊?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啊?你爹是不是做大官的啊?哎你一个劲儿摇头算是什么意思?” 杨桓见女娃始终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坚决的神色,不敢再三追问,怕吓到孩子,只好将左颜抱在怀里。杨桓一只脚刚刚踏进院门,正好看见乔塞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到杨桓抱着一个女娃,立刻惊呆了。 在这个要命的时刻,女娃突然紧紧搂住杨桓的脖子,甜甜的叫了一声“爹”。杨桓见乔塞提面上的疑怒之色越来越浓,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开口道:“我说我跟这个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叔你信吗?” 21 咫尺比邻 夜色已深,杨桓和洛兰终于不用在院子里跪着,而是转移了阵地,跪进了屋子里。 洛兰眼见阿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不得不把一刻都不肯安分下来的左颜抱在膝上,赶紧谄媚一笑,慌言慌语解释道:“阿爹,这个娃儿是女儿同桓哥哥生的。对,就是我们两个的亲骨肉!” 乔塞提听女儿说出如此昏话,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放屁!简直是放屁!就算你们两个今日做出了苟且之事,怀胎尚要十月,这孩子难道是从你胳肢窝里蹦出来的不成?” 洛兰连忙笑道:“对,就是从女儿胳肢窝里蹦出来的,阿爹怎么知……道……” 乔塞提勃然大怒,抄起身旁几上的木碗,狠狠朝杨桓投掷过去。木碗击中杨桓的额角,登时撞出一个大包来。 杨桓捂住头上的大包委屈道:“兰儿胳肢窝能跳出孩子来,说明你闺女天赋异禀,偏又拿我撒气是为什么?” 乔塞提眼睛怒瞪得铜铃一般,声嘶力竭吼道:“闭上你的狗嘴,要不是你鬼魅一样出现在我们家里,哪里会出现这么多的事?” 洛兰拿出手帕,心疼的按在杨桓额头处的大包上,还想替杨桓分辨几句,乔塞提却唉声叹气道:“这件事休得再行提起,你们不顾忌脸面,我还想在姑墨城中做人。既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我看杨桓也不能再留下,趁着夜里无人觉察,还是带着娃儿快点离开吧。” 洛兰大惊失色,跪爬到乔塞提面前苦苦哀求:“阿爹,求您不要赶桓哥哥走。明儿一早我便和桓哥哥一同出去做工,赚钱养活娃儿,不要阿爹费一点心。阿爹您息怒,千万不要赶走桓哥哥……” “好!我走!”杨桓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抢过乔塞提膝上的左颜,面露坚毅之色:“我这就离开,自去找容身安顿之处。” 洛兰见事情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哀恸之下伏地大哭起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乔塞提赶走杨桓,心里亦然空落落的不是滋味。不过为了女儿的清誉着想,乔塞提不得不硬起心肠道:“老夫知你身无分文,待会儿拿些银钱与你,找间酒家驿馆先住上一夜。” 杨桓丝毫不理会乔塞提的一番好意,俯身在洛兰耳畔低语片刻,洛兰才终于破涕为笑:“桓哥哥你说话算话,可不许妄言骗我。” 杨桓点了点头,乔塞提心里顿时升起不妙的感觉,狐疑质问杨桓道:“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老夫警告你,赶紧带着你的娃儿离开,不许再我们家流连一刻,现在就走!” 杨桓昂首挺胸,臂弯里挎着洛兰为自己收拾的沉重大包裹,背上背着嚼吃葡萄干和羊奶揭子的左颜,趁夜走出了乔塞提家的大门。洛兰出奇的没有送杨桓走出太远,依依不舍的在巷子口张望片刻,便在阿爹的催促下回去卧房休息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乔塞提在院子里提着石锁锤锻了一番身体,草草吃过早饭,见洛兰始终闷闷不乐,胃口不似往日一般,生怕女儿闷出病来,便提出带女儿去集市上走走。 洛兰勉强答应下来,跟在阿爹身后走出院门,正好见到杨桓在对面的一所小宅院门口,洒水清扫得不亦乐乎。 洛兰欢呼一声跑了过去,夺过杨桓手中的扫帚,用袖子为杨桓拭去额上汗珠:“桓哥哥你果然说话算话,这些脏活儿累活儿不要你亲自动手,兰儿帮你做。” 见到杨桓出现,乔塞提先是呆了一呆,继而翻脸怒道:“你个小混账出尔反尔,只是离开一夜,怎么又阴魂不散的缠了上来?要不要老夫带人用棍棒和弯刀将你赶走?” 杨桓满不在乎的从怀里抽出一张折叠在一起的土黄色硬质纸,在乔塞提大叔面前抖落开来:“看见上面的字没?今有唐商杨桓,购得东坊三所北市冲离巷内甘卢奇老宅一所,左三邻又右五居高邻为证,作价唐小铸钱三十吊,前后略丈略尺,无有侵邻占地所为。” 一张简单的房契上被更改成杨桓的名字,背面写着宅子转售的时间和占地面积,还有左右邻居的见证签名,用朱砂按下鲜红的指印。乔塞提家斜对面的一间小房,从此便是杨桓在姑墨城中的财产了。 洛兰并没有做过洒扫的活计,把地上的沙尘掘得四处乱飞,呛得自己连连咳嗽,还不忘抹着脸上的灰尘,叮嘱乔塞提道:“女儿要帮助桓哥哥清扫宅院,阿爹你自己去集市吧。记得带回一些盘碗杯盏棉被毛毯回来,给桓哥哥使用,使的钱便在女儿的零用里扣下。” 乔塞提张口结舌半天,终于怒哼一声,拂袖而去。乔塞提背对着女儿和杨桓,面上却不觉露出一丝欣慰的安心笑意。 左颜手中捏着一支树枝和纸片扎成的风车,兴冲冲的从院子里跑出来,一下子扑在洛兰腿上:“兰姐姐,颜儿想吃胡糖。” 左颜所说的胡糖,是西凉道传过来的一种粮食制糖,以蜀黍等物发酵熬制而成,类似于后世东北地区的关东大块糖,色泽橙黄,酥脆而不粘牙,是一种价格低廉味道清甜的糖果,为小孩子所尤其钟爱。 洛兰抱起左颜,在左颜的鼻尖上捏了捏:“你唤桓哥哥做爹,却称我为姐姐,前后可是差着一辈呢!” 左颜从挟持者手中得脱,虽然年纪幼小,却也能分辨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灵动的大眼睛一转,萌兮兮的笑了笑:“如果你肯给我买糖吃,我就呼唤你做娘亲,好不好?” 洛兰毕竟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虽然被左颜一声娘亲唤得心花怒放,脸上却羞怯万分,偷瞥了杨桓一眼,心里喜孜孜的:“以后莫要在人前乱叫,还是唤姐姐好听。走,姐姐带你去买糖吃。” 杨桓连忙拦住洛兰:“这孩子身份非同一般,挟持她来到姑墨的坏人,说不定还有余党在城中寻觅。我看还是不要冒险带她去集市,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给读者的话: 这个月每天一章,朋友们多多收藏、打赏、投票,数据上去以后,路盐恢复每天三章,决不食言。路盐很少这样求票,上一本《二货特工》,几乎没有求过打赏和票票,反正新书上传,大家看着办吧嘻嘻!!! 22 物伤其类 杨桓命洛兰在家里照顾左颜玩耍嬉戏,一个人去到集市上,购买了许多生活用品。杨桓见左颜的衣裙破烂不堪,想为左颜买上几套换洗衣裤,无奈店铺里少有成衣,只是有些码数平均的衣裳样子,要扯了布料,买来棉絮等物,委托成衣店缝制。杨桓只好在店里选定衣料,比划着形容出左颜的大致身量。 杨桓多得洛兰帮助,虽知洛兰不缺衣裙,却也为洛兰选了一块上好的杭绸,以软衬作为内里,定制了一套玄色裙装,约定好五日后来取。 杨桓雇了一辆车子,将购置的被褥碗盏粮米等物拉回家里。洛兰正在院子里同左颜翻花绳,见状将左颜遣进屋子里,迎出来帮忙杨桓安置物品。 杨桓和洛兰忙碌了整整一天,午饭只是吃了点集市上售卖的现成胡饼填饥。依孜大娘隔着狭窄的巷子看得分明,趁乔塞提不在家的功夫,捧着一个大托盘走过来,把食物放在杨桓家院子里,便转身离去。 杨桓朝依孜大娘的背影投去感激一瞥,见托盘上除了葡萄酒和盐菜以外,居然摆放有一粗瓷盘稻米饭,米饭上盖着碎羊肉和胡椒熬制的浇头,却并没没有筷勺,不禁有些犯难:“吃饭的家伙我也忘了买,难道要用手抓吗?” 洛兰力大,刚把屋子里的胡床箱柜等粗重家伙安置妥当,嗅到稻米羊肉的香气,跑出来看见杨桓正在挠头,连忙打了一盆清水盥手。用手指抓起米饭和浇头,松松抖落几下,又把盐菜拌在饭中,迫不及待的捏起搅拌好的饭菜送进口中:“我们去里面吃吧,外面沙尘太大。” 杨桓恍然大悟道:“艾玛,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手抓饭吗?我记得好像蒙古人还有印度三哥习惯这种吃法,怎么这样快传到姑墨来了?” 洛兰笑道:“什么梦故三哥的,这种抓饭源自于天竺,波斯和大食也如此安排饭食。有什么可奇怪的,快去盥手。” 杨桓先是提住见到肉食双眼放光的左颜衣领,把左颜的小手按进水盆中,打上肥皂泡:“洗手不叫洗手,非得叫什么盥手,这个时代的酸词儿就是多!颜儿你仔细把你的小黑爪子盥一盥,知不知道什么叫病从口入?吗的这肥皂怎么一股羊膻味,早知道就带两块舒肤佳过来了。” 杨桓絮絮叨叨的洗干净指缝中的泥灰,同洛兰和左颜一起,三人分食一份抓饭。 左颜昨晚只吃了一点零食,早起喝了些粥汤,中午吃了块干巴巴的饼子,早已饥肠辘辘。而且左颜落在挟持者手中的时候,似乎根本没吃饱过,这会儿骤然见到香喷喷的米饭和羊肉,立刻吃相狼狈的吞咽起来。 杨桓怜惜的抚摸着左颜的脊背,生怕左颜吃得太快噎着。洛兰见左颜如此吃相,也不忍争抢,接过杨桓递来的酒壶喝了一口,叹息道:“颜儿看来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委屈,我们一定要好好待她。” 杨桓还不知道小和尚什么时候能回来把左颜带走,一听到这件事便生气:“你说那个贼秃现在死是没死?会不会把这个拖油瓶扔下再不管不问?那咱们可就惨了。” 左颜吞吃下最后一口抓饭,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油腻腻的手指,正好听到杨桓的话,扬起小拳头不满道:“不离阿叔一定会来接我的!” “哦,那个贼秃原来法号唤作不离啊!”杨桓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同和尚一起杀了人,替和尚照顾孩子,到现在才知道人家的法号,也算是粗心得可以:“好好好,你阿叔一定会来接你回去见父母,你根本不用担心留在我这里,会被马贼夺去做了童养媳。话说回来,你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可不可以先回去安安静静睡上一觉。这一整天下来,我已经是被你闹得头都大了,快去闭起眼睛装死倒!” 杨桓见洛兰好不容易把左颜哄睡,悄悄将洛兰拉到一边:“我让你办的事办妥了没有?” 洛兰苦着脸道:“自从昨天我们被阿爹责罚,阿爹便时刻看紧了我,夜里并不许我出门一步,不过我却弄来了这个。” 洛兰从袖袋中掏出一张软塌塌的劣纸,交到杨桓手里:“这是死难弟兄叔伯的名单,上面标注着各家各户的居住处,还有阿爹和国主分发的恤钱数额,你好好看看吧。” 好在洛兰善解人意,把原本用鬼画符一样姑墨文字标注的名单,用工整的楷书原原本本誊写了一遍。其中不少字虽是繁体,大概意思却同后世的简体字出入不甚巨大,杨桓勉强能够看得分明。 杨桓的目光在纸上停留片刻,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纸上誊写的人名,有些是来自于唐境的流民,有些是姑墨本地的苦力,还有乔塞提从其他商人手中借来的奴隶。拥有姑墨户籍的死难者,才会得到姑墨国主的抚恤钱,外来的流民只能获取乔塞提私人腰包里的补偿,只是一些购买力低下的私铸铜饺子而已,或是可过活上一段时间的粮米,对于失去了家中男子主心骨的家庭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而已。 至于那些死去的奴隶,乔塞提只是把羊和骆驼送到朋友手中,商人之间借用奴隶使唤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折损了的人手可以再买回来,有了羊和骆驼补偿,对于那些商人来说,也尽够了,浑然没有把一条陨落在马贼手里的人命当做一回事。 洛兰心思聪敏,不过毕竟受到这个时代和西域律法规则的局限性束缚,看出杨桓面色有异,还道是杨桓认为阿爹赔偿的数额过低,出言替乔塞提解释道:“阿爹心地良善,是城中数一数二的慈祥长者。这些赔偿尽数不少,阿爹甚至把家里羊群的草料钱都攒了出来,一起赔偿过去了呢。” 杨桓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大叔已是仁至义尽,那些奴隶大可不必过多赔偿,否则钱财也是落在别人手中。姑墨人又有国主的份例抚恤,自不必说。只是死去的唐人流民,却只能留下哀恸欲绝的老小,从此辛苦过活,我只是物伤其类而已,并没有埋怨你阿爹的意思。时辰不早了,我想好好休息一夜,你还是先回去家里,免得大叔担心。” 23 绝世神兵 杨桓守在左颜床前,见左颜呼吸均匀,时而发出梦呓声,再三确定左颜已经睡熟,才转进自己的卧室里,从床下拉出一口硕大的藤条箱,开锁后提出沉重的吊钱卷进包裹里,锁好院门悄悄溜了出去。 姑墨不似大唐一样宵禁,二更过后,街上依旧有在酒家里喝得烂醉如泥的男人,摇摇晃晃朝家里走去。杨桓背着装满开元通宝的大包裹,却也怕被巡逻的卫兵当成盗窃者抓起来,小心翼翼的避开主街,鬼魅般在巷子里穿行。 大唐朝廷发行的钱币,只有开元通宝一种,购买力十分强悍。平常年月里,在唐境内平均五七文钱便能汆米一斗,折合二十斤左右。虽然民间私铸的铜钱也能流通使用,不过铅泥的比重过高,到底比不得官钱好使。杨桓身上背着的,便是大唐国铸的官钱,在西域的地界,是除了波斯足例粲银人头像圆币以外,最坚挺的货币种类之一。 黄石矿山上,受马贼袭掠身亡的唐人为数三人,两名拥有唐籍,因为来姑墨做生意折了本钱,归乡不得,只好在本处做苦力和小生意过活,娶了姑墨女子为妻。剩余一人名唤孔秀,多年前携家眷定居姑墨城中,绝口不提唐境之事。坊间多有传言,孔秀乃大唐流刑罪徒,举家抄没流放,半路上逃了出来,才藏匿在姑墨偏远之地,躲避大唐律法制裁。 杨桓本想将铜钱作三等份分发,见孔秀一家老小皆为唐人,恻隐之心大起,额外多加了五吊钱。那时候唐境富足,并不像后来一样,每吊钱只有不足七百枚,而是十足的千枚一吊。五吊钱可换千斟粮米,足够养活一家老小多年,不虞饿了肚子。 杨桓沿着北坊巷弄向南穿行,一路将两包铜钱留在两名唐人死难者家门口,轻叩柴扉,待听得有人应声后立即遁走。杨桓一路溜着墙根弯腰行走,脚步轻盈如同夜行猫儿,倒也没有惊动了人,路上低声自语道:“老子也算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了,枉死的唐朝老祖宗们在天有灵,千万保佑我在这个时代混得风生水起。实在不行就天降一道劫雷把我劈回二十一世纪去,这里要电脑没电脑,要手机没手机,好不容易寻思谈个恋爱聊解寂寞,女人却各个以丰腴肥胖媲美,真特么不是人过的日子。” 胡思乱想间,杨桓已经穿行至孔秀家门前,见孔秀家眷只是居住在一所低矮的泥房中,院前空落落的,并没有篱笆和土墙。只是在院前开辟出一畦菜地,纸窗内透出出微微光亮,隐约可见一名妇人的剪影,映在窗前幽幽哭泣。 杨桓听窗内隐有语声传出,不忍打断,蹲在窗前失神的望着零落的菜地,想要等屋内叙谈完毕,再敲门留下钱财。 杨桓听得屋内妇人嘤嘤啼泣片刻,抽噎出言道:“汝父亡魂已远,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要苦熬挣扎下去。雇主所赠财物,仅够发丧安葬之用,家中已是粒米皆无。为娘倒是能受,只是可怜了姊儿,已然又饿又苦,倒在床上不得动弹,又当如何?为娘心中已然焦躁万分,恨不能随汝父一同走了去,只是心疼你和姊儿……” 妇人说了几句,耐不得心中苦楚,再度啼哭起来。 一把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劝慰道:“母亲,父亲若不是在牢狱中坏了眼睛和腰背,一身通天本领,亦不会损于区区马贼之手。为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父亲命中该有此劫,儿子虽然心中凄苦,却也难以怨恨苍天不公。如今家中难以过活,不妨把父亲留下的刀笔书籍暂时抵当,可解燃眉之急。” 杨桓听二人说话纹络章法俨然,显然是落魄的富贵之人,更加坐实了孔秀乃是唐境刑徒的传言,只听得妇人断然道:“万万不可,先不说这些物件是汝父留下的念想。单是这柄绝世神兵显露出去,便会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隐儿不必担忧家中生计,为娘明日去拜托左邻右舍,揽得些缝补浆洗的活计,好歹也能换点吃食,供养你姊弟过活,典当之事切记万万再不可提起。” 杨桓好奇心大起,微微直起腰身,隔着窗纸朝屋子内张望,想要看看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能被妇人称作是绝世神兵。只是杨桓背上的铜钱过于沉重,腰杆一时酸软,身体一晃,额头昨夜被乔塞提掷碗击伤处,正好磕碰在窗棂上,痛得哎呀一下叫出声来。 屋子里传出一阵纷乱的窸窣声,似乎是妇人正忙着将东西收拾起来。杨桓见行藏败露,正想扔下铜钱转身便跑,窗子却轰然碎裂,从中穿出一道矫健的人影,和身扑倒了杨桓,一柄雪亮的短刀,正压在杨桓的脖颈上,凉气沁人。 杨桓被一个十四五岁的胡服少年骑在身上,手中锋利的短刀紧紧压在喉结处,汗毛根根直竖,慌忙喊道:“别动手别动手,我不是坏人。” 少年虽未长成,眉目间却已经显露出英武彪悍之色,一紧手中利刃,厉声喝斥道:“入夜时分溜人窗根,还敢说自己不是坏人。说,你来我们家偷听我和娘亲谈话,到底意欲何为?是不是惦记了我们家财物的偷儿?” 杨桓苦笑道:“你们家都穷成什么样儿了?耗子进去溜达一圈,都得眼泪含眼圈的离开,末了说不定还丢下一枚铜钱帮扶。在下不是溜门撬锁的贼人,而是给你和你娘亲送钱来使用的活雷锋,还不赶紧把刀子拿开!” 此时,少年的母亲从门内出来,朝儿子断喝道:“隐儿不得妄为,休要做出伤人性命的歹事来。” 杨桓被少年骑在身上,脊椎骨被一大包铜钱咯得直欲断裂,费力的喘息道:“大姐救命啊,你儿子要杀我。我真不是坏人,是巴巴赶来给你们送钱花的财神爷,快让你儿子把刀挪开。哎呦,我的老腰;哎呦,我的胳膊;哎呦,我的脖子。你个愣头青还傻呆着做什么,赶紧把财神爷扶起来啊!” 给读者的话: 从今日开始,每天两更,路盐开始提速啦,大家鲜花掌声打赏票票请砸来!!!!! 24 缘是故人来 孔秀家中十分简陋,不说家徒四壁也差不多,除了破旧不堪的桌椅床柜等粗笨家什以外,木床帷幔上的一对镀漆木头划钩,算是唯一的奢侈装饰品了。 妇人去灶上提了茶壶,将滚沸的水倾注进一只木头杯子里,又在里面加了一颗沙荆果的果干,充作茶汤奉给杨桓饮用。 杨桓将沉重的包裹放在几上,展开里面黄橙橙的开元通宝,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揉捏着疼痛的腰背:“在下也是唐人,因为去波斯贩运琉璃盏时,在大漠中遇到了风沙,勉强支撑到姑墨城外矿场,被乔塞提大叔救了起来。当日矿场遭遇马贼劫掠,在下亲眼目睹了孔大哥壮烈身死,心中不忍。是以倾尽家财,博出几贯钱来,赠与你们做吃穿用度。只因听得大娘悲戚,迟疑不敢叩门,才被这位小兄弟误认做贼人,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哪!” 杨桓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措辞说了一番半文半白的话,只觉得口舌都开始酸了起来。目光却须臾没有离开过少年手中持着的一柄短刀。 那柄短刀刀身毫无光泽,锋刃处略呈乌青颜色,显然是经过了无数道繁复的淬炭工艺。刀背上镌凿出一排凛冽的锯齿,用作切断铁线之用。刀柄非木非金,俨然是高密度聚乙烯糅合成的高级硬塑材质,两颗用于固定刀身的铆钉之间,刻画着两个英文字母“CK”。 杨桓虽然不通军事器械,却也识得此物非凡,定然不是这个时代所能拥有的利刃,而是二十一世纪兵工厂里现代机械车床打造出的军用匕首,上面的英文字母缩写,应该是代表着某支战队的特殊编号。 少年见杨桓来历不明,始终不肯松懈戒备,直到杨桓将铜钱亮了出来,才稍稍放松了警惕,用探寻的目光望向母亲,显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将这笔巨款收受下来。 妇人见杨桓如此行侠仗义,又听杨桓提起亡夫,眼泪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脸庞。妇人年岁不过三十出头,只是久经磨难风霜,脸上布满皱纹,望之如同老妪,面庞凄苦。荆钗布裙,衣饰寒酸,举手投足间,却依旧能够看出受过良好的教育,柔婉盈盈,深通礼数,不似寻常民间妇人。 妇人拭去泪痕,突然拉着儿子,一齐跪在杨桓面前,垂泪涕零道:“恩人高义,只是无功不敢受禄,如此重礼实在难当,徐娘厚颜斗胆,但求其中一二,能够供养一子一女足矣,万万不肯多受。” 唐时三十至四十左右年岁的女子,习惯卑称自己为“徐娘”,取其半老徐娘,岁过一半之意。杨桓转了半天脑筋,把中学时代学的那点文言文全都翻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听懂妇人的言下之意,拍着大腿嗟叹道:“没想到大娘如此风骨,在下却也并非唐突,只是存着同为唐人的惺惺相惜之意,赠送大娘些身外之物养活老小而已,还请大娘不必推却,孔兄在天有灵,也不会嗔怪大娘贪恋财货。” 杨桓酸溜溜的拽了半天古文,感觉到肚子里的词儿用得差不多了,赶紧将妇人和少年扶了起来,指着少年手中匕首道:“在下见此刃颇为锋利,不知可否入手一观?” 妇人面露为难之色,不过还是取过少年掌中短刀,躬身奉至杨桓面前:“恩人请便。” 杨桓把玩匕首片刻,更加确定这把刀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见妇人和少年的目光,始终紧张的盯着刀子不放,这才笑吟吟的把匕首递还给少年:“小兄弟少年英雄,刚才从窗子中飞掠出来的身法,加上擒住在下的几招手脚干净利落,看上去像是练习过技击之术啊!” 少年略带羞涩道:“随家父习学了几天三脚猫的武技,登不得台面,上不得战场,倒是让恩人见笑了。” 杨桓见这对母子言语间滴水不漏,显然有难以言说的苦衷,也不急着逼问。抿了口杯中温水,突然话锋一转:“昔日高祖禅位,太宗开启贞元盛世,曾经启用了边关一名马前小卒,作为边关将帅,尊讳上凌下阳。据说那名将军一身武技出神入化,已达到可在万军之中冲杀往复如闲庭信步的境地。在下见小兄弟刚才显露的那几下子,不似唐人武技套路,倒像是凌阳将军的格斗之术多一些,不知小兄弟和大娘又作何解释?” 杨桓此语并非无地放矢,信口开河。因为少年刚刚穿窗而出,扑倒杨桓之后,做出了一个现代军事动作中的标准前滚翻,卸去了前冲的大部分力量。擒住杨桓胳膊,用腿胯锁住杨桓臂膀的手段,也像极了二十一世纪的军事格斗术,动作干净,简洁,有效。不像唐朝时候的武功,要么注重内功气息的修炼,要么尽是一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招式,看似舞弄得风生水起,威势骇人,实际上却尽是一些姿态华丽的虚招子。 杨桓听得坊间传言,孔秀是携带家眷半路出逃的唐境刑徒,在姑墨城一躲就是多少年,根本不敢回乡,定然是惹上了极大的麻烦,十有**跟宫闱风云变幻脱离不了干系,或是犯了忤逆大罪。否则只需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即可,用不着大费周章的跑到西域遥远之地躲避。加之少年使用的匕首,九成是上一个穿越者凌阳随身携带来的利刃,赏赐给有功的手下使用,才会让现代科技淬炼出的绝世神兵,能在西域之地为杨桓有幸得见。 综合一系列的分析,杨桓料想那个枉死在马贼手里的孔秀,定是穿越者凌阳曾经的心腹手下。因为凌阳将军莫名其妙的消失,孔秀作为凌阳手下嫡系,被李世民落罪流放,中途逃遁出来,躲在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姑墨城藏身,没想到身死之后,家眷却被二代穿越者杨桓撞了个正着,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杨桓出言试探,果见妇人脸色大变。少年则再度出手,匕首抵住杨桓咽喉,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25 招贤纳士 杨桓夷然不惧,微笑望向少年微微颤抖的持刀手臂:“凌阳将军有没有向你父亲提起过,他来自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是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钢铁怪兽从尾部喷出黑烟,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那个地方没有皇帝,只有党派执政,人民当家做主。电视机,互联网,手提电话,导弹,冲锋枪,核武器,发电厂……” 少年的眼睛越瞪越大,手臂一软,终于垂下刀尖:“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难道你也是将军的部下?” 杨桓笑道:“我同凌阳将军素未谋面,不过我和他却来自于同一个故乡,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杨桓见少年一时无法消化自己说的话,而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转向妇人笑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如今凌阳将军行踪已渺,孔兄又一缕仙魂登往极乐,剩下你们孤儿寡母难以过活,在下作为将军的同乡,伸出援手鼎力相助,实乃分内之事,还请大娘不要推却。” 眼见杨桓知晓如此秘辛,妇人对于杨桓的身份再无怀疑,只好将杨桓送来的铜钱收下,却喝令儿子跪在杨桓面前:“犬子正值束发之年,血气方刚,一身本领传自其父,常有建功立业之志。无奈始终随先夫避在这等见不得人的西北之地,难有出头时日。今日有幸得见贵人,还请收留隐儿侍奉左右,早晚博个出身,还请恩人不要嫌弃,带契隐儿走上一遭。” 杨桓虽然一直没有收小弟的念头,不过亲眼见到少年武技高强,思忖带在身边做个护卫打手倒也不错,而且杨桓身上有的是钱,也不差少年一口吃的,于是欣然应诺。 “难得大娘如此信任,在下便提携指点这孩子一段时日,定然不会亏负了他。” 杨桓扶起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少年眼中露出古怪之色,因为妇人刚刚已经说过,少年正值束发,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过少年还是恭敬答道:“小子孔隐,尚未有字,今年刚好十五岁。” 杨桓收下一名本领高强的年轻护卫,已是心花怒放,拍着孔隐的肩膀道:“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好好干,我让你指东,你不要打西;我叫你抓狗,你不许撵鸡。薪水少不了你的,拿回家供养母亲,也算是尽孝了。” 杨桓留下地址,让孔隐今夜稍作准备,收拾妥当以后再去到杨桓处听候使用。 杨桓见夜已深重,正想离开。妇人却挽留住杨桓,从桌下捧出一只造型古朴的木匣,摆在几上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展露在杨桓面前:“这些物事是亡夫留下的遗物,都是当年将军所赐宝贝,却不知究竟何用。恩人若是识得,尽管将去使用。” 杨桓好奇的凑上去一看,见木匣中装着一些零七八碎的小玩意。有一只方形的军用防风打火机,拨动间火石尚能擦出火星,只是没有了燃料,无法点火;一只刻着大众标志的车钥匙,没有任何电子按钮,看来应该是捷达之类的低端车配备;最有用的当属一颗黄橙橙的步枪子弹,足有一巴掌长,看来应该是大型狙击枪配套使用的子弹,里面的火药对于杨桓来说,堪称无价之宝。如果找人研究透后世火药的配方,绝对能售卖出一个天文数字的价钱。 最让杨桓感到无语的是,匣子底部静静躺着一副扑克牌,数了数一张不少。杨桓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凌阳穿越到初唐时期,身上携带着的这些小玩意儿并没有丢失。在边关当兵守城的时候,闲暇时光,定然会撺掇几名士兵,凑在一起斗起了地主。 “我出一张A,怎么样,你们谁都管不上吧!四个二带俩王,我赢啦!都给我交钱,交钱!” 杨桓越想越好笑,珍而重之的将木匣抱在怀里,辞别了孔隐母子。 回到家中,杨桓在油灯下反复把玩上一代穿越者留下的东西。想起凌阳从一名边军小卒,一直做到统帅万军的战将,纵马杀敌,立下不世功业,最终剑指长安,做了天下之主,开创大唐盛世,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杨桓心潮澎湃,第一次在这个时代失眠了。 杨桓毕业于东北一所金融学院,考试进一家区域性银行做了信贷人员,因为工作出色,不到一年便被提拔至中间业务部做了副部长,分管银行的基金和保险等理财业务。 杨桓在单位没什么背景,家里条件又不是太好,坐到副部长的职位上,官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因为杨桓所在支行的行长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客户资金炒股,赔了个底朝天。东窗事发后牵连到杨桓,被银行以渎职的罪名开除。 杨桓本来少年得志,遭此巨大的挫折,一时陷入人生中的低谷,整日借酒浇愁。杨桓的一个发小,初中毕业便做了城管,几年拼搏下来,已经做到了城管大队的队长,见杨桓失业在家,情绪低落,便说服杨桓先来城管大队上班,暂时做了一名编外人员,也好过在家里坐吃山空。 杨桓的人事档案里被记了大过,三年内甚至不能报考公务猿,只好接受了朋友的好意。隔行如隔山,杨桓毕竟没有做过城管这一行,虽然有朋友暗中帮忙,让杨桓负责管理大学城一带的区域,按理说应该是个肥缺。无奈杨桓心地过于善良,根本不忍敲诈整日风吹日晒,赚点辛苦钱的小商小贩。商贩们见杨桓秉性纯良,每个月便齐上一些小钱,送给杨桓作为灰色收入,加上工资和奖金,杨桓的小日子过得倒也十分滋润。 一日,城管大队和税务部门联合执法,清理占道摊贩。杨桓收到消息,让小贩们先躲起来避避风头。大学西门一名卖西瓜的老大爷,由于板车过于沉重,拉着车跑得不快,杨桓便在后面帮忙推车。 常言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活该杨桓有此一难,脚下踩中了一块西瓜皮,身子向前栽倒,脖子正好抹在板车边缘钉着的一把锋利西瓜刀上。杨桓只觉得周遭的阳光一下子黯淡下来,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便双眼一翻栽倒在地,再次醒来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满脸惊喜的洛兰。 26 噩梦连连 杨桓胡思乱想了大半宿,终于抵不得困倦,沉沉睡去。 杨桓睡得一点都不安稳,在窄小的床上翻来覆去,口中嗬嗬连声,经历着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杨桓变成西域最大的财主,宅中仆从遍地,妻妾如云。盛夏午后,后院的长廊树荫下,桌上摆着冰块镇着的瓜果,新鲜井水凉过的葡萄酒,烤成七八分熟的羊羔腿排。杨桓则仰躺在唐境来的黄花梨太师椅上,身边两名美妾,将剥好的番荔枝送进杨桓口中,又将斟满玛瑙色酒液的银杯凑到杨桓唇边,供杨桓解渴。 杨桓志得意满,再无踌躇,满足的叹了口气:“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什么边疆杀敌,建功立业,醉枕江山,睥睨天下。都是些野心家喜好的劳什子追求,太过于操心费力。像哥这样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整日花天酒地,尽情享受人生岂不是好?” 杨桓兴致正浓,冷不防身边妻妾仆从突然做鸟兽散去,衣袂纷乱间,各自奔跑呼喊道:“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主母来啦!” 杨桓吓了一跳,抓住从身边狂奔而过的一个丫鬟:“主母是什么玩意儿?你们跑什么?” 丫鬟满脸惶急道:“主母就是主母,是老爷您的结发妻子呀!老爷您也快点跑吧,让祖母抓到您在这里背着她行乐,一定会把您的骨头架子拆掉的!” 朦胧间,杨桓见月亮门中闪出一个杀气腾腾的雄壮身影,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那个身影不是洛兰还能有谁? 洛兰手提狼牙棒,满面狰狞,张开血盆大口,呼喝着朝杨桓冲了过来:“敢背着我在外面养狐狸精取乐,看老娘不活撕了你!” 杨桓大惊,从太师椅上爬起来转身就跑。杨桓跑得太急,匆忙间脚下一绊,俯身跌进了院心的一汪水池中。从水池中冒出头的时候,杨桓抹了一把脸上水渍,发现宅院、假山、长廊、酒宴、妻妾,全都消匿了踪影。自己正爬在一道护城河边,身着染血重铠,手执一柄布满了缺口的巨大陌刀,前方正有数不清的胡人骑兵策马冲了过来。 杨桓感觉到触手粘腻,举起手掌一看,掌上满是凝涸的血液,放眼四顾,城下到处充斥着残肢断臂,无数己方士兵残损的尸体,纵横列布在狼烟焦土之上,献血浸红了土地,就连身后的护城河,都被血流染成的诡异的淡粉色。 杨桓眼见骑兵们挥舞着弯刀冲至近前,身体由于过度惊恐失去了力气,转身欲逃之时,双腿却丝毫不听使唤。一柄弯刀堪堪劈砍至杨桓脖颈,杨桓甚至可以感受到冰冷锋刃释放出的杀意,双目下意识的紧紧闭阖,竟然放弃了抵抗,准备引颈就戮。 生死一线,一名士兵突然挡在杨桓身前,替杨桓抵挡住必杀一刀,任由弯刀没入胸膛。士兵双手紧紧抓住胡兵刀锋,献血从指缝间倾泻而下,转头朝杨桓嘶吼道:“援军眼见将至,将军快走,快走啊!” 杨桓两股战战,骇绝欲死,却被一队亲兵簇拥着泅过护城河,坐在城墙上用粗揽顺下来的竹筐里,吊到了城墙之上。杨桓被兵将们七手八脚的拉拽上去,许多胡兵却已经纵马尾随过护城河,将来不及攀爬上墙的亲兵诛杀殆尽。一颗颗人头冲天而起,杨桓只觉胸臆间荡漾着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目眦欲裂的大吼道:“尽起兵士出城,把这帮王八崽子给我全部灭掉!杀!” 此时,城外高地处涌出三股大唐援军,将胡兵死死包围起来。杨桓趁势率领城中军士,大开城门汹涌而出。剑戟如林,战马如龙,兵士们喊杀声震天动地,四股唐军同胡兵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金属气息十足的轰隆声,随即纠缠着战在一处,刀影凌凌间血肉横飞,嘶嚎声络绎不绝,拼杀得万分惨烈。 转眼间,杨桓不知为何离开了血光四起的战场,身披锃明瓦亮的明光锁铠,骑乘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纵马长安城中。夹道民众欢呼震天,纷纷将铜钱和肉食抛扔过来。 杨桓心中诧异,迷惑间,已被簇拥下马,在金銮殿中获封,位列公侯,获赐宅院一所,通宝万贯,粮米满廪,土地无算。至此,杨桓休战安居,在后宅假山湖池边纵情玩乐,饮酒高歌。欣赏妻妾歌舞正酣,女孩子们突然又四散奔逃,口中高呼道:“快跑啊,祖母来了!” 杨桓先是一呆,继而失声痛哭:“祖母怎么又来了?还特娘的让不让人活了?老子在边关豁出性命厮杀,好不容易居功过上几天安稳日子,这个不知是谁的祖母怎么偏偏不肯放过老子?吗的老子跟你拼了!” 杨桓悲愤起身,见到影壁后转出一名五大三粗的女子,一脸微微颤动的横肉,手提菜刀铁锅朝杨桓喊道:“竟敢背着我养些狐狸精取乐,看老娘不剥了你的一身臭皮!” 杨桓欲哭无泪:“姑娘我敬你是条汉子,不要再对我穷追不舍了好不?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你还想不想继续做祖母了?我让祖父休掉你得了!” 女子奔至杨桓越来越近,杨桓终于看得分明,女子正是洛兰无疑。 洛兰似乎恨极了杨桓,二话不说直接举刀劈向杨桓。杨桓肝胆俱裂,只能抱头鼠窜,洛兰却锲而不舍的跟在后面狂追。杨桓绕着环形长廊奔跑数圈,终于力竭,气喘吁吁的拄着膝盖弯腰休息,却被心狠手辣的洛兰用铁锅拍中背部,俯身朝湖池中跌落,迸溅起大片的水花,在炽烈阳光的照映下,射释出一道绚丽的彩虹。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杨桓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魂未定的喊道:“我再也不敢了!” 左颜身着月白小衣,指间捏着一条头发,正促狭的想呵痒杨桓的鼻孔,冷不防被骤醒的杨桓吓了一跳,脆生生道:“什么再也不敢了?快点起床穿衣裳,兰儿姐姐在外面等你呢!” 27 鬼财神 杨桓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感觉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看了左颜一眼,呆呆道:“祖母来做什么?” 左颜笑道:“哪里有祖父祖母,是兰儿姐姐来了。说是街上有大热闹可看,在外面等得快急了。” 杨桓用力搓了搓双颊,这才彻底从噩梦中解脱出来,手忙脚乱穿起衣服:“你也穿哪,把我给你改的那件大斗篷披上,索性也带你出去溜溜,免得捂在家里长毛。” 左颜欢呼一声,回房抱起自己的衣裤鞋子,还有杨桓用一件自己的衣衫,为左颜改制成一件带有帽兜的斗篷,旋风般冲进会客厅里。 左颜把衣衫朝久等的洛兰怀里一丢:“兰儿姐姐你帮我穿衣裳吧,昨天阿爹把人家的裙子都穿反啦!” 洛兰正同清晨而至的孔隐交谈,孔隐很少和女孩子说话,这会儿已经羞红了脸,手足无措期期艾艾,反倒不如洛兰落落大方。 杨桓简单洗漱完毕,在口中噙了一条秘姜,用以清新口气。转出会客厅大门,正好看见孔隐窘迫的样子,迎上去笑道:“你来得倒早,差点把我堵在被窝里,哈哈!” 孔隐上前同杨桓见礼,杨桓见孔隐一身胡服短打已然浆洗得泛白,袖口领口被磨破了边沿,用细密的针脚锁住,身边放着一个打着补丁的包裹,看样子装着换洗衣衫和行李等物,于是笑道:“吃早饭了没有?” 孔隐脸上一红:“母亲早起熬粥,只是家姊卧病,正需精细食物将养……” 杨桓哈哈一笑:“正好我和颜儿也都没吃,待会儿咱们下馆子去。对了,我倒不是嫌你衣着寒酸,只是跟在我这种土财主身边,穿得体面一点,免得别人鄙夷我刻薄。待会去街上找一家成衣铺,做上几套衣衫,算作我给你的见面礼。” 杨桓怕孔隐羞赧,连忙叮嘱洛兰道:“最后面的一间客房,就是挨着北面山墙的那间,我记得已经清理了出来,正好把孔隐安顿在那里。你先去帮孔隐铺设被褥,这些活计大老爷们儿可做不来,还是要劳烦祖母……兰儿你了。” 洛兰欣然从之,浑然把孔隐当做了一个容易害羞的小弟弟,忙着帮孔隐收拾床铺,将日用品摆放整齐,才跑出来拉着杨桓的衣袖,不由分说朝外面走去:“快点去街上瞧热闹,待会儿人群一散,就没有什么看头了。” 杨桓见左颜贪恋新鲜,早已猴子一样攀住孔隐的脖子,把孔隐的怀抱当成了新的交通工具,不由得哑然失笑:“孔隐,目前交给你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这只小猴精,千万看住她莫要淘气溜走,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便算做你的大功一件。” 孔隐本就不想白白受杨桓恩惠,立刻欢天喜地的答应下来。杨桓把左颜这只拖油瓶交到保姆手中,感觉到身上的担子顿时轻松下来,暗道这点钱花得值,欣然随同洛兰走出去闲逛。 在路边的杂食摊吃了碗加有胡椒和葱末调味的肉馅云吞,杨桓满意的抹了抹嘴,见左颜被胡椒辣得直吸凉气,连忙朝摊主要了一碗清水,为左颜解辣。 杨桓端着木碗喂左颜喝水,瞥见洛兰和孔隐的面前,分别摆放着小山一样的木碗,摞起了三尺多高,旁边的客人已经惊得差点掉了下巴,目瞪口呆的看着洛兰和孔隐比拼食量。 洛兰本来已吃过早饭,不过敌不过云吞的香气,还是点了两碗吃下肚去,抬头看见孔隐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吃东西的速度居然比自己还快,洛兰一时起了争胜之心,吩咐云吞摊摊主道:“上云吞,多加胡椒和羊油!” 摊主见洛兰如此豪气,小心翼翼道:“小娘还要几碗?” 洛兰豪爽干云的挥了挥手:“一直上,不停的上!” 于是洛兰同孔隐展开了一场狂吃云吞的大比拼,两个人稀里呼噜吃得天昏地暗,围观的客人们议论纷纷,有好事者甚至鼓掌叫好:“给他们上云吞,不停的上,饭钱我包了!” 杨桓见引起围观,生怕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暴露左颜的行踪。连忙将斗篷的帽兜扣在左颜头上,从怀里摸出钱袋,招呼摊主结账,同时一敲孔隐的额头:“饿死鬼投胎是怎么着?吃点填填肚子得了,中午找个僻静的酒馆再吃。还有你,兰儿你是耍猴打把势的江湖艺人投胎转世吗?还是认了猪八戒做二姨夫,赶紧把锅和勺子放下,要不我翻脸了。” 洛兰和孔隐见引起了好事者围观,这才讪讪住口。杨桓咳声叹气的抱起左颜离去,朝驻足观看的人群不住解释:“我不认识他们两个,我真不认识他们两个,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杨桓转过街角,被尾随跟上的洛兰拉住衣角,指着不远处的一处人群聚集地:“就是那里,听说哈迪力国主一大早便让人贴出了招贤榜,四处寻找手段高明之士,要设计捕捉百年难得一见的鬼财神呢!” 杨桓错愕道:“什么是鬼财神?” 洛兰一时也说不清楚,仗着身强力壮,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来,将杨桓和孔隐引了过去。杨桓见国主宫邸的外墙之上,张贴着一张榜文,上面分别用姑墨文,西域通用的佉卢文字和唐朝汉文,分别书写释意。 杨桓不大认识繁体字,又不识得西域文,却也从围观者口中听出大致情况。 原来姑墨国主哈迪力获取岳丈诸多财产,加之姑墨国多年积累的财富,全都换做开元通宝和波斯银币,或是金铜等物,储存在国库里,作为日常财政开支,或是留待应急使用。不过从前几天开始,重重落锁,重兵看守的库房金银,却无声无息的蒸发掉小半,且没有落下贼人的任何痕迹。 有一位年迈的王公获闻此时,急急向国主进言,说是多年以前,于阗国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大唐来的神仙天师给仔细算过,说是于阗国主不敬天地,惹出了幽冥殿里的鬼财神,用五鬼搬运术法,半月内便将于阗国库中钱财搬移一空。哈迪力闻言大惊,眼睁睁看着库内财物越来越少,却迟迟找不出任何线索端倪,无奈只好张贴榜文,四处寻求有能之辈,誓要将“鬼财神”捉拿归案。 28 争榜夺文 杨桓听到众人议论,心下踌躇:“这件事好生蹊跷,就算姑墨人口稀少,毕竟是一方独立之国。储放财政之资的金库,定然有兵士重重看守。这个世上哪来的什么鬼财神,分明是外贼通了内鬼,要将姑墨财货运个罄尽而已,装神弄鬼的手段糊弄得别人,要骗过哥这双不揉沙子的眼睛却是休想。” 杨桓虽猜出姑墨国主定是被手段高明的江洋大盗盯上,不过却并不想蹚进这趟浑水里,看够了热闹后,抱着左颜刚要从越聚越多的人群中挤将出去,身子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踉跄扑在了榜文之上。 左颜喜玩风车,昨日缠着杨桓做了一个,却只是用草纸叠成,用一支木签穿在酸荆枝上,在院内迎风跑了几个来回,风车的草纸便揉得软塌塌的,拿不成样子。 墙上粘贴的榜文,可是用了上好的叠层雪浪纸,又硬又托墨,质地十分厚重。左颜可不管什么榜文不榜文,见上面除了墨迹以外,上首还加盖了一个鲜红的方形印章,思忖做了风车以后,迎风转动起来,红红白白的一定十分好看,毫不犹豫的伸出藕节般的小手,一把将榜文撕了下来。 恰巧一只干枯的大手,也搭住了榜文的一角,一名风骨凛然的老道士捏住榜文,同左颜争抢起来。 左颜怒哼道:“你个老头子好不晓事,小孩子的东西也抢,真是丧尽天良的大坏人。” 杨桓心内暗暗叫苦,眼见左颜闯祸,将盖有姑墨国主大印的榜文撕了下来,连忙在左颜的手背上一拍:“你个惹祸精快点松手,要不爹生气了。” 那名老道闻听得杨桓声音耳熟,弯腰将脑袋低过榜文纸张,自下而上瞥了杨桓一眼,突然惊喜道:“怎么是你?” 杨桓赶紧捂住脸:“不是我不是我,我谁都不是,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此时,守在榜文边的一队士兵,分散开来将老道和杨桓紧紧围住,高声叫道:“有人应了榜文了,快去报知司务署琼大人!” 杨桓哀叹一声,眼见士兵们已经将自己帮住,死活不让离开,见左颜依旧同那人争抢榜文,气得七窍生烟,一把将榜文夺在手中,刚要怒斥左颜几句,却见到榜文后露出一张仙风道骨的矍铄老脸,正是为自己卜过一卦的算天机。 “又特么的是你!”杨桓悲愤道:“我已经品透了你这个扫把星,只要有你出现的地方,包管会出现状况,难道我上辈子作孽做得太多,老天爷特意派你来惩罚我不成?” 杨桓把手中榜文团成一团,不由分说塞进算天机怀里:“这样烫手的劳什子我不要,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哥有事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不不,后会无期,无期。” 杨桓本想把这个大麻烦丢给算天机一人,不过旁边看了半天的士兵却不乐意了:“你以为盖有国主大印的榜文,是你们家墙上贴的年画,揭下来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你给我老实在这儿呆着吧!” 杨桓当然不干,强行分辨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揭的榜文?分明就是那个老杂毛揭的!赶紧放我走,要不我翻脸了啊,告诉你我可带保镖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名身着青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古怪帽子的肥胖官儿跑了过来。官员气喘吁吁的挤进人群,询问士兵道:“是谁揭的榜文?” 士兵一指杨桓和算天机:“他们两个一起揭的,因为这件事还差点打起来。” 官员的长袍仿照大唐行政人员的样子,在胸前背后都纹绣有猛兽,头上缠着包头布,上面罩着一只黑色纱帽,软翅垂在脑后,看上去不伦不类的,涎着脸皮朝杨桓和算天机笑道:“二位同时揭下招贤榜,想必均是有些手段的异人达士。既然这样,赶紧随在下去面见国主,好歹商量个章程出来,免得国主过于心忧。” 杨桓哭丧着脸,指了指算天机道:“榜文是他揭的,我只是不小心摔倒,无意中触碰到榜文一角。你们可不能强人所难,再说我只是个连字都不识的小生意人,不懂得占卜破灾,擒妖捉鬼之法,大哥您还是放了我吧。” 那名官员见杨桓百般推脱,拉长脸道:“你说的这些与我无干,我只知道你揭了榜文,就得随我去国主面前走上一遭。哪怕你是想把榜文带回家擦屁股,犯了忤逆大罪,也自有国主治你的罪名。废话少说,跟我走吧!” 官员朝士兵们使了个眼色,士兵们便半是挟持的簇拥住杨桓,朝哈迪力国主的宫邸走去。杨桓百忙中瞥见洛兰和孔隐焦急的跟了上来,连忙小声示意二人先留在外面等候消息,见机行事,千万不可胡作非为。 杨桓被押走后,官员擦了擦两颊流落的汗水,上下打量了算天机一番,心里暗暗想到:“这个老道士看来是个有德行的,贝瓦大人不是说过,于阗国遭了鬼财神灾祸的时候,也是一名大唐道士给破的灾吗?这回我算是办妥了事情,得好好在国主面前表功。” 想到这里,官员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面孔,躬身邀请算天机道:“老神仙请移尊驾,随下官走上一遭。” 算天机呵呵一笑,将手中榜文塞给官员,迈起四方步道:“前面带路。” 国主哈迪力正在宫邸中喝着闷酒,突然闻听士兵来报,说有二人同时揭了榜文,正被司务署亨琼大人带往王宫。哈迪力大喜,抛掉手中酒杯,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脚踩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飞跑出宫门迎接。 杨桓和算天机早已在宫门外等候,被大喜过望的哈迪力分别携手请入宫殿赐座。哈迪力坐在通体黄金宝石打造的硕大王椅上,捋须朝二人笑道:“二位达士既然揭了榜文,定是手腕强硬,神鬼莫测之人,想必也听说宫内发生的事情。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本王也不必反复细说,还请二位先生帮忙拿个主意,免我姑墨子民灾苦。” 杨桓狠狠瞪了怀中左颜一眼,心知这件事定然无法推托躲闪,否则只是一个欺君之罪,就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心中悲叹道:“玛的,老子这回算是栽了!” 29 红鸾星动 算天机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汤,轻抿一口,依旧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看上去有恃无恐,显然心中已有定计,否则断不会轻易撕下榜文。 杨桓瞧了瞧银盏中黏糊糊的汤水,嗅到一股羊奶的膻香味,盏中还浮沉着葡萄干和茶叶的碎末,显然是一种混合熬制成的饮料,喝上一口,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算天机放下银盏,朝哈迪力微微稽首道:“贫道曾自家师口中听闻,昔日于阗国穷兵黩武,不敬天地,纵兵四处拓土劫掠,杀伤人命无算。惹出天罚,派遣幽冥殿中鬼财神,数日之内搬空了于阗国库。也似这般毫无蛛丝马迹可循,不知尊上作何思想?” 哈迪力显然也深信天地鬼神,不过还是愁眉苦脸道:“自打本王登殿入堂以来,外通商财,内治兵政,子民安居乐业,且多与边国修好,并无妄动干戈之意。本王勤于理事,兢兢业业,未曾有一日懈怠,何以会引得鬼财神前来祸闹?” 算天机站起身来,朝哈迪力深鞠一躬,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支拂尘,搭在臂弯处,朗声说道:“恕贫道妄言直论,尊上虽无大动干戈之意,不过尊上豢养大唐流罪之徒,操练为宫兵,人数过千。加之尊上鼓励人口生育,多有姑墨男丁披胄带刀,目视为民,实则为军。加之姑墨富甲一方,财货无算,这等强大国力,定然会惹起周遭龟兹、高昌、精绝、于阗等国恐惧不满。虽不至于穷兵黩武,却也不远矣。” 哈迪力眼中精光一现:“先生对我姑墨财货兵力如此了若指掌,可有解释?” 算天机见哈迪力起了疑心,仰首清笑,拂尘一甩,桌上立刻出现了一贯铜钱,一尊泥人。 哈迪力见算天机如此神仙手段,骇然起立,走到近处观看铜钱泥人。见铜钱是大唐官铸的开元通宝,泥人则摆出挥剑冲杀的形状,身披鳞铠战靴细腻有致,面上悍勇之色栩栩如生,不禁啧啧赞叹:“先生这是何意?” 算天机哈哈大笑:“非是贫道居心叵测,有意窥探贵国兵力财货,实乃三清祖师降下懿旨,夜里托梦于贫道。说是尊上颇有拓土开疆,纵横刀兵之意,是以冥帝遣出鬼财神略施惩戒。只要尊上散去国财,将手中军士尽还于民,此困便可化于无形。” 杨桓看得分明,刚才算天机变出铜钱和泥人之前,一只手拢进袖子里,很是鼓捣了一阵子,看来应该是变了一出古彩戏法,说白了只是眼疾手快的魔术手段而已。不过在浪漫主义思想浓重,无论军民都相信鬼神存在的唐朝,这一手障眼法的作用,却比舌绽莲花的游说,来得更加有效。 杨桓听算天机信口开河,把冥帝都搬了出来,心里暗暗好笑:“世界上就算真的有玉皇大帝和阎王老子,你姑墨国想要做侵略者,触犯了天威,也应该是玉帝派下天兵天将来惩罚收拾,哪里轮得到三清祖师和阎王爷多管闲事?你个老骗子又开始神神叨叨的骗人,不过却跟小爷没有一点关系,小爷还乐得清静呢!” 不过杨桓还是感到奇怪,老家伙似乎是有备而来,一会儿劝哈迪力散尽家财,一会儿让哈迪力解散军队,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杨桓毕竟是不同凡响的后世穿越者,结合算天机袁天罡在唐史中的身份地位,很快猜测出算天机故意布下此局,定然是见姑墨国势过于强大,对周遭西域小国造成莫大的威胁,这才装神弄鬼的耍了手段。 如今西域三十六国实力均衡,互相制约,正处于西域的战国时代,彼此间合纵连横,谁也奈何不得谁。大唐才能借机浑水摸鱼,经过沿途三十六个国度的丝绸之路,将货物贩运去中东一带牟利。若是被其中一国独大,吞并西域其他国家,一方面阻碍了丝绸之路的商贸发展,同时也对大唐西北边陲疆域造成了威胁。 算天机或是受到大唐女皇之命,或是出于对李唐天下的呵护,自行前来游说姑墨国主裁军,目的便是使姑墨国元气大损,不能再对其他小国造成威胁。看来定是算天机使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窃走姑墨国库中金银,假托鬼财神的说法,目的便是要保持住西域三十六国之间的实力均衡。 杨桓算度片刻,心中恍然。见哈迪力已大为意动,忍不住开口道:“牛鼻……老神仙妙算非常,实乃国主之喜。在下见老神仙如此手段,定能佑助国主早日渡过难关。反正这里有老神仙顶着也尽够了,在下有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了。” 杨桓打定主意不想参与到这些黑暗婉转的政治斗争中,见状想把算天机一个人留下顶缸,便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哈迪力被算天机的一番话吓得惊疑不定,一时忘记了杨桓的存在。见杨桓起身告辞,倒也没有挽留之意。杨桓暗中庆幸,转身欲走,却被算天机开口叫住。 “尊上请闻贫道一禀。鬼财神做祟国库,受到的乃是冥帝之命。正所谓地下一天,人间一年。就算尊上立刻解散士兵,冥帝断然不能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还需要贫道大开祭坛,尊天敬地做一场法事,才能彻底消弭灾祸。否则鬼财神将国库内银钱搬运一空,尊上岂不是损失惨重?” 哈迪力欣然点头,杨桓却一头雾水:“你开坛做法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道士,不懂得占天卜地驱使鬼神之法,实在是帮不了你,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跟这儿慢慢玩吧!” “慢着!”算天机再次叫住杨桓,转向哈迪力恭声道:“贫道开坛做法,用的乃是五雷天罡之术,阵法庞大耗力,贫道独力难撑,还需要一名天上下凡的星宿在旁护法,方可功尽万全。刚刚贫道暗中察言观色,掐指算出这位小兄弟乃是天界红鸾星下凡,正好应了天数。有红鸾星在旁襄助,定可事半功倍。还请尊上挽留住在人间行走历劫的星宿小兄弟,千万莫要自误啊!” 30 改头换面 “你个老神棍想坑我是不是?”杨桓被算天机一番歪理邪说气得七窍生烟:“你当在下是大字都不识得一箩筐的活文盲吗?那个什么红鸾星,是天上主管结婚生孩子的星宿,跟月老是一个单位的,和你们三清祖师连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就算我真是红鸾星下凡,你要做什么天罡五雷之法,我一个天界民政局的普通职工跟着凑什么热闹,这事儿我管不了!” 哈迪力先入为主,听完算天机一番理辟三分的言辞,又见到算天机变得一手好戏法,早已认准了算天机是个不折不扣的活神仙,哪里还会把杨桓放走,当下便拉住杨桓的手臂道:“小兄弟切不可说出如此触怒上天的言语来,老神仙说你是红鸾星,你就是红鸾星。本王骤遇二位超凡入圣之人,实属三生有幸,冥冥中自有天助。来呀,摆宴上酒,给两位先生解乏洗尘!” 杨桓可以不把算天机放在眼里,到底拗不过哈迪力一国之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趁哈迪力不备,狠狠在算天机的敞口布鞋上踩了一脚:“你给我等着,这个仇我早晚要报!” 算天机被杨桓踏得脚面生疼,偏偏不想在哈迪力面前失了礼数,只能呲牙咧嘴的苦忍。哈迪力使人在一座偏殿中设下酒宴,又将姑墨城中身份地位不菲的王公们召唤来,一齐为算天机和杨桓摆宴接风。 酒宴开始之前,杨桓被一群侍女带入一所房间内沐浴更衣。房间里坐落着一扇五尺见方的屏风,屏风上花鸟人物栩栩如生,一名身着华丽唐服的丰腴女子,手中摇着团扇,正在花丛中扑蝶作戏。彩蝶穿花,女子娇喘微微的情态跃入眼帘,观之动静分明,使人如同身临其境,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杨桓被侍女们簇拥着转过屏风,见屏风后坐着一只硕大的木桶,足可容五七人一同沐浴。木桶中温水氤氲,水面上撒着黄紫两色波斯菊的花瓣,又隐隐散发出一股奶香味。左颜性喜清洁,自被掳至西域之地,久未沐浴,见到浴桶心花怒放,衣衫都来不及脱,三两步掠上木桶一侧的阶梯状脚踏,一头栽了进去。 杨桓生怕左颜呛水,跟上去将手臂伸进水中,捞了几下,总算把落汤鸡一样的左颜提了出来:“你个小二货赶着去投胎吗?淹死你我倒省心了,赶紧给我滚出来脱衣服,你就这一身干净衣服能穿出来见人,弄湿了只能光着身子上街,还不得被人当成失心疯给关起来!” 侍女们嘻嘻直笑,围上来七手八脚除去左颜身上的衣衫,用一块软布轻轻擦拭去左颜身上的泥垢,又用一种类似于沐浴露的喷香粘稠液体,均匀涂抹在左颜身上各处。 左颜许久未曾沐浴,除了脸蛋比较干净以外,身上糊着厚厚一层泥污。兼之落在掳掠者手中时,身上留下不少淤伤,望之触目惊心。侍女们只道是杨桓虐打女儿,纷纷朝杨桓投去怨怒的目光。 杨桓见左颜身上满是伤痕,也自十分心疼,见侍女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连声催促道:“你们怎么还不走?想留下来偷看哥洗澡吗?” 侍女们这才想起国主交待的任务,不情不愿的围了上来,伸手去扯杨桓身上的衣服。不过侍女们暗恨杨桓虐待左颜,故意下了重手,偶尔会偷偷在杨桓身上的软肉狠狠掐一把,把杨桓疼得哇哇乱叫。 顷刻间,六名侍女将杨桓的衣物剥除殆尽,嘻嘻哈哈的围着杨桓,像是看着一只被拔光了毛发的猴子一样。杨桓又羞又怒,双手死死捂住身下要害,好不容易把众女赶了出去,才急匆匆的跳进浴盆里,正好迎上左颜一双晶亮的眸子:“爹,师傅教我背过礼经,男子和女子是不能再一起沐浴的!” 杨桓揉了揉左颜已经开始重新恢复光泽的发丝,撇嘴道:“你个连毛儿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蛋子,能算的上是女人吗?哎你干什么,你怎么喝洗澡水啊,呕!” 左颜嗅到洗澡水中掺杂了羊奶和花瓣,香气扑鼻,忍不住捧起水来,伸出舌头尝了尝味道。杨桓在左颜头上敲了一记,用侍女留下的软布当做搓澡巾,把左颜身上的污渍全都搓洗掉。左颜手舞足蹈着哇哇大叫,好不容易挣脱开杨桓的魔掌,两名侍女已经捧着衣服转过屏风,用生硬的唐语笑吟吟道:“王公们已经悉数到了,就等着二位前去赴宴,二位还是快些收拾,以免国主久等。” 波斯人阿罗本经过西域步往大唐的时候,将天主的福音传入西域各国,大部分西域国家都信封天主教派,在这时被称作为“景教”。景教历来认为白色是最洁净的颜色,宽松的长袍能够开阔人的心胸,是以姑墨服饰多以白色宽松长袍为底衫,外罩小衣,下蹬宽散紧口长裤,头缠圆布,同后世中东地区的阿拉伯人服饰十分相近。 杨桓因为要去参与姑墨城中最高级别的正统宴会,沐浴后被侍女罩上绵软舒适的白色长袍,一条灯笼腿的裤子,翘头低腰软羊皮靴,看上去更显唇红齿白。两名侍女一时看呆了眼,眼见杨桓把缠头的长布当做腰带使用,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杨桓再三拒绝了裹头的布条,索要来一条缎带,将堪堪可及肩颈的长发束在脑后,顿觉神清气爽。杨桓转头一望,左颜穿上一身色彩斑斓的细布衣裙,质地细腻的衣料用轻纱作为内衬,穿起来定然十分舒适。 因为哈迪力膝下子女众多,最小的女儿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是以宫邸中早有巧手工匠缝制好的许多女童衣裙,此刻拿出一套来应急,穿在左颜身上倒也合身。 杨桓抱起左颜,在左颜头顶琉璃挂坠轻响的圆帽上拍了拍:“倒是便宜了你这个小家伙,洗了个三温暖,混了一身新衣裳。待会儿在宴会上千万莫要客气,敞开肚皮往死里吃,反正都是不花钱来的食物,不吃白不吃。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既然定准了规矩不许人反抗,咱们就特娘的往死里享受吧!” 31 舌绽莲花 参加此次宴会的,全都是姑墨城中管着些事的王公。因为姑墨国并没有像大唐一样分工明确的衙门和官位设置。只是效仿大唐行政,在城中设立司务署和监司署。司务署类似于政府行政部门,总管国内鸡毛蒜皮的所有杂事;监司署则统掌城内外治安。剩余国与国之间的交往,还有财税、军务、经济文化发展策划等国家大事,则由固定的十七名王公商议,最终由国主采纳多数意见拍板,政治氛围较大唐更加自由民主。 因为国库中出现了鬼财神这件大事,十七名王公全部到场,没有一人疏漏。杨桓和算天机被安排在上首的席位上,盘膝坐在哈迪力的右手边,取大唐礼仪中以右为尊的意思,对二人表示出特别的尊敬。 杨桓见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几十样精致食物,荤素搭配得十分合理齐全。而且每隔上一段时间,便有侍女上前,将冷热菜品顺时针挪传开一段距离,确保每位客人都能吃到可口的菜品。若是哪位客人对其中一道菜产生特别的兴趣,侍女便会去后厨再端来一份,单供这位客人食用。 杨桓一见兴致大起,心想这不就是自助餐吗?还是不花钱的那种。既来之则安之,咱也干脆不用客气,这就甩开腮帮子吃吧! 宴会上的王公,包括国主哈迪力在内,都是一副食不知味的忧心样子。算天机为了保持形象,对于眼前的菜品也只是浅尝辄止。唯独杨桓和左颜这一对异类父女,连特意为他们准备的镶金象牙筷子都来不及用,杨桓用手抓起一大块烤熟的羊腰肉大快朵颐,左颜则眉开眼笑的把干果和蜜饯一个劲儿往口袋里装,吃不了还非得兜着走,连打包的手段都使上了。 算天机见杨桓如此失态,轻轻咳嗽两声,在桌子下面暗暗捅了捅杨桓。杨桓吓了一跳,一块羊肉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噎得直翻白眼,赶紧猛灌了一大杯酒,才将那块羊肉顺了下去,抚胸喘息道:“哎呀妈呀,差点把我活活噎死。” 哈迪力见状,反倒欣喜杨桓不拘小节,颇有草莽豪杰之意,笑呵呵敬了杨桓一杯酒,转向算天机道:“送走鬼财神的事,便要劳动老神仙费心,不知老神仙的那个什么五雷轰顶之法,可准备得差不多了?” 算天机翻了翻白眼道:“不是五雷轰顶,是五雷天罡术。尊上当此等逆天大阵,可是一两日内能够准备齐全的吗?先不说布阵所需之物,需得王母娘娘后花园里蟠桃仙木削成的长剑,还要蓬莱仙山三清真人坐下供奉百年的不腐糕果,女娲娘娘补天所用剩余的七彩斓石作为镇印,精卫泣血留下点痕的纸张作为画符。钟馗批鬼所使的点红凤血朱砂,龙王尾巴上的金鳞做砚唤雨呼风。这些东西备办齐全,再命人于生气盘旋之所,独用海中漂浮万年不浸的阴沉木,搭建六丈六尺六寸的高台。到了那时,贫道再登坛做法,引下天罡怒雷,惊走鬼财神,方算尽了全功。” 哈迪力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老神仙所需之物,本王一件都没有听说过,想那仙王所用之物,从未在人间显露过首尾,本王要到哪里去寻啊?” 算天机傲然一笑,并不答话,而是抄起桌上一把镶嵌着猫眼石的银壶,亲自为哈迪力斟上一杯汤色红腻的葡萄美酒,又在席上转了一圈,分别为在座的王公一一斟满。 算天机手中酒壶不大,倒满了整整十八杯美酒,居然未见干涸。众人见算天机如此仙圣手段,更加确定算天机胸藏神机,深不可测。对付区区一名鬼财神,定能手到擒来,纷纷舒展胸臆,一扫满脸愁容,举杯遥遥敬向算天机。 算天机饮尽杯中美酒,重新归座,转向哈迪力笑道:“贫道刚刚所说之物,无巧不巧,恰好全都存放在驿馆中。好在贫道同九天雷公颇有些交情,尊上如果无法寻获海中阴木,用槐柳等至阴之木倒也罢了。只是六丈六尺六寸的高度,却不可妄自削增。待高台竖起之日,贫道便去驿馆中取来物事,引雷吓走鬼财神也就是了。” 哈迪力闻言大喜,走下高座,率众王公一齐朝算天机鞠躬施礼:“天幸我国子民得老神仙垂怜,愿从老神仙鞍马吩咐。” 哈迪力当场唤来两名官员,命其立刻砍伐树木搭建高台,随即朝一名老王公使了个眼色。 那名老王公正是当日商人进献迦弭菊时,替商人说话的那位,名唤做贝瓦。贝瓦会意,起身遥遥敬了算天机一杯酒,却话锋一转道:“先生同九天雷公都有交情,当真是通天达地的好手段。不过鬼财神虽然为祸府库,就算竭尽全力,也不过盗走我姑墨多年来积攒的财货。老朽听闻先生曾劝解我王散去军兵,老朽认为此举万万不可。先不说我王良善,本不肯对邻国动用刀兵,豢养军士只为守护家国。如果国中再无精兵,近处垂涎我国富庶,早已虎视眈眈的于阗,龟兹,精绝,高昌等国率军来攻,我等又当如何?” 杨桓把哈迪力和老王公暗中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暗忖这些身居高位的家伙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袁天罡你个浑身冒傻气的老神棍,妄想仅凭神鬼报应之辞,便能逼迫得姑墨国主尽散军兵,简直是天真烂漫至极,这回看你还能使出什么花招来。 算天机似乎早就料到如此,好整以暇的呵呵一笑:“这位老人家看来是信不过贫道了?” 贝瓦离席惶恐道:“并非老朽不信先生之言,实在是鬼神之说,过于虚幻缥缈。世人都说蓬莱有仙,只是未曾有一人亲眼得见。先生既说鬼财神祸乱我姑墨,乃因我王刀兵之气过甚,忤逆了天地,这一说法,老朽却是不敢苟同。” 哈迪力故意做出恚怒之色,厉声呵斥贝瓦道:“休得胡言触怒先生,还不速速退下!” 32 鸡飞狗跳 杨桓见哈迪力和贝瓦君臣一唱一和,把一出剧情此起彼伏的虐心大戏演绎得淋漓尽致,忍不住朝这两个狂飙演技的影帝暗暗挑起大拇指,乐得在一旁看起了算天机的笑话。 算天机稽首制止住哈迪力的怒斥,目光在贝瓦身上流连片刻,毫不动气道:“老人家此言有理有据,说得并无疏漏之处。不过贫道并非狂言妄语之辈,所叙之辞句句天机。不如这样,我们就此事打一个赌。如果贫道输了,愿丢掉项上人头;若是老人家输了,只要当着众人的面,学上几圈狗爬即可,不知老人家可有这个胆量?” 杨桓见算天机一把年纪,还要叫别人老人家,显然有装嫩的嫌疑,正暗自好笑,听到算天机又要和人打赌,杨桓心里顿时一哆嗦,想起自己打赌输给了算天机,那场及时而至的大雨,恰巧灌满了一只莫名其妙出现在院子里的酒壶,杨桓对算天机的看法大为改观,虽然百般不愿服输,还是在内心深处升起隐隐的恐惧感。 贝瓦听说自己输了只要学狗爬即可,顶多丢些脸面,算天机输了却要留下性命,这笔买卖哪还有不做的道理,欣然点头道:“老朽应诺,先生说赌什么?” 算天机仰头灌了一杯酒,擦擦嘴角道:“待高台筑起之时,老朽在台上召雷做法。天降罡雷之时,命一队仪仗兵士立于左位,一众百姓立于右位。百姓代表的是安居乐业,士兵代表的是战场沙伐。届时如果罡雷劈中百姓,贫道自当偿命;若是劈中兵士,则代表上天不忿姑墨妄增兵员,其余的事,贫道便不细言了。” 贝瓦听出算天机言下之意,如果罡雷劈中兵士的话,便间接坐实了哈迪力穷兵黩武,野心勃勃,大有吞并他国,独霸一方之意。那时贝瓦输了赌注,上天之意又被民众看到,恐怕遣散兵员之事定成无法逆转之局。 贝瓦心下踌躇,只好用眼角瞟了瞟哈迪力。哈迪力哈哈大笑:“老神仙所言公平至极,届时兵士立于左位,为避免伤及子民性命,本王沐浴斋戒后亲自居于右位。若是上天劈中军士,本王便尽散兵甲;如果天雷降罪于本王,本王也毫不埋怨老神仙,这样可好?” “国主万万不可!” “国主切不可以身涉险!” 众王公纷纷起身规劝,奈何哈迪力主意已定,当场命人拿来笔墨,同算天机签下了令状,至此立下赌约,生死有命,绝无反悔。 杨桓见哈迪力如此豪气干云,暗暗钦佩不迭,对于一向处心积虑一肚子坏水的算天机,却越发觉其深不可测:“这个老神棍莫非真有神术仙法?否则怎敢以性命为赌注,一口咬定会在高台落成时降下雷电,且独独劈中士兵而非无干之人?” 草拟令状之人,正是负责张贴招贤榜文的司务署官员亨琼,亨琼是姑墨国中唯一精通几乎所有西域文字语言,且熟悉大唐和波斯文化的技术性人才。亨琼用唐文和姑墨文分别将令状誊写完毕,吹干纸上墨迹,奉与哈迪力和算天机一观。 哈迪力在令状上盖下私人名印,转交给算天机。算天机索来笔墨,悬腕书写下自己的名字,指蘸朱砂加盖了指纹,手腕一抖,令状自算天机指尖托捏处开始燃烧,瞬间烧成飞灰,遗散了痕迹。 哈迪力同众王公见状大惊,以为算天机反悔,同时深骇算天机居然能无薪燃火,显然身怀十分高明的道术。 杨桓始终注意着算天机的一举一动,见令状自燃之前,算天机曾将手掌伸入袍袖中刮蹭片刻,令状燃烧之时,除了纸张被火焰吞没的焦糊味,还隐隐传出类似于火柴点燃后的味道。 杨桓虽看不清算天机迅捷的动作,却也能够大致猜出,算天机定然在纸张上涂抹了白磷一类的东西,白磷燃点很低,稍稍加以摩擦,便能达到燃点,点燃一张干燥的纸张,倒也并非难事。 凡事最怕看不透,便觉神秘非凡。一旦看穿其中道理,也不过是些糊弄人的手段而已。 杨桓虽不齿算天机装神弄鬼,见算天机只身周旋于群胡之中,以一己之力,凭借神出鬼没的手腕,将姑墨一众王公贵胄唬得团团乱转,单就这一份胆色来说,便鲜少有人能出其右。 算天机朝上拜了一拜,抚须长笑道:“贫道已将此份令状上达天听,玉帝王母同三清之尊已然知悉,当在天庭做了见证。” 算天机用天上一众神仙拿捏住哈迪力,以免哈迪力赌输反悔。哈迪力至信鬼神之道,见算天机如此神机,心中骇然,再也无法淡定,当场随在算天机身边敬拜天神,心悦诚服至极。 杨桓只当做看了一场马戏,嘴上也没闲着,抓起食物流水般塞进口中。酒足饭饱,杨桓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正想侧卧在柔软的波斯毯上休息片刻,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被算天机看个正着,指着杨桓朝哈迪力笑道:“贫道登坛做法之时,需以星宿之血作为牵引,否则难召雷公现身……” 杨桓闻言一呆,随即才想起自己被算天机册封为什么红鸾星下凡,顿时勃然大怒:“老杂毛你敢阴我性命,我跟你拼了!” 杨桓听说要用自己的鲜血做法,还以为算天机想要借机弄死自己,也顾不得场合,张牙舞爪朝算天机扑了过去。杨桓虽不通武技,不过情急之下拼命,如同饿虎扑食一般,颇有威势,五指箕张,说什么也要在算天机身上抓下几块肉来。 算天机见凌阳面色狰狞扭曲,连忙躲到哈迪力身后寻求庇护,慌忙解释道:“星主误会了,贫道只是要你的一滴心血作为仙引,并不是想害你性命……” 杨桓毫不相信算天机的鬼话,隔着哈迪力朝算天机乱踢乱挠:“吗的要我心血,跟要我的命有什么区别,今天要是整不死你,老子从此便跟你姓!” 33 装神弄鬼 哈迪力横在中间再三阻拦,杨桓却不依不饶的非要跟算天机拼命。哈迪力无法,只好喝令宫卫将杨桓按回座位上,杨桓犹自挣扎不休,朝算天机破口大骂。 王公们见神仙和星宿闹了起来,急得团团乱转,偏偏不敢上前拉架,只能分别围住二人苦劝。 算天机被杨桓薅掉了一把胡子,疼得眼泪差点没掉下来,生怕杨桓再做出鲁莽之事,连连解释道:“正所谓十指连心,贫道做法之时,只需要用细针点破星主指尖,取连心之血三两滴,也尽够了。星主请千万息怒,莫要胡作非为,惊扰了尊上。” 杨桓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对于算天机敌意更甚,心想算天机已经在哈迪力面前夺取了主导权,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而已。万一算天机越看自己越不顺眼,在哈迪力面前进谗将自己宰掉,那便真的万万不妙。 想到这里,杨桓决定先下手为强,干掉一杯葡萄酒压惊后,整理一下衣衫,咂咂嘴道:“这酒淡得像水一样,没什么意思。男子汉当骑乘最烈的骏马,喝最辛辣的烧酒,在下厚颜斗胆,请问宫中有无唐境烈酒?” 哈迪力见杨桓终于不再大闹,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让人端来一瓮唐朝出产的粮食烧。按照常理来说,唐朝还没有酒水提纯蒸馏技术,说是粮食酿造的白酒,酒精度甚至还不比后世的低度啤酒。 不过上一代穿越者在边关守城的时候,指导城中酒坊,对烧酒进行多次蒸馏,甚至能够提纯出七十多度的高度酒精,这种技术渐渐流传进大唐腹地,高粱烧和黍米烧,有些烈性白酒甚至能够达到五六十度。 西域人喜饮葡萄酒和三勒浆,因葡萄酒色泽鲜亮,口感甘甜,视之如同液体玛瑙,且价格高昂,一直被当做宴会上招待贵客的好酒。三勒浆用三种果品酿制而成,酒劲甚至不如葡萄酒,被西域人和唐人作为保健药汤饮用,严格来说并不算作酒液。 是以哈迪力宫中虽有大唐来的烈酒,却少有人爱喝,没想到杨桓看上去文弱,却如此善饮,颇有大唐游侠之风。哈迪力大喜,亲自为杨桓斟满一杯烈酒,捧至杨桓手中。 杨桓昨夜喜获上一代穿越者留下的物品,连夜将子弹里的火药取出,翻来覆去仔细研究。入宫之前,一直将一小包火药和打火机随身携带,沐浴更衣后就藏在新衣服的口袋里,须臾不敢离身。 杨桓有心同算天机唱对台戏,多少也要拿出点本事来,才能获得哈迪力器重。杨桓躬身接过哈迪力赏赐烈酒,仰头一饮而尽。只觉得酒水辛辣,入喉后似一道火线,沿着食道一直燃烧到胃里,不禁赞了一声“好酒!” 哈迪力携算天机一同重新落座。杨桓见无人注意自己,在桌下悄悄拆开打火机,将烈酒滴进打火机钢壳内的棉絮之中,充作油脂燃料使用。杨桓早已将油纸包内的一部分火药倾倒在袖中,指尖也沾染了一点,这才为自己斟满一杯烈酒,起身遥遥敬了哈迪力一杯。 “在下身为红鸾星主下界行走,方才受老神仙点化,心中偶有所感,回忆起身在天庭当值之事,唏嘘不已。” 杨桓看似双手捧着酒杯,右手其实一直拢在袖子里,暗暗拨上打火机的火石拨轮,同时左臂微微下倾,左袖中的火药缓缓倾泻成一线,蓄势待发。 哈迪力只当杨桓真的忆起身为星主之事,喜不自胜的端起酒杯,起身笑道:“恭喜星主归位,实乃天庭之幸,亦是天下万民之幸。” 算天机见杨桓笑得像一只刚偷吃了一窝小鸡的狐狸,心中一沉:“这小子笑得如此下贱,莫不是想出了什么坏主意想要坑我,我可得加倍小心。” 杨桓得意的瞥了算天机一眼,转向哈迪力国主道:“本星主尚在天庭民政部门之时,主管人间婚配大事……” 算天机插言道:“贫道记得天庭中主管婚配大事的,好像是月老……” 杨桓白了算天机一眼:“月老负责的是成婚礼仪,我负责的可是洞房之事。我们两个分工明确,各管一摊,受到香火五五分成,约好了谁都不许多吃多占……” 算天机见杨桓吹得太过,唯恐哈迪力生出疑心,杀鸡抹脖子朝杨桓使眼色,杨桓却权当做没看到,继续吹嘘道:“洞房巫雨之时,久旷男女交颈缠身,俗谓做**。试问两堆干柴聚拢在一起,若是没有烈火引燃,情何以堪?是以在下特意从火德星君处学得一手,惯会借酒生焰,所以民间夫妇入得洞房,阴阳交合之前,必须喝上一杯合卺酒,用以引燃阴阳调和之熊熊烈焰。” 杨桓一番话说罢,右手一划打火机拨轮,引燃右手食指火焰,同时不着痕迹的将打火机重新藏回袖袋中,因为袍袖宽大,杨桓的手法又足够快,一时根本无人觉察。 杨桓引燃手指火药,左袖立即一抖一挥,将袖中散成一线的火药粉末倾撒出来,手腕连连上下颤动,将火药抖动成蜿蜒曲折的灵蛇模样,燃烧起淡淡蓝色火焰的右手指一挑,挑中灵蛇尾部,空气中立刻凝出一条隐约虬龙般的火兽,凌空一闪而逝,恰巧点燃了杯中烈酒。 哈迪力同众王公见杨桓展露出如此能耐,震惊之色无以复加,结合杨桓一番言语铺垫,众人对杨桓星宿下凡的身份再无怀疑,纷纷向杨桓稽首躬身,做足了参觐礼节。 杨桓刚刚耍出的一个小把戏,自然逃不过道术大家算天机的法眼。不过算天机本来就暗藏鬼胎,所用手段皆为见不得人的戏法。加之杨桓红鸾星宿下凡的身份,还是算天机死活非给杨桓安在头上,若是此时拆穿杨桓的把戏,自己恐怕也会被当成江湖骗子抓起来。 算天机一肚子苦水,打落牙齿只能自己吞了下去,暗骂杨桓这个小滑头真是奸诈得可以,不过还是举杯恭贺哈迪力道:“恭贺尊上喜得星主襄助,定能将鬼财神劝走无疑,令国中重归平静,贫道敬您一杯!” 34 彼道还之 哈迪力见杨桓如此神妙手段,真心叹服,遥遥举杯示意,正想喝掉杯中酒液,杨桓却及时出言道:“国主且慢,在下有话要说。” 杨桓将依旧燃烧着湛蓝火焰的烈酒,恭敬奉给哈迪力:“在下闻得国主一龙五凤,夫妻恩爱,特意将此合卺之酒奉上。恭祝国主床榻之上情和意美,多子多福,王位万代传承!” 哈迪力性情豪爽,虽不善饮烈酒,倒也不至于推辞。见上界星主如此垂青,赐下天庭仙酒,哪里还敢迟疑,毕恭毕敬将酒杯接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 杨桓心想这么大一盅高度烈酒,怕是足有三四两之多。你个喝惯了甜水饮料的土皇帝,待会酒力发作,看你还能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那时候本星主可就有隙可循了。 杨桓为众王公一一斟满烈酒,百般奉劝。王公们亲眼见到杨桓可以操控火龙点燃酒水,谁也不肯推托,纷纷饮尽杨桓敬奉的烈酒,过了一会儿酒力上涌,纷纷红头涨脸,东倒西歪,说话时连舌头都大了起来。 杨桓偷眼望见居于上席高位的国主哈迪力,也带了**分酒的样子,精神亢奋的同算天机谈论搭建高台所需注意的事项,眉眼间醉意盎然,便知时候已经差不多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宴上正是群魔乱舞之际,杨桓突然大吼一声,翻着白眼仰面栽倒,佝偻起身体倒在软软的波斯地毯上,四肢抽搐,像是发了羊癫疯一般。 哈迪力见状大惊,正要命人召大夫前来救治,杨桓已经从地上蹦了起来,做出一副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无辜样子,四下里张望道:“鬼财神呢?鬼财神去哪儿了?” 哈迪力被杨桓吓得不轻,战战兢兢道:“鬼财神方才有出现过?星主莫非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杨桓故作诧异道:“本星主刚刚归位,鬼财神突然现身道贺,说在下在人世间历劫的时日不够,还要继续忍受人间生死轮回的苦楚,三生三世后方能修得正果,重返天庭。本来聊得好好的,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算天机见杨桓又演了这么一出,明知道杨桓没打什么好主意,心中急切焦躁,一时间偏偏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静观其变,看杨桓还能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哈迪力果然中计,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亡灵鬼魂之类,乍着胆子问道:“那鬼财神形象若何?可是青面獠牙,遍身阴寒鬼气?” “非也,非也。”杨桓正色道:“鬼财神乃冥府中主掌地下财政要员,同十殿阎罗和牛头马面勾魂使者一般,均无肉身行迹,只是一缕幽魂而已,并不能直接在人间兴风作浪。方才鬼财神来访,乃是探看在下这名天庭挚友,闲聊时曾经提起,其正附身于宫邸之内一名管理国库财货的凡人身上,以利引惑外人,里外勾结,悄悄将库房内钱物偷运出去。那些失掉的钱财,此刻还未出城,就藏匿在城中某个隐秘的地方。” 哈迪力大惊失色:“星主确定果有此事?” 杨桓竖起两根手指,在桌上摆出禽兽爬行的样子:“谁骗你谁是这个。只因鬼财神的媳妇还是在下给介绍的,也算对鬼财神有恩。方才其显露阴身之时,在下便替国主求了个人情,说国主豢养军士,并无征战杀戮之意,只是为了保护子民安居乐业,免受马贼侵扰。在下这点薄面,鬼财神总还是要给的,当场拍着胸脯对在下保证,只要国主能够设计找出暗中偷运钱财之人,便说明国主乃真命之王,鬼财神定当将搬走财物悉数奉还,从此再不肯相扰,散去兵士的事么,也就这样算了。” “你小子放……胡说!” 算天机见状大急,猛的站起身来,手指着杨桓吹胡子瞪眼睛:“三清祖师早已托梦于我,算定鬼财神定不肯轻易罢手。如今你在尊上面前信口开河,大放厥词,简直是诛心至极。再说鬼财神是冥界官员,你是天上星宿,你又如何会为他做起了牵线月老,这个牛皮不嫌吹得太过了吗?我看你小子分明就是别国遣来的探子,千方百计撺掇尊上忤逆天机,其心可诛!” 杨桓见算天机一顶大帽子随手扣了过来,也是一惊,出言反驳道:“在下见你扣帽子扣得如此顺手,莫非是十年动乱中成长起来的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说在下是别国派来的探子,难道你是土生土长的姑墨人?在下见你一力主张国主解散军士,恐怕居心更特么的叵测。搞不好你便是龟兹或是高昌派来的说客,想让国主丢了财货解散军兵,好趁机带人过来攻打吧?” 杨桓明知道算天机打的什么鬼主意,只是碍于算天机在大唐地位超然,不敢贸然将其得罪得太狠。是以一番似是而非的强辩,暗中影射出算天机此来的真正目的,正好戳中了算天机的软肋。 算天机闻言大怒,口不择言道:“你,你小子简直是在放屁!” 杨桓不甘示弱道:“我放屁?就算我真的放屁,好歹还有点气味可循。你放出来的便是真空,连一点臭味儿都闻不着!” “你这个小人!” “你才是小人!” “你这个混账!” “你才是混账!你全家都是混账!” 杨桓同算天机互相跳脚大骂,眼看就要上演一出全武行,哈迪力连忙拦在二人中间和稀泥道:“二位神仙说的都有道理,本王一时也乱了方寸,这可如何是好?” 贝瓦见闹得实在不像话,颤巍巍的从席中走了出来,沉吟道:“国主,依老朽愚见,既然二位仙主各有道理,国主又难以决断,不如两相同取。星主明日自率人在宫中寻找鬼财神附身之人,老神仙则监领搭建高台。如若星主先尽全功,国主自不必再遣散军士,失落的财货也能重新找回,亦然皆大欢喜。若是星主未尽全功,老神仙便可登坛做法,引动九天罡雷惊走了鬼财神,为时亦不过晚。如此周密完全之策,国主以为如何?” 35 谈判破裂 宴至深夜,方才尽欢而散。 杨桓怕洛兰和孔隐在宫外忧心,再三拒绝哈迪力挽留在宫中过夜的好意,提出要回去家中收拾收拾的要求。哈迪力不好相强,只得派遣士兵跟随杨桓身侧,表面是为了贴身保护杨桓安全,实际上却有怕杨桓抽身逃遁之意。 杨桓本来真就打着携财逃往别国的鬼主意,不过被四名狼视鹰顾的士兵死死看住,只好死了逃走的心,走出宫门之外,见孔隐正在远处团团乱转,专一等候着杨桓的消息。 孔隐见杨桓安然无恙,喜出望外的迎了上来。杨桓见孔隐眉宇间喜色不似作伪,胸中一抹温暖荡漾开来:“兰儿去了哪里?” 孔隐道:“兰姐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天,被乔塞提大叔死活拉了回去。临走时嘱咐我不可离开宫门半步,若是见恩人归来,定要在第一时间回去报讯。” 杨桓拍了拍孔隐的肩膀:“不要总是叫我恩人,听起来怪见外的,叫大哥。” 孔隐听话的叫了一声大哥,杨桓才喜悦道:“走,先去给兰儿报个平安,回家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咱俩一齐进宫,哥接了一个大活儿,弄好了能赚一个大元宝,哈哈!” 孔隐并没有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点头应诺下来,大有可以追随杨桓上刀山下油锅之势。 杨桓见左颜已经哈欠连天,便把左颜交给孔隐,任由左颜靠在孔隐怀中睡去,心里暗想:“颜儿身份神秘,流落在姑墨城中,难免被江湖上的坏人寻了来。我不懂得武技,身边只得孔隐一人相帮,虽然武技不凡,毕竟只是少年,抵挡不得真正的高手。不若把颜儿一起带进王宫里,受到千军万马的保护,岂不是万无一失。” 杨桓拿定主意,一直守候在巷口,望眼欲穿的洛兰远远见到杨桓,喜悦非常的狂奔过来,啜泣着朝杨桓扑去:“桓哥哥,你吓死我了。” 杨桓身材瘦弱,哪里抵挡得洛兰将近二百斤的庞大身躯扑击,立刻被撞得倒飞出去,脊背结结实实拍在一堵土墙上,差点喷出一口血来,悲愤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这样热情不要这样热情。握手不好吗?鞠躬行礼不好吗?为什么偏要如此热烈的拥抱?你知不知道你简直就是一颗人形炸弹,不把我搞死你就不舒服是吧?” 洛兰将杨桓拉了起来,拍打着杨桓身上的泥土,羞涩道:“人家不是跟你撒娇嘛。” 杨桓没好气道:“撒娇?你这分明就是撒野!快些好生搀扶于我,我腰间盘好像错了位了。” 杨桓在洛兰的搀扶下,哎呦哎呦叫唤着朝家中走去。身后的四名士兵见洛兰如此威势,均不敢上前,只能远远跟在后面。 杨桓一步踏进院子,转身朝紧跟上来的四名士兵道:“本星主要同自家妹子说点悄悄话,怎么你们也想旁听学习吗?” 四名士兵知道杨桓身份非同小可,不过国主曾再三吩咐,跟在杨桓身边寸步不离,士兵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正犹豫间,巷口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贫道保证星主定然不会抽身离开,你们四个守在门外即可,不必步步相随,以免惹怒了星主,在尊上面前不好交待。” 四名士兵识得算天机,见两位神仙同时发话,只好横下心来领命,齐齐应诺一声,分别把守在门边巷口,不敢有须臾分神。 杨桓情知算天机既然尾随了来,一定有话要和自己说,于是让洛兰和孔隐去后面安顿左颜,将算天机引入会客室:“随便坐,有屁快放,放完赶紧走,我不想跟你多打交道。” 算天机也不生气,笑着坐了下来:“小兄弟对一个老人家出言不逊,就不怕人耻笑?” 杨桓气呼呼道:“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不假,不过值得在下尊敬的,必须是有德有行慈祥和蔼的老人。像你这种不往死里坑人就不舒服斯基的老恶棍,在下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腌成腊肉,四块留着过年吃,四块留着走亲戚……” 算天机笑道:“杨兄弟说话真不中听,不知道这等嘴贱的性格是胎里带出来的,还是后天自行领悟的?” 杨桓出宫的时候顺走不少干果蜜饯,此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葡萄干填进口中,嚼吃得啧啧有声:“袁天罡袁老爷子,您巴巴追着我到家里来,就是想说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吗?” 算天机从杨桓手中夺走一粒葡萄干,送进口中细细品尝:“杨兄弟为何一口咬定贫道就是袁天罡?贫道早就说过俗家姓姓李名黑字太黑……” “呸!”杨桓鄙夷道:“黑还不算,非得太黑,那是人名儿吗?你少拿柴火棍子话糊弄我,你就是袁天罡!” 算天机不想在姓名的问题上继续纠缠,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是袁天罡:“贫道今次特意前来,是想同杨兄弟打个……” 杨桓一口回绝了算天机:“对不起,在下不跟你打赌。” 算天机笑道:“不是打赌,是打个商量。” 杨桓看了袁天罡一眼:“你是不是想在下退出这次约斗,趁那四个番兵不注意偷偷溜走,好让你能在哈迪力面前一家独大,想怎么忽悠就怎么忽悠?” 算天机面露欣慰之色:“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贫道正有此意。” 杨桓毫不犹豫的讲起了条件:“我主动退出的话,能得到什么好处?” 算天机神秘一笑:“钱,很多的钱!” 杨桓咂嘴道:“我不缺钱,换一个。” 算天机朝屋顶指了指:“一县之尊,一方父母,可好?” 杨桓想了想:“我不想做官,再换一个。” 算天机想了半天:“行走江湖,豪霸……” 杨桓赶紧摇头道:“我不想加入黑社会,换一个。” 算天机面露不耐之色:“镇守边关,手握重兵,令箭所指……” 杨桓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我不想去边关卖命,你还是换一……” 算天机终于忍不住怒道:“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 杨桓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笑得眼睛眯成两道月牙:“我什么都不要!你不是想设计坑我一道吗?我还就跟你杠上了,实话告诉你说,这事儿呀,没完!” 36 最佳帐房 算天机唉声叹气的离开杨桓家里,在四名士兵诧异的目光下飘然远去,一路喃喃自语道:“此子命现断龙之相,日后必成我大唐心腹大患。贫道本待诱其入仕,或入江湖,或入边军,或主财货,扰乱其命格。无奈李唐命中有此三劫,一劫隐龙囚主,已经应在将军凌阳身上;二劫雌凤夺朝,已应在武曌身上;三劫斩龙断鳞,却应在此子身上。贫道已然用尽心机,奈何天意昭然,只能徐徐图之,走一步,便再行看上一步吧。” 算天机刚刚离开,洛兰和孔隐便从里间转出,洛兰问询杨桓道:“桓哥哥,刚才那个老道士跟你说什么了?” 杨桓笑道:“那个老杂毛想给我钱,还许我做官。不过我转念一想,钱财地位是要靠自身努力去拼搏争取,得来的成果才会更加有意义,所以断然拒绝了他的无理要求,义正言辞的将他赶了出去。” 孔隐不了解杨桓为人,把杨桓的鬼话当成肺腑之言来听,激动得脸色涨红,暗自庆幸自己跟对了明主。洛兰却深悉杨桓好吃懒做的德行,闻言不信道:“桓哥哥又开始骗人了。” 杨桓叹息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都说有花堪折直须折,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也知道银钱好花做官威风,不过那个老家伙一肚子坏水,损人坑爹的精神头儿比我还足。所以我根本不相信他说的鬼话,他越是不让我做的事,我就越是要去做,说不定还能跳出他设计好的圈套,否则定然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杨桓一番歪打误撞,倒真的没有落进算天机的设计中。不过杨桓此刻也不好受,愁眉苦脸了半天,翻找出纸笔写写画画:“明天一早,我便要去哈迪力国主的宫邸里,调查鬼财神盗取库钱之事。我现在只是在心里梳理清楚一个大致的脉络,并没有真正想到解决事情的好办法,看来到时候只能随机应变了。” 洛兰惊讶道:“桓哥哥要去捉那鬼财神?” 杨桓哂然一笑:“这世上哪来的什么鬼财神,既然是鬼,又怎能做了神,不过是有心之人放出消息,故弄玄虚,吸引世人的注意罢了。” 杨桓一面说,一面在草纸上勒出一张表格:“库钱是死物,不会自己生了腿溜走。定然是有内鬼通了外贼,内外接应,以极为隐秘的手法盗取。我们目前最应该做的,便是将能够接触到财库的所有人员全部排查一遍。同时用这张伊克赛欧表格,清晰的标注出近期所有库钱的支出和纳入,从中寻找蛛丝马迹,才是正理。” 洛兰颇有生意头脑,自小被乔塞提当做儿子一样培养,精于账目算术,一直是乔塞提最得力的臂助。洛兰凑上来仔细看了看杨桓画在草纸上横平竖直交叉在一起的线条,瞪大眼睛道:“桓哥哥你画的是什么?什么叫做伊克赛欧表,表哥?” “不是表哥,是表格。” 杨桓在表头上分别画了些箭头,歪歪斜斜的写上些简体字:“你看这个向上的箭头,代表的是纳入库房的钱;正好相反的向下箭头,代表的是从库房中提出去使用的钱。后面备注着这些钱款的经手人和用途。最左边的这一排,则代表钱财出入的日期。这样一来,库钱的来龙去脉,就毫发毕现的展露在我们面前,如果其中有人搞出一些猫腻的话,定然无所遁形。” 洛兰隐隐感觉到杨桓设计出的这张表格,俨然是一种十分精妙的记录账目方法,一时兴奋得无以复加,连声夸赞杨桓本事通天,连这种好主意都想得出。 杨桓得意道:“你也不看看哥是谁?哥现在可不是那个整日寄人篱下混吃等死的泼皮无赖,而是天界红鸾星主下凡,想出来的办法是一般人拍马能追上的吗?” 洛兰毕竟常年替父亲算账,翻来覆去欣赏草纸上的表格,越看越觉得精妙,不过却突然蹙眉道:“这个伊克赛欧好是好,不过除了名字比较拗口之外,似乎有一些漏洞。” 洛兰指着上下两个箭头道:“如果我在库房中支了一吊钱,却故意写成两吊,又当如何?” 杨桓笑道:“哥曾经跟你说过,哥在家乡做过半年的城管。不过哥做城管之前,还在银行中当了半年的理财主管,这点小事情还会考虑不到吗?” 杨桓手指着表格正上方的一列横格:“看见这个没?这里应该标注着库钱在某一个时间点的总额,唤作主科目,下面的小细格子,则是它的子科目。所有进出的欠款,无论数额如何,出入双方扎帐相加,必定要同总钱数相吻合。正所谓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若是进出借贷双方出现了数字上的差错,很容易在子科目中找出错处。结合故意写错了数字的那个经办人名字,内鬼不就自己主动跳出来了么?” “借便是进,贷便是出。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洛兰反复叨念片刻,突然惊喜的叫了起来:“果然很有道理的样子,桓哥哥你真是天纵英才!” 杨桓见洛兰兴奋得朝自己扑来,连忙闪身多到一旁:“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身体瘦弱得很,禁不起你的一再摧残,求求你暂时放过我,让我健健康康的多活上几天吧。” 洛兰讪讪停住脚步,孔隐在一旁看得却不乐意了:“大哥你也真是,兰姐不过是热情了一些,大哥怎么能这样说兰姐?” 杨桓呆呆看了孔隐半天,越看越觉得孔隐的大小长短,正好适合做了自己的替死鬼,脑海中顿时蹦出一大堆坏主意,誓要将祸水东引,把洛兰这颗重磅炸弹嫁入孔家做了媳妇。 杨桓越想越得意,出言询问洛兰道:“兰儿,你今年多大啦?” 洛兰浑然不知,杨桓已经在心里形成了一个嫁祸于人的计划,傻傻答道:“二十一了。” “太好了!”杨桓在孔隐肩头重重一拍:“咱们大唐有一句老话,也不知道是那个子曰的,叫做女大三,抱金砖。我记得你小子正好十五,兰儿比你大上六岁,这不就是两块大金砖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7 各自为战 未到二更时分,乔塞提便提着扫帚棍棒登门,想要把流连在杨桓家里的女儿叫回去。 只是乔塞提今次吃了闭门羹,门口把守的两名士兵,死活不肯放乔塞提进去。乔塞提生怕女儿在杨桓家呆的太晚,传出去坏了名节,不依不饶的闹了起来。杨桓听到乔塞提吵闹的声音,连忙跑出来劝解。 乔塞提见杨桓终于肯现身,指着杨桓的鼻子道:“你个小兔崽子,为何又拐走老夫的女儿,赶紧把兰儿交出来。” 杨桓无辜的摊开双手:“大叔说话真难听,什么交出来交出去的,说得好像我绑架了兰儿一样。实话不怕告诉您,您女儿已经被我……被国主暂时征用了,您可以保持沉默,但是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放屁!”乔塞提大怒道:“我女儿长成什么样我自己不知道?就兰儿那副堪比小山一样的大身板子,国主哪能瞎了眼睛看上……她……兰儿你也在啊,看这事儿闹的,都怪杨桓这个小兔崽子……” 洛兰几欲开口,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乔塞提想要追上去解释,士兵却及时拦在了乔塞提面前。 杨桓只好将误揭皇榜的事说了一遍:“如今小侄身边并无臂助,只得兰儿一个账房先生,加上一个毛头小子充当护卫,便是小侄的全部班底。” 杨桓凑到乔塞提身边,贼兮兮的指着站在院子里朝外张望的孔隐:“大叔看那个年轻人怎么样?人家今年才十五岁,长相一表人才。虽然家中贫苦些,不过好在肯上进,懂打拼,而且出身大唐将门,暂时落魄而已,早晚会飞黄腾达。那小子最近跟兰儿对上了眼,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忙撮合撮合?” 乔塞提见孔隐果真仪表堂堂,比之贼眉鼠眼的杨桓不知要强上多少倍,这才满意道:“国主宅心仁厚,但有差遣兰儿之处,老夫倒不便阻拦。只是兰儿跟在你身边,你小子最好早晚多加看觑,莫要让兰儿吃亏,被坏人骗了去。” 杨桓见乔塞提终于肯松口,眉开眼笑道:“大叔您放心,整个姑墨城中,除了我以外根本没有别的坏人,兰儿一定不会被人占去了便宜……” 杨桓好说歹说,总算把乔塞提糊弄走。杨桓同洛兰和孔隐商量了半宿,和衣将养精神,一大早便随着士兵返回了宫邸。 算天机昨夜借口去驿馆中收拾做法器物,借机商量杨桓无果,无奈只好折回宫中过夜。这会儿正端坐喝着一碗煮熟的羊奶,用小靴刀切下整只烤熟羊羔的鲜嫩肉片,开怀大嚼得不亦乐乎。 哈迪力将杨桓等人迎到座位上,见除了昨夜的女娃以外,杨桓又带来两名帮手,也不以为意,吩咐从人将烤全羊用一个巨大的木托盘端了上来。 杨桓不习惯早饭吃太油腻的东西,吃了几块点心,喝掉半碗羊奶便丢开手。洛兰和孔隐食量巨大,二人合力将一只整羊吃得罄尽,又吃掉了许多糕点,烧饼。粉汤等物。虽然只是十数斤重的羔羊,也把哈迪力看得目瞪口呆,口中直呼“壮哉”。 算天机埋怨杨桓坏了自己的好事,见杨桓手下如此狼狈吃相,咕哝了一声“饭桶”,转身自去督促工匠搭筑高台。杨桓见哈迪力国主也欲前往一观,连忙起身道:“国主请留步,在下捕捉鬼财神的计划已然周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还请国主降下一道懿旨,好让在下能够放开手脚。” 哈迪力对于算天机所抱有的期待更大一些,不过毕竟不想散去国中军士,昨夜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暂时鼎力支持杨桓。 哈迪力听说杨桓有所要求,立即将宫邸中总管,名唤多多卡者召至前来,叮嘱多多卡万事听从杨桓支配,又降下一道旨意,命全国之人,无论军民官员,但凭杨桓吩咐使用。 杨桓见状大喜,当即朝多多卡索要一座偏殿作为落脚处,又命调拨虎狼军士,重重守卫在自己下榻处,行动时必得高手随身保护,先把安保工作做了个十足。 杨桓此举并非刻意摆谱,那名鬼财神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搬走库中财物,身手定然十分了得。万一被杨桓查出蛛丝马迹,鬼财神狗急跳墙,想要杀死杨桓,阻挠调查的进展,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多多卡甄选宫卫中最为精悍的士兵三十许人,昼夜在杨桓下榻的偏殿左右巡逻,又遣十名搏技高超,身强力壮的军士,须臾不离的守在杨桓身边,杨桓才满意道:“在下已无后顾之忧,眼下要走的第一步,便是拿人。” 多多卡吓了一跳:“星主要拿谁?” 杨桓见多多卡虽然老迈,却嗓音洪亮,腰背挺直,显然并不是太监。不过姑墨自有一方宫廷规矩,杨桓也不好问多多卡这等私人问题,目光在多多卡下三路打转片刻,朗声道:“凡是能够接触到国库的人,全给我尽数拿来,拘禁在大牢里,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也不准放走。对了,好歹留下一个,先带我去国库中一观。” 多多卡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脸皱成一只苦瓜:“星主此举万万不可,先不说能够接触到国库的,都是有数的王公大人们,单是将那些守护库钱的卫兵和清点人员抓起来,日常的作业便无人料理了。” 杨桓可不管什么王公贵胄,闻言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派头:“哪来这么多废话,照我说的去做,出了事自然有我这个做星主的兜着。实在不行的话,本星主身后还有玉皇大帝在那儿杵着呢,要不我送你上去跟他老人家商量商量?” 多多卡一时被杨桓拿住,不敢多言妄语,只好领命而去。不移时便回来禀报,说管库人员已经悉数投进了牢狱,换了一批士兵看守国库。经常有机会出入国库的王公们,也已经被请进宫邸里,由老王公贝瓦亲自相陪,应该不会有人闹事。 杨桓诧异道:“怎么全都抓起来了?不是让你留下一个带我去国库瞧瞧吗?” 多多卡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确实留下了一个,便是某家自己。星主如果方便的话,现在便可以随某家前去国库一观。” 38 富甲天下 深宫之中,本来不虞左颜遭遇危险,不过杨桓还是多了个心眼,将孔隐留在偏殿中照看左颜,仅带着新晋提拔的账房先生洛兰,跟在多多卡身后去国库一探。 穿至一座异域风情十足的后花园,杨桓好奇的四处打量。见长廊楼阁既有大唐建筑的风格,又糅杂了清真寺的宗教特色,看上去别有一番味道。花园占地面积不小,亭台假山俨然,中央一方湖池似是一块晶莹的美玉,碧色盎然,偶有彩鳞吞吐纵跃,湖上一座圆顶尖塔,可以自湖畔草地一直步行至湖心,攀上九层高塔之巅,定可俯瞰全城风景。 绿湖之畔,北侧一丛苍翠密实的高大灌木,被修剪成一只长角巨鹿的形态,碧翠的巨鹿支开四蹄,弯下头颈在湖中饮水,望之栩栩如生,神骏异常。 多多卡见杨桓盯住绿鹿瞧个不停,笑着解释道:“祖辈留下传说,有一代姑墨国主一日忽患怪病,每夜闻听宫中有婴孩啼哭,毛骨悚然,不得安睡,神思日渐憔悴。觅尽西域良医高僧,均束手无策。忽一日,一名波斯白袍长者骑乘神鹿而来,虚空舞蹈于空中,手臂一扬,便在湖心降下此塔,镇压邪魔诡婴,从此不得作祟,国主才得以安枕无忧,疾患尽去。说来也怪,长者离去之后,湖畔一丛木叶,便受到感化,自行生长成神鹿模样,无需稍加修葺,便能始终维持形象,从不增减枝干,冬日亦不见凋零,实乃真主垂青,降下神迹佑我姑墨啊!” 杨桓口中赞叹连连,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你们这帮家伙打着天主的旗号,不外乎借信仰哄骗愚民,不可生出忤逆之心。这种手段同我汉人佛教宣讲的隐忍轮回何其相似,都是些糊弄人的鬼话而已,哥偏偏就不信,你能把我怎么着。” 杨桓在后花园流连片刻,被多多卡带至一座毫不起眼的偏殿前。这座偏殿独立于花园东北角落,看上去同普通的殿宇并无而致,只是周遭数队精兵严加看守,看来便是姑墨国库所在了。 多多卡却从怀中掏出穿在一起的几把铜钥匙,竖起其中最长的三只,苦笑道:“国库的钥匙共有三只,一只由某家随身带着,另外两只则分别由国主同贝瓦王公保管。不过现在三只钥匙均落在某家手里,若是库中钱财继续流失,这个黑锅,某家算是背定了。” 杨桓连声催促多多卡打开国库大门,一面柔声劝慰多多卡道:“老人家不必多心,钱财乃身外之物,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偷走如此多的钱财也花不了,还能带进棺材去不成?所以说您老人家是最没有嫌疑的一人,大可不必多心。” 多多卡垮下老脸道:“某家虽然老迈,不过最近还没有要死的打算,星主千万莫要开这等不吉利的玩笑。” 杨桓干笑几声,眼见多多卡打开上下三重铜锁,又在门上镶嵌着的铜兽首上左右各拧动三圈,高逾七尺的两扇沉重铁门内突然发出一阵机括弹动的声响,自行朝内轻轻滑开,不用人费一点力气。 杨桓暗赞钱库大门巧夺天工,见多多卡昂首步入漆黑一团的库内,连火折子都没有使用,踌躇着不敢追了进去,翘脚大喊道:“老总管,您怎么不点灯啊!” 多多卡计算着向前走了七步,小心翼翼移动到左侧墙边,摸索到一支沿着墙体垂下来的麻线,轻轻一拉。一阵微弱的金铁交鸣声传出,钱库内顿时亮了起来。 杨桓眼尖,见到钱库内光芒大盛之时,屋顶赫然出现许多颗镶嵌如星斗列布的夜明珠。多多卡刚才拉动麻线,便是触动机关,将掩盖住夜明珠的铜罩转到一边,库房内立时亮如白昼,的确十分神妙。 杨桓得见钱库内情形,嘴巴张得足可以塞进一颗鸡蛋,再也难以闭合。足有七八十丈方圆的钱库里,堆积着数之不清的开元通宝铜钱,穿钱的麻线都已经腐烂。波斯银币和铜条堆得如同小山一般,期间坐落着高逾丈许的红珊瑚,精美的瓷器和琉璃器。因为唐代以银铜作为钱币储备,黄金只是被当成奢侈品,打造首饰等物使用,很少被当做货币,不过眼光老辣的姑墨国主,还是囤积了大量的金锭子,随意堆放在墙角,在夜明珠的光芒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金芒。 杨桓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就算在后世银行工作的时候,在总行的大库里,一次性见到几千万的现金,已经是杨桓见过最大的世面。骤然被金银晃得花了眼睛,杨桓已经完全呆住,脑袋里嗡嗡作响,彻底陷入了震惊状态。 好半天的功夫,杨桓才缓过神来,见身边的洛兰表情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洛兰作为一名资深吃货,这个时候也不忘从口袋里掏出酸枣馅儿的糕饼塞进口中,机械的咀嚼着,糕饼屑掉落得到处都是。 杨桓推了推目光呆滞的洛兰:“别在这样严肃的地方吃东西,能不能有点素质?” 洛兰回过神来:“什么叫素质?” 杨桓恨铁不成钢道:“就是你的道德文化素养,明白了没有?” 洛兰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我有素质,就是素质比较低一些。” 杨桓:“……” 杨桓不想再跟一个没有素质的人交流下去,转向多多卡问道:“这些钱货数目几何?每日都有人来清点吗?” 多多卡答道:“清点之人共有十人之数,每三日疏点,半月精点一次。十人分为五队,每二人一队,分别负责铜钱,银钱,金钱,器物,和珠宝……” 杨桓这才注意到,如山铜钱的一侧,高高摞起数百只硕大的木箱,看来里面装的便是珍珠宝石等物。杨桓叹为观止,只听得多多卡愁苦道:“想来鬼财神也嫌弃铜钱银钱笨重,运走的皆是价值不菲,便于携带的珠宝。三五日来,已然运取过半,剩下的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39 百思不解 杨桓在后世刚刚进入银行的时候,因为处于实习期,并没有安排具体工作。只是在不良贷款清收部门帮忙。 因为那时正处于楼盘红火鼎盛之后的衰落期,许多银行客户通过各种非法手段套取银行贷款,将资金投入进楼市中。一旦楼盘价格一落千丈,这些客户因资金链断裂,无法归还银行贷款本息,在一纸诉状告上法庭之前,司法部门的经济侦查大队会最先介入,调查每一笔不良贷款的来龙去脉。 滥用资金的客户往往通过隐秘而曲折的手段,将从银行获取的资金委托多个皮包公司的账户进行转账,最终才流入房产开发商的腰包。是以杨桓作为银行清欠部门的工作人员,必须全力配合并全程陪同经侦办案。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习到不少经济侦查的手段,没想到却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杨桓昨晚几乎彻夜未眠,仔细思索库款丢失的事情,在心里形成一个大致的调查计划。好不容易从姑墨国库中无以计数的庞大财富中清醒过来,杨桓便在库房中踱步绕起了圈子,寻找库钱无故流失的蛛丝马迹。 杨桓捡拾起一根随意丢在地上的银杖,在每一寸地面和墙体上轻轻敲击,探查是否有人挖了地道,或是在墙上破开隐秘的洞口。 多多卡亦步亦趋的跟在杨桓身后,见状笑道:“钱库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出奇之处,其墙体却是用三层土墙垒砌而成,中间留出尺余缝隙,以铜汁掺杂砂石浇筑,坚硬无比。脚下土地深逾六尺,全都用北地精岩铺就,精岩层中置有陶缸,但凡有人用利器挖掘,定能传出回声。” 杨桓转了转眼珠,仰头望向库顶星斗纵横一般的夜明珠:“照你这样说,地下和墙体都不会出现任何问题,那么上面呢?” 多多卡叹息道:“屋顶除却表面上一层木橼飞瓦作为掩饰以外,下层皆以金铜封盖,间隙使滚热的铁汁勾匀,绝无被撬开之可能。” 杨桓咧嘴道:“如此铜墙铁壁之所,按理来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那些财货又是如何失窃的?” 多多卡失笑道:“星主天纵之姿,受国主之命负责调查鬼财神窃财手段,怎么反倒问起某家来了?” 杨桓在库内转了一大圈,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本想顺手牵羊,挑选几样值钱的小玩意儿偷偷塞进口袋里,奈何多多卡看得太紧,杨桓始终未曾得手,只好悻悻离开。 临出门前,杨桓见铜墙铁壁之上,高逾二人叠梯之处,凿出数排手指粗细的圆孔,似乎一直通向外面。杨桓疑心大起,指着那些圆孔道:“你个老贼居然大言不惭的欺骗本星主,说这里连一直苍蝇都飞不进来,那些孔洞是怎么回事?” 多多卡大急:“飞不进来苍蝇的话是星主说的,某家可从未说过。那些孔洞只是为了气息流通,避免库房内钱物生锈腐烂,内里曲折万分,而且丈量出的大小,连一粒最小的宝石珠玉都难以塞入。” 多多卡一面说,一面命人拿来凳梯,捏起一枚铜钱,颤巍巍的爬了上去。多多卡用铜钱在孔洞上比划半天,杨桓才终于看出端倪。那些相隔尺余分布的孔洞,小得根本连手指都塞不进去,的确无法将财货搬运出去。 杨桓将多多卡召唤下来,自己踩着梯凳爬上去,眼睛凑到洞口,果见孔中一片漆黑,根本望不见外面的情形,应该是故意设置成弯曲形状,以免出现漏洞。 杨桓逐个将孔洞看了一遍,又用指尖轻轻摩挲孔沿,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垂头丧气向下攀爬的时候,杨桓脚下一滑,一头栽进旁边的一堆银钱里,脑袋扎进钱堆中难以自拔,舞手舞脚,连声闷叫求救。 好在洛兰力气够大,在多多卡的帮助下,抱住杨桓的双腿和腰部,拔萝卜一样将杨桓拔了出来。杨桓险些被闷死过去,大口喘息道:“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星主若是活活被钱淹死,也算是得偿所愿。你们知道本星主的梦想是什么吗?便是全世界所有人都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除了钱还有什么?” 洛兰又好气又好笑的将杨桓扶起来,见杨桓衣袖被划出一道口子,好在只是蹭破了一点皮,并没有大碍。杨桓亦觉诧异:“你们这里的钱都生了棱角吗?怎么把在下的衣服都刮坏了?” 多多卡也觉得奇怪:“这堆钱是波斯人头圆币,铸造工艺最是精美圆润,哪里会划伤人……咦,这是什么?” 多多卡从银币堆中拾起一件古怪的东西,质地非金非玉,亦不似木材琉璃,造型浑圆,大小和波斯银币差不多,一面雕琢着一只异兽,另一面则镌刻出水流模样,水流上雕刻了三个古篆字,也不知道究竟写的是什么,看上去赫然是汉地来的东西。 这件东西上穿一孔,显然是一件可用线绳穿过佩戴的饰物,便是此物穿孔处毛茬划破杨桓的衣衫皮肤。杨桓见此物做工精致,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只听得多多卡笑道:“入得宝山空手而归,毕竟不是我姑墨待客之道。虽然国库中一枚铜钱都妄动不得,不过这件饰物却并非财货之属,且未登记在册。某家便斗胆做主,将此物赠予星主玩赏,还请星主不要推却。” 杨桓心想满屋子的钱你不肯给我,这会儿找到一个破塑料制造的地摊货,又装起大方来了,你个铁公鸡真是吝啬得可以。 杨桓正要将饰物放进口袋中,多多卡却连忙出言阻止:“星主此举万万不妥,但凡有人出入国库,进出时都要经过严密搜身查验。若是星主身藏钱物,恐怕会落下把柄,受人诟病。不如干脆佩戴起来,装成随身携带物品,方可掩人耳目。” 杨桓闻言大怒:“本星主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受到盘查,出去的时候也不想被人搜身。先不说我身上连个口袋也没有,根本没地方藏钱。单是本星主当年赴宴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天兵天将也没人敢来搜本星主的身。本星主现在就大摇大摆的走出去,看谁敢唧唧歪歪再提什么臭规矩!” 40 小偷小摸 杨桓摆出星主的架子,到底没人敢上来搜身。只是杨桓在国库中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闷闷不乐的朝下榻的偏殿走去。 杨桓似乎一直在苦思案情,步伐十分缓慢,且走路的姿势特别怪异,双腿分开,像一只拽脚的鸭子一样。 洛兰只当是杨桓摔伤了腰腿,好心过来搀扶,杨桓才长舒一口气,吩咐多多卡道:“让你把最近几个月国库的纳入和支出账本都取来,准备得怎么样了?” 多多卡恭身答道:“贝瓦王公一向负责国库用度,这会儿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杨桓厉声喝斥道:“这件事是交给你去办的,谁让你中间做了二道贩子,大懒支小懒,把活计推到贝瓦老爷子身上?” 多多卡惶恐道:“是某家疏漏了,某家这就亲自去办。” 杨桓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见多多卡飞也似离开,才朝洛兰挤挤眼睛:“好生搀扶住我,某要走得太急,咱们现在就回森淼殿去。” 森淼殿便是哈迪力拨给杨桓暂时下榻的偏殿,因为森淼殿坐落于宫邸的西北角,临石山荒漠,五行缺少水木,故而取名为森淼殿,以为补充五行之意。与其名称相类似的宫殿,还有离坤殿,寓意为火,铜瓦殿,寓意为金,种种名号不一而足。 洛兰听闻杨桓疾走之时,身上隐隐传出金铁之声,好奇的连连询问。杨桓却闭口不答,直到终于溜进森淼殿中卧房,杨桓才命洛兰掩好房门,放下垂帘,当着洛兰的面将裤子褪了下来。 洛兰大羞,捂住眼睛道:“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阿爹还没有答应将我嫁给你。而且这里人多眼杂,桓哥哥如果想的话,暂且忍上一忍。待得明媒正娶之后,兰儿定然从了桓哥哥,好生伺候……” 洛兰自顾自说个不停,越说越觉羞涩难当,双颊如同火烧一般,却迟迟等不到杨桓回话,于是乍着胆子,从指缝中望了杨桓一眼,见杨桓正捏住裤腿,倒转裤子朝床上一倾,一大堆波斯银币哗啦啦堆积在被褥之上,居然有百枚之多。其中还夹杂着几十颗或赤红或湛蓝的宝石,每一颗都有铜钱大小,价值不菲,不知道杨桓什么时候将这些东西藏进了裤裆里。 洛兰见状大惊,走上前在钱堆上拨索一把,埋怨杨桓道:“桓哥哥,你怎能随意窃取国库中财物?若是被人发现了,会把我们当成偷儿关起来的。” 杨桓不以为意道:“咱们辛苦替哈迪力国主卖命,哈迪力却绝口不提酬劳二字,哥要是不趁机浑水摸鱼,小小发上一笔洋财,怎么对得起哈迪力那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 洛兰心知无法再劝,只好眼睁睁看着杨桓将银币和宝石用衣服包裹起来,藏在床下隐秘处。杨桓留下七八枚银币作为零用,刚要放进随身携带的麻布钱袋中,目光落在其中一枚银币上,突然惊讶的“咦”了一声。 洛兰见杨桓翻来覆去看着那枚银币,没好气道:“怎么,嗅出钱上有贼腥味了吗?” “但凡天下钱财,只有铜臭味,哪来的贼腥味?”杨桓将手中银币凑到洛兰面前:“求你不要再气我了,仔细看看,这上面附着的是什么东西?” 洛兰接过银币,只见正面人头像侧脸上,似乎人为点上了一颗微痣。洛兰熟悉这种波斯银币,见状诧异道:“桓哥哥说的是这颗痣?” 杨桓笑道:“听闻大唐始铸通宝钱币之时,宫人将刻好的钱币蜡样呈给高祖皇帝定夺,高祖无意中在蜡样上掐出一片指甲印,是以官坊中所铸铜钱,上面均有一弯月牙,便是理会错了高祖的意思,以为高祖有意为之。按照此理推论,这枚银币人物头脸上多出一点,莫非是波斯铸造钱币之时,这个人脸上正好起了一个大疙瘩不成?” 洛兰听杨桓如此说,指尖细致摩挲上人物脸上点痣:“波斯钱币因为含银量比重充足,一直在姑墨城中作为硬通货使用,从未听说过上面镌刻的人物起了什么疙瘩。” 洛兰小指留着长指甲,用凤仙花染成通红的颜色,此刻在人物脸上扣了几下,立刻将那颗痣划了下去:“只是一点污渍而已,桓哥哥便大做文章,真是懂得调侃取笑。” 杨桓笑着将剩下的银币托在掌中,从中挑选出两枚,银币上也带有星星点点的污渍,其中一点污痕大了些,可以看出并非灰尘泥垢,似乎是熔化过的铜汁,不小心掉落在银币之上。 杨桓拈起那枚银币,吹响后放在耳畔听着嗡嗡的声音,点头道:“成色不错,按理来说,那么大的一个钱库,钱物都堆积在地上,一时疏于清理,沾染些泥灰也属常理。好了,咱们先不提这件事,先出去翻看一下最近几个月的账本,伊克赛欧大表哥立功的时候到了。” 杨桓带洛兰走进勤政殿,也就是国主料理国中重要事务的地方。见多多卡和贝瓦等得百无聊赖,已经打起双陆消磨时间。 多多卡最先见到杨桓进来,扔下手中棋子和骰子,起身朝杨桓施礼道:“星主来得正好,账本已经备好,单等星主过目。” 贝瓦经管国库中财物,负责国库财物进出事宜,此刻被杨桓拘在宫中不得归家,看到杨桓便觉有气,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冷哼一声,继续盯着残局出神。 杨桓也不在乎,在殿中扫了一眼:“账本呢?账本在哪儿?” 多多卡指了指矮几上一本手掌薄厚的册子:“那本便是。” “什么?”杨桓惊呼出声:“就一本?” 杨桓本以为偌大的姑墨国全民皆商,国库中钱财数以亿计,往来账目定繁杂如牛毛,账本不说汗牛充栋,怎么也得堆成小山。没想到却只有区区一本,杨桓顿时惊呆了。 “我要的是最近几个月的账本,不是最近几个时辰的。”杨桓不满多多卡办事草率,扯着嗓子喊道:“本星主不怪你年迈耳聋,赶紧去把所有的账本都搬来!” 多多卡捧起几上账簿,奉至杨桓面前:“就是这本,一年以来的流水出入都记载在里面,星主请过目。” 41 财大气粗 杨桓不得已翻开册子,见薄薄十几页纸上,用汉字誊写着国库近一年来的流水账。每个月纳入一次税收,只是一个总数而已,支出库款则用于抚恤婚丧,奖励生育,王公月例,军士粮饷,或是架桥铺路,修补城墙等等,全部都是大致数目,至千位以下的钱数便不再标注,足见姑墨财大气粗到了何等地步。 杨桓又将原始账本要了过来,让洛兰将其中标注着姑墨文的数字念了一遍,两厢对照印证,并无任何出入。 杨桓无法,只好拿出必杀大招,将早已画好的表格铺在桌上,将进出账目一一填写进表格中借贷双方,只需索得国库内钱财总数,便可计算出差错。只是问了多多卡半天,多多卡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杨桓终于恍然大悟,这帮子富得流油的西域败家子,根本连国库中究竟有多少钱都不知道。 杨桓欲哭无泪:“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连自己家有多少钱都不管不问吗?有钱就可以把钱堆在库房里腐烂发霉,直到丢了一半才发现吗?有钱就可以连账都不记吗?有钱就可以把钱不当钱吗?你们都是不识数的原始人吗?这都叫什么事儿!” 多多卡被杨桓钱来钱去的一番话搅混了脑筋,期期艾艾解释了半天,说些什么连自己都听不懂。贝瓦见杨桓受窘,心里才多少舒服了一点,冷嘲热讽道:“想我姑墨商人货通天下,赚取钱财无算,税费只需缴纳获利十一,国库便已充盈至此,谁又像星主一样有那个闲工夫,没事去数一数究竟有多少钱来,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杨桓被贝瓦气得够呛,转向多多卡咆哮道:“你刚刚不是说过,有十个人分成五队,每三日大概清点一次库钱,每半月则精点一次,难道是信口开河故意骗我?” 多多卡被杨桓的吼声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整点此事千真万确,某家怎敢妄言哄骗星主。只是这疏点,便是进入库中大致瞧上一瞧,看财物有没有发霉……” 杨桓怒道:“看看银钱有没有生锈发霉就叫疏点?我真特么服了你了。那精点呢?精点是怎么回事?” 多多卡小心翼翼道:“所谓精点,就是大概估量一下钱货堆积的高度和范围……” 杨桓双目失神,一屁股坐到地上:“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我看你们分明就是钱多人傻,得亏是丢了百十口装满珠宝的大箱子,要是丢个三五千斤的铜钱,你们这会儿还傻了吧唧的做梦呢!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贝瓦见杨桓黔驴技穷,更加得意:“星主不是夸下海口,说同鬼财神是莫逆之交吗?依老朽看,星主不妨找个空地儿,烧上一沓黄纸,把鬼财神召唤出来喝上几杯,聊一聊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罢了。免得在宫里折腾得鸡犬不宁,房盖差点都被星主掀掉。老朽晚上还要去好友家中赴宴,若是星主没有别的吩咐,老朽这就回家去了。” 杨桓本来设定好计划要三管齐下,一方面去库房中寻找贼人窃取库钱留下的痕迹,一方面用后世的表格记账法寻觅账目往来中的疑点,同时将所有能够接触到库钱的人员全都审讯一遍,希望作案者思想不够坚定,露出慌张的神色,便可以直接动手抓人。 没想到杨桓制定出的计划,前两条已经付之东流,只剩下最后审讯人员的下下之策,尚有一丝破案的希望。贝瓦骤然提起要去好友家中赴宴,杨桓便立即警觉起来,跳起来指着贝瓦的鼻尖吼道:“你就是凶手!” 贝瓦吓了一跳:“什么凶,凶手?我是什么凶手?我怎么就凶手了?” 杨桓平时看柯南看多了,一句“你就是凶手”脱口而出,说完也觉不好意思,不怀好意的上下大量贝瓦,改口道:“本星主的意思是,你就是那个被鬼财神附身的贼人,就是你暗中窃取了库钱,如今被本星主指认出来,还是不肯承认吗?” 贝瓦勃然大怒:“你个混球分明是往老朽头上扣屎盆子,你倒是说说看,老朽怎么就是贼人了?” 杨桓得意的背负双手,在殿中踱步,摆出一副神机妙算的干探模样:“本星主刚刚只是出言相试,故意指责你是贼人,瞧你震惊的模样都写在了脸上,而且浑身上下每一寸毛孔都散发出一股贼腥味,不是你还能是谁?” 贝瓦气得浑身发抖:“刚才咱们聊得好好的,你突然野猴子一样跳了起来,指着老朽的鼻子大吼大叫,是个人都会被你吓一跳,这也能说明老朽就是贼人?星主此言过于武断,而且有栽赃陷害,污蔑老朽人格之嫌疑,老朽这就去国主面前告上一状,看星主作何解释!” 杨桓见贝瓦振袖欲走,连忙扯住贝瓦的衣角:“好,就算你是被我吓得面露惊疑之色。不过能够接触到钱库的王公官员足有十几人,人家都呆在宫里好好的,就你一个人急吼吼的非要离开。我看你不是想去老友价赴宴,分明是做贼心虚,怕我严刑逼供于你,这才想找个借口逃脱律法的制裁吧!” “放屁!你小子简直是在放屁!” 贝瓦跳脚大骂:“你把我们这些经常出入国库的老家伙都拘了来,老朽等人见国主亲自搬动木材搭建做法高台,不忍袖手旁观,纷纷出手相助。恰逢天降罡风,将搭建了一半的高台吹倒,多人被砸得鬼哭狼嚎,灰头土脸,不得不将大夫请进宫里诊治。要不是有老神仙在旁佑护,国主定遭无妄之灾,这个罪名你担待得起吗?” 杨桓听说能够出入钱库者尽数受伤,也自一惊,上下打量贝瓦片刻:“别人都被木台砸伤,怎么就你一个人安然无恙,难道是你人品爆发了?” 贝瓦咬牙切齿道:“高台倾倒之时,老朽就在旁边观看,差点被一根巨木砸扁了脑袋。要不是老朽跑得比较快一些,这会儿已经追随先王去了!” 42 智计百出 贝瓦越说越后怕,越说越委屈,差点潸然泪下,不由分说拉起杨桓便走。 杨桓身不由己,只好跟着贝瓦朝殿外走去,还不忘回头叮嘱洛兰道:“你留在这里看账本,一丝细小的疏漏也不要放过。” 杨桓被贝瓦拉扯到距离宫门不远的一所殿宇中,见殿宇内摆满了藤椅和胡床,十几名王公官员或坐或卧,有的手臂上缠着布条,有的额头上贴着膏药,还有的揉着腰胯哼哼唧唧,几乎没有一个囫囵个的人。 五七名医士忙得团团乱转,连同受伤的官员,见到杨桓和贝瓦王公,全都挣扎着起身见礼。 贝瓦胡子直抖,环指着受伤的官员们,朝杨桓瞪眼怒道:“你看看你造的孽,要不是你把这些人全都弄了进来,能落得如此下场吗?” 杨桓撇撇嘴:“高台是算天机搭的,就算把你们全都砸死,你们的鬼魂也应该去找算天机索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贝瓦见杨桓如此推卸责任,更是气得浑身乱颤,碍于杨桓红鸾星主的身份,又不敢过于造次,只好哀叹一声,说起了反话:“星主请看,这些受伤之人,便是能够接触到国库的官员。若是星主想要逐个拷问的话,恐怕会引起众怒,老朽在国主面前也不好交代。老朽给星主出个好主意,星主莫不如索来一柄利刃,将殿中之人悉数捅死,鬼财神总不能附身在死人身上吧。到了那时,鬼财神现出真身,星主便可去国主面前交差了。” 杨桓见贝瓦出此诛心之语,暗叹想要拷问这些人是不可能了。不过杨桓依旧不肯气馁,眼珠一转,又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杨桓千哄万劝,一再承诺发誓,说自己定不会对这些人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来。贝瓦才勉强放下心来:“既然星主肯大发慈悲,老朽便将这些人尽数遣散,待得星主再行传唤,方可进宫听候吩咐。” 杨桓哪能轻易把这些嫌疑犯放走,赶紧出言道:“老王公万万不可如此唐突。本星主在天庭当值之时,忽有一日动了心思,去往太上老君的兜率宫一访,借老君真火丹炉,熔炼出一口神钟。这口神钟可辨人善恶,可驱除附身鬼物,恰巧今日带在身上。待会儿本星主祭出神钟,将之置于一间漆黑屋宇之内,凡是能够出入接触国库之人,只要轮番触摸一下铜钟,便可分辨究竟何人被鬼财神附身,岂不是省力。” 贝瓦一拍大腿:“有这样的捷径为何不早说,就这么定了。” 杨桓又是查探国库,又是翻找账本,足足耗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眼见已经到了午饭的当口,国主遣人来请,杨桓只得先去赴宴,宴上将用神钟辨鬼之事,向国主哈迪力说了一遍。 哈迪力上午差点被狂风吹到的高台砸伤,不过算天机始终陪在哈迪力身边,见势不妙,揽住哈迪力飞身掠上高逾半丈的屋顶,堪堪避过了轰然倒塌的木台。哈迪力虽然吓得不轻,不过却把算天机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误认成神仙的驾风乘云之法,对于算天机更加信任。 哈迪力对于算天机深信不疑,连带着在心里将杨桓的地位也提升了一大截,听说杨桓随身带着天界神钟,大喜过望,当场便欲一观。杨桓哪里拿得出神钟,只好附在哈迪力耳旁说了几句话,哈迪力哈哈大笑,对狡计百出的杨桓竖起大拇指:“星主智计过人,果然非同凡响。” 杨桓谦虚的客气几句,端起酒杯敬哈迪力,微一低头的时候,错过了哈迪力眼中一抹戏谑之意。 过了正午,杨桓觅得一间房屋,命人将窗子用厚毯遮盖,密不透光。屋梁垂下丝线,吊着一口涂抹了墨迹的铜钟。杨桓亲自守在门口,将涉事之人双眼蒙住。十几人将铜钟团团围住,待得杨桓一声令下,立刻伸出双掌贴于钟身之上,尽情摸索起来。 杨桓在一旁静候,嘴里叼着一根草棍,得意洋洋的听众官员议论纷纷。 “你们说星主此举究竟何意?好端端的让我们摸钟做什么?” “就是就是,如果是一个千娇百媚,金发碧年的波斯猫儿,摸上一摸倒是有趣。只是这一口冷冰冰的铜钟,摸起来坚硬得很,实在没什么意思。” “你们可别乱说,听说这口神钟,是星主在太上老君的丹炉中,用三昧真火锤锻出来的,上面可带着仙气儿呢!” “竟有这等事?那我可得好好摸摸,沾染点神仙的运气儿,说不定哪天就长命百岁了。” “你们是不是傻?这样一口神钟,单是摸几下怎么能行?必须得死死抱住,最好双脚离地打几下秋千才能过瘾!” “对对对,说得太对了,要不咱们一起抱吧,有这等好事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全占去便宜呀!” 杨桓见这群厚颜无耻的王公官员齐齐朝铜钟上窜了上去,十几个人差点因为争夺铜钟打起来,连忙跑上来呼喝道:“哎哎哎,赶紧给我下来,你们都是属猴儿的还是怎么着,别往上爬呀!” 杨桓来得晚了一些,有六七个人已经爬了上去,吊坠铜钟的丝线禁不得重量,轰然掉落在地上,碰撞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差点将杨桓的耳朵震聋。 杨桓脑中嗡嗡作响,就像同时钻进去千百只蜜蜂一样,好不容易才把死死抱住铜钟的官员们赶到一旁,命人将遮挡窗子的厚毯摘了下来。 杨桓大口喘着粗气,借着外面投射进殿内的天光,见到屋宇内一片狼藉。一群官员有的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热闹,有的跌坐在地,用双手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有的则东倒西歪,哎呦连声,场面十分混乱。铜钟上的墨迹已经被官员们的手掌和袍服揩拭得干干净净,崭亮如新。官员们则一个个满身满脸的黑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昆仑奴聚会,哪里还有一点食肉上位者的威严仪态。 杨桓逐个翻开官员们漆黑的手掌,终于愤怒的嘶吼起来:“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43 蛛丝马迹 杨桓整整忙碌了一下午,掌灯时分才回到偏殿内休息,见到洛兰正带着左颜在卧房内赶五子围棋做戏,上前询问洛兰道:“可有任何发现?” 洛兰摇摇头:“这里的账目清楚得很,算来算去只有那么几个数字。许多进出账目都没有记载,又核对不出库钱的总数,伊克赛欧大表哥这次算是栽了。” 杨桓唉声叹气道:“下午的时候,我将那些嫌疑犯逐个审问了一遍。只是库钱每日无端蒸发,竟然无人知晓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而且那些家伙要么始终伴在国主身侧,要么便在家中饮酒作乐,全都有不在场的证明。我甚至祭出了神钟试探,也没有获取任何有用的线索。这次不单是大表哥栽了,连我也跟着陷了进去,实在是没有法子。” 洛兰好奇道:“神钟?神钟是什么?” 杨桓叹息道:“我在一口铜钟上遍涂墨渍,哄骗他们说这是一口神钟,如果被鬼财神附身的人摸上一把,就能当即现出原形……” 洛兰插言道:“桓哥哥你是想让心里有鬼的贼人不肯去摸那口涂抹了墨汁的铜钟,从而自行暴露身份,对么?” 杨桓无比诧异的看着洛兰:“兰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是不是吃了什么脏东西,快让桓哥哥看看。” 洛兰嘻嘻笑道:“传说楼兰国建国伊始,集市上有人售卖一只黄羊,买羊的人并没有付钱,偏偏说钱已经付过。卖羊的人当然不依,便闹将起来。这时候,有一个聪明的商人及时过来解劝,说家里有一口可辨善恶的戽斗,说谎的人如果摸上一摸,戽斗便会发出叫喊声。那个聪明的商人将卖羊的人和买羊的人一齐带回家里,用布匹和木板将窗子遮住,在戽斗上涂抹泥灰,让二人触摸。卖羊的人没有收钱,自然心怀坦荡;买羊的人没有付一文钱,心下犹豫,心想屋子里漆黑一片,我是否摸了戽斗,谁也看不见,于是根本没敢触碰戽斗,便高声叫嚷说自己摸了。” 凌阳接口道:“于是聪明的商人打开窗子,见到卖羊的人双手沾染泥灰,而买羊的人手掌却干干净净,因此断定是买羊的人没有付钱对不对?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洛兰调皮一笑:“这个故事是阿爹作为睡前故事讲给我听的,只要是西域的子民,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杨桓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说下午让王公官员摸钟的时候,那些人怎么嬉皮笑脸的一直嘲笑于我,搞了半天就我一个人傻,丢脸算是丢到姥姥家去了。” 洛兰见杨桓垂头丧气的样子,只好一个劲儿给杨桓讲笑话,逗杨桓开心。 杨桓见左颜在床上爬来爬去,没有一刻消停,立刻把气撒在左颜身上:“你个小二货整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要么就是淘气,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看你身上全都是泥灰,弄得像只泥猴儿一样,还不快去洗澡。” 左颜脾性最是倔强,见杨桓朝自己瞪起眼睛,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在床上捡拾起什么东西,用力朝杨桓掷去:“我这么乖你还骂我,真是个丧尽天良的地富反坏右!” 杨桓哭笑不得,随手接过左颜投掷过来的物事:“请你不要学我说脏话好不好,我身上漫天繁星那么多的优点你怎么不学?” 洛兰见杨桓心情不好,便抱起左颜自去后面沐浴。杨桓觉得掌心咯得慌,展开手心之物一看,居然是一块棱角分明的不规则铜块,只有指甲盖大小。杨桓皱眉注视铜块良久,嘴里不知叨念着什么,突然兴奋得跳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朝洛兰追了过去:“颜儿,这件东西是从哪里捡到的?” 洛兰刚将左颜放进浴桶里,正要宽去外袍,见杨桓冒冒失失闯了进来,连忙将腰带缠在腰间:“女孩子在一起沐浴,桓哥哥跑进来做什么?” 杨桓已经顾不得礼数嫌疑,趴在浴桶边缘,将手中铜块举在左颜面前:“颜儿从哪里得来的这件东西,快说快说,爹给你买好吃的。” 左颜娇哼一声:“这里有的是好吃的,换一个。” 杨桓总算感受到算天机被自己百般拿捏时的无奈和心酸,堆起笑脸道:“好看的衣裙?” 左颜丝毫不为所动:“新衣裳我也有了,再换一个。” 杨桓苦着脸道:“我实在想不出还能送你些什么新鲜玩意儿,要不你划下道儿来,想要什么尽管说。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爹也摘下来给你。” 左颜笑逐颜开:“好,就要一颗星星。” 杨桓:“……爹只是打个比方,打比方你懂不懂?天上的星星是说摘就能摘下来的吗?再说也没有那么高的梯子呀!换一个!” 左颜本就是有意讲价钱,漆黑的大眼睛叽里咕噜转动片刻:“爹给颜儿讲个好听的故事,像昨晚讲的喜羊羊和灰太狼那样的故事就成。” “好吧。” 杨桓见左颜态度坚决,不听完故事死活不肯说出铜块是在哪里捡的,只好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才终于想出一个故事来:“从前有一个老人家叫做塞翁,有一天哪,塞翁家的一匹白马跑丢了……” “这不是塞翁失马的故事吗?”左颜看来肚子里颇有些墨水:“这个故事娘亲给我讲过,无趣得紧,颜儿不要听。” 杨桓耐心道:“我这个塞翁不是你听说过的那个塞翁,别着急,听爹慢慢道来。塞翁家的白马丢了,邻居就说:这是一件坏事。塞翁摇摇头:不,这是一件好事。第二天,这匹白马自己跑了回来,马背上还驮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和尚,自称吃了他身上的肉可以长生不老。于是塞翁便同邻居一起吃掉了和尚。长生不老的邻居就说:你别说,还真是一件好事。塞翁再次摇摇头:不,这是一件坏事。第三天一大早,塞翁的儿子便跑进来说:爹,外面来了一只猴子,它说它叫孙悟空……” 44 小心谨慎 杨桓好说歹说,左颜才将捡拾到铜块的地方大致形容了一下,正是宫中东北方向,距离钱库不远的地方。 杨桓心中大定,连夜带着孔隐和两名卫兵,匆忙赶去钱库,前后左右细细搜索一番,果然在高可没过脚踝的草丛之中,又寻到一些大小不一的铜片铜块。 杨桓命人将琉璃灯盏挂在竹竿上高高挑起,望见这些铜片分散的地方,正上方便是钱库高墙上透气孔所在,又在附近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不过一直忙乱了半宿,却再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物事。 杨桓平时最喜欢看的悬疑电视剧,一部唤作《少年包青天》,一部唤作《神探狄仁杰》,对名侦探柯南和福尔摩斯也略有研究,堪称悬疑破案剧的骨灰级发烧友。 杨桓在心里将鬼财神盗走珠宝所使用的神秘手段,在心里反复推演几遍,再三确定毫无疏漏后,才昂首阔步离开,回去森淼殿中休息。 杨桓走后不久,一高一矮两条黑影便出现在杨桓刚刚落脚的地方。 两个人全都刻意压低声音,相互犹疑道:“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否则怎会连夜前来探看?” “这小子是我见过的年轻人里,最深不可测的一个。弄不好真被他找出些痕迹来,可就坏了大事了。” 矮个子伸出手掌,在自己脖颈上轻轻一划:“要不我今晚就找个机会将他做掉,以免节外生枝。” 高个子沉吟道:“此子命格非凡,连我都无法看透,贸然杀掉他的话,怕是会引起天怒。到时候……” 矮个子急道:“万一他真的看穿了我们的手法,把这件事禀知国主,能够经常出入钱库的只有我们几个人,只需略加排查,便可发现其中端倪。到时候我固然难逃一死,你也别想活着走出姑墨城!” 高个子见同伴执意要杀死杨桓,似乎颇为不愿。只是彼此间都有把柄拿捏在对方手里,身为同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奈何不得谁。高个子只好勉强点头道:“好吧,不过手脚尽量干净一些,莫要弄得到处鲜血淋漓,徒惹人恶心。而且你万一失手的话,定要及时知会一声,我好做出应对之策,只是难免被动,便只能见机行事了。” 二人商议片刻,分头飘然而去,身手尽皆不凡,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很快投进深宫内院之中,彻底消匿了行迹。 三更将过,四更未央,正是夜里最冷清的时候。森淼殿中洛兰早已拥着左颜入眠,杨桓却就着灯下把玩着手中铜块,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孔隐也只好在一旁相陪。 杨桓再三催促孔隐先去休息,孔隐年少嗜睡,抵不得困倦,刚要起身回房,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杨桓卧房门口停了下来,一个佝偻干瘦的人影出现在门外,轻轻在门上敲击两下:“星主安寝了吗?” 杨桓听出多多卡的声音,示意孔隐开门。多多卡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朝杨桓笑道:“某家听闻星主夜半出行,仍旧辛苦寻觅鬼财神的下落,恐星主腹中饥馁,故而命膳房蒸制点心茶汤,为星主解乏。” 杨桓接过托盘,点头感激道:“多谢老总管挂念。” 杨桓见托盘上放着一盏一碟,金丝缠瓷碟中盛有十几块各色精致糕点,用模子刻成梅花样式,观之可爱。盏中却是用羊奶,薄荷和茶叶熬制成的饮料,香气扑鼻。 杨桓从怀中摸出一支银针,当着多多卡的面探入茶汤中,多多卡见状不悦道:“星主这是何意?” 杨桓笑道:“当面小人,背后君子。在下深知老总管定不会刻意加害,不过保不齐有别人在汤点中加了点作料,在下岂不是死得冤枉。” 杨桓表面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暗暗想到:“你个老不死的也是能经常出入钱库的人员之一,万一你就是那个鬼财神,下毒暗害于我怎么办?五更半夜的巴巴来送点吃的,我就不信你有这样好心。” 杨桓将银针从茶汤内拿出来,举在眼前左看右看,也不见针尖变色,这才将银针插入糕点之中。拔出之时,只见针尖变了颜色,杨桓的脸也跟着黑了起来,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你敢给我下毒!” 孔隐在一旁看得分明,见针尖颜色变深,闪电般抽出刀子,紧紧压在多多卡的脖子上,只待杨桓一声令下,立刻便可以动手擒捉,或是干脆送多多卡去往西方极乐。 多多卡吓得双腿发软,带着哭腔道:“星主误会了,您再仔细看看银针之上,哪里是什么毒药,分明是酸枣泥的点心馅料啊。” 杨桓哪里敢相信多多卡的话,不由分说将银针试探过的那块点心塞进多多卡口中:“你敢吃吗?” 多多卡三口两口将点心吞了下去,苦苦哀求道:“某家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下毒谋害星主。星主莫要动怒,银针上真的是馅料,可不是什么毒药啊。” 杨桓等了半天,眼见多多卡无事,才壮起胆子将针尖凑近鼻端,果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枣泥香气。杨桓命孔隐放开多多卡,走上前讪笑道:“本星主昼夜劳乏,神思抑郁无处派遣,故而同老总管开了个玩笑,一解愁闷,还请老总管莫要见怪。” 多多卡不满道:“有星主这样开玩笑的吗?要不是某家解释得快,这会儿已经被你那个凶神恶煞的手下抹断了喉咙放血,你们天庭的神仙都是这样开玩笑的?” 杨桓毕竟心中有愧,只好厚颜受了多多卡几句硬话,好不容易将多多卡劝走,转身见孔隐正拿起一块糕点凑到嘴边,连忙低声喝止道:“放下,要吃不要命啊你。” 孔隐跟在杨桓身边忙活了大半夜,正是饥火中烧之时,眼见杨桓已试过糕点无毒,便想吃几块填填肚子。杨桓冲上来一把夺过孔隐手中点心:“从现在开始,咱们谁都不许吃宫中的任何食物,除非哈迪力国主亲口尝过的,咱们才可以跟着吃,明白了没有?” 45 穿肠蚀骨 孔隐满不在乎道:“大哥,您也太过于谨慎了。咱们在这里又没有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这样小心翼翼的为难自己。再说拿国主当成试菜之人,是不是有点太损了?” 杨桓正色道:“你能经历过几日风浪,又哪里知道人心险恶。电视剧里都演过的,一旦神探施展妙手,调查出凶手作案的蛛丝马迹,凶手往往都会狗急跳墙,下毒绑架恐吓暗杀无所不为。常言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听哥的一准儿没错。” 孔隐咽了口唾沫,依依不舍的盯着桌上汤点:“那这些食物……” 杨桓毫不犹豫道:“全部倒掉,一点都不许剩!” 孔隐出身将门世家,自小受到家训,深悉仁义礼智。既然选择杨桓作为明主追随,便不敢丝毫违逆杨桓的意思,当着杨桓的面,不情不愿的将汤点全部倾倒进夜桶中,气呼呼的坐了下来:“这下好了,咱们全都饿着吧。” 杨桓见孔隐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只好连哄带劝,翻找出自己藏匿起来的干果蜜饯,送给孔隐先填填肚子打零。孔隐虽然一身武技不凡,到底是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男孩子,在杨桓那个时代还背着书包在中学读书,见有了吃的,也就不再生气,眉开眼笑的大快朵颐起来。 杨桓坐了下来,手肘支在桌面上,拄起下巴望着琉璃灯盏出神,想到算天机的高台已经搭建完毕,明日便要登台做法,偏偏自己又没有抓住贼人,难以同算天机抗衡,杨桓便心中焦躁,努力构思明日一早起来,应该如何将自己发现的线索禀报给哈迪力知晓,才能说服哈迪力不要相信算天机的鬼话。 孔隐正嚼吃着一把涂抹了羊油和蜂蜜的风干提子,忽然闻听到似乎有滚水烧沸的声音,诧异的询问杨桓道:“大哥,好像什么东西开锅了?” 杨桓不置可否道:“没事儿,哥肚子里坏水正冒泡呢,兴许是被你无意中听到……不对啊,你的耳力怎会达到如此地步,难道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已经进入到先天内功的至高境界?” 孔隐抽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真是有什么东西煮过了头,你闻闻,都传出了焦糊的味道。” 杨桓吸吸鼻子,也闻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细嗅好有一丝恶臭。二人在屋内团团乱转寻觅半天,终于找到焦臭味的来源,正是摆放在墙角的那只夜桶。 杨桓和孔隐凑到夜桶前一看,倾倒在桶中的糕点和茶汤糅杂在一起,不知起了什么化学反应,正咕嘟咕嘟冒起水泡,浑如生石灰投入冷水中一般,不住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杨桓连忙从床上抱起一床被子,将夜桶紧紧捂住,又惊又怒道:“我曹他祖宗一百八十代全家女性成员,多多卡那个老不死的分明是在茶水和糕点中分别下了毒。这两种毒药单独吃进去一种并不会发作,一旦聚合在一起,才会穿肠蚀骨,要了人的性命,这个老杂碎也太歹毒了吧!” 要不是杨桓一再阻拦,孔隐刚才差点将多多卡送来的食物全部吃掉,这会儿恐怕已经毒发身亡。孔隐心中惊怒不下于杨桓,声音如同万年寒冰:“大哥,我现在就追上去做了他。” 杨桓摇头道:“先不要着急,遇事莫慌,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才是大将之风。我刚刚才说过,一旦贼人狗急跳墙,都要怎么对付咱们来着?” 孔隐扳着手指细数道:“您刚才说下毒,绑架,恐吓,暗杀四种手段,现在毒药已经下了,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轮到绑架?” 杨桓将棉被封口的夜桶扔进里面套间,转身笑道:“恭喜你都会抢答了,你猜如果那个贼人若是想要绑架的话,会不会绑架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 孔隐沉吟道:“如果我是贼人的话,与其绑架两个男人,还不如从妇孺身上下手,迫使男伴乖乖就范……大哥的意思是,兰姐和颜儿会有危险?” 杨桓叹息道:“你个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既然知道她们两个有危险,还不赶紧将她们呼唤过来!” 孔隐急吼吼的跑出门去,很快将睡眼惺忪的洛兰拉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依旧呼呼大睡的左颜。 洛兰在睡梦中被唤醒,匆忙穿上衣裙,披头散发十分狼狈,朝杨桓不满道:“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又要使唤人折腾些什么?” 杨桓将刚刚多多卡下毒的事说了一遍,洛兰这才惊得彻底清醒过来,张大眼睛道:“既然是多多卡下的毒,说明多多卡便是鬼财神附身之人,桓哥哥为何不快些报知国主,还在这里等什么?” 杨桓苦笑道:“多多卡深受哈迪力喜爱器重,先不说我们的一面之辞,国主是否能够真正相信。万一多多卡翻脸不承认,硬是把下毒的事推到膳房头上,咱们这些外来户手中证据不足,无论如何也不能取信于国主。” 孔隐急道:“那怎么办?咱们就在这儿像傻子一样等着,就能把如山铁证等出来吗?” 杨桓得意一笑:“既然贼人已经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前来下毒,说明我手中掌握的证据,正好戳中了贼人的心尖子,贼人才会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方才我说贼人若是想对付我们,不外乎四种办法,分别是下毒,绑架,恐吓,暗杀。如今贼人下毒未遂,想要绑架的话,咱们四个又抱成一团,那么接下来的一招,应该是恐吓了。” 洛兰忧心忡忡道:“桓哥哥你又不是活神仙,怎么知道贼人肚子里的想法?万一贼人不循常理,直接暗杀我们怎么办?” “一定不会!”杨桓斟了一杯冷茶,想了想还是将茶杯放下:“深宫内院之中,到处都是禁宫高手侍卫,贼人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万万不敢涉险暗杀于我等,唯恐失手被擒,铁定会暴露身份。如果哥猜测得没错的话,贼人接下来的恐吓手段,恐怕会极尽装神弄鬼之能事,你们千万莫要害怕,万事都有哥顶着!” 46 深更婴啼 洛兰毕竟是个女孩子,从小便听依孜大娘讲述苍茫大漠中的奇闻怪事,最是惧怕鬼神,听闻杨桓言语,忍不住牙齿捉对厮杀起来:“桓哥哥,兰儿怕鬼。” 杨桓柔声安慰道:“兰儿莫怕,有我和你隐哥哥在这儿保护你呢。” 孔隐生长于将门,从不畏惧鬼神之说,闻言胸脯一挺:“兰姐莫要惊怕,隐弟定会抵死维护于你,任凭恶鬼凶厉,想要伤害兰姐,必须先要从我的尸体上踩踏过去。” 洛兰心中稍定,搂着左颜缩进床角,身体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却将左颜惊醒过来。 左颜揉了揉眼睛:“咦,你们为何都在这里,到了吃早饭的时辰了么?” 杨桓笑道:“你怎么就知道吃?现在未曾过了三更,正是天地间阳气收敛,阴气充盈之时,凶鬼恶灵纷纷窜出来四处溜达,想要捉了小孩子去吃掉脑浆呢!” 杨桓促狭的想吓上左颜一吓,没想到左颜反倒眉开眼笑:“哎呀,颜儿还从未见过鬼长成什么样子呢。颜儿知道爹最有本事了,逮住一只鬼给颜儿做了玩物豢养起来好不好?” 杨桓为之气结,只见左颜左右脸颊不甚对称,左脸似乎高高肿起一块,凑上前询问道:“你脸怎么肿了?” 左颜满不在乎道:“被一只蜜蜂蛰了一下而已。” 杨桓触手左颜稚嫩肌肤,见红肿之处似有长形硬块,诧异道:“蜜蜂也是会蛰,怎么蛰出方形的痕迹,难道这个时代就有转基因的动物了?” 左颜仰头瞥了洛兰一眼:“小蜜蜂刚落在颜儿脸上,兰姐姐便抄起一片木板,用力将蜜蜂拍死。所以颜儿脸上的伤痕不是蜜蜂咬的,是兰姐姐硬给抽出来的。” 杨桓叹息一声:“兰儿,哥现在郑重交待你一项最新的任务,便是以后千万离颜儿远一些。莫要等不到不离和尚来接颜儿回家,颜儿便已经被你给养活死了……” 孔隐见洛兰面露羞赧之色,不忍洛兰受窘,便凑上来帮腔。四人在床上打闹得不可开交,浑然没有将贼人即将使出的手段当做一回事。嬉闹了一会儿,左颜突然抽着鼻子道:“什么味道这样香?开饭了吗?” 杨桓也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心中一凛,急吼吼道:“有人吹了迷烟进来,快些找东西捂住口鼻。” 孔隐慌忙将丝被和纱帐扯碎,在冷茶中浸湿,分别递给众人掩住呼吸。杨桓见状连忙阻止道:“万万不可,谁知茶水中有没有毒药,赶紧找清水!” 孔隐前后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滴清水,杨桓只好继续出馊主意道:“尿,尿水是解毒的良药,你们谁有尿?” 孔隐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放尿,只好摇头道:“我,我没有。” 洛兰更是不能当着男人的面撒尿,羞红了脸蛋道:“我睡觉之前已经净过手,而且根本没喝多少水。我,我也没有。” 杨桓急道:“我方才在夜桶中释放了一下,现在连一滴都挤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左颜见三个大人急的团团乱转,得意洋洋道:“我有啊,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来,颜儿现在就尿一个给你们看看。” 杨桓递给洛兰一只干净的茶杯,同孔隐背过身去,稍等片刻后,洛兰便递过来两条沾湿的布条:“快点捂住口鼻,香气越来越浓了。” 杨桓无法,只好将布条绑在口鼻处,四人蹲在床上侧耳倾听了半天,忽然听到窗外长廊两侧,陆续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杨桓立感不妙,恍然大悟道:“贼人不是想迷倒我们,而是要迷晕掉外面的护卫,孔隐你快些出去看看,速去速回,千万不要流连。” 孔隐艺高人胆大,将利可吹毛断发的匕首抄在手中,拉开房门溜了出去。片刻后,孔隐重新归来,返身掩上房门,朝杨桓苦笑道:“长廊两侧的侍卫尽数倒了,一个清醒的都没有。” 这些情形倒是毫不出乎杨桓的意料,将孔隐唤至身边,指着窗外低声道:“安心等上一等,恶鬼马上就要出现了。” 杨桓这次没有猜错,屋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啼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恐怖诡异非常。杨桓明知是有人在暗处装神弄鬼,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哈迪力的宫殿内尽用玻璃镶嵌在门窗之上,此时已近深夜,卧房门窗被侍女放下纱帘,遮挡外人窥探。隔着薄薄的纱帘,窗外突然蹦出一只古怪的剪影,看似一名三头六臂的孩童,身前拖着一条剪断的脐带,只有半尺多高,忽将六只手掌印在玻璃窗上,拍打出清脆响声,直欲穿窗而入。 饶是孔隐胆大包天,这会儿也被诡婴吓得寒毛直竖。孔隐咬紧牙关,一振掌中利刃,便要冲出去与诡婴厮杀。杨桓及时拉住孔隐衣袖,微微摇了摇头,突然高声说道:“哎呀,这不是传说中死于胎腹中的六臂鬼婴吗?我听说这种恶鬼乃是精绝女王祭献天地之怪胎,曾派遣进入姑墨宫中,差点唬死了一代国主。不过这个东西似乎已经被真主的使者骑鹿收伏,断掉了四臂双头,只余一头双手,这会儿怎么又变成如此形态出来害人,于理不合啊?” 趴在窗上的诡婴动作明显停滞片刻,立刻收起两颗头颅和两双手臂,变成普通婴孩的模样,却咧开昆虫口器一样的大嘴,露出口中参差交错的尖牙来。 杨桓心中暗暗好笑,再度阴阳怪气道:“不对啊,我记得多多卡那个糟老头子跟我讲过诡婴的故事,说是那个婴孩乃是冤屈死于未成型之时,口中并无牙齿,应有灵蛇一般舌芯才对呀!” 那个诡婴又是一呆,随即藏身窗下片刻,再次出现之时,口中尖牙已悉数消失,只剩下一条分叉的舌头,在玻璃窗上不停舔噬。 杨桓差点笑破肚皮:“外边那位耍皮影戏的大哥,你怎么就这样听话呢?以你这种没有底线的智慧根本不配吓唬本星主,还是回家去洗洗睡吧!” 47 手到擒来 窗外操纵诡婴之人就算再傻,也明白过来着了杨桓的道儿,悻悻的将行迹隐匿起来,窗上的婴孩影子,也随之消失不见。 杨桓见诡婴退去,心中却并无一丝喜悦,沉声询问孔隐道:“机关都设好了没有?” 孔隐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杨桓叹息道:“毒也下了,绑架没绑着人,打把势卖艺耍皮影戏又无功而返,贼人接下来定会彻底翻脸,不杀死我们誓不罢休。真正的考验马上就要降临到我们头上,是否能安然渡过险关,就要看我们的运气和手段了。” 左颜虽然年纪幼小,不过心思聪敏,这些天来虽然一直在宫中后花园撒了欢的玩耍,却也知道杨桓在做些什么,闻言皱了皱玉坠一样的小鼻子:“贼人想杀死的只有爹你一个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不如爹自行冲出去让他们杀,我们躲在这里等待援兵来救人,爹你说好不好?” “好个屁!”杨桓在大逆不道的左颜头上凿了一个爆栗:“你个小白眼狼到底是受到什么样的教育成长起来的?怎么能说出这种天怒人怨的话来?你幼小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不成?为了你自己一条小命,把你爹的大好性命都舍了出去,舍己为人割肉饲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些话都是给谁说的?你还想不想成长为新一代四有青年为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四个现代化添砖加瓦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了?” 杨桓正怒气昭昭数落着左颜,窗外长廊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杨桓低呼一声“来了”,拉扯住洛兰和左颜,迅速钻进床底下,伸出一只手指摇摆几下,示意孔隐千万小心行事。 孔隐虽是第一次应对如此凶险的暗杀,骨子里传承自父亲的彪悍血液,却沸腾燃烧起来。孔秀虽然只是上一代穿越者身边的心腹护卫,却也曾随同凌阳将军上阵杀敌,纵横沙场,未尝败绩,端是一名有勇有谋的虎狼之将。 孔隐继承到父亲的优秀基因,不仅锤炼出一身杀伐之气浓厚的冲杀武技,且自小熟读兵书,眼见危险迫近,却并不慌乱,闪身跃上高高的房梁,倒提利刃,鹰隼搏空般居高临下,密切朝下注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贼人屡次施计未逮,终于恼羞成怒,行险前来博杀杨桓性命。贼人身手也算了得,在长廊中飞掠之时,双手连连挥动,百十颗铜丸将杨桓居所的门窗玻璃尽数砸碎,窗帘也随之掉落下来。贼人背后背负着两个柴草捆扎成的人形,套上黑衣黑裤,分别从门窗投掷进居室之内,才肯随后穿窗而入,显然是故意放出烟幕弹,打的是声东击西的主意。 孔隐手提琉璃灯盏,待得草人穿入之时,将琉璃灯向下用力一掷,琉璃灯罩轰然碎裂,里面的灯油四处飞溅,附着在草人身上,立时燃烧起来。 贼人第三个飞身跃了进来,脚掌刚刚踏落地面,便感觉到脚心出传来一阵锥心剧痛,不知被什么东西扎了个正着。 姑墨王宫中多用纱帘掩窗,窗帘用筷子粗细的小弯钩挂于窗顶木杆之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杨桓尽数摘了下来,只是用丝线草草将窗帘系住。 杨桓将这些铜钩拧在一起,做成十几只三角钉,只需随意扔在地上,总会有一面钩尖朝上。钩尖上又被孔隐涂抹有毒药,只是在多多卡送来的食物中沾染一下,便重新将夜桶堵好,免得毒药的气息熏人。 贼人知晓杨桓并不懂得武技,身边二女一大一小,又手无缚鸡之力。只有一个少年孔隐,踱步间隐见狼行虎步,不过毕竟身体未曾长成,倒也算不得强敌。贼人自忖只要用迷药放倒了外面守护的侍卫,杨桓等人再多少吸入那么一点,瘫软了手脚,贼人想要取走杨桓性命,便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只是贼人小觑了杨桓的狡计多端,没想到杨桓在屋内布设下如此陷阱。贼人为了方便夜行,只穿着薄底软靴,轻易被铜钩扎破脚掌,毒药借着地面上燃烧灯油的灼热火力,毒性更甚,瞬间游走进贼人的经络之中。 贼人似乎对这种毒药十分熟悉,大惊之下立即探手入怀,取出一只手指粗细的木瓶来,刚将其中解药倾倒进喉间,俯身梁上的孔隐已苍鹰搏兔般飞掠下来,掌中利刃幻化出重重刀影,居高临下朝贼人攻去。 贼人万万没有预料到孔隐武技如此强悍,又身重剧毒,体弱难以还击,只能将一对弯刀紧贴在小臂上,抵挡住孔隐长江大河般攻出的刀式,贼人苦苦支撑,勉力抵敌,剧烈动作之下,体内毒性运转得更快,脚步已见虚浮踉跄,落败是迟早的事。 贼人见势不妙,料定今晚再难得手,手中刀芒暴涨,硬生生将孔隐逼退几步,转身便欲夺路而逃。 杨桓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床底爬了出来,好整以暇的端坐在床上,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世外高人架势,二郎腿高高翘起,手握一只精巧的小型弩机,龙口正好对准了贼人的后背。 贼人顾不得脚掌疼痛,脚尖在地上一点,半个身子刚刚穿出窗子,只觉得肩头一痛,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随即浑身发麻,凌空跌倒,肚腹被窗上碎裂的玻璃渣划出几道伤口,竟然挂在窗子上不得动弹分毫。 杨桓用来偷袭贼人的弩箭,正是从绑架左颜的男子身上得到,一直藏在身边用以应急。因为箭头上涂抹了烈性麻药,贼人又因为毒药游走经络,导致血流倒逆,较为正常人中招更加快速,麻药迅速游走遍了贼人的浑身上下血脉经络,杨桓才一击得手。 贼人口角流出涎水,身体酸麻不由自主,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杨桓从正门绕了出来,一面伸手去揭贼人脸上蒙着的黑布,一面笑嘻嘻的调侃道:“尊敬的老总管,您这回算是栽在了本星主的手上,不知还能有何话说?” 48 祝融之怒 “走水啦!走水啦!” 值夜的宫人和巡更的士兵突然见到森淼殿燃起冲天大火,浓浓的黑烟直冲天际,全都忙乱起来。一面着人去禀报国主暂时躲上一躲,免遭池鱼之灾,一面组织人手,抱着盆盏桶子,去井中汲出水来,赶往森淼殿灭火。 孔隐打碎了琉璃灯,不小心引燃大火。森淼殿又多是木质结构,殿内尽是易燃的毛毯被褥木桌木床等物,火神祝融愤怒成势,附着在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上肆虐,一场大火烧得光亮冲天,几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杨桓四人见机得快,趁着火势未盛之时,便仓皇奔逃出来。孔隐肩上扛着全身麻痹的多多卡,忍不住调转刀柄,恨恨的在多多卡脑袋上敲了一下:“都怪你个老混账,差点把小爷活活烧死在里面。” 多多卡苦于口不能言,只能拼命朝孔隐瞪眼睛,喉中咯咯做声。多多卡倒不是求饶,而是颌下胡须被无意中引燃,已经连着鬓角烧至发迹,眼看就要将一颗大好头颅烧成焦炭,如何不急。 杨桓一手紧紧抱住左颜,一手拉住洛兰,跑得不亦乐乎,直到感觉不出背后有热焰烘烤,才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累死我了,吓死我了。” 杨桓转头看了看烧得正旺的森淼殿,无意中瞥见孔隐肩上的多多卡,整颗脑袋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火球,拼命挺动脖子,口中嗬嗬连声,连忙脱下外套,拼命扑打多多卡头上的火焰。 孔隐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也被引燃,将多多卡朝地上一丢,就地打了几个滚,压灭身上的火焰。孔隐抬头一看,杨桓正用衣衫将多多卡的脑袋包裹住,用脚掌拼命踩踏,还指挥身边的洛兰和左颜上来帮忙:“快,脚踩能灭火,往死里踩!” 待得终于踏灭多多卡头上火焰,杨桓将烧得遍布疮孔的衣衫扯到一边,见多多卡的眉毛头发尽皆烧光,脸上漆黑一片,又被杨桓三人一通狂踩乱踏,正双眼翻白,口角流涎,惨不忍睹。 杨桓多了个心眼,生怕有多多卡的同党趁乱夺人,连忙拉住一名前来救火的兵卫长:“老总管受了火疾,赶紧带我们去见国主!” 兵卫长弯腰仔细看了半天,才认出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人正是多多卡,大惊失色道:“老总管被火灼伤,应该去找医士救治,见国主有什么用?” 杨桓在兵卫长肩头重重一拍,指着地上身着黑衣的多多卡道:“看清楚老总管身上穿的夜行衣没?要不本星主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你汇报一遍,你再决定是否带我去见国主,这样可好?”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兵卫长能够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也见识过一些宫闱中的斗争,哪敢参与进这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怨情仇里。兵卫长倒是识得杨桓,知道杨桓是天上星主,连国主都礼让有加,于是连连点头哈腰:“属下这就带星主前去觐见,星主这边请。” 兵卫长隐隐感觉到事关重大,命别人继续救火,不得有丝毫延误,这才率领手下一队士兵,将杨桓等人紧紧围护在中间,急匆匆寻觅国主而去。 混乱之中,算天机正躲在一颗酸荆树后,亲眼目睹杨桓带着受伤的多多卡离去。算天机本想仗着身手上去救人,刚刚从树后面转了出来,便被率人前来来指挥救火的贝瓦王公看个正着。贝瓦面露喜色,拉住算天机的衣袖道:“老神仙也在这儿啊,真是太好了。森淼殿不知为何走了水,一时救灭不得。国主传下旨意,恳求老神仙降下甘霖,以解祝融恚怒,老神仙这就快快做法吧!” 被贝瓦耽搁了一会儿,算天机眼睁睁看着杨桓转过一座殿宇,不知去向了哪里,心中暗叹天意难违,只好敷衍贝瓦道:“王公先率人朝火中泼水,贫道这就火速赶回下榻处取来召雨做法物事,顷刻间便会有甘霖降下,王公莫急。” 贝瓦哪能不急,吩咐身边两名高大健壮的兵士,抬起算天机速速奔跑取物。算天机被两名士兵托扛在肩膀上飞奔,正好同杨桓离去的方向背道而驰,心中凄苦无比。 两名士兵载着算天机转过后花园处一道长廊,算天机见四下里少有人经过,暗叹一声“罢了”,突然伸出双手大拇指,分别按在左右两名士兵耳后。士兵跑得正欢,体内血流过速,骤然凝滞了血脉,眼前一黑,立刻俯身跌倒。 算天机飘然落地,匆忙换上其中一名士兵的衣甲,又将昏迷二人拖至假山中黑暗处藏匿起来,这才急惶惶朝宫邸后墙方向跑去。窥得四下里无人注意,猛然拔身而起,踏足于高墙碧瓦之上,望了望森淼殿方向冲天的火光,连连叹息。算天机痛心疾首,却只能将失败的苦果吞咽进肚子里,咬牙从墙头一跃而下,发足钻进一条僻静的巷弄里,不知投向何处去了。 因为火势凛急,宫人们怕燃起联脊大火,将哈迪力簇拥至后花园一处空地上躲避。躲灾处毗邻湖畔,沿着蜿蜒木桥便可去往湖心处高塔。水能克火,不虞烈火焚烧之难,且九层高塔乃传说中真主使者所建,定能佑护哈迪力国主安然无恙。 宫人们匆忙于殿内搬出椅子靠垫,又抱出衣裳被褥为哈迪力御寒。哈迪力屡次想要亲自前去森淼殿指挥灭火,都被忠心耿耿的手下拦住。哈迪力只好坐在椅子上焦急的等待,每隔一会儿便问上一句:“贝瓦在哪儿?本王命他恳求老神仙降雨,怎么这会儿还不见动静?” “老神仙这会儿恐怕已经脚底抹油,不知开溜去了哪里。想要救火的话,还是本星主为国主出个主意吧!” 杨桓远远听到哈迪力焦急的吼声,在一众兵士的围簇下朗声道:“那么高的一座宫殿烧了起来,火势又成了气候,难以用水土扑灭。干脆让人手执长戈挠钩,将森淼殿拉拽倒塌,免得殃及别处。不知本星主出的这个主意,是否能入得国主心怀?” 49 水落石出 哈迪力正坐立不安,闻听杨桓出此一策,倒也顾不得许多,只要抓住一支救命稻草,便再也不肯松手,连忙号令手下人按杨桓说的办。 一队士兵匆匆离去后,杨桓转头朝孔隐使了个眼色。孔隐会意,将肩上多多卡朝地上一扔:“国主看此人是谁?” 哈迪力只是看了一眼多多卡身上所穿夜行衣,便大惊失色道:“哪里来的昆仑奴,趁机混进本王宫内,到底意欲何为?又如何落在了星主手中?” 杨桓笑而不答,蹲下身扳起多多卡的脑袋:“国主请仔细观看。” 哈迪力凑到近前看了半天,才终于认出这个满脸黑灰,被烧去所有毛发的狼狈之人,正是自己身边最得用的多多卡。 哈迪力见多多卡如此模样,连忙喝令身边宫人:“还不快去请医士前来调制,愣在那里做什么?” 杨桓叫住那名转身欲走的宫人:“国主莫急,老总管只是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国主为何没有看到老总管身上所穿衣物,可是前去救火的行头?” 哈迪力见多多卡身着夜行衣,心里也是一惊,不过还是勉强道:“兴许多多卡只是为了救火方便,才穿着此等衣物,倒也说得过去。” 哈迪力见杨桓神色有异,隐隐猜测到了些什么。不过多多卡看着哈迪力从小长大,在争夺王位之时,始终站在哈迪力一方出谋划策,对于哈迪力来说,多多卡亦师亦父,感情十分深厚,是以在内心深处,始终不肯相信多多卡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杨桓一直注意哈迪力的神色变化,见哈迪力果然对多多卡宠幸有加,暗道一声侥幸。若不是杨桓沉得住气,设计引诱多多卡以身涉嫌前来刺杀,掌握了如山铁证,说不好还真的会被多多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仅翻逆了窃贼身份,还会反咬杨桓一口,到时候杨桓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在场所有人都隐隐嗅到空气中反常的味道,谁也不肯最先出声。这时,一名宫人飞一般跑回来禀报,说是杨桓的计策已然奏效,被长戈挠钩拽塌的森淼殿,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只要继续泼水掩土,便会将残余火焰彻底扑灭,再无波及整个王宫之虞。 哈迪力闻言松了口气,命人移架勤政殿,将杨桓和受伤的多多卡等人一齐带了过去,还不忘命人延请医士调治多多卡头脸上的烧伤。 很快有宫人摆上简单的酒菜,为国主和杨桓等人压惊。多多卡身中麻药,栽倒在胡床上依旧不得动弹,自有医士在多多卡头脸处涂抹了清凉的兽油,避免灼烧之处发炎。 杨桓始终不肯说话,只是闷头喝酒吃东西。此时已过了四更,殿外天光放亮,孔隐忙碌了一整夜,又是拼斗又是救火,早就饥肠辘辘,风卷残云般吃掉面前食物,又夺来杨桓面前酒菜,吃得啧啧有声,连头都懒得抬起。 哈迪力最终抵不过杨桓的沉默,率先出言道:“本王听星主方才言语,似乎对多多卡有所误解,其中隐情究竟如何,还请星主明示。” 杨桓等的便是哈迪力这句话,闻言起身向哈迪力鞠了一躬:“贝瓦王公说得对,神鬼之说,本就缥缈叵测。鬼财神搬运国库中钱财一事,也属有心之人故意散播出的谣言。试问在座各位,有哪一个见过鬼财神真容?就连在下的星主身份,也是被算天机硬安在头上的,端属无稽之谈。” 哈迪力闻听杨桓话里有话,不禁为之讶然:“星主当日在酒宴上展露神仙手段,召唤出红鸾火龙,引燃杯中酒浆,在座王公全都亲眼目睹,星主身份虚从何来?” 杨桓不肯吐露出火药的事,只好硬着头皮撒谎道:“在下前世的确在天庭当值,不过乃是离火星祝融降世。因为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催动真火烧糊了仙酒,才被打下界来历受轮回之苦。前因后果便是如此,还请国主明鉴。” 哈迪力亲眼见过杨桓展现神迹,也不管杨桓到底是红鸾星还是离火星,总之是天上的神仙就好:“怪不得星主所居森淼殿会燃起冲天大火,星主又深通救火之法,原来星主乃是祝融神帝下凡,难怪如此威势,动辄有烈焰随身,这便说得通了。” 杨桓暗道一声惭愧,把话题拉回正轨:“在下虽是星主降世,行走广阔天地之间,却也未在凡间得见过鬼财神真容。所谓的鬼财神其实只是两个藏头露尾的窃贼而已,用一种隐秘奇诡的手法,盗取库中钱物。在下已经看破了贼人手段,料定失窃的珠宝未曾出宫,依旧藏匿在国库中,并没有来得及被运走。国主若是不信的话,大可随同在下前往国库一观。” 哈迪力闻言彻底惊呆:“星主说那些失窃的珠宝还在库内?快带本王去看上一看。” 杨桓命孔隐将多多卡一同带去,哈迪力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只是命人去多多卡卧房内取来国库钥匙,随杨桓一同步入。杨桓轻车熟路的拉了拉线绳,库顶铜扣咯啦啦翻转开来,露出里面罩定的夜明珠,将国库内映照得毫发毕现。 哈迪力穷尽目力,也未见库内有任何异常,正待出言询问,杨桓已经先行笑道:“国主不妨命人将如山铜钱拨索开来,看看装载着珠宝的铜钉木箱,是否就藏匿在里面。” 哈迪力依言命人取来器械,几十名兵士攀爬上铜山,不断将铜钱剥落开来。一名士兵手执管锨,在钱堆上尽情挥洒着汗水,管锨突然触碰到坚硬之物,用双手拨开周遭铜钱,果然露出一口硕大的木箱来。 士兵抽出腰刀断开木箱上火漆,掀开箱盖后,露出里面装载得满满登登的珠玉宝石,惊喜叫道:“果然在这里!” 余下兵士闻言更加卖力,手中管锨上下翻飞,也陆续将埋在钱堆里的宝箱挖掘出来,纷纷禀报于国主知晓:“我这里有一口!” “我这里也有一口!” “我这里,唉呀我的真主,居然有三口!” 50 真相昭昭 哈迪力又惊又喜,在宫人的搀扶下亲自爬上铜山,眼见士兵们将一口又一口装满珠宝的箱子挖掘出来,面上接连变色,终于黑着脸爬了下来,望向多多卡的眼神已经不似刚刚一样写满了袒护。 杨桓见哈迪力终于肯相信自己的话,对多多卡起了疑心,趁热打铁道:“国主可知贼人手段究竟如何?” 哈迪力已将杨桓奉为天人,闻言恭声道:“愿闻其详。” 杨桓指着小山一样的铜钱道:“在下闻得姑墨国中财富惊人,国库中钱财已经难以计数。就拿这堆铜钱来说,因为无法一一清点,只能折棍为尺,依靠高度和宽度大略计量。” 哈迪力被杨桓一记马屁拍得心怀大慰,沾沾自喜道:“姑墨富庶,全赖子民货通天下,缴纳财税,本王并不敢居功。” 杨桓见哈迪力如此懂得民主,连连点头:“不过贼人若是将百口大箱子藏纳进铜山之中,铜山高度宽度必有增益,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于是贼人便暗暗将相等体积的铜钱运了出去,以木箱取而代之,这等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的计策,真可谓高明至极。” 哈迪力不解道:“既然贼人有手段将铜钱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运出去,为何不直接搬运价值更胜一筹的金珠宝贝,而是要藏在铜堆之中呢?” 杨桓得意一笑:“这也正是贼人手段计划中的精华所在,国主请看。” 杨桓从袖子里摸出几块棱角分明的铜块,擎在掌中任哈迪力观看:“这几枚铜块,乃是小女在钱库附近玩耍时,无意中捡到的。在下起了疑心,昨晚便连夜带人探查,果然又找到了一些。这些铜块无一例外的遗落在国库东墙,也就是那些透气孔所在的方位。” 哈迪力一头雾水,连连催促杨桓不要继续卖关子。杨桓吊足了哈迪力的胃口,欣然笑道:“如果在下所料不错,贼人应该是能够经常出入钱库之人,利用一种十分特殊的手法,将一部分铜钱熔为汁水。只需用牛皮等物卷出柔韧的细管,便可经过墙上孔洞穿至库外,再将融化的铜汁渡流出去。” 杨桓将哈迪力引至孔洞墙便,拈起堆在墙脚下的一枚银币,指着银币上一点铜渍道:“不过贼人手脚不够干净利落,还是在银币上留下星点铜汁。前日在下入得库中查探之时,便揣度出其中猫腻。只是一直苦思不得其解,直到捡拾到铜块之时,才终于豁然开朗,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杨桓分析得入情入理,透木三分,不由得哈迪力不信。恰巧在铜山上挖掘珠宝箱子的士兵争气,在铜山一脚寻得一个花布包裹,里面正包着蜿蜒蛇形的羊皮卷和泥管,还有一些坛坛罐罐,里面装载的应该是取火熔炼铜钱的燃烧物,嗅之烈气扑鼻,不知究竟是用什么东西糅制而成。 杨桓将坛罐中粉末倾倒出些许,索来火折子扔在上面。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粉末,便燃烧出哔哔卟卟的响声,距离尺余便可感受到灼热的温度,足足燃烧了半柱香的功夫方才熄灭。 哈迪力至此更加确信无疑,大怒之下拂袖率众王公离开,留下兵士自行将珠宝木箱尽数挖掘出来。 回到勤政殿后,杨桓命孔隐将多多卡放在胡床上,将多多卡如何给自己送来有毒的糕点茶汤,如何做皮影戏装神弄鬼,如何扮作黑衣人悍然动手袭杀,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顺手将放火的罪名也扣在了多多卡身上。 多多卡只是中了麻药,身体不听使唤,五识却依旧灵敏,眼见杨桓将自己指责得体无完肤,偏偏说不出一句话来辩驳,只能转着眼珠子干着急。 铁证如山,不由得哈迪力不信,当即命人去多多卡下榻处,以及多多卡在城中置办的宅子里大肆搜索。很快有军士回报,说在多多卡的住处搜索出迷药刀具和夜行衣等物,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往来书信,或是失踪的铜钱。 去往宫外搜索的士兵也很快赶了回来,禀报说多多卡在城中置办的宅子刚刚走了水,附近军民救护不得,此时已烧成一片白地。 杨桓心想这把火定是算天机那个老杂毛放的,却听得哈迪力询问道:“星主神机妙算,可知库中被熔炼成铜水的钱币,究竟现在何处?”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多多卡一定有问题。在场诸多王公官员,全都朝瘫软认命的多多卡投去愤怒而鄙夷的目光。 杨桓知道多多卡是王公内总管,湖心那座九层神塔,平时也是多多卡派人管理清扫,这会儿为了更加坐实多多卡的罪名,杨桓微笑着开始痛打落水狗:“在下记得后花园湖池中心有一座神塔,若在下是老总管的话,定当将铜钱夜间搬运进神塔之内。神塔乃是供奉真主的地方,平时少有人在附近流连,唯恐亵渎,便是藏匿铜钱的最佳场所了。” 多多卡究竟将铜钱藏于何处,杨桓其实心里也没有多少底,只是觉得那座高塔比较可疑而已。所以杨桓尽量放缓语速,一面暗中观察多多卡的脸色。当提及神塔之时,杨桓见多多卡眼中明显露出慌乱之色,心里一块大石这才落地。 哈迪力对杨桓言听计从,当场命人去神塔中一探。很快有军士回报,说在神塔内发现大量熔化后的铜块,呈现不规则状态的铜块装载在几十只土筐之中,究竟是多少铜钱熔炼而成,目前还无法衡量。 杨桓仰头饮尽一杯葡萄美酒,心中得意万分:“饶你奸似鬼,也喝了小爷的洗脚水,看你个老杂毛以后还有没有脸称自己做算天机!” 哈迪力并非驽钝之人,穷兵黩武惹怒鬼财神的谎言一旦被拆穿,哈迪力立刻联想到算天机是有心之人派遣来的江湖骗子,勾结了多多卡一再算计,目的便是让姑墨国散去刀兵,其心可诛。 不过哈迪力还是有一事不明,询问杨桓道:“就算那个老神棍掐算出明日会降下罡雷,又怎能确定神雷定会劈中本王麾下军士,而非寻常子民呢?” 杨桓翻了翻白眼:“宫里当兵的仪仗军士全都手执斧钺长戈,就像在脑袋上顶了一根引雷针一样,要是不被雷电劈死,都算他们祖宗积了大德!” 51 高官厚禄 当日果如算天机所料,天空中乌云浓厚得怕人,云层中不断发出噼啪的闷响,抬头甚至能够看到有雷龙嬉戏时鳞爪擦出的火花,看样子定会降下一场瓢泼大雨。 杨桓命人在高台两侧分别排列了草人,一列头顶箩斗粮米,一列臂插金戈斧钺。携手哈迪力及一众王公官员,站在殿内驻足观看。 因搭建高台所用圆木,均为柳、槐之属,生性至阴,高耸钻天,最易引雷。骤雨将降未降之时,电闪蜿蜒,怒雷如织,围绕在高台左近,受到草人身前斧钺吸引,将扮作军士的草人悉数劈散,柴草木棍乱舞纷飞,如同降下一场火雨,很快被无根之水浇熄扑灭,高台另一侧头顶粮米箩斗之辈却安然无恙。 哈迪力眼见杨桓料事如神,已将杨桓奉为天人,信定杨桓真乃离火星祝融下凡行走,再无丝毫怀疑。加之杨桓戳破唐人道士算天机的阴谋,不仅找回遗失的国库财物,还保留下姑墨上万兵士,哈迪力当场赏赐杨桓羊群骆驼无数,划定叶尔羌河东湾十数里许方圆,作为杨桓的封地,册封杨桓为离火王公,受姑墨国百斛粮米年例供奉。 至此,杨桓达到穿越至这个时代的第一个人生巅峰,虽然哈迪力册封离火王公只是个虚衔,而且姑墨国面积不大,赐给杨桓的封地纵马环绕只需一炷香的时间,杨桓毕竟凭借一己之力,在这个完全陌生的西域国度站稳脚跟,也颇算得上是少年得意,一时英杰。 此时西域之地土地沙化并不十分严重,三十六国虽均坐落在苍茫戈壁之上,西陲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却尚未成型,戈壁沙漠中多有明流暗河,浸润滋养着这一方神奇的地域,远在罗布泊周边的楼兰、精绝、疏勒更是强大之属,国立强盛一时。 在戈壁滩上,最有价值的土地便是绿洲。杨桓策马去到东湾封地转了一圈,见绿洲上羊群如落撒的银锭子,徜徉在河畔悠闲吃草喝水,却感到十分不满:“我早就说过哈迪力是个抠门的铁公鸡,我为他卖命立下如此大功,就分给我这么小一块土地,怎么看都像闹着玩儿似的。” 一个月以来,在杨桓的有意撮合下,洛兰同孔隐的感情一日千里,这会儿二人故意纵马落在后面,言笑晏晏,不知在说些什么悄悄话。孔隐如今已经成为左颜的全职保姆,微微压低握住马缰的双臂,将左颜环在怀内,正好听到杨桓的喃喃自语,出言笑道:“大哥,我听说贝瓦王公的封地,也仅仅比你大上一圈而已。姑墨国货通天下,财力鼎盛,只是所属地域狭小。国主能这样安排,已经是难得可贵了。” 杨桓仰天长叹:“人生苦短,哥只想做个明媚而不忧伤的美男子。胸无大志,但求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子孙满堂,环绕膝下。能够平平安安活到寿终正寝,哥这一生便再无所求了。” 洛兰同孔隐越走越近,最近见到杨桓总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听完杨桓一番“胸无大志”的话,还是忍不住笑道:“桓哥哥你这还叫别无所求?都家财万贯妻妾成群了,你还想怎么着?难道还想上天不成?” 杨桓见洛兰眼波流转,虽然一直在和自己说话,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在孔隐身上流连,于是叹息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找不着媳妇儿。哎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当着哥的面眉来眼去的?你们倒是甜蜜了,哥现在还单着呢,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是不道德的,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素质?” 唐人对女子的审美虽以丰腴为标准,不过洛兰情窦初开之后,也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远远超出了“丰腴”的程度,一个月以来刻意减重,体重一下子降了一小半,隐隐露出削尖的下巴,虽然身躯依旧较寻常女子更加雄壮一些,不过已是眉眼分明,不似从前五官挤在一起,像是被平底锅狠狠拍过一样。 孔隐跟在杨桓身边经历风雨,鬼财神一役几乎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见到了鲜血人命,也看到了人心险恶。是以孔隐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长了心智,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成熟勇悍的威势,此刻胡服短打骑坐在马上,腰跨弯刀,背负硬弓,眉宇间英气勃勃,好一派少年英雄本色。 杨桓生性懒散,早已将领地和羊群交与乔塞提大叔打理,每日纵马欢歌,饮酒作乐,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姑墨国一干王公官员,见杨桓深受国主喜爱,又是天上离火星下凡历练,早晚要回去天界做了星主,哪能不趋之若鹜。今天这个遣人来请,明天那个又下了帖子,把杨桓忙得焦头烂额,恨不能多生出几张嘴来大吃四方。 姑墨国生活节奏本就缓慢,除了普通民众忙碌于生意买卖,整日在集市上喧嚷叫卖,王公们却无比悠闲。因姑墨富庶,人口稀少,少有作奸犯科之辈,城内外最大的案件,顶多是谁将谁家的羊群圈进自己家里,或是因货物之属起了口角争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司务署和监司署解决也尽够了。 哈迪力国主豢养军士,只是为了保护国中财富,免去子民受马贼侵袭之扰,其实并无起戈杀伐之意。一旦赶走了鬼财神,国中恢复平静,乐得整日斗鸡走狗,纵马围猎,或是在宫中歌舞宴饮,寻欢作乐之时,每每带契杨桓同乐,杨桓也便成了哈迪力宫中常客,出入国主宫邸,就像在自己家后院散步一样随便。 哈迪力娶得五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虽然均已过徐娘之期,却依旧风韵犹存。五位主母本就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效仿娥皇女英之辈,不分尊卑上下,情和意洽,共同侍奉国主,且分别为哈迪力诞下儿女,最大的王子已然年及弱冠,被封为王储,名唤珈谛。 珈谛最喜杨桓,整日缠着杨桓讲述家乡的故事。杨桓便挑拣一些有趣的事情说与珈谛解闷。比如生有四只轮子的钢铁怪兽,只要燃烧一种特殊油脂,便可以不眠不休的跑上几天几夜,速度迅猛异常。或是一种名为“世嘉”的掌上游戏机,可以操控其中虚拟小人相互打斗,把珈谛听得如痴如醉。 忽有一日,珈谛亲自拜访至杨桓家中,开门见山道:“大哥,小弟有一事相求。” 52 连环计 哈迪力生得五大三粗,须发虬髯如同雄狮,子女却尽似母亲和姑母,或娴静温柔,或文弱彬彬,只有珈谛生相酷似其父,勇武过人,性情彪悍,是以哈迪力才将王储之位传于珈谛。 哈迪力虽赏赐给杨桓一所大宅子,不过杨桓依旧居住在乔塞提家对面的小房子里。不是杨桓不懂得享受,而是喜欢乔塞提家里浓浓的人情味。 盛夏已过,田地里椒麻等物即将成熟,羊群也拼命啃吃青草,积累出一身脂肪肥膘,好度过秋后一个凛冽的寒冬。杨桓换上秋衣,趁着午后阳光温暖,搬了一张小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面看孔隐教习左颜武技。 孔隐一身本领传自孔秀,凌阳将军又是孔秀半个师傅,将后世格斗技传给孔秀,所以孔隐拳脚间既有唐代古武之风,动作招式间又利落狠辣异常,仔细分辨的话,能够看出孔隐行动间隐有截拳道和泰拳的招法,多用肘膝撞击,迅捷凶猛,在大唐武技功夫中堪称别树一帜。 珈谛王子今日换了一身便装,穿着打扮同寻常平民并无二致,骑着一匹不知何处得来的劣马,身后并无军士侍卫跟随。珈谛悄悄摸进杨桓家院子里,见到杨桓便恭身施了一礼,开门见山道:“大哥,小弟有一事相求。” 珈谛王子生性好武,经常同孔隐习学切磋,二人早已成为莫逆之交。是以珈谛也随着孔隐称呼杨桓为大哥。 孔隐见珈谛来访,高兴的同珈谛相互拍了拍手臂,珈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孔隐切磋武技,而是躬身朝杨桓再施一礼:“大哥,小弟有事相求。” 杨桓见珈谛神色不似往常,接连朝自己鞠躬行礼,诧异道:“什么事值得你一再恳求于我,不妨说来听听。” 珈谛面露羞赧之色:“整个姑墨城中,只有大哥有胆量去做这件事,所以小弟厚颜求恳,还请大哥千万帮忙,一解小弟相思之渴。” 杨桓转了转眼珠,顿时明白珈谛求的是什么事。 原来当日杨桓戳穿鬼财神真实面目,多多卡身上麻药效力一过,便咕咚一声跪倒在哈迪力面前,痛哭流涕的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多多卡育有二子,托了父亲的福气,自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加上宅中仆从侍女娇惯,渐渐养成了纨绔二太子的混账脾气。 姑墨多有唐商往来,将大唐长安说成全天下最尽繁华热闹的所在,多多卡二子心生向往,缠着老爹非要去长安见识见识。多多卡拗不过二子,命人随从跟侍,带足了银钱,跟着一队唐商去往长安一观。 没想到这两个小子被长安的声色犬马迷乱了心智,乐不思蜀,再不肯回到西域贫瘠之地。多多卡只得二子传宗接代,有心跟了去看管照料,又不忍弃国主而去,只能一再拖延,待得年迈无法侍奉在哈迪力左右,再请求告老。 多多卡的两个儿子在长安纵情声色,整日纸醉金迷,挥霍无度。交往了一群长安纨绔,斗鸡走狗,打架斗殴,与人斗富,出入于烟花柳巷,酒家赌坊,无所不为。渐渐被坏人引诱,在赌局上欠下巨额债务,被长安坊间凶恶游侠儿拘勾了身子,不得动弹,受尽苦楚。只好托人带讯给多多卡,让多多卡运钱来赎人。 多多卡虽然深受国主哈迪力喜爱,日常供奉只够平日锦衣玉食,即使经常得到国主的赏赐,同那笔惊人赌债比较,却也是杯水车薪。于是多多卡开始打起了国库的主意,利用能够经常出入国库便利,偷运夹带珠宝出来。无奈唐人那边追得太急,多多卡每次又只能偷出少量珠宝,只好先托人带过去交付利息,以免儿子受到太多的苦楚。 一天夜里,多多卡在城外的宅子里长吁短叹,喝了几杯闷酒,正思索将家中值钱物件托人卖掉,算天机便大摇大摆的登上门来,习惯性的装神弄鬼,说是见多多卡宅院上空黑气冲天,定主有家口不宁,断根绝脉之相。多多卡闻言大惊,以为算天机真的是神仙,便将儿子不争气的事情和盘托出,请求算天机做法帮忙解困除厄。 多多卡的两个儿子赌输被囚,本就是算天机故意设下圈套,为的就是寻机接近哈迪力身边最亲近的人。算天机虽然不招武则天待见,却运用占天之术,预测出武曌早晚会归还李唐江山,是以一直在江湖上游走,暗中襄助李唐天下。 大唐和大明作为中国历朝历代中最富庶的两个朝代,明朝藏富于国,唐代却藏富于民。而且唐代商业贸易最是自由开化,在重视农耕的基础上,鼓励民众开辟商道赚取外汇,是中国历史上十分罕见的资本主义萌芽朝代。 因为武曌当权,忌讳上一代穿越者留下的物事,将应用有蒸汽机和不锈钢的海上楼船藏匿起来,致使海路难通,只能通过丝绸之路,取道西凉道南沿,穿过西域将唐境货物运往波斯和大食,再通过西域和中东之地作为中转站,将国外银铜货物源源不绝运进大唐,所以西域之地对于唐朝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西域三十六国自秦汉时期便形成了大致版图和势力范围,经过了西域战国时代,三十六国在拖拖拉拉的战争中元气大损,不肯再互相攻歼,而是开始比拼起经济发展,形成了互相制约的局面,一时间谁也不肯最先挑起争斗。 姑墨国近年来将养过来气息,富庶一方,鼓励生育男丁,哈迪力又高价购得唐人刑罪囚徒,训练后充作军士,隐有天山余脉一带霸主之势。算天机唯恐姑墨过于强大,打破西域现今互相牵制制约的大好形势,这才设下连环计策,誓要散去姑墨军力,恢复西域各自为政之相。 多多卡一生在宫闱中打滚,见惯各种阴谋手段,后来也隐约猜测到算天机的意图。只是两个儿子还在长安受苦,等着大笔钱财救命,算天机以利益诱之,承诺事成之后将窃取财物半数赠予多多卡使用,多多卡只好横下心来,装作浑然不知算天机的阴谋,尽全力配合算天机唱了一出鬼财神盗走库钱的神话大戏。 53 兵戈起兮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 算天机费尽心机,千算万算,唯独算漏掉杨桓的横空出世,将苦心经营的连环计攻陷崩塌,不得不丢弃多多卡自行逃命。 多多卡自知犯下大错,定无幸理,当场俯首认罪,将事情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并不敢有丝毫隐瞒。 哈迪力怒发冲冠,本想当即将多多卡赐死,到底念及多多卡几十年来辛苦随侍左右,帮助哈迪力谋得王位,从众多王兄中脱颖而出,于是将多多卡贬为奴籍,发落给杨桓使用,做了一名牧羊的老奴,也算格外开恩了。 哈迪力深恨多多卡胡作非为,差点误国误民,虽然留下多多卡一条性命,还是命人将多多卡杖责吊打,将之发配到杨桓封地处,整日与羊群为伍,不许住在屋子里,只能在羊圈里瞌睡,终生不可离开杨桓领地寸毫,否则立即杖毙。 多多卡心念两个儿子这次定当被游侠儿坏了性命,自身又落得如此下场,万念俱灰,屡次兴起自尽的念头,却都被杨桓好心救了下来,叮嘱多多卡最穷无非讨饭,不死终会出头,千万要爱惜身体发肤,待得有朝一日能够重新抬起头来做人。 多多卡见杨桓如此以德报怨,感激涕零,厚着脸皮恳求杨桓派人去唐境打探儿子的下落。只是杨桓从未去过大唐,在唐境根本一人不识,只能勉强答应下来,给多多卡留下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王储珈谛自小受多多卡喜爱照料,整日被多多卡抱在怀里玩耍,比呆在父亲身边的时间还要长,对于多多卡感情十分深厚。珈谛形象粗豪,内心却最为良善细腻,见多多卡落得如此下场,便刻意交好杨桓,今次终于忍受不住,刚说出“有事相求”四字,杨桓便闻弦歌而知雅意,朝珈谛赞许点头道:“你想去见老总管?” 珈谛见杨桓这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索性在杨桓面前跪了下来,垂首滴泪道:“这件事大哥万万莫要告知父王,小弟感激不尽。” “别别,别跪我啊,你是王储,是未来的姑墨之主,在下可受不起如此大礼。”杨桓慌忙将珈谛扶起来,见珈谛如此坚持,面露为难之色:“你父王已经吩咐过在下,严禁任何人前去探视老总管……” 杨桓见珈谛面上露出失望之色,终究于心不忍,出言劝慰道:“老总管犯下逆国大罪,国主肯留下老总管一条性命,已经是顾念旧情。虽说国主惩戒老总管餐风露宿,在下却并未故意加以折磨,饮食住处照顾得颇为精细,王子大可不必担忧。” 杨桓狡黠一笑:“虽然国主不许人前往探视,不过在下今日正好闲来无事,想备办一桌席面,邀请王子去往在下封地一游,待日落前赶回城中,就算被人知道又有何妨?而且在下身为离火星主之身,谁还敢在神仙背后乱嚼舌头不成?” 珈谛只当杨桓是拒绝了自己的请求,正灰心不已,骤然听得杨桓弦外之音,立刻喜出望外的跳了起来,拉着杨桓转身便走:“快,咱们这就出城去!” 杨桓的封地距离姑墨城只有五六里路程,马贼惧怕城中精兵,从不敢越境现身。杨桓知道洛兰约了孔隐下午去帮乔塞提清理库中干草盐料,拒绝了孔隐跟随保护的好意:“那里离城不远,应该不会出现危险。兰儿不是约了你去讨好未来的岳丈吗?我看你还是沐浴更衣,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去溜须你老丈人才是正经。” 孔隐被杨桓一番话说得俊脸通红,讪讪停住脚步,从马厩中牵出杨桓惯乘的枣红马来,再三叮嘱杨桓要早去早回。 杨桓让珈谛竖起衣襟掩住口鼻,装作杨桓的随从侍卫,轻易出得城去。刚刚离开姑墨城,珈谛便耐不得心中急躁,策马狂奔。无奈座下劣马不如杨桓胯下高昌良驹神骏,撒开四蹄飞奔,却也只能跟在杨桓后面吞吃灰尘。西域之人爱马善骑,对待马儿如同自己的朋友一般。一月有余,杨桓也锤炼出娴熟的马技,平日里亲自为马儿喂食刷洗,同胯下神驹心意相通,沿着叶尔羌河支流沿岸策马前奔,只觉心胸大畅,忘情高歌起来。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 远望得羌河边草地之上,羊群正散落各处闲逛,如同绿色海洋中盛开了一朵朵洁白的花朵,杨桓勒马盘旋,只觉胸中畅意:“老子刚穿过来没几天,官也做了,房子地盘也有了,闷了可以找朋友喝酒,家里钱多得花都花不完,现在就差一个千娇百媚的波斯姑娘做了媳妇,生出几个萌萌哒混血儿继承我的爵位财产,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大唐,不去也罢,不去也罢,哈哈哈哈!” 杨桓志得意满,在心中勾勒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珈谛才气呼呼的赶了上来:“大哥你刚才鬼哭狼嚎唱些什么,吓得我座下马儿受惊,差点把我掀下去摔死。” 杨桓笑道:“我唱的是动力火车的当,你是听不懂的。你看那边,那个翘脚悠闲哼曲的,不就是多多卡总管吗?” 杨桓并没有说谎,对于多多卡饮食住所照料有加,偷偷为多多卡留下一顶遮风挡雨的帐篷,时不时派遣孔隐送来一些美酒肉干等物。多多卡有吃有喝有住,日子过得倒不十分艰难,只是整日对着羊群,在河边草地上放牧,稍嫌寂寞了一些。 多多卡毕竟心系远在长安受苦的儿子,抚摸着身边牧犬的脊背,膝上横着牧鞭,正坐在草地上呆呆出神。珈谛隔着老远见多多卡衣衫整洁,面色红润,果然不似受苦模样,朝杨桓投去感激一瞥,正要下马步行过去相见,突然望见远处扬起一片浓浓的沙尘,似有大队马群朝这边奔来。 杨桓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也看见了烟尘翻滚的一幕,立时惊呼道:“马贼来了,赶紧并肩子扯呼!” 54 穷追不舍 杨桓心知此处距离姑墨城甚近,平时根本没有马贼敢于靠近,唯恐引出城内精兵围攻。不过今日马贼人数看似不少,比杨桓在矿场遭遇的几十人声势浩大得多,马蹄扬起的烟尘不说遮天蔽日,也似卷起了一场大风沙暴,估摸着怎么也得有数百之众。 珈谛王子虽心下骇然,却挂记多多卡安危,想要上前救护多多卡一同逃遁。杨桓明知马贼来去迅捷如风,骑术十分高明,连忙拍马前冲几步,一把拎住珈谛王子的衣领:“别上去找死,赶紧往城里跑!” 事到临头,杨桓不知哪来的一股巨力,竟然将身躯雄壮的珈谛王子拎了起来。珈谛双手紧紧扣住马鞍,一只脚悬在马镫左近,稳住身形,还不忘朝杨桓大喊道:“快去救老总管。” 珈谛王子所骑劣马,是在集市上低价购得,眼见远处有马群奔来,被大队战马威势吓得四蹄酸软,趴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杨桓座下马儿神骏,见此情状反倒嘶鸣一声,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兴奋,大有同迎面而来的马匹一较速度高下之意。杨桓审时度势,明知枣红马最多只能负载二人,如果再去救护多多卡,耽误了时间不说,三人共乘一骑,脚力再好的神骏也难以施展出速度,终会落得被马贼乱刀分尸的凄惨下场。 杨桓判定形势,一手抖勒缰绳调转马头,一手死死按住拼命挣扎的珈谛王子,还不忘朝早已惊得呆傻的多多卡放声狂吼:“去河里!快跳到河里!” 叶尔羌河支流虽然不似长江大河,最宽处也有数十尺,且纵深处多有湍急暗流,马匹难渡。多多卡很快明白了杨桓的意思,扔下牧鞭便朝河畔飞跑而去。 杨桓拨马便走,鞭子拼命抽打在马儿身上。马儿似乎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不遗余力的朝着姑墨城的方向飞奔。杨桓见珈谛王子始终盯准多多卡逃命的身影,不停扭动挣扎,只好用鞭杆在珈谛王子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你特娘的不要命了?再敢乱动我就把你扔下去摔死!” 珈谛王子只是想让杨桓回去救多多卡一起走,眼见多多卡已经蹚进齐腰深的河水里,马贼们又根本没有在意一个牧人,继续挥舞着弯刀弓箭朝这边追来,便不敢再行妄动,而是尽量放松身体,避免马儿奔跑受到更大的阻力。 珈谛王子为了掩饰身份,只是穿着寻常民众衣衫,羊皮靴里插着一只小刀。杨桓腰间倒是挂着一柄弯刀,是哈迪力国主赏赐的物件,刀鞘和刀柄上镶满了珠玉宝石,只为装饰所用,根本不能冲杀。二人几乎和赤手空拳也差不了许多,对上数以百计手执利刀硬弓的马贼,恐怕会在须臾间便被砍成了肉酱。 这些马贼行动十分反常,丢下遍地羊群不管,只是尾随杨桓和珈谛王子穷追不舍,杨桓还道这些人看出自己衣着华贵,把自己当成了有钱的大金主,想绑回去作为肉票,只好全力催动马儿朝城内逃去。 好在杨桓的封地距离姑墨城不远,马儿又十分神骏,顷刻间已奔至城外。早有瞭望台上的士兵望见远处烟尘,及时吹响铜角,守城的士兵立即催促墙外之人进城,紧紧关闭城门,一面遣人火速将此事报之国主知晓。 城墙上士兵远远望见杨桓,呼喝着将吊篮顺着城墙放了下去。杨桓策马冲至城墙之下,虽不忍马儿阵亡,却终究不肯因爱马坏了珈谛王子性命,二人仓皇滚落马下,分别钻进吊篮中,被军士们喊着号子拉了上去。 马贼们弓马娴熟,纵掠如风,很快追至城下,弓如满月,箭支飞蝗般朝杨桓射来,居然无人理会同样吊在半空的珈谛王子。吊篮只可容纳一人蹲身其中,约有二尺多高,杨桓只好尽量将身子压低,抽出腰间弯刀,胡乱拨挡飞射过来的铁箭,心里早已骂翻了天。 “这帮杂碎是成心的还是怎么着?怎么单可着我一个人追杀?难道就是冲着我来的?” 城墙上士兵见情势危急,拥上来不少人帮忙拉拽吊篮,同时竖起皮盾遮挡箭支。杨桓毕竟力弱,侥幸拨开几支利箭,却被一箭射穿了手掌,弯刀在城墙上磕碰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斜插进城墙脚下的泥土里,只露出一截短短的刀柄。 马贼本来惯使铁头木杆的羽箭,这次却鸟枪换炮,全都装备了纯粹精铁打造的细箭,箭尾用铁叶揪出羽翅,射在人身上便是一个透明窟窿。 杨桓虽然将大半个身子都藏在吊篮里,身子弯成弓形,腰背和大半个屁股却不得不露在外面,被飞掠而来的箭支带走了十几块皮肉,其中一支箭正好插在杨桓的屁股上,疼得杨桓杀猪般嚎叫起来。 士兵们用长短不一的盾牌掩住身体,七手八脚将杨桓拉上城墙。杨桓双手抱头蜷缩在墙垛之下,连惊带吓,身体剧烈的颤抖不休。 此时城墙上聚集了大批士兵,连哈迪力手下最为精锐的“天罚军”也列队冲上城墙,摆好阵势,前排竖起长盾护身,后排则拉满弓弦,锋锐的箭头尚未对准城墙下勒马嘶鸣的马贼,马贼们便及时掉头离去。 马贼们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追杀杨桓,但见杨桓逃出生天,哪里敢同姑墨城中正规军队对抗,在城墙下绕了一圈,散成稀稀落落的阵型,掉转马头朝来路奔去,还不忘在马上藏镫侧身,转头朝城墙上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掩护着越奔越远。 马贼们身手的确了得,自来至走,前后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天罚军人数逾千,乃是哈迪力手下唐人囚徒精锐,训练出的二百名弓箭手,各个身怀百步穿杨的功夫。 天罚军训练有素,眼见马贼遁走,立刻挺身反折腰背,只听得兵卫长一声令下,便朝马贼群展开了连续几轮的抛射。 只是这股马贼有备而来,胯下战马皆为高昌良驹,四蹄翻飞间早已狂掠出里许,马贼们摘下挂在鞍旁铁钩上的圆盾,护住头颈和后心要害,根本无一人被射杀。杨桓在两名士兵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眼睁睁看着马贼悉数逃离,心下一松,眼前一阵发黑,竟已是当场晕厥过去。 55 乱象初呈 杨桓被士兵抬进哈迪力宫中,哈迪力见杨桓受伤,连忙延请医士调治。医士见杨桓右掌受到贯穿伤,腰背上满是深创,血流不止,只能清理后撒上草药研碎的粉末,用洁净的布条包裹了伤口。 不过杨桓屁股上的箭伤比较难以处理,因为马贼使用的铁箭,箭头上布满锋利的倒刺,如果硬生生拔出来,定会带下一大块筋肉,杨桓从此定会变成跛子。 四名手段高明的医士商量片刻,最终决定用刀子在杨桓的屁股上切出一条纵深的口子,将箭支取出来再行处理伤口,以免伤了杨桓元气。这样的一个小型外科手术,在没有任何麻醉设施的情况下,也足够杨桓喝一壶的,医士们只好趁着杨桓昏迷,给杨桓灌下一杯羼杂了少量闹羊花汁液的烈酒,将杨桓的知觉暂时麻痹了去。 闹羊花大多生长在河畔湿润之地,种子呈刺球形状,叶片同普通的青草并无二致。一旦有羊群误食了闹羊花,轻则倒地抽搐,重则一命归西,因而得名。闹羊花还有一个名字,被唤作曼陀罗,原产自美洲和中东一带,被波斯商人将种子携带到西域和大唐,因其种子和汁液有麻痹的效果,被当做一味草药广泛使用,在唐朝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杨桓服食了掺有曼陀罗汁液的烈酒,昏迷得更加深沉。医士们这才在箭支左右各切了一刀,将箭头轻轻剜了出来。 箭头深入杨桓肌肉中数寸,差一点伤及到骨骼,箭头上的锋锐倒刺,还是带下杨桓的大片血肉。杨桓在昏迷中咿唔做声,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扭动抽搐了几下,身体便一动也不能动了。 医士将带血的箭支奉给哈迪力观看,有精通兵事的王公官员凑上前来,议论纷纷,面露震惊之色。贝瓦王公活了一大把年纪,最是经多见广,自哈迪力手中索来箭支细细观摩,良久才出言道:“众王公说得没错,此等悍器实非马贼所能配备,老朽观其形状精细,线条流畅非凡,且铸造之精铁质地坚韧,却像是大唐来的军械。” 哈迪力闻言大惊:“贝瓦王公之意,乃是唐军故意扮作马贼,前来我城中寻衅?” “那倒也不尽然。”贝瓦王公沉吟道:“听闻得蒲昌海畔周围诸国,多有野心勃勃之辈,用财货换取唐境辎重军械,且于阗,高昌,龟兹,也多用盐椒、良马、乐器舞娘金银之属换取大唐精锐器械。这些马贼……” 贝瓦王公言下之意,便是有西域其他国家,眼热姑墨富甲一方,是以派人扮作马贼前来骚扰。贝瓦王公所说蒲昌海,便是在后世逐渐消失的罗布泊。罗布泊位于西域西北一隅,汇集了孔雀河、叶尔羌河、疏勒河三河之水,周边三个比较强大的国家,分别是楼兰、疏勒和精绝,再加上姑墨附近于阗、高昌和龟兹,六个国家都积极展开军备竞赛,自唐境运进大批军械,都有对姑墨国下手的动机。 唐代军械严禁外流,当然也不是绝无例外。以算天机的能力,若是想暗中扶持西域某些国家,偷偷将唐境内军械运送过来,也并非没有可能。 贝瓦王公毕竟只是揣测,不敢将话说得太透,故意说了一半,剩下的则交给哈迪力自行展开无穷无尽的想象。 哈迪力心中惊惧已极,为避免引起王公官员们恐慌,不得不强行压抑下内心的不安,皱眉道:“老王公刚刚所数六国,的确都是狼子野心之辈。不过究竟是其中一国蠢蠢欲动,妄图劫掠我姑墨财物,还是其中一些已结成友盟,那……” 哈迪力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如果这六个强大的国家结成联盟,携手对付姑墨区区一国之力,姑墨国定然难以幸免,亡国之哀已经迫在眼前,数百扮作马贼前来骚扰的士兵,竟敢在哈迪力眼皮子底下挑衅,纵马姑墨城畔杀人,便是最好的证明。 西域地界虽号称有三十六国之多,诸如乌孙、且末、伊奈、莎车、普里、狐胡、卑陆、小宛、渠叻等国,政权早已名存实亡,只是依附其他西域大国苟延残喘。大唐政权落在上一代穿越者凌阳将军手中时,凌阳便用计挑唆起西域各个国家的纷争,采用暗中打压的计策,派人从中架桥拨火,挑拨离间,今天支持这国,明天支持那国,挑动西域各国不断发动战争。 直到今天,西域三十六国依旧能够昂然挺立的,只有罗布泊边三国,分别是楼兰,精绝,疏勒,还有蜿蜒坐落在丝绸之路沿途的姑墨、于阗、高昌、龟兹,形成了七足分立,互相制约的形势。 罗布泊周边三国素来交好,于阗高昌和龟兹历来互相通婚,历代国主王公均为亲戚。只有姑墨单独坐落在丝绸之路正中央,前后无着,凭借重要的地理位置发展迅速,被另外两个军事联盟觊觎,也在情理之中。 姑墨国主早有此想,故而积极拓展军备,以防不测之事发生,只是没想到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哈迪力立刻联想到城中刚闹完了鬼财神,便有别国士兵装扮成马贼前来骚扰,想来定是有算天机隐在幕后推波助澜。想起那个差点解散了姑墨军兵的老贼算天机,哈迪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偏偏毫无办法,只好命人传令士兵戒严守城,将流落在城外的军民悉数召唤回城中暂避,一面将国中所有王公官员都召集一堂,商讨对敌之策。 哈迪力命人在勤政殿内加倍燃起琉璃灯盏,率一众王公、官员、武将,苦思应对之法。众人商议良久,纷纷献策于哈迪力。有的说应该尽召国内男丁入伍,操练军士,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有的建议哈迪力遣人去龟兹等国奉献珠宝美人,故意示弱,暂时迷惑敌军,以图权宜之计;有的则提议哈迪力亲自去往长安,恳求女皇出兵襄助,镇守姑墨,以震慑宵小之辈。种种议论,不一而足。 哈迪力已经乱了方寸,一时间不知应该采纳何人意见。眼见王公官员们因为意见不合吵了起来,心中更加烦闷焦躁,正欲喝止众人喧哗,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连忙着人去请在家将养伤势的杨桓:“速速去将星主唤醒请来议事!” 56 愈演愈烈 杨桓被曼陀罗麻痹,身体暂时不得动弹,由士兵抬回家中将养伤势。孔隐正挥汗如雨的在乔塞提家帮忙干活,闻听得杨桓中了箭伤,连忙扔下手中草叉,飞也似的赶了回去。 洛兰正用一方罗帕替孔隐拭去额上汗珠,听说杨桓被马贼伤得不轻,也跟在孔隐身后跑了出去。乔塞提虽心中担忧,却还是继续着手中活计,将一捆干草挑到草堆上方,用叉柄推得瓷实,叹息道:“杨桓这小子就是个扫把星,有他在的地方一准儿不会出现好事。不过这小子命大得很,一定不会有事,硬挨着受点苦而已。唉,真是造孽。” 孔隐守在杨桓身边,见杨桓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由于失血过多导致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身上被布条缠得粽子一般,十分凄惨。孔隐心下不忍,自忖如果跟在杨桓身边保护,杨桓兴许不会遭受如此重创,心里很是愧疚。 有两名医士跟了来,命洛兰将罗帕在铜盆中浸湿,拧干了水分,冷敷在杨桓额头降温,又叮嘱孔隐将草药放在瓦罐中熬制,三碗水煎成一碗。医士已经为杨桓动过手术,用止血生肌的金疮药涂抹在杨桓伤口上。这个时代并没有抗生素,金疮药多少有些消炎药品的作用,只是功效甚微。医士所开草药,只是些人参、鹿茸、五加、枸杞、山药等物,能够起到温补身体,增强体质的效用而已。 杨桓穿越过来的时候,身体似乎在维度空间中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自我疗伤能力十分强悍,被布条包裹住的伤口不仅没有发炎,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虽不至于立刻封好了皮肉,却也很快止住流血,皮肉断裂处生出一层薄薄的红膜,很快便会生长成肉芽和新的肌肤。 杨桓服用的曼陀罗汁液不多,很快清醒过来,只是手脚依旧不停使唤,勉强能转动脖子,见到孔隐和洛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强行咧嘴笑了一笑:“唔好米死捏,苦深么苦。” 杨桓被药性霸道的曼陀罗麻痹了语言神经,口角稍稍歪斜,说话有些大舌头。孔隐见杨桓醒来,喜出望外,将耳朵贴在杨桓唇边,半晌才听懂杨桓在说些什么:“干紧给劳子滚凯,你想闷丝我么?” 杨桓口鼻被孔隐贴住,呼吸困难,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这回连洛兰都听到了,连忙将孔隐拉到一边,嗔怪的横了孔隐一眼,孔隐讪讪挠了挠头:“大哥说话声音太小,而且还大舌头,我不是想凑近一些听得清楚点儿嘛。” 杨桓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翻着白眼道:“不爬神一羊的对手,就爬猪一羊的队友。拿么多马贼没弄死老子,差点呗你个混账孔音用大脸给活活闷丝,老子真是日乐狗嘞。” 孔隐闻言惊道:“大哥受了如此重伤,怎么还惦念着吃羊吃猪,还要吃狗?我看还是先吃点粥汤比较好,免得伤了肠胃,大夫您说对不对?” 杨桓气得直瞪眼睛,偏偏越是着急越说不清楚,干脆闭上嘴巴,看都懒得再看孔隐一眼。 洛兰也领会错杨桓的意思,以为杨桓肚子饿了,正要去厨房熬些粥汤,司务署官员亨琼大人亲自率人前来,进门见到杨桓清醒过来,便喜悦笑道:“星主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快些将星主抬进宫去,国主有要事请星主拿个主意。” 洛兰听到亨琼的说话声,连忙从厨下转了出来,沾湿的双手在衣裙上擦了擦,不满的阻拦在亨琼身前:“桓哥哥受了这样重的伤,连药和粥汤都没吃一口,哪来的精神议事?有什么要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亨琼大人还是先请回吧。” 亨琼为难道:“并不是下官草率刻薄,实在是国主吩咐,不得不从。还请洛兰姑娘莫要为难下官,请星主随下官走上一遭吧。” 洛兰和孔隐作为杨桓的左右手,在破获鬼财神一案中立下汗马功劳,受到国主垂青器重,在姑墨国中地位十分超然,是以亨琼虽为司务署最高级别的行政长官,也不敢轻易在洛兰面前托大,言语中已经带有恳求的味道,可怜巴巴的望着洛兰:“若是星主实在不方便,还请洛兰姑娘随同下官面见国主,亲自解释一番,免得下官无法交差。” “我区!”杨桓见二人僵持不下,唯恐洛兰一时性急,闹将起来,把亨琼打出个好歹,只好挣扎道:“窝的伤易经不碍事了,咱们奏吧。” 勤政殿内,王公官员们依旧乱哄哄纠缠在一起,主战派和主和派吵成一团,性子急的甚至已经打了起来,你薅掉我一把胡子,我揪住你的衣领扇耳光,中立派有的忙着劝架,有的则趁机打起了太平拳,平时看谁不顺眼,便暗中抽冷子跟着踹上两脚,场面十分混乱。 因为姑墨国以商立本,所以朝中没有地位高超的武将,就连手下统帅军士最多的兵卫长,也没有在国中议事的资格,否则那些五大三粗的兵卫长参与进混战中,一定会将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的王公们活活打死。 姑墨国其实根本没有等级森严的官制,也没有内阁中枢等权利机构,平时商议国中大事,都是王公们进行一场相对比较自由的讨论,少数服从多数的意见,最终由国主拍板敲定。所以哈迪力对于朝中王公大臣管理十分松懈,一时间虽头大如斗,从王位上跳起来干吼了半天,打红了眼的官员们却根本连听都没听见。 哈迪力困狮般在王座旁转了半天圈子,眼见王公们打得越来越激烈,有些脾气暴烈的,甚至已经抄起椅子花瓶作为家伙,眼看就要见血,哈迪力只好命令殿卫强行将对战双方拉开。 贝瓦王公性子老而弥辣,一力主张以暴制暴,坚壁清野尽起士兵,拼着耗损兵力财力,也不能低头认输。贝瓦王公的亲弟弟贝哈,这次则率领求和派,毅然站在哥哥的对立面上,主张先行派遣使者去于阗等国奉献重礼,以求兵戈暂息,待赢得时间后再徐徐图之。 第三股朝堂势力则建议寻求大唐出兵襄助,调解七国之间的哄乱。三方人马虽然被殿卫牢牢架住,无法动手,却还是吵得沸反盈天,差点将勤政殿的房盖掀翻。 57 理辟三分 哈迪力眼见殿下如此乱相,心中如同千百只猫爪在抓挠一样,又急又痛,偏偏一时拿不出个精细主意,只能绕着王座团团乱转。 忽有士兵前来传讯,说离火王公杨桓已到,正在殿外等候接见。哈迪力总算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亲自宣喊道:“速速恭请星主入殿!” 西域地界几十年来无忧兵戈,虽然暗中不断较劲,却只是在发展经济上进行比拼。哈迪力虽见惯风雨,只是些生意场和宫闱内的阴谋,最多便是应对马贼侵袭劫掠而已,并没有经历过战争,才会一时方寸大乱。 哈迪力倒不是贸然将国家存亡之事尽数寄托于杨桓一个弱冠少年身上,一则杨桓是天界星宿下凡,心思智计定非寻常人可比;二来杨桓在侦破鬼财神一案中,表现出缜密的思维和强悍的作风,观之颇有将帅之才,所以哈迪力一时无法,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杨桓身上,千寻万盼杨桓能拿出一个好主意来,一解当下姑墨之危。 亨琼指挥八名士兵,将浑身上下缠满绷带的杨桓,连同一张大床一起抬进了勤政殿。众王公见状目瞪口呆,没想到杨桓会以这样的方式闪亮登场,就连哈迪力都看得呆住了。 亨琼见国主和众王公呆愣愣的模样,慌忙上前禀报道:“国主请恕离火王公放肆,王公受创颇重,又服食了闹羊花,身上生不出力气行走,连坐起身来亦是不能。下官实在无法,只好将王公连同床榻一起抬了来……” 哈迪力此时已经顾不得失态,更不会在意杨桓是躺着来的。只要杨桓真能想出一个破敌解困的好办法,就算杨桓是爬着来或者飞着来,哪怕是光腚跑来,哈迪力都不会生出丝毫不满。 哈迪力也懂得礼贤下士,心念电转间,竟然从王座上跑了下来,伏首在杨桓身上放声痛哭:“星主你可算来了,快想个办法救救本王,本王已是快要被这群该死的杀才活活闹腾死了!” 哈迪力一口一个“该死的杀才”,表面上听起来是痛骂侵犯姑墨的他**兵,实则对于闹得翻天覆地的王公官员们不无埋怨之意。王公们见国主指着和尚骂秃驴,好一通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全都羞愧得抬不起头,如同喧嚣闹市的勤政殿这才安静下来。 一路上,亨琼已经将朝堂内不同的声音细细说与杨桓知晓,杨桓在心里形成了一个姑墨朝野内背驰意见的大致概念。杨桓虽然不通兵法战略,不过前世毕竟做过半年多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城管,不仅要同占道摊贩斗智斗勇,还要和片区同事齐心协力,不断侵占周边辖区分管城管队员的势力范围,以求能够获得更多的灰色收入。 杨桓虽然是城管大队的编外临时工,不过毕竟上过大学,又在银行工作了一段时间,一度坐到了理财部副部长的位置上,是城管大队中肚子里墨水最多的成员,一度被同事们当成狗头军师来使用。 在与行商坐商们斗智斗勇,与相邻辖区城管们争风吃醋的激烈斗争中,杨桓同学积极充电,不断上进,熟读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把一本三国演义翻得稀烂,从中获取了不少对敌之策。是以杨桓同学虽然第一次接触到国与国之间的兵戈之事,心颤肝抖,好在西域各国均人口稀少,兵力有限,相互之间的战争规模,不见得比城管各大队间的大规模械斗更加轰轰烈烈,杨桓也就乍着胆子,勉强接受了哈迪力国主的临危受命。 哈迪力伏在杨桓身上大哭,越哭越觉得委屈,越哭越觉得凄惨。王公官员们见国主如此,触动心中哀恸,也跟着嚎啕起来。 哈迪力好一场昏天黑地的痛哭,好不容易止住哭声,见躺在床上的杨桓也抽泣得直翻白眼,心中大惊:“星主哀泣些什么?难道星主也想不出应对之策,这才滴下泪来?连天上的星宿都没有了办法,看来此番我姑墨休矣。” 杨桓抽泣了半天,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大着舌头道:“国主莫要妄自揣测,本星主之所以哭得稀里哗啦,哭的是两层意思。首先,你刚才一边哭一边没命的在我身上拍打,触动了本星主身上伤口。第二,满屋子人都站着,就我一个人躺着,你们围住我哭得跟送丧一样,你说我还能把持得住吗?” 哈迪力闻言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孩童一样用衣袖擦去面上泪痕,小心翼翼的询问杨桓道:“既然星主不是因为哀伤姑墨之亡而泣,难不成心中已有定计?快些说来听听。” 见杨桓口舌依旧不大利索,哈迪力连忙命人取来烈酒,在杨桓身上揉搓,疏通筋络化解曼陀罗的麻痹药力。 杨桓趴在床上享受侍女柔弱无骨小手的揉搓按捏,舒服得闭起眼睛,哼哼唧唧道:“本星主闻得先秦后汉时期,西域三十六国便各占一域,尽皆繁荣昌盛。不过自秦汉后期,三十六国陷入战争纷乱,多年来战火连连,所余之属不过十余国而已。直到李唐兴起,高祖太宗看中西域之地,命人或暗中挑拨,或率军震慑,所剩独立政权之国,更是只剩下七个。分别是我姑墨,于阗,高昌,龟兹四国,以及蒲昌海畔楼兰、精绝、疏勒三国。对了,往下捏一点,对,就是那儿。哎,舒坦!” 杨桓指挥两名侍女按捏腰背,一面继续分析道:“蒲昌海畔三国,毕竟距离姑墨遥远,就算生出觊觎之心,亦不敢率军长远来袭。兵法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楼兰等国长途奔袭,沿途必须备足给养粮草,且我姑墨城高池深,又有叶尔羌河同腾格里神山依托为天堑,难以攻打。楼兰三国本就富庶,国力财力不下于姑墨,就算拼着折损军力钱财,攻打下我姑墨,三国分食一国财物,又折损了人手,这笔生意无论怎么做都是划不来的。” 58 力排众议 哈迪力闻言大觉有理:“照星主如此说,扮作马贼前来侵扰的士兵,乃是于阗三国所为?” 杨桓见不仅哈迪力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就连众王公都竖起耳朵摒气凝息,大感得意:“那是自然,楼兰三国没有前来侵袭的动机,剩下西域唯一一个三国合一的军事集团,定然是于阗三国从中作梗。看准我姑墨木秀于林,发展迅速,打定了主意要将我日渐强大的姑墨国扼杀于襁褓之中,实属正常。” 说到这里,杨桓咬牙切齿道:“依本星主看来,这件事定和那个算天机在背后出谋划策脱离不了干系。否则怎会前脚刚闹完鬼财神,于阗三国便派人欺负上门,誓要灭我姑墨。而且那些扮作马贼的士兵,独独对本星主穷追不舍,不整死本星主誓不罢休。除了算天机那个老贼能掐算出本星主的行动轨迹,谁人还能有如此能耐?试问天下又哪里有如此凑巧之事?” 杨桓这次真的没有冤枉算天机,算天机被拆穿了西洋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从姑墨遁走以后,便连夜赶往于阗,劝说于阗出兵攻打姑墨。前来姑墨城试探骚扰之时,算天机就隐在那伙儿马贼中间,无意中见到杨桓,杀心大起,马贼们这才将袭杀目标锁定在杨桓一人身上,并非手段神妙到可以掐算出杨桓哪一天出行。 哈迪力听杨桓如此说,深有同感的点头道:“星主所言甚是,本王也一直猜测有算天机那个老贼从中挑拨,一力针对我姑墨。否则于阗三国一直同我姑墨礼数相交,从未有侵袭之意,又怎会突然兴起了这样的念头。” 杨桓摇摇头:“国主此言差矣。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从来都是出头的橼子先烂了尖儿,姑墨货通天下,国立日渐兴盛,惹起西域诸国不满,再加上大唐忌惮姑墨一家独大,阻断丝绸之路,想用计打压甚至亡灭姑墨,其实是迟早的事。” 殿中众人听完杨桓一番入情入理的精辟分析,全都沉默不语,在心里暗暗掂量杨桓这番话的分量,尽皆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众人赫然发现,杨桓所说句句是实,却是过惯了安逸富贵日子的王公们从来不愿费脑筋去想的。 杨桓见殿中陷入一片沉寂,心知自己的分析已经被大多数人认可,这才痛心疾首道:“居安思危方为立邦稳国之本,好在国主昂首前瞻,鼓励男丁入伍,买下大唐囚徒训练为精兵,而且累计银钱粮草,面对强敌并非没有一拼之力。” 贝瓦王公一力主张迎战,是个不折不扣的鹰派,闻言大觉欣慰,捋须笑道:“星主此言正合老夫之意,老夫便主张尽起兵甲保家卫国,决不能卑躬屈膝,媚笑谄意的屈居于人下!” 贝哈闻言怒道:“你个老不死的说谁卑躬屈膝?说谁要屈居人下?老夫并非卖国求荣之辈,主张求和,实乃权宜之计,先行麻痹了于阗等国战意,再利用喘息的空隙操练兵马,囤积粮草,伺机一战,老夫难道说错了吗?” 杨桓见贝瓦兄弟又要吵起来,赶紧出言将两个老头子安抚下来:“本星主临来之时,亨琼大人已经将列位王公的立场阐述分明。本星主认为,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又都错得十分离谱。” 哈迪力见众王公又开始蠢蠢欲动,怒喝一声,转向杨桓焦急道:“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星主千万莫要再卖关子,有什么主意赶紧说吧。否则等不到敌人打过来,这些人便已经将本王的宫殿点着了。” 王公官员们被哈迪力说得重新垂下头去,只听得杨桓不紧不慢道:“贝瓦王公提议全力应战,出发点是好的,方向也没有选错。正所谓枪杆子……弓刀戈斧里面出政权,如果没有强大的军力作为后盾,就难以在西域之地树立起绝对的威信和话语权。一旦我姑墨精兵如云,刀戈如林,勇冠西域,豪霸一方,试问谁还敢在老虎口中拔牙,从此见到我们都要绕着走。” 贝瓦王公闻言热血沸腾,得意的瞟了贝哈一眼,杨桓却话锋一转:“不过于阗号称人口八万,军士两万;龟兹人口六万,军士万余;高昌虽只有三万余人口,却多产良马,除去妇孺老小,全民皆兵。此三国结成联盟,兵士超过四万,我姑墨却只有区区五万人口,堪堪万余人的士兵,这场仗如何打得?” 哈迪力本来被杨桓忽悠得恨不能立刻率军攻打于阗等国,听完杨桓峰回路转的一路分析,高昂的头颅又垂了下来,心中万念俱灰,似乎已经想到自己沦为阶下囚的凄惨下场。 杨桓见众人情绪低落,微微一笑道:“我方虽然兵力稀少,远逊于于阗龟兹联盟,不过这场仗还是要打。不仅要打,还要狠狠的打,迂回的打,动脑筋去打,想尽办法去打,而且还要取胜,还要胜得漂亮!” 哈迪力垂头丧气道:“敌方士兵四万,我**士却不足一万,如何能够取胜?” 杨桓摆手挥退身后侍女,笑意盎然道:“本星主胸中已有以少胜多,险境回天之计,只是……” 哈迪力闻言双眼放光,迫不及待道:“计将安出?” 杨桓偷偷朝哈迪力挤了挤眼睛:“本星主伤势过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身子疲倦得很,还是等养足了精神,在禀与国主细知。” 杨桓说完,双眼一翻“昏死”过去。哈迪力连忙呼喊士兵道:“快快将星主送往本王寝宫休养。” 六名殿卫抬起杨桓身下大床离开,哈迪力揉了揉眉心,挥手道:“本王也累了,今晚就议到这里,明天一早再行商量,都散了吧。” 王公们被杨桓吊足胃口,本想一闻究竟,见杨桓耗尽精神昏了过去,不得不悻悻离去,还不忘分成三伙儿,彼此间怒瞪恐吓,颇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之意。 哈迪力眼见众人离开,这长出一口气,急慌慌的朝寝宫跑去,自去追寻杨桓不迭。 59 三管齐下 杨桓被殿卫抬至哈迪力寝宫前,哈迪力便已追了上来。 杨桓朝哈迪力眨眨眼,突然从床上一跃而下,哪里有一点伤重即将就木的衰弱样子,携住哈迪力的手臂道:“刚才人多耳杂,不便细说,国主先命人送来酒菜,咱们边吃边谈。” 哈迪力急道:“都这个时候了,星主怎么还有心情饮酒,有什么好主意快快说吧。” 杨桓拍了拍肚子:“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在下饿了半个晚上,肚子早已咕咕直叫,赶快命人上美食,上美酒,上美女……在下身体虚弱,美女还是先算了吧。” 哈迪力无法,只好命人将酒菜送进寝宫,刚将周遭宫人赶走,只见杨桓已经撕下一大块又香又嫩的蜜炙羊排,吃相狼吞虎咽,就跟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 哈迪力心急如焚,好歹等到杨桓吃得差不多,才连声催促。杨桓放下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又喝了一杯葡萄酒润喉,才好整以暇道:“如今王公官员们争论不休,不外乎三种声音。” 杨桓竖起一只手指:“第一种,主张强战。贝瓦王公虽然性烈,毕竟没有计算出我军逊弱于对手太多,此计万万不可行之,硬拼是不行的。” “第二种,便是恳求大唐出兵援助,不管这个主意是谁出的,这些人全都其心可诛,大可以拖出去斩了。因为大唐始终怀揣虎狼之心,一旦唐军入驻姑墨,姑墨国虽然得以苟延残喘,势必会成为大唐的附庸,从此失去了独立政权。国主您……嘿嘿,就可以回家抱孩子玩儿去了。” 哈迪力显然也知道引狼入室的后果,沉吟道:“星主的意思是赞成求和?” 杨桓点头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贝哈王公出此上上之策,显然是动了脑子用了心。想要故意示弱求和,暂时缓解燃眉之急,趁机操练兵甲,以图强盛。不过贝哈王公计策虽妙,却只是浮皮潦草,没有把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精髓。依在下看来,想要解决姑墨眼下困厄,必须三管齐下,釜底抽薪,方能奏得全功,瓦解敌方阴谋。” 哈迪力见杨桓胸有成竹,别人想破脑袋只想出一计,杨桓一转眼珠便道出三管齐下之策,心中稍定:“愿闻其详,定当从之。” 杨桓见哈迪力如此信任自己,心中一热,再无犹豫道:“第一计,便听从贝哈王公所言,先在三国中选中最强大者,遣人奉上珠宝银钱,或是仙姿美人。不求能够博得充裕时间,但求在三国中挑唆起暗地里的猜测矛盾。” 哈迪力皱起眉头思索道:“三国之中,高昌盛产良马棉铁,龟兹善于冶铁铸造军器,多在唐境和波斯大食换取粮食金银,国中富庶。不过要说国立最强者,当属于阗无疑。于阗桑蚕美玉多运往大唐江南,苏绸和杭绸多以于阗蚕丝为本料,所产瑕璧墨玉更是在长安城中万金难求,且于阗野心勃勃,桑蚕玉石获利并非钱货,而是朝大唐索要兵戈粮草,加之于阗人口兵士众多,堪称三国之首。” 杨桓笑道:“就是他了。俗语说擒贼先擒王,既然于阗如此强大,咱们就先对他下手。先行派人送去财货美人,暂息于阗妄动刀戈之心,在下再遣人前去于阗城中搅风搅雨,定能使得于阗国中大乱,再也无暇他顾。龟兹高昌既为于阗马首是瞻,于阗说不打了,另外两国还能兴起风浪吗?” 哈迪力还是没有听懂杨桓话中之意:“星主所言奉物求和,本王倒是深以为然。不过听闻于阗国城墙高逾数丈,且有十二道精铁铸就的大门,动辄万千士兵守护,星主要遣人去往那等龙潭虎穴,又能兴起什么风浪?” 杨桓在哈迪力耳旁窃窃私语半晌,哈迪力突然拍着大腿叫好:“星主果然不愧天庭星宿下凡,居然能想出如此妙计,此次我姑墨定能化险为夷,安枕无忧,星主请受本王一拜。” 哈迪力情真意切,起身便要向杨桓鞠躬致意。杨桓慌忙扶住哈迪力,顺便将手掌上的羊油在哈迪力袖子上抹了抹:“国主万不可如此折杀在下的寿数,礼数尽可免了。” 杨桓将哈迪力按在凳子上:“于阗不日间定然大乱不说,国主在城中亦不可无所作为。所谓的三管齐下,这只是其中两计,剩余一计,便要国主整束军备士兵,坚守城墙,莫要让敌人趁虚而入。我姑墨城中兵士数量不及三国联盟,还需……” 杨桓又将嘴巴凑到哈迪力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哈迪力越听越兴奋,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来,情不自禁的抱住杨桓的脑袋,忘形的在杨桓脸上亲了一口:“星主此番下界行走,定是上天眷顾我姑墨,不忍姑墨百年基业毁于本王之手,星主请再受本王一拜!” 杨桓端起一杯酒,扯起一柄唐境来的精致团扇,在胸前轻轻摇动,颇有诸葛亮羽扇纶巾的潇洒风流之态。只是杨桓尚未得意多久,便听得哈迪力言笑晏晏道:“星主放心,有本王亲自率人守定城池,不虞于阗等**士得逞,星主所交托之事,本王也会不遗余力的漂亮完成。只是辛苦了星主鞍马劳顿,去往于阗一路之上,还请多多保重。” 杨桓惊得一蹦三尺高:“谁说我要亲自去于阗了?我只不过是想派个人去而已……” 哈迪力正色道:“如此神妙计策,其中精妙处一环扣着一环,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丝毫疏漏,谋划便会尽皆付之东流。整个姑墨国中也无能人可担如此重任,还是劳烦星主亲自走上一遭,本王决定将贴身四名侍卫暂且赠予星主使用,其四人均为可力敌千军万马之辈,定能保护星主周全。” “你可拉倒吧,我说啥也不去。”杨桓急得连东北土话都冒了出来:“你看我这一身的伤,一路上舟车劳顿,没等到了于阗,我特么先就在半路上颠死了……” 60 远行之始 哈迪力笑得十分奸诈,上下打量杨桓道:“星主肉也吃得,酒也喝得,跳得比受了惊的骆驼还高,本王怎么看不出星主伤重的样子?” 杨桓连忙坐回床上,装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在下刚刚一时忘形,导致生出无穷怪力,这会儿透支了精神,好像又要昏过去了,国主快快将医士传唤进来,为在下诊治一番。再说国主您怎可骂人,什么叫做受了精的骆驼……” 哈迪力促狭的双手搭住杨桓肩膀,用力向下一按,杨桓屁股上的伤口吃痛,再一次跳了起来,只听得哈迪力呵呵笑道:“星主龙精虎猛,比西域最神骏的马儿还要强壮,看来伤势已然痊愈,真是可喜可贺,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杨桓眼珠一转:“国主刚刚不是说,身边有四个能够力敌千军万马的禁宫高手吗?反正于阗三国士兵不过四万余人,国主派遣那四名高手前往对阵,轻松将盟军士兵悉数灭掉也就是了。在下刚才所谋划计策,国主就当在下是做梦放屁,千万别放在心上。本星主突然想起还有要事未办,这就先告辞了……” 哈迪力一拉杨桓一角:“星主万勿推托,切不可出此玩笑之语。此事涉及到我姑墨存亡,星主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姑墨万千子民受苦,尽数沦为阶下囚,被充做牛马奴役吗?” 杨桓铁了心不想去于阗国涉险,油盐不进道:“受苦的是你们姑墨人,在下是唐人,就算被于阗国抓了俘虏,恐怕也得把在下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根本不敢伤及在下一根汗毛……” 哈迪力笑道:“先不说星主得罪了算天机老贼,如果落在老贼手里,定会被千刀万剐。单说星主乃是本王亲自册封的离火王公,这辈子都是都是我姑墨的人。如果本王故意放出谣言,说星主是先父与唐人女子私生子嗣,你说别人会不会相信?星主既然是本王同父异母的王弟,如果被于阗士兵捉住的话,恐怕……” 杨桓终于被哈迪力软硬兼施的手段制服,颓然叹息道:“国主天纵英才,现学现卖,使得好一手造谣之计。而且居然连自己的爹娘都算计了进去,在下作为隐藏在姑墨多年的先王私生子,无论如何也是躲不开了。好吧,在下答应了。” 哈迪力只是想将杨桓逼去于阗国亲自主持大局,一旦计策得售,对于杨桓的冷嘲热讽根本不以为意,故意顾左右而言他:“既然星主应下此事,本王也不多留星主,还是先回去收拾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本王便派人将星主送出城去。” 杨桓连蹦带跳露出马脚,无法再装成行将就木的样子,垂着脑袋走出王宫,身后还跟着四名武技高强的侍卫,想跑都跑不了,只好斗败公鸡一样回到家中。 洛兰在外面跑得野了,借口国主有事吩咐,并不肯回家,只是呆在杨桓家中等候杨桓归来,一面同孔隐打情骂俏,时不时逗弄左颜调笑,玩耍得不亦乐乎。 杨桓垂头丧气走进屋子,正巧看到洛兰三人在吃宵夜。洛兰将兑了蜜糖的奶皮子舀起一勺,送进孔隐口中,孔隐则捏起一大块羊肉送到洛兰唇边,左颜一张脸几乎埋进了抓饭盘子里,挥舞两只莲藕般的小手,拼命将饭粒划进嘴里。 杨桓见这三个家伙像饿鬼投胎一样,气不打一处来:“都别吃了,赶紧收拾收拾随身衣物,明天早上跟我一同去于阗送死。” 杨桓吼了一嗓子倒不要紧,洛兰被一大块羊肉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急吼吼的抓起酒杯猛灌;孔隐刚在口中噙了一木勺奶皮子,这会儿已经从鼻孔里呛了出来;左颜也没好到哪去,不小心将沾满油脂的饭粒揉进眼睛里,眼泪哗哗流淌,酸痛得放生大哭,杨桓家里一时陷入了鸡飞狗跳的混乱当中。 杨桓吓了一跳,赶紧命侍卫打来清水,为左颜清洗眼睛。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杨桓把左颜抱在膝上,将奉国主之命,不得不去往于阗的事说了一遍。 洛兰大喜道:“那还等什么?赶快收拾收拾,咱们连夜就走。” 杨桓怒道:“收拾个屁,有什么好收拾的?要走你自己走,反正现在外面都是马贼,如果你被人抓去做了压寨夫人,我和孔隐也不会去救你。” 孔隐讪讪道:“我当然要去救……” 孔隐话说了一半,便被杨桓狠狠一眼瞪了回去:“少跟着添乱,如今西域四方动荡,去往于阗一路尽是艰难险阻,跟去西天取经也差不多。而且咱们此去必须携带大量金银珠宝,一旦遭遇马贼劫掠,失了钱财不说,能否逃得性命还是个未知数,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从长计议,以策万全。” 按照杨桓的计划,此去于阗必须现在龟兹打个转。杨桓料定此事背后有算天机推波助澜,此时算天机说不定便躲藏在于阗国中,如果发现杨桓的踪迹,定然会使尽各种手段,将杨桓铲除掉。 洛兰和孔隐毕竟比较面生,带了去也不虞被算天机注意,只要稍稍改换外形即可。杨桓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一拍额头,从床下翻找出一个布袋,掏出里面层层包裹的东西,赫然便是不离和尚赠送的那张人皮面具。 不离和尚感念杨桓鼎力相助,将人皮面具的使用方法告知于杨桓。杨桓将草木灰和硝石浸泡在冷水里,又拿出不离和尚赠予的特殊药水,在清水中滴进几滴,将人皮面具放在水盆里,聚精会神的揉捏搓动片刻,才将人皮面具捧出来,在油灯上慢慢烤干。 人皮面具烤至七八分干时,杨桓背过身去,在脸上鼓捣了一会儿,转过身的时候,洛兰和孔隐赫然发现,杨桓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西域人种样子,哪里还能看出一丝原本的影子。 人皮面具之下,杨桓用藤胶垫高了鼻梁和两腮,在唇边和下巴上粘贴马鬃作为须髯,额头上布满风霜的痕迹,加上一双狡诈灵活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上一个积年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西域奸商。 61 梦驼铃 第二天一大早,姑墨城中走出一列长长的马队,数十匹高昌大腕良驹背上,驮着装满了金银珠宝的巨大褡裢,每匹马上还骑乘着一个千娇百媚的波斯美人,用轻纱遮住面庞,不过只是看身段便觉十分诱人。 随队押送的百名军士,尽皆配备了利刀长弓,身着轻便皮铠,一路打起姑墨国的旗号,前方四名仪仗兵举起一块硕大的布招,上面用斗大的佉卢文和汉字,清晰书写着要去于阗国献礼称臣,以免扮作马贼的于阗龟兹士兵劫掠。 与此同时,杨桓率领一支拥有三十多人的和近五十只骆驼的驼队,也悄悄从姑墨城后门溜了出去,在戈壁上绕了一个大圈子,远远跟随在朝觐队伍的后面,朝着龟兹国的方向行去。 这支驼队里,杨桓扮作西域商人,带领一双儿女和一众小商小贩,自波斯贩回大批做工精美的地毯、绿松石、鱼子酱、椰枣、水烟袋和骆驼骨头磨制粘合成的工艺品,准备转道龟兹和于阗,再去往大唐倾销货物。 除了随队六七名商人以外,还有二十余人的雇佣军,腰悬锋利的弯刀,背着强弓硬弩,一路保护商队财货和商人们的人身安全,这样的驼队在西域十分常见,规模也不是很大,丝毫不引人注目。 自唐至西亚的丝绸之路上大小国家星罗棋布,一路上马贼强人无数,是以商队大多雇佣军士,一旦在路上遇到大股商队或是国与国之间往来的士兵仪仗,往往跟在后面寻求庇护,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杨桓处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还是逼着哈迪力草草准备财物和美人,一大早便去往于阗国朝觐,杨桓才好跟在后面,尽量减低被马贼单独盯上的风险。 也许杨桓真的受到上天佑护,又或是马贼见前后两只队伍势大,不敢轻易动手,驼队整整行走了一日,专挑熟惯的大路,倒也无惊无险。 龟兹同于阗互为犄角,两座城池间只相隔不到百里的路程。黄昏时分,一前一后两支队伍便走到了岔路口。朝觐的马队自行前往于阗国方向,杨桓则带着驼队行往东南方向,在一片隶属于龟兹领地的绿洲之畔暂时休息一晚。 这片绿洲是由狐兹河的一条支流环抱而成,多有牧人在这里放牧羊群骆驼,还有稀少的马匹和毛驴混迹在羊群中,由为数不少的牧人看管。 这里水草肥美,形成了一个聚居地,类似于后来的自然村屯,足有百十来人长期居住在这里,扎下帐篷或是搭建土屋遮风挡雨,冬季才会回到龟兹城中躲避风雪,用干草喂养牲畜。 这样的绿洲在丝绸之路沿途并不罕见,往往喜欢收留过往的商队过夜,提供食物饮水和住宿场所,且能保护商队不受贼人侵扰,类似于大唐的客栈职能。有能力在丝绸之路往来贩运货物的商队,往往都是多金之辈,受人如此热情款待,往往不会吝惜钱财,动辄留下丰厚的礼金相谢,所以绿洲附近牧民都喜欢收留商队在自己家里过夜。 杨桓将驼队安置在河畔凹地之处避风,命人扎好随队携带的帐篷,便带着孔隐洛兰,和须臾不肯离开身边的四名高手,在牧人聚居处信步闲逛。 这个放牧区里,有一位年迈的长者,被牧人们称呼为“阿隆”,也就是龟兹土语中“智慧”的意思,最是受人尊敬。 阿隆老远便听到清脆的驼铃声,却迟迟没有等到首领过来借宿,或是购买清水食物,本来懊恼的认为这些人不肯花钱,此刻眼见杨桓手中惦着一大把波斯银币,笑吟吟的走了过来,阿隆便重新高兴起来:“客人从哪里来,又是要往哪里去啊?” 杨桓见阿隆身边有人搀扶,身后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认定阿隆必定是这里的保长一类官员,笑吟吟道:“我等均为于阗商人,在波斯购得大量货物,准备先去龟兹售卖一番,剩余货物再经于阗国转往大唐获利。因为路上错过了宿头,借贵宝地过上一夜,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只是想从长者家中换取些食物清水,不知长者可否行个方便?” 杨桓一面说,一面将银币塞进老者手中。老者见杨桓赠予尽是十足分量的波斯银币,这些钱可以买到数十头羊,高兴得胡子直翘,当场命人放翻了一只羊,并些馕饼砂糖之类的吃食,和几大皮口袋清水,一齐送与杨桓。 唐初并没有制糖技术,或是用粮食熬制成带有焦糊味道的大块糖,被称作“粘糖”。或是将蜂蜜的结晶体搓碎,因其形状类似沙砾,故而称之为“砂糖”或“砂蜜”。阿隆老者赠送给杨桓的砂糖,便是蜂蜜的结晶颗粒,用以涂抹在羊肉上,蘸着盐巴和胡椒粉末一起食用,味道更加鲜美。 杨桓本就是有意过来套近乎,干脆命人将馕饼清水送去河边,自己则坐在篝火旁边,邀请阿隆长者一起食用羊肉,一面同阿隆攀谈起来。 因为这里便是龟兹属地,阿隆对去往龟兹的道路了若指掌,为杨桓指点一番的当口,架在篝火上整只熏烤的全羊,油脂滴进火堆里,发出吱吱响声,香气已经飘散弥漫开来。 唐人嗜吃羊肉,以羊肉为贵,猪肉为贱。因为非机械时代的封建王朝普遍重视农耕,即使唐朝已经产生了资本主义萌芽,对于农耕依旧十分看重,是以耕牛从不允许民间随意宰杀,牛肉很少能够吃到。 西域之地亦有农耕,因为气候原因,很少有人养牛,也无人喜食猪肉,但凡肉食,全都是羊肉和骆驼肉。杨桓在后世吃惯了东北猪肉炖粉条,深知其中滋味。因为猪肉虽然稍有腥气,却因其脂肪厚重,最是浓香。清代大才子袁枚还曾专门写了一篇赞扬猪肉好吃的文章,唤作《难敌猪肉香》,可见猪肉滋味之美。 杨桓自打穿越到西域,整天除了羊肉就是骆驼肉,虽有宫廷良厨精心烹制,却也吃得腻烦。此刻闻见羊油膻味,不禁皱起眉头,随手拿起一张馕饼,涂抹些砂糖吃了起来。 62 千里大造林 阿隆老者见杨桓不喜羊肉,命人去土屋中取来风干的沙狼肉,沙狼肉干抹了盐巴,肉丝稍显粗硬,口感却和后世的牛肉干差不多,倒是很对杨桓的胃口。 羊肉烤至七八分熟时,自有汉子用锋利的小沙刀将最鲜嫩处片了下来,用托盘奉至杨桓面前,作为款待客人的最高礼节。杨桓再三推却,将羊肉转赠给阿隆长者。阿隆长者也不客气,一面嚼吃着羊肉,一面询问杨桓道:“不知客人这次从波斯贩运回何种货物?一路上经历了不少艰难吧。” 杨桓笑道:“不外乎一些精毯椰枣而已。在下闻得龟兹人能歌善舞,最喜音律,特意贩运了一些琵琶,竖琴,铁笛,钟板过来,想在龟兹城中发一发利市。” 杨桓年少聪敏,扮龙像龙扮虎似虎,此刻学起商人的口吻来,竟是绘声绘色。杨桓所说发一发利市,便是西域商人最隐晦的行中切口,就是赚钱的意思。 阿隆长者见杨桓如此老道油滑,到什么佛堂念什么经,知道龟兹人喜好音乐,便贩运了乐器过来售卖,对于杨桓的商人身份根本生不出一丝疑心,笑着赞了杨桓几句。 杨桓同阿隆长者攀谈了一会儿,尽说些南来北往的奇闻异事,最终把话题扯到马贼身上:“在下自波斯归来,一路上跟随在去往姑墨的大商队后面,短短半月里,居然遭遇了数十股马贼。在下在这条路上行走多年,从未见马贼如此猖獗,不知这里去往龟兹的路上平安与否?” 阿隆长者拈须笑道:“客人尽管放心,我龟兹属地向来平静,且靠近唐境,少有马贼侵犯。不过说来也怪,老夫也闻听姑墨一带,最近闹马贼闹得很凶,不过马贼似乎也会挑选地段,从不到龟兹一带叨扰,也许是真主格外垂青吧。” 杨桓心想这就对了,马贼本来就是你们龟兹人装扮的,还能在自己家的地盘烧杀抢掠不成?这跟真主垂青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时代的宗教信仰十分开放,姑墨以西的国家大多信仰天主教,靠近东南方向的国家诸如于阗、龟兹、高昌等国,信仰佛教民众居多,不过并不排斥天主教,有些民众也被传道者忽悠得信奉了真主。就拿姑墨国主哈迪力来说,即在王宫后花园中高塔供奉真主,又相信杨桓是天庭星宿下凡,对于算天机所言三清道教也深信不疑,只要是神仙,不管东方西方,西域人就没有不信的,这也说明丝绸之路沿途国家,无一不汇集揉和了西方和东方的传统文化,兼容并蓄,十分开放。 杨桓既然扮成商人的身份,此时身上又背负着哈迪力交付的任务,一旦进入龟兹境内,便开始了行动的第一步:“不说那些煞风景的事情,我们这些走动窜西的商人,吃的就是低价进高价出的生意饭食,哪怕戈壁滩上每一颗沙砾都变成一个马贼,这条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杨桓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抖动得哗哗作响:“做生意来钱快,担些风险是难免的。我倒是想像长者一样,在绿洲上悠闲放羊牧马,只是赚钱毕竟少了一些,耐不住那个性子。” 阿隆长者颇为爱财,见杨桓如此有钱,忍不住吞下一口唾沫:“我们这些顶风冒雨放牧的人,要靠真主垂青,保佑狐兹河水脉不断,滋养青草繁茂,方能勉强糊口,哪里比得上客人财大气粗?不过话说回来,老夫见客人驼队规模并不很大,怎么能赚取如此多的利润?难不成驼背上的货物,都是些禁运之物不成?” 阿隆长者所说禁运之物,暗指杨桓私下里倒卖兽筋、胶漆、铜铁等物,全都是各国明令禁止,可以打造军械使用的原材料。 杨桓见阿隆长者已然入彀,朝阿隆长者身边凑了凑,神秘兮兮道:“在下就算有天那么大的胆子,也不敢贩卖那些掉脑袋的禁运货物。长者慧眼如炬,单靠贩运些乐器地毯,的确是赚不了这么多的钱。不过在下却参与到一场千里大造林的大生意中,获利颇丰,只需投入很少一部分本钱,便能获得百倍以上回报。这些钱都是在那单生意中赚的。” 阿隆长者闻言双眼放光,急不可耐的问道:“什么叫做‘千里大造林’?” 杨桓心中窃喜,压低声音道:“自秦汉时期,汉人皇帝便遣人开辟一条通商路途,沿着西凉道南沿,经过我西域三十六国,将汉人货物运送去波斯,大食,乃至于天竺一带,再将西边诸国的货物带了回来,汉人境内才有了胡椒、蒜草、波斯地毯和琉璃器具。因为自大唐太宗以来,唐人更加看重这条路线,屡屡使人前往波斯等地通商,将唐境内的瓷器和丝绸运进西边。近年来,三河汇聚,号称水脉充盈的蒲昌海,水源已经缩小至不足原本一半,戈壁沙漠中狂风怒沙更甚,难以行走,早晚会阻断了这条通商的道路。” 杨桓见阿隆长者听得入神,继续添油加醋道:“波斯和天竺多有头脑灵活之辈,因不舍唐境内柔软的丝绸和精美的瓷器,从此再难传入,派遣有识之人,前往蒲昌海一带勘察,在同精绝和楼兰等国商议后,决定穿过楼兰和精绝境内,在沿途千里之长的道路两旁,自天竺至大唐,栽种下亿万颗胡杨树和酸荆树,用于遮挡风沙,保护通商路途。” 对于种树就能继续维持商路这件事,阿隆长者闻所未闻,听得完全呆住了:“种,种树?” “对!就是种树!”杨桓说得口渴,就着皮囊中清水灌了几口,抹抹嘴道:“树木扎根于纵深地下,枝繁叶茂,能够遮挡风沙,稳固水源,便是天竺和波斯学者研究出来的科学道理。在一千里遥远的道路两边,分别种下成排树木,这不就是千里大造林吗?” 阿隆长者呆呆道:“就算种树能够遮挡风沙,稳固水源,这个什么千里,千里大造林,你又是如何从中获利的?” 63 巧舌如簧 “这个问题问得好!” 杨桓一拍巴掌,把阿隆长者吓了一跳:“长者有所不知,天竺波斯之地虽然富庶,可是要栽种亿万颗树木,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钱来。是以有波斯头脑精明的王公大臣,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要向西域三十六国所有的民众借贷!” “向我们借贷?”阿隆长者总算听懂了杨桓的意思:“你是说,天竺和波斯国的国主,要从我们手中借去印子钱?” 杨桓点头笑道:“您终于明白了。” 阿隆长者颇有些动心:“多少利钱?有谁做保?” 杨桓笑得眉眼弯弯道:“利钱一十,在下就可以做保。” 阿隆长者倒吸了一口冷气:“放出去一文钱,就能获得十倍的利息?” 杨桓傲然道:“岂止是十倍,长者请听在下细细道来。” 杨桓清了清嗓子道:“想那天竺波斯,虽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币和铜钱,不过货物尽是有的。每从民间借得一文钱,一月半旬之后,便会将价值超过十倍的货物运来,当做利息归还,本钱不算。而且波斯国主说了,待得树木长成了气候,同大唐生意往来频繁之时,每每有所获利,便要给曾经投入种树本钱之人,分上一份红利。老者不妨想想,波斯天竺每年同大唐经商往来,流水钱财何止亿亿万千,若是从中分取一杯羹的话,投入一文钱,岂止能收回十倍的利润,简直是几十上百倍啊!” “这……”阿隆长者思虑半晌,还是犹疑道:“有这样高的利钱,投入一些倒也不妨。只是毕竟没有见到波斯天竺国国主的榜文印信,做保之人又只有你一个,如果过了十天半个月,连本带利全都打了水漂,那……” 杨桓知道阿隆定不会相信自己一番空口白话,早已做好了准备,命孔隐去河边牵来一匹骆驼,将搭在驼峰上了褡裢取了下来。 杨桓站起身,朝阿隆长者深鞠一躬:“不瞒长者说,在下经常在波斯走动,受到波斯国主垂青信任,将千里大造林的部分事宜,尽数交给在下打理。在下这次带回来的货物,其中一部分便是作为筹集钱款的利息。长者好心收留在下一行过夜,又送来清水肉食,在下感激不尽。只要阿隆长者能够拿出钱来,投入到千里大造林中作为本钱,不用等上月余时间,在下便自作主张,将价值十倍的货物充作利钱奉与长者。” 阿隆长者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真主开眼,从天上扔下一个大馕饼,正好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阿隆长者此时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杨桓正色道:“不过长者因为对在下有恩,在下才敢贸然现行将利钱送出,换做是不相干的人,便要等上一个多月,才有波斯和天竺来的大批驼队,将充作利钱的货物运送过来。” 阿隆长者翻开面前褡裢,见里面装满了价值昂贵的绿松石。绿松石作为一种昂贵的佩饰品,不仅色泽光亮,颜色碧翠喜人,据说还有明目益肝,驱逐鬼魅的效用,一直被唐人串做手串,链珠使用,在西域各国也是紧俏货。 阿隆长者颇有眼光,见杨桓露出绿松石尽皆货真价实,虽然颗粒小了些,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买的起的。阿隆长者年迈,眼目昏花,有亲友赠送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绿松石,用丝线穿孔,佩戴于胸前,顿觉眼目清凉,肝气平复,端是波斯一带盛产的奇异之物。 杨桓用脚尖拨了拨地上的褡裢:“长者家中但凡所有,只要拿得出来,在下便以价值十倍的绿松石相赠,绝不食言。” 阿隆长者激动得嘴唇直哆嗦,忙命子女儿媳去到土屋中,捧出一盘铜钱来。阿隆长者终究抵不得贪婪,不好意思的从怀中摸出一把银币,正是杨桓刚刚所赠,捧至杨桓面前,目光中已经带有恳求的意味:“这些钱……” 杨桓大手一挥:“只要是长者家中所有,全都可以充当本钱。隐孔,兰洛,替长者清点货物。” 杨桓奉命潜入于阗龟兹腹地,明知会遭遇艰难险阻,只好将左颜暂时交托给哈迪力国主照料。杨桓生性疏懒,不愿绞尽脑汁想出化名,而且也不好记忆,干脆将孔隐和洛兰的名字倒了过来,当然杨桓现在也不叫杨桓,而是叫做桓杨了。 杨桓和孔隐都取的是唐人名字,不过姓名倒置以后,多少还有上几分西域味道,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不虞被人生出怀疑。 阿隆长者喜从天降,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取诸多货物,足以抵得上三四年放牧羊群的收益。俗话说人老人精,鬼老鬼灵。阿隆长者毕竟比年轻人多吃了几十年盐米,眼珠一转,又想出一个敛财的好主意。 阿隆长者命人取来三勒浆,在篝火旁苦劝杨桓饮酒。杨桓来者不拒,连连喝下几大碗酒浆,不移时便已带了七八分酒意,说话时舌头都不大利索。 阿隆长者眼角始终瞟向杨桓脚底随意堆放的褡裢,目光贪婪,见杨桓酒意上涌,这才厚着脸皮恳求杨桓道:“天幸真主有眼,降下桓杨小哥这样的财神爷。老夫平日只是在这里看管羊群,在龟兹城中却也置办有房屋,亦有余钱积攒。如果桓杨小哥肯格外开恩,明日老夫亲自带路,将小哥带领至龟兹城中,不知家中剩余钱财,是否还能入作千里大造林的本钱?” 杨桓趁着酒兴连声答应:“那有什么不行的?不单是长者您一家之财,亲朋好友如有想参与其中者,但可将家中钱财送过来,在下定当交付十倍利钱。” 阿隆长者闻言喜不自胜,命儿媳女儿在篝火旁吹奏乐器,唱起欢快的民歌小调,不住向杨桓劝酒。杨桓喝得酩酊大醉,再三推却阿隆长者好意,执意要回去河边营地帐篷中休息。 杨桓拒绝了阿隆长者遣人护送,在孔隐和洛兰的搀扶下,东倒西歪离开牧民聚居处,眼神早已恢复了清亮,哪里有一点喝醉的样子:“哈哈,这帮子傻瓜上套啦!” 64 西域佛国 第二天晌午时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龟兹城中不胫而走:城中来了一名名唤桓杨的波斯财主,奉波斯国主之命,带来一单千里大造林的惊天大生意,在西域各国民众间借贷银钱,短则当日,迟则一月后,便会以十倍财货作为利钱相赠。 杨桓携带的珠宝货物有限,将借取本钱的钱数定得很低,每家每户只能投入不超过十文官铸通宝的本钱,尽管这样,有了阿隆长者及其一干亲戚朋友献身说法,龟兹城中民众还是趋之若鹜,源源不绝将铜钱送至杨桓落脚的驿站,走时各个喜气洋洋,怀里都抱着一堆绿松石、盐巴、绸缎,或是其他值钱的货物,果然都获得了十倍之资。 杨桓只是在龟兹城中打个转,不敢流连太长的时间,兑换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及时收手,在驿馆中住了一夜。 第二天天不亮,杨桓便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推开二楼的窗子,杨桓见到无比惊人的一幕,驿馆周围已经被蚂蚁般黑压压的人群围住,全都手捧铜钱,等候入股千里大造林这单生意里。 龟兹城中此时不说万人空巷也差不多,杨桓见目的已经达到,当即率领手下人穿上早已准备好的龟兹服装,打开后门悄悄溜了出去,只留下一名扮作波斯商人的西域士兵处理烂摊子。 凌阳只带进城中很少一部分货物,骆驼和大宗货物始终没有进城,而是留在城外,由精干士兵把守。杨桓好不容易从城中挤了出来,倒也无人注意,骑上骆驼便跑,直奔于阗国的方向而去。 杨桓走后不久,留下安抚龟兹民众的士兵才大摇大摆的从驿馆中走出来。这个士兵也是姑墨军士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明家伙,高鼻深目,眼珠湛蓝,真的拥有一部分波斯血统。士兵此刻穿着杨桓的衣服,走出驿馆大门振臂一呼,原本沸腾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龟兹国的父老乡亲们,我们这次带来的货物利息有限,暂时不能一一为大伙儿兑换……” 士兵说到这里,人群就像炸群的蜂窝一样,哄的一声乱了起来。士兵早就被杨桓告知会遭遇到如此一幕,不慌不忙的爬上一层外侧的脊沿,用力一挥手中装满货物的褡裢,人群再次静了下来。 士兵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放开嗓门,将杨桓教给自己的一番话清亮的喊了出来,背诵得一个字都不差:“我们这次随身携带的货物有限,不能为大伙儿一一交付利钱。不过从我波斯国派遣出的大队骆驼,正带着数之不清的珠宝和玉石,应该已经走了一半的路途,相信很快就会来到我龟兹城中,为大家尽数兑换钱息。现在我手中货物,还足够交付数百人利钱,大家排好队,千万不要拥挤,一个一个的进入驿馆,先到先得。没得到的也不要灰心,回到家里变卖房屋粗重,等到我波斯国驼队到来,自然会放开投入本钱的限制。货物有的是,就怕大伙儿没钱入股。来,让我看看今天有哪几百个幸运观众,能够先行获得十倍的利钱!” 士兵话音刚落,人群便拼命朝驿馆中拥挤过来。有些心思灵活的,抱着放长线钓大鱼的主意,早已不在乎眼前这点蝇头小利,飞快跑回家里,忙着将藏在隐秘处的钱财全都翻找出来还嫌不足,又托人写了售卖房屋家具的告示,专一等着子虚乌有的波斯驼队到来,好狠狠发上一笔意外之财。 此时,将龟兹城搅得乌烟瘴气的杨桓,正催动胯下骆驼,率领驼队财货,一路奔往于阗国城池大本营,一路上饥餐渴饮,除了解手外一步不停,终于在天黑之前,下榻在于阗城的一家酒楼。 于阗国号称民众八万,城池较为姑墨大上一倍有余。杨桓酒足饭饱,带着从人四处转悠。杨桓见于阗城果真同哈迪力形容的一样,城墙高逾数丈,多有精兵把守,东南西北共十二道精铁铸就的大门,将整座城池守护得铁桶一般,在西域各国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的气象了。 杨桓在城中转了一圈,眼见日暮西垂,便回去酒楼后面的客房休息。杨桓在等,等待过上两三日,有龟兹民众将自己波斯富豪的身份传来,让于阗国的富商和民众自己找上门来。 杨桓在姑墨国未曾发迹的时候,曾经利用迦弭菊行销手段,圈拢来大批钱财,在集市上挥霍无度,目的便是将自己败家子的名声传扬出去。 杨桓本就没打着什么好主意,眼下使用的这一招,早就想使在姑墨富商的身上,利用后世金融骗子的高明融资手段,将姑墨城中富商敲诈一空,然后携带钱财溜往别国,过起富家翁的悠闲生活。 只是造化弄人,先是洛兰用礼义廉耻将杨桓束缚住,动摇了杨桓骗取钱财远走高飞的决心,随后发生的鬼财神一案,又阴差阳错的将杨桓卷了进去。杨桓用计逼走算天机,得到哈迪力的丰厚赏赐,便不肯再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害人。没想到早已搁浅的圈钱计划,最终还是获得了用武之地,可以名正言顺的出来大发横财。 西域诸国虽然彼此间相距甚近,风土人情却不尽相同。 姑墨国上自国主,下至王公平民,大多信奉天主教,供奉的并不是基督耶稣,而是初唐时期进入西域传道的波斯天主教徒伊斯和景净,故而天主教在唐时又被称作“景教”。 姑墨国的文化、服侍、饮食、建筑风格受到天主教影响,多喜穿白袍,饮用净食,尊崇慈爱福泽世人的真主,建筑形态也多以清真寺为蓝本,同龟兹大致相似,没有太大出入。 于阗在唐初号称大乘佛教起源地,信奉大乘佛教的时间比大唐还要早上许多年,民众信奉佛祖者甚众,城中一派礼佛风光,到处都是化缘的僧人,人们也大多相信屡世轮回,又因靠近唐境,风土人情同大唐相差不远,看上去俨然烈烈唐风。直到今天,杨桓才得以见一斑而窥得大唐全豹之貌,心中感概万千。 65 虚虚实实 话说姑墨城中,杨桓率领的驼队出城不久,姑墨城的东门打开一条缝隙,为数过千的兵士扮作商队,分批分次的溜了出去,轻装简行朝罗布泊的方向纵马疾驰而去。 士兵们奔出百十里的路程,便找到腾格里余脉一处隐秘的山坳安营扎寨,第二天天不亮便起身收拾行装,掉头策马朝来路返回,直奔姑墨城池。 士兵们将身上的商人衣裳尽数烧成焦炭,露出里面穿着的军服,却不是姑墨国士兵常备的硝皮甲,而是楼兰和精绝士兵惯常装备的细鳞马铠。 这种铠甲源自大唐的步兵铠,身前身后两片铠盔,均为外面包裹着铁皮的竹片连接而成,双肩各有兽形搭扣,腰下一圈战裙,穿着轻便,不影响动作。因为竹片都用滚沸的开水油脂煮炼过,十分坚韧随身,外面包裹以薄薄的铁皮,防御能力好,造价低廉,一直为少有金属矿藏的楼兰国和精绝国所钟爱。 姑墨士兵故意装作罗布泊畔三**士的模样,在马鞍上的货物袋中,取出早已捆扎好的草人肢体,用长短不一的木棍连接成人型,为草人披上布衣铠甲,固定在马上充作骑兵,每个真人士兵双手各持一草人。原本的真人骑兵则变成了步兵,加上三倍草人的数量,兵力人数一下子超过了四倍。 单是四五千众的援军,还不能引起于阗联军足够的重视,杨桓早已附耳为哈迪力定下计策,命这些士兵分散队形,每个士兵的靴子旁边,都捆扎了一圈樱草,马尾和马蹄也以草束包裹,在戈壁上疾行之时,扬起遮天蔽日沙尘。远远望去,俨然是一支人数过万的庞大军队。 因为姑墨国实施了坚壁清野的战略,将外围放牧的子民悉数召回城中,于阗等国的探子无处藏身,只能远伏在暗处观望,根本无法发现这支虚兵的人数多寡,还以为姑墨从蒲昌海借来援兵。待得这支队伍陆续开进姑墨城中,打探到消息的探子便飞马回往报之,传递的消息自然假得离奇。 于阗联盟派出部分扮作马贼的士兵,始终没有离开姑墨国左右,由于阗国主亲自坐镇,算天机在一旁充作狗头军师。这支队伍只有五千余士兵,不断派出小股前往姑墨城周边骚扰,打探姑墨虚实,待得时机成熟再汇合大批军队,一举攻下姑墨。 于阗国主命唤阚默,生有西凉胡人血统,身材矮壮,性情彪悍,最是野心勃勃,始终想要一统西域,成为整个西域的土皇帝。既然杨桓能够分析出如今西域势力划定,算天机也不是易于之辈,讲出道理同杨桓并无二致,进谗说姑墨富庶,且豢养整顿刀兵,早晚会在西域崛起,奉劝阚默先下手为强,趁着姑墨力单势弱,一举将姑墨境地纳入囊中。 阚默被算天机三言两语忽悠上道,联合龟兹高昌两国,悍然对姑墨出兵,算天机却早已暗中笑破了肚皮。 因为姑墨虽没有同西域任何一个国家结成联盟,不过近年来依靠强大的财力,积极装备操练军士,鼓励号召国内男丁入伍,又花了大价钱购得唐人囚徒,训练成一支为数万人的虎狼军队,硬弓硬马,实力非凡。 姑墨人虽然不喜征战,不过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自然会用尽全力抗击外侮。阚默虽然统领四万大军,想要攻破城高墙坚的姑墨,亦要付出十分可怕的代价。届时纵然攻下了姑墨,于阗联军也定会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根本没有好果子吃。 按照算天机的谋划,一旦于阗联军贡献了姑墨城,算天机便会撺掇狼子野心的阚默尽吞胜利果实,引起龟兹和高昌的不满。这三个国家厮杀起来,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军事联盟定会土崩瓦解,相互指责攻歼。三国从此一蹶不振,姑墨又已经亡国,正好遂了算天机的意愿,便可空出手来,再慢慢去琢磨楼兰和精绝等国了。 算天机打得一手好算盘,连环妙计本来天衣无缝,没想到却出现了杨桓这样一个扫把星。 杨桓先是逼走了算天机,使得算天机尽数遣散姑墨军士的计策未曾得售,于阗联军攻打姑墨,定会遭遇到更大的阻力。其后杨桓又替哈迪力出了不少鬼主意,其中去楼兰精绝等国“借兵”,便是杨桓三条连环计策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阚默正在帐中饮酒,身边跪坐着两名美丽的胡女服侍。阚默就着胡女手中饮尽一杯酒,鲜红的葡萄酒汁液,沿着阚默的胡须滴落,看似十分粗豪。算天机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盘膝端坐在一张波斯毯上,轻摆拂尘,说不尽仙意飘飘,极尽潇洒莫测之能事。 自有侍女将清茗送至算天机唇边,算天机却自行接过茶碗,挥手将侍女赶走。阚默见状哈哈大笑:“寡人闻得唐境修士不食荤腥,不饮酒浆,不近女色,不伤生灵。只是老神仙酒肉不禁,杀伐无忌,为何单单不喜欢女人?寡人无女不欢,昨夜在帐中连驭三女,那滋味,嘿嘿!” 算天机干笑几声:“贫道万万不敢亲近女色,贫道虽食用酒肉,乃是为了保持皮囊不至干瘪,才能修结金丹,锤炼婴孩,全尽黄老之术,指望着有一天能够早早得到飞升,去往三清座下侍奉,了却人世间烦恼苦厄。至于这杀伐决断之事,乃是上应天命,辅佐尊上天定之主。只要尊上肯尽力踊跃,休说小小姑墨,便是整个西域诸国,尊上还不是手到擒来,早晚做了西域之主!” 阚默闻言笑得更加开怀:“既然上天钦赐寡人为天命之主,又得老神仙鼎力相助,待寡人挥军纵横西域,所向披靡之时,这大好西域河山,定当与老神仙共享之。” 阚默正心情激荡,幻想着有一日能够纵马西域,往来皆为于阗属地,数名探子却相继飞马来报,入得帐后单膝跪在阚默身前,所禀消息惊人的一致:姑墨国从蒲昌海畔三国处借来了援军,兵甲逾万,请国主速速定夺。 66 三人成虎 阚默闻言大惊,忙将帐中胡女挥退。再三仔细询问,五名探子所说均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出入。阚默终于认定姑墨从楼兰等国借来援军,一时心如乱麻,只好朝算天机投去征询的目光。 算天机心中惊骇不下于阚默,沉吟良久,才拈须犹豫道:“兵者,诡道也。想那姑墨国主也是一方豪杰,智计多端,轻易不会出此引狼入室之策。试问楼兰、疏勒、精绝三国又哪里是好相与的,姑墨国就算肯付出亿万财富借兵,恐怕也万万不肯将别国士兵引入城池,这事儿有蹊跷。” 阚默心中虽然也有此想,不过毕竟是一国之主,不肯轻易拿手下士兵前去涉险:“万一哈迪力狗急跳墙,打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恶毒主意,拼着将国中财货子民悉数赠予楼兰等国,也不肯让我们捡了便宜,又当如何?” 算天机明知阚默心生犹豫,不敢逼得阚默太急,只好顺着阚默的话继续往下说道:“若真是如此,我军如果贸然前去攻打,胜负实乃五五之数,情势便十分凶险了。” 阚默见算天机一时也拿不出好主意,只好一个人喝起了闷酒,命探子再去勘测,不住飞马来报。 算天机心内暗暗筹划,半晌才出言道:“如若姑墨真的打定主意借兵,断不会只是借取区区万人一队,况且楼兰等国向来狼子野心,骤然得遇如此良机,哪有不趁势占陷姑墨之理。尊上不妨静观其变,如果相继有蒲昌海援军进入姑墨,便说明其四国真的已经结成联盟,我等当先行退去,待时机成熟再徐徐图之。若是楼兰兵甲不再继续增援,尊上不妨命人火速去蒲昌海畔探听消息,如果楼兰等国并不知情,说明这只不过是哈迪力故弄玄虚而已,其心肝已乱,胆魄已寒。尊上当立即率军攻之,定能一举奏功。” 阚默欣然点头:“老神仙所言极是,寡人深以为然。” 西域诸国风土人情各异,各国国主自称亦多有不同。有的自称本王,有的自称寡人,还有的自称孤寒,甚至有秦汉时期传下来的规矩,国主的嫡妻自称为朕,总之乱七八糟自称什么的都有。 阚默只当算天机是个真神下凡,一直沾沾自喜,自以为受到上天佑护,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定会被算天机迫害得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杨桓早就料到此计会收效甚丰,早已叮嘱哈迪力不可偷懒,瞒住探子耳目,将“援军”源源不绝的迎进城内。因为这个时代没有高科技通讯手段,西域之地尽皆戈壁荒漠,少有飞鸟驻足休息之地,连飞鸽传书也是不能。就算阚默和算天机派人飞马去蒲昌海畔三国打探消息,一来一往半月之余,杨桓早就将于阗三国联盟崩碎瓦解,姑墨便可以趁势联合他国,重新规划西域势力版图。 阚默同算天机在姑墨城外营帐中苦等之时,杨桓刚刚睡饱了一个午觉,精神抖擞的命人写好千里大造林入股的告示,张贴在于阗城中的大街小巷。于阗民众虽然不敢尽信,不过还是有些投机分子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怀揣银钱前往杨桓下榻的酒家,心怀忐忑而来,眉开眼笑而去。于阗城中来了波斯冤大头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于阗城。 龟兹国同于阗国素来交好,两国距离又不远,不仅仅是王公贵胄,就连平民百姓也多有通婚。有一干心思灵活的龟兹人,带着家财火速赶到于阗城中,寄宿在亲戚家里,追撵着寻找杨桓兑换货物。 随着涌进于阗城的龟兹人越来越多,千里大造林一时被炒作得沸沸扬扬,三人成虎,原本嗤之以鼻的于阗人终于对杨桓的波斯商队再无怀疑,争先恐后的跑去杨桓下榻处捡便宜。 凡事不过六人之耳,即使是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经过数千人口口相传,也会传成一件耸人听闻的大事。杨桓命人张贴在各处的榜文,早已被人尽数揭走,仔细阅读。千里大造林的计划传到后来,已经演变出各种不同的版本。有人说波斯和天竺要在通往大唐的路上修建围墙,遮挡风沙;有人便跟着起哄,说两堵墙上镶嵌满了珍珠宝玉;有好事者卖弄吹嘘,说自己已经见过那堵墙,正修建到精绝国和疏勒国边缘,上面不仅镶满了珍珠,甚至墙体都是用黄金和白银通体打造而成。 谣言愈演愈烈,竟然有人传说大唐女皇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神仙点化,说是在西域通往天竺的沿途修建一条通天黄金之路,便可以沿着这条路穿过西方佛国,一直爬上天庭做了神仙。造谣者无不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连杨桓听到后都咋舌不已:“这帮子西域人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不去做网络写手撰著玄幻小说,真特么的是太可惜了。” 杨桓乐得于阗人将千里大造林越传越神,每日前来杨桓处投资入股的于阗民众越来越多。杨桓依旧限定了投入本钱的限额,决不能超过十文开元通宝,还必须得是成色十足的官铸钱,私铸钱一律不受。 不过杨桓已经使人暗暗将消息散播出去,说是如果有大富之家肯拿出千金入股,半月后便能收回三十倍的利钱。这个消息的及时传递,终于使得于阗城中的富户再也坐不住了。 杨桓将投资入股的具体工作交给洛兰打理,趁着阳光明媚,带着孔隐和侍卫出行,想去城中仔细领略一番于阗风情。 因为投资千里大造林的生意,杨桓始终没有露面,而是把波斯使者的身份推到洛兰身上,是以街上的行人并不认得杨桓。杨桓在许多座小型寺庙旁转了一圈,见各寺都是香烟缭绕,圆鼓禅钟,佛塔经阁俨然,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看头。杨桓大觉索然无味,正值腹中饥饿,随意走进一所酒家,想买些吃食填饱肚子,却见酒家中人声鼎沸,一名身着唐服的大唐商人,正站在一张桌子上振臂高呼:“还有没有人参与?还有没有人参与?告诉你们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想发财的趁早啊!” 68 功成班师 洛兰作为杨桓亲自册封的“千里大造林财务总管”,忙碌了整整一个白天,才将高昌国运来的钱财收取一半,简单吃过晚饭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不肯再动一下。 杨桓端着一杯三勒浆进来,见孔隐正贴心的为洛兰按捏腰背,忍不住笑道:“这不还没成亲呢嘛,怎么就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孔隐被杨桓调侃得十分不好意思,却还是强自埋怨杨桓道:“大哥你也是,让兰儿一个女儿家做这样繁重的活计,瞧把兰儿给累的。” 杨桓奸笑道:“哎呦,以前不是叫兰姐姐吗,怎么还称呼起兰儿来了?你小子属孙悟空的,真懂得顺着杆子往上爬的追求女孩子神功**,果真不愧是我的兄弟。” 杨桓几句话将孔隐调侃得手足无措,再一看趴在床上的洛兰,这些天来累得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不说瘦得形销骨立也差不多,一身肥肉十停减去了九停,出落得颀长高挑,一张面庞倒也算得上是明丽。 杨桓叹息一声:“兰儿,今晚你恐怕是躲不住了,大哥有愧于你,等回去姑墨一定加倍补偿。” 洛兰性子跳脱,最喜忙碌管事,闻言从床边挣扎起来,整理一下衣衫道:“大哥要我去做什么?” 杨桓笑道:“高昌国那帮土财主已经将家底悉数运了过来,有钱不花岂是本星主的风格,把这些钱全都给我花出去,绝对不要过夜。” 洛兰立刻明白过来:“大哥的意思是说,把高昌国运来的钱,当做利息连夜送进于阗富户的家里?” 杨桓点头道:“兰儿深知我心,果然不愧为大哥身边最得力的账房先生。” 杨桓真正想算计的,其实并不是龟兹国和于阗国,而是后知后觉的高昌国。龟兹国和于阗国作为千里大造林中的大股东,因为最早加入了庞氏骗局,已经收回了不少利息。杨桓再将高昌国的本金作为利息,支付给于阗国的财主,就算不再归还本金的话,于阗财主也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只是苦了高昌一国,偷鸡不成蚀把米,注定要成为受尽祸害的悲剧。 不过即使是于阗国和龟兹国的富户,因为投资额度多少不一,有人赚就有人赔,银钱总数就有这么多,总会有过于贪婪的人投入过多钱财,闹得一个倾家荡产的结局,却正是杨桓最想看到的结果。 孔隐见杨桓如此惊天手段,对杨桓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还是稍稍担忧道:“大哥此计已然不是凡间手段,现在就连我都不得不相信,大哥真的是天上星宿下凡,否则又哪里会胸藏如此神机。只是大哥同时搅乱三国,虽然能暂时止住兵戈,手法还是过于激烈了一些,损伤无数民众利益,会不会惹怒了上天,影响到大哥今后的运数……” “你怎么也学起算天机那等神神叨叨的模样来了?”杨桓撇嘴道:“这个世界本就以弱肉强食为至理。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虎杀狼,狼猎羊,两头熊玩儿死光头强。所谓现实,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掌握了强横的实力,谁就能拥有最高的话语权。这个世界太疯狂,不由得我们不坚强,大哥耍些小小的手段圈钱,又没有伤人性命,老天爷不会怪罪我的。” 洛兰见二人聊起来没完,笑吟吟的自去执行杨桓的命令,连夜清点出银钱的数量,使人悄悄送进了于阗各富商王公的宅子里。 杨桓一行人在于阗国呆了十多天,眼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杨桓便开始逐批将带来的人手遣送出去,命孔隐带着洛兰和一队士兵先走,自己留下来断后,指挥雇佣来的当地人依旧忙碌不堪。 三日后,杨桓终于将高昌国运来的钱财,全部送进于阗王公贵胄的口袋里,这才携带整整一马车酒水食物,雇佣一队于阗当地人作为向导护卫,手执粘杆弓箭乐器等物,扮作出游的模样,大摇大摆的混出城去。 出得于阗国十余里,杨桓便拿钱将于阗向导遣散,四名护卫则将拉车的五匹马儿松开架辕,五人各乘一匹,身背强弓硬弩,褡裢中塞满馕饼和清水,轻松绕过龟兹,飞马朝姑墨国的方向狂驰而去。 杨桓等人策马飞奔一日半夜,一路上专挑僻静小路,绕过蹲守在姑墨东面的阚默军队,三更时分终于抵达了姑墨城西门。因为孔隐和洛兰已经先行回城,将杨桓随后便到的消息传递给国主,哈迪力闻听得杨桓计策奏效,于阗等三国不日便会大乱,喜不自胜,亲自昼夜守候在东门城墙上,专一等待迎接杨桓胜利归来。 杨桓在城门下亮出腰牌,点起火把照亮自己的面庞。哈迪力国主觑准杨桓相貌。慌忙命人开了城门,下城将杨桓迎了进来,延请至宫中宴饮。 前往王宫的一路上,杨桓见城中安然无恙,被召回的牧民由国库中累积的粮米发放供养,或是寄宿在亲戚家中,或是在道路两旁铺设门板做床安睡。好在盛夏刚过,姑墨城又有高大的城墙遮风,晚上温度虽低,勉强也能够忍受。 酒过三巡,杨桓从哈迪力口中得知,佯装成马贼的联军士兵,每隔几日便来骚扰一回,每次都被城墙上的硬弓射了回去,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袭击。 杨桓笑道:“于阗三国大部分士兵尚在国中待命,只是遣出小股军队前来试探,这件事在下已在于阗城中打探清楚。不过算天机那个老贼狡猾已极,一定已经派人去楼兰等国打探消息,相信很快就会拆穿在下的阳谋妙计,只是待得他们清醒过来,大本营中早已闹将起来,后院着火,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攻打我国,国主就等着看好戏吧。” 哈迪力喜不自胜,连连向杨桓劝酒,杨桓心情舒畅,酒到杯干,终于喝得酩酊大醉,当夜便留在了宫中过夜。 69 鼎足崩塌 杨桓从于阗虎狼之地安然归来,心下一松,多喝了几杯酒,耐不住酒力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杨桓酒渴醒来,强忍住头痛起身寻水喝。两名侍女须臾没有离开杨桓身边,只是坐在胡凳上胡乱打了几个瞌睡,见杨桓想喝水,连忙将盛满羊奶的金樽端来,捧在手中服侍杨桓饮用。 杨桓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猛然听闻得外面传来纷乱的喊杀声,心中一惊,推开侍女朝外面便跑。 一名兵卫长急慌慌的冲了进来,一把抱住杨桓:“于阗人打了过来,国主请星主速速前去商议。” 杨桓被酒精麻痹了脑筋,脑袋里浑浑噩噩的,转动得十分缓慢,不过还是狠狠一巴掌抽在兵卫长后脑勺上:“于阗人打来,你们这些当兵吃粮的都是窝囊废吗?赶紧打回去啊,还商议个屁!” 兵卫长见杨桓言语夹缠不清,身上依旧酒气冲天,知道同杨桓理论不得,命手下士兵将杨桓抬了起来,飞速赶往哈迪力所在的勤政殿。 一个时辰以前,阚默的中军大帐中,前去蒲昌海畔打听的探子终于传回消息,说楼兰、精绝、疏勒三国歌舞升平,并没有遣兵动戈的迹象。因为于阗联盟同楼兰联盟素无往来,只能派探子悄悄潜入三国主城中,根据粮草和士兵的调动事宜,推测三国是否派兵增援姑墨。 楼兰三国距离姑墨数百里之遥,探子不打听到确实的消息,根本不敢贸然回来报信,在楼兰等国耽搁了好几天,认定三国并无任何动作,这才换马回来报与阚默国主知晓。 探子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于阗国中便已遣人来报,说是高昌国不知突然抽了什么疯,尽起国中士兵,此刻已威逼到于阗城下,让于阗国将侵吞的财物悉数奉还。于阗国主不在城中,只留下几名素有威信的王公镇守,王公们拿不定主意,只好一面安抚城下高昌军,一面派人火速通知阚默回国平息灾祸。 原来杨桓将手下人全部带走,剩余下几十名高薪雇佣的于阗国账房群龙无首,有心术不正者,卷了财物逃走,杨桓原本下榻的酒楼立刻陷入了混乱。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在于阗城中等着取回利息的高昌富商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大惊失色,带人强行闯进酒楼,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只有些散乱的铜钱堆积,大批钱款全都不翼而飞。 富商们寻出酒肆老板,左右盘问,却始终难得其所,只好结伴去到于阗王宫外闹了起来。于阗王公富商们赚了个盆满钵满,哪里管得了高昌人的死活,命军士将高昌富商贵胄乱棍打出城去,自行去酒楼一看,也自吃了一惊。 于阗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紧闭城门,待得国主归来后再行定夺。高昌国运进于阗的财货,除了富商的家底,还有王公贵胄们的棺材本,甚至高昌国主连国库中的银钱都运了过来。这会儿还有满载着钱财的马车停在于阗城外。 龟兹国的王公富商们,也从国内运来大批钱财,高昌人和龟兹人的车队拥挤在于阗城下,人喊马嘶,乱成一团。有胆大的于阗泼皮趁此良机,混进两国车队中暗暗窃取钱财,渐渐演变成明抢。于是惹得众人都红了眼睛,龟兹人抢夺高昌人,高昌人又忙着驱逐于阗人,于阗人又不断朝龟兹人的马车发起冲击,于阗城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龟兹人能征善战,最终联合了于阗一众泼皮,将高昌马车中装载的银钱洗劫一空。高昌人不干了,立即返回国内,将此事报之于国主,高昌国主勃然大怒,又心疼辛苦积攒的库银打了水漂,当即命令整军备马,将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到了于阗城下。 高昌军队路上正好遇见了满载而归的龟兹车队,顺手将龟兹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将钱财尽数抢夺过来,着人运回国中。不过这点钱只是杯水车薪,同高昌失去的钱财根本不成正比。龟兹人也不肯自认倒霉,几个损失的全部家当的年迈王公,在龟兹国主面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诉苦。龟兹国主无法,只好命人率兵前去高昌国讨个说法,三个国家立刻乱成了一团,打群架打得不亦乐乎。 早有高昌人见势不妙,遣人去往姑墨城外报讯。算天机最先接到消息,不过三国之乱正遂了算天机的心意,将那名报讯士兵引到僻静处一刀杀死,草草将尸首藏匿在暗处,阚默毫不知晓,依旧在帐篷里同三个胡女寻欢作乐,浑然不知后院起火的消息。 也是合当于阗国有此一难,算天机刚刚处理完那名报讯士兵的尸体,前往蒲昌海打探消息的探子便赶了回来。算天机受到消息后大喜,立即命人将阚默从帐篷中请了出来,指着远处姑墨城隐隐约约的城墙道:“如今我方已探得确切消息,正是率军攻打姑墨的大好良机,尊上还等些什么,速速出兵吧。” 阚默正同女子胡天胡地没羞没臊,被算天机强行唤出,便觉不喜:“寡人手中只有军士五千,如何能对敌姑墨万余精兵?何况姑墨城高坚韧,并非区区五千之数能够攻下,还是等明日大批士兵前来增援时再作计较吧。” 算天机哪能让阚默继续等下去,若是于阗城中迟迟等不到阚默回信,定会接连派人来报,那时算天机便会露出马脚。所以算天机打定主意,一定要迫使阚默立即强行攻城,明知打不下姑墨,也要给姑墨添点堵,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算天机也可趁着战乱时分从容逃遁。 想到这里,算天机灵机一动,模仿起杨桓当日在姑墨宫中宴饮时所用计策,突然仰面栽倒在地,口角不断涌出白沫。阚默以为算天机发了羊癫疯,正要请来军医调制,算天机已经双颊赤红的跳了起来,舞手舞脚,十分骇人。 阚默以为算天机中邪,吓得后退两步,只见算天机双袖一扬,一尊金甲神人当即浮现在半空中,横眉立目朝阚默瞪起了眼睛。 70 大风起兮 算天机早已准备好一张画有金甲天神的画像,在天神形貌上涂抹了燃点极低的一种磷草,此刻将画像甩至半空,画像上的人物迎风自燃,望之如同一尊神坁俯瞰凡间众生,十分唬人。 算天机头顶神人,状若疯癫道:“姑墨气数已尽,天命真主还不速速发兵攻打,更待何时?” 金甲天神燃烧殆尽之时,算天机也跟着再次仰面栽倒。阚默惊疑不定,命人用冷水将算天机泼醒,劈头盖脸问道:“老神仙方才可曾见到神人降世?” 算天机故作茫然道:“什么神人?哪里来的神人?尊上莫非是睡糊涂了?” 阚默将刚刚神将临世的情形说了一遍,算天机一拍大腿道:“既然是神尊降临,说明姑墨国数已尽,当下乃鸡鸣与平旦交替之时,丑时寅时将更未更,正是天地间混沌冲虚的时辰。神尊既然授予尊上此等天机,尊上还等些什么?依贫道来看,姑墨违逆上天而行,受到天庭谴责,士兵手脚被神人以术法缚定,定然脱力难支,这可是我们动手的大好良机呀!” 阚默大为意动,不过还是迟疑道:“可是寡人此次前来,只图试探侵扰,并没有做了攻城的打算,连云梯和器械都不曾备得,如何能够杀进城去?” 算天机拈须笑道:“我方虽准备不足,不过得窥神将指点,士气如虹。尊上可命人回去国中,尽遣三国兵士而来,在后接应。眼下虽只有五千之众,不过众将士各个龙虎之相,人人敌得千军,只需将我等营帐拦马之木属,用粗绳捆扎成粗木,撞开姑墨城门,定能大杀四方,令姑墨人尽数跪地臣服。” 阚默咬了咬牙,横下一条心来,当即呼喝道:“富贵险中求,寡人既然得授于天,身后定有神人佑护,又岂能怕了姑墨宵小!众将士听令,但凭老神仙吩咐,将拒马桩捆成一束,撞开姑墨城门,今夜若是攻下姑墨,城中财货由尔等任取!” 阚默也当真够狠,毫不约束手下士兵夺取姑墨城中钱财,其实已经是纵容士兵屠城的意思。当兵本就是为了吃粮,这些军士尽是虎狼之辈,但闻可以随意烧杀抢掠,一时精神大振,加之许多人亲眼见到神迹,对于阚默身为天命真主一事深信不疑,立刻狂呼乱喊,群情振奋。 姑墨城墙上,天罚军率先发现有敌来袭,兵卫长率二百名天罚军硬弓手,将羽箭雨点般朝于阗军中射去,因为夜深漆黑,一时觉察不清敌人究竟有几多人马,便速速遣人报与哈迪力知晓。 哈迪力只道是于阗盟军悉数来袭,惊骇欲绝,慌忙从被窝中爬了出来,火速将众王公官员召集到勤政殿议事。 杨桓刚被抬进勤政殿,便急吼吼的冲到贝瓦王公身边,抢过贝瓦手中一盏清水,朝自己脸上一泼,这才清醒了一些。 杨桓闻听得大军来袭,一路上头脑飞速转动,还以为自己的计策未竞全功,却不知究竟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杨桓心知现在不是想这些杂事的时候,不顾一切的朝坐立不安的哈迪力大吼道:“于阗联军已经大举攻至城下,我姑墨当尽起士兵守城,伺机出城迎头痛击。只是在这里商量,能商量出个屁的结果。国主还不赶紧登上城墙,以壮我姑墨军威,还在这里做什么妇人之态!” 哈迪力被杨桓一通痛骂,方才如梦初醒,慌忙朝敌军袭来的东城墙奔去。 此时天将破晓,东方曙光微露,已经能够隐约看到城墙下状况。杨桓跟在一众王公官员身边,将哈迪力簇拥上城墙,见依旧扮作马贼模样的于阗士兵,其中一小半人抛弃了战马,每百人抱定一只粗大的圆木,正冒着箭雨拼命撞击城墙东门。 杨桓拨开挡在身前的士兵,极目远眺,只见敌方只有军士数千,分出一部分轰击城门,剩下的则骑在马上,策马在城下绕起了圈子,一面用圆形的皮木盾牌遮挡箭雨,一面抽空向城墙上的天罚军弓箭手还击。城外的一片开阔地上,除了这几千名士兵,并不见其余援军人影,这些人竟是悍不畏死的狂冲猛打,此时已是折损了数百。 杨桓心中惊疑不定,细细思虑半天,突然看到里许开外,有三五百名敌军士兵,团团未定一员大将,大将身边还有一人,迎着清晨升起的第一缕阳光,露出一张清矍却可憎的面庞来,不是算天机还能是谁。 因为算天机的及时出现,杨桓顿时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虽然尚且不知于阗龟兹后方已经混战到一起,却猜测到算天机定然已经收到自己搅乱于阗后方的消息,生怕再无后援,这才急着撺掇敌军立即攻打姑墨,显然是想极力削弱姑墨和于阗联盟军的实力,能吃上一口是一口。 杨桓纵声长笑,拉住哈迪力的衣袖道:“本星主只当是庞氏骗局出现了环节上的疏漏,不过这个老贼及时现身,总算是打消了本星主的疑虑,应该只是时间的衔接上出现一点点问题而已。本星主只问国主一句话,国主究竟信任本星主与否?” 杨桓多了个心眼,不称在下而自称为星主,目的便是提醒哈迪力自己的神仙身份。哈迪力虽然也感到狐疑,见杨桓有此一言,还是欣然道:“星主乃我姑墨肱股,本王哪有不信之理?” 杨桓哈哈大笑:“国主不必多问,本星主只上禀国主一句话,攻城士兵只有数千,身后定无任何援军,相信也不会耍出什么花招。眼下摆在国主面前的只有两条道路。” 哈迪力听闻敌人只有五千,一时精神大振:“哪两条路?还请星主明示。” 杨桓傲然道:“一者,我方只需尽出弓箭手,守定东墙不肯放松,早晚能将敌军射退。不过敌军也不是傻子,折损大半人手后,定会惶急逃命,保留实力。其次,我姑墨士兵少有见血者,国主若是居安思危的明君,可命多于敌军数量的士兵自西门绕出,短兵交接,冲撞掩杀,可速解眼前之困,尽灭于阗士兵,使得于阗三国大伤元气,难以喘息,权当做是练兵了!” 71 哥舒夜带刀 哈迪力虽相貌粗豪,勇武过人,毕竟从未经历过战阵,性格略嫌优柔寡断了一些。 不过哈迪力也是被逼得急了,眼见本国兵士训练已久,用度钱财无数,一旦有敌来袭,士兵们看上去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惊惧,手脚绵软,有些胆小的甚至连弓刀都拿不住。 哈迪力国主心下一横,寒着脸道:“命三百弓箭手在墙头掠阵,除去天罚军镇守城中,余者悉数自西门出城,迎头痛击敌军!” 杨桓还是第一次见到冷兵器时代的两军交战,顿觉热血沸腾,心想到了主帅排兵布阵之时,定然会有一员骁勇大将披铠带刀而出,双手抱拳,单膝跪地,瞪起眼珠子大吼一声:“某愿往!” 只是杨桓左等右等,也不见一名将军主动要求率兵出战。哈迪力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脸一下子拉得老长:“谁愿带兵厮杀?” 姑墨国一向重商轻武,朝中缺少悍勇之将的弊端此刻尽显无疑。几名兵卫长和武将见国主挂不住脸面,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带兵出城应战。哈迪力见一干武将均面如土色,显然惊怕已极,哪有一个不双腿打颤,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打胜仗的样子。 杨桓唯恐天下不乱,见状叹息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遥想突厥名将哥舒一家,各个英雄好汉,哪里像我姑墨一般人才凋零,被人欺负到家门口扇了耳光,居然连个敢还手的都没有,真是可悲可叹哪!” 杨桓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并不知道大唐名将哥舒翰此时尚未出生,要么就还是个撒尿和泥玩儿的孩童,是以吟出这一首诗来,根本没人听懂杨桓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杨桓后来的几句白话,还是把众武将羞臊得头都不敢抬,哈迪力的脸也越来越黑。杨桓倒不是有心嘲讽,只是为了唤醒姑墨武将早已消颓的血勇之气。一番夹枪带棒的诛心之语出口,众王公身后突然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某愿前往!” 杨桓登时便听出是孔隐的声音,众王公便轰然分散开来,露出身着亮银梭子铠的孔隐来。 孔隐年纪虽幼,性子却最是刚烈,生于将门,自小听父亲讲述战场杀敌的故事,早已心生向往。这会儿见城墙之下敌军卖力攻城,对战双方弓箭射成一片,潜藏在骨子里的悍勇嗜血之意顿时磅礴爆出,再也按捺不住,匆匆赶回家中,翻找出父亲上阵杀敌时惯穿的盔甲,登上城楼请命出战。 孔隐身着铠甲乃大唐将士所穿明光铠的一种,前后有铜镜掩心,战裙下系有护裆,无论臂腿胸腹咽喉,均有铁甲掩护。头顶圆盔掩眉处镶嵌着一块珐琅琉璃珠,在火把映射下更显璀璨。 孔隐身披的铠甲似乎是特制的,并不似明光铠一样通体铜色,而是呈现出耀眼的亮银色。孔隐年少,身体略显瘦弱,故意在甲胄中塞进了布条棉絮,撑起来倒也威风凛凛。加之孔隐目若朗星,顾盼间杀气四溢,好一派少年英雄之色。 哈迪力早知孔隐骁勇,以一己之力,居然能活擒号称姑墨有数高手的多多卡,足见其武技之强横。杨桓又曾无意中提起孔隐乃将门之后,自小练就一身冲杀本领,吹嘘孔隐有万夫莫敌之能,杨桓当时只是想找个由头将孔隐带进宫来贴身保护,没想到这下子却惹出了祸事。 哈迪力见孔隐如此威势,手执精铁长戈,腰跨弯刀,靴中亮匕,身背硬弓,不禁眼前一亮:“如尔所请,待得纵马杀敌,战胜回来,本王便封你做了姑墨头一号武将又能如何?” 哈迪力有心羞一羞缩头藏尾的姑墨武将,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武将们果然面露惭愧之色,杨桓却急忙上前阻拦道:“国主万万不可。孔隐虽然悍勇,不过却只年笈十五,骨骼力气未曾长成,贸然出战的话,功败身死事小,误国误民事大呀!” 杨桓虽有心不愿孔隐涉险,奈何孔隐早已拿定了主意,一再跪地请战。哈迪力用眼神瞟向杨桓,杨桓只得叹息道:“俗话说不作死就不会死,网络水军诚不我欺。既然你小子选定了这条道路,大哥也不便再三阻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要上战场兰儿要做寡妇,都随你们去吧。” 杨桓其实是暗中为孔隐提了个醒,言下之意便是告诫孔隐:“你个傻比能赢就打,见势不妙就赶紧跑,免得洛兰还没出嫁就做了寡妇,这饥荒可就拉定了。” 孔隐何尝看不出杨桓爱护,只是孔隐自小立志,要去边关一刀一枪,用性命搏出个军功前程来。此刻城下只有数千敌军,姑墨城中兵力足足多过敌军一倍,城墙上又有弓箭手掩护,想来也不会大败而归。 孔隐主意已定,接过哈迪力亲手奉上酒浆一饮而尽,脸上迅速闪过一抹红润,深深望了杨桓一眼,跪领了哈迪力军令,竟已是头也不回的下城整军去了。 城下里许之外,阚默正勒马指挥手下军士攻城,眼见士兵死伤惨重,依旧没有攻破城门的迹象,心中大急。算天机远远看到城墙上的杨桓,恨得咬牙切齿,心下思忖道:“此子上应天机,屡次明杀暗袭均未得手,若不能趁此良机将之诛杀,日久必成我李唐心腹大患。” 算天机计议已定,突然朝阚默请命道:“我国兵士强攻之势已衰,不复当初悍勇亡命。贫道在龙虎山习学得一身武技道术,可力敌千人,不若贫道潜入姑墨城中,大肆纵火烧杀,从内里破开城门,里应外合,将我于阗军士放进去可好?” 阚默曾见识过算天机手段,深知算天机一身武技道术已至出神入化的境地,闻言大喜应允。算天机策马转至南方,企图渡过叶尔羌河天堑,趁着姑墨城南墙空虚,潜匿至城中暗杀杨桓,至不济也能藏匿城中隐秘处,待战争结束后寻机遁走,竟是一石二鸟之计。 72 杀气腾腾 算天机的鬼算盘打得十分精明,因为算天机一力撺掇阚默连夜攻打姑墨,阚默早已将算天机牢牢看定,不许算天机有须臾离开。算天机虽然一身出神入化的本领,不过毕竟敌不过数百骑兵的围攻。 阚默战败已成定局,一旦阚默翻脸,想要杀死算天机,算天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眼下阚默虽然派出一队骑兵跟在算天机身后监视,唯恐算天机趁机逃脱。算天机还真的没有逃走的意思,打定主意要潜进姑墨城中,能杀死杨桓最好,一旦失手的话,也能趁乱从容逃遁,躲在城中暂避风头。 算天机很快绕至羌河北岸,毫不理会身后的一队骑兵,纵身跃进冷意侵骨的河水中,连气泡都没有冒出一个,便扎进羌河中消失了踪影。那一队于阗骑兵依旧不肯离去,一直在羌河边守候。 姑墨城南面临水,北面临山,均为自然天堑,飞鸟难渡。波斯和唐人往来通商,必须穿过姑墨城咽喉要道,所以姑墨城才会发展得如此迅速。 城南叶尔羌河枯水期间,河床干涸,水流如同潺潺小溪。姑墨便会派出士兵往来巡梭守护,避免有人私自越境。此时虽然正处于夏末叶尔羌河水势大涨之时,河畔浅滩处同南墙之间,依旧间隔出丈余宽度,可容得许多车马并排穿过。 河畔距离姑墨城南墙,是一片毫无遮挡的开阔地,城墙上士兵可以清晰俯瞰这个地段。算天机也当真了得,不知用了什么掩人耳目的道术手法,居然很快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姑墨城中,出入围护得铁桶一般的姑墨城池,直如无人之境。 算天机迅速隐进一户寻常人家,将那户人家老小五口尽数制住,翻找出干净衣物,将一身湿透了的道袍更替下来。 算天机虽然一意挑起西域各国间纷争,只是为了大唐利益着想,并没有到了丧尽天良的地步。算天机并没有害了这一家五口的性命,只是从怀中摸出防水琉璃瓶中药粉,将五人迷晕过去,捆在柴房中,用柴草遮盖住了身体而已。 姑墨国遭此大难,城中强壮男子全都动作起来,自发以街坊为单位,聚集在一起帮忙朝城墙上运送干粮、饮水、衣被和成捆的箭支。 因为姑墨男子喜留短髭,很少有长须飘飘者,算天机只好忍痛割断颌下长须,扮作搬运物资民众,混迹在人群中,拾阶攀上东城的内墙。 杨桓同哈迪力并肩而立,身前有十几名士兵竖起长盾,挡在杨桓和国主身前遮挡箭支。姑墨城墙高逾三丈,于阗士兵射来的弓箭又高又飘,早已失去了准头,倒是不虞伤了杨桓等人。自于阗士兵发动攻城开始,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于阗士兵死伤千余人,城墙上的姑墨士兵却只有少数伤者,些许五七个倒霉鬼被乱箭射穿了咽喉而已。 杨桓指着远处坐镇指挥的那名将军,朝哈迪力道:“那个人好像是这支军队的将帅,不知国主可否认识此人?” 哈迪力冷哼一声:“此人虽身裹重铠,面目以铁盔遮掩,不过观其灯缸一样的身材,定是于阗国主阚默无疑。这个花鼠子倒是撕破了脸,居然大喇喇的就敢率人攻我城墙,简直是自寻死路。” 杨桓听得暗暗好笑,姑墨王宫中有一种又矮又粗的圆缸,内置灯油棉线用以照亮,只要添置油脂,便可常年不熄。姑墨城外戈壁,又有一种打洞藏匿身体的花皮鼠,身形肥圆,肖像猥琐可笑,哈迪力此刻将矮壮的于阗国主比作这两件东西,嘴巴也实在够毒的。 杨桓正同哈迪力言笑晏晏,浑然没将城下敌军放在眼里,只因胸中已然握有胜券,压根没有注意到,算天机攀爬至内墙阶梯中央,突然一掌砍晕了一名弓箭兵,夺过兵士手中弓箭,觑准杨桓后脑便射。 算天机虽然不精擅于骑射,不过一身武技早已臻至化境,一道通,道道通,使用起弓箭来毫无晦涩之感。加之距离杨桓不远,箭头正对准杨桓后脑风池穴。 风池穴位于人体后脑上颈,当风府于翳风之间,乃身体至关重要的穴位之一,被铁箭射透绝无幸理。算天机旁侧士兵民众见状,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算天机拈住弓弦的右手双指已然放松开来。 战事伊始,洛兰便将孔隐拉拽到自己家中躲避,只是孔隐打定主意要出城为战,就算充作一名小小的马前卒也在所不惜,于是悄悄从洛兰家中溜了出去,整束披挂,前去城墙请战。 洛兰在城中遍寻孔隐不着,闻听得街坊熟人说亲眼见到孔隐浑身甲胄,自去城墙上请命,此刻已受国主之托,率领城中军士出战,刚刚出了西城门。洛兰吓了一跳,当时便撩起裙摆冲上东墙,想要寻觅哈迪力和杨桓理论,质问二人为何要孔隐前去涉险。 合当杨桓命不该绝,洛兰虽减掉一身脂肪肥肉,一身力气却并没有衰弱多少,此刻带着怒气冲上台阶,无巧不巧撞在了弓弦如月的算天机身上。算天机不曾想有此意外,身子晃了晃,箭支的准头便稍微向左偏了一偏。 杨桓听哈迪力将于阗国主形容得有趣,从士兵手中索来一架长盾,朝城墙边上凑了凑,正仔细看觑远处的阚默,忽觉左肩一痛,竟是被算天机射偏的羽箭穿透了肩膀,被一股巨力带着向前踉跄几步,脚下在城墙边的垛子上一绊,顿时一头栽下了城墙。 算天机见没有射中杨桓命门,正自心中懊丧,忽见杨桓折下城墙,已经是意外之喜,暗忖杨桓从这等高处掉落,就算侥幸捡了一条命,怕也会摔得骨断筋折,被城下于阗士兵斩成肉泥。 算天机行藏既已暴露,见四下里士兵蜂拥而至,立刻展现出高明的身手,拾起一柄弯刀左冲右突,砍死砍伤十几名士兵,纵身朝下一跃,足尖在阶梯两旁扶手上纵点横移,几下便投进了城中民居,不知藏往哪里去了。 73 步步生莲 哈迪力差点被眼前的一幕骇破了心胆,一面命人去城中大肆搜索刺客,一面不顾生死的趴在墙头,向下张望杨桓是生是死。身边士兵慌忙将哈迪力拉了回来,哈迪力犹自挣扎不休,哭喊得十分凄惨:“星主,星主啊,星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不提城墙上已经乱作一团,单说杨桓被算天机一箭射下了城墙,身体在半空中不住翻滚,如同深秋狂风中凋敝的落叶一般。 杨桓人在半空,心内却悲愤难当:“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到底是哪个刺客这么不开眼?若是趁机混入城中作乱,你杀了姑墨国主不就得了?为什么偏偏要跟我过不去?我特么的招谁惹谁了?” 杨桓当时正站在东面城门正上方,时刻注意远处于阗国主阚默的动静,抽空朝下面猛撞城门的于阗士兵们看了一眼。杨桓翻滚而下,恰巧跌落在攻门士兵们合抱着的圆木上,脊背狠狠拍在圆木之上,骨痛欲裂,眼冒金星。 于阗士兵们用来撞门的圆木,是用搭建帐篷的长杆和长短不一的拒马削尖木,使粗绳捆扎在一起,本就不甚结实。又合力撞击了半个时辰的城门,早已露出松散之相。这会儿被杨桓的身体一砸,圆木顿时四分五裂,于阗士兵们感觉到手上一松,每人抓着一支木棍,齐齐呆在当场。 杨桓若是结结实实拍在地上,从三丈多高的城墙上摔下来,定会立刻殒命。此时被松散的圆木卸去大半下坠的力道,身体竟少有损伤,只是将肩头箭伤豁开更大的伤口,血流如注,鲜血浸湿了半边身子,望之十分可怖。 此时孔隐率领城中精锐士兵八千余人自东门出城,绕过南墙后,刚刚在城墙东南角露出头来。距离攻打东门的于阗士兵还有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只要于阗士兵回过神来,围住杨桓挥舞刀戈,杨桓必定会被砍成肉酱,就算孔隐想救都来不及。 城门旁边的城洞里,有一条凹陷进城墙中七尺有余的凹洞,是墙上射下弓箭难以企及的死角。于阗国一名兵卫长率人躲在城门洞中,指挥手下士兵撞击城门。士兵们用圆盾护住头颈身体,抵御自上而下袭来的羽箭,一旦出现伤亡,便将死者随意抛至一旁,伤者则送进城门洞中躲避。 因为从攻城开始一直到现在,城墙上驻守的姑墨士兵,死伤者均被抬入城中,并无一人坠落城下。杨桓尚是落下第一人,又用身体砸碎了撞击城墙的圆木,于阗士兵一时脑筋短路,竟然忘记了上前围杀杨桓,而是傻愣愣的呆住了。 躲在城门洞中指挥的兵卫长见此异状,虎吼一声冲了出来。杨桓本自双眼发黑,正要晕死过去,却被兵卫长一嗓子喊得清醒过来。杨桓睁眼一看,一个眼睛瞪得似铜铃一般的汉子,正站自上方俯瞰自己,两个人目光交汇,杨桓只好干笑一声,咳嗽几下道:“这位壮士看起来面生得紧,请问您老娘贵姓?” 于阗人普遍身量不高,能够参军入伍之人,身体尽皆强壮。这名兵卫长身高不到六尺,偏偏浑身生满虬劲的筋肉,望之十分粗壮。在这等要命的时刻,杨桓居然想起哈迪力所说笑话,看了看灯缸一样的兵卫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杨桓这一笑可捅漏了马蜂窝,兵卫长勃然大怒,顿时挥舞起亮闪闪的弯刀,劈头朝杨桓砍来。杨桓坠落之时,长盾始终没有撒手,见状骇然举盾格挡在身前,堪堪迎住这要命的一刀。 姑墨长盾以整块木板切削而成,长达六尺,宽及三尺,外覆动物硝皮,再罩以铁皮,可容人完全躲在后面,随身携带不便,为的便是遮挡箭雨所用。还有一种交战时所用圆盾,方圆二尺有余,配备弯刀使用,轻便易于携带。 杨桓用长盾死死护住身体,兵卫长一击未中,弯刀在长盾上劈砍出一溜火花,其中星点迸射到杨桓身边,浸润在鲜血中隐灭了痕迹,杨桓立时间来了主意。 杨桓情急生智,拼着浑身上下痛楚,挥动长盾扫了一圈,将围在身边的士兵扫得连连后退两步,就连那名兵卫长也向后猛的托跳,避免被困兽犹斗的杨桓损伤身体。 杨桓躲在长盾下鼓捣片刻,突然将盾牌高高抛起,面对周围凶神恶煞般逼近的于阗士兵,仰天长笑。士兵们见杨桓状若癫狂,只以为杨桓心知必死无疑,故而摆出壮烈姿态,只是为了死得有些尊严而已。 杨桓大笑几声,眼见即将刀斧加身,被斩为碎肉,竟似夷然不惧,傲然环视,身体微微一抖,身上不知为何燃烧起一层碧莹莹的火焰来。 于阗兵卫长见状大惊,慌忙喝住惊疑不定的士兵:“这小子有古怪,先离他远点。” 杨桓微微扬起下巴,朗声道:“本星主乃天界离火星祝融下凡,在西域之地行走,专一为释西域子民苦厄,化解刀兵血命之灾,动辄有祝融真身神壳佑护,降下天火作盔作甲,凡人谁能伤损?本星主倒要看谁敢来犯!” 一番话尚未说完,杨桓身上惨绿色火焰愈燃愈炽,将整个身体尽数包裹在内。尽管火烧正烈,却依稀可见杨桓清秀的五官,已被烈火掩映至碧色,如同翡翠绿玉雕琢而成。且神火熊熊,却不能烧焦杨桓头发眉毛分毫,景象十分诡异骇人。 杨桓环视而顾,偷眼望见东南方向有一支姑墨军绕城而出,当先一名银铠小将,正是孔隐。孔隐此刻也隐约见到杨桓涉险,浑身被一团碧绿的鬼火包裹,不知中了于阗军何等摧残,心中大急。 只是孔隐虽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至杨桓身边救护,却还是表现出大将之风,手中令牌一挥,身后八千军士分作四股,每股两千,骑兵和步兵相互掩映,结成首尾相连的四道圆阵,分别朝攻城和掩护的两支于阗军杀去。 杨桓见有人来救,更加抖擞精神,忽然背转身体跨前一步,迎着孔隐策马来救的方向走去。杨桓身周于阗士兵见杨桓此神威,均不敢上前,自行让出一条道路,任由杨桓缓步前行。 杨桓走得很稳,很慢,腰杆挺直,仰首舒胸,视千军万马如无物。每走出一步,便会在浸润了献血的土地上,踏出一朵诡绿色的花朵,花瓣四散绽放,朵朵饱满,一路盛放怒展,如同神莲降世。 74 逆天圆阵 也许是上天不忍于阗国覆灭,算天机将杨桓一箭射下城墙,引得孔隐亲自来救,便轻轻将于阗国主阚默放了开去。 按照原本的计划,孔隐率军布设下四个圆阵,二阵四千士兵直取城下于阗军,剩余四千则由孔隐亲率,穿过空地上射箭掩护攻城的士兵,直奔远处阚默中军而去。 孔隐身体内流淌着名将孔秀的血液,勇武过人,心胆坚定。虽是第一次在战场上冲杀,却并无畏缩之意,而是在刀兵血火中愈加精猛,如同困龙重游大海,猛虎再归山林,手中一柄长戈上下翻飞,挑死无数于阗士兵,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杨桓在千军万马中闲庭信步,说不尽的潇洒从容,待得同孔隐擦肩而过,孔隐便在马上将杨桓提起,竟然丝毫不避杨桓身上火焰,拼着烧得手掌皮肉尽烂,也要将杨桓带离此地。‘ 孔隐将杨桓置于身前,感觉到杨桓身上火焰并无一丝温度,这才放下心来,将杨桓抛给身后副将,放声吼道:“先将星主送回城内,余下兄弟们随本将杀敌建功,护我家国!” 姑墨士兵从未经历过战阵,本来心生怯意,骤见主将如此神勇,勇气倍增,除了守护城墙的天罚军之外,出城士兵尽皆土生土长的姑墨人,家中老小尽在城中,一旦被于阗军攻破城池,家眷好友定然无法幸免。所以士兵们豁出性命,追随在孔隐身后,亡命朝城下于阗军掩杀而去,嘶喊声震耳欲聋,杀气冲天。 杨桓伏在那名副将身前马鞍上,被百余士兵簇拥着绕过南城墙与叶尔羌河水岸,直奔姑墨城西城门而去。杨桓总算在万军之中捡回一条性命,此刻竟是惊骇得心脏跳动如同鼓擂,身上衣衫尽皆被冷汗打透,好不容易才喘息均匀,身上的火焰也渐渐淡了下去。 杨桓与算天机斗法驱逐鬼财神之时,亲眼见到算天机用磷火将令状烧为飞灰。过后便四处购买磷石之属,潜心研究装神弄鬼的戏法手段。杨桓前去于阗城中搅乱风雨之时,将一大包绿色磷石研成的粉末随身携带,因为杨桓深知这个时代的人嗜信鬼神,留待在于阗城中遇险之时,再拿出来救命。 只是杨桓布下的庞氏骗局,在于阗龟兹等国中获得意想不到的收效,根本没有用到此种手段,刚刚被一箭射下城墙遇险,杨桓立即想起怀中揣着的那包磷粉来。 天地间生就矛盾五行,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徐徐运转,以为天道。其中五行无不相生相克,太极生八卦,八卦生万物。磷火乃产自于石,是为土行之所,木中生焰是为人火,可燃烧万物;水中生焰是为天火,可燃金石;土中生焰乃是阴火,只能燃烧草木,对于人体毫无害处。磷矿产于石中,便是阴火属性,故而杨桓才敢斗胆**,早已算定不会损伤自身分毫。 杨桓跌落城下之时,借长盾掩饰,将油纸包中磷粉洒落涂抹至身体头颈,起身迎风一抖,磷粉便自行燃烧起来。杨桓以离火星主祝融下凡自称,骇得大多信奉佛教天机的于阗士兵不敢妄动,这才侥幸逃脱,于千军万马中悠然穿行,就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一样,杨桓这个逼装得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经此一役,杨桓离火星主的身份在西域不胫而走,谁都知道姑墨国有天上星宿下凡佑护,不敢再对姑墨妄动刀兵,杨桓的星主大名传递到西域每一个角落,人尽皆知,被奉为天人,渐渐在市井中将杨桓传为三头六臂的金甲天神,动辄天火随身,周遭有丁甲神人暗中保护,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单说杨桓被簇拥进城中,哈迪力国主亲率众王公迎接,抱住杨桓上下打量片刻,见杨桓并无太大伤损,除左肩箭伤外,只是衣衫破烂,手臂肩颈处磕碰出些许淤痕,并无大碍,哈迪力国主才松了一口气。哈迪力眼见杨桓显露离火星宿真身,自身散发出阴火念力,在万千军马中如入无人之境,当场朝杨桓觐了跪拜之礼,双膝跪地,高呼恭迎星主归位。 杨桓连忙将哈迪力搀扶起身,指着东面城墙道:“国主不必多礼,眼下大军攻城,正是我姑墨生死存亡之际。依在下看来,国主还是在城墙上站定,摇旗呐喊,以助我姑墨军威才是正经。” 哈迪力欣然从之,携杨桓之手步上城墙,见孔隐已经率军将攻城于阗士兵杀散。城下于阗军留下超过一半兵力的尸体,余者无不抱头逃窜,寻求开阔地处骑兵保护。 与此同时,另外两队姑墨圆阵也已经杀入于阗骑兵之中。姑墨士兵受到孔隐指点,每两千士兵结成首位相连的圆阵,里外共分三层,均为骑兵。最外一层士兵手执弯刀贴身冲杀,以圆盾护体;中间骑兵则支起长戈大戟,支将出去收割于阗士兵的性命;最内里骑兵则不断抛射弓箭,以为外层士兵掩护吗,步兵则守在圆阵外冲杀接应。 四队圆阵就像四支生满锋锐利齿的巨大齿轮,在于阗军中缓缓转动,势不可挡。圆阵乃上一代穿越者凌阳将军所创,教习给手下将士操练。孔秀作为凌阳身边最倚重的虎将,深得其中精髓,依靠此等攻守兼备之阵,纵横沙场,少有败绩。此刻孔隐将亡父压箱底的招数使了出来,一时将于阗军袭杀得阵型大乱,叫苦不迭。 孔隐率兵一解城下之困,立即指挥身边两队圆阵前去支援。两只缓缓转动的巨大齿轮,沿着孔隐长戈所指,至孔隐身侧呼啸而过。哈迪力在城墙上见得分明,赞不绝口道:“孔隐真乃虎将也!” 杨桓这回不敢再托大,命人竖起长盾,将自己紧紧围护在中央,闻听得哈迪力夸赞孔隐,得意洋洋道:“国主也不看孔隐是谁的兄弟!本星主费尽心机收来的小弟能有错吗?定能将于阗贼人尽数送往黄泉之畔,奈何桥头,国主您就擎好吧!” 75 血火焦土 杨桓同哈迪力说话间,孔隐不断挥舞手中令牌,指挥四队圆阵搅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奥迪车标志的形状,打横推向残余的于阗士兵。四个圆阵按理能够结成各种不同的形状阵势,威势十分惊人。 这种传承自上一代穿越者的大阵,百十个圆阵可咬合变幻出各种阵势,单独的一个或是几个,也能发挥出不小的威力。不过姑墨士兵未曾经过系统阵型的操练,同孔隐又没有经过长期磨合,能够在孔隐的临场指挥下,不散乱了队形,已属难能可贵。 经过圆阵一番绞杀,阚默带来的五千军士,至此只剩下不到一千之众,姑墨士兵的伤亡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堪称一场漂亮的大胜。阚默远远见势不好,又迟迟不见算天机在城中策应,万念俱灰。 阚默也算是一方枭雄,拿得起放得下,虽然心疼苦心操练出的精兵损失惨重,却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聚拢身边残兵败将,惶惶如丧家之犬般朝东方逃去。 孔隐解散阵型,率领三千骑兵摆出尖刀阵,狂追掩杀了一阵,终是不敢追至距离姑墨城池太远,才悻悻放过了阚默,率人战胜归师。 姑墨城上王公将士见孔隐旗开得胜,全都振臂欢呼起来。孔隐命一千骑兵留在城外断后,率领众军士缓缓开进城中,进退有度,颇有大将之风。哈迪力亲手拉住绞动城门开合的绳索,大开城门,将有功将士们迎接进来,当日便大宴全城,一一封赏有功之士。 杨桓明知道高昌于阗等国早晚会乱了起来,不虞于阗联盟再次率人来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命大队骑兵在东城外三五里处安营扎寨,同时在通往于阗等国的各条道路上布下眼线探子,旦有风吹草动,立刻飞马回报。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姑墨军虽然获得一场大胜,却也损失了二百余名士兵,重伤若干,轻伤者无算。清点人数过后,孔隐啼笑皆非的发现,姑墨士兵受伤者,大部分都是自相践踏,或是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磕掉门牙摔断胳膊之类,真正被于阗士兵杀伤的少之又少。 不过姑墨士兵经此一役,全都经历了血火,原本绵羊般柔弱的眼神中,终于透出丝丝坚定与血性,气象不同于往日。只有见过血拼过命,在死人堆里打过滚,才能算得上是一名真正的士兵,而不是宫中那些虎背熊腰,整日手执金戈银斧,身着纸糊鲜亮甲胄的仪仗样子兵。 清理战场之时,孔隐将俘虏的于阗士兵尽数围圈在城外空地上,以双倍的姑墨军士看押,留待国主哈迪力发落。 哈迪力仁慈之主,不愿涂炭生灵,想要将这些士兵全部遣散,送回于阗国中。杨桓对此持有保留意见,眨眨眼道:“国主仁慈,不愿妄杀人命,实乃我姑墨之幸。不过国主有没有听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杨桓将东郭先生的故事讲了一遍,哈迪力闻弦歌而知雅意,盯着杨桓的眼睛道:“按照星主的意思,本王便是那仁慈过度的东郭先生,而城外的于阗士兵,便是会随时反咬本王一口的恶狼?” 贝瓦王公凑上来道:“星主所言道理昭昭,于阗人均乃狼子野心之辈。国主好意将这些士兵放走,回去于阗国中,定会被阚默重新编入军队。待得于阗国喘息过来,再次率军来攻,国主又当如何?” 哈迪力为难道:“两位肱股之意,是想将这些于阗士兵……” 贝瓦王手掌用力向下一切,恶狠狠道:“杀!全都杀光!” 哈迪力沉吟半天,究竟拿不定主意,只好习惯性的将目光落在杨桓脸上,乞求杨桓拿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来。 杨桓见哈迪力不想背负残忍嗜杀的恶名,又不愿轻易将于阗士兵纵放回国,只好借古喻今道:“昔日秦朝名将白起,半生纵横沙场,令箭所指之处,敌军无不望风而逃。白起乃天杀星下凡,一旦战场得胜,从不肯容留降兵败将,往往将之悉数坑杀,或是将俘虏的脑袋挂在木杆上,立起人头桩,以震慑诸国敌军。不过白起杀孽太重,最终秦皇一统天下后,不得不将白起斩首,以平民怒。国主若是学那白起,恐怕会留下可止小儿夜间啼哭的恶名,从此被西域诸国视做暴君,再无法立足。” 哈迪力皱眉道:“星主此言大为有理。不过若是将这些士兵放归于阗,恐怕贝瓦王公之言,早晚有一日会成为现实,那时……” 杨桓笑着打断哈迪力的话:“这些降兵既然杀不得,放又放不得,在下却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哈迪力大喜道:“星主天纵英才,果然已有了定计,快些说来听听……咦?本王为何似乎听到了滚水烧沸的声音?” 杨桓惭愧道:“国主请勿惊扰,哪里来的滚水烧沸,实乃在下肚子里的坏水又开始冒泡了,在下惭愧。” 杨桓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依旧把话题扯回到处理降兵身上:“天幸国主得用孔隐这员猛将,杀敌无算,又俘虏了于阗千余名士兵。恰巧在下前日去于阗城中搅乱风雨之时,将我国库中金珠宝贝使用了不少,都便宜了于阗国的王公富商。国主不妨命人将于阗降兵尽数挑去了手筋脚筋,从此沦为废人。再命人告知于阗国主,想要索回军士,必须以等重的珠宝金玉前来换取,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妙啊!妙!”不待哈迪力点头,贝瓦王公便拊掌大笑道:“星主此计当真是生儿子没屁……当真是妙计。想那阚默国主如若舍不得钱财,不肯将降兵交换回去,便坐实了阚默不体恤手下将士安危的恶名,从此被我西域诸国所鄙夷。若是阚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用珠宝钱财赎回降兵,不仅使于阗国财力大损,还要为安置豢养这些残疾士兵焦头烂额,自此削损了国力。星主此计,实在是太特娘的妙不可言了!” 76 联盟之乱 接下来的几天里,哈迪力忙得焦头烂额,处理战斗中身亡将士家属的抚恤,封赏有功之臣,恢复城中日常秩序,坚固城池,打造兵戈,操练军士,事事亲力亲为,昼夜操劳,恨不能多生出几颗脑袋来。 于阗国一带不断有消息传来,根据探子回报,高昌国指责于阗国侵吞己方财货,国主亲自率军压至于阗城下,恰逢龟兹国主也率兵前来于阗城外讨要说法,两个国家都在“庞氏骗局”中吃足了哑巴亏,商量之后便合兵一处,联手攻打于阗城池。 于阗国主阚默率领残兵败将返回于阗国,甚至没有来得及进入城中,便被龟兹和高昌联军生擒活捉,将阚默捆在于阗城下狠狠吊打,硬逼着于阗国众王公富商将侵吞的财物吐出来。 于阗国中众王公无奈,只好按数交割财货,将阚默赎了回来,却又在阚默面前哭诉,说是那个天杀的波斯商人,市坊间传言拥有一半龟兹血统,算是半个龟兹人。眼见龟兹派人进入于阗城中搅风搅雨,联手高昌国掠夺走大批财富,于阗人当然不干了,不过好不容易花钱把国主赎了回来,还是要请国主拿个主意再说。 至此,于阗、龟兹、高昌三个国家乱作一团,虽然彼此间暂时止住了兵戈,不过三国之间嫌隙已生,再不能像以前一样结成牢固的联盟,相互间红了眼睛彼此猜疑,提防戒备不迭,唯恐被人有心算计了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三国已经彻底离心,联军之盟彻底土崩瓦解,原本依附于龟兹国,号称人口逾万的碎叶城趁机脱离龟兹的控制,龟兹一向以碎叶城为通往唐境的货物中转站,又怎肯撒手这样大的一块肥肉,当即对碎叶城出兵,企图重新夺回碎叶城的主控权。 哈迪力获此消息,在杨桓的建议下,暗中资助碎叶城主,将金珠铜钱和粮草马匹源源不绝的输送过去,又命孔隐率领姑墨国最为精锐的天罚军前去助拳。孔隐天生的将才,在战场上如鱼得水,坚守城墙更是不在话下,帮助碎叶军连续击退了上万龟兹军的屡次攻城。 龟兹国刚刚损耗了大量钱财,国库空虚,根本禁不住再动刀戈,很快偃旗息鼓,眼睁睁看着碎叶城重新建立了独立的政权,背后隐隐有着姑墨国的影子撑腰,偏偏毫无办法,只能硬生生将这个苦果咽了下去。 杨桓拿出前世在城管局分化联合各街区城管大队的一套,建议哈迪力合纵连横,一面经济制裁于阗和龟兹,一面笼络交好高昌和碎叶,逐渐在西域东部彻底站稳了脚跟,同碎叶和高昌两国互为鼎角之势,将于阗和龟兹牢牢围在中间,使得于阗两国一时不敢妄动,于阗国甚至把姑墨曾经朝觐进献的珠宝还了回去,还要花大价钱从姑墨国交换回残兵败将,元气大损,三五年内休想再有所动作。 多亏有了杨桓这个狗头军师在旁出谋划策,哈迪力才终于稳固了姑墨国在西域的地位,一时间对杨桓奉若天人,恩宠赏赐无人能出其右。哈迪力甚至产生了招赘杨桓为婿的想法,只是杨桓毕竟没有做好在这个时代结婚生子的准备,竟然患上了恋爱恐惧症,随便找了几个借口,暂时推托掉哈迪力的一番好意。 碎叶城城主名唤涂乃奇,年纪五十许,甚是老迈,膝下无子,四十岁时才得一女,一直视作掌上明珠。涂乃奇发妻乃是大唐女子,名唤楼雪,生产女儿时失血过多,含恨归天,涂乃奇心痛欲裂,为女儿取名念雪,取其思念亡母之意。 念雪年方二八,眉目灵动,长相颇似母亲,柔软的身段和姣好的面孔,十足的江南水秀女子模样。只是念雪的身体中毕竟流淌着西域重镇碎叶国主的勇悍血液,自小不爱红妆爱武装,偏偏喜欢舞刀弄剑,拜在碎叶一名大剑师的门下学习武技。念雪天资聪慧,又得名师指点,一身剑术出神入化,加之锤锻纵高跃低的轻身功夫,早已名声在外,被好事之徒誉为碎叶城中身手最高明的女剑仙,据说早晚要接过涂乃奇的王位,做了西域地界少有的女王。 涂乃奇王位传自乃父,颇有文治武功,只是碎叶城距离龟兹国只有十几里,碍于龟兹国势大,又是用卑劣的手段介入碎叶城的王储争夺战中,收买当时势大的几名王公,尽散碎叶军兵,使得碎叶城中并无可用之军,这才沦为龟兹国的附庸。 涂乃奇不甘屈于人下,暗中积蓄力量,无奈被龟兹国主看得太紧,只能暗中豢养扩充王宫护卫充作军士,笼络大唐和波斯流刑罪徒作为门客,勉强聚集了一支人数两千的队伍,却毕竟不敢明目张胆的进行操练,只能在王宫中建立大型演武场,整日命护卫们摔打身体,锤锻武技,以备不时之需。 龟兹国联合高昌攻打于阗无果,三国均损兵折将,加之三国国内众王公富商因为分赃不均大打出手,将派驻在碎叶城的士兵尽数召了回去。涂乃奇见此天赐良机,当下紧关城门,整顿本国士兵守城,同时尽起国中成年男丁入伍,大肆操练,想要重新自立门户,惹得龟兹国主震怒,不顾国中尚且乱成一团,当下派出精锐军队攻打碎叶,企图重新将碎叶城收入囊中。 涂乃奇手下士兵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虽然不想再受制于人,只是战斗时并无血勇章法,只知道胡乱冲杀,屡次大败,不得不退守城内,早晚会被龟兹大军一举攻破。 涂乃奇动了真火,抱着玉碎瓦全的决心,即使举国灭亡,也誓要同龟兹狼子困苦周旋。涂乃奇下定了余地偕亡的决心,正自悲壮不堪,姑墨国便及时遣来使者,许诺出兵出钱,尽全力帮助碎叶城打赢这一仗,唯一的条件,便是两国结成生死联盟,从此同进同退,一起对抗于阗和龟兹联军的侵扰。 涂乃奇意外之喜,明知将姑墨军引入城中定要承受巨大的风险,不过此刻亡国之危迫在眉睫,一时也顾不上许多,亲自大开城门,将人如虎马如龙的姑墨国天罚军迎了进来。 77 出使碎叶 孔隐年纪虽幼,却已经隐隐表现出不世将才的端倪,小荷角露,锋芒毕现,将碎叶士兵编入天罚军中,二十人为一屯,百人为一队,五百人为一伍,命天罚军率领碎叶士兵作战,坚守城墙。 龟兹大军久攻碎叶城不下,军心焦躁,孔隐趁此良机率军出城,动用圆阵将龟兹军杀得大败而归。 孔隐临来之前,受到哈迪力和杨桓的嘱托,重典约束手下天罚军,不肯丝毫侵犯碎叶城中军民,而且帮助涂乃奇训练碎叶士兵,加之姑墨国赠送财货粮草,均通过孔隐之手转于涂乃奇,涂乃奇感激姑墨国高义大恩,竟然想将城池奉送与哈迪力,从此以臣下想称。 孔隐只懂得行军打仗,对于政治却十分驽钝,将涂乃奇的意思转达给哈迪力知晓。哈迪力深知碎叶乃西域重镇,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依仗有孔隐虎将镇守碎叶,便想欣然从之,从此将碎叶城括入姑墨版图。 杨桓听到消息后大惊,连夜进宫进言哈迪力,分析说碎叶城毕竟距离姑墨国太远,难以控制。而且碎叶城主说不定只是故意出言试探,一旦姑墨国表露出狼子野心,涂乃奇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如今姑墨国刚刚从危难中站稳了脚跟,最需要的是一个至交盟友,互为依托,而不是一个随时会反水的附属小国。千万不要因为一时贪图小便宜,破坏了辛苦建立起来的大好局面。 哈迪力冥思苦想了半天,觉得杨桓所言甚是有理,于是命杨桓亲自去往碎叶城安抚涂乃奇。 杨桓眼下在姑墨国的身份地位非同小可,被哈迪力进封为“离火上王公”,在姑墨国中官位等级甚至比年迈的贝瓦王公还要高,几乎类似于大唐的宰相。此时西域动荡,哈迪力要坐镇姑墨,不能轻易离开,派出杨桓这样身份的官员前去碎叶城,也算是给足了涂乃奇面子。 杨桓深恨算天机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命人在城中大肆搜寻算天机的下落。只是算天机不知已经躲进了哪个老鼠洞里,杨桓差点将全城的每一块地皮都刮下去数寸,始终也找不到算天机的行踪。 姑墨国以商牧为本,之前受到于阗联军大举侵袭,不得不坚壁清野,将散落在外的商人和牧民悉数召唤进城。只是城中粮食毕竟有限,不能长时间战时分配,眼见情势已经初步安定下来,哈迪力不得不打开城门,将牧民和行商们重新放出去过活。算天机身手高明,混在出城的民众中逃遁,此时不知已投往哪里去了。 杨桓屡寻算天机无果,心中慢慢淡了下来。平日里或是同哈迪力宴饮欣赏歌舞,或是在城中到处闲逛,静极思动,欣然接受了这趟差使,打点形状,率领士兵押运十几车金银粮草,便欲去往传说中的碎叶城一游。 杨桓本想将左颜留在哈迪力宫中,奈何左颜十分粘人,死缠着杨桓不放,说什么也不肯放杨桓一个人离开:“我就要跟你一起去!” 杨桓垮下脸道:“碎叶城那边正打仗呢,你一个小孩子家过去会很危险的。” 左颜不依不饶道:“我不怕打仗,反正有孔隐哥哥率军在那里镇守,谁还敢欺负我吗?” 孔隐在击溃于阗大军的战役中一战成名,被哈迪力册封为上将军,又带兵协助碎叶城大败龟兹军队,虎将孔隐的名号,已经传遍了西域的每一个国家,深受哈迪力的喜爱和器重。 左颜对于孔隐没来由的相信,一口咬定孔隐定会保护自己周全。杨桓却知道刀枪无眼,说什么也不肯带着左颜前去涉险,眼珠一转,便想出了一个糊弄小孩子的鬼主意。 “咳咳,那个,颜儿啊,阿爹不是不想带你去碎叶城游玩,只是那个地方的人都是文化人,肚子里墨水很多,不允许你这种只会背诵百家姓千字文的小文盲前去做客,只有我这种汗牛充栋学富好几十车的大文豪大智者大思想家才能去,明白了没有?” 左颜眨了眨大眼睛:“爹你骗人,兰儿姐姐说你斗大的字都不识得一箩筐,怎么能算是大文豪大智者呢?” 杨桓闻言狂汗,因为杨桓只认识简体汉字,对于繁体字和西域文字一点造诣都没有,在这个时代跟文盲也差不多。 左颜年纪虽小,心思最是机敏,见杨桓哑口无言,步步紧逼道:“我看不如这样,我问阿爹几个问题,阿爹如果能回答,便说明你是个大智者,我是小文盲,就乖乖留在哈迪力叔叔的王宫中等着。如果阿爹你答不上来的话,就得带着我一起去碎叶城游玩。” 杨桓心想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能提出什么艰难晦涩的问题,不外乎一些童谣猜字而已,于是摇头尾巴晃的装起了老学究,背负起双手道:“有问题尽管提,爹一个蓝翔技校毕业的高材生,还能怕了你个黄毛丫头不成?” 左颜狡黠一笑:“爹你听好了,什么馕饼会飞?” 杨桓咬着嘴唇想了半天,只好信口开河道:“这个馕饼是吃的东西,怎么会飞呢?难道是馕饼成精了?对,就是成了精的馕饼会飞。” 左颜摇摇头:“阿爹你说得一点都不对,告诉你记住了,会飞的馕饼就会飞。” 杨桓大惊道:“这算是什么答案,按照你的逻辑,狗粪还会飞呢。” 左颜笑得像是一只刚偷吃了鸡肉的小狐狸:“别管是馕饼还是狗粪,可惜你没答对呀!第二个问题,什么样的老鼠会飞?” 杨桓这次却没有被左颜问住:“蝙蝠虽然生有鸟儿一样的翅膀,不过却属于哺乳动物中的鼠科,所以会飞的老鼠便是蝙蝠,这回总没有错吧。” 左颜眨着大眼睛道:“什么变富变穷的,再次告诉你记住了,吃了会飞馕饼的老鼠,不就会飞了吗?第三个问题,什么样的老鹰会飞?” 杨桓终于长了记性,毫不犹豫道:“吃了会飞老鼠的老鹰就会飞!” “恭喜你答错了,老鹰本来就会飞。”左颜得意洋洋道:“好了你输了,我要去收拾一下东西,等下带着我一起走吧。” 78 沁香念雪 杨桓正苦着脸帮左颜收拾东西,洛兰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劈头问杨桓道:“桓哥哥你收拾东西做什么?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呢。” 杨桓放下手中折叠了一半的衣物:“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有事尽管开口,哥是老中医,专门治疗疑难杂症……” 洛兰抓住杨桓的胳膊道:“桓哥哥你最近有没有时间,陪我去碎叶城走上一遭。” “你要去碎叶城?”杨桓惊讶道:“你去那儿做什么,碎叶城正打仗呢。” 洛兰咬牙切齿道:“我知道那里正在打仗,也知道孔隐那个没良心的就在那边助拳。听说碎叶城的城主感激孔隐拔刀相助,正准备把他那个丑八怪女儿许配给孔隐,你说我能不急吗?” “有这样的事?”杨桓悲愤道:“凭什么?有什么好事怎么都可着孔隐一个人来?老子辛辛苦苦穿……来到西域好些日子,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摸着,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凄凉度日。他倒好,一下子娶了两个媳妇,我难道长得没有孔隐英俊?还是老天爷的眼睛瞎了?为什么要让红鸾星主独守空房?” 洛兰只道是杨桓同意陪同自己前去,这才高兴起来:“那咱们就一起去羞一羞孔隐那个见异思迁的家伙,我缠住孔隐,不让他再接触别的女人,桓哥哥你便娶了碎叶城主的女儿为妻,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两全其美个屁!”杨桓怒道:“刚才你还说那个女人是个丑八怪,为什么要我娶她?人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我看你智商也不低呀,都特么快赶上诡计多端的阿凡提了。” 杨桓只是在电视里看过阿凡提的动画片,阿凡提穿着典型的新疆服饰,骑着小毛驴,四处为穷苦百姓出主意,对抗剥削阶级的贵族老爷。不过阿凡提在西域确有其人,只是经过了艺术加工而已,是一个罗宾汉式的侠盗人物。 洛兰一时失言,此时也觉得不好意思:“人家刚才说那个念雪公主是丑八怪,只不过是嫉妒而已。我听说念雪是西域东十三国一等一的美人,许多年轻俊彦都在梦里惦念,龟兹国的王储送去碎叶城千只骆驼和绵羊,带着上百车的钱财去碎叶城中求亲,都被念雪给拒绝了呢。” “这样啊。”杨桓转了转眼珠:“既然你把那个念雪的容貌形容成仙女一样,只是不知她的脾气性格如何?有的是女人看上去长得漂亮,心地却毒如蛇蝎,潘家金莲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可不想娶个克夫的绿茶婊回家受罪。” 洛兰见杨桓活了心,大喜之下将念雪夸成了天上的七仙女下凡。杨桓才终于点头道:“照你这么说的话,我还真想亲眼看看仙女到底是什么模样。正好国主派我去碎叶城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你就充当我的家眷一起跟了去吧,路上也好顺便照应左颜那个淘气鬼。” 洛兰心花怒放,当即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便催促杨桓快些动身。杨桓在姑墨城中呆腻了,又想早点去到碎叶城中看仙女,于是草草收拾一番,去往宫中辞别了哈迪力,带领士兵押送着几十车货物朝碎叶城开去。 碎叶城后世被划进了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在唐朝本应被作为四大军事重镇之一。不过由于上一代穿越者凌阳的缘故,女皇武曌并没有打下西域诸国,建立西域都护府,所以碎叶城好不容易挣脱开龟兹过的束缚,保持了独立的政权。 碎叶城并不是一个国家,只是在城池边方圆五十里许的区域内拥有主权,出产水果和奶制品,民众大多信奉天主教派,当然佛教在这里也大行其道,堪堪能够同天主教派分庭抗礼。 杨桓深受到于阗国主阚默的愤恨,姑墨国又替碎叶城架起了梁子,所以杨桓根本不敢路经于阗和龟兹两国,只好在戈壁上兜了一个大圈子,绕道穿过高昌国,终于进入了碎叶城的领地。 碎叶城对外通商,城内有大型集市,不过多是些坐商,要在集市繁华区缴纳一定的费用。有外来的商人生出心眼,在碎叶城外不远处摆摊贸易,渐渐形成了规模,不过却被最近的两军交战骇破了胆子,留下满地狼藉不敢收拾,仓皇躲进了城中。 最近一段时日,商人们见龟兹军不敢来犯,便冒着危险再度出城,收拾起破碎的货物,重新将摊子支了起来。因为碎叶城距离大唐最近,是西域最靠近东方的国度,唐人前往波斯和丝绸之路沿途的国家,必先经过碎叶城,所以这里的贸易往来十分繁华热闹。 涂乃奇不肯因为兵戈断了城中财路,派出士兵在城外集市附近巡逻,孔隐在城中操练兵士多日,闲来无事,带着几名心腹亲兵出来散心,身着微服,在集市上溜达得不亦乐乎。 孔隐虽然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毕竟少年心性未泯,见到稀奇的小玩意便觉有趣,驻足于一个珠宝摊前,相中了一对造型流畅的鸳鸯玉佩。 这一对黄玉玉质普通,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只是雕工精湛,将一对戏水鸳鸯雕琢得栩栩如生,两只玉佩合在一处严丝合缝,两只鸳鸯看似十分交颈恩爱。孔隐问了价钱,将这对玉佩买了下来,心中喜孜孜的想到:“等回去姑墨国中,把其中一只送给兰姐,兰姐一定喜欢得很。” 孔隐正出神的把玩玉佩,冷不防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一个英气勃勃的美少年站在后面,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正笑着朝孔隐瞧来。 孔隐见少年一袭白衣,头梳干净的圆髻,用一根宝蓝色的缎带绑住,腰悬长剑,手摇纸扇,好一派大唐风雅之士的气色。只是少年长相略显阴柔,阳刚不足,仔细看去竟然没有喉结,耳垂上隐隐有耳洞若隐若现,竟是一名女子扮成。 女子显然同孔隐十分熟稔,将扇子插进腰带,一把夺过孔隐手中玉佩,惊喜叫道:“这对玉佩的雕工好生精致,不过上面的鸟儿脖子太短,看上去丑得很。孔老大你是准备买来送给我的吗?” 79 争锋吃醋 孔隐显然也将女子的身份认了出来,想要夺回玉佩,触碰到女子柔若无骨的玉手,又闪电般缩了回来,期期艾艾道:“念雪公主,您……” “嘘!”念雪公主将一只剔透玲珑的手指竖在唇边,贼眉鼠眼朝两旁窥探片刻,见没人注意,这才拍着胸口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别在这里称名道姓,被人听到可是不好呢。” 孔隐见念雪有将那对玉佩收起来的意思,顿时急道:“玉佩不是给你的……” 念雪展开手掌,见两只玉佩交叠在一处,竟似两只鸟儿在交颈缠绵,立刻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 念雪挑选了半天,将其中一只交还给孔隐:“你留下一只,我留着一只,是不是这个意思?” 孔隐为难道:“不是不是,两只都是我的……” “你这个小气鬼!”念雪不悦道:“不过是两个小玩意而已嘛,又不是价值连城的和氏璧,送我一只有什么打紧。哎呀你看,这上面还有穿孔呢。” 念雪朝小摊主招手道:“你这里有没有好看的丝绦卖,系在上面可以佩在腰间的那种。” 念雪自顾自在小摊上挑选起丝绦来,拿起一只梅花样式的淡粉色珠线络子,拎在苦笑不止的孔隐面前道:“这个怎么样?我看这个挺适合我的,不过你是个带兵打仗的粗人,佩戴这种样式就显得不太搭调,我给你挑选一个兽头模样的吧。” 念雪将玉佩系在腰间,又挑选了一挂皂色狮子头样式的络子,穿在玉佩上,在孔隐身上比划了一会儿,展颜笑到:“这个好看,这个很配你呢。” 此时,杨桓正骑坐在自己的枣红马上,带着扮作商队的士兵们入城,身后跟着的洛兰骑乘一匹遍体没有杂色的白马,怀中抱着东瞧西望的左颜,正好居高临下看见了孔隐。 洛兰喜出望外,立时从马上翻了下来,抱着左颜朝孔隐跑了过去,重重在孔隐肩头捶了一圈,将孔隐打得一个趔趄:“孔隐你个混蛋,出来这么久也不说写一封书信回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孔隐骤见洛兰,心中喜悦,立刻将念雪抛在一旁不管,亲昵拉住洛兰的手腕:“我有托人报平安回去的,只是将口讯稍给了我娘,我娘没有跟你说吗?” 守在一旁的亲兵见将军被一个陌生人打了一拳,还以为是有坏人要暗杀孔隐,手掌刚刚按在藏进怀中的刀柄上,见孔隐同来人热络的样子,这才放松戒备。念雪在一旁看得分明,见孔隐同洛兰十分亲密的样子,顿时不乐意了,跨前一步挡在孔隐身前,一把掰开洛兰反握住孔隐的手,不无敌意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谁?” 洛兰虽然没有任何江湖经验,不过自小跟在老爹身边做生意,惯会察言观色,立刻看出眼前的美少年是一个雌儿装扮的,上下打量着念雪反问道:“我是孔隐的娘子,你又是谁?” 念雪犹疑不定,分辨不出洛兰所言是真是假,犹自咬牙强撑道:“你是孔隐的娘子?我怎么没听说孔隐什么时候有过家室?我看你十有**是个冒牌货,看准我们家孔隐长得俊,这才满大街的认男人做相公,你到底知不知羞?” “你们家孔隐?孔隐什么时候成你们家的了?”洛兰很快把握住念雪话中的重点词汇,柳眉倒竖:“你说谁满大街找男人?你说谁不知羞耻?我看你生得不阴不阳不男不女不伦不类不人不妖,倒是你应该买一面镜子好好照照自己的德行,也配跟我们家相公站在一起,我呸!” 洛兰跟在杨桓身边一段时间,除了伊克赛欧表格之外,还学会了贫嘴贱舌,一肚子歪词儿,此刻同念雪吵了起来,居然一点不落下风,差点把念雪活活气晕过去。 念雪吵不过洛兰,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孔隐:“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欺负我你管不管?” 洛兰见念雪乱了方寸,不得不求助于孔隐,心中升起一股得意,不过见念雪抓住孔隐的胳膊不放,顿时醋意大生,刚想发作,却感觉到怀里的左颜挣扎下地,哒哒跑到孔隐面前,一下子抱住了孔隐的大腿,梨花带雨道:“爹,孔隐亲爹,你在外面有了野女人,就不要我和娘亲了吗?” 孔隐一下子傻掉了,脸色倏然涨得通红:“颜儿,你,你怎么管我叫爹?” 左颜哭得像一只小花猫,紧紧抱住孔隐的大腿,还不忘偷偷朝洛兰使了个眼色。洛兰见状立刻反应过来,在心里直朝左颜挑大拇指:“好颜儿,兰儿姐姐平时真没白疼你,这么快就知道报恩了。” 洛兰此时奥斯卡最佳影帝附身,福至心灵的坐在地上痛哭失声,只是没有哭出一滴眼泪,干打雷不下雨,连哭带嚎道:“孔隐你个杀千刀的混球,见色起意见异思迁见了女人就走不动步,枉我在姑墨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敬老母里外忙碌,你却在碎叶城养了一条狐狸精,我,我活不下去啦!” 孔隐手足无措,想要上前扶起洛兰,却被左颜这块绊脚石纠缠得紧紧的,一步也迈不出,只能咳声叹气的劝洛兰道:“兰儿你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别哭了。好多人在旁边看着呢,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去说好不好?再说,再说你什么时候为我生儿育女了,我们还没,没成亲……” 洛兰见状哭得更凶,根本不给孔隐说下去的机会。念雪惊疑不定,一时摸不准孔隐是否真的已经成亲。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将孔隐等人围得水泄不通,念雪终于狠狠跺了跺脚,狠狠瞪了孔隐一眼,强行从人堆中挤了出去。 洛兰偷眼看见念雪离开,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拉了拉哭得情真意切的左颜,展颜笑到:“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快别哭了。” 左颜扬起天真的笑脸,得意洋洋道:“兰儿姐姐,颜儿刚才的表现好不好?有没有细糖和香果子奖励?” 孔隐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洛兰和左颜联手设计了一道,欲哭无泪间,杨桓已经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欣慰的拍了拍孔隐的肩膀:“恭喜孔大将军,你终于喜当爹啦!” 给读者的话: 路盐恭祝书友们猴年大吉,发财升官,生活幸福,合家美满!!!!!!! 80 月下红娘 回到碎叶城中孔隐下榻处,孔隐很是同杨桓热络了一番,倾诉连日来的离别之情。 杨桓最受不了这个时代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友情,动辄携手相谈,一诉离情就跟搞基一样。 孔隐平日里大多居住在军营,或是出入于涂乃奇的王宫府邸。涂乃奇深喜孔隐,特意赏赐了一所城中大宅子,十分轩敞开阔。宅中自有涂乃奇拨来的下人使用,伺候孔隐的吃穿住行,洛兰俨然以孔家主母自居,将一干侍女家丁指使得团团乱转,借着彻底清扫房屋之名,四处探寻孔隐有没有养了女人。 孔隐无法,只好由着洛兰折腾。左颜刚刚摆了孔隐一道,不敢留在孔隐身边讨骂,只好跟屁虫一样跟在洛兰身后要糖吃。洛兰命人取来精细的果子吃食,才将左颜安抚住。 杨桓见孔隐经历战阵之后,身上气势已经不同往日,原本青涩逐渐褪去,渐渐显露出铁血气息来,不禁在心内暗暗赞叹不迭。 “老二,你来到碎叶城也有一段时日,听说深受涂乃奇器重,可不要忘记了你的根在哪儿。” 孔隐一身便装,却依旧从身上散发出一股兵戈之气,闻言略惊道:“大哥的意思是,姑墨国主见我迟迟不归,心里已经开始不舒服了吗?” 杨桓点头道:“哈迪力虽然暂时没有此想,不过你在碎叶城树立起威信,西域诸国只知道你孔隐是攻无不克的百胜将军,却从未提起你崛起姑墨之事。你又在碎叶城中手握重兵,长此以往,哈迪力心里能不生出疑惑吗?” 孔隐一直把杨桓当成自己最可信赖的大哥,言语间并无避讳:“不论我是崛起于姑墨也好,在碎叶手握重兵也罢,孔隐终究是大哥面前的孔隐小兄弟,但凡大哥有所驱策,定会毫不犹豫抛下现在的一切,为大哥牵马执缰,绝无二意。” 杨桓闻言心怀激荡,拍了拍孔隐的肩膀道:“大哥看着你建功立业,心里哪会有诸多愚蠢的念头。你爬得越高,大哥就越高兴,再说你生于将门,立志要在军中做出一番名垂千古的事业,大哥又怎会做了你的拦路虎绊脚石。” 杨桓见孔隐感激涕零的样子,就像看着自己自小豢养的一只雏鹰,终于能够展翅翱翔天际,加之孔隐的父亲是上一代穿越者的心腹大将,同杨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杨桓便在潜意识里,将孔隐当成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至亲之人,这才一再提携带契孔隐,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般。 孔隐在姑墨一战中成名,又率领碎叶士兵杀退龟兹大军,几乎是一夜间崛起于西域,成为闻名西域的骁勇之将。孔隐里开姑墨来到碎叶的这一段时间,哈迪力始终直接派人同孔隐联系,其中许多事情杨桓毫不知情,唯恐孔隐羽翼渐丰,引得哈迪力不快,这才出言提醒。 因为刚刚到了中午,孔隐想命人整顿酒宴,为杨桓接风洗尘。杨桓却只让下人送来简单饭食,吃过后吩咐手下士兵整理携带而来的财物粮草,命孔隐将自己引入碎叶城主的王宫中,等候涂乃奇召见。 涂乃奇早就闻听杨桓离火王公大名,收到宫人传讯,忙不迭整束衣装,亲自将杨桓迎进主殿。涂乃奇刚刚自立为王,却依旧以城主自称,同杨桓对面而坐,命人奉上最好的酒食管待杨桓。 杨桓同涂乃奇交割了财货粮草,敬了涂乃奇一杯酒。涂乃奇面目不似高鼻深目的西域人种,而是一副大唐书生气息,言行举止文质彬彬,虽然年迈,却没有留须,此刻放下酒杯朝杨桓道:“久闻离火王公乃天界星宿下凡,曾在姑墨城下信步而行,动辄天火随身,视数万于阗大军于无物,今日一见,果然是龙凤之姿,少年英杰呀!” 杨桓心想你个老不死的这是夸我吗?还特么龙凤之姿,这些话也就是在西域未曾开化之地说说而已,要是在大唐境内,你死活非说我是一条龙,我恐怕已经被朝廷当做意图谋逆者抓起来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涂乃奇毕竟是好心夸赞杨桓,杨桓也不好说什么,谦虚几句过后,渐渐把话题引到孔隐及其带来的天罚军身上:“在下这次奉我姑墨国主之命前来,其实是有三层意思,欲转达给尊上知晓。” 涂乃奇做出一个请说的手势,杨桓便徐徐道:“我姑墨国主深知碎叶城久受龟兹荼毒,国力不似当年一般强盛,军械粮草亦不十分充足,这才屡次以财货相助。不过姑墨毕竟财力有限,又要坚固城墙,操练军士,抚恤死伤士兵及其家属,国库中钱财也消耗巨大。” 涂乃奇听得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拉住杨桓的手道:“哈迪力国主之意,难道是不愿再资助我碎叶?” 杨桓心想你个老东西说话怎么如此直白,还真把姑墨当成了有钱没处花的冤大头,讨饭还讨上瘾了,不给就不乐意,难不成你特么是丐帮子弟呀。 不过杨桓还是尽量放缓措辞道:“尊上切勿多想。我姑墨国主一向视尊上为至亲兄弟,如今碎叶城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哪有袖手旁观之理。只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国国主之意,是带契碎叶商人重新开辟商道,行走于波斯和大唐,重新建立起顺畅的通商道路,也好早日实现自给自足。” 涂乃奇深以为然,否则拿人家的手短,总感觉低了哈迪力一头,自己虽说是一城城主,碎叶城中军械粮草和国库用度,却都要依靠去姑墨打秋风,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杨桓见涂乃奇将这件事应了下来,这才谈起第二件事:“我姑墨国主膝下育有数子数女,其中三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在下这次前来,实是想做一回月老红娘,想姑墨和碎叶两国结为秦晋之好……” 涂乃奇大概听懂了杨桓所说的联姻意思,不过还是诧异道:“离火王公所说月老,本城主倒是明白。不过这个红什么娘的,到底是个什么娘?” 81 家丑外扬 杨桓差点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因为这时候还没有《西厢记》,唐人根本不知道红娘是谁。杨桓只好随口敷衍过去:“红娘是我们姑墨国中一个最著名的媒婆,是月老三姨丈邻居二舅的亲妹妹,小名谢大脚……咱们还是先别管她了,说一说联姻通婚的事吧。” 涂乃奇闻言为难道:“本城主年事已高,而且自年轻时便用情专一,自从妻子故去,从未生出过续弦之心。何况哈迪力国主的女儿年纪实在太小,本城主怕暴殄天物……” “呸!胡思乱想什么呢你!”杨桓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个老色棍居然打起了哈迪力女儿的主意:“在下的意思是说,你不是有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吗?正好我姑墨王储珈谛年少勇武,颇有其父之风。他们两个郎才女貌,正好凑成一对,顺便还能巩固了姑墨和碎叶之间的关系。你看你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还企图称呼我姑墨国主一声岳父,简直是想疯了你的心。” 杨桓气极之下口不择言,涂乃奇倒也不以为忤,恍然大悟道:“原来王公的意思是给小女做亲啊,是本城主没听明白,不过……” 杨桓见涂乃奇一张老脸变得跟一条苦瓜一样,忍不住问道:“不过什么,有什么好不过的?” 涂乃奇吸了吸鼻子:“不过小女眼界高得很,自小便立誓要嫁给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前些日子更是受了一名唐商的蛊惑,兴出一个什么比武招亲的念头,我怕如果硬逼着她嫁去姑墨的话,以雪儿刚烈的性格……” “什么?你家女儿还有肛裂的毛病?”杨桓闻言大惊:“这种病可不好治啊,我看这件事咱们还是先缓上一缓,等我回去禀报与国主知晓再说。” 两个人鸡同鸭讲,涂乃奇毕竟没听懂杨桓的意思,不过听说杨桓要暂时把这件事缓和下来,涂乃奇还是松了一口气。 杨桓被涂乃奇劝了一杯酒,心想你这个做老爹的可真够不着调,女儿有这种隐疾还敢拿到台面上来说。杨桓把联姻的事放在一边,稍微整理一下思路,这才说起了最后一件事:“我国国主仁慈,不忍碎叶子民受到兵戈之苦,是以派遣将军孔隐前来协助尊上击退龟兹大军,眼下孔隐在龟兹逗留了好些时日,我姑墨军中群龙无首,日夜渴盼孔隐归去。如果碎叶城中军士已经操练得差不多的话,在下不日便将孔隐及其手下天罚军一同带了回去……” 杨桓话说得十分委婉,却暗中透露出明确的意思:“你个老家伙再不用担心我姑墨精兵驻守在碎叶城中,对碎叶城的军政主权造成威胁,我们姑墨国可是好人,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涂乃奇果然大喜,登时便听懂了杨桓话中之意。涂乃奇虽不舍孔隐离去,但是孔隐毕竟是姑墨人,而且留下一千虎狼之士在眼皮子底下,涂乃奇始终不能放心,唯恐哈迪力一时兴起,便指挥天罚军夺取了碎叶城。既然杨桓主动提出此事,涂乃奇哪有不允之理,当时便点头不迭,喜形于色的答应下来。 眼见日暮西陲,涂乃奇索性命人加倍掌灯,在主殿内设下酒宴,一面命人去邀请孔隐进宫,一面将碎叶城中有头有脸的王公官员全都召唤进来,为杨桓接风洗尘,其中不无为孔隐送行之意。 当晚宴开玳瑁,酒如池肉如林,宴会上济济一堂,仆从宫人往来穿梭如织,将酒菜流水般端了上来。 杨桓身为姑墨国的代表,又贵为离火星主之尊,自然获得了与涂乃奇并肩而坐的尊位。孔隐打横在下首相陪,身边跪坐着虎视眈眈的洛兰,左颜早已从洛兰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抓起席上的食物便吃,吃到兴高采烈处,突然从怀中拽出一个大号的布口袋,把合了自己胃口的干果蜜饯一股脑的装了进去。 杨桓见状大惊,冲上去夺过左颜手中的口袋,在左颜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低声怒斥道:“你当这是姑墨王宫呢?怎么还打上包了?少在这儿丢人现眼,好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再敢得瑟就把你送进丐帮里要饭去信不信?” 左颜被杨桓敲痛了头顶,伸出两只莲藕般的手臂想揉一揉痛处,只是左颜的手臂太短,怎么也够不到头顶,眼泪含在眼圈里,怒瞪了杨桓一眼,突然狠狠一脚踏在杨桓的脚面上。 杨桓被踩踏得兔子般跳了起来,正想训斥左颜,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将左颜拉到身后,伸出肉呼呼的手指指向杨桓:“你这个坏人,为什么要欺负小孩子?” “哎呀,小小年纪就知道英雄救美,以后前途无量啊!”杨桓大感有趣,见小男孩身着唐服,白净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黑豆般的眼睛,十分灵动可爱,于是蹲下身子逗弄道:“你个小土匪是哪里来的,速速报上名来,本星主刀下不斩无名之将!” 小男孩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杨桓的问题,而是转身用小手揉了揉左颜的头顶,还细心的呵了一口气,奶声奶气道:“小妹妹你还疼不疼,要不哥哥带你出去看金鱼吧。” 杨桓见小男孩的泡妞手法如此老道,不禁为之气结:“我说你小小年纪,哄骗小女孩的手段都是谁教给你的?你不知道想要泡妞的话,首先要溜须好我这个做岳父老泰山的吗?” 小男孩朝杨桓做了个鬼脸,牵起左颜的小手道:“咱们不理他,我陪你出去数星星好不好?” 左颜见小男孩长相讨喜,也便高兴起来:“好,不过我的智慧比较多,星星我来数,你还是数月亮吧……” 这时,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见小男孩如此顽皮淘气,慈爱的抚摸着小男孩的头顶,朝杨桓拱手笑道:“在下李客,犬子顽皮,让离火王公见笑了。” “李客,李客。”杨桓见李客将小男孩抱了起来,回礼笑道:“听你的名字倒像是唐人。” 李客微微笑道:“在下确有唐人血统,拙妻也是不折不扣的唐人。” 李客溺爱的捏了捏儿子的小脸:“白儿,你平日里不是最崇拜离火星主吗?见了面怎么不打个招呼?” 82 酒中嫡仙 “哎妈,你是李白?” 杨桓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你就是诗仙李太白?锄禾日当午床前明月光的那个?” 李客见杨桓反应如此之大,一头雾水道:“离火王公怎知犬子字讳为太白,莫非是故人不成?” 杨桓这才想起锄禾日当午好像不是李白的诗,在心里暗恨自己上课的时候总是偷偷睡觉,导致没有办法同酒中嫡仙大谈诗文。不过李白现在只是个小孩子,估计连字都不认得多少,恐怕也做不出什么名诗歌佳句来。 杨桓情知失态,笑呵呵的将话题岔开,狂热的目光却始终在幼小的李白身上打转:“这小子是个人才呀,我要是把他带到大唐去好好培养培养,将来出几本诗集自传什么的,印个十万八万册的售卖独家版权,钱还不得赚飞了!” 李白转了转眼珠,却始终想要从老爹的怀抱中挣扎出去,同左颜一起玩耍。杨桓闻弦歌而知雅意,从李客怀中索来李白,轻轻放在左颜身边,叮嘱左颜道:“去跟你李白哥哥玩儿吧,好好照顾这颗会做诗的摇钱树,以后你要是能嫁给他可就风光了,保管你数钱数到手抽筋……” 李客只道杨桓玩笑之语,不解的询问杨桓道:“刚刚离火王公说话之前,放声喊了一句‘哎妈’,不知是何道理?” 杨桓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哎妈是我们姑墨人惯用的一个语气词,也就是‘哎呀妈呀’的简称,跟和尚念阿弥陀佛,道士念无量天尊是一个道理,并没有具体的意思……咱们不聊这个了,你是李白的爹对不对,你会作诗不……” 杨桓缠着李客讲起了诗文,恰巧李客深谙此道,见离火王公喜好舞文弄墨,正中下怀,一时口若悬河,将诗歌中正反虚实遣词造句之道,悉数说与杨桓细听。 李客的母亲是唐人,父亲却是土生土长的碎叶人,李客父子常年行走在丝绸之路上,是碎叶城中巨富之一。李客家中金银无数,却并没有培养出纨绔性格,而是喜好文武,对于繁盛的大唐一直心怀向往,不仅精通大唐文化,还拜访名师,习学得一身高超武技。 李客苦心培养儿子,李白也表现出异于寻常孩童的天资,三岁识得千字,五岁便能吟诗作对,虽然童稚之声略显涩嫩,却经常有佳句妙手偶得。李客大喜,不断延请名师于家中,悉心教导李白,是以李白小小年纪,便已经在碎叶城中声名鹊起,被称作神童。 杨桓还是第一次见到唐代的名人,而且是李白这等重量级的人物,有心同李客交好,两个人交谈得十分愉快。男人之间亘古不变的话题便是女人,李白一生风流基因传自其父,是以李客也深喜渔色,家中豢养着不少碧眼金发的波斯猫儿,酒至酣畅,往往舞文弄剑之余,在宅子里胡天胡地的开上一场无遮拦大会,也是常有的事。 李客同杨桓相谈甚欢,只觉得杨桓说话时的遣词造句十分有趣,待得熟稔之后,便撺掇杨桓做出一首诗来。 杨桓哪里会做什么诗,因为刚刚把话题扯到男人和女人房中那点事,杨桓便硬着头皮吟诵道:“**一刻值千金……” 杨桓只记得这首诗是宋代大词人苏轼的名句,不过只记得一句,剩下的说什么也想不起来。 李客见杨桓出口成章,诗句开篇如此精妙,忍不住拊掌笑道:“离火王公果真不同凡响,只是短短七个字,便把洞房花烛夜的旖旎情境烘托得淋漓尽致,接下来呢?” 杨桓苦思半晌无果,只好信口开河道:“**一刻值千金,上得床去到处亲。人仰马翻鸟朝天,腰酸背疼腿,腿抽筋。” 杨桓好不容易憋出一首“诗”,自觉十分合辙押韵,得意洋洋的望向李客,却见李客已经惊得呆了:“鸟朝天,腿抽筋,这算是什么诗?” 李客见杨桓满脸期待的等候自己评判这首诗的优劣,不得不收起生吞了一只苍蝇般的表情,勉强笑道:“离火王公此诗虎头蛇……蟒蛇尾,利用民间惯说的白话,同文墨雅言相结合,充分体现了洞房之夜的消魂滋味。遣词造句深入浅出,寓意却无比深刻,关键是这‘鸟朝天’三个字多少有些不雅,依在下愚见,不如改成‘鸟低头’,听上去比较含蓄些……” 立刻结结巴巴评论了一番,搜肠刮肚用尽了词汇,额头上已经沁出汗水,实在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夸了,只好草草收尾,敬了杨桓一杯酒,借机掩饰面上的尴尬之色。 杨桓做诗做得来了兴致,借着点酒劲,根本不肯放李客离去,逼着李客也做了一首诗誊写在纸上,当做宝贝一样收了起来,心中早已笑翻了天:“这可是李白他爹的墨宝啊!李白的手稿听说在央视鉴宝栏目中拍出了天价,老子如今得到了李白他爹的手迹,这回可真是发达了,回去得找个店铺装裱起来,当成传家宝流传下去,到了我从孙子那一辈,怎么着也能在北上广换套房不是!” 此时,宴会上的众人见杨桓和李客舞文弄墨,都凑上来欣赏。有好事者以为杨桓也精通此道,有心阿谀奉承杨桓露脸,起哄让杨桓也做上一首诗,为酒宴增光添彩。 杨桓心中为难已极,明知道刚才那首诗根本不能拿出来献丑,苦思良久,突然促狭的吟诵了另外一首诗,有习练过书法之人,用工整的篆字悬腕而书,只听得杨桓完整的背诵了一首《静夜思》,嗓音抑扬顿挫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杨桓念完这首静夜思,叫好声顿时响成一片。 杨桓背负双手,做出仰首望月状,脸上表露出无尽的思乡之情,加上杨桓一袭白衣,黑发束在脑后,怎么看都是一个后现代主义文艺范儿十足的知识青年,一时被碎叶人惊为天人。 83 剑舞绚烂 李客拈起几案上的诗作,小心翼翼吹干纸上墨迹,将这首诗翻来覆去欣赏数遍,目中竟然滴下泪来。 “在下母亲乃是唐人,远嫁到碎叶城中,多年未归唐境。在下年幼之时,每每见到母亲深夜难眠,便对月吁叹,家父苦劝亦然。离火王公此诗,将客居他乡之人的思乡之情描绘得淋漓尽致。在下仿佛看到天上一轮明月,将水银般的月光倾泻在雕床之畔,清冷一如故乡之辉,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潸然泪下,王公果真好文采,难不成也在思念大唐风土故人么?” 杨桓见李客对这首诗赞不绝口,即使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脸上一红,心想这首诗是你儿子做的,哥一时兴起盗用了版权,实在是对不住了。参加宴会的都是碎叶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没有知识也有些见识,看出杨桓诗作不凡,没口子称赞了半天,把杨桓夸得头皮都硬了起来。 “在下虽然是唐人,不过自小在姑墨长大,说实话连大唐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也谈不上什么思乡不思乡的。” 杨桓生怕自己被扣上一顶思念大唐的帽子,传到哈迪力耳中,使得哈迪力不喜,于是连忙解释道:“在下一时有感,做此歪诗拙句,其实是想媳妇想得快要疯了而已……” “什么?不是想家是想媳妇?”立刻为之愕然:“在下看这首诗通篇都是思念故乡之意,可没看见有提到女人的字句啊?” 杨桓羞赧道:“这首诗的大概意思是这样的:曾经有一位唤作明月的姑娘,光着身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娇嫩的皮肤白得就像地上的寒霜一样,在下本想冲上去大快朵颐一番,突然想起在故乡还订过一门娃娃亲,所以及时遏止住自己的禽兽行为,醒来发现只是南柯一梦而已。这首诗充分表达了在下被红杏出墙的未婚妻带了一顶绿帽子,从而心生怨恚,想要再找一个媳妇儿填补心理和生理空虚的渴望。简言之,你们谁能帮在下介绍个对象……” 杨桓一番胡诌八扯,把在场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李客心思最为机敏,见杨桓言语间牵强附会,立刻明白过来杨桓的心思,是不想流露出渴慕回归大唐的意思,从而令姑墨国主起了疑心。 李客深喜杨桓文采,见状出言替杨桓打起了圆场:“离火王公年纪轻轻,想成婚也是很正常的事。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含情?这点事大伙儿都能理解,我看咱们先别舞文弄墨,还是先商量商量帮王公介绍个好人家的女儿才是正经。” 杨桓见李客如此上道,终于松了一口气,朝李客投去感激一瞥:“李兄所言甚是,甚是。” 众人都知道杨桓是姑墨国主身边的大红人,少年英雄,智计过人,曾经一力帮助哈迪力赶走了鬼财神,又培养出孔隐这等智勇双全的骁将,且传说为天界离火星宿祝融下凡行走,前途无量。一旦听说杨桓有想寻觅良妻之意,顿时将杨桓围得水泄不通。 “我家女儿生得好看,身段又好,性情贤淑宜室宜家,王公不妨考虑考虑。” “得了吧,你家女儿长得还没有老夫好看,而且一顿能吃一只整羊,喝酒能喝二斤,那也叫性情贤淑?还是老夫的女儿比较靠谱,王公切莫听他瞎忽悠。” “我呸,你女儿靠个屁的谱,我听说你女儿五大三粗性情凶猛一巴掌护心毛,是碎叶城中出了名的女壮士,万一婚后两个人发生了口角,王公能打得过她吗?” “就是就是,你们两家的女儿还是算了吧,哪里是嫁人,简直是嫁祸于人,还是老朽的女儿……” “哎我说不对啊,你家里不是只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吗?你哪来的女儿?”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对呀,我家没女儿啊!要不我现在赶回家同夫人商量商量,争取再生一个……” 杨桓被碎叶城众王公闹腾得头大如斗,连说自己年纪还小,婚事暂且等上两年再说,好不容易从包围圈中杀了出来。 涂乃奇见众人闹得实在不堪,忙将杨桓拉到自己身边,岔开话题劝了几杯酒,拊掌命众人停止喧闹:“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我碎叶今晚有幸得见离火星主真容,本城主特地安排了剑舞,诸位请归座观看,切莫坏了星主的兴致。” 众人这才纷纷归座,犹自斗鸡般互相怒瞪。涂乃奇身后宫人手执银击子,在一个小小的玉磬上敲击三下,帐后便转出七名女孩子,均身着七彩短打胡服,脸蒙面纱,头梳圆髻,身背剑鞘,手中长剑捉对搭在一处,待得为首女子口中发出一声清叱,众女剑手便展动身形,轻移莲步,折腰挽臂,身姿曼妙,剑舞一招一式极尽华美绚丽之能事,一时间座下剑光闪闪,伴随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箜篌声和离钟声,剑势忽快忽慢,女孩子们时而厮杀在一起,时而齐齐抖落交织剑花,时而迭罗汉结成花色剑阵,终于渐渐散开在两侧护法,只余下为首女子,在空出的场地上闪转腾挪,玉腕翻飞间,手中长剑吟啸之声不绝于耳,突然挽出一片绚烂的剑芒,使得宴会上的灯火为之失色。 孔隐最喜刀法剑技,见女子剑术如此精妙,忍不住鼓掌喝彩。洛兰眼尖,看出舞剑女子正是白天时缠着孔隐索要玉佩之人,心中不喜,有心气一气这名女剑手,于是紧紧搂住孔隐的手臂,半个身子靠在孔隐肩侧,殷勤的递上一杯玛瑙般的红葡萄酒。 孔隐不做他想,就着洛兰手中喝了半杯酒,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袭来。抬头一看,舞剑女子目光愤怒的盯住洛兰,突然一振手中长剑,猱身朝洛兰扑了上来,剑尖直指洛兰咽喉。 在场众人全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杨桓屡次遇刺,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还以为是涂乃奇有心设计杀死自己和孔隐,大吼了一声“有刺客”,当场掀翻了桌子挡在身前,从怀中掏出小巧的弩机,龙口对准舞剑女子便射。 84 初窥武道 自从来到大唐西域以后,杨桓就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大部分时间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警惕性很高。杨桓此时虽身在碎叶城主禁宫之中,却依旧暗藏利刃,唯恐算天机之辈有心图了自己的性命去。 杨桓眼见女剑手欲杀洛兰,拔出弩机便射,呼啸而出的弩箭正飞掠向女剑手的右眼。女剑手便是碎叶公主念雪,见到洛兰同孔隐当中秀起了恩爱,心中不忿,剑尖指向洛兰咽喉,看似十分狠辣的一剑,手上却留了九分余力,只是想吓一吓洛兰而已。 孔隐身为武将,出入王宫宴饮也随身佩刀,只是没想到在深宫之中会遇到刺客,一时不察,还没有来得及霸刀格挡,念雪的长剑便毒蛇般闪电而至。孔隐唯恐洛兰有失,抱住洛兰的身子便向几案后扑去,竟然用自己的脊背护住了洛兰。 念雪见孔隐以性命救护洛兰,心中妒意更甚,长剑飘花,欲挑开孔隐的发髻泄愤,却忽略了杨桓射出的弩箭,已经飞袭至眼侧,带起一阵微微的腥风,显然箭头上涂抹的麻药浓度更高。 念雪被妒火冲昏了头脑,眼角余光瞥见弩箭的时候,躲避已然来不及了,只能身体加速前冲,便可堪堪避开弩箭,只是手中长剑却势必要穿透孔隐的背心。在这样的时刻,念雪要么自保伤人,要么拼着自己被射瞎一只眼睛,才能保全住孔隐,彻底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在座众人已然是骇得呆了,甚至没有人来得及发出惊呼的声音。高座在右的涂乃奇心里暗暗叫苦,只是已经没有法子阻止,眼看一场悲剧即将发生,一直垂手侍立在李客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突然动了。 中年男子一只脚重重踏在李客面前的矮几上,将几上的杯盘悉数震起,脚尖横扫出一只小巧的玉杯,击偏了杨桓射出的弩箭,同时抄起一支象牙长筷,身体陡然化作一道残影,以筷做剑,挑开念雪手中长剑。 念雪手中长剑乃是精铁反复锤锻而成,吹毛断发,锋利无匹,男子手中象牙筷却并没有迎上剑刃,而是在剑身处接连狂点,居然瞬间将剑身点出七八个透明窟窿,这才点偏开剑尖的走势,剑锋擦着孔隐的左肩划过,挑破了孔隐肩头衣衫,甚至没有割伤一点皮肉。 杨桓见出现如此变故,一时分不清敌我,用肩膀挤开身前男子,托住孔隐向后一掷,龙口依旧对准了面覆轻纱的念雪,凝神戒备道:“你到底是谁,居然敢混入宫中行刺!” 中年男子甫一出手,便同时救下了两条性命,一招奏效后并不流连,飞快退回李客身前,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混乱状况。高居上首的涂乃奇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从座上跑了下来,一把拉住念雪:“雪儿莫要乱来!” 杨桓死死盯住涂乃奇,弩机龙口在涂乃奇父女身前不断打转,依旧不肯有丝毫放松:“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隐此时亦抽刀在手,同杨桓并肩而立,将洛兰紧紧护在身后,怒瞪着涂乃奇。涂乃奇面对二人直欲择人而噬的目光,嘴里又干又苦,声音都带着哭腔:“这是我的女儿念雪,不是刺客,不是刺客。” 涂乃奇焦急的拉住念雪衣袖:“雪儿,还不赶快向王公和孔将军道歉。” 念雪始终保持着横腕出剑的姿势,剑身上被男子透出几个大洞,此时轰然折断,半截剑尖掉落在华美的波斯地毯上。念雪呆了一呆,见孔隐誓死维护洛兰,一双虎目正喷火般望着自己,心中一阵气苦,只觉得喉咙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赌住了一般,一句话也不肯说,便转身投进了帐幕后面。 孔隐目瞪口呆:“她,她是雪儿?” 洛兰见孔隐称呼念雪如此亲切,忍不住在背后狠狠掐了孔隐一把。孔隐肋下剧痛,转身询问洛兰道:“好端端的你掐我做什么?” 杨桓心思聪颖,早已猜出一个大概,心知念雪十有**是处于嫉妒,这才故意吓唬洛兰失态,好让洛兰难堪,并不是有意行刺,心里才松懈了几分,见状朝孔隐笑道:“老二,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孔隐呆呆道:“没闻到。” 杨桓笑道:“以你的智慧来说,没闻到就对了。刚才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来,咱们接着喝酒。” 涂乃奇人老成精,而且年轻时也在情场中打过滚,哪里还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见杨桓没有放在心上,这才松了一口气:“雪儿自小习学剑技,招式颇有章法。只是骤然见到离火王公虎威,被王公惊天气势震骇得一时失手,差点误伤了孔将军,还请王公不要介意。” 涂乃奇一番似是而非的解释,终于令在场诸人恍然大悟,纷纷上来和起了稀泥。杨桓咂咂嘴,似笑非笑的看了孔隐一眼,重新落座之后,接连应和了涂乃奇倡议了几杯酒,随后抽空凑到李客身边,看了李客身后的中年男子一眼:“李兄这名家人端的好身手,一身武技看似出神入化,不知尊讳为何?” 李客见杨桓对男子十分感兴趣,于是眼神示意男子落座。男子也不矫情,盘膝坐在李客和杨桓中间,接过杨桓敬上来的一杯酒,仰头喝了个底朝天,朝杨桓亮了亮杯底:“久闻离火王公大名,在下武十七,师从裴公,习练得一身微薄技艺,班门弄斧,让王公见笑了。” “什么?你就是诗里的名侠武十七?” 杨桓十分惊讶,因为杨桓曾经学过李白的一首诗作,唤作《赠武十七锷》。说的是李白的儿子被乱军抓走,家人武十七主动请缨,单枪匹马将李白的儿子从千军万马中救了出来,足见武十七的武技之强横,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武兄刚才说师从裴公,莫非是大唐第一高手,左金吾大将军裴旻?” 85 富贵闲人 自打来到大唐西域,杨桓见过的武林高手十分有限,只有不离和尚及其两名对手。不过不离三人对战之时凶险有余,激烈不足。一招一式全都是生死缠斗,并没有像念雪和武十七这样,表现出出神入化的剑技,杨桓一时将这两个家伙奉为天人。 “古龙和金庸没骗人,古代的武功果然厉害。” 杨桓刚才看到武十七出手救人,以筷带剑,动作迅猛如同苍鹰搏兔,令人眼花缭乱,舞出的剑芒竟然比在电视中看过令狐冲的破剑式还要绚烂,这才对这个时代的武技甘心钦服,急忙又敬了武十七一杯酒:“武兄真是高手,不知道您练的武功叫啥名儿?是葵花宝典还是辟邪剑谱?您神功大成之后还能娶妻生子不……” 杨桓不怀好意的目光始终在武十七的下三路打转,武十七还以为杨桓的取向有些问题,满面戒备的同杨桓拉开一点距离,只听得杨桓不依不饶的问道:“武兄您剑法超绝,不知道轻功怎么样?您听说过楚留香和司空摘星没?没有啊,那你认识东方不败和任我行不……我靠,你们好像不是一个时代的……” 杨桓自说自话,絮叨起来没完,武十七哭笑不得,还以为杨桓精神上有些问题,只好随口敷衍了事。 杨桓偷眼瞥向孔隐那边,只见洛兰小鸟依人的靠在孔隐身边,一双玉手不断将孔隐肋下的软肉捏出各种形状,可怜孔隐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咬紧牙关苦忍,疼得坐立不安。 杨桓暗暗好笑,心想谁让你个小兔崽子一直脚踏两只船,掐死你也是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老子这边还没开张呢,你倒玩儿起了双星伴月的把戏,怎么不把你个花心小混蛋活活掐死。 因为有了念雪舞剑失手的插曲,宴会的气氛再难像开始一样热烈。酒过三巡之后,杨桓便推说身体疲乏,再三拒绝了涂乃奇留宿宫中的好意,便欲回去孔隐的宅子下榻。 孔隐府邸中自由家丁驱使马车在宫外守候,杨桓抱着昏昏欲睡的左颜上了马车,却闻听得身后有人呼唤,杨桓转头一看,正是李客亲自追了上来,真诚邀请杨桓道:“在下渴慕尊严已久,今日一叙未曾尽兴,欲邀请王公去往在下寒舍盘桓片刻,不知王公可否赏光?” 杨桓哪能拒绝李白老爹的一番好意,又喜武十七武功剑术,正欲深交,闻言欣然从之。孔隐于是命人调转车头,陪同杨桓一同前往。 杨桓抱着左颜上了李客的马车,李白便凑过来同左颜嬉戏,左颜立时来了精神,同李白满车厢里打闹。 李客不愧是碎叶城中富豪,马车内装饰极尽豪华之能事,宽敞的车厢中到处镶嵌着珠玉金银,暗格里甚至备有美酒干果等物。李客酒量甚豪,刚刚在碎叶城主面前不能放怀畅饮,这会儿在玉杯中倾倒了满满两杯葡萄酒,奉给杨桓一杯,二人均一饮而尽,颇有酒逢知己之感。 杨桓前世喝惯了啤酒和白酒,对于这种甜水一样的葡萄酒,直当做饮料来喝,酒到杯干,除了肚子有些鼓涨以外,看不出一丝醉意。李客更加喜悦,接连劝酒,二人不移时便喝光了五斤装的一个大坛子。 两辆马车相继驶入李家府邸,因为夜色深重,杨桓也来不及欣赏李家宅院气象。早有李家家人大开中门,将杨桓等人迎了进去,进入会客室以后,李客便忙着命人整顿杯盘,摆宴款待杨桓。 左颜同李白玩在一处,逗弄着竹篾笼子里的一对蛐蛐,洛兰在一旁凑趣。武十七知晓孔隐是西域地界风头正劲的少年将军,同孔隐谈论些武艺和江湖上的传闻轶事,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李客见气氛如此融洽,更是不住向杨桓劝酒,较量些迁客骚人的文墨,两厢得趣,菜品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美酒流水般鲸吞进两个人的肚子里。 杨桓见李客凛凛君子之风,暗道果真只有这样豪爽的老爹,才能生养出李白这等豪侠诗仙,二人越聊越是投契,渐渐把话题引到大唐气象上。李客带了七八分酒,狂放之意再也难以藏在胸中,尽数大唐千古风流,以不能在唐境纵横快意为平生恨事:“王公实乃唐人,且精通文墨,胸藏神机,为何始终流连西域风沙之地,却不肯去大唐搏出一番事业呢?” 杨桓醉眼朦胧道:“在下一向胸无大志,根本没有封妻荫子那等远大志向,只是想做一枚安安静静的咸鸭蛋,闲得要命富得流油,平日里在家中同一众娇妻美妾饮酒作乐,无聊时便带着几个狗奴才上街,调戏一下良家妇女,此生就特么足矣了。” 李客哈哈大笑:“人各有志,王公立志要做个富贵闲人,潇洒渡过此生,实乃吾辈之楷模,殊不知在下也是胸无大志之辈,闻听王公之言甚喜。来,在下再敬王公一杯。” 杨桓笑道:“李兄不必客气,还称呼什么王公不王公的。既然我们彼此欣赏,不妨从此兄弟相称。正好小弟在西域之地少有亲眷,得遇大哥豪爽之人,也算是意外之喜,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李客欣喜异常,当场命人准备香烛纸锞,同杨桓结成异姓兄弟,两人均感关系又进了一层。李客把杨桓当做了兄弟,言语间便再无忌讳,神色间露出一丝古怪,似乎下了很大了决心,将宴上服侍的仆从尽数赶了出去。 “听闻贤弟家中颇有余财,大哥也没什么好赠予你的,此刻便借着酒兴赋诗一首,权当做送给贤弟的见面礼可好?” 杨桓大喜,只听得李客缓缓吟诵道:“一轮明月挂天边,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外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杨桓鼓掌叫好,李客却喝了一大杯酒,望向杨桓道:“这首诗算不得佳作,不过其中却有一个有趣的故事,不知贤弟可想听上一听?” 86 祸起萧墙 李客憋着力气要讲故事,孔隐和武十七也颇感兴趣,同杨桓一起凝神静听。 李客浅浅啜了一口杯中酒液,不疾不徐道:“昔日在下游走唐境,将几车琉璃制品运送往姑苏富庶之地,途经姑苏城中一座酒家,一时口渴难耐,便进入店中喝酒。那座酒家开在深巷之中,少有客人,但是酒液的滋味甘美异常。于是在下便为酒家主人出了一个主意,将刚才所吟之诗写在旌招之上,立于巷口。有风雅之士读懂了诗中之意,一时趋之若鹜,酒家的生意自此火爆异常。” 杨桓将李客所吟诗句反复念了几遍,突然舒眉笑道:“一轮明月挂天边,是个‘有’字;淑女才子则寓意着‘好’字;碧波池为水意,加上酉字作为右半部,便可以读作美酒的酒,读书不用说话,剩下的则是卖。大哥的这首猜字诗连接起来,便是‘有好酒卖’,果然精妙绝伦!” 李客笑道:“贤弟果然敏捷,这么快读懂了愚兄诗中之意。以此类推,愚兄前些日子听得市井间传扬着另外一首猜字诗,同愚兄所作大同小异,据说不仅在碎叶城中流传甚广,就连于阗龟兹乃至姑墨国中,已有小儿当做儿歌吟诵,不知贤弟可有耳闻?” 杨桓不解道:“小弟从未听闻,还请大哥念来听听。” 李客收起笑容,凝声道:“千里胡杨生路边,扎根戈壁亘万年。树虽有心多一枝,望之如竹底水连。残余姚光映古月,黑土黄沙照寒阗。” 李客一字一顿的念完这首诗,便不肯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杨桓的眼睛。杨桓苦思片刻,心中逐渐升起惊意,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孔隐虽不精于文墨,却也感觉到这首诗非同一般,诗句中隐含字句似乎别有所指,隐隐含射出杨桓的名字。孔隐正努力拆解开这首诗的寓意,只听得杨桓沉声道:“大哥确定不是在和小弟开玩笑?” 李客凝重的点点头:“大哥所言句句是实,端是不肯用这件事来打趣。” 杨桓突然朝李客深深鞠了一躬:“大哥高义,大恩大德小弟无以为报,只好来生结草衔环,任凭驱策。事不宜迟,小弟这就回去整束行装,明日一早便带孔隐回去姑墨复命,以免被人趁虚算计了去。” 李客没有挽留,亲自将杨桓送出府邸。孔隐见杨桓眉宇间似有惊悸之意,连连追问下,杨桓才缓缓道:“那首诗拆解开来,正好连成了六个字的一句话‘杨桓必篡姑墨’。” “什么?居然是这等意思?” 洛兰根本不懂得诗文,只是听着有趣而已。经杨桓提醒,孔隐却一下子明白过来。千里胡杨指的是杨桓的姓,扎根亘古说的是杨桓的名,心多一枝是为必,竹底有目有水连正是个“篡夺”的“篡”字,剩下两句诗中的姚古和黑土,则正好拼凑成“姑墨”二字,连起来可不就是“杨桓必篡姑墨”。 洛兰总算是听懂了这六个字,满不在乎道:“桓哥哥为我姑墨立下了汗马功劳,先是驱赶走鬼财神,戳穿算天机老贼的阴谋。又用计打散了于阗三国联盟,拯救姑墨于水火之中,加之我国国主雄才伟略,宽让容人,颇有胸襟,怕是不会因为一首歪诗,便对桓哥哥生出了疑心吧。” 杨桓皱眉道:“自古以来,功高震主之人受到皇帝猜忌,下场凄惨之事数不胜数,但凡做君王的,为了保护皇权的至高无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说政治是最没有人性的。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做满城尽带黄金甲,那里面的女人胸都很大……呸,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说,那里面有一名功勋卓著的良将,被奸人陷害,也是在市井间故意散播了一首意图造反的打油诗,被心生忌惮的皇帝给五马分尸,死得比赵四儿他爹都惨,同我现在的情形何其相似,不得不防啊。” 孔隐显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孔秀,半生边疆戎马,不惜性命稳固了大唐江山,最终还不是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于是孔隐心生忧虑道:“大哥的意思是,您现在已经功高震主,被哈迪力猜忌上了?” 杨桓沉吟道:“不单是我,你小子彗星般崛起于西域,先后大败于阗和龟兹,稳固了姑墨和碎叶城的政权,同样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如果我是那个暗中造谣的人,便不会只把矛头对准杨桓一人,而是要将杨桓的兄弟孔隐也一并带了进去,只需在姑墨市坊间大肆造谣,说孔隐受到杨桓指使,有了在碎叶城自立为王的意图,早晚要伙同杨桓一统西域,以咱们兄弟两个的实力,你说哈迪力会不会心生猜疑?” “我看不会吧。”洛兰咂嘴道:“国主并不是上了年纪的昏聩老头子,怎么会连好人和坏人都分不清?先不说桓哥哥你是否有自立为王的念头,孔隐却是个只懂得打打杀杀的小混账而已,做过最出格的事便是在碎叶城养了一个狐狸精,国主忌惮他有什么用?” 洛兰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一提起孔隐和念雪的事,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在孔隐身上掐了一把:“说,是不是你先去招惹那个念雪公主的?” 孔隐疼得呲牙咧嘴,满车厢里逃窜躲避洛兰的追杀。杨桓哭笑不得:“刚才不是正研究咱们生死存亡的大事,怎么好端端的又扯到了小三身上?” 孔隐躲到杨桓身后,在杨桓肩膀上露出脑袋,色厉内荏的警告洛兰不要乱来:“兰儿你怎么不讲道理?” 杨桓叹息道:“老二,千万不要试图同女人讲道理。试想每个月流血七天还不死的可怕生物,在这个星球上本来就是最逆天的存在。有科学研究证明:女人抓奸时的智商可以媲美爱因斯坦,发火的时候战斗力超过了奥特曼,发疯的时候危险性仅次于哥斯拉。放弃抵抗吧兄弟,面对暴怒的女人,彻底的妥协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们两个能不能行先别闹了?还是先想想办法对付哈迪力才是正经。” 87 星夜急诏 到了孔隐的宅院中,杨桓命人安顿左颜睡下,将下人全都遣了出去,紧紧关住房门,同孔隐和洛兰商量起来。 洛兰自小生长于姑墨,一口咬定哈迪力不会做出兔死狗烹的事情来。孔隐毕竟有些见识,知道杨桓所言非虚,很有可能会成为现实,始终愁眉不展,单等着杨桓拿主意。 杨桓虽然是不同凡响的穿越者,不过经历过最残酷的斗争,无外乎银行各行长间的明争暗斗,和各个城管大队争夺区域控制权的械斗下绊子,对于政治斗争的严峻性没有明确的概念。 杨桓学习过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课文,估量着自己曾为哈迪力立下过汗马功劳,顶多也就是被当做闲人供养起来,从此过上悠闲富家翁的生活,却正中杨桓下怀,索性也将这件事搁置在一旁,只是催促孔隐和洛兰赶紧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返回姑墨国中,从此尽情逍遥,不再过问国中大事也就罢了。 四更过后,杨桓刚躺在床上小憩片刻,眼皮子还没有合拢,涂乃奇便遣人来报,说是有姑墨国赶来的使者,连夜对孔隐传下了昭讯。 杨桓不得已同孔隐接待了姑墨国星夜来访的使者,果见哈迪力身边一名内侍,口头传讯,命孔隐和杨桓明日只身回国,将一千天罚军暂时留在碎叶守城,其后自由军令调动。 杨桓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快,摆明了是哈迪力误信市井传言,生怕杨桓生出反意,和孔隐率领天罚军和碎叶军进入姑墨,颠覆了哈迪力政权,这才命天罚军按兵不动,把杨桓和孔隐完全架空。 杨桓这边刚刚安顿了使者,涂乃奇又派人来请杨桓和孔隐进宫议事。原来姑墨使者连夜在城下叫门,守城士兵自然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才能请涂乃奇定夺是否打开城门,涂乃奇已经将使者之意知晓得一清二楚,闻听得哈迪力不想撤回天罚军,以为哈迪力大有挟持碎叶城为附庸之意,立刻就不乐意了。 杨桓心下了然,立时猜出这件事定是算天机在背后弄鬼,恨得咬牙切齿,偏偏毫无办法,只好连夜进宫面见涂乃奇解释一番。 涂乃奇早已整装等待,面上颇为不悦。杨桓已经把哈迪力的意思转达给涂乃奇,指天誓日说要带走天罚军,保持碎叶城的领土政权完整,这会儿因为姑墨国内部的猜忌,不得不暂时将天罚军留了下来,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涂乃奇只道是杨桓有意出言欺骗,先行稳住自己,然后再徐徐图谋碎叶城的主导权,面带寒色道:“刚刚哈迪力遣人来报,命天罚军留守我碎叶城中待命,同离火王公所言完全背道而驰,不知王公作何解释?” 杨桓心中发苦,又不能将哈迪力猜忌自己的事说出来,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姑墨国主有命,命在下同孔将军只身回国,天罚军自有军中兵卫长接管大权,在下和孔隐根本无从插手……” 杨桓言下之意,便是我和孔隐也被剥夺了兵权,你管我要个屁的解释,我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涂乃奇显然对这个解释十分不满:“照王公如此说,天罚军竟是要留在我城中,再不肯走了?” 杨桓翻了翻白眼:“尊上没听懂在下的意思,我国国主已经不想在下和孔将军再参与进这件事里,无论天罚军是走是留,都跟我们兄弟两个再没有一点关系,在下这样说,尊上明白了吗?” 涂乃奇的机灵劲不知道丢去了哪里,只是就着这个话题不断质询杨桓,翻来覆去只是这几句话。杨桓心中颇为不耐,终于耗尽了耐心,翻脸道:“你这种智慧是怎么当上这个城主的?莫非是使钱走了后门不成?我和孔隐如今已经被哈迪力尽释兵权,变成了两个光杆司令。至于哈迪力想不想夺取你的碎叶城,我再也管不了了!” 涂乃奇大惊失色:“王公何出此言,难道哈迪力因为市坊间流传的那些传言,对王公和孔将军起了忌惮之心?” 杨桓心想你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口中打了两个哈哈,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面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般坐在椅子上,再不肯同涂乃奇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涂乃奇无法,只好叹息一声:“王公少年英杰,为姑墨国立下汗马功劳,孔将军更是临危受命,率人一解姑墨亡国之危。没想到哈迪力昏聩至此,居然听信小儿黄口之辞,便认定王公又篡夺姑墨之意,实在令人可悲可叹哪!” 杨桓心想你现在说这些屁话还有什么用,你个老不死的祖坟都哭不过来,还到处跪哭些乱葬岗,你的碎叶城眼见不保,即将被哈迪力纳入囊中,还有心思惦记我和孔隐在姑墨国中的地位,真是天真得可以。 杨桓把涂乃奇当做了优柔寡断的昏君,却没有想到涂乃奇能在龟兹和于阗等国的夹缝中生存到现在,而且看准机会招来姑墨大军,一举复国,哪能是简单的角色,压根没有注意到,涂乃奇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不轻不重的在王位的扶手上敲击几下。涂乃奇身后的一名内侍见状,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涂乃奇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急着从杨桓口中套出哈迪力的真正意图,而是道三不着两的同杨桓攀谈起来,尽是说一些西域各国的奇闻异事,兼之大谈风月,甚至命人召来两名波斯舞娘,当场赏赐给了杨桓,作为暖床之用。 杨桓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安,却始终看不出涂乃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再三推却不肯收授两只波斯猫儿,涂乃奇便耍起了赖皮禅,一会儿要设宴款待杨桓,一会儿提出明日带杨桓去郊外打猎,浑然没有将即将亡国之危当做一回事。 杨桓同涂乃奇闲扯了半天,耐不得心中焦躁,终于起身告辞。涂乃奇也不阻拦,微笑命人将杨桓送回孔隐处。杨桓刚上了马车,便见到孔隐一身戎装,率领十几名亲兵朝宫门奔来,离着老远便朝杨桓大喊道:“大哥,大事不好,涂乃奇派人将我姑墨国派来的使者杀了!” 88 进退维谷 杨桓这一惊非同小可,抽回刚刚踏上马车的一只脚,迎着孔隐向前跑出几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孔隐翻身下马,见杨桓身边并无外人,才迅速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一炷香之前,念雪带着一队侍卫进入孔隐家中,二话不说便指责孔隐是个负心汉,夺取了自己的贞操,如今又和洛兰纠缠在一处。孔隐同念雪只是寻常关系,哪里禁得住念雪如此诋毁,当时便红透了脸解释不迭。洛兰在一旁听得分明,立刻冲上来大闹,三个人搅成一团,难解难分。 孔隐宅中只得十几名心腹亲兵,听到打闹声全都赶过来劝架,见自家将军惹下了红粉麻烦,根本不知应该如何劝解,只能围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念雪有备而来,将孔隐等人引在一处,朝带来的碎叶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便悄悄溜了出去,在客房中寻出姑墨国前来传讯的使者,一刀砍掉了脑袋,将使者的头颅送出孔隐府邸,悬挂在城墙之上示众。 念雪闹了一阵,见手下侍卫已经得手,便推说自己是在梦中被孔隐夺去了贞操,这会儿喝酒喝晕了才前来闹事,朝洛兰鞠躬道歉过后,率人返身便走。孔隐和洛兰目瞪口呆,不知道念雪为何突然演了这样一出,面面相觑。 好在念雪已经离开,孔隐不好追上去讨要说法,只好打叠起万款柔情,小心小意的讨好洛兰,好话刚说了没几句,亲兵们便将姑墨使者的尸首抬了进来。 孔隐大惊失色,这才明白过来念雪的真正意图。孔隐毕竟年幼,不知这件事要如何处理,火速备马披挂,一面命人牢牢看护住家中洛兰和左颜,一面率领亲兵前来王宫找杨桓拿个主意。 杨桓听孔隐讲述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差点咬碎银牙,狠狠一拳砸在自己的手掌上:“我擦他涂乃奇一百八十代祖宗,这个老小子使了阴招,断了咱们兄弟的后路。如今姑墨国派来的使者被杀,只要涂乃奇放出风声说咱们两个反了,这个屎盆子便牢牢扣在我们的脑袋上,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孔隐恨恨道:“大哥的意思是,涂乃奇老贼是故意设计想坑死我们?我现在就尽起天罚军,冲入王宫中取了老贼的项上人头,玉石俱焚以解此恨!” 杨桓一把攥住孔隐的手腕:“老二切莫冲动,涂乃奇不是想坑死我们,而是有意招揽我们两个为他所用。如今使者已死,我们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坐实了反叛的名声,姑墨国已经容我们不得,只能留在碎叶城中。如今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你和兰儿的家眷,今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杨桓叹了口气:“你的母亲和姐姐还在姑墨城中,兰儿的父亲也在我的封地上管理羊群,若是哈迪力闻得我们判出姑墨的消息,说不定会杀掉他们泄愤。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找到涂乃奇谈上一谈,先把使者身亡的消息压下来,待得用计将你和兰儿的家眷接出来再做理会。” 孔隐心忧母亲和姐姐的生命安全,火急火燎的拉着杨桓便走,想要去宫里找涂乃奇讨个说法。杨桓见四下里无人,附在孔隐耳畔低声道:“从姑墨带过来的一千天罚军可都是精锐,不知是否肯听从你的将令?” 孔隐傲然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小弟如今率军驻扎碎叶,那些士兵只听从我的将令,并不肯听命任何人驱策,大哥尽管放心。”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咱们这样空着手进去谈判,说不好连自身都要陷进去。”杨桓咬牙切齿道:“你现在便去指挥天罚军将王宫牢牢围住,在宫外策应,我亲自进去找老贼算账。” 孔隐犹豫道:“大哥自己进去的话,恐怕……” 杨桓拍了拍孔隐的肩膀道:“放心,涂乃奇只是想逼迫我们两个为他所用,并不想闹得个鱼死网破的结局。你率领天罚军守在宫外,一面抵挡住碎叶军,每隔上一炷香的时间,便发动一次佯攻,最好杀死他们一些人,我在里面的腰杆才能更加挺拔,谈判的筹码也就多出了许多。” 孔隐一向对杨桓的智计钦佩得五体投地,闻言领命而去。 杨桓深吸一口气,闭目片刻,这才不紧不慢的走进王宫,宫门口的护卫也不阻拦,任凭杨桓一路进入涂乃奇所在殿宇。 涂乃奇早已等候杨桓多时,胸有成竹的朝杨桓报以微笑:“王公去而复返,不知找本城主有何话说。” 杨桓心知已经无力回天,索性开门见山道:“尊上使得好一手离间计,在下佩服万分。在下闻听得人世间有四大悲剧,分别是穷得没钱做坏事,饿的不知吃什么,困得就是睡不着,想走就是走不了。如今在下深深感受到第四种悲剧的滋味,已然不做他想,索性认命的留在碎叶城,单凭尊上驱使罢了。” 涂乃奇听杨桓嘲讽自己穷凶极恶,暗地里做出阴谋诡事,却丝毫不以为忤,自动忽略了杨桓的冷嘲热讽,笑逐颜开道:“杨兄弟既然肯留下作为本城主臂助,实乃本城主之喜,也是碎叶子民之喜,杨兄弟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本城主这就发出昭告,依旧册封杨兄弟为我碎叶城中离火王公,封号不变。孔隐则依旧做了将军,统领全城兵马。尔等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为碎叶城做出一番贡献,以图青史留名,千秋万载,可好?” 杨桓苦笑道:“事已至此,在下能说不好吗?只是在下和孔将军的家眷均留在姑墨城中,一旦哈迪力得知此事,必定会有所迁怒,说不定会坏了我等家眷性命。如若尊上有心垂怜,还请暂时万勿将这件事传扬出去,待得在下和孔将军接回家眷,再一力扶持尊上开辟宏图霸业,为时亦然不晚。” 涂乃奇转了转眼珠:“王公和孔将军的家眷,本城主自然会派人前去接回,这件事便不劳王公亲自操心了。” 杨桓明知涂乃奇怕自己一去不再复返,神色坚决道:“我不相信你们碎叶城中的任何人,这件事必须要我亲自去做,否则一切免谈!” 89 达成共识 涂乃奇深知杨桓狡计多端,生怕将杨桓纵虎归山,生出了变数,始终不肯松口。杨桓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于是不再坚持,除去鞋袜,大喇喇侧卧在几案旁,命人端来酒菜,胃口大好的吃喝起来。 涂乃奇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倒是不虞杨桓飞出自己的手心,干脆陪着杨桓喝起酒来,不怕杨桓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杨桓心知急不得,只能强行按捺住心中焦躁,同涂乃奇比拼着耐心。杨桓喝了两杯酒,终于听到宫门外的喊杀声。正是孔隐坚决执行了杨桓的命令,好不容易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命天罚军将守护宫门的护卫尽皆射死。 按照杨桓的交待,孔隐只需在宫外造成武力威压即可,不必大动干戈。孔隐虽然心急如焚,恨不能杀进宫中取了涂乃奇性命,却知道就算杀死涂乃奇也没有用,只能命令天罚军不断朝宫门施压。 守护宫门的护卫共有三十人,哪里敌得过天罚军的强弓硬弩,被射杀大半之后,孔隐犹嫌不足,派出一队步兵掩杀过去,将守门护卫尽数杀死,却并不趁虚而入,而是退回原地继续等候命令。 孔隐带兵颇有章法,天罚军又全都是唐境流放的囚徒,被哈迪力重金获取,这些军士本就是唐人,在姑墨国中并无牵挂,一旦得遇孔隐此等唐人名将,全都真心归附听命,不肯生出二心。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天罚军跟在孔隐身边征战,在血与火中淬炼了一番,早已军心如铁,为军令马首是瞻。 碎叶军虽然在伍长和兵卫长的率领下匆忙赶来,将一千天罚军牢牢围住,一则这些碎叶军都习惯于听从主将孔隐的命令,二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孔隐只是在王宫外徘徊震慑,并没有杀进宫去,一时踌躇不堪,也失了主意。 碎叶军无法,只好派出一名平时颇受孔隐欣赏的伍长,收起兵刃,步行前来问询,却被孔隐使人轻轻捉住,将这名伍长手下的士兵也收拢过来。 涂乃奇在宫中闻得喊杀声四起,以为孔隐率军攻了进来,腾然起身,便欲出去一观。杨桓见涂乃奇如此沉不住气,心道你个老不死的也知道着急,于是叫住涂乃奇道:“尊上不必心忧,孔将军只是奉在下之命,在外面闹出点小小的动静而已,并没有犯上作乱的意图。” 涂乃奇恍然大悟:“王公此举,难不成是想和本城主讲一讲条件?” 杨桓微笑点头。 涂乃奇看穿了杨桓的意图,也便不再心急:“如果本城主执意不肯答应呢?” 杨桓咂嘴舔舌的品尝着一串马**葡萄:“不答应也没什么,大不了孔隐带着一千天罚军,同您手下的碎叶军斗个你死我活。在下再顺便抱住尊上,点起火来烧成两团焦炭,碎叶城陷入无主的纷乱中,或是重新被龟兹国收编,或是被哈迪力趁虚而入,咱们几个在黄泉路上也好有个聊天的伙伴。” 涂乃奇一时被杨桓威胁得拿不定主意,只闻得宫外的喊杀声刚刚沉寂片刻,刀兵声再次响起,而且隐隐传来火光。原来孔隐杀人犹嫌不足,指挥手下士兵又放起火来。 孔隐闹得看似十分欢畅,却始终不肯踏进宫门半步。孔隐在碎叶军中积威已久,是以碎叶军在没有确定孔隐作反以前,并不敢贸然上前围攻。孔隐也不同碎叶军交锋,只是将天罚军散成两列,一列警戒着碎叶军的一举一动,一列则不断骚扰宫门,只是苦了镇守王宫的护卫,被孔隐相继杀死了上百人,犹自摸不着头脑,只能勉力支撑。 孔隐在宫外杀得兴起,杨桓在殿宇内喝酒喝得同样兴高采烈,干脆连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抱着酒杯猛灌。不断有宫人探听到消息,报于涂乃奇知晓。涂乃奇心疼手下护卫阵亡,却又深知天罚军悍勇,不敢行险一搏,只能蹲在杨桓面前苦苦哀求:“王公,千万莫再闹下去了,我碎叶城中士兵本就数量不多,再这样打下去的话,万一损伤过重,被龟兹等国捡去了便宜,我等岂不是鸡飞蛋打呀!” 念雪唯恐杨桓对老父不利,始终仗剑守护在涂乃奇身旁,见父亲涎着脸皮再三恳求杨桓,杨桓却不依不饶的耍起了王八蛋,登时怒道:“父王莫要再恳求这个混账,待女儿一剑杀了他,再率众将天罚军尽数剿灭,这些姑墨狼子方知我碎叶军威!” 涂乃奇连忙制止女儿的冲动,却突然眼前一亮,急忙用手掌在杨桓眼前晃了晃:“王公不是想亲自带人去姑墨接回家眷吗,本城主倒是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王公有在听本城主说话么?” 杨桓不耐烦的拍开涂乃奇的手:“胡乱晃些什么,我眼睛又没瞎,有屁快放!” 涂乃奇耳闻得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急忙拉住杨桓的衣袖道:“王公可以自行回去接来家眷,只是小女必须率人跟在王公身边,而且要留下孔将军在我碎叶城中镇守,不可有须臾离开,王公以为如何?” 杨桓转了转眼珠,心想你只不过是怕我趁机逃脱,留下孔隐和洛兰在这边做了人质,倒也算是公平。等老子把孔隐和兰儿的家眷接了来,有一千精锐天罚军襄助,到时候想要逃出小小的碎叶城还不简单。 杨桓打定主意,又提出借用李客的门人武十七一同跟随。涂乃奇心想李客乃是土生土长的碎叶人,定然不会做出背叛碎叶的事来,于是点头应允。 杨桓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涂乃奇和念雪走出宫殿。杨桓像是喝醉了酒,离着老远便见到孔隐骑在马上,挥舞手中长剑,率人将一众宫卫杀得叫苦连天,于是挥手大喊道:“孔将军请暂息雷霆之怒,老不死……城主已经答应了咱们的请求,赶紧让儿郎们先散了吧。” 杨桓不紧不慢走到孔隐马前,拍了拍战马的脖颈,故作惊讶道:“哎呀,孔将军怎么动了真怒,瞧你这脾气暴的,还想不想成为新一代的四有青年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快快下马随本王公进去喝酒吧。” 90 心生嫌隙 两日后,姑墨城中。 哈迪力愁眉不展,独自喝了几杯闷酒,信步在后花园中闲逛,身后只有贝瓦王公和王储珈谛相陪。 哈迪力走到湖边草木雕琢而成的神鹿边,拈起一片叶子在掌心揉碎,突然询问贝瓦王公道:“使者是什么时候遣出去的,怎么现在还没有回讯?” 贝瓦王公赔笑道:“昨天上午离开的,老夫再三叮嘱要速去速回,按理说这会儿也应该返回城中,又或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一阵,也未可知。” 哈迪力知道西域诸国如今乱象纷呈,各股马贼势力趁机不断四处劫掠,使者绕路远行也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哈迪力的眼皮一个劲儿的跳,似乎总觉得有不好的事会发生,始终坐立不安。 珈谛一向与杨桓交好,见哈迪力对杨桓生出疑心,于是委婉劝道:“最近市坊间有一些传闻,儿臣也略有知晓,只是这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毕竟当不得真,父王这样急着召离火王公和孔将军回国,会不会太草率了一些?” 哈迪力并非昏君,也知道这件事做得有欠考虑,挥手示意贝瓦王公退下,这才语重心长朝珈谛道:“你是我哈迪力的儿子,以后要接掌我姑墨一国,熟不知防人之心不可无。杨桓年纪轻轻,便展现出惊人的智计手段,这样的人连父王都感觉到难以驾驭,如果任由其丰满了羽翼,留给你做了肱骨之臣,你又能拿什么来压制于他?” 珈谛闭口不言,面上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被哈迪力捕捉在眼里,忧心忡忡道:“那个孔隐亦是少年英才,一向以杨桓马首是瞻,他们两个一文一武,无论落在哪一个国家,都能迅速崛起。只是你有没有考虑到,若是将我国中军政大权尽数交予他二人打理,万一他们生出反意,试问又有谁能够制住他们?是我?是你?还是我姑墨国中那些老掉了牙齿的昏聩王公官员?” 珈谛觉得哈迪力说得很有道理,不过还是据理力争道:“父王所说,儿臣深以为然。只是儿臣觉得杨桓和孔隐并非宵小之辈,若是其心怀不轨,恐怕也不会在我姑墨国生死存亡之际挺身而出,拯救我姑墨子民于水火,难道这还说明不了他们两个心地纯良吗?” 哈迪力摇了摇头:“王儿,你待人毫无二心,秉性良善,本是好事。不过这个世上最难猜测的,便是人心。君不见前朝往事,有多少人可以共历磨难,却不能同享富贵,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权利和财富,你还是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珈谛见哈迪力心意已决,不敢再出言规劝,只是试探问道:“相信杨桓和孔隐不日便会回到我姑墨,到时候父王又要如何对待他们呢?” 哈迪力笑道:“王儿不必多心,父王虽然对此二人生出疑忌,只不过是防患于未然,并不是想对他们两个怎么样。我姑墨一向富庶,如果他们想从此做个悠闲的富家翁,或是干脆要离开姑墨,父王一定会不惜钱财资助,因为此二人毕竟对我姑墨有恩,父王定然不会做出兔死狗烹之事。” 珈谛面露喜色,不过还是犹豫道:“既如此说,父王不如加倍封赏杨桓土地金银,让他生活在我姑墨城中,王儿也好早晚看觑交往。只是我姑墨刚刚站稳了脚跟,国中兵士亦需要孔隐操练,难道要把孔隐的将军职位一并撤了去吗?” 哈迪力叹息一声:“本王亦想继续使孔隐为我所用,只是孔隐杨桓乃是一体兄弟,杨桓心思聪敏,定然已看出本王忌惮之意,孔隐是否能为我所用,就要看个人的缘分和想法了。” 父子二人正聊着,一名宫人急匆匆的走过来,垂首向哈迪力禀报道:“启禀国主,城中有消息传来,说是守在孔家附近的护卫均被人杀死,乱刀分尸,惨不忍睹,孔家母女亦然不知所踪……” 哈迪力大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宫人恭声回禀道:“就在刚刚,还是孔家的邻居嗅到了血腥味,才及时禀告于巡城卫队知晓,司务署亨琼大人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哈迪力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亲自带人前去看看,前脚还没出王宫,便有士兵飞马来报,说是离火王公杨桓的领地遭遇马贼袭击,将羊群和骆驼尽数夺走,牧人死伤殆尽,唯有洛兰的父亲乔塞提被马贼掳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哈迪力呆立半晌,终于重重叹了口气:“杨桓和孔隐终于做出了选择,也罢,随他们去吧。” 贝瓦王公刚刚在花园门外获此消息,焦急的跑了过来,正好听到哈迪力的一声叹息,不由得急切道:“国主,可是那一千天罚军……” 哈迪力突然暴怒道:“别跟我提什么天罚军,本王现在还能怎么样?率军冲去碎叶城将天罚军从杨桓手中讨要回来吗?我姑墨刚从血火刀兵中喘息过来,还能禁得起再一次战争吗?” 贝瓦王公被哈迪力吓了一跳,连忙劝解哈迪力暂息狂怒。珈谛心中震骇丝毫不下于哈迪力,朝贝瓦王公使了个眼色,拉着贝瓦一同退了下去。哈迪力如同一头受伤的雄狮,在草地上辗转转了半天圈子,突然将头上王冠狠狠摔在地上:“杨桓,你好,孔隐,你好。就算你们想远走高飞,为什么要吞掉我苦心经营的一千精锐天罚军,为什么又要杀我军士夺走家眷,你们简直是在抽我哈迪力的耳光!” 此时,带上了人皮面具的杨桓扮作寻常商人,刚刚带领念雪等人进入姑墨城,见到城门处的守卫比平时多了数倍,而且往来巡逻的司务署士兵穿梭不绝,感觉到十分诧异。 随意步入一间酒家,杨桓命人将骆驼上的货物卸了下来,给骆驼加了一些草料盐巴,又要了一些酒水吃食,便向酒家小二询问城内异状。小二压低声音道:“客人您初来不晓得,听说城内出了人命大案,杀死了不少巡逻士兵,死得那叫一个惨,连脑袋都被人摘了去,您在城内走动时可千万要小心些呀。” 91 物是人非 杨桓闻言惊疑不定,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带着念雪和武十七走出酒家,直奔最近的乔塞提家而去。 乔塞提家和杨桓的宅子坐落在同一条巷子里,巷口此时已经被官兵牢牢守住。杨桓心里暗暗叫苦,朝周围看热闹的人打听一下,得知并不是这里发生了命案,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眼见官兵将乔塞提家附近围护得水泄不通,青天白日的没有办法混进去,杨桓只能转头去往孔隐家中,想先把孔家母女接出来再说。 哪知到了孔家左近,把守的士兵更是多出了一倍,杨桓看见司务署大人亨琼正指挥手下整理现场,同时驱赶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杨桓见孔家院前的菜地里横七竖八停放着十几具尸体,便知孔家一定出现了巨大的变故。只是杨桓虽然心急如焚,却硬是不敢靠前,只好随着人群朝后面退去,待得晚上再悄悄潜回来一探究竟。 于阗国主阚默率军攻打姑墨城池之时,杨桓受命前往龟兹等国布下庞氏骗局,便使用了这张人皮面具,扮作西域商人的模样。这次杨桓急着潜入姑墨城救人,并没有来得及改换人皮面具的形态,只是将鼻梁垫高了一些,形貌上并没有太大的改换。 珈谛王子素来喜爱孔隐武艺人品,听闻得孔隐家里出了事,带着几名宫卫微服前来查看,在人群中认出了扮作商人的杨桓,差点惊呼出声。 杨桓眼尖,同样看见了珈谛王子,只好在人群中慢慢挤了过去,同珈谛王子并肩站在一起,目光依旧望向孔隐家的方向,以微不可查的声音道:“不是我做的。” 珈谛王子苦笑一声,故意同身后的宫卫拉开一点距离,苦笑道:“大哥,我倒是相信你。” 杨桓听说珈谛王子言外之意,杀死士兵夺走孔隐家眷的罪名,一定已经被哈迪力扣在了自己头上,按照常理推断,杨桓和孔隐也正是这件事的最大嫌疑犯。 杨桓低叹一声:“你能相信我就好,乔塞提大叔现在哪里,我看他们家也被司务署围得水泄不通,是不是也出了事?” 珈谛王子用力揉搓着脸颊:“大叔在你的领地上率人放牧,有士兵回报说被马贼掳走,下落不明。大哥,你想怎么办?” 杨桓心里已经乱成一团,一时间根本拿不出主意,深深望了珈谛王子一眼:“如果你信得过我,便先带我去领地遭遇马贼袭击的地方看看,晚上再趁黑来到这里仔细查探一番,这件事你能做么?” 珈谛王子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你在东城外面等我,我先回去宫里打个转,随后便来。” 杨桓如今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全部赌注押在珈谛王子身上。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回去酒家订下房间,将带来的碎叶护卫安顿下来,只带着念雪和武十七出了东门,在城外叶尔羌河畔找到一处平缓回湾处,安心等待珈谛王子到来。 武十七最是沉默寡言,一路上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三句,只是时刻守在杨桓身边,不肯有须臾离开。倒是念雪性情活泼,因为第一次走出碎叶城,沿途看见什么景物都觉得新鲜,不过念雪毕竟挂纪孔隐的母亲和姐姐身陷囹圄,倒也没有胡作非为,老老实实跟在杨桓身后,不无监视之意。 武十七师从裴旻,裴旻号称大唐第一高手,相信武十七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念雪又是碎叶城中公认的第一女剑手,有这样两大高手在侧,虽然不至于力敌千军,杨桓毕竟安心不少。 念雪到底是个女儿家,一路上风尘仆仆,只觉得脸上身上被灰泥糊得难受,用纱巾蘸湿了水,蹲在河边清理面颊和脖颈。杨桓心中有事,一路上食不知味,这会儿感觉到身上没有多少力气,想起身负重任,必须保持体力和清醒的头脑,于是拿出随身携带的馕饼,就着清水吃了起来。 念雪同杨桓对面而坐,将一把肉干递到杨桓面前:“刚刚在城中与你搭话的年轻人是谁?可靠吗?” 杨桓接过肉干填进口中:“他叫珈谛,是哈迪力的大儿子,姑墨国的王储。至于此人可不可靠,你得去问他,问我有什么用?” “什么?他是姑墨国的王储?”念雪惊讶道:“你和孔隐背叛了哈迪力,却把寻找家眷的希望寄托在他儿子身上。你,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杨桓不置可否道:“男人之间的事,你们女人是不会明白的。” 念雪撇嘴道:“有什么不明白的,男人找女人只是为了传宗接代,男人和男人之间才有真爱。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搞基,对,就是搞基。” 杨桓大惊:“这些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孔隐告诉我的啊。”一提起孔隐,念雪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也不知道孔隐现在城中怎么样了,他那个倔强的脾气,别再跟我父王打了起来。” 杨桓叹息道:“孔隐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看来以后说话还真得防着他点儿……来了。” 杨桓瞥见远处飞来一骑,马上之人正是珈谛王子。珈谛王子奔至杨桓身前,勒住胯下马儿,朝杨桓招手道:“时间有限,咱们快走吧。” 杨桓三人翻身上马,跟在珈谛王子后面朝东面奔去,不移时便已经到了杨桓原来的封地,只见羌河畔的草地上陈横着六具尸体,全都是杨桓雇佣来的牧人,此时已经身首分离,身上刀伤遍布,死状极惨。 珈谛王子将周遭守卫的士兵赶到别处,带着杨桓等人下马观看。武十七蹲下身子,逐个仔细查验死者的尸身,皱眉道:“这些人身上的刀伤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看似被一队马贼乱刀砍死,其致命伤痕只是脖颈一处。从断头的切口看来,这些人全都是被人一刀削掉了脑袋,此人真是高手!” 92 一线生机 杨桓朝一具尸体上看了看,皱眉道:“武大哥的意思是,这些牧人全都是被一人所杀,那个人故意扮作大队马贼的模样,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照这样分析,这个人即使身手高明,也不可能带走为数众多的羊群和骆驼,那些牲口应该只是被他赶到了别处。” 武十七点点头。 珈谛王子一向信服杨桓,当即命士兵在辐射出去搜索羊群和骆驼。杨桓将散落各处的六颗脑袋逐个看了一遍,突然惊喜叫道:“没有多多卡的尸体,多多卡也没死!” 珈谛王子一向视多多卡为至亲,还以为多多卡也随同其余牧人一并身亡,想要为多多卡收尸厚葬,听得杨桓之语,不可置信的将牧人的头颅看了一遍,再三确定其中没有多多卡,立刻高兴起来:“多多卡没死,真是太好了。” 多多卡自幼习练得一身武艺,是姑墨国中有数的高手。即使面对真正的江湖大家,对敌不足,自保却有余。杨桓终于觅得蛛丝马迹,心道只要能找到多多卡,不仅能够洗去自己和孔隐的冤情,说不定还能寻觅得凶手的下落,再也等不得,当即催促珈谛王子赶紧派人寻找多多卡。 驻守现场的士兵已经出去寻找羊群和骆驼的下落,只剩下二人守住牧人的尸体,珈谛王子又是偷偷跑出来的,身边并没有带着侍卫随从,一时间居然无人可用。 杨桓沉吟片刻:“这里三面都是一马平川的戈壁,掳走乔塞提大叔的人定然骑乘着良马神驹,多多卡不会傻到在平地上同骏马赛跑,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遭遇于阗军扮作的马贼袭击时,多多卡逃遁的路线?” 珈谛王子恍然道:“上一次遭遇凶险之时,多多卡便是跃入羌河之中,才逃脱了一条性命,大哥的意思是,咱们沿着河岸向下游搜寻?” 杨桓点点头,驱马缓缓沿着河岸朝东北方向而去,珈谛策马同杨桓并肩,一面注意着河岸,一面朝杨桓道:“大哥,你真的不想再回来我姑墨国中了吗?” 杨桓苦笑着将前日碎叶城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件事说出来谁会相信?只有你能相信罢了。” 念雪跟在杨桓身后,听杨桓将自己的父亲形容成一个奸诈狠毒的阴谋家,心中不喜,不过杨桓并没有刻意夸大,所说句句都是实情,念雪即使心中不满,毕竟无法反驳,只好用漂亮的大眼睛一个劲儿瞪向杨桓的背影。 珈谛王子知晓了事情的始末,唏嘘不已,明知此事已成定局,任凭谁也无力回天,只能暗自嗟叹。 杨桓朝珈谛王子使了个眼色,纵马向前奔出一段距离,刻意同身后的念雪拉开距离,这才压低声音道:“如今孔隐手下还有一千天罚军,留在碎叶城中牵制涂乃奇。一旦大哥将孔隐的家眷和乔塞提大叔寻回,便找个机会将那一千军士遣回姑墨,先不说乃父对我有知遇之恩,夺人所爱,拥兵自立的事,大哥是万万不会做的。” 珈谛王子一贯钦信杨桓为人,闻言毫不怀疑,突然并起手指指天发誓道:“大哥今后尽管安心留在碎叶城中,一旦小弟接掌了姑墨国主之位,定然将大哥和孔隐接回来。小弟在此向真主立誓,终生绝不敢亏负誓言。” 杨桓心中一热,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只是在珈谛王子的肩头重重拍了一下。珈谛王子却突然指着前面叫道:“大哥快看,那里有人。” 杨桓极目远眺,果见河岸的沙滩处趴着一个人,立刻策马狂奔过去,待到了近处,见到那人正躺在沙滩上喘息,胸口起伏剧烈,湿透了的衣衫上尽是破碎的痕迹,不断有血液渗透出来,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一缕一缕贴在脸上和脖子上,不是多多卡还能是谁。 杨桓大喜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多多卡身前,将多多卡的头颅枕在自己的膝盖上,迫不及待问道:“是谁把你伤成这样?乔塞提如今是死是活?” 珈谛王子和念雪等人也跑了过来,武十七身上带着上好的金疮药,撕开多多卡的衣服,将药粉均匀撒在多多卡的伤口上。珈谛王子见多多卡伤得不轻,因为大量失血导致面若金纸,嘴唇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勉强能够睁开眼睛,望着珈谛王子叫了一声“波诺”,珈谛王子便已经泪如雨下。 波诺是姑墨语中“野草”的意思,是珈谛王子的小名。因为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十分低下,即使是王公贵胄的儿女,也多有在襁褓中夭折。所以哈迪力为珈谛王子取了这个小名,希望珈谛王子的生命能够像野草一样顽强。名字贱了好养活,同唐人为孩子取名为狗蛋,石头是一个道理。 杨桓见珈谛王子抽泣不止,柔声劝了几句,眼见多多卡已经气若游丝,能暂时逃脱出来已属不易,生怕多多卡死去断了线索,焦急的催问多多卡道:“到底是谁伤了你?” 多多卡闭起眼睛,积攒了半天力量,才从口中吐出三个字:“算天机。” 杨桓狠狠一拳捶在地上:“我就知道是那个老混蛋在背后搞鬼,吗的被我抓住一定点了他的天灯。乔塞提呢,你有没有看见乔塞提?” 多多卡的手指指向东南方向,声音微弱道:“没死,那边去……了……”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每个江湖人都是半个医士大夫,武十七更是个中高手。武十七见多多卡说话时依旧可以调整气息,简单查探过后,认定多多卡只是失血过多,身上并没有致命的伤口,于是让杨桓将多多卡平放在沙滩上,不断在多多卡身上穴位上游点推拿。一炷香过后,多多卡喷出腻在胸中的一口淤血,血脉经络重新畅通,看上去暂时是死不了了。 多多卡喘匀了一口气,就着珈谛王子手中皮囊,喝了两口新鲜羊奶,这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算天机带着两个厉害的道士,抓走乔塞提,还挟持着两个女人,往那个方向去了……” 93 心狠手辣 算天机手指的方向,在西域路上坐落着于阗、龟兹和高昌三国,通过碎叶城还可以直接去往大唐,算天机究竟把人掳去了何处,根本无从判定。 杨桓已经知道了算天机离去的大致方向,获悉孔家母女和乔塞提并没有死,已经是意外之喜,当机立断将多多卡送回姑墨城中救治,待到晚上潜入孔家查探后再做理会。 珈谛王子在城外寻了一辆封闭式马车,将多多卡送入城中一家普通的医馆,医士为多多卡重新处理并包裹好伤口,熬好了药汤,便在医馆中暂时将养,食物补品自有珈谛王子从中调度。 杨桓回到下榻的酒家,一直等到天黑,珈谛王子才转了过来,将杨桓等人带到孔家,随便使了个借口支开守卫。死去士兵的尸体已经被搬运进屋子里,待得司务署彻底处理过案发现场后,方才允许家属将尸体搬走安葬。 武十七手执烛台,仔细查验尸体片刻,得出的结论是同一批凶手所为。看来算天机早已踩好了盘口,先在城中作案,掳走孔家母女后,才出城抓到了乔塞提。 杨桓苦思半晌,认定算天机只是想将这件事嫁祸给自己和孔隐,否则掳人便可,不必杀死众多无辜之人,看来算天机并不是一人来到西域,在于阗等国甚至碎叶城中都布下了暗探,监视得碎叶城主涂乃奇杀死了姑墨使者,这才赶在杨桓前面潜入姑墨城,杀人嫁祸后逃之夭夭,此计甚是毒辣,已经将杨桓和孔隐逼上了绝路。 杨桓屡次破坏算天机的好事,心知已经被算天机恨入骨髓,不杀不快。眼下虽然将矛头彻底指向杨桓,却只是逼得杨桓不得不反出姑墨,留在碎叶城中寻求庇护,算天机等人誓要灭掉杨桓,十有**会挑选在碎叶城中下手。 杨桓心中对于算天机的毒计越来越明朗。算天机之所以没有对孔家母女和乔塞提立下杀手,唯恐惹怒了杨桓和孔隐,或是同碎叶和姑墨反目成仇,别投他国;或是干脆心灰意冷,远走他乡,从此消匿了踪迹。所以算天机留下活口在手中,专一等待杨桓自投罗网。 以此推断,多多卡并不是凭借高明的武技逃得一条性命,而是算天机有心放水,故意留下多多卡为杨桓指路,把阴谋变成了阳谋,等于大摇大摆的对杨桓名言:我已经把你和孔隐身边最亲近的人捉在手中,此刻就在碎叶城附近等着你来取,有胆子你就来呀。 “老牛鼻子,如果这次被老子逮住,非把你送到岛国拍小电影去不可!” 杨桓心中不住咒骂,却还是在屋子里四处寻找算天机留下的蛛丝马迹,终于在厨房的北墙上看出一丝端倪。 厨房的灶台紧贴着北墙,墙上满是烟熏的黑灰,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武十七手中的一支蜡烛,和珈谛王子提着的灯笼有些光亮。灯火稍稍靠近北墙,漆黑的墙体上却突然浮现出一排工整的小楷字体,望之碧光莹莹,十分清晰夺目。 杨桓不太认识上面的字迹,侧身闪到一边,只听得武十七缓缓念道:“杨桓小儿,贫道就知道你会来,你一定很惊讶吧。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你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生死各安天命。贫道在碎叶城中等你三日,三日之后还不见你归来,自然会将掳走三人放掉,九泉之下你也该瞑目了。” 武十七话音刚落,墙上字迹纷纷剥落,这种涂料似乎见不得光亮和热度,昙花一现之后,涂料便掉落在灶台之上。杨桓一把夺过珈谛王子手中灯笼,凑上前一看,只见灶台上早已被涂抹了荧黄色的粉末,附近堆着易燃的干草,黄色粉末白日里看上去和灰尘差不多,一直延伸到灶台旁的碗柜之中。 “我靠,大事不好。” 杨桓飞快跑向碗柜,墙上的绿色涂料遇到灶台上的荧黄色粉末,不知产生了何种化学反应,立刻燃烧起来,像一条引线般钻进了碗柜。 算天机用心歹毒,早已在碗柜之下挖出大洞,暗藏了巨量火药和油脂,以油布覆盖,很难散发出气味被人发现。此刻火药和油脂被引线点燃,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将碗柜崩碎得四分五裂,迸溅出的大团油脂附着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熊熊燃烧起来。 杨桓首当其冲,被火药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后脑重重磕在灶台上,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武十七身手极快,拖住杨桓的衣领向后飞退,身上沾染了数团油脂,顷刻间烧成了一个火人。 杨桓奔至碗柜前的时候,正好挡在念雪身前,是以念雪只是被气浪冲得倒飞出去,依仗灵活的身法,在半空中彩蝶般翻转,轻盈落在地上,随手抄起水缸上木盖挡在身前,并没有被火焰烧到。 珈谛王子也是走了狗屎运,跟在念雪身后倒飞而出,一头栽进了没有盖子的水缸里,此刻**的爬了出来,见武十七和杨桓烧成一团,手忙脚乱的四处找盆盏取水,赶着泼到二人身上灭火。 杨桓距离碗柜最近,身上火焰燃烧得较武十七更甚。杨桓仗着自己身体恢复力惊人,弯腰抱起武十七,用尽全身力气将武十七投进了水缸里。好在水缸够大,武十七整个人浸入缸中,发出烙铁入水的刺啦声,一股刺鼻的青烟冒起,武十七身上的火焰总算是灭了。 孔隐家的水缸上有一道裂痕,找了一个匠人将裂纹箍住,此刻骤冷骤热,裂缝越来越大,水缸轰然炸裂开来,清水流了一地。 杨桓本想一并跃入水缸中灭火,此时见水缸已经变成了碎片,简直欲哭无泪,不得已躺在泥泞的地上打起滚来。念雪和珈谛王子见杨桓周身布满熊熊烈火,地上的积水只是杯水车薪,一时全都惊得呆住了,甚至忘记了上前帮忙。倒是武十七没有乱了手脚,转去卧室抱来一床被褥,将杨桓紧紧裹住,同时脱下衣衫拼命拍打杨桓身上的火焰。 足足忙乱了半柱香的时辰,杨桓身上的火焰才彻底熄灭。 94 瓮中捉鳖 杨桓此时已经被烧去所有毛发,脑袋变成了一颗漆黑的肉球,鼻孔和嘴巴里不断喷出黑烟,看上去狼狈已极,不过总算捡回了一条性命。 “哈哈,想用火烧死老子,也不想想老子是谁!” 杨桓周身火辣辣的疼痛,脸上身上全都是烧伤,却还是人倒旗不倒,犹自嘴硬道:“老子是天上离火星宿下凡,能被区区凡间人火烧死吗?亏得那个老贼自称为算天机,既然想要火攻,还特么的在屋子里留下了一口水缸,简直就是个白痴!” 杨桓见整间屋子哔哔啵啵的烧了起来,唯恐大火引来附近军民,到时候可就插翅难逃,正要号召众人逃命,突见珈谛王子和武十七仰面栽倒在地,就着火光一看,二人面色乌青,嘴唇发紫,显然是中了毒的模样。 杨桓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算天机生怕杨桓不死,故意留下一口蓄满清水的水缸,却在水里投了毒药。算准杨桓被油脂附身引燃,定会钻进水缸中灭火,只要无意间吞进几口,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毒死,心地毒辣得无人能出其右。 无巧不巧,珈谛王子和武十七相继投进水缸,使得本就破旧的水缸碎裂开来,倒是救了杨桓一命。此时只剩下念雪和杨桓没有中毒,二人只好费力将珈谛和武十七拖出屋外,正好看见附近巡城的司务署士兵跑了过来,张罗着指挥附近的民众救火。 珈谛王子昏迷不醒,虽然衣衫散乱,却依旧可以认出面貌。杨桓拖着珈谛,正好被问询赶来的司务署亨琼认了出来,不过却看不出杨桓是何许人也,立刻大声吼道:“尔等是什么人,为何要劫持我姑墨王储,快些放人,否则将你们乱刀分尸!” 杨桓暗叹一声罢了,高举双手做投降状,高呼道:“我是离火王公杨桓,珈谛王子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快快请医士前来调治……还有,我要见哈迪力,让哈迪力来这里见我!” 亨琼闻言大惊,辨认出杨桓熟悉的声音,心里更是拿不定主意。亨琼在正踌躇间,只听得杨桓大吼道:“先去请医士为珈谛王子解毒,然后再把哈迪力给我叫来,否则我现在就把珈谛掐死,咱们谁都别想活!” 亨琼无奈,只好命人火速请来医士,同时紧紧将杨桓等人守住,自己则飞奔往宫中报讯去了。 很快有医士到来,为珈谛王子和武十七灌下粪汁催吐,好在二人只是无意间吞食了几口掺毒的清水,毒性并不剧烈,二人粪水入肚,哇哇大吐了一阵,将腹中毒水吐了个**分。 医士反复为二人灌注粪汁,直到二人面上的青气消散许多,才将解毒药丸塞入口中,以绿豆汤顺了下去。 算天机有心要了杨桓性命,不过行动间过于匆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剧毒,砒霜和鹤顶红等物的气味又大,难以掩人耳目,所以只是在药房中购得一些药物,用黄岐之术临时配制出慢性毒药,索幸二人摄入不多,医士救治得又十分及时,眼见身体强壮的武十七已经呻吟一声,逐渐有了清醒过来的迹象,只是珈谛王子依旧双目紧闭,看来要将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健康。 此时,亨琼已经将哈迪力请了过来。哈迪力被一众侍卫围在中间,看见爱子不知生死的倒在杨桓怀里,立刻拨开身前护卫,向前猛冲几步,却被亨琼死死抱住:“国主切莫冲动,小心有诈。” 杨桓见哈迪力到来,将面上烧得焦灼不堪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露出哈迪力十分熟悉的脸庞。哈迪力先是一呆,随即勃然大怒:“杨桓你狼子野心,反出姑墨,勾结涂乃奇吞了我一千天罚军,杀我士兵,掳我子民犹嫌不足,又潜进城中挟持我王儿,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桓见哈迪力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在自己头上,心知根本无法解释,只好咬牙道:“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现在珈谛在我手上,而且身中剧毒,我只问你一句,肯不肯放我走!” 哈迪力之道是杨桓应下了所有罪名,心中怒意更甚,本想命人将杨桓当场斩杀,却顾忌杨桓挟持珈谛王子为人质,只好暂时服软道:“你放了本王的儿子,本王便让你走。” 杨桓心知哈迪力恨极了自己,哪里敢轻易相信哈迪力的话:“在下在城中自有马匹,国主可命人尾随在我等身后,待得出城三十里后,在下自当将珈谛王子交还给国主,绝不食言。” 哈迪力投鼠忌器,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任凭杨桓率然出了城门,朝东策马奔出三十多里后,才将珈谛王子交给尾缀骑士,朝着碎叶城的方向纵马离去。 哈迪力有心派骑兵前去追杀,随即想到杨桓狡计多端,说不定在路上布置了伏兵,而且还有一个虎狼之将孔隐始终未曾露面,不知道率军埋伏于何处。哈迪力也真是怕了杨桓,错失了杀掉杨桓的大好良机,眼睁睁看着杨桓离去,这才恨恨回城。 杨桓此行铩羽而归,非但没有救回想救之人,反倒差点丢了性命,率领众骑士如丧家之犬般逃窜,一直出了姑墨国的国境,才松开口吐白沫的马儿休息一会。 碎叶城外凌山山脉,碎叶河水流经一条谷道,一直奔腾进咿赛客湖中。在碎叶河中游畔,距离城池只有四五十里路处的河湾,算天机的两名弟子在篝火上烤热了馕饼,并装满清水的皮囊递给乔塞提和孔家母女。 乔塞提见识过这三个道士杀人不眨眼的凶恶模样,心知难以逃脱掌控,只好同孔家母女认命的吃喝起来。孔隐的母亲颇有些经历见识,虽然身陷囹圄,却并不十分惊恐,将女儿搂在怀中柔声安慰,将馕饼撕成小块送进女儿口中。 算天机正在篝火旁闭目打坐,心神突然一震,抬头望向天际东方,见主凶角宿忽明忽暗,正值斗杀首冲之际,面色便是一喜,暗忖杨桓此番休矣。只是算天机并没有高兴多长时间,角宿旁金亢突然明亮起来,将角宿的光芒死死压制。算天机脸色大变,手指飞快掐算片刻,终于颓然叹息一声:“杨桓此子遇到这样的险境都能逢凶化吉,难道真的是天意不可违……” 95 灵丹妙药 杨桓胯下高昌神驹,乃是当日驱走鬼财神之时,受到哈迪力的赏赐。杨桓为枣红马取了一个十分俗气的名字,唤作追风。追风一度救过杨桓性命,所以杨桓珍惜马力,不忍马儿伤了力气,正信步游缰,纵马缓行,忽然闻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闷响,转头一看,原来是武十七从马上栽了下来。 出城之时,武十七已然转醒,因为生性刚强,武十七不肯成为众人的拖累,始终咬牙坚持,勉强催动体内气息运转,坚持纵马狂奔,终于因为气血运行过旺,使得经络血脉迅速将毒素吸收,不支从马上跌落。 杨桓慌忙下马跑了上去,见武十七的身体开始出现水肿,皮肤一捏便是一道深深的印记,半天也难以恢复弹性。而且口鼻中喷出腥臭的气息,双目再难张开,竟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杨桓此行带着的全是碎叶城中高手,虽然武技高明,不过此时却丝毫没有用处,这些武人只是懂得杀伐之技,应付普通筋骨刀伤绰绰有余,对毒药却一窍不通。 深夜里漆黑一片,繁星遍天,投射下些许微弱的光芒,很快被苍茫戈壁吞噬殆尽。夜风裹挟起沙砾不断拍打在人的脸上,又凉又痛,气温又十分低下。杨桓探手在武十七的额头上试了试,触手一片滚烫。 杨桓心中焦急,生怕武十七撑不到回去碎叶城,只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牧民的聚居绿洲都看不到一个,距离最近的高昌国也有百十里的路程。杨桓无法,只好命人取来清水,浸湿了布片敷在武十七额头上,又哪里能起到一点作用。 念雪身为剑术高手,在武十七的脉络上按捏片刻,凝重道:“武家大哥内外兼修,是我碎叶城中有数的高手,本来不惧毒药,可以用气息将毒药渐渐化解掉。只是他刚开始受了火毒,将毒液逼进了身体经络,又连夜赶路劳顿,毒药走动得十分迅捷,是以比之普通人还要不如,在这样下去的话,恐怕等不到天明……” 念雪不忍再继续说下去,杨桓却已经明白了念雪的意思。只是杨桓只懂得一些急救之法,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还成,哪里懂得解毒之法,翻遍了武十七的囊袋,倒是找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只是上面又没有贴着标签,不知道哪个是解毒丸哪个是剧毒物,贸然喂给武十七吃下去,只怕会死得更快。 念雪虽然身手不凡,毕竟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此时也是两眼一抹黑,根本拿不出个章程来。杨桓急的团团乱转,突然想到自己穿越到这里以后,每次受伤都能迅速恢复,而且在孔家地上打滚灭火的时候,似乎也有一些毒水溅入口中,却并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杨桓在心内暗暗思索:“老子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唐僧,虽然不至于吃上一口肉能长生不老,不过血肉作为解毒的药剂总行吧。至不济也能当成补品,吃不死人的。得,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再说吧。” 杨桓多了个心眼,如果被念雪等人看见自己的血肉能解毒,说不定会起了坏心,寻个机会把自己煮熟了吃掉。于是命念雪去马上多多取来装有清水和羊奶的皮囊,趁人不注意,抽出小靴刀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血液挤进武十七的唇间。 武十七虽然失去了部分意识,不过并没有完全晕厥,多年习武生涯,使得武十七神经无比坚韧,耳聪目明。此时虽然浑身疼痛,骨头像是被活生生抽掉了一般,耳鼻触感尚在,感觉到有一股微腥略甜的粘稠液体流进食道,便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正好隐约看到了杨桓呲牙咧嘴的痛苦模样。 杨桓一只手捏住武十七的两颊,右手紧紧握拳,努力从伤口中挤压出更多的血液。因为手腕上没有大动脉,杨桓也不虞失血太多,估摸着念雪马上就要回来,才匆忙撕下衣襟裹缠在伤口上,将右手缩回了袖子里。 念雪拎着三大袋清水过来,见短短的时间内,武十七面上的青气居然褪去不少,惊讶的询问杨桓道:“你给武家大哥吃了什么?” 杨桓暗暗在小臂上搓出一个泥团,擎在手中,硬着头皮胡说八道:“亲,你听说过安利吗……” 念雪好奇的拈起杨桓手中泥丸,仔细端详片刻:“安丽是谁?” 杨桓心中暗暗叹息,要不怎么说人不能轻易说谎,因为一旦撒了一个谎,就得继续编出另外一大堆谎言去圆最开始的那个:“这个安利,其实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种神药,可解百毒,能医死人肉白骨,跟太上老君炼出的仙丹也差不多……” 念雪不由分说,将手中的“仙丹”强行塞进武十七口中,还不住埋怨杨桓道:“你这人真是小气,有这样的仙丹不早拿出来,还藏藏掖掖的做什么。武家大哥中毒这样深,吃一粒怎么够,你身上还有没有,全都拿出来。” 杨桓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武十七吞掉了那粒泥丸,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苦起脸道:“没了,真没了,求求你千万莫要再胡乱喂他吃东西,会死人的。” 也许杨桓的血液真的有解毒的功效,也许是武十七休息一会儿,自行驱逐出体内毒液,身上的水肿竟然渐渐消退。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武十七的呼吸开始变得均匀起来,皮肤重新恢复了弹性,身上再不散发出恶腥的气息,看来是真的没有大碍了。 深夜的冷风吹来,杨桓顿时精神了许多,头脑清醒不少,竟然不再急着赶路,而是坐在地上沉思起来。 “在姑墨城孔隐家中,算天机给我留下的那一行小字,想必你也看到了吧。”杨桓没头没脑的问了念雪一句。 念雪点点头:“给你留字的人说了,如果你三日之内不能返回碎叶城,便会将孔隐哥哥的家人放掉。” 说完这句话,念雪一下子明白过来,面露喜色道:“你的意思是……” “虽然那个老贼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也不见得会好心放人,不过还是可以利用我的死来做一做文章,免得被人牵着鼻子走。”杨桓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个谁,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哥换上,从现在开始,哥就是个死人了!” 给读者的话: 朋友们元宵快乐,祝愿和和美美,团团圆圆!!!!!!!! 96 棋逢对手 日中时分,念雪便带着马队进入碎叶城中。 缓缓行至碎叶王宫,念雪见一千天罚军将宫门前的一块空地作为军营,孔隐正按剑立在帐前,虎视眈眈的望向王宫,一副随时要冲进去拼命的凶恶模样。 念雪又好气又好笑,走上前一拍孔隐的手臂:“孔老二你是不是疯了,好端端的怎么做起了看门狗来。” 孔隐被念雪吓了一跳,朝念雪身后张望片刻,并没有见到母亲和姐姐的身影,脸上明显露出失望之色,随即问道:“我大哥呢?” 念雪前往姑墨一行,堪称出生入死,见孔隐并没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又是失落又是恼怒,用头盔狠狠在孔隐身上砸了一下,恶声恶气道:“死了!” 念雪说完话便走,留下孔隐一个人目瞪口呆,刚想追上去问个究竟,杨桓懒洋洋的声音便传进了孔隐的耳朵里:“别说话,也别乱看,回到家里等着我,先扮作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等我回去细细跟你说。” 孔隐见到马上跃下一名普通商人打扮的男子,头脸用布条缠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不住朝孔隐使眼色。孔隐会意,当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命天罚军继续留在这里驻扎,带着几名亲兵飞也似的跑回家去了。 杨桓在宫门口打了个转,见士兵们已经将武十七送进宫内,寻找高明医士救治,这才沿着墙根悄悄溜走,翻墙进入孔隐的府邸后宅,命孔隐将家中仆从尽数赶到前面,这才松了一口气。 孔隐关好房门,正欲询问娘亲和姐姐的下落,洛兰便一把攥住杨桓的手臂:“我阿爹呢?大哥怎么没把我阿爹带回来?” 杨桓把孔隐和洛兰都按在椅子上,将此行前去姑墨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说到一半的时候,洛兰便已经嘤嘤哭泣起来。 孔隐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将一张质地坚硬的酸枝高几砸得七零八落,牙根已经咬出血来:“算天机老贼,我定要取了你的性命,为娘亲和阿姊报仇!” 杨桓将满是沙尘的外袍脱了下来:“你娘还没死呢,报哪门子的仇,为今之计,还是想个好主意将你娘亲和乔塞提大叔救出来才是正经。” 孔隐虽然有勇有谋,不过只是战场上的手段计策,究竟比不得杨桓聪敏,见状急忙请求杨桓拿个主意。 杨桓脸色沉重道:“我算是看出来了,算天机无论杀人也好,掳人也好,终究只是想取走我一个人的性命。如今我虽然诈死,不过算天机很快便会从姑墨国那边得到我还活着的消息。而且就算我真的死了,算天机是否会放过大叔和大娘,也是说不准的事。我之所以选择诈死,只是为了博取充分的准备时间而已。” 杨桓口渴难耐,抓起桌上的茶壶,将半壶冷茶一气灌了下去:“如果我真的死了,算天机说不定会立刻撕票,不得不防。孔隐你从军中选出百十个机灵的士兵,四处散播谣言,就说我在姑墨城中遭受重创,逃回来躲在天罚军大营中养伤。我现在就进宫,逼着涂乃奇四处张贴榜文延请名医,造成我藏在宫中养伤的假象。算天机摸不着头脑,一定会遣人来探,他们只有三个人,至少要留下一人看守人质,剩下的两个人分别去往宫中和营中查探消息,只要被捉住一人,我们便可以顺藤摸瓜,派出军队将他们的老巢一举端掉。” 孔隐领命而去,杨桓也自去宫中布置。 黄昏时分,一名长相毫不起眼的商贩离开碎叶城,一路鬼鬼祟祟转进碎叶河谷,在谷道间纵横攀援,几乎脚不沾地的在树梢上飞掠,避开地上和林间设下的机关毒箭,来到算天机面前禀告道:“师傅神机妙算,那个杨桓果真没死。弟子见碎叶城中四处张贴榜文,寻求精擅于解毒和治疗火毒的医士,说是入得宫中为一名王公诊治,不过弟子猜想,定是杨桓受伤无疑。” 算天机呵呵笑道:“杨桓那小子奸诈万分,能从毒火阵中逃得一条性命,毕竟受到重创。他以为躲在深宫中将养,便可以阻止我们前去袭杀吗?真是可笑之极。” 那名道士随声附和了几句,不外乎夸赞算天机武技通天等语,说话间,另一名道士也赶了回来,不过却带回来一个截然不同的消息,说是碎叶城中流传的蜚语,杨桓身受重伤,生怕被碎叶城主趁机谋害了性命,正躲在天罚军大营中将养伤势,那个孔隐正满城强索名医,带往营中救治杨桓,如今城内有些名声的医士,已经被孔隐绑架了大半,全都囚禁在军中难以归家。 算天机苦思片刻:“杨桓这小子好心机,居然跟我玩儿起了虚虚实实的诡兵之道,没想到这小子受了伤,还是如此厉害,故意放出这样两颗烟幕弹,定是想引我等前去分别探查,在宫中和营中均设下埋伏,一旦捉住我们其中一人,便可顺藤摸瓜,直捣黄龙。” 算天机哈哈大笑:“杨桓小儿打得一手好算盘,真道我算天机有如此沉不住气吗?贫道还就跟他耗上了,看看到底谁的耐心更加多一些。” 算天机嘁嘁喳喳吩咐两个年轻道士几句,二人便领命而去。 第二天一早,杨桓正在客房中熟睡,孔隐便一脚踹开杨桓的房门,急吼吼的跑到杨桓面前,手中提着一只人耳。杨桓从沉睡中惊醒,见到孔隐手中人耳,也是一惊:“这是谁的耳朵?” 孔隐带着哭腔道:“不知道是谁的,早上有士兵在营帐外发现了这只耳朵,我怕……” 杨桓皱眉接过那只耳朵,仔细看了一会儿,洛兰也飞跑进来,将一只脏兮兮的断指呈到杨桓面前:“念雪公主一大早遣人过来,说有人在宫门口丢下了这个。桓哥哥,你说会不会是我阿爹……” 杨桓被洛兰哭得心慌意乱,咬牙沉默不语,目光落在那只断指的指尖之上,只见指肚两侧布满褐色的块状斑点,又仔细翻看了那只耳朵,见上面同样生有褐斑,同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和土腥气,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别担心,手指和耳朵应该是从别的死人身上割下来的。算天机也算是黔驴技穷,连扣坟掘墓的事儿都做了出来,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同我比拼耐心哪。” 97 高空谍报 见孔隐和洛兰不解,杨桓便细心解释道:“碎叶城中民众多信奉天主教派,人死之后要沐浴后除去全身毛发,在尸体上涂抹香料,以白布裹身。就算至穷至困之家,也会剥取橙花树的树皮拧出汁液充作香料,这种风俗,想必你们两个比我还要清楚。” 孔隐是关心则乱,经杨桓提醒,便将残耳和断指凑近鼻端,果真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料气息,还有一股厚重的泥土味道,看样子真的是从土里掘出来的。 “算天机老贼总不会好心到杀死你爹和你娘,再大费周章的为其安葬。”杨桓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再说了,你们看手指和耳朵上的褐斑,虽然不甚深重,也能看出来这两个人死了好一段时间,才会从皮肉深处浸出尸斑来,同大叔和大娘他们被掳走的时间完全不能吻合,看来他们定然还活得好好的。只要我一天不死,算天机就不敢轻易对他们三个下手。” 孔隐虽然如释重负,不过依旧忧心道:“只是算天机躲在暗处,手里又握有人质,今天他只是小小警告我们一番,万一我们真的将他惹怒,真的将我娘和大叔的手指切下来,恐怕……” 杨桓面上阴晴不定,半晌才咬牙道:“敌在暗,我在明,如今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在宫中和营中都设下圈套,同时尽起人手在碎叶城内外搜寻。如若算天机最终狗急跳墙,真的做出伤害人质的事,说不得我只好拼着一死,将你们两个的家人交换回来罢了。” 杨桓深觉悲哀,因为生于信息大爆炸的互联网时代,杨桓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一千多年的知识经验,用尽全身解数,却还是斗不过一个装神弄鬼的老道士。杨桓心想就算我死了也好,反正我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牵挂,说不定死了以后还能穿越回去,城管大队那边还欠着我半年奖金没开呢。 孔隐闻言大惊,安慰了哭得凄凄惨惨的洛兰一番,终于颓然坐在椅子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爹曾经说过,世上之事无不一饮一啄,自有冥冥之意操纵。想来娘亲阿姊和乔塞提大叔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或是寿数已尽。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小弟说不得只好尽起军士,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诛杀算天机老贼,报了弑亲之仇罢了。” 洛兰也不想杨桓前去送死,明知父亲此次必定凶多吉少,干脆停止了哭泣,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简直把算天机恨到了骨头缝里,偏偏又毫无办法。 杨桓一时心烦意乱,心想天罚军和碎叶军已经将城内翻了个底朝天,算天机等人带着目标明显的三名人质,如果藏匿在城中定然无所遁形,十有**藏在城外某个隐秘处。 只是碎叶城不比姑墨,姑墨国外尽是一马平川的荒漠戈壁,只有腾格里余脉几座蜿蜒起伏的石山,很难藏人。只是碎叶城三面临山,碎叶河环绕之处,尽是连绵陡峭的山崖绝壁,沟谷险壑,山顶积年白雪皑皑,地势十分复杂。若要在苍茫群山中搜寻几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自打杨桓来到大唐西域,经历过不少艰险,却从未像这次般束手无策,困兽般满地乱转,口中无意识的叨念道:“这个时代的寻人手段太过于落后,一点高科技含量都没有,吗的要是在老子那个年代,随便在互联网上人肉搜索一番,不就万事大吉。拉登藏得够隐秘吧,还不是被米帝用间谍卫星活活从耗子洞里挖了出来……” “间谍卫星!”杨桓突然眼前一亮:“对呀,间谍卫星!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杨桓兴奋得上蹿下跳,指手画脚道:“快,快随我进宫!” “什么?你要五千张骆驼皮?” 碎叶王宫中,涂乃奇差点从王座上跳了起来:“你要那么多骆驼皮做什么?” 杨桓扳着手指数道:“不仅要五千张骆驼皮,在下还需要三五百个针线活精湛的妇女,百十个巧手铁匠木匠,五百斤皮胶和漆胶,一千斤火油和羊油,四五十丈长的粗缆绳一百盘,再加上精锐弓箭手和剑术高手,胆大心细不怕死不恐高的士兵二百名……” 涂乃奇彻底惊呆了:“王公莫不是急昏了头,要这些东西和人手有什么用处?” 杨桓死活不肯说,只是逼着涂乃奇立刻准备。涂乃奇无法,只好命人将杨桓所需人手和物件尽量准备充足,按照杨桓的要求,一并送到东城天罚军所在的营地处。 杨桓既然已经同姑墨撕破了脸,不得不暂时同涂乃奇虚与委蛇,不好继续针锋相对,早已命孔隐将天罚军撤出王宫,退回原本的东城大营。涂乃奇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将胶漆油脂和骆驼皮等物遣人送了来,只是精通针线活的妇女多得是,巧手铁匠和木匠却不十分好寻,只好把一些初出茅庐的小学徒一并遣了来。 孔隐见匠人多是乳臭未干的学徒,真正的老师傅只有不到百人,不禁皱起了眉头。杨桓却宽慰孔隐道:“要饭的就别嫌饭馊了,有人手使用就不错了。” 整整一个白天,杨桓一直留在孔隐的大帐中,寸步为离,饭食和尿桶都是火头军送入营帐,堪称窝吃窝拉。杨桓鼓捣了一整天,将自己精心研究的成果展示给孔隐欣赏。孔隐将杨桓在几案上摊开一张宣纸,上面用笔墨勾勒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玩意,上方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状球体,用缆绳在下面吊起一个吊篮,吊篮后面有螺旋状的扇叶,球体和吊篮之间还有一个盒子,盒子上面勾勒出火焰燃烧的形状。 孔隐疑惑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杨桓得意洋洋道:“没见过吧,这东西学名叫做热气球,点火加热以后,膨胀起空气便能升空,在这个时代堪称间谍卫星。有了这些大家伙相助,咱们飞上几十丈的高空,居高临下搜寻,隐藏在城外山群中的算天机定然无所遁形!” 98 横刀夺爱 近日以来,念雪已经看出孔隐倾心于洛兰,心中虽然不忿,毕竟不肯依仗公主身份,做出仗势欺人横刀夺爱的恶事来。不过念雪左思右想,就是不明白自己比洛兰差在哪里,倔脾气一上来,便不依不饶的同洛兰杠上,每天有事没事都要往孔隐的大营中跑上几遭,为孔隐送来各种精细的点心吃食,故意摆出小鸟依人的模样,把洛兰实在气得不轻。 孔隐惦念着母亲和姐姐的安危,哪里有心思顾及儿女私情,每日只是跟在杨桓身后帮忙制造热气球,要么便带着士兵城内城外搜寻算天机的下落,还要忙于整顿军务,忙得焦头烂额。 杨桓将热气球的制作方法传授给匠人,眼见妇女们将百张骆驼皮缝在一起,用软胶粘贴成一个庞大的椭圆,吊篮和操控方向的螺旋扇叶和铁舵也打造得差不多,依旧不肯松懈,命匠人们昼夜赶工,不到两天的时间,便将五十架热气球的雏形制造出来。 因为天罚军的答应守备森严,召来的匠人又严禁随意出入,算天机的弟子始终没有探听到任何消息,还以为杨桓黔驴技穷,躲在大军营中不敢出来,将消息传递给算天机后,算天机却捋须沉吟道:“杨桓此子诡计多端,应该是在暗中筹划着什么阴谋,只是倒也不妨,任由其奸诈似鬼,我等只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不过最近碎叶军士搜索得很紧,这个地方呆不得了,我们先换一处隐秘地藏身,先看看情况再说。” 算天机的弟子闻言犹豫道:“师傅,从城外墓地里挖出来的那具尸体,身上的零件已经陆续全都送去了杨桓那里,只是那小子似乎看穿了我们的把戏,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依弟子看来,不如……” 年轻道士将目光投向乔塞提和孔隐的母亲,孔母见状,连忙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唯恐道士做出残损女儿肢体的恶事来。乔塞提颇为侠义,跨前一步道:“你们这些恶道士,要砍手砍我的,别对女人和孩子下手。” 算天机怒瞪了徒弟一眼:“先不说我等受三清尊主感化教诲,入得道门,需要时刻谨记以善为本,方可结成丹图,豢养元气婴儿。前日迫于无奈,不得不杀死众多无辜姑墨士兵,已是违触了天机,切不可再胡作非为。而且你道杨桓真的是好相与的,无论我们怎样对付他,终究只是江湖上的恩怨,如若真的伤了他身边在意之人,恐怕此子发疯之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或是心灰意冷远走他乡,我等苦心设计岂不是前功尽弃。” 年轻道士见算天机如此说,再不敢提起伤害乔塞提等人的事,只好收拾起布置在周遭的机关,投往山谷深处寻找新的藏匿地。 天罚军大营中,念雪端着一碟细糖果子,亲自送进了孔隐的大帐。不过孔隐却不在帐中,只见杨桓正坐在一张狼皮上喝酒,一面陪左颜下起了五子棋打发时光。 杨桓见念雪到来,也不起身迎接,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念雪同杨桓一起经历了生死,也算是交往颇深,兼之经常在军中接触,早已十分熟稔,将碟子往几案上一摔,气呼呼的询问杨桓道:“孔隐又死哪里去了?” 杨桓不忍左颜整日留在军帐中无聊,命士兵去往李客家中,邀请李客前来营中一会,顺便将左颜带回去盘桓数日。恰巧李客带着毒伤初愈的武十七一并走入营帐,看见杨桓和念雪对面而坐,似乎在说些什么,还以为杨桓和念雪有了私情,正在说什么悄悄话,转身便欲出去暂避一时。 杨桓见李客似乎产生了误会,连忙想要起身解释,脚下绊在黄狼皮上,隔着矮几向前扑倒,和身扑在对面跪坐着的念雪身上,二人抱成一团在地上滚了两滚,被掀帐而入的孔隐和洛兰看个正着。 孔隐见状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客在旁凑趣道:“在下来了半天,看见他们好像早就开始了。” 杨桓大急,挣扎起身,双手却正好按在念雪胸前,触手一片柔软,忍不住惊叫道:“我靠,你个男人婆居然还有胸!” 洛兰红着脸跺了跺脚,拉着孔隐转身便走,心里高兴念雪终于转移了目标,从此定然不会再缠着孔隐,口中不无调侃道:“哎呀,大哥和念雪妹妹真是猴急,亲热都不避讳人了。” 念雪急得差点哭了出来,拼命将杨桓从自己身上推开,一下子跳了起来,随即狠狠在杨桓脸上抽了一巴掌:“你无耻!” 杨桓哭笑不得:“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我怎么就无耻了?” 念雪见自己在孔隐面前失了面子,把一腔怒火全都倾泻到杨桓身上,揪住杨桓的衣领便是一顿老拳。杨桓被烧光了头发和眉毛,只是用木炭涂画出眉毛的模样,此时被念雪抹得满脸黑灰,狼狈不堪,坐在地上死死护住头脸,悲愤叫道:“孔隐你个天杀的,快过来拉架啊!” 孔隐见念雪将杨桓揍得不轻,赶紧冲上来拉住念雪,苦口婆心劝道:“就算你和大哥的奸情被我们撞见,也犯不着杀人灭口啊,快别打了,我还有正事要找大哥商量呢。” 念雪见孔隐出言调侃,显然认定了自己和杨桓生出了感情,心中更加气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抱着气一气孔隐的心态,豁出矜持道:“我就是喜欢杨桓,从此不再喜欢你了,又能怎么样?” 杨桓大惊:“念雪公主,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在下不是不喜欢你的性格,而是不喜欢你的性别。男人和男人相爱,是没有结果的……” 念雪平日里习惯劲装打扮,经常装扮成男人的样子,的确没有几分女人味儿,是碎叶城里出了名的女壮士。此刻被杨桓戳中痛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推开孔隐,冲上去又将杨桓一顿暴揍。 杨桓鬼哭狼嚎的爬到孔隐和武十七身后,连声抽噎道:“孙悟空又来闹天宫了,还不快去请如来佛祖!” 99 巧夺天工 念雪在营帐中闹了一场,自觉从此无颜再面对孔隐,按理说应该对杨桓心生愤恨。只是念雪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对杨桓没有多少恨意,偷眼瞥见杨桓可怜兮兮的模样,圆圆的光头和脸上尽是黑灰,被泪水冲出一条条黑色的痕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孔隐见二人终于不再打闹,又不咸不淡的劝了几句,才转向杨桓道:“大哥,匠人禀报说那个热,热气球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就等着大哥前去调试了。” 杨桓闻言大喜,连脸上的污迹都来不及收拾,便带领众人前去一观。 杨桓生于东北松花江畔,每到炎炎夏日,江边便有观光热气球出租,用一条长长的缆绳固定在江边铁栏杆上,供客人乘坐欣赏江景,一百块钱十五分钟,所以杨桓也懂得简易热气球的操作方法。 来到营中空地处,杨桓见五十架热气球均以初见雏形,骆驼皮缝制的气球针脚细密,折叠行了数十道韧线,又用皮胶粘贴得严丝合缝,十分结实。下方吊篮方圆十余尺,通体以坚硬的酸荆木钉成,外面挂着承重的沙袋,顶部用竹条和木条托起一个支架,可以容得盛装燃料的罐子放置进去。 吊篮尾部支出一盘硕大的螺旋叶片,是用精铁打造,每片扇叶都有磨盘大小,扇叶中心连接着一支铁杆,延伸进吊篮内部,二人用力压合,便可操控螺旋叶片调转活头旋转,控制热气球前进的方向。 一名年迈的铁匠对杨桓设计出来的热气球赞不绝口,说是做了一辈子的铁匠,为人打造过无数农耕刀具,巧妙机括的暗青子也做过一些,却从未见过如此巧夺天工之物。 杨桓面带得色的谦逊几句,当晚便连夜将五十架热气球的舵叶调整了一遍,只是不敢升空实验,唯恐被算天机看穿意图。杨桓连夜进宫索要碎叶城中精锐弓箭手,待得天明之时,便将操作热气球的大致方法传授给心思灵活的士兵,每一架热气球上定员十六人,全都是箭法精湛之辈,又命一千天罚军倾巢而出,守在城外待命。 随着第一架热气球无惊无险的升上半空,其余的热气球也都随之缓缓升起。一名士兵专门负责调整火焰大小,两人操控舵叶方向,余下军士则俯瞰下方,运足目力寻找算天机等人的下落。 因为连夜赶工,杨桓只是命人在椭圆形的热气球前端,用黑墨画出两只巨眼。清晨时分,第一缕阳光刚刚照射进碎叶城中,有早起出来倾倒夜壶的碎叶民众,便惊讶的看到五十头会飞的洪荒巨兽,正缓缓从城东飞上半空,四散开来投往不同的方向。 碎叶民众还以为真主降下神迹,将家人召唤出来,跪在地上顶礼膜拜,口中宣念着古兰经,五体投地,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 念雪生性活泼好动,哪里会放过这样的热闹,不顾涂乃奇再三劝阻,早在午夜时便从宫里悄悄溜了出来,此时正和杨桓乘坐同一架热气球,眉开眼笑的看着碎叶城中的房屋殿宇,逐渐变成了脸盆大小,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儿夸赞杨桓有本事,能造出这等好玩的物事来,浑然忘记了昨天刚被杨桓占过便宜的事。 杨桓见念雪这个傻大姐上蹿下跳的样子,也感到好笑。今日念雪依旧一身精干短打,更显蜂腰猿背,雀跃间将女性的玲珑身段凸显无疑,而且念雪本就生得五官精致,只是眉毛略显粗重了一些,而且个子很高,几乎同杨桓并肩,常年习武使得身上筋肉比较匀称结实。 这个时代的人以女人丰腴肥胖为美,审美观并不倾向于念雪这等身材。杨桓一直没有把念雪当成女孩子看待,此时终于近距离接触,才发现念雪长相身材全都不赖,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在念雪身上巡梭,大饱眼福。 念雪似乎感受到杨桓炽热的目光,突然转过头来,见杨桓目光有些不怀好意,回想起昨天同杨桓滚倒在地上纠缠的一幕,脸上居然没来由的一红,狠狠剜了杨桓一眼:“咱们不是出来寻人的吗?还不往下看!” 杨桓干笑两声,眼见操控火焰和舵叶的士兵手忙脚乱,好在热气球体积够大,今日又是个无风的晴天,勉强能够控制热气球歪歪扭扭前行。因为热气球前行笨拙缓慢,一时倒也无虞出现状况,随着士兵的操控手法越来越熟练,杨桓才终于稍稍安下心来。 碎叶城三面环山,只有西侧通往姑墨的道路上是起伏较小的戈壁,所以杨桓将搜索的方位锁定在其余三个方向,武十七率人往东,孔隐率人往南,杨桓则带着十五架热气球朝北方飞去,距离地面大概十余丈的高度,眼神锐利的军士,颇可看清地面上的所有景物。 北面山壑纵横,碎叶河在山间谷道中蜿蜒流淌,有拔高的雪峰,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寸草不生。山腰处生有冻苔,并不能藏人,只有山脚下的疏林和河水沿岸能够驻扎。因为西域地界水脉不够充盈,很少能够形成中原一带苍茫的密林,也少有参天巨木,多是些稀疏的酸荆林和柞树林,其中夹杂着不足三尺高的灌木和长草,河畔生有狄芦,秋季正是芦絮纷飞的时候,望之如同翠山飘雪,让人为之心胸一畅。 杨桓所选士兵全都是精射之辈,擅长射箭之人少有目力不好的,此时极目向下望去,除了少数恐高者头晕目眩以外,剩下的全都兴奋异常,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朝林间谷底中投射而去,耐心寻找着山林间藏匿的算天机等人。 算天机一贯休息内家功法,夜间只需盘膝打坐,便可将养精神气息,不需卧躺酣眠。此时算天机刚刚将内息运行了一个周天,觉得通体舒泰,精神奕奕,猛闻得一名弟子失声惊呼道:“师傅快看,天上好像飞来了十几头怪物!” 100 神兵天降 算天机抬头一望,穿过亭亭如盖的树木枝叶,看到一架热气球缓缓飞了过去,后面有十几头同样的怪物尾随跟了上来。因为这里的山峰少有险峻高耸,所以热气球飞得很低,几乎堪堪从树尖掠过。 算天机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热气球吊篮里士兵的面孔,立刻招呼弟子躲避到树下。只是算天机的另一名弟子刚刚从河边取水回来,在空地上生起篝火,用铁锅烧汤洗脸,略带湿意的木柴燃烧起来,冒出袅袅青烟,升腾到树冠上方方散,却正好被一名眼尖的士兵看个正着,朝杨桓所在的热气球放声喊道:“王公,那边有人引火。” 抱柴烧水的年轻道士呆立在空地处,被杨桓看了正着,看准了道士身上的灰色道袍,和头顶木簪穿住的抓圆髻,登时大喜喊道:“找着人了,那些牛鼻子就在这里,赶紧放讯号!” 杨桓身后的士兵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铁筒,在中间连接处狠狠一拧,一道黄线冲上天际,突然爆裂开来,上百里开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士兵接连发出讯号,其余两个方向的三十余架热气球见状,全都调转方向飞了过来。驻扎在城外待命的一千天罚军也行动起来,分成三股策马绕向黄烟讯号处,入得谷中马匹难行,干脆便下马疾行,轻装围了上去。 算天机倒是不像普通的民众一样好糊弄,很快看出杨桓乘坐的热气球,只不过是体积大了千百倍的孔明灯而已。只是算天机万万没想到杨桓能出此奇招,居高临下,将山谷中景物一览无余,如此迅速便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算天机见行踪已经暴露,当机立断,挟持住人质便逃,只是孔母和孔隐的姐姐走得不快,算天机便命弟子分别将两个女人背负在身上,算天机则把持住乔塞提的臂膀,展开轻身功夫,辗转腾挪朝山谷深处逃去。 杨桓一旦锁定了目标,便再不肯放松,指挥十几架热气球分散开来,在天上围追堵截算天机的去路。热气球在空中飘浮行进看似缓慢,毕竟有着三片磨盘大小的精铁舵叶驱使为马力,又借助了风势,前进速度其实十分迅疾。 算天机专挑树木茂密之处隐藏身形,不过难免在林间露出身影,根本无所遁形。此时天罚军也从三面通透的“人”字形峡谷中包抄而来,将算天机等人死死围在中间,超翅难逃。 算天机眼见去路完全被堵死,三人就算浑身是铁,恐怕也难以从千名虎狼军中突围而出,这个跟头算是栽定了。好在依旧有人质在手,算天机还没有失去谈判的筹码,如果留下人质作为交换,并非死路一条,只是杨桓的性命,今番又是取不得了。 杨桓居高临下,见算天机停止逃遁,将乔塞提充作盾牌挡在身前,知道算天机是想同自己谈判,于是命士兵缓缓将热气球降下。一名士兵缓缓将圆形的燃料盖子合上一圈,火力骤然小了许多,热气球的吊篮便渐渐接近了树尖,从吊篮上垂下十几条绳索,士兵们便沿着绳索攀落在地上,立刻半满弓弦,将箭头对准算天机等人,如临大敌。 此时,孔隐和武十七也乘坐热气球追了上来。孔隐心急,远远望见母亲和姐姐落在算天机手中,忙不迭顺着绳索攀爬下来,上前厉声道:“老贼,速速放了我娘亲和阿姊,本将军定然留尔等一个全尸!” 杨桓不通武技,不敢沿着绳索爬下去,只能悬在半空干着急,刚命人将吊篮下的绳索系在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上,稳定住热气球不至于升空,便听见孔隐的怒斥声,连忙向下喊道:“老二你别乱说,留什么全尸不全尸的,怎么跟你算天机二大爷说话呢,赶紧赔礼道歉!” 孔隐见算天机挟持了亲人,眼中直欲喷出火来,耳闻得杨桓呵斥,便知自己说错了话,万一以死相逼得算天机恼火起来,说不定会拼着鱼死网破杀死母亲和姐姐,于是连忙换上一副面孔,勉强堆出一个笑脸:“二大爷对不起,小弟刚才是跟您开玩笑呢。” 杨桓以手加额,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孔老二你真是二得可以,一会儿二大爷一会儿小弟的,瞧你排得都是什么辈分,还是哥亲自来吧。” 杨桓双手拢在口边,朝算天机喊道:“算天机,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你不能保持沉默,咱们谈一谈条件,只要你放了手中人质,在下保证你们三人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 算天机冷笑数声:“我会相信你们的鬼话?若是贫道放掉了这三人,你们食言痛下杀手,到时候贫道找谁说理去?依贫道看不如这样,杨桓小子你亲自过来交换走这三人,待我等远离之后再把你放回去,贫道方能放心。” 孔隐见状连忙上前两步:“不用我大哥下来,我给你们做人质。” 算天机冷哼着上下打量孔隐几眼:“你不够格,让杨桓那个小子下来。” 杨桓见到了这个时候,算天机还打着杀了自己的主意,不由得怒从心起:“你个生儿子没皮眼儿的老牛鼻子,老子就算得罪过你,也犯不着不整死我不罢休吧。眼下你已经被我碎叶军士重重包围,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还不快快放人,要不我命人动手了啊!” 孔隐目中精光一闪,手中长剑一挥,三面峡谷中的士兵便整齐的向前踏步而出,整齐的脚步声在山谷中回荡,威势骇人,对算天机造成了很大的威压。 算天机见杨桓油盐不进,却还是没有乱了方寸,朝两名弟子使了个眼色,三人齐齐从腰后摸出短刀,分别架在三名人质的脖子上,由算天机朝杨桓放声喊道:“贫道只数五声,杨桓你如果不肯下来,贫道拼着一死,也要把手中之人杀个罄尽。一,四……” 101 扶摇九天 “别动手,我这就下来!” 杨桓见算天机摆出一副亡命徒的架势,一时慌了手脚,一面翻过吊篮的边缘往下爬,一面怒斥算天机道:“你个老杀比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数完一怎么就数四,我警告你千万不要乱来,我答应你的条件。” 孔隐见杨桓真有爬下来交换人质的意思,心知如果杨桓落在算天机的手中,定然性命不保,急忙吼道:“上面的儿郎,快快将我大哥捉住,千万莫要让他下来涉险!” 士兵们惯于听从孔隐的命令,登时便将杨桓牢牢扣住,不许杨桓下到地面上。 孔隐睚眦欲裂,死死瞪住算天机,眼中直欲滴出血来。孔母见儿子为难至此,突然放声高呼道:“吾儿不必以母亲姊姊为念,率军杀了这几个奸贼,给母亲报仇,千万勿要做出违背道义的事来!” 算天机见孔母如此高义,心中暗暗佩服,只是身处险境,动辄便会被整装披挂的大军砍成肉泥,不得不硬起心肠,回手一掌拍在孔母的胸口大穴上。孔母一时血脉凝滞,气息哽咽,竟然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孔隐见母亲吃亏,登时便要仗剑冲上去拼命,杨桓唯恐事态恶化,连忙叫住孔隐,正彷徨无计间,算天机突然眼珠一转,朝孔隐道:“孔将军,既然你不肯坏了兄弟间的义气,又不忍老母受苦,贫道倒是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孔将军不妨命士兵撤后一里,不要步步紧逼,贫道便相信你真的有诚意放我等离去,到时候便将人交还于你手,也不用杨桓来交换,你看如何?” 孔隐一呆,没想到算天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因为即使士兵后退里许,毕竟将一道“人”字形的山谷守得水泄不通,两旁尽是陡峭的山崖,猿猱难攀,可以说毫无退路。若是算天机真的将人质释放,到时候孔隐出尔反尔,命大军重新挥戈而上,将算天机等人砍成肉酱,算天机便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杨桓在热气球上听得分明,明知道算天机不会出此昏招,必定又想出了什么恶毒的主意。只是杨桓一时猜测不透,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朝孔隐大喊道:“没听见你二大爷说的话吗?快让军士们后撤一里!” 孔隐无法,只好依言发出将令,待得士兵稍稍退去之后,算天机果真依言放了乔塞提和孔隐的姐姐,只将孔母挟持在身前,一步一步朝孔隐逼去:“你也后退一里,我便将你的母亲一并放过去。” 孔隐命身后亲兵护住姐姐和乔塞提,缓缓向后退出几丈远的距离,算天机一只手却背到身后,不断朝身后两侧的弟子打出手势。 算天机距离杨桓固定热气球的那棵大榕树越来越近,杨桓在高处突然看见算天机背后的小动作,心里暗暗喊了一声不好,却见算天机突然将孔母用力向前一推,身体在空气中扯出一道笔直的残影,直奔大榕树飞掠而去。 原来算天机命孔隐和士兵后退一里,是想避开士兵们手中弓箭的射程,同时争取到短暂的时机,可以沿着大榕树攀爬上热气球,将杨桓牢牢制住。 不过杨桓明白的晚了一些,见三名人质均已经逃出生天,算天机又化作一道青烟,将身法展动到极致,足尖在树干和树枝上三点两点,便已经窜上了树梢,直奔杨桓而来。杨桓狂喊让吊篮上的士兵砍断绳索,抛下沙袋,使得热气球迅速升空,同时命令其他热气球上残余的弓手放箭,迎头将算天机射回地面上。 热气球的吊篮周围绑扎着十几个沉重的沙袋,用以压制气球升空,用一道绳索系在吊篮的正中央,此时吊篮上只剩下三名士兵,对于热气球的操控毕竟不够熟练,眼见算天机身法迅疾,马上便要冲了上来,越是着急,越是砍不断系住沙袋的绳索。其中一名士兵伸手想去揭开燃料盒上的盖子,却被烫伤了手掌,痛的浑身一哆嗦,缩手呵气的功夫,算天机终于跃上了杨桓所在的热气球吊篮。 造成制空威胁的弓手们满弦如月,箭支纷纷射下,如同天降箭雨一般。算天机一身武技本领早臻化境,一支拂尘舞出一团白光,将周身上下围得水泄不通,将迎面而来的铁箭尽皆格挡开来。 只是算天机的两名弟子却没有这样的功夫,刚刚跟在师傅身后攀上树梢,便被乱箭射成了刺猬,掉在地上气绝身亡。算天机虽然心痛弟子惨死,却也知道此刻生死一发,万万分心不得。足尖在树梢一枝上轻轻一点,猛然窜上了吊篮,三招两式将吊篮上的三名士兵打落,一只手扣住杨桓的肩膀,又费了些力气制住念雪,用拂尘紧紧勒住杨桓的脖子,短刀则架在念雪的脖子上,朝周围热气球上的弓箭手高喊道:“谁敢放肆!” 众弓手投鼠忌器,全都不敢继续放箭,眼看着杨桓所在的热气球发出一阵颤抖,刚刚被士兵砍断了一半的绳子终于彻底断裂,四周沙袋轰然掉落,震颤得燃料盒上的盖子倾斜掉落,燃料接触到空气,立刻熊熊燃烧,载着杨桓三人直冲向天际而去。 孔隐在地面上看得分明,心如火烧,却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大吼着让热气球上的士兵追击。那些士兵方才如梦初醒,纷纷砍卸下沙袋,将燃料燃烧至最旺。只是剩余的热气球上人数过多,重量太大,根本难以升得太高,眼睁睁看着杨桓的热气球越升越高,终于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被一阵罡风迅速吹向东方去了。 孔隐心中大急,一面命人将母亲送回碎叶城中,自己则率领士兵们狂奔出峡谷,骑乘马匹朝东方狂追。只是刚开始还能看到高空之上的小黑点,终究抵不得热气球的速度,足足追到黄昏时分,坐下马匹全都累得放慢了速度,口吐白沫,悲鸣着不肯再继续前行,孔隐终于再也追摄不到黑点的踪迹,杨桓和算天机已经不知被扶摇九天之上的罡风吹到哪里去了。 第一卷《西域狂沙》完,敬请期待第二卷《烟雨江湖》 102 飞屋环游 第二卷《烟雨江湖》 “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思念像粘着身体的引力,泪水还不停的往下滴……” 杨桓用力扳住铁舵上面的操纵杆,一面鬼哭狼嚎的唱起了歌。算天机正小心翼翼朝头顶的盒子里加注燃料,被杨桓唱得心烦意乱,怒声道:“你唱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没死呢你滴什么泪水,赶紧过来帮贫道一把手。” “老子唱的是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一看你就没有什么音乐素养,硬是把阳春白雪说成下里巴人,怯样儿吧!” 杨桓朝蹲在吊篮里摆弄较细舵杆的念雪使了个眼色,念雪会意,将操纵杆乡下一掰,热气球打了个斜,差点把算天机晃了出去。 算天机连忙稳住下盘,一只手牢牢扣住吊篮的边缘,朝杨桓怒吼道:“你小子刚弄死贫道吗?若是贫道有个三长两短,定要带着你和女娃一起陪葬,谁也别想活。” 杨桓嬉皮笑脸道:“二大爷……” 算天机打断杨桓道:“你管谁叫二大爷?谁是你二大爷?” 杨桓只好改了个称呼:“牛鼻子,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心地歹毒不成。这个热气球最少也得三个人才能从容操控,两个人掌握方向一个人添加燃料,缺一不可。你刚才说得对,你死了剩下我们二人也活不了,咱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您老人家可不能这样冤枉我呀。” 算天机分辨不出杨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好在鼻孔中冷哼一声,心中暗暗戒备,唯恐被杨桓算计了去。 杨桓见燃料盒中的火苗逐渐淡了下来,大呼小叫的招呼算天机继续灌注燃料。算天机狐疑道:“你是不是把贫道当成傻子来耍?这个热,热气球只是一个大号的孔明灯而已,燃料烧尽了自然会落到地面上,你却一个劲儿的让我往里面添加火油,到底是何居心?” 杨桓苦笑道:“若是我们飞得不高,逐渐减少些燃料,定然能够从容降落。只是现在我们已经飞到了王母娘娘的脚后跟附近,漫天都是烈烈罡风,下面全都是云层和乱流,如果贸然降下去的话,说不定会被云层中的雷电活活劈碎,只有先越过这团黑云再说了。” 算天机爬在吊篮的边缘朝下一看,果见脚下尽是灰黑色的云层,如同怒浪翻滚的海洋一般。云团涌动间,隐隐发出火花交织的噼啪声,十分骇人,似乎随时会有一条恶龙破云而出,搅起风雷将热气球彻底倾覆。 算天机有些恐高的毛病,朝下看了几眼便缩回脑袋,掀开角落里一只木桶的盖子,从中舀出所剩不多的火油来,小心翼翼的倾倒进头顶的燃料盒中。 三人乘坐热气球足足飞了小半天,眼看日暮西垂,脚下的云层依旧无穷无尽。算天机心中焦躁,暗恨杨桓将自己带到如此险恶的九天之上,却不得不听从杨桓的指挥,一会儿添加火油,一会儿将杨桓或念雪替换下来休息片刻,累得腰酸背疼,一个劲儿的拿眼睛瞪向杨桓。 念雪毕竟力弱,加上心中紧张惊恐,身上再提不起来力气,靠坐在吊篮一角休息了半天,突然凑到杨桓耳旁,小声说了句什么。 杨桓颇敢为难,挠了挠刚刚生出发茬的脑袋:“俗话说屎可忍尿也不可忍,说的真是一点都没有错,只是你若想方便的话,这里却只有你一个女孩家,剩下我们两个大老爷们,的确很不方便。在下虽然是个正人君子,懂得什么叫做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那个臭牛鼻子却不一定有在下这样良好的精神文明素质……” 算天机闻言怒道:“贫道乃是方外之人,早已了断了尘缘,不问时间情事。就算世间一等一的美人放在贫道面前,贫道也视之如衰草骷髅一般,怎么会做出偷窥女子小解这等不要脸之事?” 杨桓展颜色笑道:“行,既然牛鼻子不会偷看的话,念雪公主你就放心的尿吧。” 念雪听杨桓言语粗俗,面上一红,心想如果在吊篮中小解,定会留下味道久久不能散去,到时候定会丢了脸面,于是涨红了脸道:“我,我突然又不想了,还是等到了地面上再说吧。” 杨桓叹息一声,突然将木桶中火油尽数倾倒出吊篮之外,将空空如也的木桶朝念雪身边一丢:“用这个吧。” 算天机大惊失色,一把揪住杨桓衣领,瞪圆了眼睛道:“你是不是疯了,将火油泼光,咱们还不得掉下去活活摔死!” 杨桓拍了拍算天机揪住自己的手背,不紧不慢的朝外一指:“摔是摔不死,不过十有**是要被淹死的。在下劝念雪公主还是抓紧时间方便,否则掉进水里淹死,黄泉路上可不一定能找到公共厕所。” 算天机冲到吊篮边缘,朝外面一看,只见下方一片湛蓝汪洋,被夕阳映照成淡淡的金色,海洋之上矗立着众多岛屿,居高临下望去,由于一群灵龟浮出水面嬉玩。岛群东方则隐隐露出地平线,连绵群山如群兽露脊,其中一峰高耸入云,山巅坐落一方飞檐亭阁,山与海连,海中生岛,景色美不胜收。 此时铁盒内燃料已经燃烧得七七八八,火力渐渐弱了下来,眼看热气球即将落在海面上,算天机突然惊喜的叫了起来:“普陀山!我认得这里,那边是余杭郡的普陀山!” 杨桓曾经随同单位同事公款旅游,在苏杭一带很是游玩了一阵子,此刻朝下一望,便猜测出这里应该是舟山群岛一带。其实杨桓早就可以找个地方降落,只是一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地点,唯恐落地之后会遭到算天机的毒手。 杨桓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也没有想到九天之上罡风如此猛烈,居然短短半日之内,便将三人从西域带到了江南,比后世的飞机还要快。眼见下方是海洋群岛,再往南去定会一直飞到南海深处,于是杨桓便悄悄将火焰减弱,又将燃料倾泻出去,越过舟山群岛之外的海湾,操控热气球直奔普陀山最高的山峰而去。 103 逃出生天 普陀山位于群岛一隅,山势纵横,形如苍龙卧海,虽比不得蜀地盘虬险峰,亦不如天山龙脉奇峻,却也算得上是连绵缠亘,气象万千,山群不知有几百里许。 杨桓不想同算天机落于一处,早已悄悄将念雪替换回身边操控舵杆。热气球烧尽了燃料,缝制在一起的骆驼皮逐渐干瘪下来,再也难以承载吊篮中三人的重量,呼啸着掠过海面群岛,朝不远处山峰斜扎下去。 杨桓奋力操控舵杆,螺旋桨叶带起的大股气流勉强能支撑热气球滑行,不至于直接掉落下去。眼见吊篮划过一座矮山,即将撞上前方一座高插入云的山崖,杨桓突然指着吓得面色苍白的算天机背后吼道:“有人果奔!” 算天机有恐高的毛病,此时身体紧紧靠在吊篮边缘,十指死死扣进木板之中,须臾不敢松手,耳畔不断传来降落时带起的呼呼风声,仓促间没听清杨桓喊的是什么,下意识的回头朝杨桓所指的方向看去。 杨桓等的便是这个机会,当即将念雪环抱在怀中,用早已悄悄藏在身上的一截绳索,将二人的身体草草绕在一起,咬牙望下便跳。 杨桓明知如果安然落地的话,自己落在算天机的手里,终究难逃一死,说不得还要连累念雪丢了性命。此时行险一搏,至半空中跳落,虽然十有**会摔得粉身碎骨,毕竟还能留有一线生机。 杨桓不敢在海面上跳下去,因为算天机定会跟了下来,还是难逃掌握,所以杨桓始终在等待一个这样的时机,一旦抓住,便不再犹豫的纵身一跃,瞬间抱着念雪朝一座深谷中坠落下去。 念雪骇得紧紧闭上眼睛,挽在脑后的发髻已经松散开来,下坠时带起的气流刀割一般扑面而来。念雪紧抱住杨桓的腰背,俏脸贴在杨桓的胸膛上,耳畔闻得杨桓的心脏剧烈跳动,一时居然想到:“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没想到我居然会和这个可恶的家伙死在一起,不知道父王会不会哭得吃不下东西去,我豢养的那两只波斯猫儿,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带他们出去玩耍……” 念雪也没有意料到,死亡原来并不可怕,临死之前还会兴出这么多古怪的念头。念雪下坠了几个瞬息的功夫,却觉得如同过了许多年一样漫长,仿佛掉进了无底深渊,永远不会落到尽头。 杨桓却无法向念雪一样闭起眼睛认命,勉强敌住快速下落带起的烈风,努力睁大双眼,双脚踢腾着调整下落的姿势。望见下面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杨桓已经能够感觉到森林蒸腾而出的湿润气息,待得即将摔在一棵参天巨木的树冠之上时,杨桓猛一发力,将二人的身体翻转过来,变成杨桓在下念雪在上。 杨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弓起脊背,轰然砸断了巨木重重枝干,减缓了下坠了力道,甚至连一点痛楚都没有感觉到,杨桓便已经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杨桓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感觉到面上一凉,缓缓张开双眼,只见头顶是伞盖般的树木枝叶,明朗的月光在枝叶间透射下稀疏的光线,在地上投射出斑驳月影。一片树叶上凝聚的雾气,沿着脉络游走,凝结成水滴从叶尖滴落,一滴一滴落在杨桓脸上。 杨桓浑身骨痛欲裂,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却丝毫不能指挥肢体有所动作,只好张开嘴接住树叶上滴落的水滴,稍稍浸润干裂的嘴唇和火烧般的喉咙。将养了半天力气,杨桓总算从地上坐了起来,心里暗道一声侥幸,没想到从那样高的地方落下来,居然还能留下一条小命,看来是普陀山的佛爷爷终于开眼了。 其实杨桓重重砸在地上的时候,全身骨骼几乎尽断,內腑受伤亦十分严重,只是强悍的身体修复能力再次救了杨桓一命,不知不觉间自行生长连接了断骨,内脏破损处也飞快愈合,生出新肉,虽不至于立刻可以活蹦乱跳,一条命总算是保全了下来。 地上满是被杨桓砸断的树枝,杨桓从中挑选了一根粗细差不多合适的,分枝和叶片也没有力气削去,便拄在手中充作拐杖,费力直起身来,一步一挪的寻找起念雪的踪迹来。 杨桓手中拎着那条断绳,断定念雪一定就在附近。杨桓还清晰的记得,即将落地之时,杨桓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念雪,既然自己伤势不重,念雪应该也不会香消玉殒,于是打起精神,刚喊了一声念雪的名字,便牵动內腑伤口,传来一阵难以抵挡的剧痛。 杨桓不敢放声高呼,只好拄着树枝绕树一周。只见这棵不知名的大树足可容十数人合抱,树根虬扎露出地面许多,根上生满了滑腻的青苔,有碧翠和暗紫色的藤条盘绕在老树的树干上,望之生机盎然。 杨桓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念雪的下落,身上再也提不起力气,只好坐在一支树根上喘起了粗气,琢磨着先弄点吃的,养足力气再说。 杨桓放眼四周,只见粗细不一的树木几乎完全连在一起,能够露出土地的地方都很少,几乎无处落脚。好在林木间生长的灌木丛中,星星点点的白花和叶片掩映间,似乎结着一簇一簇的果实。杨桓艰难的走了过去,摘下一簇指甲大小的红果,拈起一粒尝了尝,感觉到入口酸涩,果皮之中只有一汪酸水,并无甘甜果肉,余下便是柴火一样的渣滓果核,根本难以下咽。 杨桓仗着不惧毒药,也不管红果有毒没毒,连同果实和灌木上的叶片摘下一大把,塞进口中咀嚼几下,便胡乱吞进了肚子里。吃了一些东西,又靠坐在树下休息片刻,杨桓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脑筋开始运转起来。 “不对啊,我记得明明是同念雪一起砸在了这棵树上,人怎么会不见了呢?难不成被野兽叼了去?” 杨桓正纳闷野兽为何只叼女的不叼男的,突然听见对面的灌木丛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随即从灌木中窜出一只通体洁白的怪物,吓得杨桓发出一声尖叫:“鬼呀!” 104 灵猿献果 杨桓将手中树枝充作刀仗,横在胸前警戒,定睛一看,那团白影并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头通体银白的矮猿。 “玛的,本以为撞见了鬼,没想到却是一只猴子。” 杨桓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想起前世去猴山游玩的时候,那里的猴子都已经被游客惯出了臭毛病,动辄成群结队,打劫游客身上吃食和有趣的物件,否则便投掷石块和坚果等硬物砸人,顽劣异常。 想到这里,杨桓重新紧张起来,紧握手中树枝,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白猿:“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白猿喉咙间呜呜做声,歪起头好奇的打量杨桓,试探着靠前一步,探首望向杨桓脖颈上一条红绳佩戴的饰物。杨桓不知白猿要做些什么,想要后退躲避,脊背却早已靠在树干上,避无可避,只好硬起头皮道:“你听不懂汉语?那你会不会说英格累失?” 白猿见杨桓絮叨起来没完,面露不耐之色,神态十分人性化,看上去竟然颇为通灵。杨桓恍然大悟:“舟山群岛距离东岛倭国只有一峡之隔,莫非这是一只岛国来的日本猴子?你滴,岛国来的猴子太君对不?你们国家的小电影现在还是.RMVB的格式吗?苍老师的祖母现在出生了没有?” 杨桓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把白猿惊得倒退两步。白猿见杨桓只是说话,并没有任何动作,便试探着凑了上来,伸出一只长满长毛的手臂,手指缓缓触向杨桓的脖颈。 杨桓身上寒毛直竖,被白猿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突然想起怀中淬了麻药的微型弩机并没有丢失,便想掏出来射上白猿一箭。只是白猿似乎对杨桓并无恶意,只是骤然见到生人好奇而已,用指尖勾出杨桓脖子上佩戴的一面牌子,凑到鼻端嗅了嗅,便放开手去,像一只听话的小狗般蹲在杨桓身边,模样十分柔顺。 杨桓一只手刚刚伸进怀里,触碰到弩机的柄手,见白猿如此温顺,心里想到:“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多个朋友多条路,这只大猴子傻乖傻乖的,看样子又是山里的土著。万一我伤了他,把山中的猴子猴孙全都惹出来,可是大大的不妙。不如先跟它交个朋友,说不定还能把我带出深山去也未可知。” 杨桓人生地不熟,不知山中是否有猛兽穿行,又记挂着念雪的安危下落,一时心内无着,居然想和一只猴子攀起了交情。只是杨桓努力同白猿沟通了半天,白猿就是听不懂杨桓在说些什么。 杨桓无奈,只好张开嘴,朝口中指了指,意思是我饿了,你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来。 这回白猿似乎懂得了杨桓的意思,兴奋得原地跳了几跳,四肢捶打在地上,居然砸断了一支粗壮的树根,把杨桓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白猿的身躯中居然隐藏着如此怪力,暗幸多亏刚才没有做出对白猿不利的事来,否则鹿死谁手还是不一定的事情。 白猿朝杨桓呲了呲牙,嘴角向上微挑,手舞足蹈了半天,把杨桓吓了一大跳:“艾玛,这只猴子居然会笑!它竟然在对我笑!” 杨桓以为自己从高空掉落时摔坏了脑子,用力揉了揉眼睛,果见白猿依旧露出一个十分人性化的笑容,随即转身投进了灌木丛中,不知往哪里去了。 杨桓出了一身冷汗,靠在树干上不住喘息:“人要是走了霉运,真是喝口凉水都能塞牙。被算天机那个老贼挟持到深山里丢弃不说,念雪公主又生死不知,如今又遇到一只成了精会笑的猴子,我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老天爷要如此惩罚于我?” 杨桓正坐在地上休养力气,准备积攒能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白猿却已经转了回来,一只手拨开灌木,另一只手中托着一张巨大的树叶,叶片上盛着一堆鲜果。 杨桓认得其中有一串琵琶和几枚湛青的橘子,剩下的却不知是何种树木生出的果实,讶异的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些果子是给我吃的?” 白猿点点头,杨桓只好试探着将盛装果实的叶片接了过来,朝白猿投去感激一笑:“没想到你小子还挺上道的,不过也多亏你生活在唐朝,要是赶上出生在二十一世纪你就惨了,因为广电总局最新颁布的文件,建国以后的动物都不许成精……” 杨桓见白猿对自己并无敌意,料想一只猴子也不至于做出在食物中下毒这等事来,正值腹中又饥又渴,于是将鲜果尽数吞进了肚子里。山中猿猴果然都是摘食果物的行家,采来的果实全都鲜甜可口,杨桓大快朵颐,意犹未尽的抹抹嘴,见白眼始终盯着自己脖子上佩戴的饰物,于是摘下来送进白猿手中:“你给我果子吃,我用这个东西来报答你的恩情。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件物事,这是我从姑墨国库中偷出来的东西,虽然看上去并不值钱,不过马贼袭击我的时候,它可是曾经帮我挡过致命的一箭,估计是个开过光的附身符一类的东西,就送给你玩吧。” 杨桓所佩戴的这枚符缒,是在姑墨王宫中破获鬼财神一案中,在姑墨国库中无意中捡到的东西,质地非金非玉,造型古朴,上面雕琢着一只狰狞的奇兽。‘ 杨桓当时也没当成一回事,随手塞进怀里,直到后来同珈谛王子出城探望被囚禁的多多卡,遭遇马贼袭击之时,马贼射出的利箭,其中一支正中杨桓心口,却被这枚符缒挡了下来,救了杨桓一命。所以杨桓才将这枚符缒当做了幸运符,找了根红线穿起来佩戴在脖子上。 白猿收到礼物后甚喜,学着杨桓的样子,将符缒上的红绳挂在脖子上,红线青符,落在猿猴身体的白毛之上,居然十分好看。杨桓面露赞许之色:“你带着这个小东西还挺合适的,不过我要去找我的同伴,没时间在这儿陪你玩儿了,你还是走吧。” 105 深山有仙 杨桓吃饱喝足,身上生出不少力气,围着大树转了几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念雪离开的蛛丝马迹。念雪应该不会抛下杨桓自行离开,若是被野兽拖走,地上定会留下拖动的痕迹,杨桓找了半天毫无头绪,只好抽出一支小巧的弩箭,在树干上刻下一个记号,待得日后带人来寻,随便找了一个方向走去。 普陀山位于一座岛屿之上,无论朝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到达海边。杨桓从未来过这里,根本不辨方向,身边又没有帮手,想要独自在山中搜寻念雪的下落,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杨桓想到海边寻找渔民,雇佣足够的人手再重新进山。 杨桓拄着树枝走了一会儿,穿过茂密的树林艰难前行,那只白猿却迅速跟了上来,长长的手臂吊在树枝之上,荡着秋千赶到杨桓面前,手指着一个方向,似乎在为杨桓指路。 杨桓见识过这只白猿的聪慧颖悟,以为白猿见过念雪,正指引自己去往正确的方向,登时大喜,朝着白猿手指的方向加快了脚步。一人一猿在深山密林中不断穿行,杨桓也分辨不出究竟到了哪里,只是不时抬头寻觅树丛中露出的白影,缀行其后全力跟随。 走出十余里的路程,东方天际已经微微露出一抹鱼肚白,杨桓也终于闻听道海浪的声音,鼻端隐隐嗅到一丝海腥味,立刻精神大振,却见白猿已经从树上攀了下来,正人立在一块光滑的大圆石上,朝着前方不住稽首顶礼。 杨桓深感诧异,三两步赶了过去,只见前方林间出现了一片空地,却并非已经到达了海边。空地上修建着一所茅庐,茅庐后有山溪潺潺而过,溪边坐卧着梅鹿白兔,悠闲的吃草喝水。茅屋前植有一片翠竹,微风穿过竹林发出萧萧声响,一位老者正端坐石凳之上,依在一方木几前悠闲品茶。 杨桓闻得深山老林中多有神仙,眼见这位老者一袭青衣长袍,顶束高冠,面容清瘦,须发皆白,兼之长须飘飘,面色红润,望之颇有道骨仙风,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当即撇下身后的白猿不管,从林木中穿了过去,朝老者鞠躬稽首道:“老神仙有礼了。” 老者对于杨桓的突然造访,似乎并不惊讶,指着木几对面的一只石凳道:“小友请坐,且尝一尝老夫前日刚摘下的雾顶金线茶,炒制得可曾到了火候。” 杨桓见老者如此自来熟的样子,心里犯起的嘀咕,还是依言走过去坐了下来,嗅到茶杯之中传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见滚开茶汤呈现奶白色,上面浮着两片翠叶,烟气袅袅间,如同两只碧鱼游动在牛奶之中,十分可喜。 杨桓不敢贸然喝掉这杯古怪的茶水,咽下一口唾沫道:“在下不渴,不用喝茶。老人家,在下和同伴在山中失散,不知老人家可否见到……” 老者轻啜了一口热茶,打断杨桓的话道:“你的同伴,可是一名身着胡服的年轻女子?” 杨桓大喜道:“正是,不知其人现在何处?” 老者微笑道:“那个女娃儿伤势甚重,老夫此处又没有草药,便连夜将之送往听涛居士处救治。听涛老儿颇通杏林岐黄之术,相信定然无碍。汝若欲往之探看,不妨暂作歇息,待得老夫忙完手头俗事,便可带汝前去。” 杨桓摸不清老者的路数,只好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老人家高义,救了在下同伴,在下不胜感激。只是老人家为何独独救走念雪,却把在下一人丢弃在深山之中,不知是何意思?” 杨桓说不了几句好话,便又故态复萌,贫嘴贱舌的埋怨老者不肯连自己一同救了回来。老者听出杨桓话中不满之意,却依旧笑道:“老夫昨晚夜观星象,见南方天劫星坠落与此岛,于是连夜前往一观。恰巧见星主昏迷不醒,本想搬回来救治,只是星主身上携带着凶器。老夫隐居山中修行多时,见不得如此戾器,只好先将那个女娃带了回来……” 杨桓怒道:“你个老家伙是不是昏了头,我是个男的,身上哪来的什么胸器。倒是念雪身为女子,胸器比我大上许多,我看你个老色棍分明就是见色起意,想把我一个人丢在山中喂了野兽,然后趁机霸占了人家黄花大闺女做老婆,你简直不是人!” 杨桓越说越来气,抄起木几上茶杯便朝老者砸去。老者轻轻接住茶杯,托于掌上之时,杯中茶汤并没有倾洒出一滴,朝杨桓呵呵笑道:“星主果真一身戾气,丝毫不肯容人。试问星主自打降临人间,是否经历了许多磨难?熟不知祸从口出,星主这张嘴,简直就是惹祸的根苗。” 杨桓听老者言下之意,似乎把自己认作了什么星主,正合了杨桓心意:“你也知道在下是离火星主祝融下凡,还不赶紧给本星主赔礼道歉,然后带着我去看一看念雪,本星主心情一好,说不定便饶了你犯上不敬之罪,还能赏赐几粒仙丹给你尝尝咸淡……” 老者笑得弯了眼睛:“星主乃天上主人间劫难之恶星,跟祝融又有什么关系?老夫劝星主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既然星主如此惦念那个女娃的安危,老夫便带星主走上一遭,星主请稍等。” 老者返身进入草庐之中,不移时便转了出来,手中托着一只木盒,放在木几上展开盒盖,露出里面一排小巧锋利的刀具,全都插在层层白布中。 杨桓见老者从中抽出一柄巴掌长的锋锐小刀,立刻站起身退后两步,从怀中摸出弩机来,龙口对准老者,寒声道:“你想干什么?告诉你我可是西域公认的第一高手,一身葵花宝典习练得出神入化,就你这样的糟老头子我能打几十个,你千万不要乱来。” 老者笑道:“星主请不要误会,请自行摸索一下左面第四根肋骨,凸起处是否隐隐作痛。实乃星主断掉的肋骨,已经抵在心肝之侧,随时会扎进去要了性命。老夫只是想救护星主一名,并无他意。” 106 千岁之寿 杨桓不断后退,脊背靠上一丛翠竹,面露惊恐道:“在下身体好得很,哪里都不疼也不痒,用不着你给我动手术。你别再过来了,再往前走我可就真动手了。” 老者哪里会害怕杨桓色厉内荏的威胁之语,依旧缓缓朝杨桓逼近,眼中渐渐露出坚决之意。 杨桓退无可退,只好横下心来,将龙口下移至老者的大腿处,接连扣下弓弦扳机。杨桓手中弩机虽然微小,弩箭若是射中人体要害,也能坏了人的性命,杨桓不是嗜杀之人,又感激老者救了念雪,不肯骤下杀手,想要用涂抹了麻药的弩箭麻翻老者,挟持他将念雪放出来也就罢了。 杨桓虽然不通武技,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经常同算天机和武十七等高手打交道,见老者步伐虽然缓慢,每一步却都丈量出同样的距离,没有丝毫差错,脚掌落地时不会发出一丝响动,便知老者并不是隐匿在深山洞府中的神仙,只是个武功超绝的世外高人而已。 老者身子微微晃了晃,轻易闪过迎身飞来的弩箭,瞬息间欺近杨桓身前,一只手按捏在杨桓肩膀穴位上,杨桓便觉身子一麻,居然栽提不起一丝力气,手中弩机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老者将刀锋逼在杨桓左肋之下,面上微微露出愧色:“星主肋下生有劫骨,主人间刀兵水火四起,老夫违拗天意,将其硬削挑了去,星主莫怪,暂忍一时疼痛,很快便好。” 杨桓心中惊恐,老者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内,虽然百般挣扎,却是一动也动不得,眼见老者缓缓将刀刃切进皮肉内,刀尖及骨,正待向外挑去,那只白猿却尖叫着扑了上来,四肢缠在老者的脖颈上,一口咬住老者持刀右臂。 老者吃痛松开了刀柄,竟然不敢对白猿下了杀手,只是将白猿轻轻从头顶摘了下去,拎住白猿脖颈后的皮毛,微怒道:“银儿休得顽皮作怪,快快回到你家居士身边去吧。” 杨桓依旧被老者制住穴位,身体酸软不堪,见白猿狂怒的舞动四肢抓挠,又怎能敌得过老者的手段,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杨桓没想到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好不容易冒死从算天机身边逃了出来,如今又落在这个古怪老者手中,似是要剜除自己的肋骨心肝,偏偏反抗不得,只好闭起眼睛暗叹道:“这回死定了,早知道还不如留在算天机身边,死也能死个痛快,总比落在这个老变态手里零碎受苦要好。” 杨桓自忖必死,忽然闻得一把清朗的男子声音道:“没福没福,你个老不死的家伙当真没福,好端端居然欺负起银儿做耍来,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杨桓睁开双眼,将草庐后又转出一名老人,身后背着竹篓,手执药锄,头裹青巾,脚蹬草履,一身粗麻白衣纤尘不染,身躯肥胖,面若婴儿,正飘然朝制住杨桓的老者滑行而来。 老人的每一步都踏在萋萋草尖之上,不知用了何等神妙的轻身功夫,每走出看似不宽不阔的一步,都能滑行出三四尺的距离,瞬息间便到了青衣老者身后,轻轻将白猿夺在怀中,瞧了杨桓一眼:“这便是我等昨夜观星所见,流离颠沛在时间的劫主星宿?” 青衣老者不满道:“明知故问,猿儿还你去吧,莫要耽误了老夫的大事。” 白衣老人呵呵笑了几声,突然出手扣向青衣老者的手腕。青衣老者似乎早就料到会是如此,身形一转,便掠至杨桓身后,朝白衣老人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白衣老人不紧不慢道:“如今凤主临朝,看似篡夺了李唐江山,其实早有定数,早晚会归还大宝,使得李家子孙重登殿堂,开启盛世之治。劫主行走大唐,便是上应天命,以兵止戈,以血炼火,磨难李家子孙,方能善尽全功。如今你却逆天而为,硬要摘去星主身上劫骨,究竟是何道理?” 青衣老者毫不买账,针锋相对道:“你说得倒是轻巧,以兵止戈,以血炼火,苦的还不是芸芸苍生,大唐江山终究要谁来接掌,毕竟是庙堂之事,老夫只想世间暂息兵戈,平凡众生能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难道做得错了么?” 白衣老人抚摸着白猿脊背上的毛发,同青衣老者据理力争道:“梅兄此言差矣,实乃大错特错。想那武曌虽为雌凤之姿,终究一介女流,胸怀不似雄龙一般宽广。虽无穷兵黩武之举,却已被世俗间繁华热闹蒙蔽了灵台一点清明,只知享乐供奉,并不以守疆强国为本,早已埋下祸患,不日间便会生出大祸。待得西北虎狼侵袭唐境之时,千万里沃土定会处处狼烟,生灵涂炭,尚不如劫主暂兴风雨,扶助李家子孙归位……” “呸!”青衣老者怎会轻易被人说服,闻言怒道:“葛洪你身为晋人,怎么好端端为灭你朝君的胡儿辩解起来,李渊身上流淌着胡人的血液,却做了汉人之主,还不如武曌名正言顺!” 杨桓闻言大惊,凝神打量面前的白衣老人,心想这个家伙居然是晋朝的隐士葛洪,现在是唐朝,同晋朝中间隔着南北朝和大隋两个朝代,那么这个号称抱朴子的半仙,今年岂不是已经有四五百岁了? 杨桓刚刚听到葛洪调侃青衣老者没福,又称之为“梅兄”,暗想难不成想摘我心肝的这个老不死就是梅福?想那梅福可是西汉年间的方士,比葛洪还要大上几百岁,这两个家伙怎么会依旧活着,而且在普陀山凑到了一起,莫非二人只是山中成了气候的精怪,跑出来拿自己开涮?还是此二人干脆便是上了些年纪的唐人,故意在自己面前装神弄鬼,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好处? 杨桓心中惊疑,见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正欢,于是干笑两声出言道:“二位前辈莫要再吵了,有什么话能不能先把我放开再说?” 107 似幻似真 杨桓见梅福始终挟持住自己,葛洪则颇有相救之意,一时辨不清这两个老家伙到底是不是合伙演戏,于是故意出言提示葛洪,意思是我现在还被人抓在手里,你要是想救我就快点动手啊,还在那叨叨什么? 葛洪活了几百年的老人精,哪能听不出杨桓言外之意,当即朝杨桓歉然一笑,突然放下怀中白猿,轻飘飘一掌朝杨桓胸口印了过来。 杨桓大惊,心想这个自称葛洪的家伙怎么奔着我来了?不过杨桓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葛洪的手掌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杨桓身后的梅福却大惊失色,扣住杨桓的肩膀飞跃上半空,似乎那一掌是朝着自己袭来。葛洪口中发出一声轻啸,也跟着纵跃起身,一只手扣在梅福抓住杨桓左肩的手背上,掌心轻轻吐力,便将杨桓夺了过来,随手丢往地面。 此时三人已经掠升至竹尖之上,离地**尺有余,杨桓本以为四脚朝天摔在地上,虽然不至于丢了性命,也会跌断了手脚。一旁观战的白猿见杨桓大头朝下跌落,四肢划地向前奔出几步,堪堪将杨桓接了下来。 杨桓接连两次受到白猿恩惠,感激至极,感觉到身上的酸麻褪去不少,便抬手拍了拍白猿的脑袋:“好兄弟,如果在下此次能逃出生天,定然遍访天下名山大川,捉来几只腿长腰细波大活儿好的母猴子,陪伴你从此过上幸福美好的神仙日子……” 白猿却听不懂杨桓在说些什么,只是抬眼望向半空中打斗的二人,目中隐有担忧之意。杨桓随着白猿的目光望上去,只见葛洪和梅福当真像是两名仙人一样,足下没有任何借力处,却打斗着将身形越拔越高。 “我靠,这两个人真厉害!” 杨桓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妙的轻功,目不转睛的观看这场大战,甚至忘记了趁机逃遁。缠斗间,葛洪一挥袍袖,掀起一阵狂风,将梅福吹得倒飞而出。梅福也显然被葛洪激怒,打出了真火,身体突然下坠,在竹尖上轻轻一点,再次升上半空,猱身扑向葛洪,掌风带起的呼啸声,连杨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二人终究不是神仙,凌空飘飞片刻,胸中一口气息转浊,双双落于地上。二人全都用掌,梅福掌法大开大阖,劈扣挂砍,招式十分狂猛。葛洪却似是惯用小巧功夫,脚踏七星八卦,不断绕着圈子辗转腾挪,往往用巧劲化解掉梅福的掌力,随即软绵绵的还上一掌,却往往能攻到梅福最难受处。 二人缠斗许久,也没有轻易分出胜负,你来我往,用的都是寻常招数,却只有三五招反复演练,而且两人越打越慢,渐渐抛弃了招式动作,只是凭借脚下灵动的步伐彼此制约,四只手掌粘在一处,看似练起了蒙古摔跤。 杨桓越来越看不懂,索性也不再看下去,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拍一拍白猿的毛头道:“你在这儿陪着这两个傻子玩儿吧,哥赶时间就不陪你们一起冒傻气了。对了,你知不知道念雪在哪儿,能带我去见她吗?” 白猿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在杨桓脸上打转,目中露出困苦之色,显然根本不明白杨桓在说些什么。杨桓同一只猴子说了半天话,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丢在场中打斗二人,悄悄朝草庐后面溜去。 “小友去哪儿?” 一道浑厚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杨桓立刻停住脚步,心中苦楚道:“又是谁来了?刚刚出现了两个精神病,一个自称葛洪,一个自称梅福,都是著名的修仙方士,再往前推算的话,不会是喜欢炼丹的秦始皇也显灵了吧?” 杨桓虽然认为这些人都是些喜欢角色扮演的狂人,不过这些家伙的武功可是实打实的不低,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让杨桓死上个千八百次的,所以杨桓立刻掐断了逃走的念头,转头朝突然出现的男子笑道:“小弟不知秦皇大驾光临,恭祝秦皇百代千秋,亘古长存,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人也是一名老者,不过身着绿色袍服,披散着花白头长发,身躯高大,眉目清朗,仪态悠然,突然朝杨桓道:“痴儿,老夫故意使梅仙和葛仙故意放慢了动作,只为教汝习练世间最精妙的章法,汝却暴殄天物,想要逃到哪里去玩耍?” 杨桓听绿袍老者言下之意,似乎是有意传授自己高明的武技,不过杨桓却毫不领情,歪着头看了看老者:“你又是谁?不是秦始皇嬴政吗?” 老者哈哈大笑:“老夫乃山岛听涛居士,俗家称谓安期生。” 杨桓心想好嘛,据说安期生早在秦朝时便是出名的方士道人,被秦始皇延请至宫中烧汞炼丹,秦朝之前便已经是出了名的不死神仙,这回三个老神仙终于凑齐,名头和三清道尊比起来也差不了许多,老子今天还真是撞上了大运,一次性遇到三个传说中的地仙,不是上辈子休来的福分是什么? 杨桓当然不会相信这个“安期生”的鬼话,把安期生也归如了精神病人一类,正要虚与委蛇的攀谈几句,突然想起梅福曾经说过,念雪伤重,正在听涛居士的居所养伤,那么念雪岂不是就落在这个老家伙手里。 杨桓不得已叹了口气,朝安期生拱了拱手道:“晚辈不知安老神仙架临,有失远迎,还请老神仙恕罪。听说晚辈的同伴在老神仙府邸中养伤,不知可否带晚辈前去探望?” 安期生朝杨桓微微一笑:“星主虽年少颖悟,奈何一身浮滑根骨,兼之胸中藏有抑郁戾气,本居本待面授机宜,传授汝行走世间趋吉避凶之法,奈何时辰已晚,不得不归。星主从此好自为之,江湖之上,庙堂之中,无论遇见何等人物凶险,或是繁华厚禄,定要遵循本心行事,万勿胡作非为,触怒了天机,惹下杀身堕落之祸,从此难归轮回。” 杨桓终于消散了最后一点耐心,俯身拾起地上空无一箭的弩机,对准安期生恐吓道:“我看你是早上出门忘了吃药,唧唧歪歪些什么胡话梦话,赶快带我去见念雪,否则老子便要了你的命!” 给读者的话: 路盐最近单位工作很多,百般忙乱,每天一更一章稍微少了点,不过只要这几天事情忙完了,定会不定时爆发,让大伙儿看个过瘾,路盐是东北爷们儿,说到一定做到!!!!!! 108 南柯一梦 杨桓以为自己不小心又穿越到了古代的精神病院,正不耐的威胁安期生带自己去见念雪,只见安期生绿袖一挥,干干净净的地面上便刮起一阵尘灰,迷了杨桓的眼睛。 杨桓掩住双眼向后飞退,唯恐着了安期生的道儿,冷不防后脑重重撞在草庐门前支出的木梁之上,眼前一黑扑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杨桓猛然惊醒,发觉自己正躺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有清朗的月光透过枝叶照射下来,在地上映射出斑驳的树影。杨桓后脑隐隐作痛,口中还残留着果实的鲜甜滋味,一时分辨不出是否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境。 杨桓从遍地断枝残叶中爬了起来,觉得身上并无不妥之处,手脚和身体关节活动如常,四下里看了一圈,见念雪正趴伏在一支树根之上,俯面朝下,不知生死。 杨桓大惊,根本顾不得回味刚刚经历过无比真实的梦境,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念雪身边,蹲身将念雪抱了起来,见念雪胸口微微起伏,头脸和手臂上被刮出不少淤痕,身上衣衫亦碎裂多处,难以蔽体,连忙脱下自己破破烂烂的外袍,罩在念雪身上。 杨桓轻车熟路的寻到那从结满酸涩红果的灌木丛,摘下一捧果子握在掌心捏碎,同时捏住念雪的双颊,将酸气扑鼻的汁液滴进念雪唇间。 念雪受到酸涩气味的刺激,从昏迷中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干涩的询问杨桓道:“我们,还活着吗?” 杨桓重重点了点头:“你先不要说话,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念雪活动一下脖颈和手脚,只是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应该是掉落在树上之时,被枝叶刮抽出了伤痕,应该没有大碍。在杨桓的搀扶下,念雪费力站立起来,转着眼珠朝周围打量一圈:“我们这是在哪儿?” 杨桓苦笑道:“这里应该是余杭郡东部的舟山群岛一带,我们跳下来之前,算天机曾经大喊了一声这里是普陀山,如果他所言没错的话,这里便是一座山岛,四面都是海洋,不过距离杭州不远,相信我们很快会见到人的。” 念雪从未来过大唐,不过却也听说过杭州的名头。此时杭州一带被设立为余杭郡,治所在钱塘县,下辖包括余杭、临安和富江等八个县城,作为大唐最重要的货物中转地之一,多出产粮米果品,生铁丝绸等物,郡中富庶,人口达五十多万,与扬州和并驾齐驱为最大最繁华的所在。 杨桓见念雪面露沉思之色,回想起刚刚自己做过的怪梦,忍不住试探问道:“念雪公主,你刚才昏迷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或是进入了一个古怪梦境之类的经历?” 念雪懵懂道:“没,没有啊。我只记得我们两个抱在一起掉了下来,然后就眼前一黑,再醒来的时候,便看见你啦。” 念雪回想起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从热气球的吊篮里摔落下来,面上掠过一丝动人的飞红,垂头忸怩道:“你不要总是叫我念雪公主,直接称呼人家的名字就可以……” 杨桓正苦思刚才的梦境,咂嘴间甚至还能品味出口中果汁的味道,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却突然感觉到脖子上痒痒的,原来是念雪身体虚弱,独自站立不住,不得不依靠在杨桓胸前,口中吐气如兰,呼出的气息喷在杨桓颈窝处,才会温热而又痒酥酥的。 念雪不好意思同杨桓摆出如此亲昵的动作,双手支撑在杨桓的胸口,将自己的身子撑开,同杨桓拉开一点距离。杨桓挠了挠脖子,突然发现脖子上的佩戴的符缒已然不翼而飞,心中一惊:“念雪,你有没有看到我脖子上戴着的东西?” 念雪倒是没有注意过杨桓脖子上戴过什么东西,闻言四下里寻觅了一圈,指着大树旁边道:“是那根红线么?” 杨桓顺着念雪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块两尺多高大小的石头露出地面,通体洁白的山石上,正挂着一条纤细的红绳。有微风吹过,绳下系住的符缒在白石上磕碰出清脆的响声,如同风铃般悦耳。 杨桓搀扶念雪靠坐在树旁休息,走过去摘下白石上的符缒,心中若有所思。 念雪见杨桓行为怪异,还以为杨桓摔坏了脑子,于是出言相询,杨桓才依依不舍的看了白石一眼,将符缒重新挂在脖子上,搀扶起念雪道:“这座山岛四面都是海洋,说不定会有往来的商船或是渔船经过。咱们在这里等着终究不是办法,不如去海边碰一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找到常住在这里的渔民。” 念雪点点头:“我碎叶城中所用白瓷和绸缎,大多来自余杭。父王说这里是天下一等一繁华热闹之地,人口较我碎叶不知多出几万万倍,相信一定可以遇到人的。到时候我们使些银钱,也好早日回去碎叶城中,免得父王忧心。” 杨桓点头称善,居然没有流露出对于苏杭富庶之地的一丝留恋。并非杨桓不喜唐境热闹,而是自从杨桓穿越到这个时代,便始终生活在西域地界。身边最亲密的人全都是西域人,比如洛兰,乔塞提大叔,念雪,珈谛王子,当然还有同杨桓亦敌亦友的哈迪力。 即使孔隐和左颜身为唐人,只是杨桓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珍贵回忆,全都跟西域脱离不了干系。杨桓来自后世,知道西域大部分国家尚且没有出了新疆的地界,也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所以对于陌生的大唐并无任何留恋之处,早已在心内隐隐将自己当做了西域人,当时便点头应诺下来 杨桓将念雪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搂住念雪的纤腰朝林外走去,就连杨桓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选择的方向,正是刚刚在梦中白猿带路的方向所在。 直到杨桓和念雪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那块白色的岩石后面,突然闪出一只通体洁白的猿猴,朝着杨桓所在的方向眨了眨眼睛,也随后跟了上去。 给读者的话: 推荐一本书,3G书城小神写的一本《霸道狂龙》,现代都市文,写得很爽。 109 患难与共 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密林,杨桓只能认出其中榕树和古樟,其余都是些没有见过的植物。这一片山势起伏不大,少有险峻山崖,林间生满了奇花异草,香气扑鼻,时而有成团的彩蝶翻飞花丛间,却已经不似盛夏一般翼翅轻盈。 山中林木茂密,遮挡住明亮的月光,一片阴翳,只能勉强寻找树木间的缝隙穿行,并无任何道路。杨桓搀扶着念雪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几次差点踩滑腻的青苔摔倒,终究耗费了太多体力,只好寻到一块稍微平整些的矮石,坐在上面休息片刻。 杨桓大口喘着粗气,随手摘下一片蕨类植物肥厚的叶片,塞进口中咀嚼几下,很快便皱起眉头,苦着脸呸呸吐了出来。念雪见杨桓愁眉不展,目光呆滞的望着一棵大树出神,出言询问道:“你在想什么?” 杨桓悲叹一声:“此时此刻,我心里只剩下一个字,那就是‘我靠’!” 念雪笑道:“你说的明明是两个字,怎么你摔坏了脑子,连数目字都认不全了么?” 杨桓知道念雪是有心逗自己开心,活动一下酸痛不堪的肩膀关节,心里不断诅咒算天机不得好死,一面出言宽慰念雪道:“别担心,我的身体强壮得很,轻易不会倒下。如今天还没有亮,我们又辨认不清方向,等到太阳出来以后,我便出去寻一些吃食回来,补充够体力之后再走。” 杨桓见念雪面露疲惫之色,便在平整的山石上摸索片刻,确定没有尖锐的棱角后,才扶住念雪侧卧下去:“距离天明不知还有多久,你先睡上一觉将养精神,等天亮以后再做打算。” 深处大唐江南一带的沿海岛屿,念雪心中毕竟不安,把杨桓当做身边唯一的依靠。此时女性性格中柔弱脆弱的一面展现无遗,压根忘记了自己是碎叶城中有数的剑术高手,朝杨桓弱弱道:“杨桓,我很害怕。” 杨桓柔声道:“别怕,只管放心休息,我就在你身边守着。” 念雪犹豫道:“就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我才感觉到不放心的……” 杨桓:“……” 念雪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身上又带着伤,毕竟打不起精神来,强忍住腹中饥饿,同杨桓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念雪将睡未睡之间,耳畔闻听得微风拂过林间的沙沙声,其中夹杂着昆虫的鸣叫声,将山林中衬托得更加寂静。忽然有一阵微弱的流水声传进念雪耳中,似有山溪在不远处潺潺流淌,念雪一下子来了精神,坐起身道:“你听。” 杨桓本来也昏昏欲睡,只是强打精神守夜,唯恐有野兽在夜间偷袭,此刻被念雪提醒,侧耳倾听了半天,也听到水流的声音,仔细辨别一番方向,当即鼓起身体中残余的力气,背起念雪便走:“咱们赶过去看看,有水喝的话还要好一点,我已经是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 走出不到一里的路程,杨桓听闻得流水声越来越清晰,心知没有走错方向,加快脚步支撑片刻,一条丈余宽的山溪出现在眼前。 透过茂密的树林,杨桓见山溪边生长着丛丛青草,溪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叼走一只栖息在草叶上的小虫,重新钻回水中,荡漾起一圈涟漪,很快被水流冲散得不见了踪影。 杨桓大喜,快步奔跑至山溪旁,寻到一处浅滩溪石旁,将念雪放了下来。杨桓将脑袋整个扎进清亮的溪水中,大口吞咽着难得的甘甜,喉咙里立刻舒服了不少,又撩起溪水草草洗去脸上和头顶的泥灰,却见念雪手捧溪水,一面浅啜解渴,一面笑意盈盈的望向杨桓:“你喝水的动作真粗鲁呀。” 杨桓自嘲笑道:“久旱逢甘露乃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哥在热气球上吊了整整一天,水米未曾粘牙,此刻见到清水,就像是饥渴多年的老头子终于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入得洞房拼了命的颠鸾倒凤一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粗鲁斯文。” 念雪是西域女子,本就比汉家女孩更加开放,不过听完杨桓一番不伦不类的粗俗比喻,也羞臊得脸颊通红,轻轻啐了杨桓一口:“你这个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杨桓也不以为意,眼睛死死盯住溪水中嬉戏的鱼儿,想弄上几条来充做食物。只是杨桓身边并没有钓竿和渔网,体力又耗费巨大,在水中定然捉不住滑不留手的鱼儿,只好蹲在河边望鱼兴叹。 念雪知道杨桓想吃东西,感觉到自己肚子里也咕咕直叫,于是命杨桓去书上折下一根树枝,除去叶片和旁枝,掰断出锋利的茬口,剩下三尺多长握在手中,看准溪水中一条巴掌宽的肥鱼,正跃出水面吞噬草叶上的一只蟋蟀,念雪突然出手如电,用树枝精准的穿透了鱼儿的身体。 杨桓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夸赞念雪有本事,只是在身上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出火折子等物,杨桓只好拾起石片除去鱼鳞,撕下一条子鱼肉递给念雪:“吃吧。” 念雪并没有接过鱼肉,皱起眉头道:“没有烤熟的鱼肉可怎么吃?” 杨桓见念雪不领情,将一条鱼肉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咀嚼起来:“唐人有句话说得好,叫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其中的脍,指的就是生鱼片,滋味最是鲜美,完全是纯天然的香气,一点都不腥,不信你尝尝看。” 念雪听杨桓说得有理有据,耐不住腹中饥馁,闭着眼睛吃了一口生鱼,只觉得入口又凉又腥,不过咀嚼片刻以后,一股自然的淡香味便涌了出来,于是同杨桓争抢着吃了起来。 杨桓吃了半条生鱼犹嫌不足,撺掇念雪再用树枝插上来一条。念雪常年练剑,捉几只鱼儿自然是手到擒来,正凝神注视着溪中鱼儿的一举一动,突然间上游漂浮下一团黑黝黝的物事,于是惊叫着指了过去:“快看,好像是一个人。” 110 不肯去菩萨 杨桓也看见那团黑黝黝的物事,看上去十分像是一个人形。待得那个人终于沿着溪水漂了下来,杨桓才终于借着月光看清,溪水中漂浮着的,是一名穿着粗麻折襟僧服的光头和尚。 杨桓慌忙蹚下水去,费力将和尚拉到岸上,只见和尚颇为年轻,圆圆的脸孔,唇上绒毛未褪,嘴唇在冰凉的溪水中浸泡得一片青紫,不过身上还有一丝热气,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并未死去。 好在最近雨水不多,山溪中央也仅仅能没过杨桓的膝盖,兼之山溪蜿蜒,沿着山势而走,水流不甚湍急,才没有将和尚溺死。 杨桓将和尚平放在地上,叠起双掌按在和尚胸口,利用自身的重量,以双臂为杠杆有节奏的向下按压。杨桓按了半天不见起色,倒是念雪在一旁看得好奇:“你这是做什么?” “人工心脏起搏啊。”杨桓不断调整按压的部位,时而将耳朵贴在和尚的胸口处,闻听得和尚的心跳声开始变得有力而富有节奏,才在和尚的肚子上用力按了下去。 和尚口中喷出几股清水,终于缓缓张开眼睛,虚弱的说了几句念雪听不懂的话。杨桓听到和尚所说的古怪语言,却一下子跳了起来,瞪大双眼叫道:“艾玛,你是岛国人!苍老师还好吗?小泽老师和饭岛老师还在孜孜不倦的拍片子吗?” 和尚一脸茫然的看着杨桓,显然不知道杨桓说的都是什么玩意,杨桓只好蹲下身子,看着和尚的眼睛吐出几个词:“扣你几挖,熬哈腰倪虹,呀卖碟,以库,懂了没有?” 和尚面露喜色,犹豫片刻道:“您究竟是唐人?还是扶桑人?” “会说人话呀!”杨桓长出一口气道:“这里是大唐属地,我们当然是唐人,倒是你这个倭寇来历不明,行迹可疑得很。说,你是不是拍完小电影到我们这里贩卖盗版光碟来了?” 和尚能说汉话,不过却听不明白杨桓的胡言乱语,只好勉强撑起身子道:“小僧慧锷,是扶桑来的僧人,搭乘本国商船去到长安和洛阳一带,回程路上遭遇了风浪,海船触礁倾覆,不知怎么漂流到了这里,这里究竟是哪儿?” 杨桓狐疑道:“你先别管这是哪儿,你一个扶桑的和尚不在家里好好修炼欢喜禅,跟着商队来我大唐做些什么?” 慧锷用手臂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小僧受座师之托,前去五台山请回大慈大悲观世音真身佛像,没想到观音大士却不肯东渡,发大无边发力,使得海船终究在莲花洋处倾覆,实乃天意不可违啊。” 杨桓见慧锷咳声叹气的颓丧模样,忍不住笑道:“救苦救难观音大士是我们大唐的菩萨,想我大唐人口何止万万,香火鼎盛,不想去你们扶桑弹丸小国吃糠咽菜也属人之常情。佛家讲究的是随缘,我看你也不必于此事上过于强求,试问只要心中有佛,便处处都是胜境,小师傅又何必着相呢?” 慧锷心中懊丧,经过杨桓一番似是而非的劝解,居然豁然开朗,双手合什,宣念了一声佛号:“施主此言甚是,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是小僧过于执着了。不过施主有一句话说得不对,观音大士最是肯渡人苦厄,慈悲之明世人皆知,又怎会贪恋人间香火供奉,施主这样诽腹菩萨,小僧实在是听不下去……” 念雪在旁听到二人产生了争执,生怕杨桓同扶桑和尚吵起来,只好和稀泥道:“慧锷和尚,如今你乘坐的船只在海上倾覆,你的同伴亦生死不知,唯独你一人逃脱了性命,我看还是不要在这里说些无用的言辞,究竟要寻些当地渔民和船只来帮手,先找到你失散了的同伴才是正经。” 慧锷本就有些呆气,一旦谈论到佛理,便什么都顾不得,此刻听念雪如此说,才想起自己的本国同伴尚且不知下落,于是点了点头,费力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得身上寒冷难当,又湿又凉的僧袍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兼之腹中饥馁,身上没有力气,差点一个跟头栽进了山溪中。 杨桓连忙扶住慧锷,隔着树林朝溪水下游望了望:“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那边应该有一从竹林和一所茅屋,附近似乎有些野鹿和兔子之类的小兽,咱们打了来吃掉,先填饱肚子再说。” 念雪见杨桓扶着慧锷欲走,不禁差异道:“杨桓你曾经来过这里吗?你怎么知道那边有竹林和茅屋?” 杨桓支支吾吾道:“我,我猜的。反正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不妨随便走走看看,那边说不定就有户人家,煮熟了米饭和唐僧肉,单等着咱们去打秋风吃自助餐呢。” 杨桓一面胡说八道,一面朝记忆中的茅屋方向走去。念雪刚吃了半条生鱼,腹中更觉饥饿,也想赶快找个人家好好吃点东西,无奈只好跟在杨桓身后走去。 念雪自小在西域开化之地长大,倒是不十分避讳男女之嫌,见慧锷走路艰难,便好心架住慧锷的一只手臂,同杨桓一左一右搀扶着慧锷,拨索开浓密的枝叶和荒草,走了大约里许的路程,果然见到一方翠竹林,林前空地上坐落着一所茅屋,蜿蜒的山溪在林前屋后绕过,苍翠青草之上,卧着几只花鹿白兔,或将头伏在身下休憩,或在溪边弯颈饮水,在清朗的月光照耀下,展现出一派悠闲自得的景象。 念雪见状大喜,刚想走过去唤人,却被杨桓一把拉住:“先别过去,这里山高林密,谁知道有没有成了精的妖孽和山鬼树怪,你们两个在这儿候着,我先过去打探一下情况。” 念雪自小没少听宫人们讲述精怪传说,此时处身于唐境崇山峻岭之中,又是夜半时分,听闻杨桓如此言语,便踌躇着不敢靠前,死死抱住杨桓的手臂道:“如果真有妖怪的话,你一个人前去打探,岂不是危险得很。不如,不如让这个和尚过去看看吧。” 111 伤僧 慧锷闻言微怒道:“小僧也是一副血肉皮囊,受伤也知道疼见了鬼也知道怕,那所屋子里有吃人的妖精,为什么要小僧一个人前去查探?难道这就是尔泱泱大国上邦人物的待客之道?” 杨桓见慧锷不肯前去,登时不乐意了:“哎你这小秃驴怎么回事?亏你开口闭口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都是给谁说的?佛祖平时都是怎么教育你的?我们两个刚把你从鬼门关救了回来,现在有点芝麻大小的事情托你去办,瞧你那推三阻四叽叽歪歪的样子,简直就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难怪观音菩萨不肯接受你的邀请东渡,定是看穿了你贪生怕死穷虚伪油滑的不良本质……” 慧锷被杨桓一番夹枪带棒的诛心之语拿捏住,张口结舌了半天,居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好颓然叹了口气:“施主说的对,是小僧一时贪恋性命,岂不闻佛祖在人世间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何等的慈悲胸怀。小僧既已入得佛门,便应该时刻谨遵佛祖教诲,小僧这就去了。” 杨桓见慧锷说得悲壮,到底于心不忍,拍了拍慧锷的肩膀笑道:“在下刚刚只是跟小师傅开了个玩笑,试问我大唐恢弘大国,清平世界,哪里来的什么山精鬼怪,小师傅尽管过去敲门试试,只不过是向主人借个暂时休息的落脚处而已……” 杨桓一面说话,便已经将慧锷推了出去。慧锷硬着头皮敲了敲草庐的柴扉,半晌无人回应,只好乍着胆子将柴门推开,自门缝中探进头去,轻声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慧锷推门之时,门顶木框上掉落下簌簌灰尘,迷了慧锷的眼睛,把慧锷呛得连连咳嗽,揉着眼睛转过头朝杨桓和念雪道:“看来这里许久没人居住,你们过来吧。” 杨桓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暗想那三个老妖精不在就好,看来我从半空中落下来跌得狠了,定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于是拉着念雪走了过去。 杨桓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吹燃后举在手里,轻轻将柴门推开,只见草庐中空间狭窄,只有一桌一榻而已,均被厚厚的灰尘覆盖,轩窗上的窗纸破碎不堪,隐隐透进微弱的月光,加上火折子的光线,将屋子里映照得毫发毕现。 草庐中充斥着一股潮霉的味道,杨桓捏着鼻子走了进去,想要将床榻和木桌清理出来供三人歇息,却被念雪一把拉住了手臂。 杨桓不知何意,借着火光看到念雪的神情明显有些紧张,小声朝杨桓道:“屋子里有血腥味。” 杨桓抽动鼻子嗅了嗅,果然在淡淡的霉味中,嗅到一丝血液的鲜腥味,身上的肌肉一下子紧绷起来。慧锷却没有听到念雪的话,自顾自走到墙角边的一口大缸前面,掀开大缸上木盖,想看看里面是否有粮米,揭开缸盖的一刹那,大缸内立刻传出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道,吓得慧锷丢掉手里的木盖,转身跑到杨桓身后,指着大缸战战兢兢道:“那里面,好像有一个死人。” 杨桓心道一声不好:“这里荒郊野岭的,一所废弃多时的草庐里突然出现一个死人,而且看样子刚刚死去不久,岂不是怪哉。” 因为如果人死了很久,身体内的血液干枯凝结,兼之筋肉腐烂,定会发出腐尸的臭肉味道,而不是新鲜的血腥气。杨桓本想退出去,只是终究抵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举着火折子慢慢蹭了过去,小心翼翼朝大缸里一照,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蹲靠在缸沿,头顶两排戒疤,看似也是一个和尚的样子,血腥味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夜半时分,荒山草庐,一口大缸内居然藏着一个受伤而死的和尚,饶是杨桓胆大,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借着微弱的火光,杨桓见到和尚的眼角微微抽搐,似乎感应到了火光,脸上的肌肉轻轻跳动一下,原来只是伤重,却并未死去。 杨桓刚刚进入草庐的时候,见到柴门上的灰尘,确实很久没有人动过。看来这个受伤的和尚,应该是从窗子翻了进来,带着创伤藏匿在大缸之内,应该是躲避仇家追杀的江湖中人。 杨桓心内没有了主意,不想参与进凶险的江湖纷争里,却又不能见死不救,只好挠了挠光洁溜溜的头顶,转头朝念雪和扶桑和尚道:“这个人没死,只是受了伤而已,咱们要不要救他一救?” 杨桓的言下之意,便是救人也行,离开也可以。念雪虽然身负剑技,毕竟从小在宫中长大,不知道江湖险恶,凑过来看了看缸中伤僧,毫不迟疑道:“既然这人没死,咱们救他一命岂不是积福?” 慧锷听说缸中之人没死,心中惊恐顿时减轻不少,也跟着出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我们见死不救,就这样施施然离去的话,休说辜负了佛祖的谆谆教诲,便是自己的良心上也再过不去的。” 杨桓将火折子朝缸口凑了凑,只见伤僧越有三十许年级,生得阔口挺鼻,相貌方正,只是面如白纸,肩头衣衫破裂,虽然看不清身上究竟有多少伤痕,却在缸底留下了许多献血,浓厚的血腥气催人欲呕,料想定是受了极重的伤势。 杨桓招呼念雪和慧锷搭把手,费力将伤僧从大缸中拖了出来,杨桓口中不住叨念道:“老子流年不利,今儿一下子掉进了和尚窝里,一个扶桑秃驴还闹不清,这会儿又得操心救一个受了伤的江湖和尚。佛祖啊佛祖,这回你可是欠了我老大一个人情。” 直到将伤僧平放在硬板床上躺好,杨桓才赫然看清,伤僧浑身上下布满了惊心动魄的刀伤剑伤,肚腹处插着几只暗青子,左腿自膝盖处弯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有锋锐的大腿骨断岔从皮肉中支了出来,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支撑着翻窗藏匿在大缸里,始终未曾死去,看来这个和尚定然也是江湖上的一个狠角色。 112 百草霜 杨桓只懂得心肺复苏之类的急救手段,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刀伤,眼见和尚身上的几处大伤几乎深可见骨,只是用衣襟撕成的布条简单裹缠住,伤口中不断沁出鲜血,一时束手无策。 杨桓昨日从碎叶城中出发,乘坐热气球搜寻算天机下落的时候,生怕自己受伤,随身带有一小瓶上好的金疮药,不过少量的金疮药对于浑身浴血的和尚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杨桓只好将金疮药胡乱倾撒在和尚胸前的一处横裂伤,白色的粉末接触到皮肉翻卷的伤口,发出一阵轻微的嘶嘶声响,和尚的身体猛然向上一挺,口中连声痛哼。 和尚显然伤得很重,因为失血过多,暂时处于昏迷状态,并没有就此醒来。杨桓随手将伤药空瓶扔掉,双手一摊:“只有这么一点金疮药,什么都当不得,这里又没有头孢青霉素消炎粉双氧水,怎么办?” 念雪自幼习武,倒是颇懂得一些疗伤小术,在草庐里寻得一只破烂的木盆,在地上摔成木片,又自屋顶缕下些干草罗蒿,借来杨桓的火折子引燃。念雪命慧锷去外面山溪中取来些清水,仔细擦拭清理过和尚的伤口,这才将冷却的草木灰均匀涂抹在和尚的伤口上。 细腻的草木灰虽然抵不得金疮药,不过效力居然非同一般,渐渐止住了和尚伤口继续流血。杨桓看得稀奇,细问其故,念雪得意洋洋道:“这是师傅教我的法子,说是草木生于天地间,虽为木属,却可吸收五行养分,期中生机勃勃,虽败而不亡,是最好的天然伤药。” 杨桓一想也有些道理,草木本为木之属性,汲取土壤中的养料多是些含有金属离子的微量元素,承雨露而茂盛,得水笃厚,再经历烈火燃烧,剩下的草灰岂不是五行全都占全。怪不得古人多以锅底灰为药引子,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煤炭,民间生火造饭多以败草枯木为柴,多有药性的草药也被裹挟进去烧成粉末,积年累月沾在锅底,所以锅底灰又被称呼为百草霜,是一味十分有用的臣药。 中医之论,将多味草药糅杂在一起作为方子,讲究的是用药如同治国,各味草药间君臣之属泾渭分明。主药为君,辅药为臣,臣子不能强盛过君王,否则犯上作乱,对于病人的身体功伐过重,不利于康健;反之,若是君药过于猛悍,弱臣之药又起不到辅助的作用,君药便独力难支,故而又有用方如烹煮小鲜的说法,其中分量不可相差分毫。 除了汤药以外,中医多炼蜜为丸,看准的是蜂蜜柔和的性情,不至于同任何草药的药性产生反应。只是这个时代并没有养蜂的手段,是以蜂蜜十分难得,山林中猎户大多冒着生命危险,才能从蜂巢中寻得蜂蜜和王浆,所以蜂蜜的价值很高,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用得起的,故而多以百草霜作为药引,调剂各味中草药之间的性格。 念雪不懂得中医诸多道理,只是从剑术师傅处学得应急之法,还是第一次实际应用,心中不免忐忑,直到看间和尚的伤口止住流血,草木灰的效果似乎不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杨桓见和尚不再流血,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只是脸上依旧苍白得吓人,知道和尚失血过多,能不能捡回一条命,还要看牛头马面是否抽空打了个盹,暂时没有功夫过来索命。和尚的伤势需要将养,只是这里并没有温补之物,甚至连一粒粮米都没有。杨桓转了转眼珠,便打起外面鹿兔的主意来。 “那个,念雪啊,我记得你的功夫不错,随便折根树枝就能插鱼,你看外面的那些小动物,看上去都傻兮兮的,见了人也不知道跑,能不能……” 念雪自小好动,喜爱武技枪剑,平时最喜出城打猎,闻言也是一喜,不过随即为难道:“只是这里既没有弓矢,也没有枪棒,要用什么去打猎呢?” 杨桓笑嘻嘻的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型弩机,塞进念雪手中:“这不是现成的嘛,只是我手上没有多少准头,怕惊了那些小家伙逃走,咱们可就什么都吃不到了……哎你睁那么大眼睛瞪着我干什么?” 原来念雪甫一接过弩机,便认出这具弓弩的来历。念雪想起自己在宴会上舞剑,差点被杨桓失手射死的一幕,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杨桓几眼:“在这儿等着,等我猎了鹿回来连你一起收拾。” 杨桓也想起了宴会上的一场误会,只好讪讪的打了个哈哈,目送念雪出得门去,转头朝慧锷道:“女人心,海底针。你看她上一秒还好好的,突然间说翻脸就翻脸,大师你出家就对了,否则难免要经历嫁娶婚姻,一辈子受到女人的牵制,还得辛苦赚钱养家还房贷。说到房贷这件事,我不禁想问,大唐现在的房价如何,有没有按揭这一说……” 慧锷当然听不懂杨桓在说些什么,而且也不知道大唐的房价贵贱,只好咧嘴笑了笑:“施主说什么小僧听不懂,只是小僧这会儿腹中也颇有些饥饿,要出去寻些果子和野菜来果腹,便要麻烦施主独自照顾这位师兄了。” 杨桓见慧锷不肯吃肉食,也不好勉强,刚要劝慧锷不要离开太远,突然闻听得念雪一声怒叱:“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给我滚出来!” 杨桓慌忙跑出草庐,见念雪站在一头死鹿身边,手中弩机龙口对准那片竹林,面上满是警戒之色。 杨桓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奔至念雪身边,紧紧盯住念雪目光所及处,除了微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并没有看到任何不妥之处,于是询问念雪道:“做什么这样慌慌张张的,哪里有什么人?莫不是有些山中小兽经过,你一时看花了眼吧?” 念雪依旧死死盯住竹林,握住弩机的玉手微微颤抖:“不是野兽,是两个人,我看得清清楚楚,一个穿着青衣,一个穿着白衣,在竹林里一晃便不见了。” 给读者的话: 路盐前一阵子忙了点私事,更新得慢了一些,从今天开始每天2更,下个月起恢复每天3更,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厚爱,路盐不胜感激,在此处现行谢过。顺便求打赏和推荐票,嘻嘻 113 醉江山 念雪仗着一身武艺,虽然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倒也不十分惊惧。杨桓没有武技在身,听念雪说得吓人,忍不住双腿发颤:“难不成是黑白无常前来索命,咱们这次真的见鬼了。” “见你个大头鬼。”念雪又好气又好笑:“那两个人有一个穿白衣的不假,剩下一人穿的是青色的衣服,你难道连耳朵都吓聋了不成?” 杨桓闻言更加害怕:“我靠,那是不是白娘子和小青来了?我听说那两个蛇精比黑白无常都厉害,除了许仙谁都敢吃,咱们这次死定了……” 杨桓吓得信口开河,压根忘了这个时候的民间还没有流传着白娘子的传说,念雪早已习惯了杨桓胡说八道些谁都听不懂的话,也不理会杨桓,目不转睛的盯着竹林看了许久,才终于将弩机垂了下来,低声道:“杨桓,这里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我看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换个地方藏到天亮再说。” 杨桓苦笑道:“我们两个身上都没有多少力气,那个东瀛慧锷又被水呛去了半条命,如今还得带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和尚,这么乌漆墨黑的山林要怎么走?” 杨桓话音刚落,对面竹林里便传出一阵女子的娇笑声:“这位小哥说得对,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念雪面色大变,重新抬起弩机,将龙口对准竹林,只是那道女声十分飘忽,在一片不大不小的竹林间四处回荡,根本听不出具体位置,念雪只好双手擎住弩机,在身前不断游移警戒。 杨桓将木棍横在胸前,一时进退维谷,根本拿不定主意。竹林里缓缓走出一名身段窈窕的女子,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轻移莲步间,手腕上成串的玉镯叮当作响,高高挽起的发髻之上插着珠翠步摇,玉面粉颈,俏脸生春,居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杨桓多了个心眼,眼神朝地上一溜,看到月光将女子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颀长,断定女子不是鬼魅。且女子言笑晏晏,口齿清晰,虽一脸媚态,却并无妖异之色,只怕也并非成了气候的精怪。 杨桓自小沐浴在现代科技的阳光下成长,本不相信世间的鬼神之说,不过自打来到大唐,接触到的算天机虽然惯于装神弄鬼,于占卜捏测一道却是实打实的能耐,兼之杨桓刚刚在这座山林中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怪梦,心下开始犹豫,在中国五千年历史王朝中最富有仙鬼志怪色彩的大唐,说不定真的会有违背自然规律的存在也说不定。 刹那间,杨桓心里转过诸般念头,耳畔听得念雪一声娇叱:“不许再朝前走一步,否则我便放箭了。” 女子款步朝杨桓走来,面上挂着娇媚的笑意,似乎对怪形怪相的杨桓十分感兴趣,却并没有把念雪的威胁放在眼里,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银铃般笑道:“这位小师傅张得倒俊,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眉毛,若是蓄起头发来,在好好打扮打扮,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怀春少女,年纪轻轻的便许身佛前,岂不是可惜得紧。” 原来女子见杨桓头上光光如也,直把杨桓当成了一个俊俏的小和尚。杨桓见女子出现得蹊跷,料想女子不是什么好路数,哪里敢搭话调笑,握紧棍子向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道:“告诉你不要再往前走,你听不懂人话吗?念雪,射她!” 念雪虽然习武多年,奈何从未与人正经拼斗过,一时乱了手脚,手指勾住弩机的龙尾,便是类似于后世枪支的扳机,迟迟不敢扣动。女子见念雪的手腕微微发抖,便知念雪是个从未经历过江湖拼斗的雏儿,心下大为讶异,暗想这几个家伙似乎不是那个人的同伴,否则为何看上去全都如此软弱。 念雪虽然没有经过拼杀,积年习武却锤锻出锐利的目光,见女子看似走动随意,腰肢款摆如同弱柳扶风,每一步踏出的距离却都像是经过尺子衡量般惊人的一致,每走出一步,恰巧是二尺左右的距离,丝毫无差,显然是一名高手。 念雪见女子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是饶有兴趣的盯住杨桓,心中气恼,再也顾不得许多,终于咬牙扣动龙尾。不过念雪并不想杀人,只是将龙口对准了女子膝上三寸之处,一只涂抹了烈性麻药的小巧弩箭立刻呼啸而出。 念雪刚刚射出弩箭,便觉眼前一花,也不见女子有任何动作,那支本该射中女子大腿的弩箭,不知为何出现在女子手中。 女子两只春葱一般的手指松松夹住弩箭的箭身,将箭尖凑到鼻端轻轻一嗅,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十二连环坞的醉江山,怎会落到你们的手里?” 十二连环坞是江南道上最为凶名昭著的黑道组织,其中十二个堂口分别以十二生肖为图腾,每一堂的堂主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难缠硬手。十二连环坞虽然是黑道,却从不欺凌弱小平民,只是接受士族人物和一些官员的雇佣,暗地里做一些暗杀绑架和恐吓的勾当。 “醉江山”便是十二连环坞帮众最常用的一种麻药,药性猛烈,一般用在绑架挟持人质的任务中,其配方十分独特神秘,且从不外传。女子看出念雪身负武功,却根本没有听说过江南道上有这样一号人物,还以为念雪是十二连环坞的秘密杀手,心内一时踌躇起来。 杨桓心思机敏,将女子面上一丝犹豫之色捕捉在眼里,立刻扯虎皮做起了大旗,大模大样的信口开河道:“你这美娇娘还算有些眼力,看出我们是十二连环坞的人,这回知道怕了吧,识相的便赶紧离开,莫要等到我的兄弟们赶过来,你想走可都走不了了!” 女子似乎颇为忌惮十二连环坞的名头,见杨桓说得如此凛然,一时犹豫不定,却终于停下了脚步,歪着头想了想,面色渐渐冷了下来:“我说你们二人为何如此有恃无恐,原来还在附近布置了伏兵。既然二位是十二连环坞的人,小女子也不好贸然动强,不如咱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114 江湖秘辛 女子见杨桓开始讨价还价,盯住杨桓的眼睛半晌,到底没有看出杨桓是否说谎,一双纤长的玉手背负到身后,不着痕迹的做出几个手势。 杨桓不敢妄动,朝念雪使了个眼色,示意念雪现行静观其变,指着自己的鼻尖大言不惭道:“你想跟我打商量?你有那个资本吗?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的同伴却正从四面八方围赶过来。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狗配铃铛跑得欢……对不起不是这句,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狗架不住一群人,就算你武技高强,浑身是铁又打得多少钉儿……” 杨桓正死力吓唬女子,却闻听得身后传出一声冷哼:“这个小秃驴满口胡柴,一句真话都没有。我已经将周遭里许搜索了一遍,并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踪影,姐姐莫要听他胡说。” 杨桓骇然回头一望,只见一名青衣男子站在草庐旁边,腰上插着一支青翠可爱的玉笛,正冷冷看着杨桓,男子身材颀长,面目清俊,居然同白衣女子有着**分相似,若是盘上发髻穿上女装,略施粉黛后恐怕能与女子一较姿色,看上去二人竟然是一奶同胞的双生子。 双生子一前一后将杨桓和念雪夹在中间,二人看似闲庭信步,断定杨桓只是虚张声势以后,身上突然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威压。 那是一种纯粹精神和气势上的压力,看似无形无质,念雪却感觉到似乎有百十个杀气凛凛的江湖高手围在周遭,面上不禁勃然变色,顾及到杨桓根本不懂得武功,想要到杨桓身边保护,双腿却如何也不听使唤,硬是无法挪动半步,只能睁大眸子焦急朝杨桓望去。 杨桓也感受到二人身上散发出的压力,杨桓虽然连最简单最寻常的拳脚都没有习练过,不过只是觉得二人身上的杀气浓烈了一些,并没有像念雪一样被逼得死死的,眼见那名男子已经拆穿自己的谎言,干脆耍起了无赖,十分光棍道:“这位大姐说得对,小弟刚才只不过是说个小谎话,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而已……” “大胆秃驴,你刚才唤我做什么?” 青衣男子闻听得杨桓称呼自己为“大姐”,登时勃然大怒,脚下微微一动,身体已经鬼魅般欺近杨桓身前,一只手死死扼住杨桓的脖子,目带寒星道:“你叫谁大姐?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杨桓虽然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不过也知道江湖上身负高强武功之辈,许多亦正亦邪,行动全凭一己好恶,侠以武犯禁,这些人仗着一身出神入化的武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杀人放火更是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杨桓根本没有看清男子的身法,只觉得眼前一花,男子的手指便卡住了自己的脖子,头脸胀得通红,呼吸困难,勉强出言道:“小弟一时眼花,没看清大哥的相貌,还请大哥……咳咳,千万见谅,莫要因为迁怒小弟而得罪了十二连环坞,便得不偿失了……” 念雪见杨桓遇险,心中急切万分,忽然感觉到身上压力一松,抬起手中弩箭,对准青衣男子便射。念雪的手指刚刚触动弩身龙尾,便觉手上一松,弩箭便被白衣女子夺了过去。白衣女子手指拈花般在念雪肩膀上轻轻一拂,念雪便觉浑身酸麻不堪,再提不起一点力气,登时委顿瘫坐在地,只能看着杨桓干着急。 白衣女子见弟弟动了真怒,心中暗叹一声,明知弟弟生得温柔俊美,却最不喜人调侃其阴柔,只好走上去拍了拍男子的手臂:“这两个人身上带着‘醉江山’,十有**真是十二连环坞的人,龙儿你稍息怒火,万万不许随意造次,害了这个小和尚的性命。” 原来自从高祖李渊起兵反隋之时,虽然手握重兵,攻城掠地时却多有依仗豪门氏族和江湖门派鼎力相助。是以如今虽然盛世清平,江湖上有名有号的帮派,却大多在朝廷中拥有背景和靠山。 胭脂楼,财神堂,驭剑山庄,并称为江南武林三大白道势力。据说背后均有朝中重臣和各州道高官的暗中支持,据说胭脂楼甚至有深宫内院的背景,风头极盛。除去白道不提,十二连环坞是江南最负盛名的黑道组织之一,据说实力同杀手组织鹰堡,和名动长江一带的盐铁帮均可分庭抗礼,全都是十分难惹的黑道门派。 白衣女子和青衣男子果是一对双生子,姐姐早诞生些许时辰,名为屠凤;弟弟屠龙长相亦同姐姐一样俊美,二人是江南道上赫赫有名的“蛇蝎双子”,不依附于任何组织和帮派,闲云野鹤般游荡行走在江湖之上,天不拘地不管,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凭借强悍的武技和神妙的合击之术纵横江湖,那人钱财替人消灾,做起杀手的勾当,几年来倒也闯出了响亮的名头。 次趟二人出手,乃是接受了“财神堂”一大笔佣金,在舟山群岛附近搜索寻觅一位江湖人物的下落,据说此人乃是名动淮南一带的“光明道”首领白铁余手下头一号得用的人物,绰号“狂和尚”。 光明道首领白铁余年逾四十,是淮南一带有数的高手,曾在磊庄附近行走,于山丘之下练功,无意中挖掘出一尊高逾数丈的生铁佛像,修建庙宇供民众祭拜,借此聚拢起大批江湖高手,并吸收普通民众入教,创立“光明道”。 白铁余手下高手如云,教派中信徒众多,在淮南奠定了庞大的江湖势力。白铁余的野心也跟着水涨船高,不再满足于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而是暗地里做起了谋逆的勾当。 据说光明道中一名普通帮众谢虎子,将一张家传的藏宝图奉献给白铁余,这张图指示着杭州附近一处藏宝库,宝库中储藏着数不清的财富和军械,其中一张手令更是可以调动传说中极西和极北之地万万罗刹凶兵的手令,是曾经垂帘听政,做了“隐帝”的凌阳将军所留,谁人获取,便有同当今唐主争锋天下的资格。 115 蛇蝎双子 白铁余始终心怀大志,只是唐朝至高祖至太宗,乃至于凌阳将军听政之时,大唐一直通和政明,始终找不到谋反的机会。直到女帝武则天登基,倒反阴阳和合,为天下诸多英雄所不满,白铁余方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江湖中无时无刻不流传着各色藏宝图的传说,或是为了争抢绝世神兵,或是为了获得富可敌国的财富,打打杀杀恩恩怨怨层出不穷,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白铁余无意中得到了这张秘图,虽然欣喜万分,却并不敢尽信,于是差遣心腹狂和尚,率领十余名帮中硬手前来杭州一探,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被江南道上的各股势力盯住,即使这张藏宝图是假的,也要把狂和尚的性命留在此处,断却江湖上风头正劲的白铁余一条臂膀。 狂和尚一身硬气功已臻至化境,一身铜皮铁骨早已断绝了软门,刀斧加身只会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独创的“通鼎劲”内功气劲更是狂猛无筹,配合以大开大阖的拳脚招式,端是江湖上十分厉害的高手,纵横多年名下无虚。只是狂和尚毕竟低估了江南道誓要将他留在此处的决心,即使从淮南带来几十名武技强悍的手下,却于一路上被江南道上的各股势力不断伏击蚕食,到达舟山群岛一带时,已经孑然一身,被一众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高手尾随追杀了上百里,毕竟势单力孤,遭到重创。 狂和尚被一干心狠手辣的杀手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于龚延县城码头躲藏了一夜,黎明时分混上一艘货船,辗转逃到普陀山。只是那些杀手难缠得紧,不知在狂和尚身上使用了何种手段,始终坠在狂和尚身后追杀。狂和尚被逼无奈,不得不跳船而逃,钻进山林之中,觅得这所草庐暂时藏了起来,终因伤势过重而昏迷,无巧不巧被杨桓和念雪发现。 杨桓哪里知道其中诸多缘由,却也猜测出屠龙和屠凤是奔着这个伤僧来的,顿时有了主意。 屠龙经屠凤劝阻,深知十二连环坞在江南道上的名头,亦不想无缘无故树此强敌,扼住杨桓的手掌放松了几分。杨桓捂住脖子咳了半天,抚胸喘息道:“不才虽然是十二连环坞的人,却并非为了江湖事务而来,只不过是携家眷入得山中度个蜜月而已,并不想耽误贤姐弟的好事。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忙你们的,在下这就带着妻子和小舅子离开,绝不在此逗留。从此以后,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你们过你们的独木桥,他日有缘在江湖上相会,大家随便找个酒馆喝上几杯,聊些今天天气哈哈哈的轻松话题岂不是好?” 屠龙闻言一呆:“你不是出家人吗?怎么会有妻子?” 杨桓大义凛然道:“出家人怎么了?出家人就不是人吗?我们出家人也有血有肉,也是人生父母养的,饿了也知道吃渴了也知道喝困了想睡觉早晨起床二弟也会有反应,娶个媳妇怎么就碍着你了?” 屠凤不愿听杨桓强词夺理,却从杨桓的话中听出些许端倪,四下里望了望,目光最终落在草庐的门口:“你是说你们有三个人,另外的那个呢?” 杨桓心知失言,只好朝草庐内召唤道:“那个谁啊,赶紧出来一下,外面有人要见你。” 杨桓心中暗骂慧锷没有义气,明明能够看到自己和念雪遇险,却偏偏躲在草庐中不肯出来。这会儿扯着脖子喊了半天,慧锷却始终不肯回应。杨桓心下大怒,迈步欲朝草庐中走去,却被屠凤拦住:“你留在这里不要动,龙儿你看住这两个人,姐姐进去查探一番再做理会。” 屠龙对于屠凤的武技十分有信心,又知道狂和尚身受重伤,定非屠凤对手,于是在外面看管杨桓和被拂中穴道的念雪,同时将腰间玉笛摘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以备随时能够展动身法掠入草庐中帮手。 屠凤进入草庐中片刻,竟而面带怒意的转了出来,冷声询问杨桓道:“你不是说你们有三个人吗?剩下的那个呢?为什么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杨桓心想那个东瀛和尚一定是趁人不备溜了,只好将慧锷的来历,和三人在缸中救出一个伤僧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和雪儿的确是夫妇俩,至于那个慧锷的身份来历真假,都只是听他一面之词,萍水相逢,说不得只好相信。依在下看来,东瀛来的和尚没长头发,我大唐的和尚也是秃子,这两个家伙信奉的都是一个佛祖,沆瀣一气,趁着我们聊天的功夫悄悄溜走,也不是没有可能……” 屠凤明知藏在草庐中的那名伤僧便是白铁余手下狂和尚,见杨桓和念雪身手低微,只道能够手到擒来。没想到被杨桓用计诈得缓了一缓,耽误了一炷香的时辰,便被不知是否存在的东瀛慧锷抓住机会,将狂和尚救走,屠凤便气不打一处来,不轻不重的在杨桓小腿上踢了一脚:“你刚刚说的话也是一面之词,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杨桓一般是真疼,一般是假装,蹲在地上抱住小腿痛哼不迭,一面叫起了撞天屈:“在下所言句句是实,哪里敢欺骗你们,而且在下帅到了这种地步,没有一日不以拯救天下苍生于己任,尊老爱幼不随地吐痰时刻学习雷峰好榜样爱憎分明不忘本,根本就不是撒谎的人哪……” 杨桓的这番话根本没有任何因果逻辑关系,只是为了插科打诨以免这对凶神恶煞般的姐弟下毒手而已。 屠凤冷脸听完了杨桓的一番胡说八道,心中对于杨桓暗恨已极,偏偏认定了杨桓和念雪是十二连环坞的人,不敢轻易伤害二人性命,只好叹息一声,揪住杨桓的耳朵将杨桓拎了起来。 “既然是你的同伴将肥羊救走,恐怕你们跟着插了一脚也未可知,这会儿在这里装可怜是没有用的。龙儿,押着此二人跟我们一起走,能找到狂和尚回去交差便罢,如果出了什么差错的话,就把这两个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116 救人一命 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魑魅魍魉所耍弄的阴谋诡计都是无用的。这句话便成了杨桓目前处境的最真实写照。 身处西域之时,杨桓可以同实力强横的算天机斗得旗鼓相当,除了杨桓具有多出几千年的经验见识之外,哈迪力和涂乃奇等人毕竟穷一国之力,站在杨桓背后相助,杨桓的计策才屡屡得授。如今杨桓身在大唐,先不说于江湖之上没有任何根基,想找个熟识的平民百姓都找不到,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没有一点助力和靠山,落在蛇蝎双子这等心狠手辣的江湖人物手中,什么上谋都成了下策,只能自认倒霉。 蛇蝎双子虽然是江南道赫赫有名的杀手,不过却并非惯常为非作歹之人,屠龙架住念雪的胳膊前行,丝毫看不出带着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人行走有什么费力之处,而且对于念雪的美貌没有任何觊觎,只是把念雪当成了手中人质,根本忽略了念雪的性别。 杨桓被屠凤挟持在身边,在密林中四处搜寻,屠凤的身法很快,于万林丛中四处飞掠搜寻狂和尚的行踪,却不曾被片叶沾身。杨桓注意到屠凤的脚步十分精妙,似乎遵循着某种高深的步法规则,行动间看似轻描淡写,却总是能够在不可思议的狭窄缝隙中扭曲了身体穿行,身上连一点灰尘和露水都没有沾染到。 作为名震江南的杀手之一,屠凤十分精通追踪舍人之术,早在离开茅庐之时,便在茅庐左近查寻到慧锷带走狂和尚时留下的蛛丝马迹,锁定了大致的追踪方向,一路上不断搜索确认,一直朝着东南方向狂掠,不出一个时辰,便从密林中穿行出来,露出山溪汇入大海的交汇处。 此时刚到了黎明时分,从海洋深处冉冉升起一轮圆日,将海面映射得一片火红。海岸上潮汐轻涨,海水如一张湛蓝的盖毯般掀起,扑打在奇形怪状的海岩和沙滩上,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吟。周遭满是金沙、黑石、蓝水、绿树,勾勒出一幅海天胜境,美妙动人。 靠近疏林的海滩上面,留下一排清晰的足印,足印旁留有一道深深的痕迹,看来果是慧锷带走了狂和尚,只是狂和尚依旧昏迷不醒,慧锷将其背负到此处,精疲力竭,只好将狂和尚拖回了树林之中。 这样明显的痕迹连杨桓都看得出来,蛇蝎双子又自是心下了然。 屠凤朝屠龙使了个眼色,蛇蝎双子同时出手,手指在杨桓和念雪身上疾点,封住二人周身大穴,这才将二人藏到一块岩石后面,双双展动身形,朝脚印指向的方向狂掠而去。 屠凤爱惜弟弟,行动时总是挡在弟弟身前,速度比屠龙稍稍快上一线。两个人的身法十分惊人,自沙滩至疏林逾三十丈的距离,二人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穿进疏林之后,一从宽大叶片的蕨类植物掩映中,露出一所低矮的木房,木房旁边有竹竿搭起的简易柱架,上面覆盖着一张织补到一半的渔网,网下零散堆放着几只筐子,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鱼腥味。 木屋显然是居住在这里的渔民住所,为了方便出海和引用淡水,才将房屋建立在林间溪边。山溪流潺到此处,很快便汇入大海,顺着地势而下的溪流宽阔湍急,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溯流而上,避免游动进海洋之中,遭受到无妄之灾。 蛇蝎双子一路寻来,始终能在林间叶片上发现狂和尚残留下的血渍,在沙滩上又见到慧锷拖动狂和尚时留下的痕迹,直到追踪至此处,一路上明显的血腥味却减弱到若有似无,潮湿的土径上突然多出了两排脚印,加上慧锷的脚印,一共是三排,屠凤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但凡习武之人,气功内劲到达一定的境界,对于自身身体的控制往往高于常人数十倍。如果地面上突然多出来的脚印是慧锷故布疑阵,造成狂和尚已经苏醒的假象倒好,只是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渐渐消散,说明狂和尚十有**真的已经清醒过来,运功止住伤口流血,同前来接应的人汇合在一起,蛇蝎双子便不要再想不费吹灰之力的抓住狂和尚了。 蛇蝎双子分析的无比正确。杨桓和念雪在茅庐外面同屠凤对峙的时候,慧锷将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屠凤是奔着狂和尚来的。慧锷用手指在纸窗上捅出一个破洞,看见屠凤毫不费力的制住杨桓和念雪,看出屠凤是个手段高强的角色,听到杨桓话中屈服之意,似乎想为了保全自己将狂和尚交了出去。 而且慧锷听到杨桓自称是十二连环坞的人,将杨桓和念雪当做了黑道中人,即使曾经受过杨桓的救命恩惠,却不忍同宗僧人落在黑道强徒的手中受苦,心下一横,扛起尚处于昏迷中的狂和尚,蹑手蹑脚从后窗翻了出去,慌不择路的选定一个方向便跑。 此时屠龙刚刚从外围搜索杨桓的“同党”,未果归来,屠凤又碍于杨桓凭空捏造的身份,心中惊疑不定,竟然没有顾及到草庐内的情形,这才被慧锷一个不懂得武功的人成功将狂和尚救走。 慧锷从倾覆的船只上跌落莲花洋中,随着海浪洋流一径漂流至普陀山中山溪,刚刚缓过神来,肚子里没有食物,身上没有几分力气。只是凭借一腔血勇,硬生生扛着狂和尚逃遁,逃至海边时已经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将狂和尚从肩上放下,费力拖动朝疏林掩映间一所木屋而去。 刚刚进入疏林,狂和尚便清醒过来。 狂和尚纵横江湖多年,当是何等人物,虽然浑身伤口疼痛欲裂,却硬是咬牙运功,止住了伤口流血,三言两句问清楚当下情况,甚至来不及对慧锷说声感谢,便捡起木屋旁地上一把随意放置的柴刀,架在一名当地渔民的脖子上,挟持渔民操舟将自己送出海去。 117 生死相拼 狂和尚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仓促间只是询问了慧锷姓名来历,抱拳说了句“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报答救命之恩”,便握着柴刀上了小舟。 此时蛇蝎双子正好赶至,眼见狂和尚将柴刀架在渔民的脖子上,催促渔民快些荡舟,立刻双双将身形展动到极致,闪电般朝山溪中的小舟掠去。人在半途,屠凤用脚尖踢卷起漫天泥石,每一粒石子和泥块都包含着强烈的气劲,同时袭向狂和尚和慧锷,显然把二人当做了同党。 与此同时,屠龙手中玉笛化出重重绿影,虚虚实实点往慧锷周身大穴,想要先将慧锷控制在手中,借此同狂和尚谈些条件。 狂和尚虽然是黑道人物,却最是注重江湖义气,哪能容得蛇蝎双子伤害自己的救命恩人,双目放射出摄人精芒,以带伤之身力敌二人,竟是夷然不惧,甩掉身上千疮百孔的外袍,气劲灌注于袍服之中,使得一件麻布衣裳硬逾精钢,遮挡在慧锷身前,挡住了屠凤的攻击。石块和泥土撞击在狂和尚的僧袍之上,发出一阵清脆的爆豆声,若是任由这些石块击中慧锷的身体,恐怕慧锷便要当场毙命,足见屠凤气功之强悍。 狂和尚甫一动作,身体上的伤口立时间崩裂开来,鲜血四溅,其疼痛程度之甚,就连狂和尚此等硬汉也为之稍稍皱了皱眉头。狂和尚大吼一声,居然纯凭气劲鼓荡出出一道狂猛的声浪,直奔屠凤面门而去。 屠凤心知厉害,不敢硬锐其锋,只能暂时侧身躲避,上前之势便滞了一滞。此时屠龙已经欺近慧锷身前,令人眼花缭乱的笛影蓦然消散,只剩下实招点向慧锷檀中大穴。屠龙看出慧锷不懂武功,不求伤人,只为将慧锷制住,手上的力道收回八分,只留下小部分的劲力,堪堪穿过僧袍上的一处破洞,将及触碰到慧锷胸口一线,狂和尚已经自舟上跃至慧锷身后,揪住慧锷的僧袍朝后一丢,看似十分随意,却恰巧将慧锷抛扔至渔舟之上,渔舟没有晃动分毫,慧锷亦没有摔倒,双足稳稳踏足渔舟舢板,足见狂和尚用劲之巧妙,已经达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屠龙见狂和尚救走慧锷,肩膀一抖,体内气劲如长江大河般再度倾泻而出,笛尖直指狂和尚眉心。屠龙深知对上狂和尚这等高手,无论使出何种幻影虚招,在这种大行家的眼里都无所遁形,只能力敌,智取提也休提,干脆欺负狂和尚重伤在身,一出手便是凌厉的杀着。 此时屠凤也从后面跟了上来,一个筋斗倒翻至屠龙上方,头下脚上,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支长逾四尺的暗红色洞箫,洞箫非金非玉,又不似玉石翡翠一般通透明亮,不知究竟是何质地,在空气中划出一声尖锐的哨响,直点向狂和尚气海要穴而去。 蛇蝎双子精擅联击之术,此刻二人头顶百会穴叠织在一起,四臂交缠,倒居于上方的屠凤手腕下翻,屠龙则手臂上扬,二人手中笛萧劲力竟而增强了一倍有余,就似一个畸形怪胎的连体人,看上去十分怪异。 狂和尚虽然很少在江南道上行走,却也听说过蛇蝎双子的大名,知道此二人是近年来崛起的年轻高手。狂和尚不敢有丝毫小觑,运劲一掌劈在屠龙攻来的玉笛上,同时拧腰送腿,侧身避过屠凤一击,一拳轰向屠凤倒顶在屠龙头上的光洁额头。 盛名之下无虚士,狂和尚是淮南道上有数的高手,仅仅是随意挥出的一拳,便隐有风雷之势,拳头未到,带起的劲风便冲击得屠凤俏脸生疼,连忙用一只手在屠龙肩膀上一支,倒立在屠龙头顶滴溜溜转了个圈子,陀螺般避上半空,同时双脚并拢,狠狠朝狂和尚胸口蹬踏而去。 狂和尚左掌上托,轻轻拨开屠凤挟势而下的腿锤,行动见毫无滞涩,看不出一点受了重伤的模样,一招巧妙的四两拨千斤,竟然同一开始大开大阖的粗豪打法毫不相称,举重若轻,刚柔并济,端是一个十分厉害硬手。 狂和尚刚刚应对了屠凤一击,屠龙手中玉笛紧接着横扫向狂和尚腰际,玉笛发出一阵清鸣声,十分悦耳动听,威力却不可小觑。狂和尚大吼一声“来得好”,突然矮下身体,头顶正对玉笛笛身,硬生生用光头朝玉笛迎去。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屠凤倒悬而下,苍鹰搏兔般扑向狂和尚,洞箫在掌心元转转动几圈,发出一阵如泣如诉的哽咽萧声,洞箫抡圆了砸向狂和尚脊椎骨最下面的一截。 尾椎骨是人体背部最脆弱的一环,同气海穴和双目软裆一样,都是硬气功难以磨炼到了软肋罩门,最易破功。江湖传言狂和尚一身硬气功已臻化境,根本一般金钟罩铁布衫等硬桥马功法的软罩门,屠凤却目光锐利老辣,在半空间瞥见狂和尚弯腰之时,脊椎曲线弯折自如,腰部和腿部衔接处却稍显生硬,显然尾椎骨一节便是狂和尚的软罩门。 交手来往了几招,屠凤已经看出狂和尚是个极为难缠的高,心知普通的点刺难以对狂和尚造成致命的打击,趁着狂和尚大部分精力用于应对屠龙之时,身体在半空中飞速旋转,将全身力气击中在右臂,显然打着一击奏效的主意。 屠龙的玉笛甫一接触到狂和尚的光头,早已做好了虎口震裂的准备,不想却自玉笛处传来一阵绵软的吸力,想要撒手松开玉笛已是不能,一股沛然巨力从狂和尚身体中爆出,籍玉笛为媒介攻入屠龙体内,屠龙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锤击中,口中顿时喷出一口血来,胸臆中沉闷的压力感才稍稍减弱了一些。 原来狂和尚刚刚只是做势摆出的虚招,脖颈微微一转,偏头避过玉笛,玉笛在狂和尚的头顶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淤痕,被狂和尚一把握住尾端,扯动屠龙的身体朝山溪中摔去。 118 从容遁走 屠凤眼见弟弟呕血,心中自是焦急,不过屠凤知道屠龙只是被狂和尚吐出的内劲所伤,狂和尚既然同时应对两人,一定会留出余力警惕屠凤的攻击,所以屠龙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心念电转间,屠凤还是决定不可放过重创狂和尚的大好良机,咬牙握紧长萧,继续狠狠朝狂和尚的尾椎骨砸下去。气机牵引之下,狂和尚早已获悉屠凤的背后突袭,竟是不闪不避,右手死死握住屠龙手中玉笛的另一端,身体原地打了个飞旋,依靠屠龙被甩飞出去的惯性,带动自己的身体朝一侧滑了开去。 以玉笛为中心媒介,狂和尚和屠龙紧密联系在一起,两个人在半空中车轮般旋转起来,霎时间调转了方位,变成狂和尚飞向山溪的方向,屠龙则身不由己的被转到狂和尚刚刚所处的位置,如果屠凤还不停手的话,呼啸而下的洞箫下一秒便会击中屠龙的腰间。 狂和尚和屠龙飞旋的同时,狂和尚手腕接连抖动,不断将玉笛的吐音口扭转方向,笛声忽而高亢刺耳,忽而断断续续,不再能同屠凤手中洞箫发出的低沉萧声相互应和,屠凤的攻击节奏立时乱了一乱。 原本琴瑟和鸣的音乐声一旦错乱了音律和节奏,屠凤立时知道,狂和尚已经看穿了自己和弟弟的联击之术必须以音律节奏作为媒介,不得已收回灌注于洞箫上的内劲,手指扣进屠龙的腰带,用力将屠龙向身后的木屋方向甩去,想要借此将狂和尚一同带了过去,再行伺机寻觅制住狂和尚的机会。 从战斗初始,狂和尚便看出二人合击之术十分精妙,蛇蝎双子始终保持有一人居高临下攻击,另一人在地面上策应,借着身体的接触互相融透内劲,使得二人的联手威力呈现几何倍数增长。而且屠龙和屠凤以笛萧为兵刃,出招时往往伴随有奇诡的音乐声,往往能够打乱对手的节奏和气息,每一个音符都与对手的心跳和气脉运转错开毫发间隙,令人十分难受。难怪二人出道短短几年的时间,便在江南道上创下不小的名头,不少江湖硬手都折在蛇蝎双子手中,这两人的武技的确有独到之处。 狂和尚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全都是从生死一线的苦斗中积累起来的。狂和尚明知自己身负重伤,虽然暂时以内功压制住伤势,同蛇蝎双子这两个生力军长时间缠斗,最终定会饮恨败北。所以狂和尚根本没打算同二人纠缠搏斗,而是利用二人合作联搏中一丝微不可查的疏漏,找准其衔接处最细微的延迟,故意摆出以命搏命的架势,拼着被屠龙手中玉笛所伤,也要尽快从战团中脱离出去。 狂和尚以硬气功名动江湖,刚开始便摆出一副硬桥硬马的拼斗架势,直到屠凤的腿锤踏下,狂和尚才显露出绵里藏针的小巧功夫,轻易化解 蛇蝎双子没想到狂和尚如此老辣,这才意识到狂和尚被名震淮南的白铁余依仗为手下头一号心腹,且纵横淮南道,威名赫赫的实力。狂和尚巧妙利用了蛇蝎双子的配合,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三招两式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轻创屠龙,且使得屠凤束手束脚,不得不暂时同屠龙翻倒在草地上滚成一团,其武技之强横,眼光之高明,手腕之翻覆,一时令蛇蝎双子感到无比胆寒,暗忖难怪此人能够以一己之力,接连从江南道各股江湖势力的围追堵截中逃遁,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狂和尚口中发出一声清笑,伺待脚尖正对准渔舟的方向,毫不犹豫的松开玉笛,整个人倒飞出去,轻描淡写的落在渔舟之上。狂和尚眼见操舟渔夫和慧锷已经看呆了眼,自渔夫手中夺过长长的竹篙,在山溪边的一块大石上一点,脚下同时运劲,带动渔舟迅速沿着奔腾的溪水顺流滑下,汇入海洋而去。 屠凤抱紧屠龙在草地上方翻滚了十几圈,才渐渐止住了势头。屠凤将内气注入弟弟的经络中运转迅速运转一圈,确定弟弟的内伤并不严重,才坐在草地上颓然叹了一口气:“怪不得财神堂出了一万贯的代价追索狂和尚,而且胭脂楼和鹰堡的高手也在围攻狂和尚的行动中铩羽而归,这个家伙的身手实在高明得可怕。” 屠龙盘膝坐地,内息在经络中缓慢运行周天,半晌才开口道:“阿姊,自从我们姊弟二人出道以来,未尝没有败绩,只是从未像今天输得这般窝囊,看来财神堂的那笔天价佣金,我们是无法拿到手中了。” 屠凤见弟弟垂头丧气的样子,伸出玉指将屠龙落在额前的一缕乱发拢了回去,嫣然笑道:“龙儿不必颓丧,既然狂和尚是被十二连环坞的人救走,说明十二连环坞的人也参与到这件事里。如今我们手中还抓着他们的人,依我看那个没有眉毛的年轻和尚,倒像是他们三人中为头的,不妨找个地方拷问他一番,说不定能够问出些有用的讯息来。” 屠龙这才重新恢复了信心,见到屠凤娇俏的样子,忍不住心头一热,顺势抓住了屠凤的玉手,按在脸上不断摩挲,眼中射出渴慕的神色来。 屠凤见弟弟如此,千娇百媚的横了屠龙一眼,手掌爱怜的在弟弟的头颈上轻轻抚摸。屠龙感觉到身上火热起来,搂住屠凤弹性惊人的腰肢,另一只手不断在屠凤的粉背上游走起来。 屠凤似是早已习惯了弟弟如此亲昵的举动,丝毫不以为忤,香唇在屠龙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巧笑倩兮道:“坏弟弟,现在不是想那些羞人事情的时候,我们还是先把那二人带去船上,仔细拷问一番再说。” 屠凤现行站起身,不由分说将屠龙拉了起来,剧烈的心跳才缓和了一些。屠凤打扫干净屠龙身上的碎草和灰尘,见屠龙眼中露出失望之色,这才反手抱住屠龙,轻轻嗫着屠龙的耳垂道:“你这个小坏蛋,等姊姊好好拷问过那两个人之后,才轮到收拾你呢!” 119 口吐真言 半个时辰后,一艘长达五丈的甲片楼船离开了普陀山,缓缓朝余杭郡治下第一大城杭州驶去。 楼船尾弦处的一间船阁中,杨桓正坐在一张橡木椅上悠然喝茶,旁边端坐着的屠凤亦细细品尝着茶碗中的高山龙井,好整以暇的看了杨桓一眼:“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回答我的问题。” 方圆十数尺的船阁被布置得简单而精致,板壁上挂着形意兼备的飞草书法,还有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山水花鸟画作,观其栩栩如生之态,定是个中高人呕心之作。 除了一套古色古香的桌椅以外,袅袅熏出烟雾的香炉旁边,摆放着一对漂亮的均窑白瓷雪瓶,不知用了何种消息手段固定在地板上,即使船只在海面上随浪晃动,雪瓶依旧纹丝不动。两只雪瓶中间设有一几,几上铺设一张弦琴,凤首宫尾,筝弦如丝,一看便知是名琴之属。 杨桓没想到屠凤看上去凶神恶煞,收拾屋子摆设还挺有一套,对于屠凤的品味大加赞赏:“那什么,在下见这间屋子布置得十分堂皇可爱,想来必定是姑娘的香闺无疑。只是不知此处为何只有琴书桌椅,却见不到姑娘的秀床,真是可惜得紧……唔,你刚才要我回答什么问题来着?” 屠凤认定杨桓是十二连环坞的人,而且见念雪事事都用眼神征询杨桓的意见,把杨桓误认做十二连环坞分堂中军师一类的小头目,猜想杨桓定是早已谋划好的,同念雪二人将自己和屠龙拖住,为慧锷争取到带走狂和尚的时间,所以才将杨桓带到这里,提议要和杨桓好好“谈一谈”。 蛇蝎双子一路追索狂和尚的踪迹,乘船追到普陀山中,将坐船停靠在普陀山下捕鱼湾,正处于普陀山所在岛屿的东北角。屠凤亲眼看到狂和尚乘舟驶往西南方向而去,且挟持了一名对于附近海域十分熟悉的渔民,料定短时间内无法追及,干脆不再着急,转而想在杨桓身上打开突破口。 刑讯逼供是十分下乘的手段,所以屠凤决定和杨桓平心静气的谈一谈,分析其中厉害,再以念雪的性命相要挟,不怕杨桓不乖乖吐出狂和尚的下落。屠凤一厢情愿的认为,杨桓一定已经为狂和尚安排好了退路,托付东瀛僧人慧锷引路,将狂和尚暂时藏匿起来,或是干脆带去十二连环坞位于杭州一带的分堂,却压根没有想到,在整件事中,不仅杨桓和念雪只是两个打酱油的角色,就连慧锷都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物而已。 江浙一带水系发达,水路交通通畅,而且靠近东海,是以当地有钱有势的氏族豪门,连带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以拥有自己的大型楼船为荣。 杨桓前世生于东北内陆,从未乘坐过大型船只,顶多也就是坐着铁皮舵船在松花江中享受夏日凉爽的江风,穿越到大唐之后,却落在遍地戈壁黄沙的西域之地,从未见过如此庞然大物,一时啧啧赞叹不已,只顾着东张西望船内外的景色,压根没听到屠凤问了些什么。 屠凤见杨桓一副土包子进城看什么都新鲜的呆傻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人有没有一点沦为阶下囚的觉悟,如若你再敢如此打岔,信不信我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切下来,抛到天上喂了海鸟?” 杨桓深知屠凤看似美貌可人,言行举止无不言笑晏晏,出手却最是狠辣,哪里敢得罪这种黑道中人太深,只好打起精神道:“在下从未见过如此豪华的大船,一时忘形,姑娘千万莫要见怪。姑娘请将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心尽力力不从心心怀叵测……” 屠凤见杨桓又开始胡说八道,自袖中摸出一柄锋利的薄刃短刀,用指肚试了试刀锋的锋锐程度,目光若有似无的朝杨桓一瞟,眼中笑意更浓:“你叫什么名字?在十二连环坞中担任何等位置?你的同伴要将狂和尚带去哪里?如果有一个问题回答得令我不太满意的话,我便切下你的一根手指,现在你可以回答了。” 杨桓心里发苦,眼睛眨也不眨的盯住屠凤手中利刃,心内再三衡量,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在下杨桓,来自西域姑墨,是姑墨国主哈迪力御封的离火王公,因为乘坐一架失事的热气球流落在这里,我身边那位吹牛说自己是西域第一剑手实际上狗屁不是谁都打不过的小丫头,是碎叶城城主涂乃奇唯一的女儿念雪公主,患有肛裂隐疾,身残志坚……” “住口!” 屠凤一声娇喝,打断了杨桓的滔滔不绝,掌中短刀“夺”的一声插入以坚硬耐腐著称的橡木桌面,柳眉倒竖道:“即使你是十二连环坞的人,便道我当真不敢对你下手吗?你这个小滑头说话到三不着两,没有一句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敢口出胡言,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对你使些手段,你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个硬骨头呢!” 杨桓见短刀硬生生插入桌面,剩余的一截刀身连同刀柄不断颤动,刀锋寒光闪闪,十分骇人,忍不住耸动喉结咽了一口唾沫:“在下所言句句是真,实在不敢欺骗姑娘。姑娘如果不信的话,不妨去念雪公主那里盘问一番,看在下说的可有一字虚言。” 屠凤见杨桓说得有理有据,不似作伪,心里犯起了嘀咕:“那个唤作慧什么的和尚,难道真如你所说,只是东瀛来的呆和尚,而并非你的同党?你可知道欺骗本姑娘的下场如何?” 杨桓点头如同小鸡啄米,将自己自西域碎叶流落至此,在山溪中救起慧锷的事重新说了一遍,连同在山中寻找过夜的地方,无意中发现狂和尚的事,从头到尾叙述得巨细无遗。 屠凤面上阴晴不定,仔细思虑半天,突然运指如风,封住了杨桓的穴道,款款起身走出了船阁,自去令一间船阁寻念雪核对口供,只剩下杨桓一个人丝毫不能动弹,张开一半的嘴巴怎么也无法合拢,口角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肚子里早已把屠凤的祖宗十八代女性问候了千次万次。 120 斗智斗勇 杨桓在船阁中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屠龙铁青着脸走了进来,在杨桓的肩膀上轻轻一点,冷冷道:“你和那个小丫头虽然不是十二连环坞的人,不过你们坏了我们的好事,虽不至于坏了你的性命,不过按照江湖规矩,也断不能容你们囫囵个离开,否则我们蛇蝎双子的大名岂不是被你玷污了。” 屠龙一面说,一面抽出深没入桌面的短刀,不断在杨桓身上打量,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部位下手,割断杨桓的肢体泄愤。 杨桓被解开了哑穴,张大的嘴巴终于能够合拢,虽然下颌酸痛,总算是能够说话了。 杨桓见屠龙面露狞厉之色,心中惊恐万分,颤抖着嘴唇道:“好汉饶命,有话好说。既然在下无意中坏了好汉的财路,情愿拿出一笔钱来赔偿……” 屠龙冷哼道:“想我蛇蝎双子纵横江湖,今日却被你一个不入流的小泼皮戏耍,这等屈辱岂是银钱能够洗刷,我还是将你的手脚全都切了下来,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屠龙说着话,持刀右手已经高高挥起,恶狠狠斩向杨桓左肩。杨桓苦于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屠龙行凶,心中骇绝欲死,偏偏没有一点办法。眼见杨桓便要变做了杨过一样的独臂大侠,屠凤的声音却及时从门口传了过来:“龙儿需要逞凶,万万不可随意造次,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嘛。” 杨桓本已闭目就戮,没想到峰回路转,突然来了救星,连忙睁开眼睛,望向屠凤恳求道:“姐姐救命,姐姐救命啊!” 屠凤双脚蹬在门槛上,咬着下唇朝杨桓嗤嗤的笑:“这时候才知道喊救命,要是姐姐来晚了一刻钟,恐怕你已经变作了无手无腿的人棍,下半生连如厕吃东西都要靠人服侍了呢。” 屠凤故意调侃杨桓,把“如厕吃东西”五个字咬得很重,暗指杨桓是个吃屎的恶狗。杨桓虽然吃瘪,也知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不住恳求屠凤千万劝阻屠龙不要胡来。 屠凤踩着门坎嘻笑了半天,见杨桓吓得一身冷汗,脸上和颈窝处的汗水涔涔而下,心中总算解了气,这才走进来拉住屠龙持刀的手臂,撒娇撒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姐弟俩行走江湖,图的还不是个钱财二字。我们接受雇主的任务,辛苦追索狂和尚的下落,是为了拿到那笔万贯佣金。这个小兄弟虽然坏了我们的财路,不过却想出了一个亡羊补牢的好法子,欲赠予我们一笔钱作为补偿,又何尝不可呢?” 屠龙听闻姐姐劝阻,终于将手里的刀子垂了下去,面露沉吟之色:“既然姐姐亲自为这个小贼求情,弟弟又岂敢执拗造次,只是便宜了这个满口胡柴一肚子坏水的小贼,用些铜臭之物换取身体康健完整,也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杨桓料定屠凤和屠龙一定已经从念雪处问出口供,两厢印证之下,确定自己并没有说谎,这才迁怒于自己。 杨桓心思灵活,见这对双生姐弟一唱一和,心下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二人见无法擒获狂和尚,去财神堂换取悬赏佣金,知道自己和念雪都是西域富庶小国的身份尊贵之人,于是打起了二人的主意,故意分开来扮作黑脸和红脸,屠龙喊打喊杀,屠凤则“及时”赶过来劝阻,两人一唱一和,只是想从杨桓和念雪身上敲诈一笔钱而已。 杨桓想通其中关节,这才放下心来,肚子里涌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朝屠凤谄媚一笑:“姐姐有所不知,在下虽是姑墨国主钦奉的离火王公,不过因为功高震主,为国主哈迪力所猜忌,正满西域追杀在下,在下于是携带全幅家当转投碎叶城主麾下效力,并获得了碎叶公主念雪的青睐。如今在下和念雪公主流落至此,身上连一个铜子都没有,街上的要饭花子还比我多个破碗,哪里有钱赔偿二位英雄好汉的损失?” 屠龙听杨桓绕来绕去,居然说自己没钱,胸中怒火重新燃起,反手一巴掌重重抽在杨桓脸上,杨桓的面颊迅速肿起,口中腥甜,再不敢卖关子,苦兮兮道:“英雄莫要动手,先听在下把话说完。在下虽然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可是身家却十分丰厚,历年来积攒下的金珠宝贝全都藏在碎叶城中的宅子里。而且念雪公主乃是碎叶城主涂乃奇唯一的嫡后,如若二位将我二人一路送回西域碎叶,在下定然倾尽家财作为感谢之资,相信城主也会打赏二位丰厚的赐物,又岂是财神堂区区万贯赏钱能够比拟的?” 杨桓虽然沦为蛇蝎双子手中囚徒,却打起了精细主意,反客为主,欲让蛇蝎双子做了自己和念雪的保镖,将二人一路护送回碎叶,尽早脱离大唐江湖危险之地,同时也能躲避开算天机的追杀。 杨桓心里的得意算盘噼里啪啦作响,心想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两个又蛇又蝎的禽兽,即使武功高强又能怎样,到了我西域那一亩三分地,孔隐手下的天罚军和碎叶士兵又是好相与的?到时候千军万马一拥而上,还怕不能瞬间将你二人剁成肉酱?想黑老子的钱,门儿都没有! 蛇蝎双子名动江湖,又岂是心思简单的角色。屠龙一身傲骨,常有放眼天下英雄,谁敢争锋之意。屠凤却毕竟是个女儿家,心思较屠龙更加细腻,很快察觉到杨桓的意图,伸出白玉雕琢般的手掌,在杨桓面上轻轻拍了拍:“龙儿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狡猾奸诈的小贼。既然你在西域藩国身居高位,那个念雪又是一城之主的嫡女公主,想必你们手下的士兵家丁一定很多吧?等到我姊弟二人护送你们进入碎叶,到了你熟悉的地头上,你便号令手下将我二人擒住,一个子都不给便将我姊弟驱赶出来,或是狠心杀掉抛尸,黄泉路上,阎王殿中,我二人又找谁哭诉去?” 121 喜从天降 杨桓同蛇蝎双子斗智斗勇,两厢算计之时,慧锷和狂和尚已经乘坐小舟越过丹霞海峡,绕过以形闻名的龟岛和鹿岛,一径穿入了舟山群岛中央位置。 四面尽是湛蓝的浅海,若是将海水比喻做一架棋盘,矗立于海洋之中的舟山群岛,便若星罗布列的棋子一般。群岛绵延间多有明石暗礁,好在渔夫惯常走海,熟悉附近海域状况,驾驶的渔舟虽然纤小,却是以坚硬沉重的海柳木打造,负载三人灵鱼般在群岛之中穿梭,速度竟然极快。 狂和尚刚刚以带伤之身力退蛇蝎双子,不仅表现出超卓的武技,对于蛇蝎双子间精妙合击之术的把握和拆解,亦能看出其无比高明的眼力和卓绝的智慧,三人间并无花哨好看的招式缠斗,看似乍分乍离便分出了胜负,其中庆幸却凶险异常,对战双方均有在刀尖上舞蹈的觉悟,动辄败北身死,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或是心理无法承受生死一线的考验。 狂和尚被江南道上的好手接连追杀十数日,体力和精神力均损耗巨大,这会儿将柴刀递与慧锷,示意慧锷挟持满面苦色的渔夫继续操舟逃遁,自己当不得坐在了舢板上休息,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气。 慧锷从未做过胁迫他人之事,用两只手指捏着锈迹斑斑的柴刀,只觉得愧对无辜的渔夫甚多,朝渔夫报以惭愧一笑,却正好落在狂和尚眼中。 狂和尚损耗巨甚,理应打坐调息,待恢复些体力再做计较,只是毕竟不知身后是否依旧有追兵步步紧逼,不敢进入运行周天的“不动不察”境界,只好咬牙强忍,朝慧锷豪爽笑道:“小师傅定是不忍这名渔夫被我等挟持,方才面露悲悯之色。只是事从权急,本尊不得不暂做此等强人之事,待得本尊寻觅得落脚之地,联络到部署在附近州县的帮众,赏赐这人千贯钱财,又能值得了什么。” 狂和尚早年乃是陇西“铁血帮”坐下四大杀神之一,是陇西一带闻名的黑道强徒,后入得白铁余创立“光明道”教派中任职,做些劫富济贫的善事,却依旧一身肆无忌惮的草莽气息,言行见顾盼自如,自有一股狂霸之气,果真当得起“狂和尚”的绰号。 渔夫从未见过此等阵仗,只当狂和尚和慧锷都是帮派中人,借着出家人的身份行走江湖,心中正暗自叫苦,听得狂和尚一番话,却又做意外之喜,不仅不用担心性命之危,反倒得了一笔意外之财,连连向二人道谢不迭。 慧锷从未跟江湖中人打过交道,只知道唯唯诺诺,哪里敢同狂和尚攀谈。狂和尚见慧锷拘束,便附身掬起海水,撩在面上清净血渍泥灰,这才朝慧锷笑道:“小师傅是本尊的救命恩人,本尊却连小师傅的法号名头都不曾知晓,日后何以回报?” 慧锷连连摆手:“小僧慧锷,是东瀛来的僧人,之前从未在大唐走动过,亦没有什么名头。佛祖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僧只是不忍大师落在坏人手中受苦,或是坏了性命,故而出手相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哪里敢图回报。” 狂和尚行走江湖多年,江湖经验十分丰富,察言观色之间,看出慧锷不愿同自己这等江湖人扯上关系,也便不再强求。 小舟上乘坐三人,二僧一俗,一人操舟,二人端坐,怀中各揣心事,居然半晌无语。 狂和尚此次来到江南之地,是奉了白铁余之命,同江南道上某江湖势力接头,共同探查那笔宝藏的下落。只是甫一进入江南境地,便被黑白两道锁死,有些人想活捉狂和尚,逼问藏宝图的真伪,有些人则干脆想置狂和尚于死地,断了白铁余一条臂膀,使得狂和尚只顾着逃命,辗转多日才到达余杭郡治下,从淮南帮中带来的硬手却尽皆折损,只剩下狂和尚一人,心中十分窝囊。 慧锷不愿理会俗务,心中始终挂念倾覆船只上的本国同伴,连同那尊从五台山请回来的白玉观音像,不知现在究竟流落何处。慧锷一心向佛,此次无法请得动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东渡,无比懊丧,正要默诵一篇“清心咒”,却搭眼看到一座大岛之侧绕出一乘大船,船头站立一人,正是和自己一同前来的东瀛武士集兵卫。 集兵卫身着灰色劲装,腰插唐刀,发际两侧高高剃起,露出湛青的头皮,顶束一条发辫,用黑色的缎带扎缠,面孔凶厉,一双细眼无时无刻不闪动着好勇斗狠的光芒,一看便知是凶狠好斗的人物。 自东瀛至大唐的海路多有船盗,多是东瀛、琉球和唐人混痞集结而成,乘坐快艇劫掠往来商船上的金银货物,往往将整船的商人尽数屠光,所以除了官商的船上有正规士兵押运以外,各国的商船多是几支商队结伴而行,凑钱雇佣些武士和游侠,才能保得沿途平安。 中唐之时,佛教自大唐流传进东瀛,东瀛人信封佛教者甚多。集兵卫的母亲和姊妹全都信封佛教,所以集兵卫一路上对慧锷多有照拂,距离老远便见到小舟上的慧锷,立刻招手呼唤,命人通知座船朝慧锷驶去。 好在这一带前海湾多有礁石,大船行进缓慢,船头和船侧带起的暗流相对平稳,十几人自船侧放下绳网,将慧锷同狂和尚拉了上去。那名渔夫不肯抛弃惯常打渔所用船只,便掉头回家去了,自等着狂和尚将酬谢之资送来,盘算着在杭州城内盘下一间鱼牙店,也胜似在苍茫海上辛苦讨食。 慧锷不知该如何介绍狂和尚,只说是流落在一座无名岛上,萍水相逢遇到的伙伴,倒也不算打了诳语。集兵卫将狂和尚安排在底舱的一间船阁内歇息,眼看慧锷饿死鬼投胎一般,狼吞虎咽嚼吃掉几张馕饼,这才笑吟吟的从身后拖出一只硕大的竹筐,掀开筐口上的青布盖帘,露出里面一尊三尺余高的白玉观音像来。 122 梅岭传说 慧锷自小在东瀛愿法寺修行,天性颖悟,大有慧根,深受愿法寺住持不动和尚喜爱,不动和尚将小乘佛法精释教义悉数传与慧锷,将慧锷作为下一任住持精心培养。 彼时东瀛人交谈时应用当地流传下来的土语,文字沿用汉朝时期中土传过来的繁体汉字,只有贵族和少部分得道的僧尼才有资格学习文字应用。慧锷精通汉话和唐文,五岁时习得千字,七岁时经文精熟,十岁时随同不动和尚周游东瀛,同东瀛各地文士高僧交谈,对答如流,在东瀛被誉为“少年神僧”,声名鹊起,风头一时无二。 慧锷长到十五岁的时候,不仅佛理精通,且习得参政、经济、天文、相算等杂学,已经成为天皇座下常客,惯为东瀛之主清心解惑,被天皇封为御前僧弟。慧锷不愿理会俗务,一心向佛,在天皇面前发下弘誓大愿,欲往大唐盛境学习高深佛法,归国后渡东瀛众生疑惑苦厄,其心胸怀抱,同大唐的玄奘大师亦有共通之处。 中唐时期的东瀛并不太平,因东瀛之主效仿唐制,自诩为上天诰命,自封为“天皇”,统一中央集权,仿照大唐行政官位爵制,在东瀛一岛国设立王公侯爵,辖下分为十三郡县,每一郡县均派驻主官和参军,分管政治军事。 东瀛原本处于半封建半奴隶制度,各地有头有脸的豪杰手下均豢养私军,不服教化,为了自身属地和经济利益,屡屡同天皇下遣的官员冲突,抗拒税收,且十三郡县豪杰渐渐有合纵联结之意,兵力较天皇手中掌握的正规军亦不遑多让,使得天皇一度忧心不已。 佛教主张修身养性,修行好这一世的德行,才能超脱人世间的苦厄,修为高深者不堕轮回,上升天道;行小善积阴德者则可以在下一世投胎到好人家。此等愚民之策正好符合天皇的意愿,故而欣然从之,命慧锷去往大唐学习精深佛理,传回东瀛散播与民众知晓。 慧锷受天昭命,搭乘一艘大型商船一路渡至五台山,在唐朝僧人的带领下,参观香火鼎盛的寺院大庙,见到一尊供奉于殿中的白玉观音像,立感战战兢兢,心中皆大欢喜,当场跪倒在观音像前,鼎礼参拜,久久不愿离去。 这尊观音像以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高逾三尺,雕工精湛,巧夺天工,大士衣衫、净瓶、柳枝、莲座栩栩如生,面目可亲,观之有悲天悯人之意。 慧锷接连三日跪在观音像前,不吃不喝,祈求观音大士能够点化解困。寺院住持清睦和尚见慧锷如此心诚,心中钦敬异常,便为慧锷讲述了这尊观音像的来历。 原来五台山中有一隐居方士梅岑山,号为“梅岭居士”。梅岑山生性恬淡,半生未曾婚娶,因为其弟体弱多病,延医请药多时难以调理,故而梅岑山走访各处名山大川,寻觅神医良药,为弟弟调理身体。 忽有一日,梅岑山梦到观音大士指点,其弟需每日饮用大士净瓶中净水,可保身体康健。梅岑山醒后,便虔诚的步行去往西轮之地,带回一块羊脂白玉来,精心雕刻起观音大士的形容相貌来。 梅岑山身为河东一带最负盛名的方士之一,虽然不像传说中拥有地仙之躯,却精通书法、诗词、丹青、音律、岐黄,武技亦十分高明,是是河东道上出了名的高手,号称书剑双绝。 一道通,百道通。修习到梅岑山这等境界,追求的已经是先天神秘之道,世间各种文武手段无一不融会贯通。梅岑山削木为刀,将真气灌注于生机勃勃的木刀之中,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将白玉观音像雕琢完毕。 只是玉观音形容美矣,其神韵却始终不得其髓,梅岑山苦思多日,始终不得其法,心下犹豫苦闷,便在山中徘徊观景解闷。 忽有一日,梅岑山发现一块山石之上,停驻着一只七彩斑斓的大鸟,似鹰似隼,又非孔雀秒禽之属,不知其究竟是何种类。此鸟鸣叫声清亮动人,见到梅岑山后,鸣声中居然满含喜悦之意,待得梅岑山上前观看之时,鸟儿忽然转到山石后消失不见。 梅岑山走到鸟儿落脚的那块山石边,见不知何人将一襁褓中女婴丢弃于山石之上,女婴面目姣好,虽然初生不久,眉目间却已流露出慈悲良善之意,两只点漆般的大眼望向梅岑山,居然没有一丝啼哭的样子。 梅岑山深为纳罕,将女婴抱回居所养活,因为发现女婴所在的那块山石状若莲花,故为女婴取名为莲妹。说来也怪,莲妹每每哭闹之时,只要看到那尊白玉观音像,便立时间破涕为笑,令梅岑山十分不解。 莲妹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已经习学得梅岑山一身全幅本事,无论文艺武功,一点便通,稍练便精,却唯独对于岐黄之术最感兴趣,造诣也是最深。莲妹生就悲天悯人的性子,往往同梅岑山一起在深山中采取草药,为五台山中山民驱除病魔之灾,渐渐在在五台山一带拥有了不小的名气。 莲妹的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四五岁时早已超越了梅岑山。经过莲妹的妙手调治,梅岑山胞弟的身体日渐好了起来,更是娶妻纳妾为梅家留下诸多后代。 梅岑山再无挂碍,带着莲妹隐在深山中潜心修行。忽有一日,梅岑山福至心灵,将一只手探入山溪之中,化水为刀,以无形无状的流水作为利刃,于白玉观音相上开阖雕凿片刻,仰天长笑道:“我懂了,我终于懂了!” 言毕,梅岑山蹈空飘然而去,从此不知归往何处,世人多传梅岑山已登仙境,往往寻到梅岑山山中故居拜访探寻修仙的手段,莲妹却始终笑而不语。 梅岑山上登仙境之事轰动四方,就连郑太后也派使者前来问询,使者寻到五台山,却从山民口中获知,梅岑山登仙后半年,莲妹也随之不知所踪,只余下一尊白玉观音像,留在梅岑山修行的居所,据说那尊白玉观音像同莲妹的相貌一模一样。 123 吞舟鱼群 因为梅岑山和莲妹尽皆离去,郑太后派出的使者无法,只好回到皇宫据实奏报。郑太后虽然没有获得登仙之术,却感念梅岑山和莲妹行善一方,将莲妹追封为“轩敬公主”,赐白玉观音像于五台山供奉,接受四方香火,普度众生苦难。 清睦和尚将这一段传说细细讲述与慧锷,慧锷和尚更觉欣喜,提出要将白玉观音像请回东瀛供奉,令东瀛民众均可沐浴在大士慈悲光辉之下。清睦和尚点点头,又摇摇头,终究抵不住慧锷虔诚苦求,将此事应允下来。 慧锷大喜过望,将白玉观音请至海船之上,没想到刚刚航行到莲花洋一带,原本响晴的天气突然骤变,海面上掀起一阵狂风巨浪,将海船打翻,将慧锷冲至普陀山中,经历生死磨难,直到此时方从新归队,又得见大士之容,怎能不大喜过望。 慧锷填饱了肚子,本想将普陀山中遭遇叙述与集兵卫知晓,又怕狂和尚来历不明,遭到东瀛同伴驱逐,只好将一路发生的事情隐瞒下来。 集兵卫武技高超,是这艘商船上的护卫首领,虽然遭遇风浪之时,商人们损失了大部财物,好在没有任何伤亡,也算是意外之喜。集兵卫同东瀛商人们商议一番,在浦西城购买到这座驾船,欲先回到东瀛,备齐货物后再返回大唐贸易,获利挽回这趟生意损失的本钱。 慧锷请得观音大士东渡,自然应允下来。失而复得之后,慧锷便将玉观音像搬回自己的船阁守护,不肯有须臾离开。 狂和尚见满船都是东瀛商人,料想江南道上的江湖人物应该不会想到自己藏在这里,便躲在船阁中将养身体气息,想在大船行驶至东海之畔时下船,届时恢复了武功,再从福建一带折返回杭州,找到接头之人,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舟山群岛一带多有暗礁,集兵卫便在附近高价寻了一名渔民作为向导,海船绕过鹿岛,堪堪行至普陀山岛东南一侧,原本的万里晴空之上,不知为何阴云密布。向导立在船舷之上,两股战战道:“这一带海域虽少有深沟大壑,不过高石暗礁众多,端是当不起海神爷爷一怒。若是风浪将船只掀翻撞上锐利石块,难免倾覆,看来海神爷爷是不想我们再往前走了。” 集兵卫无法,征求过商人们的意见过后,只好将海船暂时停靠在普陀山岛,在岛沿不远处找个背风的地方歇息。 说来怪诞万分,船只停靠岛屿之后,海面上立刻恢复了平静,待得休息一晚过后,众人重新登船,没等驶出多远,风浪又至。 那名向导终于精神崩溃,带着哭腔恳求集兵卫道:“兵卫长大人,看来你们的船上定然带着犯了几回的物品,海神爷爷才屡屡显灵,不肯让我们在海上行走。小人家中尚有父母妻小,实在不敢再做这等要命的勾当,酬金我也不要了,大人索性放了我去吧。” 集兵卫大感挠头,同时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只是不知状况究竟出在哪里。集兵卫天性狠傲,虽不至于不信鬼神之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趁着这日天气晴和,欲出海再试一试。待得船只航行至距离普陀山岛十数里的距离,虽然没有再次出现恶劣的天气,巨大的海船却突然停了下来,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滴溜溜原地乱转,根本难进寸毫。 即使舵手使尽浑身解数,张罗着指挥众人鼓起风帆,将备用海桨全部伸出舱口用力划动,海船就是一动不动,只是在原地绕起了圈子。 集兵卫同一众东瀛商人站到甲板之上观察,忽然看见青黑色的海面之下,隐隐游动着几十只吞舟之鱼,其大如鲸,甚是壮观。正是这些大鱼在海面下游动带起的潜流,混成一脉汹涌的漩涡,将海船生生留在了此处,不得动弹。 慧锷这时候也来到甲板之上,趴在船舷向下观望。慧锷自小修佛,一向清心寡欲,自母体中带出一点先天清灵未曾泯灭,虽然未曾修习过任何武技,体内自然生养出一股纯净的自然生气,甚至可以媲美任何一种内家功法,是以感官六识同寻常高手也差不了许多,耳力和目力尤其聪敏。 慧锷向下一望,只见海面下方丈许深度,为数不少的大鱼正往来游弋,以船只为中心兜起了圈子。只是这些大鱼形状诡怪,每一条的长度都身体体积都惊人的一致。身体呈流线形的大鱼并没有明显的双鳍,游动时往往呈现直角转弯,在海水中往来折返,身体十分生硬,并不像普通的鱼儿般灵动自如。 这些大鱼通体漆黑,表皮看起来似乎精铁铸就,集结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壮观。 集兵卫也曾随同东瀛渔民入得深海捕鲸,食肉寝皮后,其体内油脂可以充做灯油。只是集兵卫从未见过这样的怪鱼,虽然有小型鲸鱼的外形,看上去却又不十分相像,一时也没有了主意。 那名向导是当地的渔民,自小没少听祖辈口口流传下来的海洋精怪故事传说,瘫坐在甲板上嚎啕大哭,一口咬定定是有船上的客人做出天怒人怨之事,惹得海神爷爷愤怒,或是船上装载着触怒了海神爷爷的货物,才会连累得一船人跟着遭难。 集兵卫左思右想,船上除了少数好勇斗狠的武士以外,余者全都是本分商人,根本没有大奸大恶之徒,能够惹出海神爷爷如此级数的仙神如此震怒。集兵卫肚子里的疑惑绕了几个宛转,最终将目光落在慧锷脸上:“少僧,应该不会是您……” 集兵卫一向尊称慧锷为“少僧”,此时突然想起,自从慧锷将那尊玉观音像从五台山请了出来,怪事便接踵而至,眼下这场群鱼围攻的灾难,动辄有倾覆船只,泯灭整船人员性命之危,由不得集兵卫不起了疑心。 慧锷顿时明白集兵卫心中所疑,只好跑回船阁,将那尊白玉观音像请到甲板上,跪在观音大士面前叩头祈祷:“救苦救难观音菩萨,您虔诚的弟子如今遭遇大难,死不足惜,可怜船上无辜同伴的性命,万请菩萨施展大无边法力,千万救我等一救。” 124 生铁莲花 慧锷祈求半晌,又念了一篇“渡厄经”,晌午的阳光照耀在白玉观音像上,折射出四散纷乱的光芒,一部分透过海面进入水中,将湛清的海水照耀得如同渡上了一层赤金,海水中的大鱼游动之势顿时为之一缓。 鱼群活动不似刚才一般剧烈,海面上被吸住的大船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集兵卫眼见如此迹象,再无怀疑,恳求慧锷将观音像投入海中,以解此困。慧锷却百般不肯道:“小僧修行虔诚,一心想要迎接观音大士渡我东瀛,怎奈大士不肯,屡屡降下神迹隐昭,小僧不得不从,不可接连执拗造次,定当留大士形象于大唐。只是将大士菩萨像弃于海中毕竟不妥,依小僧看来,还是去岛上寻一处胜境,将菩萨像供奉起来,不知武参意下如何?” 集兵卫根本不懂得佛家的说道讲究,只好从了慧锷之意:“只是鱼群不肯散去,我等纵想登岛,也是为难,又当如何,不知少僧可有主意?” 慧锷将观音像恭恭敬敬请到船舷之上,海中大鱼似乎受到菩萨感化,虽未跃出水面参拜,游动间更加柔和迟缓,唯恐惊动了菩萨。鱼群游弋片刻,突然齐齐下潜,似通灵一般听懂了慧锷所言,终于消失不见。 鱼群刚刚消失,海面上蓦然升起一朵一朵的莲花。整整四十九朵莲花均有磨盘大小,看似生铁铸就,徐徐展开叶片之时,自花蕊中突显出一枚铁球,铁球上镌刻着许多古怪的符号,不知究竟代表何意。 四十九朵生铁莲花,将慧锷乘坐的海船牢牢围住,海船再次难以动弹分毫,只是不再打转而已。 狂和尚闻得消息,也来到甲板上观看,正好见到大鱼归海,莲花升起的一幕。即使以狂和尚的游历见识,也暗自咋舌不已,心内叹道鬼神之说果是有的,而并非乡野村夫愚昧之谈,一时感慨万千,对于神秘奥妙的天地自然万法真心归服,诚惶诚恐,不敢露出一丝不敬之色。 慧锷在五台山中听得清睦住持讲述的传说,知道观音大士每踏出一步,必定留下莲花生痕,平日里在南海紫竹林中修行,便以莲花座为蒲团,沟通天地自然,心下了然,料想定是菩萨感应到自己的祈求,这才动用大无边法力,自海中生出铸铁莲花,只是不知菩萨点化之意究竟为何,慧锷一时陷入了苦思之中。 船上诸人见到这离奇的一幕,又受到慧锷提醒,全都跪在甲板上叩首参拜,以额触地,不敢正眼看觑海中铁莲。不知过了多久,大船突然猛的一震,开始随着波浪漂浮游动起来。狂和尚第一个从甲板上爬了起来,只见海中铁莲均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碧波轻荡的海水,偶尔溅起一点洁白的浪花,似乎刚刚出现的一幕幕,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眼见船只可以重新驶动,慧锷和集兵卫忙命人将海船原路驶回普陀山岛,靠岸后寻觅得一孔钟明灵秀的石洞,先将菩萨像供奉起来,出份子凑了一大笔钱,遣人去往附近的城镇雇佣人力,采买些灰石砂砾颜料胶浆等物,自岛上砍伐些木头,攒建起一座寺庙来,专一供奉观音菩萨香火。 自此,观音菩萨不肯东渡的事情传遍江南,“不肯去观音”的故事无人不知,往来参拜者络绎不绝,连同那孔临时供奉观音像的石洞都受到十方香火的供奉,原本偏僻一隅的普陀山一时人流如织,十分熙攘热闹起来,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集兵卫率领一众东瀛武士商人,虔诚在观音洞前参拜祷告。俗话说有钱好办事,这些东瀛商人身家丰厚,即使前些日子遭遇了一场海难,所剩银钱依旧不少,斥巨资修建庙宇,心里终于安生下来,便急着归国整顿货物,再次前来大唐牟利。 集兵卫试探着乘船开路,果然畅通无阻,一路无惊无险的回到东瀛。只是慧锷和尚却不肯随船一同归国,而是发愿要留在此处,待得庙宇落成后自行回去。 慧锷深受东瀛天皇赏识器重,身份非同小可,集兵卫不敢相强,只好听之任之。慧锷挥别同伴,忙着将同伴留下的食物饮水搬运至一孔山洞中,以免受潮,却根本无从知晓,困住座船的那群怪鱼,在海底游弋了一圈,竟然潜水直奔杭州湾而去。 这些吞舟巨鱼又哪里是真正的鱼类,四十九个庞然大物通体精铁铸就,刻意打造成鲸鲨的模样掩人耳目,鱼尾后用铁链维系着一朵莲花般的座舱,亦是用钢铁铸造而成,莲花座舱下挂有一个硕大的气囊,涂成同海水一色,囊中气体释放干净,铁鱼便可潜入水下;若是灌注满空气,铁鱼便能浮上水面,全赖气囊中空气的多少控制上浮下潜的深度。 若是杨桓见到这群怪鱼的真面目,便可认出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不过是类似于后世的潜水艇而已。钢铁怪鱼内定然有人操控,只是不知在附近海域搜寻些什么。不过那些东瀛人哪里有这样的见识,还道是观音大士显灵,降下微怒不肯离开大唐境地,累得众人疑神疑鬼,花了大价钱建立寺庙供奉香火,也算是这些东瀛商人做了一件好事。 狂和尚本想同商船一同离开,在福建沿海一带下船,不过见到慧锷虔诚至此,心中钦佩万分,有心同慧锷深交一番,心下暗想到:“蛇蝎双子虽然名动江南武林,不过这两个人亲眼见到我自此岛遁走,定然不会猜到我又折返回来躲避,暂时留在这里应该比较安全,不如在这里安心将养伤势,待到功行圆满后再行离开,又有何不可。” 狂和尚计议已定,便留在岛上,除了养伤练功,便与慧锷谈天说地,自得其乐。狂和尚以僧人的身份行走江湖,又多受“光明道”白铁余的影响,对于佛法一道知之甚多,同慧锷交谈间获益良多,亦将武道传与慧锷,二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间建立了深厚的交情,竟然在乐不思蜀,在岛上长居起来。 136 绣鳞龙 杨桓将一双西域尖头圆底样式的羊皮靴穿了三个多月,没有其他鞋子可换,靴子自然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那只符缒被塞在靴筒里半夜,早已沾染了杨桓的脚臭,熏得绿奴倒退不迭,捏着鼻子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又脏又臭,赶紧把你的臭东西拿开,谁稀罕呢。” 杨桓讪讪将举着符缒的手缩了回去:“不要拉倒,我还不想给你呢,在下劳累一晚,身体乏累得紧,这就要倒在床上睡上一觉,绿奴姑娘难不成想站在一旁欣赏在下的睡姿不成?” 杨桓既已下了逐客令,绿奴便不好在这里逗留下去,嗔怪的瞪了杨桓一眼,转身走出屋子。 杨桓将自己扔在松软的床上,头枕双臂,仔细回想一路来的遭遇,觉得世事之奇,就像在拍摄一部剧情婉转的电影一般。迷迷糊糊间,杨桓正要进入梦乡,房间的木门似乎被人一脚踹开,惊得杨桓从床上跳了起来,正好看到两名青衣短打的男仆,合力抬着一只巨大的浴盆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名充作车夫的肥壮仆妇海嬷嬷,手里拎着一只比浴盆小不了多少的木桶,桶子里装满烟汽氤氲的热水,朝杨桓冷声道:“你先洗个澡,然后换一身干净衣服,这里走动的多是女子,莫要被你的臭气熏坏了。” 海嬷嬷将木桶里的热水倾倒进浴盆,又将一套干净的粗布灰衣扔给杨桓:“洗吧。” 杨桓目瞪口呆:“洗,洗澡可以,你,你倒是先出去啊。” 海嬷嬷白了杨桓一眼:“散财使特意交代老身的任务,唯恐你个泥小子不肯仔细洗浴,老身上了年岁,重孙子都有你这般大了,你小子倒是不用忌讳男女之嫌……” 海嬷嬷一面说,一面早已将杨桓剥了个精光。杨桓拼命挣扎,怎奈根本敌不过海嬷嬷力气大,三两下被剥成一只可怜的小白羊,双手捂住下腹要害,又羞又愤道:“你这个老流氓,快点出去,我自己能洗,用不着你跟着导演指挥。” 杨桓激动忘形,手舞足蹈之下,不小心露出了重要部位,连忙重新死死捂住。海嬷嬷见状笑道:“瞧你这小气劲儿,老身活了这么大把的年纪,什么大得好的没见过,偏是你这后生搬腔作怪,老身出去便是。” 海嬷嬷转身离开,还不忘反手将房门掩住。杨桓深觉受到侮辱,跳脚怒吼道:“你个老妖怪都见过什么大的好的?难不成我的不大不好?我跟你拼了……” 杨桓毕竟不敢真的追出去,只是装腔作势喊了几嗓子,便骂骂咧咧的跨进浴盆中。整个人没入温度正好的热水里,杨桓舒服得呻吟了一声,拿起浴缸外沿上挂着的糙巾,在皮肤上用力擦拭起来。 足足过洗了一个时辰,杨桓才神清气爽的从浴缸中出来,换上海嬷嬷送来的一身灰衣。这套衣裳设计成当下最流行的胡服样式,圆领窄袖,短襟松摆,上衣长不过膝,用一条束带拦在腰间,中间一个活结,可以将长裤提住,行动间十分方便。 杨桓费力的倾泼掉残水,丢掉自己惯常穿着的羊皮靴,换上崭新的麻袜,盘膝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上的酸腐味道终于消失,浑身清爽。 忙碌过后,杨桓正倚靠在床头小憩,冷不防被一阵尖叫声惊醒,只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几个女孩子尖着嗓子叫道:“大事不好了,快去告诉绿奴姐姐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杨桓心想绿奴带着我来打这边休息,一路上连鬼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这会儿怎么突然间冒出这么多女孩子来,好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我得出去看看,搞不好还能浑水摸鱼,寻到念雪一起溜走,那一千贯钱岂不是不用还了。 杨桓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匆匆穿起崭新的敞口黑布鞋,刚刚打开一条门缝,门缝中便伸进来一只粗壮的手臂,轻轻将杨桓提了起来。 杨桓被揪住衣领,仰头一看,只见海嬷嬷满脸怒容,张开血盆大口朝杨桓便骂,唾沫星子溅了杨桓一脸:“是不是你小子把洗澡水倒进了莲花池里,连带你那双臭鞋一起丢了进去?如今莲花池里的绣鳞龙已经被活活熏死,那可是绿奴姑娘最喜欢的一尾鱼儿,平时都当做宝贝心尖子一样呵护,看你这回怎么解释!” 海嬷嬷一面说,一面将杨桓拎到假山林立的湖池旁边,手指朝池水中央一指。杨桓见一洞花纲石的旁边,一条足有三尺长的大鱼仰面翻在水面之上,大鱼线条流畅,巨口长须,通体银鳞,鳞片上七彩盎然,十分好看。 只是这条大鱼口中叼着自己换下来的一只羊皮靴,靴子的一半已经吞进腮中,肚腹朝天,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噎死的还是熏死的,死鱼旁边的池水上还漂浮着丝丝淤泥污水,正是杨桓刚刚倾倒在池中的洗澡水。 “这,这……” 杨桓见自己闯了祸,强词夺理道:“谁说这条鱼是我弄死的?依在下看来,这条鱼很有可能是患了肝硬化或者脑血栓一类的绝症,病重不治身亡,也可能是它求爱遭到鱼类异性的拒绝,所以生无可恋,自杀身亡也未可知,凭什么要栽赃到在下头上……” 原来南方气候温润,即使深冬时分,也不像北方一样水面结冰,鱼儿潜游厚厚的冰层之下宿眠,只是降低了活动能力而已。像是这种人工饲养的观赏性大鱼,惯来不知饥饱,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这条绣鳞龙是大型鲟鱼的一种,通体银白,妙手巧匠在鱼鳞上人为刺绣色彩,价值千金,观赏价值很高,一直为达官贵胄所钟爱。 这条绣鳞龙被绿奴自小养活到这般大小,一直当做宝贝来宠爱,没想到却死于杨桓之手。早有丫鬟侍女将此事通报与绿奴知晓,绿奴一阵风般赶了过来,见到爱鱼惨死,眼泪珠子般成串落下,突然恶狠狠卡住杨桓的脖子吼道:“你杀了我的彩儿,我要你偿命!” 137 先天之气 眼见绿奴状若疯虎般冲了过来,粉拳直接袭向自己的面门,杨桓想要挣扎躲避,却突然身体一麻,彻底失去了力气,原来是被海嬷嬷制住了穴道。 绿奴一拳砸中杨桓左眼,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青色淤痕后,又不依不饶的送给杨桓一记封眼拳,做了个两面对称,把杨桓打成了熊猫。 绿奴叫喊着让杨桓偿命,当然只是说说而已,不过深痛爱鱼身亡,绿奴还是狠狠教训了杨桓一顿,在杨桓身上毫无章法的又踢又挠,足足发泄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揉着隐隐发痛的小拳头停了下来。 可怜杨桓一动也动不得,被绿奴殴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偏连哑穴都被海嬷嬷封住,叫都叫不出声,只能咬牙苦忍。绿奴气急之下,手上失去了轻重,不小心一记凤眼拳击在杨桓胸口“檀中”大穴上。 檀中乃人身上至关重要大穴,若是被高手辅以内劲击中,足可令人当场殒命。绿奴含恨出手,却也不至于动用真气,只是小小教训杨桓一下,这一下也够杨桓受的,檀中穴位置传来一阵剧痛,杨桓只觉得呼吸困难,浑身血脉似乎瞬间凝滞了一般。 这种痛楚刚刚传递进杨桓的大脑,自气海处突然自行升起一股温暖柔和的气息,沿着奇经八脉四处游走,迅速流动至受到重击的檀中穴处,将檀中位置包裹围护起来,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很快痊愈,稍稍留下麻痒的感觉,痛感渐渐消失。 这股温润的气息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完全不受杨桓的思维操控,绿奴的拳头打到哪里,气息便随后跟至哪里保护。此时,杨桓的气海仿佛变成了一个漩涡,将气息源源不绝的输送出来,几个呼吸的功夫,这股气息逐渐壮大起来,而且渐渐有了更加敏锐的感知,往往能够先绿奴的拳头一步,先行赶往绿奴即将打击到杨桓身体上的部位保护,未雨绸缪,料敌先机。 恍惚中,杨桓产生了一种错觉,整个人浸润在一团温暖的水中,绿奴的拳头被水力阻挡,击打在杨桓身体之前,便已经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打在杨桓身上如同挠痒痒一般。 杨桓心中疑惑,却还是机灵的做出痛苦的表情,以防绿奴恼羞成怒,加倍使用手段折磨自己。原来杨桓被蛇蝎双子囚禁之时,同初悟天道至理的念雪交手,生死一发的时候,硬生生将体内一点先天真气激起,那股真气护主心切,自行运转,生生不息,拥有了自己的性格和特质。 大凡习武之人,体内真气分为后天和先天两道。后天真气乃硬性催发,感化自然之道,梳理人体经络产生,听命于武者指挥。往往配合以招式所指。先天真气乃人体孕育于母体之时,先天带来的一点灵动之气,借此采取呼吸养分,感应天地混沌,最是精纯。不过此等先天灵气,往往随着婴儿的诞生日久,而逐渐消失殆尽。故而婴儿初生之时,眼神往往十分纯净,待得服食五谷,那股灵气才渐渐磨灭,不过却并非彻底消失,而是隐藏在心灵最深处,被世俗事务掩盖住光芒而已,愈久愈难以察觉。 锤锻武技之人,往往追求无上大道,正是要通过后天真气的修习,逐渐将潜藏在身体最隐秘处的先天真气挖掘出来。一旦可以开掘并锤炼先天真气,便会成为豪杰一方的顶尖高手,其中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念雪和杨桓却是此中异类。 念雪粗通武道,只会些花式剑招,却于凤凰山中领悟自然之道,无意中探察得先天真气的妙用,借此沟通天地,使得自然之力为己所用,已经算是天赋异禀。杨桓则更加惊才绝艳,以从未习学过丝毫武技之身,硬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将自身先天灵气感召出来,化作拥有自主生命般的先天真气,便如同开启了一座巨大宝库的大门,躺在数不清的金银山上,只是没有武技招式作为方法承载,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使用罢了。 杨桓哪里知道此机缘曲折至斯,还道是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以后,身体因为在维度空间和扭曲的时间中经过改造,导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犹自沾沾自喜。不过杨桓随即想起被蛇蝎双子痛揍的时候,那种疼痛感记忆犹新,不知为何现在才觉醒了挨打感觉不到疼的特异功能。 没等杨桓细细思索,绿奴已经打得累了,见杨桓双眼乌青,脸带淤伤,心中稍有不忍,暗责自己出手过重。不过绿奴见杨桓似乎不惧疼痛,反而面露沉思之色,刚刚生出的一丝不忍之心顷刻间荡尽无存,瞪起圆溜溜的大眼睛道:“把这个一无是处只知道祸害东西的家伙给我拖出去!” 海嬷嬷答应一声,提着遍体鳞伤的杨桓便走:“将这小子丢到大街上要饭,还是带往深山中毁尸灭迹?” 杨桓闻言大骇,刚要出口求饶,却见绿奴眉头一皱道:“那倒不至于,这个家伙同我财神堂颇有渊源,堂主的意思是将他留在这里,待得日后慢慢询问观察。只是这小子实在太可恶,内堂却留他不得,干脆送到醉白楼去做一名烧火的苦力,什么时候工钱抵得我那只绣鳞龙再放出来罢了。” 海嬷嬷这会儿已经解开了杨桓的穴道,杨桓闻听得自己又被送去做了苦力,顶着两只黑眼圈道:“念雪呢?你待要将念雪怎么样?” 绿奴没好气道:“念雪姐姐又不似你这般胆大闯祸,正同堂主相谈甚欢,堂主将念雪姐姐视为座上宾,正谈论武道得趣呢,用不着你管,你自去烧你的火得了。” 杨桓见绿奴随口而言,不似作伪,总算暂时不用再惦记念雪的安危,转而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起来:“不知绿奴姑娘的那条大鲫鱼价值几何?在下要做工多久才足够抵得?” 绿奴愤然道:“我养活的这条锦鳞鱼儿价值千金,尚且难求一见,加上你昨日纵走了盖雪银犼的一千贯,一共是两千贯钱,共计二百万文。你只需好好的烧火便罢,按照每日五文钱的酬劳,等到你一千零九十五岁的时候,便足以将这笔钱赚回来了。” 给读者的话: 即日起每天3更,路盐多写一些,希望兄弟们看得过瘾 138 醉白楼 海嬷嬷带着两名膀大腰圆的男仆,亲自将杨桓送至西湖东沿的一座酒楼。这座“醉白楼”看上去亦是财神堂的买卖,一名红光满面的中年胖子自柜台边迎了出来,满脸堆笑的同海嬷嬷聊了几句,海嬷嬷便带人离去,将杨桓一人丢下。 中年胖子满脸油光,一双小眼睛十分灵活,闪动着机智的光芒,走起路来像是一个皮球在地上滚动,十分可笑。 胖子仔细打量杨桓一番,和蔼可亲的笑问道:“你叫杨桓?” 杨桓点点头:“我叫杨桓,怎么了?” 胖子笑眯眯道:“你的胆子不小,居然连绿奴姑娘都敢得罪,难怪海嬷嬷再三叮嘱,一定要对你严加看管,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可着劲儿的望你身上招呼,想来你小子的好日子也真是过到头儿了,跟我来吧。” “脏活儿累活儿,我给你干算哪!” 胖子毫无防备的转身便走,做出在前引路的姿态,杨桓却转身便走,一溜烟朝酒家门外跑去:“山高水长,江湖上自有相见之日,拜拜了您呐!” 杨桓堪堪跑到门口,眼前突然一花,中年胖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堵在门口,脸上的肥肉笑得直打颤:“到了我这醉白楼,岂能容你想走就走。我看你小子挺机灵的,烧火劈柴未免太可惜了,不如去后厨帮忙做些收拾海物鲜鱼的活计好了。” 杨桓这才知道胖子是个高手,否则海嬷嬷也不会轻易放心离去。到了此时,杨桓也只能自叹倒霉,垂头丧气道:“收拾鱼就收拾鱼,老子也是苦命人出身,什么活计都做得来。反正老子被你们囚禁在这里,只要不死的话,就总有人头落地……出人头地的一天,有啥好怕的……” “年轻人有这样的务实的想法就对喽!” 胖子对杨桓的态度大为赞赏,拍了拍杨桓的肩膀道:“我是这里的掌柜,大号裴钱,你以后可以叫我做裴掌柜。走吧,我带你去后厨看看。” 杨桓不敢再生出逃走的念头,霜打的茄子一样跟在裴掌柜身后,口中诽腹道:“想来这财神堂都是些二货精神病而已,找个掌柜的叫做赔钱,买卖能做得好吗,早晚赔个钵空盆空,满大街要饭才遂了小爷的心意……” 醉白楼乃是西湖之畔最著名的酒楼之一,有上百年的历史,同苏州的得月楼,扬州的松鹤楼,并称江南三大酒楼,声名赫赫。无论是迁客骚人,亦或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喜欢在醉白楼把酒临风,自以为风雅有趣,彰显身份,酒菜的价格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可以问津。 醉白楼所在一座五层的独楼,飞檐巨柱,雕梁画栋,单是每一层房顶上覆盖的七彩琉璃瓦便价值不菲。其中一楼是杂物间和厨房之属,二楼是敞厅,摆满了桌凳,提供些寻常酒食。二楼是三楼都是雅间,四楼则被当地的达官贵人使用重金常年包了去,不提供对外服务。最顶上的一层四面敞透,居高临下,正好可以欣赏西湖景色,粉白的墙壁上写满了酒醉客人的提诗,望之风压异常。 醉白楼最著名的一道招牌菜,便是除了蜜汁肉方和酥酪鹿尾之外,最脍炙人口的醉白鱼。醉白鱼不用姜桂茱萸等调料烹煮,单以西湖中独有出产的细鳞大口白鱼,去刺后用快刀削成鱼片,以细盐和几十年陈酿的花雕酒生腌而成。鱼肉入口细腻多汁,鲜香满口,花雕的浓厚酒香气恰巧化去鱼肉的腥味,入口即化,十分美味难得。 裴掌柜将杨桓带至后厨,唤来一名肥头大耳的厨师:“胡老三,这小子是散财使亲自介绍来的杂役学徒,散财使特意交代过,一定要好好照顾,莫要让这小子受到一点委屈,本掌柜就把他交给你啦!” 裴掌柜一面说,一面朝厨师胡老三挤了挤眼睛。胡老三会意,咧开大嘴笑道:“既然是散财使交付的,三哥一定会好好照顾,掌柜的尽管放心。” 裴掌柜果真“放心”离开,胡老三则换上一副颐指气使的神色,随手丢给杨桓一件油腻腻的袍子,瞪起眼睛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干活儿!” 杨桓见那件满是破洞的袍子上散发出一股地沟油的恶心气息,捏起鼻子套在身上:“都有些什么活儿?” 胡老三在生满护心毛的胸口搓下一个药丸大的泥球,不耐烦道:“你会做些什么?” 杨桓混不吝道:“在下前知五百年,后算一千载,懂得的着实不少。不仅精通劲爆舞曲下载刻录VCDDVD,还可以修理三星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就连看风水挖鸡眼之类的神仙方术都略有涉猎,可以说是一名全才……” “放屁!看你说得都是些什么胡话!” 胡老三怒道:“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到了我这里就得乖乖听我胡老三的摆布。这儿是后厨,你就得做些烧汤吹火洗碗筷的活计。唔,你的厨艺如何?” 杨桓扫了一眼忙碌得热火朝天的厨房,干笑两声道:“厨艺嘛,那个,在下理论上可以烧出任何菜品,不过仅限于理论上……而且在下于烹煮方便面界始终立于不败之地,烧白开水也是一绝……” “呸!我看你就是个只懂得胡吹大气的小混蛋而已!” 胡老三狠狠啐了杨桓一眼:“既然你是散财使派来的人,我胡三爷也不好不兜着这个脸面。这样好了,你从最基础的学徒工开始做起,先学着砍柴烧火,倾倒污水垃圾,处理残羹剩饭,干得好了再升采买,再做得好些可以给大厨切墩打打下手,经过三爷我考评合格以后,最后升成跑堂的,还可以受些赏钱……” “什么?”杨桓惊呆道:“我在这里累死累活的做苦工,终极目标就是升成个跑堂的?” “少废话!” 胡老三朝厨房的后门一指:“柴房在后面,你先去劈上些木柴,抱进来送与老李掌舵烧火。姑念你身子单薄,木柴的斤数就暂时定为五百斤好了,干不完不许吃饭,还不快去!” 139 嫡传烧火工 杨桓在醉白楼后厨整整做了半个月苦工,劈过的木柴可以堆积成小山,倾倒的污水比杨桓小半辈子以来喝过的水还多,整日里腰酸背痛,手臂由于斧头劈砍硬木的反震之力肿胀不堪,受尽苦楚。 杨桓屡次想要出逃,不过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裴掌柜总是能在短时间内将杨桓捉了回来。裴掌柜并不打骂杨桓,而是笑眯眯的点中杨桓身上行动穴位,吩咐胡老三取来一大盆客人吃剩下的馒头,一股脑塞进杨桓嘴里。 醉白楼的肉心馒头十分美味,或是鹅油松仁馅,或是脂饵鸭子肉馅,还有些猪肉虾仁的,牛肉葱花的,大大小小几十个馒头被硬塞进杨桓的肚子里,杨桓往往肚胀如鼓,接连三五日吃不下饭去。尝试多次无法逃脱,杨桓反倒胖了不少,不过那种吃多了包子难以消化的滋味实在难受至极,杨桓不得已安分下来,认命的留在醉白楼后厨受苦。 看到杨桓轻易再不敢生出逃走的心思,胡老三便升级杨桓做了烧火工。杨桓这才知道隔行如隔山的道理,没想到大酒楼后厨的烧火也有诸多学问门道,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胜任。 后厨的烧火工共有三十人之多,两个人一组,分管十五个灶子。将柴枝劈成小块的力工和抱柴人尚且不计算在内。三十名烧火工有一个头目,大伙儿都称呼他做老李。老李生得瘦小干枯,腰背佝偻,脸上的皱纹里满是柴灰,一双眼睛却丝毫没有垂暮老者的浑浊,精气神十足。 老李常年捏着一杆绿翡翠嘴的麻杆烟袋,偶尔吧嗒上两口,从鼻孔中喷出两道辛辣的烟雾,指挥烧火工们或是加薪,或是减柴,以此控制锅灶的火候,配合厨师更加精确的烹煮出不同食材独有的味道。 唐朝没有可以炒菜的薄底锅,烹制食物全都靠厚重的大铁锅煮、炸、烤、煎、烩。往往到了饭口时辰,大批的客人涌将上来,或是有大人物摆起了流水席面,厨子们往往顾不得观察铁锅下灶子里的火候大小。 醉白楼的惯熟菜品只有百十味,老李又在醉白楼的后厨烧了大半辈子的火,对于各色菜品烹煮时,各个阶段所需要掌控的火候烂熟于心,理所应当的成为了烧火工的头儿,地位同等级最高的厨子上下不差分毫。 杨桓心思灵巧,闲暇之余往往凑到老李身边溜须拍马,端茶递水,捏肩捶腿,只是想换个轻快些的活计。老李却误以为杨桓想要多学些烧火的技艺,平日里多加“照拂”,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便将杨桓从被窝里揪了出来,手把手教导杨桓填柴抽柴以掌控火候微妙的道理,把杨桓当做嫡传烧火弟子一样对待,严格要求,动辄冷脸斥骂,杨桓弄巧成拙,一时间叫苦不迭。 一日子时过后,楼上雅间却还有些不避宵禁的客人饮酒。这些客人全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加之初唐时分颁布的宵禁令已经松懈不堪,名存实亡,楼上依旧宴开玳瑁,灯火通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带着七八分醉意的客人们只点些甘笋、果脯、蜜饯之类的东西下酒,厨房里一时冷清下来,只留下两名烧火工和厨子候着,余者均回去休息。 杨桓蹲在灶子旁烧了一整天的火,脸上糊满黑灰,被汗水冲刷出一道道的痕迹,看上去跟个小鬼也差不多。老李却并没有放杨桓回去休息的意思,辍了条小凳坐在一旁,指挥杨桓将粗细不一的柴枝进行分类,依次填进灶子中生起火来,再根据铁锅中食材烹煮时发出的不同声响,隐隐透出的香气浓淡程度,以及锅沿边窜出的水汽大小,不断将柴枝填进去再取出来,控制火候的大小。 杨桓蹲得双腿发麻,不断调整腰胯和大腿的支撑点,满头大汗,手忙脚乱。老李吸了一口烟草,将辛香的烟雾从嘴巴和鼻孔中喷了出来:“我看你这小子颇为聪敏,这些日子以来烧火烧得不错,欠缺的只是时间磨炼而已。” 老李四下里张望一眼,见厨子和火工扎堆在墙角打起了瞌睡,压低声音道:“烧火工这条道路无论技艺如何精湛,最终也是寻不出大钱来的。想要在醉白楼站稳脚跟,无论烧火跑堂,乃至于采买账房,终究不是了处,唯有厨子是个真手艺,再配合以火候的掌控,烹制调和出鲜美的菜品汤水,走到哪里都可以安身立命,觅得一口安生饭食。且喜眼下无人精管此处,倒是便宜了你小子学习一下厨艺,你且将那口锅掀开来看一看。” 杨桓志不在此,不仅不想学习烧火,连厨子也不想长做。只是老李一片好心,杨桓不忍拂逆,站起身掀开锅盖,随手抄起一支铁锹大小的铲子:“加些什么作料进去,还请师傅明示。” 铁锅内炖着热腾腾海鲜杂烩,半锅浓浓的高汤之内,翻滚沸腾着些对虾、八爪鱼、海参、蟹子、蛏仁,鳗鱼等海物,香气浓郁扑鼻。 老李俯身朝锅内看了一看,暗暗吞下一口口水,用烟杆在杨桓腰胯上一点:“脚下生根,身上方能使出力气来,似你这般站相松垮,肩臂腰腿哪能使力?对,就是这般站姿,左手向后抬起,做鸟儿展翅状,右掌握紧锅铲一些,手指虚扣,力道不要用实,否则便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哎你干什么?烧火烧习惯了是怎么着,谁让你把柴枝往锅里扔的,可惜这一锅好食材了。” 杨桓好不容易确定了站姿,在老李的指挥下,用脚尖将柴枝提进灶内,掌控火候大小。同时摇动锅铲在热腾腾的铁锅内翻搅,一心二用,渐渐顺过了架势,开始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老李见杨桓的动作渐渐流畅,眼中开始出现笑意,手中烟杆不断拨弄杨桓的手臂腰腿,带动杨桓的姿势不断变换调整,杨桓突然感觉到后腰处一热,紧贴在杨桓背部悬枢穴上的烟杆变得滚烫起来,一道灼热之气沿着悬枢穴透进杨桓体内,霎时间在杨桓的奇经八脉中游走不休。 140 一品学徒 杨桓自身觉醒的先天真气早已生根发芽,只是尚未融会贯通。自腰后悬枢穴冲进来的这股气息,在杨桓经络中游走周天,居然刺激得杨桓自身真气活跃起来。如同一个人掌握了坐拥一座金山,只是不知道如何使用,外来的这股真气则为杨桓提供了一条生财不息的投资道路,令杨桓眼前一亮,茅塞顿开。 此时,杨桓的真气在体内逐渐沸腾,老李面上的讶色亦越来越浓,杨桓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感官六识变得愈加清晰敏感,铁锅中食材吃汤产生的轻微膨胀变形,高汤翻起大小气泡不断破灭与重生,乃至于各色海鲜散发出的不同气味,杨桓均可以辨别感受得清清楚楚。 杨桓的呼吸开始变得均匀而悠长,眼神明亮,手脚配合更加娴熟自然,一面用脚尖将粗细不一的柴枝挑进灶火内,精确操控火候大小,一面挥动锅铲翻焙海鲜,尽量使得每一味食材在高汤中上下翻滚,间或接触到铁锅的边缘,烙去多余的水分腥气,就像一个专注的艺术家,一心扑在艺术创作上一样,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铁锅中的高汤蒸干至剩余三分,一股海鲜混合的浓香透锅而出,食材晶莹透亮,颤颤巍巍,高汤则粘稠凝练,浓淡相宜。老李的烟袋锅早已离开杨桓的悬枢穴,杨桓体内的真气则自行游走运转,终于在杂烩熬成的一瞬间静止下来。 这股真气并没有归往气海,而是依附在杨桓每一道主支脉络中,似是融进了血肉,油凝实归为虚无,滋养着杨桓的身体,又似太岁一般自行茁壮膨胀,凭借汲取杨桓的精神念力存在生长。就像婴孩在母体中孕育之时,不用饮食呼吸,只靠一股先天而成的气息支撑壮大,汲取母体养分,同时又为母体带来欢欣愉悦,二者关系互为依托,骨肉心灵均为一体,微妙异常。 杨桓心有所悟,本该欣喜沸腾的心灵却一片宁静,欢喜却并不雀跃,望着眼前一锅香浓的海鲜杂烩,杨桓仰天长叹一声,被老李听在耳内,仓促收起震惊的表情,拍了拍杨桓的手臂道:“怎么,被自己炮制出来的杂烩感动了?” 杨桓这才从浑然忘我的境界中脱离出来,用一双长长的竹筷夹起一只海参,苦笑道:“有什么好感动的,我叹气是因为忘放盐了……” 老李笑骂几句,知道杨桓刚刚经历了一次真气生生往复的颖悟,精神定然疲惫得紧,于是将杨桓赶回下榻处休息。老李望着杨桓晃晃悠悠的背影,唇边浮现出一丝慈蔼的笑意:“这小子果然不错,果然不错。” 第二天清晨,杨桓同往日一样早早起床,用冷水泼了把脸,口中噙了块制姜,一面整束腰带,随手提起惯常使用的烧火棍准备上工。厨房总管胡老三站在后门,脚踩着门槛,手里端着一盘海鲜杂烩,面色复杂的拦住了杨桓:“这一卖杂烩是你烧的?” 杨桓懵懂道:“对啊,火是我烧的。” 胡老三到底忍受不住美食的诱惑,用手指拈起一条墨斗鱼塞进口中,牙齿咬破墨斗鱼弹性爽滑的筋肉,内里一股鲜美的汤汁爆了出来,鲜甜浓厚的滋味瞬间填充了口腔,令人回味无穷。 胡老三闭上眼睛,摇头晃脑的品尝其中滋味,半晌才睁眼道:“今儿一大早,老李便献宝似的将这卖杂烩递与我品尝,说是昨晚后厨无人,你小子磨枪上阵,亲手炮制了这道菜品。三爷尝了尝,觉得滋味不错,看来你小子于烧菜一途颇有些天分。从今儿起,烧火的活计不用你做了,升你的职位,做烧汤的二汉好了。” 杨桓闻言大喜,朝胡老三一揖到地:“多谢三爷提拔!” 醉白楼的厨子也分三六九等,身怀绝技的大师傅大多有自己的绝活招牌菜,平日里养尊处优,待得有贵客登门,点名要吃指定大厨烧制的菜品,这些大师傅才登场亮相,一展身手。 普通的厨子平日里多烧些醉白楼的小菜,各有分工,该蒸的蒸,该煮的煮,技艺水平旗鼓相当,却也都不是简单的角色,而是醉白楼花了大价钱在江南各地笼络来的名厨,只是在人才济济的醉白楼不容易显露山水而已。 至于烧汤的二汉,是后厨入门级别的厨子。二汉们大多是大厨子带出来的学徒,手脚活泛的年轻人居多。平时调和些粉汤汁水,制作些蒸饼、竹筒饭、包子,摆设果盘蜜饯,菜品雕花,比起洗菜切菜的杂役还要高上一等,可以说是大厨的接班人,前途十分光明。 杨桓从一个烧火工一跃成为二汉,也算得上是升迁,自有后厨的杂役和烧火工为杨桓庆祝,安排几样简单的菜色水酒,着实为杨桓庆贺了一番。 杨桓倒是不在意做什么二汉,只是不用再辛苦烧火,整日做些重体力劳动,心里暂时安稳下来。杨桓惦记寻到念雪一同离开这里,只是始终不得机会,心中郁闷,宴席上多喝了几杯酒,摸回下榻处倒头睡了一天,足足睡到黄昏饭口时分,才被胡老三没命的摇晃醒来。 杨桓揉了揉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胡老三一张胡子拉碴的四方大脸,恶声恶气朝杨桓吼道:“你小子还真把自己当大厨了,灌了几杯黄汤便找不着北,跑到这里睡得死猪一般,没看到后厨都忙成什么样了,还不过去帮忙干活!” 杨桓不得已爬了起来,盥洗过后溜进厨房,见厨房里众人忙碌得热火朝天。胡老三将杨桓推到一口磨盘大小的铁锅旁,将一把大铁勺塞进杨桓手里:“江宁县的织造使黄老爷包下了整个三楼,宴请朝廷来的大官,点名要享用我们醉白楼的老卤鹿肝,你在这里看着这锅卤汁,什么时候滚沸了两个开,再撇去上层的浮沫,将佟大师傅切成薄片的鹿肝放进去卤煮,一炷香的时辰方可出锅,听明白了没有?” 141 鸡飞狗跳 “这个简单,尽管交给我就好,三爷您就擎好吧!” 杨桓应诺一声,将衣袖高高挽起,抄起铁勺子用力搅动大锅里的卤汁。 胡老三站在一旁看了一会,见杨桓干起活儿来十分卖力气,满意的转身离开,自去催促其他人手脚麻利些。 杨桓回忆起昨晚熬煮那锅海鲜杂烩时,全身心投入带来的感官愉悦,再次进入心神合一,不理外物的境界。只是作夜杨桓催动真气,并非有意为之,而是老李将自身真气渡入杨桓体内,带契杨桓自身的先天真气进行运转。以杨桓目前对真气的操控能力,比起刚窥探到粗浅武技门径的普通武者尚且不如,就像一个人刚刚掌握了驾驶拖拉机的基础知识,便驾驶一架战斗机翱翔天际,哪能如臂指使,运转自如,杨桓却根本想不到此处。 杨桓心随着意动,倏然间便进入不嗔不喜的忘我境界,整个人站立岿然,如同老僧入定,心念渐渐于万物自然融为一体,精神气息沉寂归于若即若离的虚无之处,虽然依旧站在锅台边,偏偏像是融进了空气之中,又像是变成了铁锅灶台的一部分,变成宇宙中组成万物无数微粒分子其中的一员,十分玄妙。 忙碌的厨房里并没有人注意到杨桓的变化,只有老李叼着烟嘴,倚靠在墙角盯住杨桓的一举一动。一般高手想要达到杨桓这等沉浸自然的忘我境界,必须打坐修习,许久方有一得,得窥先天真气大道至理一角,便觉欣喜万分,若是见到杨桓随随便便就能沉浸如此境界,不知要如何羡慕。 老李见杨桓内功修炼境界一日千里,较昨晚更上层楼,心中惊叹万分。杨桓却把这种难得的境界当成寻常呼吸般自然正常,将熬制搅动眼前这锅卤汁,当做了毕生唯一的事业,身体由内而外逐渐热了起来。 不同的武者修炼内功,由于功法大相径庭,内劲产生的位置也各有迥异。大部分内家高手的真气源于丹田气海,气劲游走全身,最终归于丹田,完成一个周天运转。也有些剑走偏锋的功法,真气或源自泥丸宫,或是干脆自脚底涌泉生出,不一而足,均有固定的源头。 杨桓的真气却十分怪异,平时隐藏在奇经八脉乃至于血肉骨骼之中,心意到时,方渐渐汇聚起来,游走贯通全身,往复循环,生生不息,并无固定。这种功法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杨桓便如同周身无处不是气海,若潜心钻研武道一途,其前途成就简直如同汪洋大海般不可丈量。 杨桓按照昨夜老李教导的姿势,左手高悬于脑后,右掌虚虚握住铁勺把柄,脚下生根,以腰腿之力配合手臂转动,铁勺入锅,杨桓脑中突然过电一般,眼前乍黑乍亮,胸中气血翻腾,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在体内炸裂开来,难受至极。 原来杨桓勉强自己进入忘我之境,同崇尚自然万法的先天道路背道而驰,刻意强行催动体内先天真气,导致没有经过锤锻的精神无法操控先天真气这匹烈马,失去了驾驭体内真气的资格,那股精纯无比的先天真气立刻变得狂暴起来。 老李见杨桓身体僵直,脖颈和侧脸变得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便知杨桓定然已经走火入魔。情急之下,老李闪电般冲至杨桓身后,带着火星的烟袋锅在杨桓背上悬枢穴上重重一点,杨桓如遭雷噬,身体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 悬枢穴乃人体要穴之一,主管身体气脉衍生消亡,最是敏感。老李将自身锤锻了几十年的精纯真气,沿着悬枢穴渡进杨桓体内,很是费了一番手脚,直至额头见汗,才勉强将杨桓体内狂暴不受约束的先天真气安抚下来。 多亏老李这等高手经验老道,使用的手法是安抚疏导,而非强行压制,否则两股真气碰撞相交,杨桓定会经脉破损,从此沦为废人,失去意识长眠不醒也不是没有可能。 杨桓尚且不知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突然觉得背部一阵灼热,随后心下一松,一股沛然之力涌动不休,直将杨桓持勺的右手作为宣泄口。此时杨桓手中大铁勺变得坚硬无比,青气一闪,将装着半锅卤汁的铁锅轰击得片片粉碎,灼热浓稠的卤汁四散飞溅,将周围几个切菜烧火的杂役烫得哇哇乱叫。 胡老三正指挥一名二汉将白萝卜雕成的花瓣摆在盘中增色,突然听到一声闷响,脸上随即迸溅上几点粘稠的液体。胡老三嗅到一股熟悉的浓香味,用指头沾起胡子上的汁水一闻,脸上勃然变色,三步并作两步冲至杨桓身前,只见杨桓浑身滚热的卤汁尚不觉烫,拎着一截断掉的勺柄站在那里发呆,犹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哪,你都做了些什么?” 装着卤汁的大铁锅碎裂成数不清的铁块,铁块和卤汁将大灶中柴火浇灭,冒出漆黑的烟气,厨房里充斥着烟火味和卤汁的香味,一片狼藉。胡老三欲哭无泪:“这锅卤汁可是有着七八十年级的汤头,虽然留出了一些备用,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想要重新熬制颇费功夫。黄老爷点的老卤鹿肝怎么办,我要如何向裴掌柜交待呀!” 想起裴掌柜,胡老三连滚带爬朝前堂跑去,一路哭天抢地的乱喊道:“裴掌柜快来看哪,后厨出了大事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胡老三便引着裴掌柜跑进后厨,裴掌柜见杨桓状若痴傻,拎着半截勺子不知所措,一叠声叫起苦来:“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一口大铁锅怎么会突然漏了?” 胡老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硬说杨桓失手打破了卤汁锅,就像自己亲眼看见了一样。裴掌柜心疼得脸上肥肉直颤,目光落在碎成无数铁块的锅子残片上,眼中闪过浓浓的讶异之色,随即迅速掩饰起来:“这口锅并非漏掉,而是细碎成此等模样,真是你做的?” 老李在旁推了杨桓一把,杨桓才醒过神来,瘪起嘴弱弱道:“这件事在下可以解释,因为这口该死的大锅成了精,无端端辱骂在下生得太过英俊,抢了它的风头,所以我们两个打了起来。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锅先动的手……” 142 金姑娘 裴掌柜上前一步,手掌轻轻搭在杨桓的左肩上,借机将一道真气渡进杨桓体内,以探虚实。 不怪裴掌柜起了疑心,那锅卤汁是几十年的老汤头不假,经过多年熬煮,汤头中滋生了许多真菌类的微生物,形成了一股独有的香气味道,价值不菲。就连盛装卤汁的铁锅也非凡品,通体以生混铁铸就,其中掺杂有寒铁增加韧性,以香柏树的枯枝作为柴炭淬炼而成,铁锅本身便拥有独特的味道,加上积年不加清理的锅渍,即使煮上一锅普通的清水,也比普通的菜汤来得可口。 这样一口坚硬而富有韧度的大锅,就算经过烈火煅烧炽红发脆,等闲高手使用铁棍敲击亦不会破碎到如此程度,顶多裂开成几片而已。如今杨桓一旦出手,便将铁锅敲得支离破碎成许多细小的铁块,怎能不令裴掌柜暗暗心惊不已。 裴掌柜本以为杨桓刻意隐藏实力,是个扮猪吃虎的狠角色,没想到一番试探之下,感觉到杨桓体内空荡入也,虽然经络较常人更为拓宽,其中隐约有一丝真气游走,却驳杂纷乱不堪,似是修习了某种普通的内功,且不得其法的野路子而已,根本就不是什么暗藏了惊天本领的高手。 裴掌柜目光瞟像杨桓身后的老李,老李吧嗒几下烟嘴,露出一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表情。裴掌柜眼神示意老李出去详谈,变了一副面孔发作道:“好好的一锅卤水,被你倾尽得一滴不剩,还损坏了一口百饮的大锅。既然你小子如此擅长惹祸捅娄子,看来厨房是呆不得了。老三哪,把这小子送到金姑娘那里,让金姑娘给他安排个别的活计做。” 杨桓正好在后厨待得腻了,早就不想在这里呆下去,闻言大喜道:“金姑娘是做什么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醉白楼还有女人?不知那位姑娘有没有婚配?生得好看不好看?三围如何……” 裴掌柜再不肯理会杨桓,怒哼一声拂袖而去。胡老三则用力推搡杨桓一把:“你小子哪来的这么多废话,跟我走便是了,闭上你的乌鸦嘴!” 杨桓不敢再言语,低眉顺眼的跟着胡老三出了后厨,穿过几道门径来到后院深庭。胡老三在一所厢房前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在一闪木门上轻轻敲了敲:“金姑娘方便说话不,我是你胡三弟呀。” 杨桓见胡老三言语态度如此恭敬,猜想那位金姑娘定是醉白楼的高管,心想以后跟着这样一位管事的,说不定能少吃些苦头。 杨桓正得意间,厢房的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来,劈头盖脸朝胡老三骂道:“今晚的人手不是都给你们安排妥当了吗?做什么又来打扰老娘装扮?” 那人说着话,脸上的铅粉却不住簌簌掉落,杨桓听到此女说话声如同铁棒敲击破锣般沙哑难听,心想难道这就是那位金姑娘,听声音年纪似乎不小,应该称她做金大娘还差不多。 说话间,胡老三侧身闪到一边,拉着杨桓的衣袖赔笑到:“这小子名叫杨桓,笨手笨脚的,在后厨里闯出了祸事,裴掌柜让我把他带给您随意发落。” 金姑娘不满道:“既然闯了祸,随便揍一顿丢到大街上就好,巴巴的把人送到老娘这里来,你们一个个的都吃多了猪油蒙了心吗?” 胡老三干咳两声:“这个……这小子是散财使遣人送来的,说是要我们好好招呼,千万不要纵容他随意离开,三弟也是没有办法,这才麻烦您给费心调教一番。” “哦?绿丫头送来的人,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金姑娘朝杨桓仔细打量一番,杨桓这才看清了金姑娘的长相,只见这位金姑娘人约中年,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粗眉细眼,鼻尖生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毛痣,生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金姑娘长相不佳,偏偏喜欢打扮,脸上的铅粉扑了厚厚一层,说话时嘴巴能一直咧到耳根,唇上涂抹得一片猩红,望之可怖。金姑娘身材尚算丰腴,只是穿衣不得章法,红裙绿袄,黑腰带紫绣鞋,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筋斗栽进了染缸里,好不容易爬了出来一样。 杨桓被金姑娘这幅尊容吓得不轻,大喊了一声:“鬼呀!”喊毕转身欲逃。 金姑娘勃然大怒,一把将杨桓扯了回来,下死力将杨桓掼在地上,叉腰怒道:“谁是鬼?你说谁是鬼?” 杨桓心知发飚的女人最是可怕,战斗力爆表得一般江湖高手都难锐其锋芒,只好硬着头皮满口胡柴道:“小弟刚刚看到姑娘背后似乎,似乎爬着一个婴孩,故而一时事态,还请姑娘万勿见怪。” 金姑娘被杨桓一番鬼话吓得不轻,连忙转头看去,只见背后空荡荡的,哪里来的什么婴孩。胡老三亦觉得汗毛直竖,浑身发冷,随口敷衍两句,便转身飞也似的逃离,将杨桓丢在金姑娘那里不管不问。 金姑娘情知杨桓捣鬼,正待好好收拾杨桓一通,给杨桓长长记性,院落外却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青衣小厮,跑到金姑娘面前施了一礼:“金姐姐,包下我们三楼雅间的黄老爷那边太难伺候了,也不知道招待的是什么样的贵客,排场大得紧,带着五七十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个顶个带着锃亮的家伙。我们楼里伺候的人一概不用,但凡进去传菜的兄弟们,都要经过几道管卡严密搜身盘查,菜没等送进去便凉了。他们这会儿又闹了起来,说咱们醉白楼徒有其名,店大欺客,尽送些残羹冷炙给他们过口,扬言要砸了我们酒楼,裴掌柜已经过去解释了半天,可那般客人就是不依不饶,把裴掌柜也给轰出来了。” “竟有这等事?” 金姑娘微微蹙眉道:“那个江宁织造的黄老爷我识得,不是个惯常刁难人的,如今招待的客人究竟什么来头,值得黄老爷这样大动干戈。” 金姑娘思忖片刻,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杨桓身上,唇角渐渐荡漾起一丝促狭的笑意:“你叫杨桓是吧,我看你挺机灵的,长相也挺讨喜,既然你是散财使送来的人,老娘便抬举抬举你,升你做个跑堂的,先去三楼伺候客人吧。” 143 含冤负屈 杨桓穿起一身店小二的衣裳,肩上搭着一条崭新的白毛巾,金姑娘特意找来一顶灰布材质的无翅软帽,遮住杨桓一头刚刚比及肩膀的短发。 酒楼的店小二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唐朝的酒楼没有菜谱菜单,招牌菜均用木牌挂在墙壁上,任由客人点选。寻常的菜色则必须由店小二背书般记熟,待得客人问起,流水般顺口而出。 再者,店小二多选用手脚麻利的年轻男子,能够端得动装载几味熟菜的大托盘,或是干脆将菜盘托于肩臂之上,由指尖到肩膀,排列出一排菜盘,行动流畅,菜汤不能倾洒出来,用的便是一个巧劲儿。 店小二不仅要拥有良好的平衡能力,还要心思灵活,能说会道,为客人介绍菜品的特色,酒没了斟酒菜凉了热菜,把客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才能获得些赏钱,同时为店里多拉些回头客。 杨桓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赶鸭子上架被充作牺牲品,赶来伺候三楼一群难缠的主儿,心里不住骂娘。 杨桓端着一个硕大的硬木托盘,上面盛着些冬笋干、盐鸟蛋、黄豆芽、炒肉皮之类的下酒小吃,重倒不十分重,而且尽是些冷菜,以免惹得客人不快。在裴掌柜殷切的目光中,杨桓硬着头皮登上三楼,在楼梯口便被两名男子拦了下来。 两人身量均不算高大,相貌中正普通,正气凛凛,穿着一模一样的铁灰色劲装,利落的发髻用包头拢在一处,打扮得十分利落。这两人腰悬钢刀,刀刃弹出刀鞘寸许,以大拇指扣住,方便随时能够抽刀打斗,而且二人腰身挺直,人很有精神,言语掷地有声,惜字如金,动作整齐划一,不像是普通的江湖路数,倒似乎行伍中的作风要多上一些。 杨桓被二人从头到脚搜了一遍身,确定杨桓身上并没有带着利刃,这才挥手放行。杨桓见三楼的客人如此做派,战战兢兢的没走出几步,又有两名男子将杨桓拦了下来,以银针探入菜品中,须臾不见银针发黑,才容得杨桓继续前行。 杨桓心想这伙子客人架子真够大,又是搜身又是验毒,都快赶上一出康熙微服私访记了,估摸着深宫内院的皇帝老子吃顿饭,顶多也就是这个排场。只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再可口的饭菜也早已凉透,吃起来还有什么滋味,看来这些大人物的日子过得也不是十分舒心,还不如寻常生活来得痛快些。 三楼整整十五间大小雅间,悉数被高价包了下来,真正设宴的却只有天字号最靠近西湖的一间,推开轩敞的窗子便能望见一派湖光山色。三楼长廊沿途站满了带刀护卫,全都是一水的铁灰色短打,目露精光,面容警惕。 杨桓如履薄冰,好不容易走到天字号雅间,在紧闭的房门上轻轻敲了敲,房门自里面打开,一桌客人均朝杨桓看了过来。 一名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居于次位,刚刚为主位上的华服少年斟上一杯酒水,躬身尚未落座,便朝向杨桓道:“又上了些什么菜色,可是还同刚才一样,冰冷得令人难以入口吗?” 杨桓上楼之前已经被裴掌柜叮嘱过,根据中年男子的大致身量长相,知晓此人便是请客的黄老爷,于是将菜品一味一味摆放在桌上,微微笑道:“回禀黄老爷的话,这些菜色是小店掌柜特意奉送的,都是些寻常下酒之物,还请黄老爷宽恕招呼不周。” 杨桓话未说完,突然双臂一紧,便觉两只手臂被人牢牢钳住,疼痛难忍,大骇呼喊道:“你们要做什么,我只是个送菜的……” 华服少年冷哼一声:“你说你是送菜的?本……我看你是个居心叵测的刺客还差不多。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原来华服少年身后站着两名侍卫,一直标枪般伫立在少年身后,此时人影一晃,便已经双双掠至杨桓身边,一左一右将杨桓牢牢制住。 雅间里只有四个人,除了黄老爷和华服少年以外,便是这两名侍卫。黄老爷见状大惊,转向华服少年期期艾艾道:“尊上,您怎么知道他是来行刺的?” 华服少年傲然一笑,手中折扇潇洒一展,说不尽的潇洒风流:“我说他不是店小二而是刺客,理由有三。第一,店小二常年伺候人,习惯了卑躬屈膝,腰背哪里会像他这般挺直?” 杨桓嘶声道:“你放……胡言乱语,谁说店小二就一定是驼背,在下只不过是新来的而已。” 华服少年从容笑道:“你看看,马脚这就露出来了。你见过哪一个店小二一口一个在下,难不成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店小二,还要寒窗苦读,满腹经纶不成?” 杨桓气得七窍生烟:“谁规定店小二就得是文盲?谁规定店小二就不能自称为在下?店小二就不能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店小二就不能胸怀五大洲放眼全世界树立远大的志向不成?” “哈哈,说得有些道理,没看出来你小子嘴巴挺伶俐的啊!” 华服少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朝杨桓一指:“就算我前两个推论不够严谨的话,你却露出了一个最致命的纰漏,恰巧落在本公子眼里,那就是,你肩膀上的毛巾是新的!” 这回连黄老爷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请恕老夫驽钝?这小二的毛巾是新的又有何不妥?” 华服少年似乎很喜欢推理,背负起一只手,轻摇折扇道:“本公子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这些江湖上的门道,就没有本公子不精通知晓的。无论酒楼大小,但凡店里小二肩头上搭着的毛巾,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油渍,那毛巾的作用便是随时为客人擦拭桌椅上的灰尘油渍。这个家伙的毛巾如此崭新,不是刺客假扮的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杨桓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没想到居然有人比我还要混账,这样牵强的推理论断也能说得出口。我身上的毛巾没有油渍又怎么了,不是刚刚跟你说过,我是新来的,我真是新来的……” 144 反客为主 无论杨桓怎样解释,华服青年一口咬定杨桓是刺客所扮。 华服少年将刺客的身份硬是栽赃给杨桓,仿佛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仰天长叹,摆出一副天下神探,舍我其谁的高姿态,手中折扇在桌子上重重一敲:“这个案子了了。” 杨桓欲哭无泪:“什么案子了了,怎么就了了,我可是什么都没招,你休想诬赖好人。” 华服少年见杨桓被制得死死的,大胆走到杨桓身前,用扇子在杨桓脸上拍了拍:“那好,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你不是驼背?” 杨桓无奈道:“因为我是新来的。” “为什么你说话如此文绉绉,根本不像个跑堂的样子?” “我以前读过几天书,因为家道中落才沦为小二,而且我是新来的。” “那我再问你,为什么你肩上的毛巾如此簇新?” “你这人是聋子还是傻子,不是告诉过你了,老子是新来的!” 华服少年转身朝黄老爷道:“你听到没有,他什么都招了,定案,拿人,把他给我押进大牢里关起来!” 黄老爷额头上顿时沁出一层冷汗:“尊上……” 华服少年不悦道:“什么尊上尊下的,称呼我李公子。” “李,李公子。” 黄老爷用宽大的袍袖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您如果看这小子可疑,送进大牢里暂时关上一段时间,严刑拷问并非不妥,只是这刺客的名头,千万不要随便安放,否则老夫实在吃罪不起呀。” 黄老爷明知道这个李公子的来头,若是被人知晓在自己的宴请场合上出现了刺客,危及到李公子的生命安全,这件事一定会影响到黄老爷江宁织造使的官位,如果有心之人拿此事大做文章,黄老爷丢了官不说,搞不好还要锒铛入狱,性命不保,不由得黄老爷不着急,倒不是有心替杨桓说话。 杨桓也没想到自己如此命歹,走到哪里哪出事,一步一个坎,根本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忍不住自怨自艾道:“坎坎坷坷小人生,放眼前路都是坑,细看坑里还有水,放干脏水露出钉。老子上辈子究竟做过什么孽,老天爷要如此惩罚于我,在后厨烧火劈柴受苦挨累不说,好不容易荣升成为跑堂的,这会儿又被人诬陷成刺客,我,我真是活不下去了……” 杨桓随口念出一首打油诗,其实是前世在东北生活的时候,酒桌上听来的玩笑话。这首打油诗被李公子听在耳内,李公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小子行啊,肚子里有点墨水,刚才那首诗做得不错,文雅得紧,再念一遍我听听。” 黄老爷正不知要如何解围,见李公子对杨桓做的狗屁诗起了兴趣,连忙怂恿杨桓道:“李公子让你再念一遍,你倒是念哪!” 杨桓只道这个黄老爷是醉白楼的老主顾,同裴掌柜是至交好友,不忍自己被诬陷,所以才出言相助。只是杨桓正感慨自己命运多舛,好端端的受人诬陷,混账脾气发作,就算天王老子亲临也不会给上三分薄面,白眼一翻道:“哥被人说成是刺客,心情不太爽朗,突然又不想念了,你待怎么着?” “放肆!” 黄老爷和两名侍卫见杨桓如此态度,齐齐出口呵斥。李公子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看着杨桓的目光,就像发现了一件好玩的玩具一般,击掌笑道:“这小子有趣,当真有趣。你们两个查验一下他是否懂得武技,再封住他的周身大穴,给他个座位,本公子倒要看看他究竟作何解释!” 挟持住杨桓的两名男子显然都是高手,联手将真气渡入杨桓体内探查。杨桓刚刚走火入魔,体内的真气平复不久,正陷入无意识的疲软境地,而且两个高手并非想要对杨桓不利,输入杨桓体内的真气并无敌意,居然被杨桓轻松混了过去。 封锁穴道血脉,的确可以在短时间内限制人的行动,不过对于内家高手来说,顶多费上些力气,便可活络血脉,重新冲开被封穴位。两名侍卫断定杨桓不懂得内功,运指封住杨桓周身要穴,使得杨桓只能提起少部分力气,慢慢走路尚可,连奔跑尚且不能。 二人正要使得杨桓不能有丝毫动弹,李公子再度出言:“不用控制他太死,好歹也让他吃些东西,陪我喝上两杯酒,岂不是有趣得很。” 杨桓一整天没有吃东西,闻言哪还会客气,抓起一只板鸭便啃,口中囫囵不清道:“陪你喝酒聊天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莫要再装甚么神探福尔摩斯,也莫要再诬陷我做坏人,其余的说什么都行,上到天文下至地理,从娱乐圈的八卦新闻一直到道琼斯指数的变化对于股市的影响,就没有哥不懂的。对了,你看过岛国小电影没?你个人比较喜欢仓老师还是小泽老师,反正我是喜欢饭岛老师,因为她的片子使我深受感动……” 李公子似乎第一次见到杨桓这样的人,大喇喇的性格正好对了自己的脾胃,反正闲着无聊,同黄老爷谈些织造赋税之类的话题十分无趣,李公子索性同杨桓攀谈起来,借此打发无聊的时光。 “你刚才说的那些词真新鲜,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其中详情能不能具体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娱乐圈?什么又叫做岛国小电影?仓老师和小泽老师是哪位文人雅士?本公子怎么一个都没有见过?” 杨桓吃足了食物,仰头喝掉杯中淡酒,摘下肩膀上的毛巾抹抹嘴道:“这些事么,其中包含至深至奥的道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看不如这样,那些事等一会儿再聊不迟,你能不能先把我头顶上刺客的帽子摘了去,咱们再好好说一说话。” “就这么定了!” 李公子重重在桌子上一拍,把与座之人都吓了一跳:“本公子宣布,你现在已经不是刺客了,咱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你刚才说的话,本公子求知若渴,定当不耻下问,垂询学习其中深奥道理。对了,说了这么半天,你叫什么名字?” 145 倾心结交 “贱名杨桓,不足挂齿,在下是醉白楼新晋提升的跑堂小二,斗胆请问李公子名讳?” 李公子将折扇插进后颈衣领中挠了挠痒痒:“本公子姓李,名唤李昊。” “哎呀,真是好名字!” 杨桓大惊小怪道:“李是国姓,单是李兄这个姓氏就贵气十足。听闻当今女皇圣上自号为‘曌’,寓意为明月当空,李兄比圣上还要牛掰,直接烈日悬天,果然威武霸气。” 李昊闻言欣喜万分,摆出一副谦逊的面孔道:“哪里,哪里。本公子名中寓意可不是什么烈日悬天,其真正的意思,是本公子恼怒上天不公,铁了心想要日老天爷的祖宗十八代哩!” 杨桓大惊:“既然如此,李公子还叫什么李昊,直接叫李日天不就得了?” 李昊哈哈大笑:“本公子早有此意,杨兄此言甚合吾意,真乃吾知己呀!” 杨桓和李昊互相吹捧,自以为有趣,黄老爷在一旁可看不下去了,暗暗朝一名侍卫使了个眼色,命其出去探查询问杨桓的真实身份,免得杨桓居心叵测,若真是混进来的坏人,企图对李公子不利,黄老爷作为此东主人,可就难辞其咎,万死莫赎了。 那名侍卫很快转了回来,朝黄老爷微微点了点头,黄老爷才终于放下心来,坐于椅内自斟自饮,倾听二人热络攀谈,但觉杨桓见识广博,妙语连珠,述说古今中外诸多事务,大部分连自己都没有听过,一时间听得入神,但觉津津有味。 杨桓并非一时逞能,而是看出李昊并非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结合胡老三在后厨特意叮嘱,说黄老爷要招待朝廷放下来的大人物,料定李昊有官禄爵位在身,见李昊人傻乎乎的好糊弄,而且好大喜功,贪图新鲜见闻,一时有心结交,想借李昊的身份地位脱离财神堂的掌控,所以专挑些李昊喜欢的话题,白话得唾沫星子乱飞。 “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杨桓喝了口淡酒润润喉咙:“对了,刚说到在下乘坐海船泰坦尼克号穿越好望角,一路去到非洲大陆昆仑奴的聚居地。那里到处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遍地生活着肌肤黝黑的昆仑奴,这些人天赋异禀,运动神经发达,而且那方面的能力也都很强,一年生七八个孩子就跟玩儿似的。说到那方面的能力,就不能不提到岛国,也就是跟我们大唐只有一海之隔的扶桑,那里曾经出现过上百位躺在床上就能赚钱,而且名头享誉全世界的老师,譬如我刚才说的仓老师和小泽老师……” 李昊年轻男子,对于房中之事尤其感兴趣,听得杨桓大谈其中知识,什么深浅力道和姿势对于快感的影响,听至精彩处,忍不住鼓掌叫好,索来笔墨,专心致志做起记录来。 杨桓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嘴脸,有的也说,没的也编,尤其将欧洲国家形容得十分开化现代,把后世的汽车,机械,无线电话等高科技产品,用这个时代的人可以接受的说法,形容成某种半科技半神话的神仙法器。杨桓着重强调了西方世界的风俗,传统,宗教方面的奇闻异事,以及那里开放的社会风气,男人和女人都崇尚浪漫主义爱情观念,认识或者不认识都可以随便相约,天亮以后说分手,从此形同路人,各不相扰,黄老爷听得如痴如醉,李昊更是双眼放光,哈喇子差点没流了一桌。 杨桓越说越兴奋,嘴上渐渐没了把门的,无意中提到欧洲国家的人权,政党轮流执政,平民划票公投,而非皇帝代天授命。这下子可把黄老爷吓得不轻,没死没活的朝杨桓使眼色。杨桓正说到兴头上,根本没看到黄老爷的提醒,黄老爷只好装作失手打碎了酒杯,甚至不惜假装饮酒呛得剧烈咳嗽,好不容易将这个话题岔了开去。 李昊看似漫不经心的扫了黄老爷一眼,只是终于没有说些什么。杨桓见火候差不多了,是时候朝这个时而聪明,时而又像只呆头鹅似的李昊讨要些好处。杨桓正暗自思量应该如何开口,才能恳求李昊动用关系人脉,将自己和念雪从财神堂的魔爪中拯救出去,却莫名其妙的心头一紧,隐约中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偏偏又说不清这种预感究竟来源于何处。 “有刺客!” 杨桓正打算抛开自己的疑神疑鬼,重新回到李昊身后站定的一名护卫突然大喝出声。这名侍卫的年纪相对大上一些,身法若鬼魅般飘忽迅速,说起“有”的时候,人已经从李昊身后消失;“刺客”二字余音未落,侍卫便已经出现在门前,腰间钢刀早已绰在掌中,横刀守在门边,头也不回的吩咐同伴:“保护公子。” 雅间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的看向门口。杨桓虽不是江湖中人,没有经历过江湖仇杀的阵仗,不过听到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些凶神恶煞般守护在外面走廊的几十名侍卫全都没有了声息,看样子已经被悉数撂倒,在雅间里却没有听到任何打斗声,足见来人的手段何等硬朗超绝。 黄老爷身为江宁织造使,看上去只是一名脑满肠肥的朝廷官员,不过此时却十分镇定,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双目精光爆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杆短枪,握在双掌中一振,短枪的枪杆魔术般弹长至三尺左右,看样子枪杆一定能够伸缩,只不过在略显狭小的雅间包房内,不利于长枪大戟施展,才只是滑出枪杆的一部分,充做短兵器使用。 唐人嗜好使剑,因为剑乃兵中君子,狭长锋利的唐刀则略显狂霸,同浪漫主义色彩浓厚的唐风格格不入,少有江湖人使用。枪戟号称兵中之王,一往无前,威凌无匹,在军队中使用广泛,能够在江湖上以使枪闻名的高手寥寥无几,只有西北道上的“铁枪将”罗佩,和江南道上赫赫有名的“魂枪”宋燮,都是使枪的高手大家。 似黄老爷这等官场中人,在江湖上并无一点名头,此刻绰枪在手,肥胖的身躯竟而飚射出无与伦比的气势,脸上谄媚卑微的表情一扫而光,肃容凛然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给老夫滚进来说话!” 146 红粉杀机 李昊虽然年纪轻轻,看似也是一名高手,遭逢此等凶险居然没有乱了方寸,依旧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悠然道:“初到江南,便有人打起了本公子的主意,看来江南表面上一派平静之色,其实暗地里复杂得紧哪。” 杨桓早已悄悄溜到黄老爷身后寻求保护,战战兢兢朝李昊道:“有人要杀你吗?” 李昊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想杀本公子的人多了去了,要是随便哪里钻出一只阿猫阿狗,都能取走本公子的性命,本公子还混个屁啊!” “好胆色!”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娇笑声,从声音听来,来人竟是一名妙龄女子:“听闻李公子年少风流,最是怜香惜玉,红粉知己遍及天下,小女子远道而来,便是慕名前来一见,以慰平生渴盼,李公子都不说让人家进去坐坐吗?” 女子的声音十分婉转动听,撒娇的语气亦把握得十分合度,既不显得过分甜腻,又没有丝毫狐媚之意,就似怀春少女在同情郎打闹嬉戏一样,十分诱人。 黄老爷却听出女子语声中隐含气劲,显然是一名难缠的高手。而且女子看似言笑晏晏,透门而入的杀气却越来越浓,随时会翻脸动手,攻进来取人性命。 常年在道儿上打滚的老江湖都知道,女子,老人,孩童,和看似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最是难惹。这些人往往不在乎江湖上的虚名,利用籍籍无名的身份作为隐藏,最是心狠手辣,什么卑劣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下毒暗袭无所不用其极,令人防不胜防。 杨桓听到女子的声音,心里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偏偏想不起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李公子知道外面的侍卫十有**已经遭了毒手,这名女子既然敢明目张胆的找上门来,定然已经做下了完全准备,有十足的把握将自己永远留在这里,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隔着木门同女子调笑起来。 “没想到本公子风流倜傥的名头如此之盛,这么快便传到了江南道上。本公子的确年少英俊,风度翩翩,而且家资万贯,似你这等女子生出爱慕之心,也是人之常情。不若本公子做个小小的东道,就此邀请姑娘进来喝一杯如何?” 门外女子轻轻一笑,浓烈的杀气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木门被吱呀一声推了开来,门缝中伸进一只嫩笋般的玉手来。这只手晶莹剔透,柔弱无骨,指甲用凤仙花的花汁染得通红,一只手如同最上乘的美玉雕琢而成,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杨桓明知道这名女子不怀好意,还是被其动人的玉手迷得神魂颠倒。没想到女人的娇媚不用身段相貌来展示,单是一只手,便足以使人生出倾慕之心。 守在门旁的护卫一紧刀柄,握住刀柄的双手骨节暴突而出,似是随时要扑上去动手。李昊见状轻轻在桌子上拍了拍,叫住侍卫道:“七郎,不得对娇客无理,还不快快退下。” 那名侍卫也是千里挑一的好手,不过李昊眼光独到,从女子刚刚催动出的气势,判断出那名侍卫并非女子对手,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于是将唤作七郎的侍卫召唤回自己身后。 七郎悻悻退后,同另一名侍卫并肩站在李昊左右,一双狭长锋利的唐刀交叉横在李昊身前,准备随时动手护主。 女子用手推开房门,款款走了进来,朝李昊蹲身施礼,微垂臻首道:“见过李公子,请恕小女子不请自来之罪。” 女子一身素白千层纱裙,裙摆下隐隐露出一对莲足,足下踏着水绿色的绣鞋,腰身袅娜,风姿动人。女子的发髻高高挽起,堆成一片乌云,用一支翠簪挽住,面上带着轻纱,整张脸同玉颈被遮盖得十分严密,根本看不出相貌如何,只露出一线洁白光滑的额头。不过其举手投足间,动作优美得无懈可击,无论相貌如何,都可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 李昊摆出一副魂色授予的猪哥模样,面部表情十分猥琐,就差没从口角流淌出晶莹的口水,看得杨桓暗暗钦佩不已:“李昊这小子行啊,演技直追尼古拉斯凯奇那等影帝般的级数,没想到这小子看上去傻乎乎的,关键时刻还真有个机灵劲儿。” 黄老爷如临大敌,短枪的枪尖直指向女子心口处,催动出凛冽的气势,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动手搏杀。女子却完全没有将黄老爷放在眼里,自顾自在李昊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去,看着李昊笑道:“小女子今日不请自来,除了仰慕李公子的风采以外,其实还抱有一个小小的目的,便是取走李公子的项上人头哩。” 女子笑语嫣然,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偏偏女子说起杀人放火的事,偏偏听不出一丝恶毒的味道,仿佛是向情郎索要寻常礼物一般。 李昊拈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不紧不慢道:“姑娘倒是诚实得紧,只是本公子对于这颗大好头颅十分爱惜,还想留着眼睛欣赏姑娘的美态,有机会用嘴巴一亲姑娘芳泽,实在不想随意被人摘了去,不知姑娘可否通融一二?” 女子见李昊说得有趣,又不着痕迹的大大夸赞了自己的美貌,笑得花枝乱颤:“李公子这张巧嘴果真甜得很,不知有多少姑娘被李公子用甜言蜜语哄骗了去。既然李公子不愿以人头相赠,小女子倒也不敢强求。小女子斗胆请问一个问题,若是李公子肯如实回答的话,小女子便任凭公子随意采撷又能如何?” 李昊闻言哈哈大笑:“如此佳人,软语相求,试问天下男子哪有一人能够抵挡。姑娘尽管发问,本公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便说什么。不过在姑娘提问之前,本公子倒是想先问一个问题,不知姑娘可否坦诚回答?” 女子娇声道:“李公子请问。” 李昊清了清嗓子,手中折扇有意无意的合拢起来,一只手穿过折扇下的大红丝绦,轻轻一捋:“在下斗胆,请问姑娘三围几何?” 147 翩然远遁 女子闻言明显一呆:“公子言辞生僻,请恕小女子不学无术,但请问何为三围?” 李昊的目光转向黄老爷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的杨桓:“杨兄,你刚才说三围乃是衡量女子身材最重要的数据标准,尚且没有来得及细细叙述,三围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杨兄为这位仙子解释一番。” 杨桓心中暗骂李昊将自己拖进这趟浑水里,却见那名女子的目光朝自己脸上投来,杨桓不得已道:“所谓的三围嘛,就是女子的胸围、腰围和臀围,这里面的道理十分深奥。比如说胸围分为ABCDEFG,大小不一,我看这位姑娘的胸围不小,目测应该在EF之间,不过确实在下不太喜欢的吊钟类型,因为在下比较欣赏尖笋形,俗话说胸大无脑……” “住口!” 以女子的深沉老辣,也被杨桓一番夹枪带棒的品头论足激怒,忍不住娇叱一声,李昊却早已笑弯了腰,就连黄老爷都感觉到啼笑皆非,没想到如此凶险的氛围中,杨桓还敢打趣这个女魔头没有脑子,简直就是搞不清楚状况。 女子略觉羞愤,狠狠剜了杨桓一眼,即使隔着一道轻纱,杨桓也能感受到女子目光中的杀意,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一个劲儿往黄老爷身后躲藏。 李昊狂笑片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扇子下的丝绦拽了下来,并且以火折子引燃。那丝绦不知是何种质地制成,遇火即燃,瞬间燃烧成一小团焦炭,却没有散发出明显的火光,亦然没有丝毫的焦糊气息。 李昊将丝绦燃烧剩下的余烬丢在地上,用鞋底碾住,朝女子笑道:“本公子已然猜出仙子想问的问题是什么,只是这个问题本公子并不想回答,仙子若是不满的话,尽管将本公子的脑袋摘去解气好了。” 女子见李昊前恭而后倨,虽然始终面带微笑,语气态度却已经生硬了许多,心中暗暗纳闷:“李公子好硬的骨头,难道真的不怕死?” 李昊霍然起身,大义凛然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本公子自打来到这个世上,便没打算活着离开,能死在仙子手中,亦算得上是个风流鬼了。” 女子见李昊身上的气质为之一变,一时摸不准李昊究竟在想些什么,也跟着站起身来,却突然感觉到有些昏沉,不禁讶然道:“你使了毒!” 李昊打了个哈哈,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噙在口中,李昊身后的两名侍卫亦做了同样动作。 李昊暗中使诈,故意用言辞将女子的注意引到杨桓身上,为了蒙骗女子的眼睛,连杨桓和黄老爷都没有通知。黄老爷原本标枪般挺直的身体渐渐摇摇欲坠,喝醉了酒一般摇晃起来,以枪拄地,勉强支撑着不至于倒下,杨桓亦感觉到头脑发昏,思维开始不受控制的迟钝起来。 李昊面色一寒,折扇指着女子,冷声吩咐身后的侍卫:“把这个妖女擒住,若敢反抗便直接杀了。” 两名侍卫齐齐应了一声,翻卷起一片雪亮的稻花,并肩朝女子扑去。女子自知着了李昊的道,暗悔自己过于大意,阴沟里翻了船,感受到两名侍卫的刀气侵体而至,偏偏苦于身上的力气逐渐流失,六识敏锐度亦迅速下降,体内真气难以运转自如,只好用足尖挑起桌腿,将酒菜连同桌子掀翻挡在身前,抽身朝后便退。 七郎的武技略高同伴一筹,先行用刀气将圆桌劈碎,狭长的唐刀跗骨之蛆般朝女子追溯而去。女子抽空朝口中丢了一粒乳白色的丹丸,看来也是解毒丸之类的东西。女子贝齿咬开药丸,一股清香浓郁的汁水瞬间填充在口腔之中,女子精神一振,右手至袖中挑出一条七尺多长的暗红色铁线,那条铁线约有小拇指粗细,两端圆润,并无把柄,又不似长鞭,竟是江湖上从未出现过的奇门兵器。 女子手中铁线如同灵蛇一般,时而抖动得笔直,招式如同枪戟棍棒,时而将铁线运用得宛转自如,形若柔鞭,灌注进铁线的真气力道操控精细有余,令人完全摸不清章法。 女子吃掉的解毒丸只能暂时挺上一时,须臾间脚下重新踉跄起来,终究压制那种毒药不住,眼中射出愤恨无奈的光芒,狠狠瞪了李昊一眼,手中铁线突然寸寸断裂,化作数百钢针,暴雨般朝身前强攻而上的两名侍卫袭了过去。 两名侍卫本可分出一人格挡,余下一人越过针雨继续攻上去,只是身负保护李昊的职责,不得已挽起一片刀影,将身前围护得密不透风,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撞击声响起,李昊却似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脊背贴着雅间的棚顶滑行,苍鹰搏兔般朝女子扑了上去。 女子没有料到李昊这等身份之人,居然会以身犯险,悍不畏死的攻了上来,眼中寒色一闪,身上的纱裙外罩猛然鼓了起来,就像一只正在运气的蛤蟆一样。 李昊手中折扇合拢至一处,扇顶弹出一截寒光闪闪的刀尖,堪堪指向女子额头,出手狠辣,竟是要取了女子性命。女子柔韧性良好的身体向后弯折,翻了半个筋斗,变成头下脚上,双手撑住地面向上一弹,用粉背硬生生承受了李昊必杀一击。 李昊的刀尖刺在女子高高鼓起的纱袍上,发出一声尖刀刺破气球的闷响,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散开来,女子竟然凭借着李昊的一刺之力腾身而起,身体蜷曲成球状,撞碎了木门逃离。 李昊唯恐那阵香气有毒,不敢再追,用袖子掩住口鼻,眼睁睁看着女子离去,挥手制止两名跃跃欲试的侍卫道:“妖女吸入了须驮草燃烧后的烟毒,尚且能从容遁走,一身本事远在我们之上,凭你们两个是追不上的。” 李昊面色凝重,望着女子光洁溜溜的背影投出走廊窗外,一跃进西湖中遁走,心中感到好笑,冷不防脚腕一紧,低头看见杨桓爬在地上,死死攥住李昊的脚腕,面色悲愤道:“须弥草的烟毒是什么毒,会不会把我活生生毒死,你个二百五下毒也不分时间地点和场合,万一把我毒死怎么办。解药呢,快把解药拿来!” 148 胭脂楼 李昊连忙将杨桓搀扶起来,将一颗散发出异香的黑色药丸塞进杨桓口中,侍卫七郎则自去为摇摇欲坠的黄老爷解毒。 李昊将杨桓扶到座位上,面带惭愧之色:“须驮草是天竺传进来的一种奇异花草,本就不是什么毒药,说是麻药更加贴切些,同醉雾花和曼陀罗功能相类,胜在燃不生烟,且无色无味,能够麻痹人的精神意识,药力过后身体自行恢复,不会遗落下病根,杨兄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不必惊骇。” 杨桓这才安下心来,感觉到头脑清朗了许多,不似刚才一样昏沉欲睡。黄老爷生怕那名女子还有别的布置,不敢离开李昊身边片刻,走至门边放声大喊,将楼下伺候的人全都叫了上来,吩咐一名看上去机灵些的小二将管事的唤来。 不移时,裴掌柜带着几名身强力壮的火工跑了上来,身后还跟着深藏不露的烧火老李。裴掌柜和老李上到三楼,见楼梯口把守的两名侍卫只是被人点住了穴道,直挺挺处在那里掩人耳目,轻易看不出端倪。 只是走廊两侧的侍卫下场凄惨,全都被人杀死,而且是一击致命,眉心处均出现一孔贯穿的血洞,连呼叫声都没有发出来便殒命当场,足见来人身手之迅捷强悍。 裴掌柜脸色数变,匆匆赶至天字号雅间,见雅间内凌乱不堪,地上满是残羹汤汁,杯盘圆桌的碎块到处都是,幸喜杨桓等人并没有遭了毒手。 黄老爷板起脸训斥裴掌柜道:“你们醉白楼里勾外连,竟然做起了黑店生意,勾结刺客想要老夫的性命,老夫倒要看你作何解释。来呀,把醉白楼的人都给我抓起来,送进大牢里严刑拷问!” 裴掌柜苦着脸不住解释,言语间的意思,便是黄老爷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引得刺客白日里便来行刺,同醉白楼并无任何关系。 黄老爷在杭州城为官甚久,也知道醉白楼是财神堂的买卖,轻易不肯得罪。而且财神堂虽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道门派,平日里却很少参与江湖事务,一心赚钱,同官家生意多有来往,定然不会做下这等事来。只是这个李昊身份特殊,黄老爷不得不摆出姿态,拼着同财神堂交恶也不能令李昊生出疑心。 李昊也知道财神堂的名头,平日里亦同财神堂有生意上的往来,见状劝解道:“冤有头债有主,人家只不过是开酒楼的,咱们在人家的店里闹出事来,赔些钱也就罢了,犯不着将这顶大帽子扣在些无辜的生意人头上。” 杨桓虽然不喜财神堂拘禁自己,却也不忍醉白楼遭此无妄之灾,跟着和稀泥道:“就是就是,江湖事江湖了,在酒楼出了事难道就定是酒楼派人所为不成。若是在金銮殿上摔了一跤,难道还要去埋怨皇帝老子家的地不够平坦?” “休得胡言逆上!” 黄老爷瞪了杨桓一眼,见李昊却微微点头,似乎十分赞同杨桓的说法,心里一松,这才感觉到后背的衣衫已经尽皆被冷汗湿透。 黄老爷今日宴请李昊,一则是因为李昊身份特殊,受朝廷之命下来勘察江南织造税费锐减一事。黄老爷虽然吃了一些黑钱,不过大部分的税钱都被另外一个大人物强行借走,至今没有归还的意思。黄老爷想先探一探李昊的底,用些委婉的言辞将此事透露与李昊知晓,将自己的责任摘了出来。 二则,江宁织造主管江南一带丝绸货物的通商进贡之事,是全天下一等一的肥缺。黄老爷在苏杭一带苦心经营多年,早已织就了复杂而庞大的关系网,在这里跟土皇帝也差不多。如今眼看任期将满,黄老爷不想回去洛阳城约束过活,想方设法要同李昊攀上关系,将目下的官位延任下去,待得告老还乡后做起悠闲的富家翁,从此不在惊涛骇浪的官场中继续打滚,才能算得上是平稳着陆。 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黄老爷没等同李昊攀上一点交情,便出了行刺这么一档子事。黄老爷引火烧身,没偷着狐狸反倒惹了一身骚,心中又悔又惊。如今见到李昊十分喜爱杨桓人品,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暗想一定要好好结交杨桓一番,恳求杨桓从中调解搭桥,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好歹也要遂了自己的意愿。 杨桓不知其中诸多曲折婉转,只是劝解几句,见李昊再没有为难醉白楼的意思,便缄口不言。黄老爷见留在此处不是了事,便一力规劝李昊去往自己的府邸下榻:“老夫府中护院颇多硬手,还有十几位名震江南道的硬手坐镇。如今公子带来的护卫所剩无几,正好下榻在老夫府中,方能安枕无忧,还请公子移动尊驾,莫要再留在此处涉险。” 李昊有心同杨桓深交一番,只是尚有要事在身,而且刚刚经历了生死袭杀,不便再此久留,只好同杨桓作别,恋恋不舍的离开,还不忘一再邀请杨桓闲时前去黄老爷府中会面畅聊。 杨桓本想仰仗李昊脱离醉白楼,当着裴掌柜的面却不敢出声,只好暂时忍耐下来,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快去黄老爷家中做客,同李昊秉烛夜谈,倾心相交。 裴掌柜命老李亲自护送黄老爷一行人回府,终于将这些瘟神送走后,才细细勘察起现场的打斗痕迹来。 裴掌柜命杨桓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俯身拾起一小节断掉的铁线,放在掌中细细观看。杨桓站在一旁则声不得,只见裴掌柜耸动鼻头在空气中吸了吸,面露惊诧之色,口中呐呐道:“玉钗翠羽饰,罗袖郁金香。刺客是个姿态万千的妙龄女子,武功路数如此奇诡,媚功深厚,且留下这等香味,难不成是胭脂楼来的魔女?” 杨桓此番死里逃生,根本不在乎刺客是谁派来的,同李昊和黄老爷之间又有何等仇恨缠绵,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再催促裴掌柜道:“这个要命的店小二在下实在不能胜任,裴掌柜您大发慈悲,还是把我调动到后厨去烧火,也许还能多活上几天,您就行行好吧。” 149 红袖添香 李昊临走时特意叮嘱过裴掌柜,此事万不可传扬出去,以免惹起不必要的风波。李昊和黄老爷不追究醉白楼的责任,裴掌柜已经是意外之喜,否则即使以财神堂在江南的地位,得罪了李昊和黄老爷这等大人物,亦要吃不了兜着走。裴掌柜自然没口子的应了下来,严禁手下人将这件事外传,且亲自守在三楼保护现场,暂停了生意,专一等着黄老爷派人前来收拾残局。 半个时辰后,上百名黄府的护卫一拥而进醉白楼,用麻袋将死者的尸身运走,一名面色冷傲的护卫长则命令裴掌柜将血迹清洗干净,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裴掌柜点头哈腰的将护卫长送走,为了不至于让更多的人知道,同归来的老李和杨桓一起,将三楼雅间里外全都收拾了一遍。 那名刺客杀人的手段十分利落,并没有迸溅得到处都是鲜血,一个时辰的光景,三楼便恢复原样。破碎的桌椅和残断兵刃则被裴掌柜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早在李昊离开的时候,裴掌柜便遣了心腹人去财神堂报知此事。或许财神堂也意识到此事事关重大,将裴掌柜和杨桓传唤了去。杨桓得以有幸再次见到了那位天仙般的堂主。 女堂主依旧坐在正堂帷帘的后面,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再次杨桓问询一遍,不过询问得比裴掌柜精细许多,包括女子说话的语气,行动间的习惯动作,身段姿容,包括女子和李昊的对话,问得巨细无遗。 杨桓老老实实的回答,并不敢妄自增减。女堂主朝裴掌柜索来刺客所用的铁线,拈起一支断裂的针条,擎在掌中不住出神。 裴掌柜恭敬道:“禀堂主,那刺客逃遁之时,留下一股淡淡的郁金香气息。这种奇花很少在民间现身,多为豪门皇族所喜。除此之外,便属胭脂楼应用此物最多,据说此花的香气拥有催情作用,可以配合那般魔女施展媚功……” “我知道了。” 女堂主言出如莺,打断了裴掌柜的话,显然心中已有了计议,却不想杨桓听到太多:“这件事先这么放着,嘱咐你那班人莫要随口胡说。我已经差遣绿奴和赤茗亲自前往黄织造使府邸,奉献安神定精的宝物。此事于我财神堂并无任何干系,织造使应该心中有数,不会过于苛责。” 裴掌柜躬身一一应诺,女堂主想了想,再度出言道:“这个杨桓目睹了整件事的发生,听意思同李昊相谈甚欢,恐怕不便再于你那里锤炼。恰巧添香阁那边整理书籍文献,人手缺得紧,你先将他送到那边去避一避风头。” 不等裴掌柜应诺,杨桓终于忍不住跳脚大怒:“什么天香阁地香阁的,老子不去!老子不就是欠你几个臭钱,犯得着这样把老子往死里整吗?老子可是闻名西域的离火王公,大名鼎鼎的玉面小飞龙,如今你们莫名其妙的将我捉了来,把我和念雪分隔两处不许见面不说,还把老子当成奴隶一样使唤,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裴掌柜见杨桓对堂主如此不敬,面色大变,抬手便要狠狠教训杨桓一顿。女堂主出声制止裴掌柜,语声平淡道:“不要随便凌辱了他,带他去吧。” 杨桓被裴掌柜朝外拖去,犹自不依不饶的喊道:“你这个老妖妇到底想怎么样,不要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豢养了几个高手就能为所欲为,告诉你老子也不是好欺负的,老子文能上床武能上房,信不信我分分钟下点蒙汗药把你睡了……” 裴掌柜见杨桓骂得实在不堪,终于忍不住出手点了杨桓的哑穴。女堂主被杨桓气得不轻,硬生生将掌中一枚铁针捏成齑粉。 裴掌柜刚刚将杨桓拖出门口,突然又被女堂主叫住,淡淡道:“念雪在我这里过得很好,每日打坐练剑,或是游山玩水,心情愉悦,并没有收到虐待。而且我已经托人前往西域碎叶,告知涂乃奇派人将念雪取回去。至于你,就乖乖留在这里,待得念雪离去之时,我定然会安排你们两个见上一面。” 杨桓听女堂主话中之意,似乎可以随便放念雪离开,不过却硬是要将自己囚禁在唐境,不肯纵自己回归西域。多日以来,杨桓见财神堂诸人行为做派并非奸恶,终于不用担心念雪受苦,已经是意外之喜。 杨桓苦于无法言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口角留涎,被裴掌柜硬拖到后门,随手封住了杨桓周身穴位,将杨桓交到等候多时的海嬷嬷手里:“堂主有命,还要麻烦嬷嬷走上一遭,将此子送往添香阁听使,勿要被他半路里逃了去。” 海嬷嬷面露笑意,拎小鸡般将杨桓提在手中:“既然是堂主吩咐,老身自当走上一趟,只是不知这个混小子又做出什么事来,在你的醉白楼都安身不住,添香阁里除了一班年轻的姑娘,便是宋老鬼那个穷酸儒,哪里压得住这个猴儿。” 裴掌柜笑道:“这小子虽然惹祸,还是知道些分寸的。只是在酒楼中做活的时候,无意间被牵扯进一桩江湖恩怨中,沾惹到几个扎手的人物,不能继续留在酒楼。反正这小子身手低微,添香阁那边又有通财使坐镇,也不怕他反上天去。” 海嬷嬷点点头,同裴掌柜行礼告别,便去院中寻了一辆马车,将不得动弹的杨桓塞进车厢,亲自赶车出了后院。 杨桓拱身侧躺在车厢里,就像经历了一场梦魇般,耳眼六识均在,头脑清醒,偏偏一动都动不得,在心里把女堂主骂了几千遍:“等老子学会绝世武功的一天,一定要将你这个臭婆娘狠狠收拾一番,不把你送到东瀛去拍摄小电影,将你的影像制作成.Rmvb的格式,传遍大唐的大江南北誓不罢休!” 杨桓心里暗暗发狠,幻想着自己将女堂主横在膝盖上,伦圆了巴掌狠抽女堂主香臀的痛快情景。想到这里,杨桓感觉到臂弯处一热,自曲池穴和小海穴处分别涌出一股热流,沿着手臂经络游走,上至肩膀处的天宗,下至掌背处的合谷和八邪,热流将五个穴位连通起来,杨桓的右手奇迹般的恢复了自由。 150 群雌粥粥 杨桓不能置信的握了握拳,真切感受可以重新操控身体的一部分,杨桓立刻欣喜万分。 杨桓如法炮制,想象着改换成使用左手痛揍女堂主,很快感受到左臂中有一道温热的气息游走,左手也恢复了自由。 杨桓心中大乐,幻想将女堂主悬吊在房梁上,毫不怜香惜玉的一顿拳打脚踢。片刻后,杨桓自脚底涌泉至头顶百会,全都热络起来,有一道温润的气息沿着全身经络游走,穿过气海要穴,将涌泉和百会联结起来,涓涓细流逐渐汇聚成江河,奔腾翻涌,却并不狂暴,将杨桓被封住的穴道一一冲破开来。 杨桓得一动弹,刚想从车厢里铺设的地毯上爬起来,马车便停了下来。海嬷嬷掀开车帘,见到杨桓撅着屁股正往起爬,伸手便将杨桓捉了出来,面带讶色的上下打量杨桓:“就连老裴的独门手法都封制你的穴位不住,你小子果真有些道行。” 海嬷嬷也不知杨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自行解开了穴道。不过海嬷嬷对于杨桓印象不坏,不忍下重手封锁杨桓的血脉,就此落下病根,只是半哄半吓道:“堂主有命,令你在添香阁做事,这可是难得的恩典。须知添香阁里尽是一等一相貌的年轻女孩,除了一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老酸丁以外,并无一名男子。你这回可是掉在了脂粉堆里,须要爱惜福分,不得再随意浑闹。若是你不改前嫌,依旧在这里作出祸事来,不用堂主吩咐,老身便亲自打断你的手脚,将你丢进深山中喂了野狗,听清楚没有?” 杨桓听说添香阁中尽是绝色女子,一颗心如同怒放的花朵,喜不自胜的满口答应下来:“果真若嬷嬷说的那般,小子定会安安分分的服侍添香阁中诸位姐姐,绝对不会惹祸。不用嬷嬷您操一点心,别说逃走,就算这里所有的姐姐轮番将我糟践了,我都不会走的。” 海嬷嬷笑骂杨桓几句,朝桥对面一座红红绿绿的牌坊一指:“那里便是添香阁所在,你看桥头两座飞楼,还有巷子两侧的房屋,全都是书坊的产业,老身带你过去。” 踏过窄河上的石桥,便坐落着一所花花绿绿的牌坊,青石巷的巷口左右分列两栋飞楼,巷子十分幽深,两侧竖起高高的白墙,墙边栽种着垂柳,只是在深冬时分略显萧瑟。 唐时以右为尊,是以右楼为主楼,左楼次之。海嬷嬷带着杨桓自左楼进入,穿过大堂进入后院。杨桓本以为添香楼是教导孩童做学问的学堂,或是整理印刷书籍的书坊。没想到这里却并不是对外开放的生意场所,而是财神堂名下的一处藏书阁,用来搜集珍藏历朝历代鸿儒名士著作流传的书籍文本。 “这财神堂看上去只是一个综合性的财团,而且在官府和江湖上都有些背景,却学着附庸风雅做起了学问,难道学问还能当钱花不成?” 杨桓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财神堂为何会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不过杨桓自前楼穿至后宅,见往来者均是年轻的女孩,或抱着书籍纸张,或托着笔墨砚台,在院子里成群结队四处穿行,叽叽喳喳的甚是热闹。 这里的女孩子都做一般打扮,白衣白裙,头戴软翅纱帽,藏起一头青丝,衣裳风格十分中性。有些女子的服色略有不同,也只是在衣襟上绣着金丝篆字,或是各色鸟儿的模样,看起来身份地位较高一些,是分管这些女孩子做事的女官。 杨桓依旧穿着酒楼里跑堂的青布衣裳,因为鞋子沾染了血迹,特意向海嬷嬷讨要了一双白底皂靴,刚刚及肩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一只马尾,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条脏兮兮的灰抹布,撕成布条后充做束发,看上去怪模怪样,打扮得十分另类。 好在杨桓生得唇红齿白,年少俊美,看上去便讨喜,那些女孩子又很少见到男子,均笑着将目光瞟了过来。害羞些的偷着眼睛瞧看,胆子大些的则上下将杨桓打量个够。杨桓见众女子大多娇俏可人,双腿如踏云端,走路轻飘飘的,一时眼睛已经不够用了。 海嬷嬷将杨桓带至一座小楼中,早有一个女孩看到海嬷嬷,远远将二人迎了进去:“嬷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训诫?” 女孩一面说,一面朝杨桓看了看。海嬷嬷笑道:“原来是橙墨姑娘,老身上了年纪,眼睛越发花了,半晌才瞧出是你来,赤茗姑娘呢?” 橙墨命小丫头送上茶来,一面笑道:“赤茗姐姐被绿奴姐姐唤走了,说是有事出去一会儿,想必很快便会回来,嬷嬷且等上一等。” 海嬷嬷指着杨桓道:“那倒不必,老身奉堂主之命,将这个小子送在你这里住上些日子。这小子猴儿一般跳脱精明,你和赤茗姑娘千万要看着他,莫要使他胡闹。” 海嬷嬷拉住橙墨的手,看似普通的亲热,暗地里却用手指在橙墨掌心中划了一个圈子,在圈中点了一点。 橙墨冰雪聪明,登时会意,海嬷嬷是不许杨桓离开此处,于是点头道:“嬷嬷尽管放心,这件事便落在橙墨身上,定不辜负嬷嬷所托。” 海嬷嬷也不喝茶,说是那边还有些要紧事务等着处理,寒暄着离开,橙墨自去相送。 杨桓一路上被封锁了穴道,血脉刚刚流畅,但觉身体酸软,便坐在椅子上休息捶腿。杨桓四下里打量了一圈,只见宽阔的厅中并无任何摆设,到处堆放着摞成小山一般的书籍,有些是近年来流行的诗集磨卷,大部分却是古书,无论从文学层面或是收藏角度来看,都具有很高的价值。 橙墨送走了海嬷嬷回来,见杨桓正入神翻看一本冠名做《狄芦夜雪》的诗卷,以为杨桓肚子里有些墨水,款款笑道:“我叫橙墨,请问公子名讳。” 杨桓放下诗卷,朝面容素净,颇有雅姿的橙墨道:“在下杨桓,乃西域姑墨国离火王公,此次来到大唐游历,被你们的女堂主视为座上宾。因为静极思动,想要寻些事情来做,借此打发无聊的光景,敢问姑娘这里可有适合在下的职位?” 151 欲擒故纵 杨桓只当橙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信口胡诌一番,顺便要求橙墨为自己安排些轻松些的闲职。 橙墨刚刚送海嬷嬷离开,特意将杨桓的底细仔细问了一遍,眼见杨桓胡吹大气,忍俊不禁道:“既然如此,杨公子想在这里做一个什么样的职位呢?不放说出来参考参考。” 杨桓见橙墨语带笑意,亲切可人,心中一荡,故态复萌道:“在下虽然看起来柔弱斯文,却是什么粗活儿累活儿都做得。依在下看不如这样,此间多是些女子,今后在下便包揽了为诸多姐姐妹妹斟茶递水,捶背搓澡的活计,也不算做是大材小用了……” “没想到你这人不仅看上去轻浮,言语也颇不老实。” 橙墨见杨桓摆明了想占便宜,看在杨桓是堂主看重的人面上,倒也不好随便得罪,只是一张俏脸却板了起来:“我们添香阁虽然都是女子,却没有一人是吃闲饭的。既然你到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如今司墨阁、摆炉阁、卷册阁、沉汤阁、静蜜阁人手都是足够用的,整理墨卷古书,分类修订,防腐晾晒、登记造册都已有了人做。只剩下宋夫子所在的致用阁那边缺少人手,恰好你又是个有力气的男子,就去宋夫子身边听候使唤吧。” 杨桓听到宋夫子的名号,便知是海嬷嬷路上提起过的酸丁,一想到要同一个酸文假醋的书生朝夕相处,杨桓心里便不大舒服,正想涎着脸皮,恳求橙墨将自己留在女孩子们身边,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宛若黄莺出谷的女声:“橙墨,这位公子是谁?” 杨桓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女子站在门口,一身赤霞红裙,凤目琼鼻,嘴巴略嫌大了些,不符合唐人喜爱“樱桃小口”的审美观,在杨桓看来却有几分舒淇的味道,觉得女子更有些别样的味道。 女子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段还没有成熟,腰身略显青涩,不过身量很高,红纱裙下若隐若现出一双长腿,令人印象尤其深刻。 “赤茗姐姐,你回来啦。” 橙墨迎了上去,携手将赤茗拉到门外,低声说了半天的话儿,赤茗才携着橙墨一起进入厅中,同杨桓见礼道:“小女子赤茗,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公子恕罪。” 杨桓打了个哈哈,便知赤茗是这里管事的,开门见山道:“既然赤茗姑娘回来了,可否为在下安排些有意义的工作,这位橙墨妹妹想要在下去同那个什么宋夫子共事,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赤茗微微一笑:“公子说得是,这件事是橙墨莽撞了。” 杨桓大感得意,目光有意无意在橙墨面上一扫:“终于有个识货的人说句公道话了。” 赤茗见橙墨气得鼓起香腮,轻轻拍了拍橙墨的肩头,朝杨桓笑道:“赤茗听说公子来我添香阁之前,在醉白楼裴掌柜那边做了好些时候的厨子,恰巧我们这儿的后厨缺一个烧火的,就要劳烦公子多多尽心了。” “什么?又让我去烧火?那可不行,说什么也不干!” 杨桓看出赤茗这个丫头表面上彬彬有礼,实质上阴险得很,三两句话就想把自己打发去充足苦劳力,只好退而求其次,万般无奈的屈服道:“刚才在下只是和橙墨妹妹开个玩笑而已,其实给宋夫子那等文学大家帮忙也挺好的,还能沾染到一些书卷气息,以后出去摆摊子算卦点风水测字之类的,都能用得上,我看我还是去宋夫子那里一尽绵薄之力好了。” 赤茗咯咯笑道:“那就有劳杨公子了,不过赤茗要提醒公子,宋夫子脾气执拗,性格中正,若一时言语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同他生出争执。” 杨桓干笑道:“那就不劳赤茗姑娘费心了,本公子最擅长这种人打交道。若是宋夫子跟在下耍流氓,在下便跟他讲律法;他要是讲律法,在下就跟他讲道理,若是连道理都讲不通的话,在下就只好耍流氓了。在下敢夸下海口,不出半个月,保管将那个老恶棍收拾得服服帖帖,水深火热……” 赤茗觉得杨桓甚是有趣,只是为人轻浮一点,嘴贱了一点,看上去并非奸邪之人。见杨桓穿着不伦不类,赤茗便命橙墨为杨桓整理一套整齐些的衣物,便将杨桓丢开不管,不知去忙些什么事务去了。 穿过楼后的一方园子,花池间一条幽径尽头处,落有一闪角门。这扇角门落了铜锁,将高墙两面隔开。 橙墨用钥匙打开角门,将杨桓引了进去,只见墙这边不复女子居所处一般,没有任何花坛碧池,只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落,四面都是通透的房间,耸起三层或是四五层高的楼宇,当中合围着一株参天巨木,树冠高于楼顶七八尺,直径亦有六七尺,树皮嶙峋,根节盘覆,不知已生了几百个年头,才能枝桠错落成如此气象。 巨木旁边矗立着一方气势雄浑的石碑,上面镌刻着许多行细小的字迹,草书龙飞凤舞,杨桓也不认得是些什么字,随便看了两眼,便被橙墨带进北楼的一楼中堂,一名年约中旬的文士正站在一副松柏图下,饱蘸浓墨,于案几上泼墨挥毫。 文士悬腕而书,笔墨苍劲有力,转圜有度,凝神挥毫间,已经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根本不知堂中来人。 橙墨早已见怪不怪,将装着新衣裳鞋子的包裹塞给杨桓,压低声音道:“宋先生定是又在写诗了,这种时候他是谁也不理的。你便安安静静在这里等着,莫要随便打断他的思路,免得遭骂。待他写完了诗,你便说是赤茗姐姐让你来的,他自会安排些事情与你做,那一边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去处理,就不在这里陪你傻等了。” 杨桓撇撇嘴,任凭橙墨嘻嘻笑着离开,站在那名宋先生身后等了半天,也不见宋先生做完了诗,到底忍耐不住,伸手在宋先生的肩膀上一拍:“在下杨桓,见过宋先生……” 152 落魄参军 杨桓等候得不耐烦,搭讪着拍向宋先生的肩膀。杨桓手掌刚触碰到宋先生肩头,宋先生肩膀处的肌肉突然生出一股黏腻的吸力,将杨桓的手掌牢牢吸住,随即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袭来,杨桓应声倒飞出去,脊背撞到身后丈余远近的白墙上,砰然跌落,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杨桓仰起脖子,见到中年宋先生已经转过身来,正怒瞪着杨桓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这里?” 宋先生面容清矍,瘦长的脸孔上镶嵌着一双寒星般的眼睛,面白无须,生得倒是颇有风采,清瘦的身体上随意罩着一件宽大的灰袍,脚踏布履,十分朴素,身上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身躯若标枪般挺直,显然不仅仅是只懂得之乎者也的学究先生,同时还是一名精通武技的高手。 杨桓刚刚吃了宋先生的暗亏,不敢小觑大意,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宋先生作揖道:“在下杨桓,赤茗姑娘将我安排到这里为先生帮忙,适才见先生运笔如神,一时欣喜忘形,多有冒犯,请先生切勿见怪。” 宋先生见杨桓言辞儒雅,以为杨桓也是精通文墨之人,脸上的寒意减轻许多,只是依旧不肯同杨桓施礼相见,从鼻孔中哼出一声,状极冷傲。 杨桓见状微怒道:“我等均为斯文骨肉,都是孔老夫子的门生弟子,先生为何这般对待在下,甫一见面便动手伤人,究竟是何道理?” 宋先生口中不知嚼吃着些什么东西,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斜睨着杨桓道:“你这莽撞后生才好没道理,无端端坏了我写字的兴致,没打杀了你已经算你祖上积德,倒质问起我来了。我这里也不缺你这种人帮忙,你自去吧。” 杨桓受到宋先生冷脸驱逐,不怒反喜,夹起包裹眉开眼笑道:“是你亲口说让我走的,可不是我主动逃跑,宋先生大恩大德,晚辈日后定当结草衔环报答……请问这里的后门在哪儿?” 宋先生冷冷道:“此处只有一道门户,便是通往前院的那所角门,这会儿恐怕已经落了锁,我使唤人来遣你出去便可。” 宋先生说着,随手拉开身后墙上的一划小木方,露出一个墙洞来。墙洞里支出一截铜管,外口呈喇叭状,旁边用细绳索系着一枚龙眼大小的铜丸。 宋先生拈起铜丸,在铜管上有节奏的敲击几下,铜管中很快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宋先生有何吩咐?” 宋先生说道:“我这里来了一个莽撞小子,你们着人带他出去,我这里不需要人来打扰。” 铜管那边应了一声,宋先生便重新将木方滑动回原处,将铜管遮蔽起来。 杨桓大感有趣,心道这件东西跟电话的功能倒是差不多,连这样的东西都能制作出来,看来这个添香阁还真有些意思。 宋先生被杨桓打搅,失去了书法的兴趣,好在那首诗已经写完,宋先生索性也不理会杨桓,将那张纸举在面前,摇头晃脑的吟诵不停,渐渐进入了自我陶醉的境界,读诗的声音大了起来。 “……鸳鸯矶上疏萤渡,乌鹊桥畔一雁飞……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 杨桓本想沿着后门悄悄溜走,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寻念雪离开此地,听宋先生说的意思,想要离开这里,只能通过前大门离开,杨桓便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暗想这个穷酸武功不低,前院的赤茗应该也是个高手,看来老子的如意算盘又要落空了。 杨桓目前的眼光已远超昔日,虽然只是和赤茗简短说了几句话,却从赤茗身上感受到一股内家高手独有的气息,体内先天真气自然生出感应,判断出赤茗也是和绿奴一样,都是处于同一级别的高手。 杨桓猜想赤茗或者橙墨很快便会到来,索性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宋先生在厅堂中来回踱步,越念越兴奋,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宋先生翻来覆去吟诵纸上的七言诗,杨桓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忍不住开口道:“先生这诗里又是鸳鸯又是喜鹊的,难不成先生以前是个卖鸟的?” “混账!你老子才是卖鸟的!” 宋先生闻言大怒:“我这首《明河篇》,通篇都在歌颂爱情,跟卖鸟又能扯上什么关系,我看你小子是铁了心讨打,皮痒难耐才是真的。” 杨桓生怕宋先生暴怒动手,话锋一转,堆起笑脸解释道:“是在下唐突了,想那鸳鸯惯来成双成对,喜鹊则于七夕之夜群飞搭桥,沟通天河,使得牛郎织女能够相会,先生的诗果然是在歌颂忠贞不渝的爱情,先生高才,先生威武……敢问这首爱情诗,是宋先生写给心上人的?” 提到这一节,宋先生明显垂头丧气起来,甚至忘记了自己对杨桓何等不屑,叹息一声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她……唉!” 杨桓惊讶道:“我本将心向明月,我记得这句顺口溜好像是《天下无贼》里葛优说的,难道先生也是穿越过来的?” 宋先生似乎陷入了哀伤的回忆中,根本难以自拔,也没听清楚杨桓胡说些什么,自顾自叹道:“经年一别,转眼已过了诸多寒暑,西湖畔的垂柳黄了又绿,绿了又黄,独我一人流落在此伤春悲秋,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为您作诗劝酒的那个宋少连?” 杨桓一听话头不对,脑子里轰的一声,如同炸响了一道闷雷,失声喊道:“宋少连,宋少连,你就是那个百尺无寸枝,一生自孤直,爱上了武则天却最终没有得到任何结果的宋之问?” 宋之问傲然点头:“你这小子还颇有几分见识,居然晓得我的事情。只是,唉。” 宋之问被杨桓提起同武则天的一段情事,神情愈加落寞,唉声叹气道:“当日洛阳一别,星月更迭,几经移换,也不知曌儿她过得好是不好,那个宿夜咳嗽的老毛病轻了些儿没有……” 153 善恶难辨 对于宋之问这样的名人,杨桓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因为这个老家伙的诗几乎贯穿了九年义务教育每一个年级的课本,在语文书和历史书中的出镜率很高。 史载宋之问生于汾州,也就是当今山西汾阳一带。宋之问自幼聪敏好学,专攻诗文,素有盛名,又兼相貌堂堂,十分的人才,高宗时期进士及第,年纪轻轻便入了仕途,可谓春风得意。 宋之问真正获得高位,则是在武则天登基之后。传闻宋之问因为文采斐然,善于做诗歌功颂德,武则天异常喜爱,将宋之问和闻名天下的大才子杨炯一同召入文学馆,后又授予洛州参军一职,是以宋之问又被同僚朋友称呼为宋参军。 武则天喜爱宋之问诗中华丽辞藻,深远寓意,后又将宋之问召入崇文馆做了一名学士,短短几年内,将宋之问由九品擢升至五品,加上当时唐朝学士之职,以文学言语被天子顾问,出入侍从,礼遇尤宠,宋之问一直为世人称羡不已。 关于宋之问的为人,众说纷纭不一。有人说宋之问为人刚直不阿,一身傲骨正气。有些人则传说宋之问为了仕途攀爬,不惜讨好示爱武则天,甚至折腰为武则天的男宠张氏兄弟倾倒夜壶,只是因为宋之问有口臭的隐疾,未曾获得武则天的宠幸。还有人说宋之问暗地里是个无恶不作的伪君子,为了抢夺外甥所做一首好诗的冠名权,不惜将亲外甥刘希夷杀死。各色真假难辨,难分虚实。 杨桓自打穿越到唐朝,只见过两个名人,第一个是李白,尚且年幼,剩下一个便是眼前活生生的宋之问。没想到宋之问不仅才名卓著,还身负高明的武技,只是不知为何弃官不做,隐在财神堂名下的一座书阁内,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的怪文士。 杨桓的祖父是一所大学里的古文教授,杨桓小时候被送在祖父家过暑假,每当入夜十分,祖父便将杨桓抱在膝上,摇着蒲扇替杨桓扇凉,为杨桓讲述古往今来的人物逸事。 杨桓听祖父讲过宋之问的生平,据说宋之问醉心权谋官位,为了升迁不择手段,谄媚逢迎当时飞扬跋扈的武三思等人,打压异己,心狠手辣,因其人品低下遭到世人唾弃,为诸多同僚所愤恨。 在一次宫廷政变中,太平公主和李隆基联手杀死了韦后和安乐公主,拥立睿宗为帝,宋之问因为站错了队伍被流放到广西钦州一带,年迈孤苦,老无所依。李隆基登基之后,便将宋之问赐死,宋之问在遥远的南疆凄凉死去。 这样的一个人,即使算不得大奸大恶,却也并非良善。杨桓却不管宋之问是否真的做下许多恶事,或者只是成王败寇的史书上故意抹黑,杨桓全可以不做理会,单是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文豪能和杨桓说上几句话,哪怕刚刚还揍了杨桓一顿,也足够杨桓激动的了。 杨桓此时多么希望宋之问能给自己签名留念,只是见宋之问沉浸在对武则天的思念中,久久不能自拔,不好擅自打扰,唯恐再被宋之问痛揍一顿,得不偿失。好不容易等到宋之问的情绪稳定了一点,杨桓才敢试探问道:“在下闻听得先生一直在洛阳学士阁内主事,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宋之问用宽大的衣袖拭去眼角的泪痕,觉得杨桓终于顺眼了许多,气呼呼道:“你道是我主动提出不想做官了吗?还不是那个该死的窃国贼凌阳,硬说我命贱福薄,能做到洛州参军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若是强行留在学士阁任职,早晚要惹出杀身之祸,于是……” 宋之问颓然一叹:“不过凌将军也算是个奇人,他当权时曾会晤家父,于子夜时分起了一卦,说我会在十八岁那年登科,二十五岁外放参军,二十七岁回到学士阁,没有一句话说得不准,由不得我不信。正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如今远离朝堂,隐居在江南一隅,整日与书卷美酒为伴,说不定还能多活些年头。” 杨桓听得心中暗笑,已经将事情的大致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 应该是上一代穿越者凌阳将军,早已熟知宋之问的生平官道沉浮,又爱惜宋之问的诗才,不忍宋之问搏杀于宦海,不仅落下恶名为后人唾骂,而且不得善终。于是假装懂得占卜问卦之术,寻到宋之问的父亲,预言说宋之问将会年幼登科,春风得意,二十五岁做了参军,二十七岁重新被召入学士阁听用。 凌阳将军既然通晓这一段历史,说起来自然准确有如神助,将宋之问何时担任何地官职预言得分毫不差,又恐吓说如果宋之问强求官位,定会落得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下场。宋之问尽信无疑,终究不敢逆天而行,一旦准确踏过了凌阳将军预言的三个步骤,立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了性命安危,不敢在学士阁内再行流连,于是借口身患重疾,辞官后在江湖上四处行走游历,以排遣离开官爵后的苦闷心情。 杨桓有两点不解。 一是宋之问刚刚做的那首诗,摆明了是对武则天有些爱慕之意。只是宋之问在朝中为官的时日尚短,不知是如何接触到武则天,并且生出了渴慕之心。而且杨桓观宋之问约有三四十许年纪,想那武则天登临大宝之时,便已是六十七岁高龄,就算年轻时有多么倾国倾城,此时也变成了鹤发鸡皮的老妪,哪里来的那么大魅力,能够吸引到宋之问这般倜傥男儿,难不成宋之问真的像传言中那样,为了官位升迁可以不顾一切吗? 第二个疑惑,杨桓刚刚已经问了宋之问一遍,那就是宋之问为何会出现在财神堂管辖之下的书阁中。关于这个问题,宋之问只是言辞模糊的回答了一半,却并没有对真正的结果解释出个所以然来。杨桓正想穷根究底,身后便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正是赤茗捧着厚厚一叠的书籍走了进来。 154 天问 赤茗红衣红裙,一团烈火般飘然而入,目光在杨桓面上一扫,见杨桓似乎同宋之问相谈甚欢,美眸中闪过一丝讶色,随即朝宋之问笑道:“宋夫子又在讲古了,不知今儿说的是前朝哪一位大文士的传奇故事,赤茗也跟着听听,好歹长一长见识。” 宋之问与赤茗十分相熟,收起面上伤春悲秋的颜色,朝赤茗僵硬一笑,目光落在赤茗怀中捧着的一叠书籍上,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可是屈大夫的《天问》官稿?哎呀,居然有这等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与我一观?” 宋之问所说的屈大夫,便是战国时期的著名文人屈原。屈原身为战国时最大的文学家之一,所著《离骚》、《九歌》、《涉水》、《天问》,均是流传后世的不朽篇章。 只是《天问》一章,虽然行文起伏跌宕,错落有致,堪称文学史上的奇迹,却因为其通篇是屈原对于天地、自然和人世等一切事物现象的发问。诗篇从天地离分、阴阳变化、日月星辰等自然现象,一直问到神话传说乃至圣贤凶硕和战乱兴衰等历史故事,表现了屈原对某些传统观念的大胆怀疑,故而有离经叛道之嫌,一直为历朝历代统治者所不喜。所以《天问》一文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得见完整的版本,战国时期流传下来的官稿更是可望而不可求。 赤茗所捧书籍,不止有《天问》,还有《涉水》和《九歌》,只是将《天问》放在最上层,引起宋之问的注意。赤茗见宋之问果然中计,便将一叠书籍塞给杨桓,言语款款道:“前些日子,杨公子同堂主谈文论道,曾经说起屈贤的这几本神作,大叹无缘一见,故而堂主特意叮嘱,将这些古籍翻找出来,赠予杨公子精研赏玩。” 赤茗一面说,一面朝杨桓使了个眼色。 杨桓会意,便知赤茗是有心帮助自己留下,不惜以这样珍贵的古籍作为钓饵,诱引宋之问上钩。 宋之问虽然是个老江湖,又是在官场上历练过的人精,不过毕竟是个牛心古朴的文人,一旦得见如此孤本,见猎心喜,一时什么都顾不得,自动钻入圈套,面色急切道:“我同这位杨基友详谈亲切,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正想留杨基友在此处盘桓数日,昼夜亲近。茗姑娘不妨将这些书留在这里,我也好趁着闲暇时看上一眼……” 赤茗见宋之问算是将留下杨桓的事应了下来,便不肯在这里多留,施礼后告辞离去。赤茗刚刚迈出门口,宋之问便迫不及待的凑了过来,就着杨桓怀里抢夺古籍,杨桓却突然一松手,把六七本书悉数丢在地上,连连后退,望向宋之问的目光十分惊恐。 宋之问连忙弯腰将书籍捡拾起来,心疼的用衣袖拂拭封面上的灰尘,朝杨桓怒道:“你小子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损坏了这些古籍可是大罪过,就算你自裁以谢天下都赔不起。” 杨桓双手护胸,哆哆嗦嗦道:“你,你刚才称呼我做什么?” 宋之问不解道:“我叫你小子,怎么你不满意吗?” “不是小子,是赤茗姑娘在的时候,你好像叫我做‘杨基友’?” 宋之问理所应当道:“我们都是斯文骨肉,你唤我做宋先生,我便称呼你为杨基友,有什么不对吗?” 杨桓听得真切,猿猴般纵身跳上身后的椅子,尽量同宋之问拉开距离,战战兢兢道:“原来你刚才故意摆出一副渴慕武则天的架势,又是做吟诗作赋又是哭嚎叹气,原来都是装出来的,最终目的只是想要借机和我搞基。女人多好啊,你个老兔子为何偏偏要喜欢男人,殊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两个是不会有结果的……” “放屁!放屁!” 宋之问怒瞪起眼睛,抖着袍袖怒骂杨桓道:“你爹才喜欢男人,我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子,对于媚娘的爱情始终忠贞不渝,到了这把年纪尚且未曾婚娶,却遭到你这等黄口小儿的诽谤嘲笑,我跟你拼了!” 宋之问言罢冲至杨桓身前,举起手中图书想要砸向杨桓,只是终于没有舍得,于是撩起一脚将杨桓踹飞出去。 杨桓人在半空,宋之问已经鬼魅般掠至杨桓身体之上,抬腿摆出下劈的姿势,将杨桓凌空砸了下去。杨桓浑身骨痛欲裂,不敢挣扎起身讨大,只好没口子的道歉不迭。 宋之问稍息怒意,坐在椅子上怒哼连声,杨桓心下才转过弯来,看来这个时代的文人墨客,互相以“基友”相互称呼,是一种尊称而非后世的龌龊词意,基友和夫子,先生的意思也都差不多,杨桓没想到自己比唐人多出了一千多年的见识,却因为一个词语的歧义遭到一顿暴打,文化上的差异鸿沟真是害人不浅。 杨桓苦于无法解释,只好谎称自己曾遭贱人陷害,囚禁山中多时,导致患有精神分裂的病症,偶尔会胡言乱语,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个理由虽然有些牵强,好在杨桓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宋之问年纪毕竟大过杨桓许多,不好不依不饶,唯恐落下心胸狭窄,倚老卖老的口舌受人诟病,只好将此事暂且丢下不提。 杨桓虽然不懂得武功,依仗着一身精纯的先天真气,挨打的本事却是一流,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变得没事人一样。 宋之问对于自己的手段甚有信心,刚刚虽然没有下重手对付杨桓,却也料定杨桓受了些筋骨轻伤,需要将养十天半月才能恢复如初。如今见到杨桓手脚活动如常,对于杨桓的抗击打能力也暗暗心惊。 “没看出来你小子倒有些意思,便留在这里给我打打下手好了。” 宋之问闭上眼睛,享受着杨桓殷勤的捏肩捶腿,半晌才出言道:“我看你手脚灵活,心思敏捷,虽然为人贱了一些,好在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既然是秦花海亲自交付你到我这里来,我少不得要好好调教你一番,只是不知你可受得了辛苦?” 155 布衣相阁 杨桓见宋之问言语恳切,不仅答应将自己留下,而且隐隐有收了自己作为弟子的意思,当即福至心灵,转到宋之问身前单膝跪倒,喜不自禁道:“师傅在上,请受小徒一拜!” 宋之问见状大惊,脚尖在杨桓膝盖上一勾,硬生生将杨桓挑得站了起来:“谁答应要收你做徒弟了,你这小子怎地如此自来熟?只不过这添香阁中阴盛阳衰,只有我这边有几个男子,却又都是牛心古怪,只知道钻研格物的糟老头子。我见你年幼聪敏,只是想些许提携教导你一番,免得你在添香阁中待了一段时日,日后出去行走,却坏了秦花海的名头,并没有收你做了徒弟之意。” 宋之问所说的秦花海,应该便是财神堂那位倾国倾城的女堂主。杨桓此时却心不在此,也不管女堂主究竟唤作什么名字,只是想从宋之问身上学些本事,意态十分迫切。 宋之问见杨桓臊眉耷眼,一副刚受过恶婆婆气的的小媳妇模样,心里暗暗好笑:“我虽不愿收你这等性情跳纵之人为徒,看在秦花海的面子上,倒也不至于藏私,悉心教导你学些东西并非不可。” 宋之问傲然道:“我生平有两样绝艺,第一样是作诗撰词,第二样便是写意书画,不知你愿意习学哪一样?” 杨桓听说宋之问要教导自己,心思重新活泛起来,抱拳凛然道:“写诗作画小子都不喜欢,小子想跟夫子习武。” “习武?” 宋之问诧异道:“你可知我一身诗墨本事出神入化,说是名动天下也不为过,否则媚娘那等爱才之人,又岂会一再挽我留在学士阁中。我一身武艺却是家传小道,只为强身健体,远离病痛而已,在江湖上亦没有任何名声门道,学来又有何用?” 杨桓心想你刚才揍我时那般欢畅,又是拳打又是脚踢,还不是欺负我不懂得武功。若是我一身武功远高于你,哪里还会受你的欺辱? 不过杨桓不敢将这话说了出来,便将自己在西域受到算天机追杀,辗转来到江南以后,又被蛇蝎双子软禁一事说了一遍:“在下祖籍唐境,自小却生活在姑墨,早已视西域为故乡。不想流落大唐以后,却受到江湖人物诸多折辱,皆是因为小子不懂武功,才屡屡遭人欺负。小子早晚是要回到西域去的,或是姑墨,或是碎叶龟兹,总有在下容身之地。自江南至西域一路何止千万里遥远,一路上多有凶险,小子如今又得罪了一干凶巴巴的江湖人物,满世界的喊着追杀。没有三招两式傍身,如何能够从容归去?所以小子生出习武之心,却非想要笑傲江湖,只求能够自保而已,还请先生垂怜,不吝赐教,终究遂了小子的心愿。” 杨桓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却并非昧心之言。杨桓如今一只脚陷进了江湖事务之中,话说江湖这个大泥淖并非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日身为江湖人,终生都是江湖客。杨桓想要脱离此处,回到西域,首先要从财神堂的软禁下遁走,没有些本事在身,一切都无从谈起,还不知要经受些什么苦楚。 宋之问见杨桓年纪轻轻,却已经历过如此多的凶险磨难,喟然一叹道:“我教你些拳脚本事倒不费什么力气,只是你如今被秦花海相中,我虽然不知秦花海究竟看上了你什么,却也知道秦花海不肯轻易放你离去,能否打通其中关节,从此龙游大海,虎归山林,还要看你的造化。而且你刚刚说得罪的那个算天机,可是前朝出了名的盐官令袁天罡?” 袁天罡虽然是唐朝出名的方士,深受高祖和太宗的喜爱,却并没有在大唐做过官。传说袁天罡曾经为李渊和李世民算过命,怂恿李唐取杨隋而代之。而且早在武则天初生之时,袁天罡便看出武则天以后能做了女皇。袁天罡如此本事,本应该在朝堂中拥有一席之地,不过因为袁天罡曾经在隋帝杨广手下担任过盐官令,在江湖上的关系网亦十分复杂,同许多黑道人物和世家门阀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算不得又红又专的好同志。所以袁天罡虽然在大唐地位超然,却只是布衣官员的路数,跟皇家走的虽近,却并没有封诰爵位,依旧一介白身。 袁天罡生于益州,精于天文、历法、算学,相术和阴阳天道,武技亦早已达到通天达地的境界,名动朝野,在江湖上亦是威名赫赫。而且袁天罡身份来历神秘,无人知其师承,只因为其叔叔袁守诚亦是江湖上著名的高手,同时精擅易理,世人便推断袁天罡一身本事传承自家学。 袁天罡同太宗交好,被太宗李世民冠以“布衣相阁”之称,命其可随意出入皇宫,并曾经委托建造司天监中接云阁,甚为亲近信任。不过自凌阳将军做了隐龙,垂帘听政,以至于李唐江山最终落在武则天手中之后,袁天罡从此销声匿迹于朝野,只在江湖上行走,却早已是闻名于天下的传奇,被誉为地仙一流的人物。 根据杨桓所说,袁天罡竟然依旧心系李唐天下,不惜远走西域,暗中为大唐江山的稳固奔走使力。宋之问听说杨桓得罪了袁天罡,一时也嗟叹不已:“小子,这回你可闯了大祸了。” 杨桓没想到算天机居然如此威名赫赫,就连宋之问此等超然物外之人,也似对算天机抱有极大的忌惮。杨桓想起自己虽然被算天机坑得不浅,却屡屡坏了算天机的好事,猫儿戏鼠般一度将算天机玩弄于鼓掌之中,心中大觉快意:“什么名动朝堂的布衣相阁,什么名震江湖的道儿上大豪,还不是差一点便被老子玩儿死。看来算天机也不过是徒有其名,世人传说得过于厉害罢了。” 宋之问见杨桓一心想要学武,一来不忍拂逆了财神堂堂主的意愿,二来收了杨桓的古籍,毕竟拿人的手短,索性当场传授杨桓一些粗浅的练气之道,演示些拳脚招式、轻身提纵之术于杨桓知晓,并叮嘱杨桓用心锤锻,以图循序渐进,日后再将宋家家传武学悉数教与杨桓。 156 枯木逢春 唐朝双开恩科,文武进士举人均可入仕,故而大唐不仅文风烈烈,武道一途亦盛极一时。 时光荏苒,不觉已到了灶王节,也就是后世的小年。随着距离新年越来越近,大街上的年味逐渐浓厚起来。集市上熙来攘往,购买年货的人络绎不绝,无论生活贫苦富裕,都要准备些细糖果子、肉食爆竹,度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灶王节有两样仪式,一是除尘,便是将庭院屋宇里里外外清扫干净,寓意着驱逐灾祸霉星。二是传统的祭灶活动,用丰盛的食物祭祀灶王爷,祈祷能够在新的一年里丰衣足食。 唐朝的爆竹并不能燃放出太大动静,也并非传说中为了驱逐凶恶的吃人年兽。太宗在位年间,唐境内曾流行过一场大瘟疫,长安洛阳等大城亦有无数人染病身亡。太宗下诏四处寻觅良医控制瘟疫,有一民间郎中晋献一法,将木炭硝石等物制成的火药填充进薄边竹筒之内,或是干脆以布片硬纸缠裹,引燃后爆出的辛辣烟雾,能够起到定惊消毒的作用。 此法后来沿袭下来,盛装着驱逐瘟疫邪祟的美好意愿,各种盛大的节日都有人燃放爆竹,以求身体平安,鬼魅奸邪闻风而逃。 江南冬春交际时分,已经隐隐露出花红柳绿的滋润颜色来,不似长江以北一般萧瑟清冷。杨桓拖着一只装满爆竹的箱子,从后堂走了出来,口中噙着一块桂花糕,三两下吞进肚内,放声喊道:“宋老鬼,又躲在屋子里吟起酸诗不肯出来吗?你是不是想让这些粗活儿累活儿生生累死你唯一的徒弟?” 一段时间以来,杨桓和宋之问愈加熟稔,宋之问欣喜杨桓聪颖过人,渐渐将一身家传的本事全都传授给杨桓,两个人的关系亦是师徒,也是忘年好友,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杨桓对宋之问也不似从前一般唯唯诺诺,言语态度随意得很,却显得更加亲近。 宋之问虽然武技精湛,对于武道却不十分上心,总是逼迫杨桓多念一点书,想要把生平诗画书法绝艺传授与杨桓。杨桓却没有耐心吟诗作对,而且使用习惯了后世的硬尖碳素笔,对于使用繁复、要求千锤百炼的毛笔砚墨很不感冒,刻意敷衍,虽然已经能够看得懂大部分的繁体字,用毛笔写起字来却比学中的小孩子尚且不如,勾勒山水画作更是一塌糊涂。 宋之问百般无奈,只好随了杨桓的性子,日逐点拨杨桓拳脚功夫,以及宋家传下来的剑术刀法。直至今日,宋之问将胸中武学尽数教给杨桓,再没有藏私,听闻杨桓在院子里鬼哭狼嚎,不耐的摇了摇头,袍袖拂起桌上一方端砚,坚硬的砚台穿窗而出,带起一阵劲风呼啸着朝杨桓的胸口砸去。 杨桓早已习惯了宋之问的坏脾气,嘿嘿一笑,手指在砚台底部一托,手腕轻轻抖动,将灌注于砚台内的气劲化去。砚台在杨桓掌心滴溜溜乱转,偏是一滴墨汁都没有洒了出来,可见杨桓用劲之巧,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 杨桓并非一心醉于武学,只是吃够了不懂武功的苦头,随便一个高手出现,都能让杨桓吃瘪,使得杨桓更加懂得武功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为了能够尽快学得一身本事,找机会脱离财神堂的控制,杨桓倾心锤锻,废寝忘食的修习宋之问所传武技,终于略有小成,可以自如操控体内真气,整个人的气质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桓学习的内功,是宋家流传下来的“枯木逢春”。虽然算不得顶乘的奇功异法,进境缓慢,却胜在中正浑厚,君子之风凛凛,而非剑走偏锋、急功近利的歪门邪道。 这套功法之所以被称之为“枯木逢春”,其中还有一个曲折的故事。据宋之问讲述,汾州宋家一支传承几百年,曾经有一代家主生性好武,游历江湖,广结道上豪杰朋友,名声很大。 那人一开始修习的只是外家功夫,却在江湖上获得了一番奇遇,得以窥探内家真气法门。修行至大成之后,那人性情大变,动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杀人无算,被江湖上人视为魔道,遭到诸多门派联手围剿,虽然侥幸逃脱性命,遁回汾州老家养伤,却已经伤了内腑经络,沦为废人。 那人痛定思痛,在家乡老宅闭关养伤,细数前尘,发觉自己对于武道的追求过于执拗,导致堕落魔道,做下无数恶事,心中悔恨,就此弃武从文,整日结交文墨好友,终于放开胸怀,倒也自得其乐。 忽有一日,那人登临一座山脚下的酒楼,独自饮酒作诗,此时落霞孤鹜,烟水一色,景象万千。那人突然偶有所感,心胸为之一畅,才蓦然发觉,体内的伤势早已在多年前便尽数恢复,只是自己从未发觉而已。 那人怔忪多时,终于仰天长笑,方知自己并非不知伤势尽复,只是久已寄托情怀于山水之间,对于武道一途再不抱幻想而已:“文亦如何,武又如何,不过求一自在爽快而已,我今天才算终于悟了。” 那一日,那人大醉而归,醒来后便自创一功法,将残断百脉重新续起,武功较之前更为精进,故而将此功命名为“枯木逢春”。 相由心生,宋家先祖传下来的这套功法中直端正,正气凛然,其中隐含书卷气息,习练至大成后,可以改换人的性格气质,举手投足间并无霸气,却显得端庄儒雅,风度翩翩。 杨桓深得其中滋味,短短两月之间,便能将这套功法运转自如,如今欠缺的只是火候而已。 宋之问步出书房,见杨桓托着砚台玩耍,口中犹自大吃大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我家先祖传下的这套枯木逢春,任由穷形恶状的天杀星练过几日,也能自行生出几分文雅气息来。只是你这水火不侵的杀才却怪,明明已经修炼得通达明悟,偏偏还是这幅混账恶徒的短命相,若被我家先祖看到你这样子,非气得从祖坟里跳将出来,活活把你掐死不行!” 157 薪火农耕 宋之问喜欢杨桓并不是没有道理。 宋之问恃才傲物,本不屑同杨桓这等轻浮少年有太深的交集,勉意将杨桓留在身边,一方面是抹不开财神堂堂主秦花海的面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则是看在赤茗赠送的那几本古籍面上,不得已做做样子。 不过随着宋之问同杨桓简短交流了几次,发现杨桓思想跳脱有趣,对于事物均有自己的一套看法,这些论调新鲜大胆,往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出发,听上去似乎有离经叛道之嫌,细细品味却觉颇有些道理。宋之问对于杨桓的看法顿时大为改观,往往精研文章、算数、历法、政律之时,都会问一问杨桓的意见,两个人的交情才日益深厚起来。 杨桓在这里呆了两个多月,才发现添香阁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添香阁看似只是一间书斋,其实只是表面上的文章,暗地里却做起了一些令人咋舌不已的勾当。 添香阁占地极广,整条巷子两侧的房屋大宅都是添香阁的产业。最前面的一所宅院共有东西两排厢房,牌坊后两座楼宇面对河桥,是女孩子们居住的地方,工作是将古籍墨卷分类装订,做的是斯文事务。 不过穿过前院常年落锁的角门,进入杨桓和宋之问下榻的后院,却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后院轩敞宽阔,占地几十亩,屋宇众多,甚至还在地下建筑隐藏在暗处。在试探过赤茗的意思以后,宋之问便放任杨桓不管,任凭杨桓在整个后院四处流窜,看起了新鲜。有些时候,宋之问还会交给杨桓一些活计,让杨桓帮忙后院的先生们打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宋之问显然在财神堂的地位等级不低,才会接触到财神堂的诸多秘密,类似于添香阁后院的主管一职。 曾有一日,宋之问派杨桓去往东厢的一间房内,帮忙一名铁匠淬火锻造农具。 铁匠是一名约莫五十许年岁的汉子,满面钢针般的胡须,铜铃大眼,声音浑厚响亮。此人生得威武雄壮,一身肌肉虬扎有力,肩膀宽阔,手臂比杨桓的大腿还粗,面上尽是打铁时火星迸溅出来的麻点,十分吓人。 铁匠棚中只有三五名二汉作为帮手,铁匠见杨桓前来帮忙,对于杨桓这样的生面孔也不以为怪,直接丢给杨桓一支毛锉,命杨桓将一件奇形怪状的农具外表打磨光滑。 杨桓接过铁锉,四下里看了一圈,只见铁匠棚中到处堆放着半成品的刀剑,尚未装有木柄。还有些锄头,铲子之类的物件,跟普通的民间铁匠棚并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只是铁匠刚刚打造好的这件农具,却令杨桓心中惊骇到无以复加。 唐朝虽然注重商贸,毕竟还是以农业为本的封建王朝,民间耕种多以曲辕犁为主。 曲辕犁配合耕牛使用,有极强的稳定性,犁架为木材,下面的犁铧为铁制,由十一个部件组成,即犁铧、犁壁、犁底、压镵、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和犁盘。 曲辕犁精巧设计,技术精湛,还蕴含着一些美学规律,看上去就像是一把造型流畅浑圆的椅子,因为其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节省人力畜力,被广泛种植水稻等农作物的江东地区农民普遍使用,故而又被称作江东犁。 铁匠打造出的这架铁犁,却通体不使用一点木材,全部由精铁制作。犁架用薄薄的铁片楔在一起,甚至应用了螺钉,运用完美的几何学勾勒搭建起精良的框架,将承受力极低的铁片铁条架拢在一起,承受力以倍数增加,同时减轻了耕犁的整体重量。 犁铧是由粗壮的尖锐铁条制成,呈波浪形弯曲,可以拆卸更换尖头,十分巧妙。整架耕犁的形状便像是一只巨人的大手,同后世耕种机器上拆卸下来的前犁十分相似,已经超出了唐朝科技能够达到的最高范畴。 最令杨桓感到惊讶的是,整体造型浑厚沉重的耕犁骨架极大,即使十几头耕牛同时用力,都未必能拉载得动。所以耕犁的底部伸出几十根尺许长的铁条,在上百个大小齿轮的带动下,便可以前后左右活动,支撑耕犁木牛流马一样走动转弯,根本不用外力作用便能耕田。 杨桓围着耕犁转了几圈,越看越觉得巧夺天工,赞叹不已。铁匠看杨桓一副屯老二进城的架势,便呵斥催促杨桓快些干活。 杨桓咂嘴舔舌道:“这样大的一个家伙,看来已经不是耕牛能够拉得动的,莫非铁匠大叔天纵奇才,还发明出了配套使用的拖拉机不成?可否展现给小子一观,长长见识。” “拖拉机?你连那种玩意儿都知道?” 铁匠闻言大惊,随即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宋老鬼肯让你来这里帮忙,不虞这里的秘密被你泄露了出去,原来你小子竟然有如此见识,看来也是我财神堂中的核心成员,怎么我以前都没见过你?” 杨桓随便编了些谎话,将自己的来历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只是不知这架耕犁如此巨大,究竟要使用何物作为载体动力?” 铁匠闻言傲然道:“当然是使用烧柴和蒸汽产生的力量,只是那种可以用五行之火作为动力的有趣玩意,听说被女皇下令禁止使用。不过以我财神堂的财力能耐,早晚能弄回一架来,到时候这架耕犁可就有了用武之地喽!” 杨桓恍然大悟:“可以用烧柴和水蒸汽产生能量,你说的莫非是蒸汽机?” “对,就是那玩意儿!” 铁匠一拍额头:“据说那东西是早年间飘然离去的凌阳将军所创,只是我等一直无缘一见,难不成你知道其中细节?” 杨桓心想这就对了,看来那个穿越者凌阳在唐朝没轻了折腾,连蒸汽机都搞了出来。杨桓心中叹服,围着这架耕犁前后转了几圈,目光落在墙角堆着的几十柄刀剑长枪上:“既然你们连这样先进的耕犁都造得出来,不知是否还研究出什么好用的兵器,比如狙击枪机关枪一类的大杀器,能否引小子前往一观?” 158 难得一见 杨桓能说会道,一番溢美之词不要钱的扔在铁匠身上,将铁匠拍得心花怒放,神秘兮兮一笑,命人取出一方精致的木盒,递与杨桓道:“这支诸葛连弩可是我毕生心血之作,你千万小心着些儿,莫要弄坏了。” 杨桓听说过诸葛连弩的名头,据说是三国名相诸葛孔明所制,巨大的弩机可以源源不绝射出弩箭,不过因为其体型庞大,并不适合单兵作战使用,大多用来固守城池,使用的弩箭大小也和长矛差不了许多。 杨桓对于诸葛连弩的概念,只停留在电脑游戏中的三国杀,掀开木盒以后,一把造型古怪,散发着后现代金属兵器邪恶美感的弩机出现在杨桓面前。 不知这把连弩是否样品,或是经人特意改造缩小,整个弩身只有成年人手臂长短,线条流畅。把柄,扳机,箭肚,龙口均十分精巧,箭肚旁有一小巧的机栝,可以将箭肚扳出,露出一圈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小孔,足有上百,看来便是填充弩箭的所在。 弩机经过艺术美化,雕琢成一条张牙舞爪的腾龙模样,上面涂抹彩漆,使得腾龙栩栩如生。杨桓看中的却不是弩机的造型,而是其实用性质。在杨桓看来,这只弩机的构造原理类似于后世的转轮手枪,若是真的可以轮番发射,每一支弩箭射出的时间间隙不超过一秒钟,这件东西几乎可以同火器媲美了。 杨桓啧啧赞叹不已,只觉得这架弩机,比自己在西域得到的那具更为精妙。铁匠见杨桓面露贪婪之色,忙不迭将盒子收了起来,亲自送进屋子里藏好,这才转出来催促杨桓快些干活。 杨桓在铁匠棚打磨了一天耕犁毛边,腰酸背痛的回到住处。想要倒在床上休息,却想起宋之问教导自己,习武之人运行内功以沟通天地自然之力,做的便是逆天之事,必须要有无上的精神毅力,方能有所成就。 杨桓咬牙苦忍身上酸痛,打坐运息,“枯木逢春”产生的气息内劲在体内周转流畅,很快引动先天之气生出感应,同后天生出的真气融合为一处。 说起来也是杨桓造化。但凡后天修习的内功,往往循序渐进,又后天气息小道逐渐凝实悟通,渐渐窥探先天真气之秘,往往由后天至先天,需要一个繁杂而漫长的过程。 杨桓修习的“枯木逢春”,严格说来并非十分高明的内功心法,却胜在能够沟通自然先天,于虚无消殆中引动生机,正好作为杨桓体内先天真气的辅助,就像一匹神骏的头马,将杨桓体内狂暴野性的先天野马群驯服。杨桓的起点本就很高,欠缺的只是应用先天真气的一个契机,“枯木逢春”则为杨桓打开了武道修行的一扇大门,使得杨桓终于得窥至高武道的一线门径。 不知不觉间,一个夜晚悄然过去。黎明时分,正是黑夜褪去,白昼将临的混沌分界,也正是天地间灵动之气最为浑厚的一个时辰,杨桓从物我两忘的境界中清醒过来,只觉得就像简短打坐很短的时间一般,身上的不适全部消失,却而代之的无限的精力。 杨桓接连几日在铁匠棚中帮工,夜间便修习宋之问传授的“枯木逢春”,闲暇时舞刀弄剑,或是被宋之问强行拉去倾听新近诗作,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对于铁匠棚中的怪事,杨桓早已见怪不怪,反而感受到一丝现代科技的气息,仿佛回到了二十一世纪,逐渐与铁匠熟稔起来。往往在铁匠打造些新奇玩意儿的时候,杨桓都能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铁匠立刻将杨桓视为知己,把杨桓推荐给自己的至交好友认识。 铁匠的好朋友也在添香阁的后宅生活,却是一位曾经名动江南的厨子。这个家伙生得同普通的厨子并无二致,矮胖敦实,肥头大耳,穿着油腻腻的衣服,仿佛几十年也没有洗过,脸上油腻腻的,开口闭口便是火候菜色,燕窝鲍翅,和蔼有趣得很。 据说厨子原本是醉白楼的招牌大厨,精通南边的各种菜色,尤其黄酒焖羊肉最是一绝。根据厨子的说法,什么燕窝鱼翅,海参熊掌,全都是些珍贵难寻的食材而已,只有用最普通的食材烧出最醇厚的滋味,才算得上是个中高手。 杨桓在醉白楼做过十几天的烧火工,本以为和厨子能有些共同话题,没想到厨子根本不提烧菜的事,而是把杨桓带进屋宇后的菜园中,指着一座琉璃棚道:“我去里面看一看金珠米的生长情况,你去后院五谷轮回之所,帮我提一桶杂份儿来。” 杨桓目瞪口呆,不仅仅因为厨子口中的“杂份儿”,便是粪便尿水的俗称,而是因为眼前这座方圆丈许的琉璃棚,赫然同后世的塑料大棚有着相同的功用。 只见菜园中竖起几十根七尺多高的柱子,上面用木棍架起多道衡量,顶上和四圈均以琉璃覆着,内里四角分别放置着水缸大小的火盆,方便阳光照射进去,并且锁住琉璃棚内的温度。火盆冒出的氤氲烟气则透过设置下的气孔蒸腾出去,整体设计得十分巧妙。 琉璃墙上挂着许多微小的水珠,显然里面的湿气很大,不过此时阳光正居于头顶,正午时分的太阳依旧能够散发出热度,将细密的水珠赶开,露出琉璃棚里面栽种的一陇植物,将杨桓的目光牢牢吸引过去。 杨桓并非嫌弃粪肥肮脏,却也没有听从厨子的吩咐,丢了魂一样掀开一道布帘,走进琉璃棚内,看着棚内各色欣欣向荣的植物,杨桓长大的嘴巴再也难以合拢。 包括各种在后世都难得一见的蔬菜,诸如花角椒、铜柄茄子、各色培植在腐烂木槽内的蘑菇菌类,还有在唐代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向日葵,被称作“狼桃”的西红柿,一看便知在地面下埋着脆嫩圆根的红薯和白薯秧子,全都出现在杨桓面前。 159 奇境漫游 最令杨桓感到惊奇的是那一陇十几株一人来高的“金珠米”。 所谓的金珠米,只不过是厨子一厢情愿的叫法,杨桓更喜欢称呼这种植物为“玉米”。 辣椒、向日葵、红薯白薯、包括玉米在内,都是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以后,将这些植物种子带回了欧洲,再由欧洲传教士带到了中国,大多数都出现在明朝左近民众的餐桌上。 唐朝的主食十分单调,北麦南稻,间或有些蜀黍等物。常见的蔬菜也只有葵、藿、韭、菘、荠,即秋葵,豆芽,韭菜,白菜和荠菜,余者只是些可以食用的无名野菜而已,没有形成规模化的种植。 蔬菜只能够丰富餐桌上的味道,主食的意义则更加巨大。像是高产的玉米,还有可以当做主食食用的白薯,如果在唐朝便在民间流行开来,其深远的意义简直难以估量。 唐朝的农业种植虽不至于尚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时代,毕竟也是靠天吃饭。曲辕犁,牛耕和水车虽然能够形成小规模的农业作业化,一旦遇到天灾,或是多水,或是大旱,或是蝗灾瘟疫,都会造成作物减产,民不聊生。 像是玉米和白薯这等抗旱且抗病的植物,如果在民间大规模普及种植,解决了粮食方面的后顾之忧,空出手来专一发展科技,拓展商道,扩张军备,大唐可以繁盛到什么样的地步,任凭谁也无法预料。 厨子见杨桓张开的大嘴里足能塞进一个鹅蛋,得意洋洋道:“怎么样,这些植物全都没见过吧,是不是很震撼?” 杨桓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用力搓了搓两颊道:“有什么好震撼的,不过是些玉米辣椒土豆子而已,老子是连肯德基都吃过的人,难道还会没见过这些稀烂贱的玩意儿?” “什么?你说你吃过啃得鸡?” 厨子一把抓住杨桓的手臂,双眼熠熠生辉:“你怎么会知道啃得鸡的?你和凌阳将军是什么关系?” 杨桓已经不止一次在添香阁的这般怪人口中,听说凌阳将军的名头。杨桓明知道凌阳将军是和自己一个时代的穿越者,便对凌阳在大唐建立的功业更加钦佩。没想到凌阳将军不仅骁勇善战,胸怀博大,从边军一小兵一直厮杀到君临天下,甚至乘坐海船远航,一路去到了美洲大陆一带,否则也不会将这些稀奇古怪的植物种子带了回来。 只是凌阳将军最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些外来的植物和高科技器具并没有推广开来,而是藏匿在神秘的财神堂中,由这些怪人继续深入专研培育,看来财神堂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有钱有势的生意团体,或者干脆作为江湖上的一个门派,暗地里却同上一代穿越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杨桓不愿多提这些事,唯恐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被人视作来历不明的细作,只好打了个哈哈道:“所谓的肯德基嘛,是我家乡的一道风俗美食,同麦当劳和必胜客一样,都属于没有什么滋味的垃圾食品,好看不好吃,听说里面全都是激素和防腐剂,小孩子吃多了会提前发育,男的吃多了还会长出一对硕大的胸部,哈哈……” 厨子能够在财神堂中立足,而且接触到此等机密,自然也不是简单之辈,看出杨桓言不由衷,有意隐瞒内情,也不追问:“既然你连啃得鸡都知道,恐怕也和凌阳将军脱离不了干系,既然你不愿深说,我也不便多问。闲话少叙,这里我一人忙不过来,坑里沉淀好的雨水还要澄澈过滤一遍,方可浇灌作物,你还是去后面提一桶杂份儿过来施肥才是正经。” 杨桓无法,只好在厨子这里接连做了几天的掏粪工,自是诽腹不已。 两个月以来,杨桓将后院走了个遍,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古怪人物,全都是财神堂聚拢在麾下的有识之士,藏匿在添香阁中精心钻研,都是些超出了这个时代科技范畴的课题,从天文历法,科技学术,民生水利,医道岐黄,算术兵武等,包罗万象,无所不有,且全都跟上一代穿越者凌阳将军脱离不了干系。 杨桓心内自是震惊,只是无人叙说,只好整日劳作,且从未放下武技锤锻,渐渐也便见怪不怪,直到今日灶王节,杨桓便去一名主攻火器研究的怪老头那里,索来一些配制好的火药,填充进纸筒之内,塞入灯油浸润过的棉线充做引焾,做了一大箱爆竹,聊以过节应景而已。 宋之问见杨桓拖着一大箱爆竹,鄙夷杨桓只知道玩耍,很是训斥了杨桓一番:“我看你近日来武功颇有小成,渐渐疏忽起来,不像从前一般用功努力,想是认为自己的本领水到渠成,便翘起尾巴来骄傲了不成?” 杨桓笑嘻嘻的替自己辩解道:“秦花海那个恶婆娘将老子囚禁在此处,虽然多蒙先生照顾,却始终拘禁在庭院里不得动弹,整日与一些怪里怪气的糟老头子为伍,或是挑粪浇园,或是挥锤打铁,或是配伍药材,或是夜观星象,哪里有一刻是真正的欢快自由。如今正是小年,我又恰巧闲来无事,幕天席地的放几个爆竹乐呵乐呵都不行吗?” 宋之问笑骂杨桓几句,面上突然闪过一丝不舍之意,只是很快掩饰了起来,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递给杨桓:“这里面装着一张财神堂的千花票,是去年早春时分,财神堂放债给扬州惠源银号的一注钱,如今约期已到,连本带利都要收了回来,你便趁着年前出去走上一遭,将钱要了回来,便充作是出去游玩好了。” “她们肯放我出去了?” 杨桓惊讶道:“她们放心让我一个人去?就不怕我卷了钱财逃之夭夭,从此不知所踪?” 宋之问笑道:“无论风筝飞得多高多远,毕竟只是竹骨纸皮而已,并非鲲鹏雄鹰,始终有一条丝线在人手里拽着。如今念雪姑娘尚在秦花海那边客居,倒是不虞你一去不返。我估摸着秦花海也是怕你憋出病来,这来放你出去随便走走,若是想卷了钱远走高飞,无非也就是念雪姑娘看错了人而已,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160 四处搜刮 杨桓当然不是那种见利忘义,只顾着自己逍遥,不顾他人死活的人。 所以杨桓欢天喜地的接下这个任务,像个即将要去参加学校组织野游的小学生一样,怪叫一声,原地翻了一个筋斗,一把夺过宋之问手中的信封便跑,自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杨桓刚刚离开,秦花海的声音便从书房中传出:“瞧这小子乐的,就似一只开了锁的猴儿一般,真是有趣。” 宋之问步入书房,背负双手笑道:“可不是,杨桓在我这里足足呆了两个月,同后院那群古怪的老家伙打了一圈交道,做了无数的脏累活计,又修习我宋家的心法养神,却还是这般活泼,没有磨去一点轻浮跳脱的心性,想来定是我调教得还远远不够啊。” 秦花海端坐在一张酸枝椅上,左右俏立着两个女孩子,一红一绿,正是赤茗和绿奴。 秦花海今日换了一身家常衣衫,粉蝶百褶裙,银布对襟小袄,耳上挂着一对玛瑙硬果坠子,还是那样的风姿绰约,柔美动人。宋之问却似对秦花海的美貌已经生出了免疫力,只是将秦花海当做寻常女性朋友一般看待,言笑间并无一丝生涩,神态十分自然。 秦花海拈起书桌上一方小巧的玉石狮子镇纸,托在掌中把玩,随意道:“此子能够佩戴那枚‘财水令’多日不死,定然大有来历。先前我只道那财水令是他无意得来,如今见他竟然驾驭得住,可见他定是凌将军选定的人选无疑。而且虽然言语轻浮,行止荒唐,好在重情义而轻利益,偶尔露出赤子之心,拳拳可见,足见其非是奸佞之徒,这也就够了。” 宋之问甚喜杨桓,见秦花海对杨桓的评价甚高,心中喜悦:“后院里那个医疯子早就说过,凌阳将军随身佩戴的那枚财水令,孔隙中的泥垢封住许多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毒性最是凌厉霸道。若是寻常之人佩戴几日,那些虫儿便会噬咬主人,不日间呜呼哀哉,骨肉糜烂而死。我平日里多加留意,见杨桓那小子将财水令当做稀世宝贝一样贴身收藏,时不时还傻笑着舔上一舔,到现在倒也相安无事,能吃能睡,四处惹祸,头发都没少上一根,这不是上天注定是什么?” 秦花海嫣然一笑:“先生乃当代大儒,博学广闻,却也做此玩笑之语,显然真的十分喜爱杨桓。先生有所不知,凌阳将军曾经说过,那枚财水令乃是他从遥远的故土带到我大唐来,财水令中微不可察的小孔小隙中多有灰尘泥垢,其中滋生的却也不是小虫,而是被将军家乡人称作为‘细菌’的一种微小生物,肉眼难以分辨其形状。” “那些细菌是大洋彼端的生灵,生长于那方的水土,有着特殊的性格,我唐人一旦被那种细菌沾染,却无法生出免疫,且这边的草药很少有能够克化那种细菌的种类,所以接近财水令的普通人会无缘无故暴病身亡,却并非难以驾驭那等神物,只是被众人传闻得越来越离奇罢了。” 宋之问哂然一笑,不无自嘲道:“什么当代大儒,博文广识,不过是些虚名而已。想那世界如何广大无边,天地宇宙中神秘之事数不胜数,谁又能一一知晓。我等平凡众生,均只是井底之蛙而已,宋某更是量浅无才,当不得秦堂主如此厚赞。” 二人随意聊了几句,秦花海便起身告辞,宋之问自去杨桓下榻处,看杨桓收拾衣物收拾得如何。 杨桓空手而来,除了随身换洗衣物鞋袜之外,本应身无长物。只是杨桓在后院混了两个月,同后院里诸多怪老头相处得十分融洽。而且杨桓天生自来熟,软磨硬泡,半抢半偷,弄来不少好东西。 原本闻名无锡的巧手工匠泥人张,不仅泥人捏得好,鞣制人皮面具的手艺也是一绝。泥人张在添香阁居住了十几年,潜心钻研西洋一带传过来的油彩画艺,和磅礴大气的壁画艺术,当然也是凌阳将军自大洋以西带回来的艺术手段,民间艺术家泥人张立刻为之倾倒,屁颠屁颠找到添香阁来,抛弃一切,精心钻研。 泥人张也没有丢弃了自己的老本行,闲暇之余捏出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相,亦鞣制出十几张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来,用的都是祖传的手艺。 铁匠曾经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用一块上好的精铁反复锤锻,按比例将些许稀有金属掺杂进去,用了特殊的淬炭工艺,打造出两把单刃战刀。两柄战刀一长一短,狭窄锋利,刀身两侧凹陷进双血槽,护手嵌铜,刀柄缠绕着丝线和狼皮条,可以看出是倭刀的老祖宗,线条流畅且霸气十足,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两把刀稍长者为“长风”,略短者名“淡水”,被铁匠珍藏在卧室里昼夜把玩,爱不释手,视为生平得意之作,没想到却和泥人张做出的人皮面具一起,全都落进了杨桓手中。 “毒郎中”投入财神堂麾下,十几年前便再不理江湖事务,躲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不肯出来,一心想要培养出凌阳将军所说的“青霉素”。青霉素没有培育出来,其意外的产物“烈酒”却横空出世。 这种被毒郎中取名为“烈酒”的迷药,同普通的清水并没有任何区别,无色无味,不过只要滴上一滴在井里,足够让一个村庄的人昏睡上三天三夜,醒来后不会落下任何毛病,就像劳累后睡了酣甜一觉一样。 “金算盘”纵横淮南道多年,生得方面大耳,整日笑眯眯的,动辄以生意人自居,账目精细,精通算数,做的确实黑吃黑的买卖。淮南道上无论独行大盗或是有些名声的黑道组织,全都在金算盘手里栽过跟头,提起金算盘的名号,无不闻风丧胆。 忽有一日,财神堂的人找上了金算盘,将一张写满了数学公式,画着表格的纸张在金算盘眼前一晃,金算盘便义无反顾的来到添香阁,一住就是十几年,整日沉浸在高等数术的奥义中,以慰平生之渴。 金算盘生平嗜好积敛财富,将劫掠来的财富分别藏在大唐南北名山大川之中,被杨桓一顿小酒套出了具体地点,绘制出来的藏宝图,此刻正同一大瓶“烈酒”一起,全都安安静静躺在杨桓的包裹之中。 161 苦大仇深 除此之外,杨桓的包裹还放着醉白楼大厨倾心研制出来的压缩馕饼,只需要用滚水煮开一小块,便能饱食终日,馕饼中还添加了各色蔬菜干和肉屑,足可以保证人体所需的营养元素。 “多宝针匠”宁林也是添香阁后院的常驻客之一,走得一手好针线,苦思多年,终于使用鲨鱼皮混合金珠线等物,织造出一件不惧水火刀枪的衣裳,贴身穿在身上,能够抵挡火烧刀砍,是一件难得的防身之物。 添香阁后院的巧手妙匠们倾尽心血做出的宝贝,全都毫无例外的便宜了杨桓。余下百宝囊,挠钩索,上好的金疮药,可以通开大部分精密铜锁的钥匙,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使得杨桓终于能够鸟枪换炮,身上的装备跟后世的特种兵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宋之问本想留杨桓再住一晚,摆上一桌酒菜为杨桓践行。只是杨桓在这里憋闷得狠了,一刻都停留不得,索来前往扬州银号的地址,扬天狂笑着冲出了添香阁,一路打着筋斗,兴奋得无以复加,导致路人纷纷为之侧目。 宋之问没有亲自送杨桓离开,而是站在角门处看着杨桓离去的背影,面带忧色,自言自语道:“我现在才终于理解,你小子说的那句不作死就不会死的真正含义,秦花海特意为你安排好了马车和船只,还抽调出两名高手随侍,你却火烧屁股一样出了门便跑,形单影只,江湖上哪里会有好走的道路,看来这小子一路上可有的苦头吃喽!” “干了这杯!” “哎呀老金,你不是戒酒戒了七八年了吗?怎么还敢用大碗喝这么烈的白酒?” “还不是因为杨桓那个混小子走了高兴,来,咱哥俩干一个,胖厨子你陪着喝一碗!” 宋之问回头一看,后院里的那些老家伙不知什么时候聚在院子里,刚刚眼睁睁看着杨桓离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会儿见杨桓走得远了,才兴高采烈搬出一大瓮白酒来,甚至来不及收拾些下酒菜,就你一杯我一碗的喝了起来。 宋之问在添香阁后院生活多年,从未见过这些城府深沉的老家伙如此喜形于色,而且第一次聚得这样全,讶异问道:“你们这是……” 厨子端着一碗酒,豪气干云的一饮而尽,抹抹嘴道:“大伙儿这么高兴,还不是因为您那个嫡传弟子终于走了。老宋啊,你是不知道你的那个宝贝徒弟平时混账到了什么程度。我在琉璃棚内种植的那些金珠米,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抽穗结出了果实,本来是要挑选出饱满的留作种子,没想到我一眼没照顾到,杨桓便趁夜溜了进去,把金珠米的棒子全都掰了下来,磨成了粉末熬粥喝。还把我辛苦栽种的狼桃搅碎成汁液喝掉,非说里面富含丰富的什么维生素稀。你说狼桃打成汁能不稀吗?简直把我气死了。” 厨子开了第一炮,金算盘便也跳了出来,拉住宋之问的衣袖诉苦道:“胖厨子顶多是损失了爱物,毕竟留下些种子,还可以重新培养。老夫的损失可要大得多了。前日杨桓晚间溜入老夫房中,端着几味小菜和一壶老酒,非要同老夫秉烛夜谈。老夫正好腹中饥馁,抵不得吃喝了些,没想到那个小兔崽子在酒菜里下了**药,把我多年来辛苦积攒下钱财的藏匿地点全都套了去。老夫醒酒后甚觉不妙,想要先行前去将金银宝贝挪一挪地方,你猜怎么着?那个小混蛋居然威胁我说,如果我敢私自改换藏宝的地点,他就去江湖上散播消息,将写有藏宝地点的告示贴满大江南北的每一个大街小巷,一根钱毛都不给我留下,老夫只好暂时屈服,只盼着老宋你的爱徒不至于丧尽天良,好歹能给老夫留下一点棺材本……” 金算盘纵横江湖,多年未尝一败,以心狠手辣著称,往往夺人钱财之后,还会将携带钱财之人屠杀一光。因为金算盘杀人劫货的对象多是黑道恶徒,故而在江湖上颇有侠盗贤明。就是这样一个令黑道中人闻风丧胆的江湖大豪,此时却忍不住潸然泪下,哭得像个受了婆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令人啼笑皆非,足以看出杨桓已经将金算盘坑到了何等地步。 金算盘话音未落,毒郎中也跟着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老宋啊,咱们这多年的兄弟,哥哥可得说你两句。俗话说相由心生,你那个徒弟杨桓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亏你怎么想的,居然收了他做徒弟。你可知我一生醉心研究凌将军说过的那种抗生素,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在腐烂的食物中提取那种霉菌,又是用菜油离析又是用碱水沉淀,培养得差不多了,你那徒弟却说他懂得一种什么显微镜的制作方法,可以更加直观的观察青霉素的生长过程。我也是老糊涂了,听信那个混账的谗言,任凭他用凹凸不平的琉璃镜片折叠成一具叫做显微镜的玩意儿。没想到那玩意儿却能够折射阳光生火,差点将我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现在还满屋子的焦糊味,不信你去闻闻看……” 宋之问从未听杨桓说起这些事,跺脚叹气道:“老毒医你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跟我那不成器的徒儿一起瞎胡闹,受了罪也是活该。” “你就知道护着你的徒弟,平日里为何不严加看管!” “多宝针匠”宁林喝的面红耳赤,指责宋之问道:“你徒弟整日游手好闲,有事没事便去我那里游逛,将我惯常使用的一包陨铁缝衣针盗了去,被我察觉还死活不承认,那包陨铁针数量上千,是春秋时候流传下来的古物,价值连城,如今世上只剩下了一套,却……我实在说不下去了。” 铁匠一拍腰间刀鞘,抽出双刀在手中一挽刀花,得意洋洋道:“还是老子比较精明,早就看出杨桓那小子手脚不干净,始终将长风和淡水随身携带,才使得杨桓无处下手……” 铁匠一面说,一面感觉到手上分量不对,再看老兄弟们已经纷纷投来怜悯的目光,低头一看,一双战刀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两只薄铁片,只有刀柄并未改换,长风和淡水早已不翼而飞。 “杨桓偷儿,老子跟你没完!” 162 匆匆一别 除此之外,杨桓的包裹还放着醉白楼大厨倾心研制出来的压缩馕饼,只需要用滚水煮开一小块,便能饱食终日,馕饼中还添加了各色蔬菜干和肉屑,足可以保证人体所需的营养元素。 “多宝针匠”宁林也是添香阁后院的常驻客之一,走得一手好针线,苦思多年,终于使用鲨鱼皮混合金珠线等物,织造出一件不惧水火刀枪的衣裳,贴身穿在身上,能够抵挡火烧刀砍,是一件难得的防身之物。 添香阁后院的巧手妙匠们倾尽心血做出的宝贝,全都毫无例外的便宜了杨桓。余下百宝囊,挠钩索,上好的金疮药,可以通开大部分精密铜锁的钥匙,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使得杨桓终于能够鸟枪换炮,身上的装备跟后世的特种兵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宋之问本想留杨桓再住一晚,摆上一桌酒菜为杨桓践行。只是杨桓在这里憋闷得狠了,一刻都停留不得,索来前往扬州银号的地址,扬天狂笑着冲出了添香阁,一路打着筋斗,兴奋得无以复加,导致路人纷纷为之侧目。 宋之问没有亲自送杨桓离开,而是站在角门处看着杨桓离去的背影,面带忧色,自言自语道:“我现在才终于理解,你小子说的那句不作死就不会死的真正含义,秦花海特意为你安排好了马车和船只,还抽调出两名高手随侍,你却火烧屁股一样出了门便跑,形单影只,江湖上哪里会有好走的道路,看来这小子一路上可有的苦头吃喽!” “干了这杯!” “哎呀老金,你不是戒酒戒了七八年了吗?怎么还敢用大碗喝这么烈的白酒?” “还不是因为杨桓那个混小子走了高兴,来,咱哥俩干一个,胖厨子你陪着喝一碗!” 宋之问回头一看,后院里的那些老家伙不知什么时候聚在院子里,刚刚眼睁睁看着杨桓离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会儿见杨桓走得远了,才兴高采烈搬出一大瓮白酒来,甚至来不及收拾些下酒菜,就你一杯我一碗的喝了起来。 宋之问在添香阁后院生活多年,从未见过这些城府深沉的老家伙如此喜形于色,而且第一次聚得这样全,讶异问道:“你们这是……” 厨子端着一碗酒,豪气干云的一饮而尽,抹抹嘴道:“大伙儿这么高兴,还不是因为您那个嫡传弟子终于走了。老宋啊,你是不知道你的那个宝贝徒弟平时混账到了什么程度。我在琉璃棚内种植的那些金珠米,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抽穗结出了果实,本来是要挑选出饱满的留作种子,没想到我一眼没照顾到,杨桓便趁夜溜了进去,把金珠米的棒子全都掰了下来,磨成了粉末熬粥喝。还把我辛苦栽种的狼桃搅碎成汁液喝掉,非说里面富含丰富的什么维生素稀。你说狼桃打成汁能不稀吗?简直把我气死了。” 厨子开了第一炮,金算盘便也跳了出来,拉住宋之问的衣袖诉苦道:“胖厨子顶多是损失了爱物,毕竟留下些种子,还可以重新培养。老夫的损失可要大得多了。前日杨桓晚间溜入老夫房中,端着几味小菜和一壶老酒,非要同老夫秉烛夜谈。老夫正好腹中饥馁,抵不得吃喝了些,没想到那个小兔崽子在酒菜里下了**药,把我多年来辛苦积攒下钱财的藏匿地点全都套了去。老夫醒酒后甚觉不妙,想要先行前去将金银宝贝挪一挪地方,你猜怎么着?那个小混蛋居然威胁我说,如果我敢私自改换藏宝的地点,他就去江湖上散播消息,将写有藏宝地点的告示贴满大江南北的每一个大街小巷,一根钱毛都不给我留下,老夫只好暂时屈服,只盼着老宋你的爱徒不至于丧尽天良,好歹能给老夫留下一点棺材本……” 金算盘纵横江湖,多年未尝一败,以心狠手辣著称,往往夺人钱财之后,还会将携带钱财之人屠杀一光。因为金算盘杀人劫货的对象多是黑道恶徒,故而在江湖上颇有侠盗贤明。就是这样一个令黑道中人闻风丧胆的江湖大豪,此时却忍不住潸然泪下,哭得像个受了婆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令人啼笑皆非,足以看出杨桓已经将金算盘坑到了何等地步。 金算盘话音未落,毒郎中也跟着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老宋啊,咱们这多年的兄弟,哥哥可得说你两句。俗话说相由心生,你那个徒弟杨桓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亏你怎么想的,居然收了他做徒弟。你可知我一生醉心研究凌将军说过的那种抗生素,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在腐烂的食物中提取那种霉菌,又是用菜油离析又是用碱水沉淀,培养得差不多了,你那徒弟却说他懂得一种什么显微镜的制作方法,可以更加直观的观察青霉素的生长过程。我也是老糊涂了,听信那个混账的谗言,任凭他用凹凸不平的琉璃镜片折叠成一具叫做显微镜的玩意儿。没想到那玩意儿却能够折射阳光生火,差点将我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现在还满屋子的焦糊味,不信你去闻闻看……” 宋之问从未听杨桓说起这些事,跺脚叹气道:“老毒医你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跟我那不成器的徒儿一起瞎胡闹,受了罪也是活该。” “你就知道护着你的徒弟,平日里为何不严加看管!” “多宝针匠”宁林喝的面红耳赤,指责宋之问道:“你徒弟整日游手好闲,有事没事便去我那里游逛,将我惯常使用的一包陨铁缝衣针盗了去,被我察觉还死活不承认,那包陨铁针数量上千,是春秋时候流传下来的古物,价值连城,如今世上只剩下了一套,却……我实在说不下去了。” 铁匠一拍腰间刀鞘,抽出双刀在手中一挽刀花,得意洋洋道:“还是老子比较精明,早就看出杨桓那小子手脚不干净,始终将长风和淡水随身携带,才使得杨桓无处下手……” 铁匠一面说,一面感觉到手上分量不对,再看老兄弟们已经纷纷投来怜悯的目光,低头一看,一双战刀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两只薄铁片,只有刀柄并未改换,长风和淡水早已不翼而飞。 “杨桓偷儿,老子跟你没完!” 163 夜色微醺 “故人西辞黄鹤楼啊,烟花三月下扬州呀,孤帆远影碧空尽哪,唯见长江天际流哎哎嗨呦。” 杨桓用二人转的调子唱着古诗,先是在大街上转了一圈,领略下当地的风土人情,然后又雇了辆车,去往西湖一带游玩。 杨桓在添香阁憋闷得久了,只觉得外面的空气特别清新,此时正是冬春交集之时,回南天尚未到来,花木微有新意,并没有什么看头,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阴凉的味道,西湖一带少有游人,杨桓却依旧兴致勃勃的到处乱走,只为享受那份难得的自由。 杨桓走得累了,随便找到一家茶肆休息。临近黄昏时分,茶肆里几乎没有生意,茶肆主人为杨桓开了一壶滚水,泡沸一碗苦丁供杨桓解渴,并送上些橘饼、糯米糕、笋干,辣鱼丁之类的东西零碎供茶。受了几文钱后,便支起手肘在茶桌上打起盹来。 唐朝盛行饮茶,不过茶道还没有在民间流行,上好的茶叶只供王公贵胄们享用,价值高昂,寻常人根本不敢问津。民间茶汤多是些陈茶碎沫混合压制成的熟茶,称之为“高碎”,或者干脆以晾干炒熟的野菜嫩尖充当,也别有一番滋味。 杨桓喝的这壶苦丁,是大理一带出产的小叶丁草晾制而成,入口先是极苦,而后回甘,清香怡人,回味绵长。杨桓轻啜了一口茶汤,渐渐定下神来,眯起眼睛思忖起来。 按照杨桓的计划,应该先寻得近处金算盘藏匿起来的金银,雇佣些江湖豪客,或是佣金杀手之流,先去财神堂将念雪营救出来。不过杨桓随即想到,以宋之问那等高手,尚且自惭形秽,自称武技在财神堂中只属泛泛中庸之辈,而且以蛇蝎双子那等名头,见了财神堂中区区使者绿奴,犹自毕恭毕敬,因此推断财神堂中定然高手如云,否则也不会在江湖上创下如此名头。 杨桓如今的身手,顶多算得是寻常二流角色,想要凭借自身本事前去救人,实属天方夜谭。杨桓深有自知之明,前思后想,觉得自己尚未在江湖上走动过,许多门道都不甚清楚,贸然雇佣高手救人,说不定会觊觎身上钱财,惹来杀身之祸也说不定。 杨桓冥思苦想良久,终于颓然一叹,决定还是暂时忍耐下来。反正秦花海曾经许诺杨桓,待得碎叶城主涂乃奇遣人来取念雪,定会通知杨桓前往一会,届时再行计议亦为时不晚,眼下还是乖乖听从财神堂的吩咐为妙。 想到此处,杨桓拍了拍打盹的茶肆主人,询问前去扬州的道路。 店主人打了个哈欠,不耐烦的伸出一只手掌,杨桓便很有眼色的掏出几文钱来,放在店主人掌中,心疼道:“这回可以了吧。” 店主人得了一注意外之财,一整天生意惨淡的愁绪一扫而光,眉开眼笑道:“从我姑苏去扬州,一路四百余里的路程,小的建议客官先去登门街雇一辆大马车,到了无锡以后,再换乘转往长溪县,过了长溪便是镇江,那里有航船溯流而下,一日一夜便可到达扬州城。” 杨桓暗暗在心内记下,和颜悦色问道:“这位大哥,你刚才说的路途倒是清楚,只是不知这一来一回,需要多少日子?” 店主人盘算片刻,板着指头道:“眼下已是快要到了新年,少有马车会愿意走这样远的路,雇车需费上些力气,加上一路颠簸劳顿,饥餐渴饮,打尖住宿,一来一往的话,估摸着也要二十天光景。” 杨桓心想来回二十天,单程到达扬州岂不是要十天的功夫。定是添香阁的那般老不死嫌自己平日里太过闹腾,这才想了个法子把自己支走,好过上一个安静喜庆的新年。 杨桓将添香阁后院的老家伙们逐个诅咒了一遍,连宋之问都没有放过,这才转身离开茶肆,顺手将一只纤巧的茶碗卷进袖子里一同带走,算是抵得自己的问路之资。 杨桓转过一个弯去,将茶碗随便丢弃在一道骡马食槽中,心情终于爽快了许多,一路晃悠到人多热闹的登门街,四处寻找能够走远路的马车,得到的结果却令杨桓颓丧不堪:眼看要过新年,马车都不肯走远路,只是在左近的县城和乡下打零。 杨桓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只是从宋之问哪里索来了半吊小钱,共计五十枚,喝茶问路花去十文,剩下的远远不够乘车之资。不过这也难不倒杨桓,因为杨桓离开添香阁的时候,顺手将金算盘的惯使独门兵器偷了出来,拆开来藏在包裹里,金算盘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否则非气得吐出三升老血不成。 金算盘的独门兵器,正是一只通体黄金打造成的算盘。这只算盘大小和普通的算盘并无不同,金算盘在这件兵器上浸淫多年,独创了一套凌厉古怪的招式,路数和刀枪剑戟等寻常冰刃截然不同。关键时刻,算盘中的金珠子还能充做暗器使用,使人防不胜防,加上金算盘内劲雄浑,行走江湖多年未尝一败,这件兵器也为金算盘立下了汗马功劳。 杨桓哪里懂得这些,购买些斧凿铁锤等物,寻个僻静处将黄金算盘拆开,敲扁了几颗金珠,重金雇佣得一辆双辔马车,一路前往无锡而去。 那名车夫是个光棍跑腿,平日里只靠这辆马车换取吃食用度,反正在家过年也是清锅冷灶,没什么意思,不如去路上发一笔小财。车夫本没有行过远路,便老老实实的告诉杨桓,自己只通晓去往无锡的道路,过了无锡再去长溪县城,或是在无锡找个向导问路,或是干脆让杨桓换乘别的马车。 杨桓从未出过远门,只好暂且答应下来。 杨桓没有注意到,两个身高长相均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自打杨桓离开添香阁后,始终跟在杨桓身后。以杨桓的机警居然毫无察觉,足见二人身手高明。 杨桓乘坐的马车离开了姑苏城,那两名男子也骑马跟了上去,远远缀在后面,竖起面巾遮掩住口鼻,以免扬起的灰尘侵入口鼻,一看便是惯常行走远路的老江湖。 164 姹紫嫣红 马车出了苏州城,向北行得不过十数里路程,天色渐渐转黑。车夫是个赶路的老手,熟悉苏州城四面地形,将马车驶进了蠡口镇中,寻到一家客栈停了下来。 车夫在心内埋怨杨桓火烧屁股一般,眼见天色将晚,却一个劲儿催促出城,导致没走多远便要找地方住宿,不如在苏州城内来得安全自在。 杨桓倒是不以为意,只要能够多离开财神堂的势力范围远一些,心里便觉得安稳许多,丢给车夫几文钱充作安排马儿草料的费用,进去客栈中要了两间隔断房,命跑堂的将晚饭酒水送进房内享用。 蠡口镇距离苏州城不过十余里的路程,是姑苏北部的大镇。蠡口镇作为北边大城进入苏州城的必经之路,修建得和规模小一些的偏远县城大小相似,至于晚间,街道上徜徉者络绎不绝,酒肆青楼亦灯火通明,十分喧哗热闹。 蠡口镇的常驻居民只有不到万人,开设买卖场所的大多是苏州城的大生意人,遣使得力心腹家人下属,来到此处捞金,看中的便是此处有许多来往客商。走江湖的商人,哪里不破掉了几贯铜钱,钱来得容易花得也快,身上又带着不少进货的本银,或是将货物出手获得的利润。这些客商或是在这里住宿等候明日开门进城,或是完成了一单生意,流连此处等候返钱,直将蠡口镇捧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经济圈子,吃喝玩乐无所不有,多少钱都能使得一干二净。 杨桓少年男子,正是喜好热闹的年纪,推开客房临街的窗子,见街道上行人熙来攘往,酩酊大醉者有之,呼朋唤友者有之,调笑女孩者有之,信步游玩者有之,跟后世的夜市也差不了许多,哪里按捺得守在房间中冷清,将包裹中重要物品随身携带,粗重之物则包成一包,塞进木床下面藏好,腰间插着长风淡水双刀,同店小二打了一声招呼看管房间,信步走到街上游逛起来。 蠡口镇虽然不大,胜在地理位置重要,扼守住出入苏州城的必经之路,渐渐形成了繁华的商业圈。唐人喜好宴饮玩乐,民风开放,对于早已名存实亡的宵禁令从来不屑一顾,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求一夕之欢,无论男女老幼,晚间闲时皆结伴出游。虽然已经到了年根下,在街道上寻觅欢乐的人依旧不在少数。 镇子中间有一条通达南北的正街,道路宽阔,两旁楼房错落,均在窗格中透出闪亮的灯火,兼之客店门口大多悬挂灯笼,照耀得闹市亮如白昼。 唐人衣着混杂,江南之地因为盛产丝绸,服饰颜色更加艳丽,其中以女子犹甚。唐人喜穿胡服,因为胡服不似唐服一般宽大啰嗦,对襟窄袖,靴裤合度,行动十分方便。 当然也有穿着白色绸缎长袍的文士,腰间系有宽阔的金钩腰带,佩以美玉,更显风度翩翩,同灰衣布袍的寻常商人相比,多出几分儒雅唐风。也有身着劲装的江湖客,身背刀剑,面色冷峻,动辄成群结伙,独行者甚少。 女子则大多上衫下裙,均是桃红柳绿的鲜艳颜色,抑或洁白素雅,各有味道。衣衫胸前系有布扣,下飘垂带,肩颈处披着各种颜色的罗帔或布帔,豪放者则露出一截细腻的酥胸或颈子,娇艳动人。唐人看重穿着,不仅以之为美,还能够体现出对于精致生活的追求。 女子的服饰大多描刺图案花纹,款式复杂,显得大气而不失婉约,洒脱而更显飘逸。而且女子大多梳着高高的花式发髻,环佩叮当,珠翠耀眼,至不济者也要插上一支铜簪,或在额头贴着造型各异的小巧花钿,轻移莲步,眼波流转,杨桓穿梭其中,专门挑选貌美女子身边挨挨擦擦,心花怒放,一时眼睛都不够用了。 杨桓专门在女人堆里穿行,获得白眼无数,有几名眼凶的男人见自家女眷吃了亏,叫嚣着要痛揍杨桓一顿。杨桓虽然自恃身负武功,只是毕竟人生地不熟,不敢随意惹事,讪笑着挪动开去,专心打量起街道两旁的店铺来。 唐朝并没有太多的娱乐项目,人们晚间出游,不外乎几处寻欢场所。或是茶肆酒楼,邀请三五好友饮酒闲聊,但求酣畅淋漓一场大醉,或是于茶肆中点上一壶清茶,五七碟零碎小食,专注听说书先生讲古,开怀一笑。有些好赌之人则寻到赌坊之中,围在一起抹起了骨牌骰子,寻求输赢一夕间的刺激。 所有的娱乐场所中,生意最红火的当属青楼。唐时民风开放,对于房中之事,闺中乐趣并非像诸多封建王朝一般讳莫如深,皇帝老子带着头儿的乱搞,朝中名臣和文人墨客亦喜好狎妓,自以为风流雅事。譬如太宗皇帝李世民,登基之后便将亲弟弟李元吉的妻子霸为己有,昼夜寻欢。而李世民也遭到了报应,自己的小媳妇武媚娘,也就是当今女皇圣上,在李世民死后毅然投入了高宗皇帝李治的怀抱。 有了皇帝家率先垂范,胡作非为,皇帝麾下的一干文士才臣也不甘示弱,纷纷效仿。唐朝大诗人李白,白居易,元稹,牛僧孺,哪一个不是烟花柳巷的常客。这班人将大唐的性文化带动得蒸蒸日上,民众见状大喜,无论男女老少,立刻将贞洁伦理丢到了九霄云外,举国上下一片乌烟瘴气,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去到青楼里寻欢作乐更是如同家常便饭。若是科技足够发达,能够人手发放一部手机,全都安装有微信摇一摇功能的话,恐怕唐朝早就陷入全国约炮的狂热潮流之中。 杨桓久闻唐朝青楼大名,不止一次在你懂得的网站上浏览过帖子,知道唐朝青楼林立,伎人多如过江之鲫,而且在这个时代逛青楼不仅完全合法,还被视作一种潮流。 有这样的好事杨桓哪里会错过热闹,反正身上有的是钱,索性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两文钱一包的高汤豆腐干,借机询问摊主道:“请问这位小哥,附近有没有我这种单身年轻有钱男子寻欢作乐彻夜笙歌不眠不休啪啪啪的地方?” 165 百般试探 售卖豆腐干的小贩咧嘴一笑,摆出一副“我自然懂得”的样子,蹲在地上朝头顶一指:“就是这儿了,这可是我们蠡口镇口碑最好的青楼,里面的姑娘都是上等货色,据说还有云州婆姨和扬州瘦马,不过价格金贵得紧,客人若是颇有些身家的话,不妨进去顽顽。” 杨桓大喜,谢过摊主后抬头一看,只见这座青楼的楼牌上挑着彩绸轩覆的一座牌匾,上面并无任何明显的题字,只是在巨大的木牌上刻画着翠柳鲜花,几个身姿曼妙丰腴的女子正于花丛中玩耍嬉戏,动作神态栩栩如生,右下角四个金漆小字若有似无,十分的不打眼,正是:姹紫嫣红。 杨桓步入厅堂,便有一名遍身绫罗珠翠的青楼女官儿上来招呼,团扇在杨桓肩头一拍,爽利笑道:“哎呦,瞧这位公子长得有多俊,楼里的姑娘若是见了公子这等人品,还不喜翻了心儿,快些进来坐,老身着人给公子送些好酒来,喝上几杯再细细游玩。” 这女官儿不过半老徐娘,顶多三十许岁,便自称起“老身”来。不过女官儿身上的确透着一股子沧桑味道,虽然笑容谄媚,低眉顺眼,那股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疲惫洞悉之意,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杨桓生得俊俏,前世便喜欢流连夜店场所,夜夜笙歌。往往贪恋一夕之欢,同许多不同的女孩子做了露水夫妻,第二日清晨起来,互相报以微笑,从此天涯各路,再不相逢。 因为杨桓这个好玩的性子,银行里的同事大多不愿意为杨桓介绍女友,唯恐杨桓辜负了人家正经姑娘。杨桓也不以为意,整日眠花宿柳,仗着一副好皮囊游戏花丛,婚姻大事始终没有着落,便穿越到了大唐西域,在感情上也算是心无挂碍。 杨桓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的古代青楼,心中暗暗欢喜,暗想若是在这里使用些银钱,便能够体会古代女子的曲意逢迎,温婉缠绵,兴致起了不妨多撒出些金银,便可随意采撷,邀请五七个千娇百媚的娘儿大被同眠,这趟穿越简直太特么的值了。 女官儿积年做这等生意,眼光最是毒辣。看准杨桓身后背负着不小的包裹褡裢,衣衫整洁干净,而且口音不似本地人士,便揣测出杨桓十有**是外地来的生意人。这等人往往最是不吝惜钱财,常年辛苦行走在商路上,天南海北哪里都去得,只要有钱赚的地方便是故乡,往往一年也不能在家中呆上几日,自然孤寂落寞,最需要女人温柔缱绻的精神慰藉。 只是女官儿心下里疑惑,为何杨桓腰插双刀,身边并无伙伴,看上去却又是不伦不类。 唐朝虽然清朗太平,毕竟疆域广博,州府县郡连接处的深山恶水多有盗贼劫匪,故而商人们远行图利,往往结伴而行。就算带着些防身的利器,也不过是些短匕棍棒而已。自古侠义无犯禁,身抚武功之人,往往依仗一身本事,看轻了朝律王法,难免热血冲昏了头脑,做出歹事。 所以即使唐朝武风颇盛,多有文人雅士佩戴长剑,却也是一种饰品而已,长剑往往缠金嵌玉,少有锋利开刃者,其观赏意义要远远大于实战作用。 杨桓看上去并不似好勇斗狠的江湖人物,却鲜见的配有一双战刀,只身一人四处闲逛,在女官看来便有些来历不正。不过做这种生意的都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只要客人不是朝廷通缉捉拿的江洋大盗,或是反出牢狱的死命囚徒,余者都是恩客金主,哪有闭门不接的道理。 女官心里的念头转了几转,还是决定先探一探杨桓的底,故意没引杨桓进入热闹的一楼正厅,而是在前带路,将杨桓请至二楼一间雅间中,亲自奉陪,待得跑堂的小乌龟奉上一桌齐齐整整的茶点酒水,女官儿便满面春风的笑了起来,亲自斟上一杯酒,躬身递到杨桓唇边:“公子先喝上一杯,解解风尘劳乏。” 杨桓倒是没见过如此阵仗,心想你个人老珠黄的妈妈跟我这儿腻歪什么,怎么还不赶紧给我上姑娘,反倒亲自劝起酒来了。 不过杨桓毕竟第一次来这等笙歌之所,唯恐露怯,还以为这是青楼的风俗,便就着女官的手里喝了一口酒,出言询问道:“这位大娘,本公子自小练武,修习的是不近女色的童子功。长大以后更是不喜女色,只乐意同清俊男子来往,是个不折不扣的兔儿爷,现在更是只乐意同**十岁的糟老头住一个被窝,敢问大娘可信?” 女官儿被杨桓说得一愣,旋即满脸堆笑道:“公子说笑了,若是公子不喜欢女人,又何苦巴巴跑到老身这儿来找起了乐子,老身当然是不信的。” “啪!” 杨桓一拍桌子,换上满脸的怒容:“不信,不信还不快点叫几位姑娘过来,你当我来你这儿是为了吃自助餐的吗?” 女官儿连忙敬酒致歉,将守在屋外伺候的乌龟唤了进来,命令那乌龟道:“没有眼色的东西,没看见这位公子已经等不及了吗?还不快去细细挑选两个标志些儿的姑娘来伺候,等着讨打呢不成?” 女官儿是成了精的妇人,故意将“细细挑选”四个字咬得重了些,同时暗暗朝乌龟使了个眼色,示意乌龟动作缓慢一些,暂时拖上一拖,好让女官儿能空出时间来盘问杨桓的来历。 女官儿将乌龟遣了出去,转向杨桓笑道:“老身见公子生得俊秀可爱,一时乱了方寸,都不知道要如何招呼才好,怠慢了公子,还望公子大人大谅,恕过老身这一遭。” 杨桓但觉有些口渴,也不理会女官儿的谄媚逢迎,见壶中酒水并没有什么力气,只是甜得蜜水一般,便自行倾倒了来喝,却听得女官出言试探道:“老身在这里经营买卖久了,熟悉得客人多得很,看公子却面生得紧,口音亦有些生涩,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到我苏州来可是为了做生意呀?” 路盐 杨桓暗想这半大婆子有意套问我的来历,定是猜测我是行脚的商人,想从我这里多弄些赏钱,或是干脆见我生得英俊,有意套近乎也说不定。不过这妇人长得虽然不错,却是经历过无数男人的残花败柳,老子在唐朝可还是童子之身,一定不可被她哄骗了初夜去,否则岂不是亏大了。 杨桓心眼一转,随口胡诌道:“本公子乃是洛阳人氏,闻听得江南之地繁华富庶,便倾尽家私,运送些胡地椒麻来此处贩卖,所得货银利润则换取了丝绸,多日前着同伴托运回洛阳牟利。本公子贪恋姑苏景色,流连多日不忍离去,耽搁到年关将至,找不到远路的海船车辆行走,只好雇车来到此处过夜,待明日去往扬州城寻一个亲戚,过完了年再北上归乡。” 杨桓一番谎话说得有理有据,根底不亏,即使女官儿这等老人精也没有听出任何破绽。只是女官儿心中疑惑尚未尽释,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杨桓倚靠在椅背上的双刀,娇笑道:“原来公子是位富商,怪道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出财主少爷的气势。公子年纪轻轻,便能独立支撑起这样大的生意,端可说是人中龙凤,少年英杰,老身敬公子一杯。” 杨桓不得已喝了一杯酒,便不耐烦的连连催促女官儿,命女官儿出去催一催许久未到的姑娘伶人。 女官柔声劝慰道:“公子这般财貌,非是天姿国色,才艺双全的姑娘不能相配。老身已命人细细挑选其中佼佼者前来侍奉,公子切莫急于一时。须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那豆腐若是磨出些热腾腾的汤水儿,散发出娇滴滴的滋味,还需公子下足了功夫研磨,才会更加得趣哩!” 女官儿不愧是欢场老手,几句话便扯到了闺阁中的秘戏,借物喻人,假托说些磨豆腐的话,挑逗杨桓胡思乱想些夜深人静,阴阳调和的事情,先将杨桓的一颗心挑动得一片火热,才好做下铺垫。 杨桓却是个急性子,一心想要见识见识唐朝的伎人到底是何种风情,一刻也等不得,终于翻脸发作道:“我且问你,你这里是何等所在,究竟做的是什么生意?” 女官儿赔笑道:“公子说笑了,这里当然是供客人们玩笑的地方,都是些女孩子精心伺候……” “那就好。” 杨桓又是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既然你这里是青楼,为何本公子自打进来,便一个女孩子都没有看到,只有你一个话痨守在这里陪我喝酒聊天?我花钱来这里消费难道是为了聊天?你当你这是黄金八点档的中国好声音海选现场?还特么的是凤凰卫视的鲁豫有约?” 女官儿见杨桓气得面上变了颜色,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便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半真半假道:“公子息怒,且容老身说句掏心窝子的体己话儿。老身慢待了公子,的确是老身所做欠妥,不过老身手下的女孩子,全都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良家女孩子,自小在深宅大院里习学女工刺绣,琴棋书画,歌舞琴筝,烹饪茶道,都是些娇滴滴的小娘儿,从没有见过粗鲁的阵仗,似公子这般,腰间悬着两柄利刃,老身怕那些姑娘骇得心胆俱裂,战战兢兢,没有法子使公子尽兴……” 女官儿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杨桓身后双刀。杨桓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这个妈妈桑将我当做了动辄拔刀相向的江湖客,这才屡屡推脱,不肯让那些姑娘出来见我,这倒也是人之常情,看来是我错怪她了。 想到这里,杨桓返身擎起双刀,轻轻放在女官儿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原来你起了疑心,不肯让楼中姑娘出来与本公子相见,倒是因为这两件凶器。本公子倒是不懂得武功,只是在苏州城州贩卖货物之时,偶然获得这一对战刀,只想着回乡山高水长,留在身边聊以傍身而已。既然你不喜欢的话,本公子暂且将这双刀交付于你暂时保管,只是不要弄丢了便好,须知这两把刀可是本公子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稍有些差池,便要寻你问罪呢!” 女官儿见杨桓如此,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女官儿常年做这等着生意,接触过的江湖人物何止千百,那些凶巴巴的武夫无一不把随身携带的兵器视作性命一般,不肯有须臾离身。杨桓如此作为,女官儿便放下心来,终于相信杨桓只是个行脚的商人,看其飞扬跋扈的模样,有**分是洛阳城某个富商的子弟,被家主差遣出来历练一番,积累些生意经,也好继承父辈的买卖产业而已。 想到这里,女官儿再无怀疑,咯咯笑着在杨桓的胸脯上轻轻一捶:“公子你好坏,白白让人家担心了那么久,耍弄得人家够了才肯罢休。” “老胡!老胡你死哪里去了,赶紧给老娘滚过来!” 老胡便是刚才守候在门外的那只乌龟,一直支棱着耳朵在门外倾听,唯恐女官儿有失,这会儿连滚带爬的推门进来,卑躬屈膝道:“三娘但请吩咐。” 被称作三娘的女官儿横了老胡一眼,转向杨桓道:“老身这便唤些颜色十足、艺术精湛的姑娘来伺候,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孩儿?是娇小疼人的,琴艺高超的,风雅知趣的,还是能歌善舞的?” 杨桓闻言大惊:“我靠,你这里难道是快乐女声的选秀现场还是怎么着,难道你这儿的姑娘都不陪客人渡夜,就没有那种风流娇媚,腿长腰细,波大水多,长得好看还会叫的姑娘?” 女官儿见惯了各色客人,无论多么饥色的男子,到了这里难免都要装腔作势一番,先喝酒作诗唱曲观舞助兴一番,意兴盎然,水到渠成后在提及宽衣解带的旖旎消魂,像是杨桓这种开门见山,一开口便要求人家姑娘侍奉枕席的粗人,还是很少遇见。 女官儿登时便对杨桓大为改观,把杨桓归为丝毫不懂得风情趣味的土财主一流俗人,笑得更加灿烂:“既然这样的话,老胡你去将我们这里房中活计最好的红杏和出蔷唤来,让她们两个陪这位公子乐上一夜吧。” 166风流阵仗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名穿红戴绿的年轻姑娘飘然而至,带起一阵香风,媚笑着依偎在杨桓左右,公子长公子短的叫个不停,又是斟酒又是夹菜,过分的热情弄得杨桓浑身不自在。 红杏和出蔷顶多有着三四分的颜色,算不得美貌,只是比寻常女孩懂得打扮而已,言语娇滴滴的,目光如波,玉手不老实的在杨桓身上胡乱游走,显然是见杨桓生得年少英俊,打定了主意吃杨桓的豆腐。 红杏出蔷在姹紫嫣红算不得红官人,歌舞琴技又十分低微,能够接触的客人大多是些粗莽之人,很少遇到杨桓这等清俊少年,便使出了十分的本事讨好笼络,眉目传情不说,恨不能立时间宽衣解带,双双化在杨桓身上,一个劲儿催促女官儿和老胡快些出去。杨桓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闲来无事逛青楼,居然被青楼的姑娘当成小爷们儿给吃掉,传出去定会让人笑掉大牙。 女官儿见两个女儿这般不堪,显然是相中了杨桓长相人品,一时间没羞没臊,什么都顾不得,只好重重咳嗽两声,出言道:“公子,如今姑娘也来了,您看是不是……” 女官伸出手指一捻,杨桓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自打进入姹紫嫣红,还一个铜钱的打赏都没给过任何人,还白吃的人家的酒菜。杨桓毕竟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唯恐露怯,身上有钱心里不慌,从袖袋中摸出两粒砸扁了的金珠子,抛给女官儿道:“这些够不够。” 女官儿见杨桓拿出的金珠儿成色十足,大喜道谢,刚刚退了出去,乌龟又点头哈腰的凑上来要喜钱。 杨桓用些通宝打发走了乌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细细打量身边的两位姑娘一番,命二人端坐说话,莫要凑得太近。 二女依言嘻嘻一笑,听话的坐开了些,没喝上两杯酒,便说些挑逗的言语,痴缠不已,面带春情的邀请杨桓宽衣作乐。 杨桓并非想来此处寻女人胡闹,只是前世在电视剧上看得多了,年少公子去往青楼散心,往往能够遇到隐娘、绿珠、红拂等风尘奇女子,从此倾心相恋,上演一出才子佳人的千古佳话,一直心向往之。 只是看红杏和出蔷只是普通伎女,说话也没些个风雅见识,杨桓心中便有些不喜,顿生失落之感:“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不要一味的想着睡觉睡觉,俗不俗啊。难道男人和女人之间就只有这么点儿事有意思么?咱们好好坐着说话,多喝几杯酒,多吃点菜,以兄弟姐妹相称,规规矩矩的岂不是好?” 红杏年纪稍大一些,入行的年头长,看出杨桓面露不耐之色,便猜出杨桓对自己和出蔷不太满意。红杏心中落寞,又不敢得罪了客人,只好勉意道:“公子若是看不上我们姐妹,尽管直说便是,反正公子钱也使了,要我们姐妹做些什么,没有不肯依的。公子说喝酒说话,咱们就喝酒说话好了。” 杨桓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逛青楼,居然以这样的解围收场,花了钱什么都享受到,还白白惹得两个姐儿不快,简直是花钱找罪受,便出言安慰了红杏几句:“眼见年关将至,本公子却流连此处,归乡不得,心中烦闷,所以出来随便转转释闷而已,并非看不上你等姿容,姑娘切勿误会。” 红杏只是个伎女,什么样的粗人都见过,何等侮辱言语也都听过,遭到百般作践凌辱,却也只能颜笑以对,还是第一次见到杨桓这样贴心的男子,不把伎女当做玩物一样看待,即使不喜欢,也懂得尊重二字。 红杏心中感激,便坐直了身躯,轻轻一拉出蔷,示意出蔷不要再一味缠绵:“既然这样,我姐妹二人便陪公子好好喝上两杯。红杏虽然沦落此处,历年来倒也见识过不少新鲜新闻,随便说些为公子解闷,还请公子不要嫌弃污了耳朵便好。” 杨桓本不是什么安分之人,最乐意同女子调笑,只是如今入得青楼,心里不知为何不太舒服,竟是怕染上花柳恶疾,又不想作践这些逆来顺受的女子,良心不安,到底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只是杨桓一直自诩为风流阵中的急先锋,如今却怕了两个青楼女子,不敢有丝毫问津,不好意思说自己当时想走,见红杏端正了姿态,说话还有些分寸路数,便终于放下心来,言语不似刚才一般拘谨:“行啊,正好本公子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就好好聊聊,你们两个就当陪本公子话聊了,赏钱少不了你们的。” 杨桓说着,便自包裹中取出一串小钱赏与二人,心中一动,打听起青楼里面的事务来。 红杏见杨桓出手阔绰,自己和出蔷不用陪侍枕席,便能得到不菲的打赏,心中喜悦,知无不言道:“公子看来真是第一次来到我们这等生意场,需知青楼中的姑娘也分三六九等。说句不怕难堪的话,似我和出蔷这等才华姿色,在这姹紫嫣红只算是最末流的角色,只配伺候枕席,出卖身体色相而已。那些有名声的姐儿,哪一个不是一身的本事能耐,或是精通音律乐器,或是舞姿曼妙,或是歌喉婉转动人,或是胸中颇有文墨,懂得吟诗作赋,书法丹青,都有绝技傍身,往往贵胄王公千金求见一面而不可得,挑选能够入眼的恩客挑得眼都花了,说起来还了得呢!” 杨桓心里暗骂:“这青楼中门道不浅,果然有些好的货色,只是那可恶的女官儿瞧不起我,不肯带些好的给我认识,实在可恨。” 杨桓不晓得青楼里的婉转隐晦的言语,其实刚刚女官儿已经问过杨桓喜欢什么类型的,杨桓却不明所以,随口答应,导致女官儿将杨桓当做只喜欢身体快活的莽郎君,这才特意挑选了两个精通房中术的姑娘伺候。 红杏一番解释,杨桓才终于明白过来,不过此时已不好将二女驱逐出去,只好肚内叹息一声,自认倒霉,心想刚才那几颗金珠子算是打了水漂了:“既然这样的话,请问你们这里可有许多那种国色天姿,才华横溢的姑娘,不知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有幸一会呢?” 给读者的话: 第一天上架,希望得到更多支持,路盐的微信1156108917,欢迎大家来聊 167 不堪回首 红杏见杨桓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心中偷笑,款款说到:“公子有所不知,且听红杏慢慢道来。” 红杏斟了一杯酒,亲自凑到杨桓唇边,喂杨桓喝下:“似这姹紫嫣红,虽不及姑苏城内的盛楼大院一般气象,却也是出了名的楼阁。这里的姑娘分为四等,最末一等的女子并无颜色,且身无长技,只懂得以身体娱人,恩客相公多是贩夫走卒,花了钱睡上一夜,心满意足的离开也便罢了。我和出蔷因为是云州来的,所以被列为第三等……” 杨桓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言道:“云州来的怎么了,云州的女子难道都生得好看吗?” 红杏噗嗤一笑,微红了脸颊道:“红杏说句不知羞臊的话,自古以来,青楼中房中之术最为精湛的,端要属云州的婆姨和扬州瘦马。云州行中流传下上百年的法子,被家人卖到教坊习学技艺的女孩子,打三四岁的时候起,便整日坐在小陶罐上,年纪长了些,坐下的陶罐也渐渐换成大的,又叫做‘坐缸’。女孩子长到十三四岁,因为常年坐缸,便生得重门叠户,滋味万分……” 红杏虽然做惯了皮肉生意,说起这些话来还是颇感不好意思,越说声音越小。杨桓终于听出个大概,喜形于色道:“有趣,有趣,说起来居然还有些科学根据。只是不知那扬州瘦马又当如何?” 红杏将女儿家最隐秘的这些事都说与了杨桓知晓,索性放开怀抱道:“所谓的扬州瘦马,也是从小调教女孩子,选择那些颜色动人,柳肩细腰的,由女官儿教习写诗书法,琴棋茶道,通身的细巧本事,惯会小意儿伺候,眉眼通透,心思灵敏,曲意逢迎,男人见了哪里有不爱的。” 唐人以女子丰腴为美,瘦弱的姑娘并不受男人喜欢,不过所谓的扬州“瘦马”,指得并不是女子身材柔弱,而是指性格温柔娴静,像是小马驹乖巧听话,惹人爱怜的意思,其实是对风尘女子的一种侮辱性称谓。 红杏久在风流场所打滚,说起这些故事来如数家珍:“所以这些才华横溢的瘦马,多是这姹紫嫣红中的二等女孩。至于头一等嘛,自然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并非出身官坊民坊,据说是个落魄的大家小姐,因为家人充罪被入了奴籍,才流落到我们这里受苦哩。” 杨桓一听,喜动颜色道:“你这里还有如此有来历的名妓,不知究竟是谁,本公子可有缘一见?” 红杏笑道:“那位姑娘名唤作溪琴指,据说是太宗治时朝中冠勇大将军溪豪的女儿,因为溪豪曾经同逆龙之人接触甚密,触怒了太宗,随便寻了个罪过将溪豪入罪,家中女眷则……” 红杏的笑容越加凄惨,显然想起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虽然强颜欢笑,却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杨桓本是闲聊,没想到触动了红杏的伤心事,见出蔷也是同样面色,方知这些女子流落风尘,定然都经历过一番不愿回首的悲惨经历,心里很不是滋味。 杨桓不愿再揭这些可怜女子的伤疤做有趣,笑着将话题岔了开去:“本公子家中虽无万贯之财,却也有些家底,本来家教甚严,我爹从不肯纵容我四处寻欢作乐,玩笑度日。只是我爹年事已高,没有精神继续打理生意,便放我出来历练一番。本公子也是第一次逛青楼,没想到就遇到两位姐姐,什么有趣的事都肯说给我听。既然本公子同二位姑娘一见如故,自然不肯轻易做出亵渎冒犯之事,我身上带着些钱,充作路费自然绰绰有余,你二人便拿了去做零碎使用吧。” 杨桓花别人的钱不心疼,又触动了人家姑娘的伤心事,感到无比愧疚,去包裹里翻出几颗未曾砸扁的金珠子塞给红杏:“去吧去吧,本公子喝够了酒,这会儿也要回去客栈休息了。” 风尘中女子自有些熟惯的手段,经常借口自己身世可怜,于恩客处多骗些赏钱,经常在风月场所出入的老手全都心知肚明。杨桓却是个初哥,不懂得其中道理,还以为自己做了件施舍弱小的善事,心中暗暗得意:“行走江湖的大侠往往劫富济贫,肯帮助弱者,哥如今学了一身武功,又做出这些善事,也应该算得上是大侠了吧。哈哈,真有趣,没想到我杨桓也有冒充江湖侠客的一天,待会儿定要找上一家酒楼,拿出一大把钱往桌子上一拍,豪气干云的大喊:小二,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往上招呼!” 杨桓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身份里,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充满了侠义精神。红杏却呆呆看着掌心中的一把金珠子,心里想到:“这个小哥看来不像是个傻子,那么定是初入江湖上行走的雏儿,所以才这样容易相信人。我本待在他身上再弄出些钱来,他却不似寻常客人,只是想玩弄我的身体,毕竟把我当成良家女子一般尊重,看来我还是不要再昧心哄骗于他,得到这注钱也尽够了。” 杨桓哪里知道自己在红杏眼中俨然一个傻瓜冤大头的形象,犹自沾沾自喜,红杏便将金子递与出蔷收了起来,起身轻轻揉捏杨桓的肩膀,柔声道:“公子如此肯帮扶我等堕落之人,我自然心里感激。只是我和出蔷被拘禁在此处不得自由,无法追随公子为奴为婢,但想倾尽全力服侍公子一夜,又恐公子嫌弃蒲柳之姿,难以入眼。不如这样,我舍出脸面去求一求三娘,看三娘能否答应安排公子见上琴指姐姐一面,聊解公子渴慕之思,只是花费上要多出我姐妹二人十倍,不知公子可愿意?” 杨桓不缺钱,却唯独想领略一下古代名妓的风采,闻言一叠声的应了下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红杏姑娘如今还等什么,快点去为本公子安排呀!” 168 名播四海 红杏姑娘微笑着飘然而去,不移时便将三娘引了进来。 三娘依旧满脸堆笑,不过却面露歉然之色,显然对于杨桓想要见溪琴指一事十分为难:“刚刚公子之意,红杏已经对老身说过。只是不怕公子笑话,老身虽是这姹紫嫣红的主人,却也奈何不得琴指姑娘。想那琴指姑娘心高气傲,又是我姹紫楼中的招牌,老身在她身上花了无数的钱,却到现在还没有收回本钱来……” 杨桓只道女官儿想要钱,拂袖不悦道:“不就是想要钱吗,你开个价吧。” 三娘恭身道:“公子误会了。您有所不知,那溪琴指到我这姹紫楼之前,乃是朝中溪大将军家的女儿,即使溪将军落下了罪过,被发配北疆充军,毕竟将女儿培养成了大家闺秀,非是寻常伎女伶人可比。非是老身有意贪图钱财,实在是琴指姑娘订下的规矩,但凡想要见她一面的,一定要是青年才俊不行。不仅人要生得倜傥俊俏,温柔缱绻,十分的人品相貌,还要在诗文、丹青、书法上有独到之处才肯,若是不依的话,她便寻死觅活,动辄以轻生相挟,老身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如今公子的人品相貌倒是没的说,只是这才艺上……” “对了!哥要的就是这个调调!” 杨桓被女官儿一番长篇大论说得高兴起来,心里想到:“电视剧里的名妓可不都是生了一副臭脾气吗?无论你有多少钱,做多大的官我都不鸟你,只要出现个懂得吟诗作赋的小白脸,三两句酸诗就能把姑娘糊弄到手,甚至不惜拿出私房钱来倒贴私奔,红拂绿珠如此,杜十娘也是如此,哥终于找着正主了!” 女官一番为难之语,杨桓却不怒反喜,背负起双手,做出一副吟风叹月的文雅姿态:“在下虽然接管了老父的生意,自小却也读过几天书,颇懂得些诗文,既然琴指姑娘喜爱舞文弄墨,不才便吟诗一首,赠予琴指姑娘作为见面礼可好?” 杨桓说着,又是一把金珠撒了出去,女官儿自是喜得眉开眼笑,一口答应下来:“公子既然是斯文中人,老身便代为通传一声,又有何不可。只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琴指姑娘不喜欢公子的诗作,公子可莫要怪老身收了钱办不了事。” 杨桓傲然道:“那是自然,本公子略有文人风骨,若是作出诗来不讨喜,也不会怪在三娘身上,取纸笔来……那个,本公子昨日打了几针毒疫苗,导致手腕酸痛,使不上力气,我来念,你们谁会写字的帮忙誊写一下。” 女官儿命乌龟老胡取来笔墨,拈起湖笔悬腕笑道:“老身年幼之时,在教坊中习学得粗浅书法,倒也可堪入目,公子请念。” 杨桓心中想到:“想那骆宾王,苏味道,宋之问,陈子昂等人已经成名多年,他们的诗倒是不好剽窃。柳永那些大文人主攻艳词,词在唐朝却不似五言诗七言诗一般流行,也用不得。李白是个酒鬼,作诗三句话不离喝酒,自然不行。杜甫又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老愤青,诗作中不是表现民间疾苦就是描述自己吃不上饭的悲惨光景,我要是剽窃他的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丐帮出身。” 杨桓左思右想,眼前忽然一亮,想起一个晚唐时期的著名诗人,杜牧。 杜牧在唐文宗李昂手下做过官,一度外放到苏州和扬州一带。杜牧不仅官做的大,诗写的好,同时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瓢客。 晚唐时分,唐朝的风气开化到了一定的程度,若是你不肯去青楼找伎女,没有几个风尘中红颜知己,就算你诗写的再好,那也不算是个完整的诗人。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杜牧当然不肯落后,整日里眠花宿柳,把各大青楼当成了自己家的卧室,瓢遍江南,饱览风月,当真可以说是夜夜做新郎,遍地都是丈母娘。 所以杜牧的许多诗作,也都跟青楼狎伎脱离不了关系,比如杜牧曾做过一首《遣怀》,便十分出色的描绘了他当年轰轰烈烈的瓢昌经历: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 在杨桓看来,这首诗不仅表达了杜牧玩转青楼的生平往事,同时还透露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大无畏不要脸精神。你说你一个朝廷官员不理政事,整日流连烟花柳巷,喝酒召伎,一嫖就是十年,在伎女界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名头,犹自沾沾自喜,特意做了一首诗来总结,不是老不羞还能是什么? 此时在杨桓想来,杜牧的大小长短恰巧适合做了自己泡妞的牺牲品,杨桓若是将杜牧那些流传千古的诗作佳句全都剽窃过来,杜牧以后恐怕就没法在诗人界混了。 杨桓多少有些对不住杜牧的羞赧,不过随即想到杜牧此时应该没有出生,顶多也就是到了受精卵的状态,尚且算不上一个人类,所以杨桓也就撇开脸面,心想老杜啊老杜,为了哥的泡妞大业,暂时只好先委屈你了。 杨桓捏着酒杯,轻啜慢饮,绕着圈子踱步,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长吁短叹。正当众人等得不耐烦时,杨桓终于缓缓开口:“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首诗原本是杜牧赠予在扬州做官的好友韩绰所做,此刻被杨桓据为己有,一字一句的吟诵出来,摇头晃脑,似有无限唏嘘向往之意。红杏和出蔷虽然识字,却并没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只觉得杨桓的这首诗对仗工整,词句清晰易懂,并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迎合的拍手称好而已。 女官儿三娘却似颇有些见识,誊写诗句之时便满面震惊之色,写好之后,将宣纸端在手中,细细吹干上面的墨迹,反复吟念几遍,越念越觉喜爱,越品越觉得其中意蕴深远,情景入画,再看向杨桓的眼神,已经充满的仰慕和钦敬。 169 狼狈为奸 女官儿三娘陷入这首诗的意境之中,只是一个劲儿的出神,半晌无语,红杏和出蔷也在一旁陪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不知三娘为何突然堕了魔障。 杨桓见三娘久久不语,还以为中唐和晚唐时期的文风大相径庭,杜牧的诗在武则天做皇帝时根本没有市场,心里惴惴不安,弱弱问道:“在下一时有感而发,做出此等愚劣拙作,三娘为何不稍作评价,难不成非要在下配合以《月亮之上》的神曲唱一遍才行?”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三娘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扬州一所烟花地中的红人,知晓二十四桥盛景,因为吴家桥上曾有二十四位天姿国色的姑娘吹笛弄萧,因而闻名于世。这等清丽景况,直至多年以后,始终萦绕在三娘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如今杨桓一首七绝,便将那种淡雅而又绚丽的场景完全渲染出来,顿时勾起了三娘的回忆,一滴清泪不知不觉涌出眼角。 三娘听到杨桓询问,用衣袖拭去泪痕,转而朝杨桓深深鞠了一躬:“公子高才,适才所作诗句,引动老身的青春回忆,故而一时失态,还请公子莫怪。老身这便将佳作奉与琴指姑娘处,想来琴指姑娘定能动心,生出一见公子之心,还请公子耐心等候。” 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三娘果真笑意盎然的转了回来,朝杨桓笑道:“公子造化,琴指那个执拗的死丫头终于开了窍,看了公子大作以后,垂首凝噎了半天,便急急命老身前来相请,要请公子上去喝茶论诗呢!” 杨桓得意洋洋的想到:“杜牧那个老瓢客的诗果然非同凡响,老子这回算是赚到了,看来我穿越到唐朝来发展果真没错,这可比原来整天在夜店酒吧里辛苦约炮来得容易多了!” 溪琴指的香闺坐落在顶楼西侧暖阁中,杨桓跟在女官儿身后,刚刚上得二楼,一个房间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撞开,一个年轻男子被两只膀大腰圆的乌龟架了出来,呼喝着要将男子扔到街上去,男子犹自挣扎不休,口中怒骂道:“本少爷身上带了不少钱,本就没有在街上游玩时丢失,定是你这黑店中人见我身上银钱丰厚,使人暗中偷了去,这会儿又说本公子睡霸王妞儿,到底天理何在?” 杨桓听那男子嗓音十分熟悉,定睛一看,却正是那日在醉白楼中遇刺的公子李昊。杨桓连忙上前拦住,拨开两只乌龟,护在李昊身前:“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人?” 一名乌龟愤愤道:“这个穷要饭的不知从哪里偷来一身新鲜衣裳,就装起了有钱人家的少爷,一来便点了几个瘦马伺候,又叫了一大桌子的好酒好菜,身上却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 “不就是几个钱而已嘛,为什么要动粗。他欠你们多少钱,都算在我的账上。” 杨桓转头埋怨李昊道:“李兄你也是,身上不带钱就敢出来瓢昌,若是被扫黄的警察捉住了怎么办……” “呸!我身上本来是带着钱的,谁知道在这里喝了几杯酒,钱袋就不翼而飞,十有**是这间黑店暗中做的手脚,小爷这就抓他们见官去!” 李昊不依不饶的大叫大喊,杨桓却百般不解道:“李兄一身本领,丢了钱走掉也就是了,过后再带人来寻晦气不成么?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李兄刚才差点被人揍了一顿,却连手都不敢还,我看李兄还是心虚吧?” “放屁!你小子到底跟谁是一伙儿的,怎么调侃起我来了?” 李昊怒道:“本少爷是个有原则的人,清朗世界,王法监管之地,为什么要凭借武艺欺凌弱小……” 李昊大吼几句,面上又是一红,凑到杨桓耳边小声道:“我特么喝酒喝多了,身上绵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要不然早就动手揍他们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拿钱把他们打发走,回去城中我百倍还你。切记别闹,要脸。” 女官儿见杨桓同李昊认识,连忙上来解劝,解释说姹紫楼中并没有手脚不干净的偷儿,定是李昊在街上遗失了钱袋,导致闹出这样的误会。 杨桓拿钱将乌龟打发走,付清了李昊的瓢资,干笑两声道:“钱已经付过了,李兄还请进去乐吧,在下有要是缠身,待会儿再寻回来与李兄一叙。” 李昊一把拉住杨桓的手臂,朝杨桓暧昧的挤挤眼睛:“你小子没一句话是真的,来到这种地方能有什么要事,无非也就是那点事罢了。反正我点了七八个姑娘,自己也忙活不过来,你便也跟进来参与一下得了。” 杨桓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在下不习惯跟别的男人一起……你小子玩儿得挺开呀,好好的苏州城不待,城里什么千娇百媚的姑娘没有,为什么一个人巴巴跑到这里来寻欢作乐?” “你当我不想在城里乐吗?” 李昊叹息一声:“只是城里人多眼杂,若是把我做的这些荒唐事传回京里去,恐怕我家里的长辈都饶不了我。所以我才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一路打听着寻到这里,本想好好玩上一夜,没想到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真是流年不利,倒霉他爹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杨桓哈哈一笑,便把自己做的一首诗被溪琴指看中,受邀前去小坐叙谈的事简短说了一遍。李昊闻言眼睛亮得黄鼠狼进了鸡窝一样,拉住杨桓再不肯松手:“这么好玩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也跟你一同去见识见识,那位琴指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妙人。” 女官儿闻言叫起苦来:“两位公子切莫如此胡闹,琴指姑娘一向清高,轻易不肯见人。上个月的时候,苏州城刺使老爷的侄子慕名而来,想要见琴指一面,足足等了三天,花去银钱无数,最终还是郁郁而归,尚且没舍得以势压人,唯恐断了以后的念想。这次琴指姑娘主动提出要见公子您一面,千万莫要让您的朋友给搅了好事呀!” 170 请君入瓮 杨桓颇感为难,既想一睹名妓风采,又不愿得罪了李昊这等人物。杨桓见过江宁织造黄老爷,那等大官要员都对李昊毕恭毕敬,可见李昊的身份定然非同小可。 杨桓虽然被放出来公干,不用再被囚禁在添香阁中受苦,不过念雪还在财神堂的掌控之中,杨桓若是攀上李昊这样的关系,相信会有很大的把握将念雪救了出来,眼下便是亲近李昊的大好时机,杨桓又怎肯轻易放过。 想到此节,杨桓心下一横,转身朝女官儿道:“你去和那位琴指姑娘说,在下此来,身边还带着一位至交好友,也是同在下一样的文人墨客,年轻才俊。我们兄弟两个互为心胆投契,昼夜形影不离,已经快要达到好基友的地步。若是琴指姑娘答应,我们两个便一起上去做客,若是不同意的话,这事儿就这样算了,顶多是在下没福,无缘得见琴指姑娘芳容玉影,大不了终身遗憾而已。” 女官儿无法,只好自行上去说和。杨桓这才嗅到李昊一身的酒气,便将李昊搀扶进了房间休息。 因为李昊刚刚同两只乌龟闹了起来,屋子里的姑娘全都做鸟兽散,只剩下一桌杯盘狼藉的酒菜。杨桓见四下里无人,便埋怨李昊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若是被那些浑人揍一顿丢到街上去,到底亏也不亏?” 李昊嘿嘿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了女人被人揍一顿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说起来也怪,不知这姹紫嫣红的酒水为何有这般力气,我只是喝了两三斤陈酿百花而已,就醉得身上没有了一点力气,你说怪是不怪?” 江南的花雕不比烈性白酒,入口绵软甘甜,以糯米酿制而成,混入鲜花鲜果,入坛后用油纸层层封住,埋入地下或酒窖中困出了老酒的滋味,后劲十足。 杨桓不知李昊酒量如何,不过喝了两三斤黄酒也不算少,酒醉实属正常,便出言调侃道:“李兄哪里是酒喝得多了,我看分明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李兄定是在人家姑娘身上占足了便宜,被姑娘的柔情万种迷倒了也说不准,哈哈!” 李昊闻言奸笑一阵,眯起眼睛回味道:“你是不知道,这里有一位姑娘唤作芳华,我一进来便相中了她,特意索她来陪。那姑娘胸前一双白兔直欲裂衣而出,触手柔软且弹性十足,散发出一股醉人的气息。还记得九岁那年,我第一次摸到姑娘的胸,便是这等消魂蚀骨的感觉,顿时勾起我的无限回忆……唔,你还记得第一次摸姑娘的胸口是什么感觉吗?” 杨桓闻言面露惊恐之色:“记得,脸疼……” 李昊:“……” 杨桓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想起刚上了高中那会儿,学校里组织了一场运动会。杨桓自告奋勇,报名做了跳远运动员。杨桓穿着背心短裤,三十块钱一双的回力鞋,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先是一段助跑冲刺,继而干净利落的起跳,准备在长长的沙坑中刷新一项最新的校园跳远记录。 杨桓正要起跳的刹那,目光划过沙坑边一名鼓劲加油的女同学,那个女同学相貌清纯,竖着马尾辫,面庞干净白皙,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因为要参加运动会项目,女同学穿着紧身短袖衬衫,鼓胀出刚刚发育的胸脯,十分诱人。 杨桓一时脑抽,大吼一声凌空跳起,却偏离了面前的沙坑,直接扑到了女同学身上,两只魔爪正好抓在女同学胸前,并且将女同学的衬衫生生撕裂。 那一刻,所有围观的同学都惊呆了,所有的老师也惊呆了,杨桓还没有来得及品味细腻的手感,女同学便一巴掌扇在杨桓脸上,捂住脸哭着转身跑开。 “多么令人怀念的青春,多么令人眷恋的学生时代啊!” 杨桓陷入了痛苦而又甜蜜的回忆中,久久不能自拔,耳畔却传来李昊的苦笑声:“杨兄,我们两个月不见,看你的样子,似乎依旧不懂得武功吧。” 杨桓被李昊从回忆中唤醒,面带疑惑道:“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逛青楼又不是打群架,需要懂得武功吗?难道这里的规矩是睡个姑娘还得动用内功心法助兴不成?” 李昊靠在椅子上,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儿,笑容却愈加苦涩:“刚才那两只乌龟对我动粗的时候,我身上便没有多少力气,只当是喝醉了酒,并没有怀疑到其他。只是我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身体却越发沉重,现在连手指都动不得,经脉中空荡荡的,一丝真气也提不起来。看来那些想要我命的人执着得很,我在老黄家躲了两个月都没躲开,一旦露出缝隙,还是被人跟了来下手。我刚刚问你懂不懂得武功,若是懂的话,尽管凭借本事离开此地,如若不然,我恐怕要连累杨兄死在这里了。” 杨桓大惊,怎么看李昊都不像是开玩笑,拉起李昊软绵绵的手臂,只觉入手十分沉重,看来李昊真是着了别人的道儿,被下了类似于“烈酒”一样无色无味的麻药,而且药性发作缓慢,连李昊这种老江湖都被骗了过去。 但凡习武之人,身上有惯使的兵器,胆气便会壮上一些。杨桓虽然修习了两个月高深的武技,毕竟从未和人动过手,心里没底,双刀又暂时寄放在女官儿那里,心里便有些发虚。 杨桓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自己从毒郎中那里搜刮药水“烈酒”的时候,顺便拿走了毒郎中精心配制的刀伤药和解毒丸,根据毒郎中的自吹自擂,这些药物都是世上罕有的好东西,药效强大。杨桓便自包裹中寻出那瓶解毒丸,倾倒出几颗塞进李昊口中,想了想觉得不保险,直接将药瓶塞入李昊唇见,将一整瓶药丸全都灌了进去。 杨桓本可抛弃李昊独自离开,不过见李昊一动都不能动,定会遭了奸人毒手。杨桓不知江湖险恶,一只手穿过李昊腋下,将李昊架了起来:“想要对付你的人还没出现,我先带你走。” 杨桓话音未落,房间外便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想走么,可惜已经晚啦!” 171 生死一瞬 杨桓刚刚摸出解毒丸之时,已经顺便从包裹中抽出一只铁盒,按开盒盖上的卡簧,将一具折叠弩握在手中,手腕一抖,折叠弩便弹了开来。 一阵钢铁折叠机栝的响声过后,原本作方形铁条的折叠弩舒展开来,通体颜色璀璨,龙形栩栩如生,正是添香阁中妙手铁匠打造出的小型诸葛连弩,此刻被杨桓端在手中,抬起脚在鞋底蹭开铁弦机关,弩机的转轮便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声,一百单八支弩箭穿入膛窝中,杨桓立时心下大定。 杨桓不仅盗来了铁匠爱若珍宝的长风淡水双刀,还寻了空隙,将这支连弩也顺了出来。杨桓深知如今正处于冷兵器时代,能够远距离攻击的弓箭都算做是杀器,受到朝廷管制,杀伤力强大的铁胎弓并不允许民间随意使用,亦很少在江湖上出现。似这等机关枪一样的弓弩,更是比古龙笔下的“暴雨梨花针”还要厉害,任凭什么样的高手,只要一时大意,都会饮恨在连弩的神威之下。 杨桓见找麻烦的人来了,暗恨自己总是无缘无故牵扯进不同的危险状况中,咬牙切齿的迁怒于人:“外面的娘们儿是谁,少特么在爷面前装神弄鬼,赶紧给爷滚进来伺候枕席,否则就顺便把你卖给这家窑子换酒钱!” 双扇雕阁木门轻轻滑开,三名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外,均做同样打扮,素白百褶长纱裙,银丝小袄,高高的发髻上垂下轻纱面巾,将面庞遮盖起来。 杨桓认出为首的女子,正是那日在醉白楼中袭杀李昊的人,只是女子这次带了两名帮手来,那两名女子微微错在后面,双手倒提着匕首长短的小巧三棱刺,看来武功走的是贴身近战的狠辣路子,很适合身法灵活,力量较小的女性。 为首女子见杨桓身背包裹,一只手穿过李昊腋下,搀扶李昊勉强站立,另一只手中端着一只奇形怪状的弓弩,看似十分吃力,轻笑一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两月前醉白楼一别,小女子可是想念二位公子得紧,没想到今日在此重逢,得以一叙前情,实乃小女子的造化。” 杨桓感觉到李昊原本绵软的身体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不似刚才一般,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杨桓的手臂上,暗想老毒医的药丸还挺管用的。既然解毒丸起了效果,杨桓便不再打主意硬拼突围,因为杨桓见识过女子神出鬼没的身法能耐,见其此次又带了两个帮手,根本没有任何信心能够从容遁走,所以转动心思拖延起时间来。 “没想到姑娘是如此念旧的人。姑娘虽然藏头露尾,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不过常言说得好,窥一斑可知全豹。姑娘虽然掩盖了姿容,却胜在身姿曼妙,嗓音如深谷黄莺,由此可推,姑娘若是掀开面上纱巾,定会露出一张绝世清丽的面孔看来,可见造物之神奇,老天爷竟是把所有的美好,都恩赐给姑娘一个人哩。” 杨桓不吝溢美之词,甫一上来便大拍马屁。女子也不知是否将杨桓的赞美放在心上,面上看不出喜怒,带着身后二女袅娜走进屋子里,那两名女子自回身将房门掩了起来。 女子看似有些忌惮杨桓手中弩机,不敢距离太近,隔着桌子笑道:“这位跑堂的小兄弟,姐姐看你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而且生得器宇不凡,俊俏得姐姐这等见惯男子之人,都觉得动心得很。如今却无端端趟进这趟浑水,若是不小心丢了性命,岂不是辜负了大好的青春年纪。” 女子心机深沉,话语间忽软忽硬,想要劝杨桓离开此地,不要插手她和李昊之间的事情。 杨桓见女子虽然言笑晏晏,却暗暗催动出气劲,牢牢将自己和李昊锁定,显然准备随时动手,心中暗凛,手中弩机微微一晃,在三名女子身上来回寻梭不停:“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罢手不管的话,你肯放我离开?” 杨桓只是权宜之计,故意多说些话拖延,为李昊争取恢复力气的时间。杨桓生恐李昊误会,用脚尖在李昊的小腿上踢了踢,这个小动作却被女子看在眼里,目光一寒,转向李昊道:“小女子再给李公子最后一次机会,那个问题你到底答是不答,如果不答的话,小女子便要冒犯了。” 李昊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丝毫未将女子的威胁放在心上:“答什么答?你什么都未曾问过我,要我答什么?” 女子怒极反笑,突然欺身前扑,身体在空气中扯出一道炽白的残影,瞬间掠至杨桓身前两尺处,一只铁线抖腕而出,横切向杨桓和李昊的脖颈,若是被这一下切实了,杨桓和李昊都难免人头落地,变成两具无头尸体。 杨桓听二人打了半天机锋,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猜出了一些端倪。女子定是想从李昊身上知道一些秘密,若是李昊坚决不说,女子十有**会将李昊捉了回去,严刑拷打,套问出想要的东西。 杨桓却没想到女子如此狠毒,拼着再也无从获知那个秘密,也要一报上次折辱之恨,悍然下了杀手,一动手便是杀人的招式,再无转圜的余地。 女子身体甫动,身后两名帮手也跟着猱身扑上,两对铁刺双双贯向杨桓和李昊的双侧太阳穴,招式十分毒辣。杨桓手中虽有弓弩,奈何同时受到三人攻击,还要保护李昊不受伤害,一时乱了方寸,只好带着李昊朝地上跌倒。 一般的武者遇到此等袭击,或是依仗身手强行迎了上去,或是抽身后退侧避,从未有人像杨桓这般不要脸面,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因为如此一来,不仅丢了武人的脸面,跌在地上行动不便,也断了下一步的退路,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 杨桓从未同人生死拼斗过,行动间只是随意而为,双脚在桌腿上一蹬,借力带着李昊向后滑行,脊背撞在身后的木板墙上,变成双双倚坐在墙角的古怪姿势。女子见杨桓似乎不懂得武功,李昊又中了迷药不得动弹,心下大意,挥手制止身后欲追杀而上的二女,朝李昊冷声道:“最后一个机会,否则你们两个都得死!” 172 以弱胜强 杨桓见事不可为,假装带着哭腔质问李昊道:“你特么到底知道些什么要命的秘密,赶紧告诉人家得了,咱们两个人的性命加起来,还抵不得你心里的一个狗屁秘密吗?” 李昊苦笑不语,杨桓似乎在死亡的恐惧下迷失了心智,失态的在李昊身上不断抓挠,同时小声飞快问道:“恢复得怎么样了?” 李昊侧头躲过杨桓抓过来的魔爪,突然大喝一声:“放箭!” 杨桓闻言不再迟疑,调转弩机对准神秘女子,手指连连勾动扳机,横着将一排弩箭射了出去。 杨桓深知女子身法如同鬼魅般飘忽,没敢锁定女子所处的方位猛射,而是一通横扫,将女子身边方圆五尺全都笼罩进去。百十支弩箭飞蝗般射出,委实骇人,以女子的身手亦不敢硬锐其缨锋,脚尖挑起身前圆桌遮挡,同时抽身急退,身体蜷缩成一团,铁线在身前舞出一团气扇。 铁匠呕心打造的连弩果真非同凡响,力道极大,锋锐的弩箭切豆腐般穿透硬木圆桌的桌面,去势丝毫不减。女子虽然用铁线扫开了大部分弩箭,却还是不小心着了道,双肩和腰腹处各被一支弩箭穿透,三股血线同时飚射而出。 铁匠打造的连弩巧夺天工,每次可以连番射出一百单八支弩箭,只是一轮射后,便要拆下装载弩箭的转轮,填充新的转轮方可使用,其原理类似于后世的转轮手枪。 而且每一支弩箭虽然只有手指长短,筷子粗细,却在弩箭尾处镌凿有三方刀片般锐利的箭尾,可以在人身上开出三棱形的创口,弩箭旋转而出,往往在人体中箭处带走一大片血肉,贯通的伤口中皮肉筋骨尽皆搅碎,若是伤及筋络,足可使中箭者从此沦为残疾。 女子也是一时大意,没想到杨桓使用的弩机有如此威力,一时着了道,受到重创,短时间内再难动手。女子也是老江湖,见杨桓手中弩机空自发出一阵清脆的机栝响声,料定杨桓的弩箭已经射光,急切朝两名帮手呼喊道:“别容得他重新填充箭支,快些杀了他们两个!” 那两名女子刚刚已经看呆了眼,闻言凶悍的重新扑了上来,两对铁刺分别袭往杨桓和李昊的额头、心脏,誓要将二人当场格杀。 李昊清笑一声,整个人迅捷无比的从墙角弹了起来,右腿穿过一双铁刺,踢飞了其中一人,同时挥拳砸在另一名女子的肩膀上,将那名女子轰击得转着圈倒飞了出去。 李昊的武功本高不出那两名女子许多,以一敌二顶多打个平手。只是二女算准李昊身中软毒,十几个时辰内都提不起一丝力气,杨桓看上去又是个丝毫不懂得武技,只是依靠奇巧利器伤人的寻常人,这才被恢复了大半武功的李昊有心算无心,一击奏效。 为首女子见状,还道李昊根本未曾中了迷药,只是故意做出样子引自己入彀,心中大恨,料想今夜定然讨不得好去,于是朝受伤不重的两名手下招呼一声,三人破门而走,借着夜色的掩映逃之夭夭。 杨桓等人在屋内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外面的人。一只乌龟早些时候便听到包厢内的打斗声,只是未敢靠前,一溜烟的绕去楼上,找女官儿三娘拿主意去了。 待得女官儿聚集起十几名有力量的护院,携带棍棒短刀寻了来,三名女刺客早已离开半天,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杨桓和李昊依旧留在包厢中,计议着是否要回到姑苏城中寻求庇护。 两扇雕花木门此时已碎掉了一扇,剩下一扇在门框上斜吊着,女官儿走进包厢内,看见杨桓和李昊站在一片狼藉中,一叠声的叫起苦来:“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老身一时走眼,没看出二位是江湖上的人物,如今惹得仇家找上门来闹,打坏了老身这里的东西又当如何?” 女官儿经营姹紫嫣红多年,无论在官府还是江湖上都有些关系人脉,江湖上的恩怨仇杀也见过不少,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只是心疼打坏的东西而已,生怕遇到蛮不讲理的黑道中人,损坏了东西转身便走,想拦也拦不住,只好赔了钱自认倒霉。 杨桓何等机灵,见女官儿并没有报官处理的意思,了得破财免灾,免得惹上一身官司麻烦,而且李昊身份非同寻常,这等事传出去不一定要掀起多大的风浪,搞不好还要把杨桓牵连在内。 “这里打坏的东西,在下定当全额赔偿,三娘尽管放心。” 杨桓拍了拍背上沉重的包裹:“在下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刚才你哪只眼睛看到这里有江湖人物打斗寻仇来着?在下怎么什么都没有看到?” 杨桓将一把金珠子塞进女官儿手中,意味深长的看了女官儿一眼。女官儿得了许多钱财作为封口费,比起打坏的家具杯盘价值多上几倍,自然不会在意其他,轻轻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忙不迭道:“老身年纪大了,一时看花了眼,您二位也真是的,喝酒喝起了兴致,就在老身这姹紫楼中比试起武艺来,果然是少年豪侠风范,老身佩服!” 女官儿一面瞪着眼睛说胡话,一面呵斥身后的打手护院道:“别看了,这里什么事都没有,两位公子喝多了酒闹着玩呢,都散了吧,明儿一早去老胡那里领些赏钱便是。” 女官儿将护院们全都打发离开,并着人来收拾包厢内的残局,一面愁眉苦脸道:“遇到这等事故,想必二位公子已经没了雅兴继续在老身这楼中流连,不如老身为二位公子雇上一辆马车……” 李昊刚刚遭遇生死凶险,本不想继续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见女官儿委婉下了逐客令,正欲答应下来,杨桓却不依不饶道:“放屁,谁说我们哥俩儿要走了。本公子是花了钱来的,刚刚你不是已经去问,你们那个琴指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吗?怎么样,她是铁了心只见我一人,还是肯同意带契我这位兄弟一同前往小坐,你给个痛快话吧。” 173 千方百计 李昊大为错愕,没想到杨桓如此胆大包天,刚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还有心思寻花问柳,大有江湖狂士风范,忍不住豪兴大发,清朗一笑:“杨兄胸襟如此,李某倾心佩服,须知寻常人遭此变故,早已双腿战战,退走不迭。杨兄却依旧谈笑风生,可见非是常人。李某何其有幸,能同杨兄结为知己,实乃人生快事。” 杨桓心想你懂得个屁,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那个凶神恶煞的娘儿被我射了几箭,定要寻个稳妥的地方养伤,就算不依不饶的再次派人前来寻你晦气,恐怕也想不到你还有胆子留在这里,老子这是虚虚实实之道,却被你看做是胆量非凡,真不知道你小子如此天真,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敢在江湖上行走。 杨桓表面上打了个哈哈:“李兄过誉了,在下虽然不是什么江湖高手,却知凭着一身蓝郎朗正气,妖邪鬼魅亦不敢近身想欺,故而有恃无恐罢了。倒是李兄胆量甚豪,有胆子陪在下胡闹,在下钦佩李兄胆色才是真的。” “杨兄客气了。” “没,在下真没客气,还是李兄威武。” “杨兄人中龙凤。” “李兄少年俊杰。” “杨兄惊才绝艳。” “李兄潇洒风流……” 两个人互相吹捧,自以为得趣,女官儿却心中叫苦,暗暗想到:“这两个小子来头不弱,看似都是初入江湖的雏儿,看上去却也都有些身份来历。那个不花钱就想找姑娘的混账一口官话,言语神态间倒像是京里来的人物,轻易不可得罪。这个使钱就似使唤冤家的冤大头却也机灵,做事滴水不漏,老身活到今天,自以为有些见识,却也看不透这二人,看来还是小心奉承,莫要结下无故的梁子才是正经。” 想到这里,女官儿堆起笑脸,分别把住杨桓和李昊的手臂:“二位公子莫要在此彻谈,这里毕竟不是长说话儿的地方。老身斗胆妄言,刚刚似乎有江湖上的仇家来这里寻二位晦气,老身这姹紫楼的护院守卫又都是三脚猫的功夫,难以维护二位周全,且满屋子都是客人,闹将起来也不好看。老身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因我姹紫楼在镇中颇有产业,于橙溪之畔,万竹林旁,买下了一座雕花小楼,琴指姑娘平时最喜在那处对月吟诗,临风抚琴,以为消遣。如今琴指已经答应见二位公子一面,这姹紫楼中又空气污浊,老身还请二位稍移尊驾,去往雕花楼中等候,老身自命人将琴指姑娘送过去,同二位一晤可好?” 杨桓和李昊欣然应允,女官儿却再次伸出手掌,抖了抖手腕道:“只是这一来一往颇费工夫,雇车的要车钱,护送的人要辛苦钱,摆酒伺候的要好看钱,其中使费却大了些……” 杨桓对于唐朝钱币的购买力本就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闻言毫不在乎,又不喜铜钱携带笨重,便将包裹内的官铸通宝一股脑送与女官儿:“这些可够了?” 女官儿在杨桓身上得到的钱,足以抵得上姹紫楼整个晚上赚的,眉开眼笑道:“自然够了,够了,两位公子请随老身来,先在后堂坐上一坐,喝盏香茶解酒,老身这便出去安排车辆。” 杨桓和李昊被安排在一间暖阁中暂坐休息,李昊见四下里无人,才鬼鬼祟祟询问杨桓道:“咱们两个莫非真要去那个什么雕花小楼不成?眼下那个妖女虽然遁走,却说不定有些同伙儿在近处窥伺,若是再次遣人袭杀,咱们两个势单力孤,还能从容化险为夷吗?” 杨桓叹了口气:“我虽然不知你的真正身份,却也知道你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否则不仅不会像使唤奴才一样对待那个织造署的黄老爷,也不会惹得如此多厉害的江湖人物追杀。不过我并不像追问你的来历,只是想听你说句实话,你此番偷偷溜出来玩耍,身边真的一个懂得武功的侍卫都没带?” 李昊苦着脸道:“我要是带了一个人在身边,我就是你孙子。你也看到了,我不仅没带侍卫,因为出来得匆忙,连钱都忘了拿,要不能厚着脸皮吃霸王餐吗?” 杨桓大惊失色:“原来你不是半路上丢了钱,而是压根就没带。你小子胆子真够大的,身上一文钱没有就敢逛青楼,你就不怕被人打断了命根子腌来下酒?” 李昊傲然道:“小爷自小习武,一身武功不说出神入化,等闲几十个壮汉也近不了身,吃喝瓢完小爷拔腿就走,谁又能拦住我?” 杨桓激动得起身紧紧握住李昊的双手:“李兄果然威武,似你这等飞扬跋扈蛮不讲理不花钱就想瓢昌瓢完了还要打人的高尚情操,值得小弟用一辈子去揣摩学习。既然这样的话,如今李兄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瓢也瓢了,你现在可以拔腿就走,没有人会拦着你的。” 李昊被杨桓嘲讽得脸上一红:“杨兄莫要取笑,我也没想到随便跑出来玩玩,就能遇到一班要命的高手,眼下轻易不敢在街上大摇大摆的露脸,还请杨兄拿个主意,能平平安安的回去黄织造那里才是正经。” 杨桓瞪了李昊一眼,心想你小子真特么不是人,每次被袭都把我牵扯进去,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不是欠过你们家许多钱,这辈子才特意找到我身上来报应:“李兄你刚才也说了,想杀你的人都是狠角色,现在指不定在外面埋伏下了多少人手,只是碍于人多,不好当众下手而已。所以小弟才使尽了借口,不肯离开这姹紫嫣红,就是想在这里藏上一时,想出办法来再悄悄溜走。正好那个女官儿要请我们去雕花小楼做客,咱们不妨顺水推舟,假做答应,待会儿却使足了钱,命那女官儿让一乘空车离开,吸引走盯梢人的注意,我们才大摇大摆的离开岂不是好?” 李昊见杨桓诡计多端,用计虚虚实实,真心叹服道:“杨兄真有神鬼莫测之机,在下真心佩服。杨兄刚才将解毒药丸喂食给在下,又暗暗渡入真气,催动在下体内药力化开,那股真气精纯得紧,且中正磅礴,看似大门大派的正统内功,且不知杨兄师承何处?” 174 意外之喜 杨桓自然不能随意将宋之问的老底抖落出来,随便编了个谎话,说自己修习的是家传武学,因为父母都是江湖中人,得罪了了不得的仇家,多年前远遁西域,所以在江湖上的名号也逐渐被人忘记。 李昊一身武功不低,不过看似江湖经验并不多,否则也不会冒着江湖大忌,贸然询问别人的师承。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一会儿,专挑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寒暄,终于等到女官儿三娘面带笑意的走了进来。 “二位公子,车马已经安排好了,您二位这就前往?” 杨桓拍了拍李昊的手臂,李昊会意,两个人一起站起身,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起了衣服。 女官儿见状又羞又喜,沉寂多年的一颗心开始活泛起来,面颊一热,故做羞赧道:“二位这是做什么,老身虽然还有些姿色,毕竟已经上了年纪,风月床榻上的那些活计早已生疏,怕是抵挡不得二位年少凶猛……” 杨桓把腰带和外袍搭在手臂上,露出里面的月白夹袄小衣,正在整理衣衫的褶皱,忙乱间没有听清楚女官儿细弱蚊呐的说话声。李昊的动作倒是利落,三两下除去外裳,但觉有些口渴,刚喝了一口花茶,闻言一口喷了出来,笑得直打跌:“大娘你误会了,我们两兄弟可没有想玩弄你的意思,你快些去寻两个和我们身高体裁相仿的男人来,换上我们的衣服,代替我们乘坐马车出去。” 女官儿这才明白过来,面上露出尴尬之色,立刻猜出这两个小子想要用计逃脱,却想要找到自己手下的护院做了替罪羊,看来这二人得罪的仇家不是寻常角色,否则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想到此处,女官儿便不愿意参与到江湖事务中,唯恐被李昊和杨桓的江湖仇家迁怒,任凭杨桓许诺多少使用赏钱,甚至将包裹里所有的钱财都取出来摆在女官儿面前,女官仍是百般推搪,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李昊见不是法子,只好自腰间解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缠龙玉佩,递到女官儿面前:“这只玉佩是用上好整块的羊脂玉雕琢,洛阳巧匠罗世华亲自动刀,历三载细琢而成,说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大娘是个有见识的,倒是看一看这件东西的真假再说。” 女官儿的目光紧紧盯在那只玉佩上,眼中射出贪婪之色,不过见到栩栩如生的白龙身下生有五爪,脸色顿时一变,说什么也不肯将玉佩接过来:“老身做得这等买卖,只求些现钱换取粮米用度,却不是典当铺子,收了东西也难以出手,公子还是收回去吧。” 女官儿面上阴晴不定,显然看出那只玉佩不是寻常物件佩饰。唐朝的政治氛围宽松大度,唐初高祖主张乱世用重典,刑罚严苛,为的是肃清前隋余孽四下里在民间的策反活动。到了太宗治理时期,大唐已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故而律法不甚严苛,许多内造上用的物件流入民间者甚多。 天子代天授命,均已真龙自称。所以皇帝的黄袍上多绣有腾龙云龙的图案,佩饰也大多以神龙为图腾,民间效仿者甚多,皇家也不肯因为这点象征意义上的小事苛责,只是民不举官不究而已。 不过民间所用神龙图腾,大多是巨蟒形态的虬龙,细鳞小口,蜿蜒灵动。却不敢越矩,雕琢刺绣出只有皇家才能使用的五爪金龙。女官儿果然有些见识,见李昊随身之物有九成倒像是宫里的东西,心中惊骇,竟是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杨桓不懂得其中道理,还以为女官儿嫌弃李昊的玉佩不值钱。杨桓身上所有的钱都已经摆在女官儿面前,包裹中只剩下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没有值钱的物品,为了保命,杨桓已经顾不得许多,突然想起自己身上佩戴的那枚奇兽符缒,连忙摘下来拍在桌上:“李兄刚刚的那只玉佩,加上在下的这只符缒,还有桌上的那些金子,还换不来你这里两个人使唤吗?” 女官儿见到杨桓丢在桌上的那枚符缒,身体明显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看向杨桓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怪物一样,哆嗦着嘴唇道:“这,这件东西,是,是公子你的?” “废话。”杨桓翻了个白眼:“不是我的是谁的,到底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儿,不行的话我们哥俩也不会为难于你,顶多是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咱们再好好商量不迟。” 女官儿似乎没有将杨桓的威胁之语听进耳内,突然间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摆出一副江湖儿女的姿态,面带恭敬道:“老身不知公子是财神堂的人,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公子看在老身为财神堂卖命多年的份儿上,饶过老身不敬之罪。” 杨桓将女官儿搀扶起身,莫名惊诧道:“这座姹紫楼也是财神堂的产业?” 女官儿恭身回禀道:“这座雌楼有七成的份子,都是财神堂的本钱,余下三成才是老身历年积攒下来的资本。老身打理这座楼颇有些年头,一直勤勤恳恳,打理账目分红清楚明白,并不敢有丝毫逾越,还请公子明鉴。” 这回轮到杨桓得意了,杨桓没想到财神堂在苏州一带如此强盛,连城外周边的买卖都有本钱,于是收起符缒道:“那我刚才说的那件事……” 女官儿再不敢丝毫违拗杨桓的意思,毕恭毕敬道:“既然是财神堂的小哥出来公干,老身定当鼎力相助,鞠躬尽瘁,老身这便去安排人手,放出烟幕恭送二位公子离开,请稍等片刻。” 女官儿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依杨桓的意思带进两个人来,身量年纪同杨桓和李昊大致相仿,换上二人的衣裳,自去后院乘坐马车离开,一路去往南溪之畔的雕花楼。 杨桓和李昊则穿上了姹紫楼后厨采买人员的衣裳,扮作外出抓货,推着一辆小车从西墙的角门出去,直奔一家干果蜜饯店铺而去。 175 且战且逃 杨桓和李昊均作灰衣小帽打扮,土布外袍脏兮兮的,故意使些泥灰涂抹在两颊上,佝偻着腰背,走路畏畏缩缩,同寻常的力工并无区别,扔在人堆里也丝毫不显眼。 杨桓低着头,只顾推车往前走,一双眼睛却贼溜溜的四处打量,见这条僻静的巷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才低声朝李昊道:“没人盯梢,不过咱们也要小心些,等到了街上,随便找一户人家讨口水喝,借口身上钱少,住不起客栈,花上几枚铜子借宿一晚,应该能暂时避过风头。” 李昊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心里虽然有几分紧张,更多的感觉到刺激有趣,一面弯腰帮忙推车,一面笑道:“还是你心眼多,一看就知道是惯常走江湖的老油条,这次全靠你机智周旋,我若是能够无惊无险的逃回城内,定然要好好谢你一番。” 杨桓瘪瘪嘴道:“我倒是不图你的感谢,只要你这个扫把星以后离我远一点就好,莫要再让你的那些破事牵连到我身上,我就烧香拜佛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准备拿什么谢我?” 李昊朝杨桓投去感激一笑:“适才在姹紫楼内,多亏杨兄仗义疏财,我这次来江南匆忙得紧,身上没带着什么好玩的东西,只好去黄织造那里多多索要钱财,悉数送与你随便使用,怎样?” 杨桓笑得眼睛眯成两道小缝:“李兄真是客气,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二人自以为妙计得授,马上就要混入街上的人群中,巷子口却突然出现了一对夫妇,男的穿着寻常青布衣衫,女子荆钗布裙,怀中抱着婴儿,用碎花棉布包裹住。夫妇两个并肩站在巷口,将杨桓和李昊的去路完全堵住。 这两人出现得蹊跷,既不是从两侧墙上跳下来的,又不像是从巷子口转进来的,仿佛二人始终站在巷子口一般,鬼魅一样的突然出现。杨桓心生疑惑,离着老远便出声吆喝道:“两位往边上闪一闪呐,莫要被车子撞伤了孩子!” 那夫妻二人却似没有听到一般,迎面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不大,偏偏身形晃了几晃,就跨出了十余尺的距离,足见二人根本不是寻常人,而是身负艺业的江湖高手。 杨桓不得已将车子停了下来,一只手不露痕迹的探入车板上的包裹中,手掌紧紧握住了重新装填好箭支的弩机,同时朝李昊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两个人来路不正,要做好动手突围的准备。 李昊也瞧着这两人来得尴尬,双手探在车辕之下,暗暗将刀鞘中长风淡水抽出一截。亮如镜面的刀锋之上,赫然映射出身后的景象,杨桓身后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两个人,鬼影般藏在高墙之下的暗影中,双双贴着墙根的一侧,缓慢却沉稳的朝巷子中间的杨桓和李昊包夹而来。 杨桓心知露了马脚,被人看破身份,索性不再掩饰,绰弩在手,原地转了个身,同李昊靠背而立,朝向由巷子口处步步进逼的一双夫妇道:“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兄弟两个今儿认栽了,只是在下心中疑惑,我二人已经打扮成了这样,到底是如何被你们认出来的?” 那名怀抱婴孩的女子娇笑道:“你二人打扮得倒是伶俐,只是市井间做体力活的人,哪一个不嫌长袍子摇摇逛逛的碍事,往往将衣衫下摆扎在腰带中。你们两个猴儿精一看便知是假扮的,那一位更是不堪,穿着崭新的官靴就溜达出来了,难不成当我们全是瞎子吗?” “哦!原来这样!” 杨桓恍然大悟,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认命模样,看似要丢掉手中的器械投降,手腕刚刚垂下,却突然大喊了一声:“往回跑,硬冲!” 话音刚落,杨桓便和李昊背靠背交换了位置,变成杨桓对付巷尾二人,李昊警戒巷口的夫妇。杨桓抬手便射,手中连弩发出一阵清脆的“咯咯”声,弩机内部的齿轮和机栝飞速运转,将弩腹内一百单八支弩箭全部射出,划出两个半圆形状,将狭窄的巷子全部笼罩进去。 巷尾的两个鬼影却似早有准备,早在杨桓手腕甫动的时候,便双双拔地而起,跃入两侧高墙内躲避箭雨。与此同时,杨桓背后一松,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原来那对夫妇同时扑了上来,二人均使用一双铁刺,同猱身而上的李昊战在一起,眨眼的功夫便交换了十数招,全都是狠毒要命的打法,动辄有人饮恨身亡,场面凶险万分。 杨桓仗着手中连弩神威,逼迫巷尾包抄二人不得不暂时躲避锋芒,解决了眼前的压力后,杨桓突然转身扑入战团,提起纵身,一跃至李昊头顶,双脚点在李昊肩膀上,双手连连挥舞,数十团红色的烟雾爆出,将那身手颇硬的夫妇二人完全笼罩在内。 杨桓一开始便动了心眼,射光了弩箭之后,便自怀中掏出一把蜡丸扣在掌中,此刻腾身而起,将蜡丸摔在两侧墙体上。杨桓所用的暗器并没有任何杀伤力,只是在尚且没有出现川菜菜系的大唐,辣椒绝对是个稀罕物,只有西域有人种植,种植的还是花盆里的彩色油椒,作为观赏性之物,并没有多少辛辣的味道。 添香阁不务正业的胖厨子恰巧种植了几十株朝天椒,果实被杨桓采摘下来,晾干之后磨成辣椒粉,混合些茱萸和黄姜粉末,藏匿在蜡丸中,本来是想烤肉时作为佐料解馋用的,这时候却派上了用场,当做暗器撇了出去,辛辣的红色烟雾立刻在巷子里弥漫开来。 那一对夫妇武功虽然不弱,却从未见识过此等暗器,只道是杨桓纵毒,立刻运功封闭了七窍,铁刺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唯恐杨桓和李昊趁着红雾突施杀手。那辣椒粉却是无孔不入,沾染在皮肤毛孔中火辣辣的疼,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感觉到脸上身上被烈火炙烤一般难受。 此时杨桓身后的那两个鬼影再次出现,却见到杨桓和李昊撩起衣襟掩住口鼻,掠进那团红雾之中,毫不费力的穿过那对夫妇身边,狂奔出巷子,蛇行鼠窜的混入了人群之中。 176 背道而驰 杨桓和李昊两兄弟钻进街上熙攘的人群中,在人流中矮身游窜,足足转了半条街,才钻进一家医馆中暂避。 唐人注重养生健康之道,大部分的医馆不仅能够治病,同时还开设了养生的功能,或是以调治的草药汤水沐浴强身,驱除隐疾暗患,或是松骨按摩,解除劳乏,更有各色健体药丸和温和的补品出售,不仅有钱的商人和田主经常光顾,寻常百姓亦络绎不绝。 这家医馆挂名中和堂,间壁是一家当铺,两家店的规模都不小,占了整条短巷的一侧,对面则是几家小酒馆和盐米铺子,一个小小的杂货店在门外支起木架,摆放些豆腐干杂色糖等零食,还插着几只花花绿绿的风车,吸引不远处街上玩耍的孩童。 这条横巷已经接近主街的末尾,算不得僻静,却也没有十分的热闹,因为酉时刚至,人们吃过晚饭,正是在街上散步闲逛的好时候。杨桓和李昊在人流中混了一圈,专挑人多的地方拥挤,很快甩开了身后追踪之人,踏入医馆中,双双以手抚胸,互望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胸中均生出患难与共的感觉。 医馆开有三门,靠近巷口的是诊辨堂,作为替人看病的场所,中门是药局,有十几名药徒忙碌着捣碎草药,炮制熬煮药料,最靠里的一扇门则是养生堂,杨桓和李昊刚一进门,便有一白衫小帽的学徒上来打招呼,询问二人想买些补品,还是想要松骨按摩,驱除劳乏。 杨桓没有见识过大唐风土,还以为这里是隐藏在暗处的红灯街按摩室,将身后沉重的包裹朝桌上一丢,顺手塞给学徒几文铜钱,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好好伺候着,少不了你的。哥身体强壮,补药就不用吃了……先给哥来个大保健!” “大宝剑?” 学徒惊呆道:“咱们这里又不是兵器铺铁匠炉,哪里有大宝剑卖?” 李昊见杨桓露怯,连忙上前笑道:“我这位仁兄跟你开玩笑呢,你这里是养生堂吧,我兄弟二人逛得累了,想找个手劲儿柔和些的师傅松一松腰骨。” 学徒这才释然,恭身朝后堂让道:“松骨师傅都在后面,二位公子有没有相熟的,小子给二位安排。如若不然的话,扬州城新来的找师傅手上活儿倒是利落,二位不妨一试。” 李昊不敢让杨桓再说话,拉着杨桓朝里面便走,随口同学徒搭讪几句,踱步穿入后堂,要了间单独的雅室,按过腰腿过后,打赏了银钱,自有小学徒送上茶水和热毛巾,二人便伏在竹榻上商议。 李昊武功虽然不错,毕竟江湖经验浅薄,如今遭到跗骨之蛆般的追杀,一时失了主张,全靠杨桓拿捏主意。杨桓虽然机灵聪敏,却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许多暗地里的门道知之甚少,更是两眼一抹黑,只好硬着头皮分析道:“李兄,不是我埋怨你,你说你来到姑苏城的日子虽短,却得罪了如此厉害的仇家,接连被人家撵得丧家之犬一般,而且两次都把我连累了进去。” 杨桓将热毛巾敷在眼睛上,曲起腿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我不知道那些人恶狗扑屎一样的追着你不放,到底是觊觎你身上的什么东西,我也不想知道。只是那些人现在已经将我当做了你的同伙,咱们两个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说不得只好挣命。如今当务之急,是安安稳稳的回到苏州城内,寻求黄老爷的保护才是正经,我本来想一路去往扬州城公干,被你耽误了行程算我倒霉,眼下还是保命才是要紧。” 李昊扯下杨桓脸上的毛巾:“我只是想请杨兄拿个主意,杨兄你叽叽歪歪说了这么半天,却没有一句是有用的。我何尝想平平安安的回到城内寻求庇护,只是那班人追得紧,看上去在这镇子中布置下了许多人手,个顶个都是高手,咱们到底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彻底甩开呢?” 杨桓转了转眼珠:“今日在姹紫楼中对你下毒的那个妖女,和两个月前在醉白楼设伏的是同一人,那个妖女既然知道你和黄织造的关系,必定能够猜出你下一步的目标,便是千方百计回到城中黄织造那里。既然这样,我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她认定我们要向南回到苏州城,我们偏偏不如她的意,转而去往北面,寻个僻静的乡村小镇躲藏几日,再另寻机会潜会苏州城,岂不是能够大出她们的意料,打它一个措手不及。” “好办法!” 李昊本是精明之人,只是一时乱了阵脚,而且被杨桓喂食了一瓶解毒丸,药量过大,到现在还觉得脑筋昏昏沉沉的不大灵光,自是对杨桓言听计从。 二人正商量潜出蠡口镇的细节,突然闻听得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齐小三,我让你给我拿的梦甜香备好了没有,琴指姑娘今晚来了兴致,要独自一人于溪竹雕花楼内操琴,还着急使唤呢。” 名唤做齐小三的药堂学徒赔笑道:“红姑娘订的东西,小三自是早已准备好的,选的都是最上乘的药材,甚至背着师傅加了一倍的龙涎,这会儿早就凝固成膏脂了,姑娘闻闻味道好不好?” 那红姑娘笑道:“你小子不学好,整日偷拿你师傅的上好药材香料换取赏钱,等明儿闲了,看我不告诉你师傅,将你逐了出去,在大街上要钱讨吃的,那时候你才知道苦楚呢。” 红姑娘和齐小三似乎熟稔得很,一看红姑娘便是此处的老主顾,索取的梦甜香,是用龙涎、冰片、琼脂、萱岐、杜仲、白芍等物调和成的膏状物,掺杂以老蜜和鹿脂和成油膏,挑在香炉内点燃后,香气馥郁清新,有定精安神的效用。 杨桓刚刚听红姑娘说起琴指姑娘,心里一动,将嘴巴凑到李昊耳边道:“外面那个红姑娘看来是姹紫楼头牌的使唤丫头,既然她说溪琴指在北面竹林边的小楼奏琴,咱们不妨悄悄跟了去,在那边躲藏一夜,说不定还能一亲芳泽呢!” 177 遍地高手 红姑娘口中的雕花楼似乎距离蠡口镇很有一段距离,所以红姑娘是乘坐一辆马车来的。 马车停在巷口,车厢不大,却轻垂软帘,上覆罗盖,雕窗画轮,十分精致,看来不像是在街上雇来的,倒是琴指姑娘惯常乘坐的车辆。 赶车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带着竹笠,披着黑氅,两鬓斑白,下颌一大把苍白的胡须,佝偻着腰背,坐在车辕上抽起了水烟袋,偶尔咳嗽一声。 红姑娘很快托着一包梦甜香走出药堂,身后跟着千恩万谢的齐小三,看来受了红姑娘不少赏钱,一直将红姑娘送出门口,才转身回去忙碌。 杨桓和李昊跟在红姑娘身后,一直走到巷口处,那名老车夫见红姑娘过来,便跳下车辕,掀起厢帘,请红姑娘上车。 红姑娘弯腰钻进车厢,老车夫便将帘子垂下,拾起脚踏挂在厢壁后头,转过另一面挥鞭驱赶拉扯的一双马儿。老车夫绕到马车背面的时候,杨桓和李昊就像两只老鼠般窜进了车厢,长风淡水两柄雪亮的刀子同时架在红姑娘的脖子上。 红姑娘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眼中竟然没有一丝惧意,反倒将二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呦,你们两个长得不错嘛!” 杨桓狠狠瞪了红姑娘一眼:“你这个小丫头是不是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五更半夜,月黑风高,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用刀架住你的脖子,你要么扯起嗓子喊几声救命应景,要么就哆哆嗦嗦的恳求我们饶你一命,至不济你也得问问我们两个是不是来打劫的,是劫财还是劫色,为何反倒对我们两个评头论足起来,当我们兄弟二人是送上门来供你选择夫婿的小白脸吗?你以为你正在参加非诚勿扰吗?” 李昊大有同感,点头帮腔道:“就是就是,咱们兄弟两个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劫匪,虽然说长得英俊些,那也是两个英俊的劫匪呀!姑娘你表现得如此淡定,简直是对我们兄弟深深的侮辱,快点道歉!” 红姑娘见二人如此极品,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车厢外传来一把苍老而虚弱的声音:“红姑娘,要不要老子现在就把这两个傻货扔下车去,还是制住以后带出镇外去做掉?” 红姑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道:“不用老爹动手,反正这一路上无聊得紧,就让他们在车里陪我说说话吧,等出得镇子远了再收拾他们。” 杨桓大感不妥,因为红姑娘和外面的车夫一唱一和,竟然丝毫没有将自己二人放在眼里。杨桓猜测这两个人**分也是身负武功之人,尤其是这个红姑娘,钢刀加颈还能笑得如此灿烂,如果不是疯子傻子的话,定然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否则断不会如此淡定。 杨桓大叹倒霉,没想到这苏州城内外到处都是高手,随便一个赶车的或是小丫鬟都不是简单的角色,看来江湖真不是好混的。 杨桓想起自己初入大唐,便被蛇蝎双子以武力囚禁,后又被江湖门派财神堂硬留了两个多月,竟是没经历过一天安稳日子。如今随便在一个小镇中劫持弱女子为人质,也能恰巧遇到高手,大叹自己霉星高照,一时顾影自怜,手中的长刀顿时松了一松。 李昊却是毫不气馁,不想被一个黄毛丫头三言两语吓唬住,一紧手中淡水,狞眉立目道:“小姑娘好大的口气,大伙儿都看过《神农本草经》,你这会儿却装起了老人参,能吓住我们‘西北双狼’吗?实话不怕告诉你,我们哥俩便是西北道上凶名卓著的两只野狼,这是我大哥薄情狼,我是老二有情狼……” 红姑娘笑得前仰后合,动作幅度大了一些。李昊不愿误伤了红姑娘,将刀刃向后微微一仰,同红姑娘的脖颈拉开一段距离。红姑娘笑得花枝乱颤,突然抬手一拂,左手拈成兰花状,屈指在李昊手持的钢刀上一弹,本想那柄钢刀会一折两断,不曾想短刀淡水如斯坚韧,即使红姑娘这一弹间,指尖灌注了七八分内劲,仍旧只是将淡水弹射开来,深深插进了车顶,在板壁上露出一截刀尖,竟似是切入了豆腐一般轻松。 “好刀!” 红姑娘一指点在李昊肩窝,封住了李昊半边身子的血脉,将短刀淡水夺在手中细细端详。杨桓目瞪口呆,直到红姑娘朝自己投来流波一瞥,才苦着脸将长风双手托献过去:“姑娘但请过目,在下无不从命,还请姑娘不要伤害在下,在下知道错了。” 红姑娘对杨桓的上道十分满意,将长风淡水并拢托在掌中细细把玩,半晌才道:“这一双长短战刀实非凡品,落在你们两个不入流的三脚猫手中,实在是暴殄天物,这两柄刀你们究竟从何处得来?” 杨桓见李昊被封住了穴道,靠坐在角落里动弹不得,只是一个劲儿朝自己使眼色,只好无奈道:“我们兄弟俩是财神堂的人,这次受到堂主秦花海之命,前往扬州公干,没想到在这蠡口镇中遭遇仇家追杀,不得已暂借姑娘马车中躲避……” 杨桓话未说完,红姑娘便皱眉打断了杨桓的话:“你说你们是财神堂的人,我却不敢相信。财神堂名动江南多年,不说这苏州城内少有江湖门派敢打你们的主意,就是整个江南道,敢于正眼看觑你等门徒之人,扳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这蠡口镇距离苏州城只有不到二十里,正是财神堂势力所及范围之内,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秦堂主的眼皮子底下伤其门徒,你也不嫌这个谎话编得过于幼稚了么?” 杨桓见红姑娘不肯相信,不得已重新编造出一番谎话:“在下确实是财神堂的人,只是我身边的这个兄弟却是洛阳来的。我们两个并不是什么西北双狼,而是表兄弟。我弟弟在洛阳经营玉器生意,颇有家财,为人痴情专一,入秋时约了洛阳城一位青楼女子私奔,逃到了我这里来。不想那家青楼却有些江湖背景,被人拐走了楼内最红的头牌姑娘,断了财路,自是不依不饶,这才遣出杀手一路追杀,我二人将那位女子安顿在苏州城内,冒险将那些杀手引了出来,没想到他们在这蠡口镇内动起手来,将我兄弟二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实在没了法子,才起了歹念,欲劫持姑娘的马车出镇逃离,还请姑娘念在我兄弟一片痴情的份儿上,饶过我们这一遭……” 178 盖世车夫 杨桓编出的谎言看似有情有理,实则并非无懈可击,其中诸多漏洞。譬如李昊拐带了洛阳的青楼女子,投奔杨桓而来,杨桓是财神堂的人,以财神堂在江南道上的名声,外来的江湖人士必定不敢在别人的地头上胡来,也不至将杨桓二人逼出了苏州城,在这蠡口镇中遇险。 杨桓看准红姑娘也是风尘中人,故意投其所好,编造出这样一个故事来,就是要挑起红姑娘的同情心,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己之感。杨桓这招果然奏效,红姑娘虽然半信半疑,望向李昊的眼神中已经多出一丝柔和之意。 但是红姑娘年纪虽然不大,看上去却是个精明强干的老江湖,不会轻易相信杨桓的一番鬼话,看了看杨桓道:“你说你是财神堂的人,可有什么证据没有?” 杨桓故技重施,将脖颈上佩戴的那枚古怪符缒拿了出来:“姑娘请看,这便是我财神堂中的信物。” “是你!” 红姑娘见到那枚符缒,忍不住失声惊呼,随即又用小手掩住了嘴巴,将惊呼声生生吞了回去:“你们两个就是刚才在姹紫楼闹出乱子的人?三娘不是已经安排你们两个离开了吗?为什么又跑到我的马车中躲避?” 杨桓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心想自己刚才绞尽脑汁编制的谎言算是打了水漂了。 杨桓突然间想到,红姑娘是溪琴指的使唤丫头,刚才定然已经听女官儿三娘说过了自己的事,如今杨桓巴巴编出另一番瞎话来,两相印证之下,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红姑娘倒是没有生气被杨桓言语欺骗,细细端详了杨桓的符缒一番,反手解开了李昊的穴道,并将长风淡水交还到杨桓手中,微微蹲身施礼道:“落红刚刚不明公子身份,导致生出误会,请公子见谅。敢问公子刚刚为我家姑娘赋诗一首,现在可还记得?” 杨桓心知红姑娘是在进一步确认自己的身份,于是摆出一副临风望月的气派,下巴微微抬起,长吁短叹吟诵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就是这诗,就是这诗,公子端地好文采!” 红姑娘拍手雀跃,眼中萌生出一对亮闪闪的小星星,对杨桓充满了崇敬之色:“公子作的这首诗,我家姑娘喜欢得什么似的,定要同公子煮茗切谈,才能一解渴慕。只是我家姑娘闻知公子飘然离去,正恨无缘一见,正在雕花楼中对月长叹,这才命我买回梦甜香去,借香操琴,说是要谱出一曲,以配得上公子的惊世佳作呢!” 杨桓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既然这样的话,我兄弟二人被仇家追杀,也没个落脚处,正好去往琴指姑娘的雕花楼小坐片刻。姑娘不必担心受到牵连,我们两个只是待上一小会儿便走,绝不会将琴指姑娘牵连进江湖事务当中,不知姑娘是否方便带我二人前去一会?” 红姑娘娇哼一声,面露傲然之色:“说句大不敬的话,有老爹在雕花楼中服侍,任凭什么样的江湖恶徒前来闹事,就算是财神堂和胭脂楼的人来了,也要给老爹三分薄面,又怕得谁来?两位公子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尽管随我前去便是,我家姑娘若是见到二位,一定欢喜得很。” 杨桓不解道:“在下虽然不知道胭脂楼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你那老爹连财神堂的人都不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红姑娘兴高采烈道:“老爹他……” 马车外传来几声咳嗽,红姑娘听在耳内,立刻闭口不言,朝杨桓吐了吐舌头:“反正老爹是个很厉害的高手,武功高过我百倍千倍,二位公子就不必多问啦!” 杨桓刚刚见识过红姑娘的武功,按说李昊的身手也自不弱,以一人之力对付两名杀手不落下风,却被红姑娘一招制住。若是真如所说,外面赶车老者的武功高过红姑娘百倍千倍,老车夫该是何等的盖世高手,却不知为何沦落为青楼中区区一个车夫,供人驱策。 杨桓虽然不懂得诸多江湖门道,却也知道不可随意打听江湖人物的身世来历,以免惹来无妄之灾。 李昊刚刚在红姑娘手底下吃了亏,一直愤愤不平,闻言大有不信之意:“在下看姑娘的武功,足可跻身一流高手之位,要是比你还厉害一千倍,那不成了懂得飞天遁地的神仙了吗?哎对了,姑娘刚才点中在下穴道的那一手精妙得紧,不知有什么名头没有?” 红姑娘确定了二人身份,对于二人再无敌意,娇憨道:“回公子的话,落红刚才那一招,是‘逐玉指’中的招数,唤作‘破石’,落红刚刚只是用了两三分的内劲,若是使足了力气,此时公子的肩膀上已经多了一个血窟窿哩!” 红姑娘一面说,外面的赶车老者一面咳嗽,所以红姑娘的后半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说出来的。 红姑娘话音刚落,赶车老者便使鞭杆敲了敲车厢的板壁:“你这丫头怎地如此多话,若是再敢多言多语,老头子回去可要收拾你了。” 红姑娘娇俏一笑,便不肯再多说一句话。李昊见红姑娘相貌可人,娇憨十足,忍不住出言逗弄道:“在下虽然没有领略过琴指姑娘风采,不过观其身边人已经有着六七分颜色,便知其定非徒有虚名。在下斗胆一问,你家姑娘今年年方几何,三围多少……” 杨桓一把捂住李昊的嘴,怒其不争道:“你小子是职业的流氓还是怎么着?怎么一开口就问人家姑娘的三围,到底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 李昊扳开杨桓的手,不满道:“你还有脸说我,三围这个词还是你教我的……” “是我教你的不假,不过你也不能活学活用举一反三到了这种地步。” 杨桓怒道:“咱们现在有求于人,还要借人家的地方躲避仇家追杀,哪有你这样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就问人家三围的?惹怒了人家怎么办?” 杨桓训斥李昊一番,转向红姑娘干笑道:“姑娘你知道什么是三围吗……哦不知道啊,那我就放心了……” 179 风尘奇女 一路上谈谈笑笑,不知不觉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马车稳健的停了下来,车帘从外面被掀开,露出赶车老者一张布满褶皱的脸来。 赶车老者将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一头银发,用木簪在头顶绾了一个简单的道士髻,眼睛浑浊不堪,下颌的胡子脏兮兮的,行动颤颤巍巍,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高手。 老者摘下脚踏,看着红姑娘下了马车,却突然伸出双手,分别把住杨桓和李昊的手臂,似乎要搀扶二人下车。 杨桓正欲婉拒,突然感觉到手臂一阵刺痛,似乎被尖锐的钢针扎了一下,随即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真气渡进杨桓体内,那道真气初入时尚且婉转柔和,只是星星点点,并不连贯,游走至杨桓上臂侠白穴时,突然如同几百只爆竹同时爆炸开来。 杨桓不曾想赶车老者会暗中出手,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只是老者的力量很大,手指老虎钳子般死死攫住杨桓的小臂,就是不肯松开。 杨桓修习“枯木逢春”的内功已经略有小成,平时又多亏宋之问多加点拨,已经通晓运用内劲的方法,不得已聚集起一道真气,却并非自丹田中涌出,疾疾调度至侠白,而是在尺泽穴和天府穴同时凝聚起先天真气,从两侧围堵上来,将灌注于侠白穴处作怪的爆裂真气吞噬殆尽,前后只用了眨眼般的光景。 与此同时,李昊感受到的则是另一番光景。 赶车老者同样渡出一道真气进入李昊体内,只是老者那股真气游走的速度更加迅疾,闪电般冲至李昊背后风门穴,透过大杼穴转了个弯子,直奔要害大椎穴而去。 大椎穴乃人体至关重要的穴位之一,由不得李昊不惊,喉间发出一声闷哼,丹田和百汇中同时炸裂翻转,变成了两个人体内深邃不见底部的漩涡,这两道漩涡不吸不噬,反倒旋吐出两股真气,沿着奇经八脉分散开来,转眼间便充斥在大椎穴周围,将赶车老者渡入体内的真气硬生生逼了出去。 赶车老者只是试探杨桓和李昊的修为,并非有意为难,浅尝辄止,一探之下便心中了然,松开手朗声笑道:“枯木逢春,龙象双雄。两门奇功一可催发生气,于虚无之中生化太极,往复循环,生生不息,最终窥探天道自然之秘;后者则藏有腾龙神象之力,光明正大,帝皇之气凛然,霸道狂猛,睥睨天下。你们两个果然不错,看来琴指那个丫头还是有些眼光,呵呵呵呵!” 杨桓被人一口道破修习的内家功法,自然对赶车老者十分佩服,李昊心中则惊骇万分。 李昊自小修习家传内功,功法正是唤作“龙象双雄”。龙可腾云驾雾,上能通达九天,下能深潜海底,广阔天地间无处不去,更兼王霸之气十足,是帝王的象征。神象是陆地上体型最庞大的生物,不惧狮虎,不畏鹰鹏,怪力无穷,虽然性格温顺,发起狂来却所向披靡,少有生灵可以抵敌。 李昊修习的内功号称龙象双雄,足见其威猛霸道。只是这功法却传自太原李家,高祖之子卫王李玄霸便是因为修炼龙象双雄至于大成,这才称霸战场,所向披靡,有万夫不当之勇,放在江湖上衡量,亦算是有数的高手。 这套功法只传给李家的血脉男丁,天下皆知,由此推知李昊居然是李唐皇家的后人,李昊应该只是个化名而已。 杨桓并不知道其中诸多缘由,见李昊面色复杂,似乎又惊又惧,便拍了拍李昊的肩膀:“哎,醒醒,醒醒,好端端的发什么呆,做梦娶媳妇呢?” 赶车老者眼含深意的看了李昊一眼,转身自去收拾辕马身上的鞍鞯,依旧一副老态龙钟,似乎一阵风都能吹个跟斗的老迈模样。 李昊是个混不吝的脾气,刚刚被人看穿了身份,心中惊骇,这时被杨桓拍得醒过神来,想起马上就能见到一位绝世佳人,立刻将被人看穿身份的事丢到九霄云外,催促红姑娘赶紧带路:“快走快走,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须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哈哈,杨兄作的这两句诗果然精妙,放在此处正是应景,正是应景!” “好一个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道缥缈柔美得如同九天外凤凰啼鸣的女声传来,杨桓立刻循声望去,只见面前矗立着两座土山,双山中一道宽狭不过丈许的谷壑,声音便是从谷壑中传递出来,距离虽远,却又十分清晰。只是那女声中略带一丝浑然天成的沙哑,不似寻常女子语声一般清脆,偏又有着说不出的吸引力,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令人生出无尽的遐思,一时如感登临仙境一般。 “我家小姐看来等不及了,亲自出来迎接两位公子了呢,两位请随我来。” 红姑娘笑了笑,引着二人朝谷壑中走去。 转过谷壑旁的一块大石,杨桓眼前豁然开朗,竟似走进了另一方洞天福地。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狭长的谷壑中生满了梨树和桃树,或许是因为群山包围中气候温暖,此刻虽未盛开千朵万朵,树枝上却也挂满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间或有一两朵应知了时气,提前露出笑颜,娇艳欲滴。 花苞树海的尽头,一名紫衣女子挟琴俏立,面容隐约,衣袂微荡,如同天人。夜色沉重,亥时将尽,月光透过谷壑上方一线天空倾泻下来,映照在崖壁两侧插在石隙中的火把上,火光映着月光,红红白白,显得谷壑更显幽深动人。 红姑娘轻移莲步,引杨桓和李昊穿过花海疏林,来到那名女子面前。那女子便轻启朱唇,绽露贝齿:“落红,使你去取些梦甜香来,你便贪住镇中玩耍,害我白白等了许久。” 红姑娘顽皮一笑:“小姐,我可没有贪玩耽误了时辰,因为在半路上遇到这两个有趣的家伙,特意带回来给您见一见呢。” 那仙子一般的女子便是姹紫嫣红的头牌溪琴指,溪琴指知道落红不会轻易带寻常男子来到这里,微一查验杨桓和李昊长相人品,年纪身量,便猜出了**分:“这两位公子,可是三娘说的杨公子和李公子么?” 180 人面桃花 弯月繁星,遍谷梨桃,芳草萋萋之上,一名犹如驾临凡尘的仙子,在缥缈的夜色中持琴而立,对月临风。此情此景端是美轮美奂,虽然女子面上覆着粉白的轻纱,看不清姿容玉颜,一双含羞带喜的眸子,却也足以让杨桓和李昊魂为之销。 杨桓看着面前不远处的玉人,双脚像是踩在了棉花堆上,轻飘飘的不着力气。直到红姑娘连唤了几声“公子”,杨桓才醒过神来,朝面前姑娘一揖到地:“在下杨桓,今夜得见琴指姑娘仙姿,实乃三生有幸。” 李昊也不甘示弱,唯恐杨桓抢了自己的风头,摆出一副自认为潇洒无比的姿势,鞠躬致敬道:“在下李昊,有幸得见琴指姑娘仙驾,实乃六生有幸……比这小子还多出了三生!” 溪琴指似乎一贯姿态清冷,微微蹲身道了个万福,面容古井不波,眼中却露出一丝异样的神采:“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得真是好,难道杨公子见我这桃梨谷中新蕊初绽,触景生情所感么?” 杨桓这才想起,杜秋娘的这首《金缕衣》似乎是晚唐时期所作,怪不得溪琴指从未听过。杨桓卖弄文采,在溪琴指面前得足了面子。李昊倒是后悔不已,暗恨自己刚才说多了话,把折枝摘花的诗句冠在杨桓名下,导致自己在溪琴指面前失了面子,面上虽然一直挂着微笑,心里却早已懊恼得一团糟。 杨桓微微扬起下巴,眼睛亮晶晶的,四十五角仰望头顶一树梨蕊,摆足了小清新的姿态,负手悠然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琴指姑娘说得很对,在下见到这一谷繁华,有幸得遇琴指姑娘绝世风采,一时心有所感,想到我等均是芳华正茂之时,需要摒弃俗念,趁着大好青春快意人生,故而做此拙劣之句,一抒胸臆,倒是让姑娘见笑了。” 溪琴指见杨桓语出不凡,心中好感顿生,邀请杨桓和李昊去山谷深处的楼中小坐。溪琴指一颗芳心似已完全系在杨桓身上,虽不至于生出男女之间的情愫,却也不无好感,李昊见状暗叹自己失了先机,斗败的公鸡一样跟在杨桓身后,心里暗暗谋划,待会儿定要出些惊人之语,好歹也要抢一抢杨桓的风头。 雕花楼是一座竹木小楼,只有两层,木架横亘在一处山凹,依山而建,一半是岩洞,一半是木竹,没有任何恢弘的气势,却也坐落得精巧唯美。山谷中本没有生着竹林,看似人为栽种了几百杆,用以寄托情怀而已。竹楼前一眼清泉,自石缝中汩汩流出,用几十只手腕粗细的竹筒委婉承接,竹筒连接处不断点头,将甘冽的山泉灌溉进花木竹林中,景色清幽怡人。 杨桓随溪琴指进入竹楼中坐定,隔着轩窗欣赏谷中景色,恰有夜风徐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早有红姑娘煮来一壶清香扑鼻的花茶,杨桓浅啜一口,只见溪琴指将筝琴放置在琴几上,款款落座道:“杨公子谈吐不俗,又能作出那般好诗,小女子虽命浅福薄,却也略作胆量,欲借公子佳作谱曲一二,但请公子将诗中意境解说至深处,以免小女子歪曲其中意境,所做音律不能符合诗句本心。” 杨桓见溪琴指开门见山,直接向自己所要诗句的版权,且见面时间不短,溪琴指却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依旧带着面纱,心中便有三分不悦。不过杨桓是为了避难而来,不好拂了溪琴指的意思,只好出言相询道:“在下即兴赋诗两首,一是二十四桥,二是金缕衣衫,不知姑娘相中了哪一首?” 溪琴指冰雪聪明,顿时听出杨桓话中勉强之意,见杨桓目光灼灼,始终盯着自己的面纱,心中便解其意,微微顿首道:“非是小女子唐突,定要将公子佳作据为己有,实在是闻听得公子绝世好句,见猎心喜,不胜其情,故而冒昧恳求。若是公子嫌弃小女子技艺低微,不肯赠诗谱曲,小女子也不敢强求,但能同杨公子谈论些风月,心愿亦然足矣。” 杨桓见溪琴指如此大度肯理解人,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于是拱手道:“在下并无此意,一时随兴之作,姑娘喜欢尽管拿去好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杨桓将两首诗的大致意境解说一番,随便编了两段唯美的故事,把溪琴指听得如痴如醉。 “在下是生意场中的俗人,行走我大唐南北,西域,北寒,岭南,蜀地,江南,无所不至,货通天下。不过在下托乘祖上福荫,家中颇有资产,自小也读了几天书,亦练过粗浅拳脚,专好结交天下文人,和江湖上的豪侠之辈。在下曾经贩了一趟绿松石前往扬州,同一名扬州文士惺惺相惜,昼夜相谈,把酒吟风,缱绻难离。后因俗务过多,在下不得不返回家乡,深秋时分,在下乘船渡江,于江北回首,犹见友人隔江垂泪。恰逢江对岸青山逶迤,隐于天际,江水如带,迢迢不断,在下触景生情,料想今日一别,便相隔了千山万水,何等思念。又想起友人年少风流,于二十四桥之畔,月朗星稀之夜,同红颜知己桥上品笛弄萧,该是何等写意潇洒。故而作诗如此,徒惹伤悲,勾起感怀之事,还请姑娘莫笑在下为赋新词强说愁。” 溪琴指听完这个故事,一双凤目明显带有几分伤怀,显然被杨桓带进了这首诗的情境中,半晌才起身朝杨桓施了一礼:“公子和挚友之间的情愫,实在令小女子感动。看来公子也是多情之人,却不知另一首《金缕衣衫》可也是为相赠朋友所作?” 杨桓笑道:“承蒙琴指姑娘谬赞,在下汗颜之至。至于那首《金缕衣》嘛,姑娘应该能从字里行间体会得到,此诗实乃是在下苦苦追求一位姑娘,百思而终究不得,故而伤怀有感,谈恋爱处对象那点事,拿到明面上说就不太好了,嘿嘿……你应该懂得的。” 给读者的话: 路盐最近身体状况不佳,医生叮嘱需要休息静养几天,这几天暂时每天一更,下周恢复更新,给大伙儿道歉了 181 相谈甚欢 杨桓笑着将话题扯到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爱上,大有试探溪琴指的意思。溪琴指惯常在青楼中走动,本就见惯了风月,谈起爱情的话题,自有一番想头,却转而考较起杨桓和李昊来。 溪琴指水晶做成的玲珑心肝,见李昊风骨斐然,相貌堂堂,言谈挥洒自如,虽未颐指气使,举手投足间却隐隐露出久居上位的慵懒气息,显然也不是寻常人。只是杨桓的表现太过于出彩,处处压制李昊的风头,李昊便有些急了,有意无意的用眼睛去瞪杨桓,杨桓却始终装作看不见,依旧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溪琴指暗暗好笑,不忍李昊过于窘迫,便命红姑娘焚起香来,暂且劳动红姑娘玉指,操琴奏出一曲《清心和》,峥嵘清朗的琴声响起,伴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清幽月光,笼罩着一谷繁花,水声潺潺,令人顿生出尘之心。 既然说到爱情,溪琴指便谈起了了忠贞不渝:“如今我大唐鼎盛之期,青年俊才数不胜数,像是二位公子,均是人中龙凤,敢问对于忠贞不渝的爱情究竟作何想法?” 杨桓正欲开口,李昊却抢先答道:“漫漫红尘,只有一世温婉;浅浅岁月,难得一生痴缘。这个世上或许有着太多的悲欢离合,不过也为情爱添上了一笔浓重的色彩,只有经历过刻骨的相思,才能在坎坷的情路上铺满铭心的计议。没有别离之苦,哪来相见之欢,只有心意相属,才懂情深义重,须是经历过日夜期盼,方能知晓爱暖离寒。故而在下对于刻骨铭心的爱情,归纳为短短的八个字,却足以道尽一生情缘:若见,相伴;不见,眷恋。” 李昊不仅武功不低,看来肚子里也有些墨水,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极尽唯美缠绵之能事,得到了溪琴指的大加赞赏。 溪琴指以“刻骨铭心的爱情”作为题目,摆明了要二人分别写出一篇半命题作文。杨桓刚刚想了一篇话,不过论文采用词,自忖比不过李昊辞藻华丽,只好叹息道:“李兄果然好文采,平时跟我说话的时候满口胡柴,这会儿见了人家姑娘生得美貌,便拿出清华大学中文系高材生的操行,我真怀疑你被我传染了精神分裂症也说不定,唉……” 李昊得意洋洋的看了杨桓一眼:“废话少说,你刚才作诗的能耐哪去了?让你说忠贞不渝的爱情呢,杨兄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做忠贞不渝吧?” 杨桓见李昊小人得志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所谓忠贞不渝的爱情,并不是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不是你若不离,我必不弃。在我眼里,真爱就是你若坚挺,我陪你翻云覆雨,你若不举,我必安分守己,这特么的才叫实在,这特娘的才叫平平淡淡才是真!” 李昊见杨桓出口成脏,言语粗俗不堪,一个劲儿朝杨桓使眼色,示意杨桓赶紧住嘴,莫要惹怒佳人。杨桓受李昊一激,说完这一番话后也自觉唐突,惴惴不安的偷看了溪琴指一眼,见溪琴指果然露出怒意,却最终平静下来,朝杨桓点头道:“杨公子话虽粗鄙,道理说得却是通透。试问天下间虽有至死不渝的爱情,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却难免要经历柴米油盐等琐事,生出口角亦是寻常烟火,公子明悟,以男女房中之事窥得情爱真谛,细细品来,却属妙不可言,公子果真高才。” 李昊闻言大惊:“耍流氓还耍出真谛来了,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实是没有任何道理好讲的。” 溪琴指啼笑皆非,却也不愿意在这样羞人的话题上继续纠缠,轻嗔薄怒的瞪了李昊一眼,转向杨桓道:“公子用词遣句精干异常,小女子竟是从未听过,不知公子家乡何处,可是我大唐之人?” 杨桓赢了李昊一局,正自得意万分的瞟向李昊示威,闻言脱口而出:“琴指姑娘所猜不错,在下非是大唐子民,而是西域姑墨国主钦封的离火王公,自小在西域长大,所以口音和这里的人有些不同。不过在下的祖父却是唐人,所以在下也是龙的传人,女娲后裔,炎黄子孙,华夏儿女,甚至还是祖国的花朵,早上**点钟的太阳,**的接班人……” 李昊见杨桓得瑟起来没完,恨不能将手中热茶泼在杨桓脸上,咬牙恨声道:“琴指姑娘问你是哪来的,你说是西域的已经回答得十分完整,用不着这么多形容词说你是什么华夏儿女女娲后羿,还有,你是什么玩意儿的接班人?” 杨桓自觉失言,连忙将话题岔了过去。溪琴指见杨桓说得有趣,正想细问何为**,却听得杨桓身上传来一阵“咕咕”的声响。原来杨桓自打到了蠡口镇,就没吃过一口正经饭食,便被李昊牵连得连番遭遇追杀,肚子里空空如也,此刻不受控制的响了起来,令杨桓十分尴尬。 溪琴指忙命红姑娘准备酒菜,朝杨桓歉然一笑:“二位公子甫到我这桃梨谷,小女子便缠着二位说话儿,倒是失了礼数,没有来得及宴请二位,还请二位公子莫怪。” 杨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用指尖剥些瓜子垫垫肚子,红姑娘已经带着两个身着绿衣的小丫头走了上来,在矮几上摆满糕点食物,全都是些桂花糕、莲子羹、杏仁酥、云片糖之类的小食,还有一鐏琥珀色的桃瓣酒,香气馥郁,酒香,糕点的香味,和熏香的气息糅合成一股特别的味道,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溪琴指亲自安排杯箸,邀请杨桓和李昊入席:“眼见夜深,这里并没有现成的厨子,备办不了精致的酒席,只有些小食供口,二位公子若是腹中饥馁的话,不妨先填填肚子,只是招呼不周,让二位见笑了。” 溪琴指跪坐在下首相陪,杨桓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口中之前,先露出一排牙齿,十分诡异的朝溪琴指笑了笑,然后才三两口将桂花糕吃掉。然后又拈起一片糖片,再次朝溪琴指笑了笑。 溪琴指见杨桓笑得蹊跷,不解道:“杨公子为何每次吃东西之前,都要这样笑一下,难不成小女子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杨桓咬了一口又白又酥的透糖,咔嚓咔嚓嚼了几口:“你不是让我贱笑吗?你们这里的规矩真奇怪,吃东西不让好好吃,还非得贱笑一下,这样吃饭真是累死人了。” 182 琴技卓绝 也许是爱惜杨桓的才诗,溪琴指一改往日清冷的姿态,对待杨桓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虽算不上殷勤,却也没有失了礼数,令杨桓和李昊生出宾至如归之感。 溪琴指的确是个妙人,言谈文雅恳切,妙语连珠,神态行动自若,不卑不亢,丝毫不以自己沦落风尘的身份为卑贱,只是面纱一直不肯摘去,素手斟酒,劝杨桓和李昊畅饮,自己则一杯酒也没有相陪。 杨桓本就是为了避难而来,一睹溪琴指风采只是有一打无一撞的事,并没有表现出神魂颠倒的猪哥相。李昊似乎见惯了美女,对于神秘的溪琴指兴趣虽然很大,礼貌上拿捏得却也恰到好处,三人尽是谈些风月琐事,或是舞文弄墨的逸事,气氛十分轻松。 杨桓在蠡口镇中见识过红姑娘的武功,从红姑娘口中得知,赶车的老者也是一名了不得的高手,对于溪琴指也愈发感兴趣,有意将话题引到武技方面,溪琴指却不肯谈拢,转而款款起身,腰身袅娜,捧起琴几上的筝琴道:“这架古琴名曰江河,琴身以沼泽中仲柏木制成,琴弦和旋纽由江南名师六指师傅精心盘制,音色流畅清脆,隐有水流潺潺之声,尤其宫音和徽音最是出色。” 杨桓见溪琴指不肯谈论武功,也自不好相强,只得凝神倾听,李昊似乎颇懂得音律,同溪琴指交流些宫商角徽羽之类的话题,还有些勾挑磨扫之类的奏琴技巧,渐渐发展到笛箫箜篌的声音韵味,杨桓不懂得音乐,只会哼几首流行歌曲,登不上大雅之堂,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一句也插不进去。 李昊说得兴起,开始谈论起钟鼓正乐的话题。无论哪一个封建王朝,帝王出行均有随驾古乐,祭祀祖先或者向上天祈福,或是一些庄重的制事场合,均会用大鼓、鸣琴、铜钟等乐器,奏响庄重的礼乐,其大气磅礴,却不是民间娱乐的小调可以比拟,实质上的区别就像一个大型的交响乐团比之一个小小的流行乐队一样。 溪琴指显然深谙此道,通李昊交流得兴致勃勃,说起皇家礼乐一事,溪琴指没说了几句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闭口不言,眼中神色复杂。 杨桓突然间想起,在姹紫嫣红喝酒的时候,女官儿曾经透露过溪琴指的身世,说溪琴指的父亲乃是太宗时期朝堂中的一名将军,因为犯了罪过被流放边疆,溪琴指受到牵连,才会流落在此地受苦,难怪溪琴指一谈起皇家音乐,脸上就变了颜色,应该是触景生情,想起了悲伤的往事,不愿意提起那段曾经。 杨桓在桌下不轻不重的捏了李昊一把,示意李昊如果白话得差不得就可以闭嘴了,然后才朝溪琴指笑了笑:“在下不懂得音乐,只会哼些家乡的小调,自娱自乐足矣。刚刚听你们两个谈论什么工商角徽羽,实在是一点也不明白,我看咱们还是寻个共同话题比较好,比如今天天气哈哈哈,明天萝卜要开花,岂不是皆大欢喜?” 溪琴指很快从往事的回忆中恢复过来,嫣然一笑道:“不知杨公子家乡的小调,可有什么有趣之处,可否哼来给小女子听一听?” 杨桓闻言大喜:“说起我们家乡的小调,的确有独到之处,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们村儿东头的李大嫂和他小叔子曾经组成过一个乐队,取名叫凤凰传奇。他们的乐队创作的歌曲十分有特点,就算你平时没有刻意去学,但是一到了歌厅……闲着没事的时候,却发现每一首歌你都会唱,实在是太神奇了。” 溪琴指被杨桓勾起了兴趣,恳请杨桓吟唱几句。杨桓便从《月亮之上》一直卖弄到《最炫的民族风》,把溪琴指和李昊听得目瞪口呆。 李昊贪恋新鲜有趣的玩意,只觉得杨桓唱的歌调子古怪,偏又朗朗上口,的确十分特别。溪琴指从专业的角度出发,微微歪着头评论道:“杨公子刚刚唱的几首歌,的确有些独到之处。先不说音律的节奏,断腔,转调,小女子都闻所未闻,单是从词句看来,虽然话语直白了些,但是简明易懂,或是歌颂爱情,或是思念故乡,令人听后如同身临其境。看来这些乡间俚曲也不容得小觑,阳春白雪固然高雅,下里巴人却也是可喜可爱的。” 杨桓受到溪琴指的夸赞,愈发飘飘然起来,端着酒杯得瑟道:“这不算什么,我们村西头有一个龚寡妇,她创作的歌曲才叫独树一帜,我给你唱一首她的成名作听听,歌名叫做《忐忑》……” “行了,杨兄你就别显摆起来没完了。” 李昊一见杨桓那副吃了蜜蜂屎的模样就来气,不容得杨桓继续抢自己的风头,把一块糕饼塞进杨桓嘴里:“多吃东西少说话,没人会把你当成哑巴卖掉。” 李昊恨铁不成钢的阻拦住杨桓继续下里巴人,转向溪琴指笑道:“我们哥俩儿说得热闹,只是为博红颜一笑,全都是些逗着玩儿的雕虫小技而已,当不得真。倒是临来的时候,三娘极力夸赞琴指姑娘琴艺卓绝,在下唐突冒昧,不知琴指姑娘可否劳动玉驾,展现些神妙的琴艺歌喉,我们兄弟也不枉一番抛砖引玉的出丑了。” 溪琴指做的便是这个行当,眼见杨桓和李昊同自己朋友论交,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低视之意,心中欢喜,当即应允下来,命红姑娘笼住熏香铜盖,只余袅袅青烟从铜盖上的梅花状细孔中飘出,这才落座于蒲团之上,琴几之侧。 溪琴指定了定神,眼目微阖,腰身挺直,放松了心灵,进入到一种专注却又放空的境界中,一双修长晶莹的玉手微微落在琴弦上,突然挑出一排连音,左手和弦,右手贯奏,乐曲声如风过竹林,又似溪水潺潺,偶尔有些平淡出尘之意,却又流露出烟火中的熙攘热闹,有隐士高人的恬淡,也有寻常夫妇的巴山夜话,甚至水涨池塘,雨滴荷叶,随着节奏愈发快了起来,竟然演示出战场中万军杀伐冲击的场面,天地自然战争生死无所不容,全在一首乐曲中流淌出来。 183 难舍难离 溪琴指的琴艺果然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境界,琴声里透出的感情包罗万象,急徐间切换的跳跃性很大,已经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境地。 一般的琴师奏琴,一首曲子往往有一个固定的主题,或是吟咏景色,或是传递相思,或是哀伤婉转,或是雀跃欣喜。却很少有人能够像溪琴指一样,将许多相互间毫无关联的感情和场景糅合在一处,使人听来如同吃下了一颗怪味豆,酸甜苦辣咸,悲喜怒嗔思一齐涌上心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天、地、人、花朵、江海、战场、情侣、婴儿出生、病卧床榻、郊外狩猎、洞房花烛、翻江倒海、和风细雨、八卦太极、宇宙混沌,实质和虚无,法理和规则,全都借着琴音表现出来,时而泾渭分明,时而交织难离,把精通音律的李昊听得如痴如醉。 此刻,杨桓心中却别有一番领悟。 因为杨桓赫然将全幅精神融入到无所不至的琴声中,眼前却未曾出现怒放的花朵和怒海上的小舟,而是充斥着钢筋水泥的建筑群、车水马龙的沥青街道、霓虹闪烁的城市、酒吧夜店里疯狂的舞者,全都是杨桓那个时代的景物。 杨桓在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初入银行工作的欣喜,受到经济案件牵连下岗后的沮丧,作为内鬼帮助小商贩逃脱城管狂追的兴奋,获得一大笔灰色收入的满足于忐忑,包括杨桓穿越到西域,睁开眼睛看到洛兰时候的迷惘,一切的一切,都似幻灯片一样在杨桓脑海中闪过。 杨桓明白了。 溪琴指弹奏的音律并没有表现传达出任何感情,也没有肆意烘托渲染任何景色和场面,那些感情和场景只不过是一种屏障而已。这一刻,溪琴指化作了一个魔女,以琴筝和音符为媒介,走进了小楼中每一个人的心灵,肆无忌惮的窥视人们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尽别人生活中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能够操琴至于如此,溪琴指简直可以达到开宗立派的水准,晋升入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杨桓心中通明,在没有动用体内一丝先天真气的状态下,纯粹以精神作为媒介,同溪琴指弹奏的琴声,亦可以说是溪琴指本人进行了沟通。这种交流和沟通无需语言,无需动作,仅仅凭靠着思维的交缠,便达到了水乳交融、合二为一的状态。 杨桓还是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受,内心深处隐隐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唯恐两个人的精神分离之时,会像恩爱夫妻生离死别一般难过。 与此同时,溪琴指也生出了同样的感觉,溪琴指似乎和杨桓认识了一千年,一万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年少时倾心相许,举案齐眉,恩爱万分,那种难以割舍的感情,甚至已经超出了爱情和友情,一旦分开,便是缱绻难舍,撕心裂肺。 大珠小珠落玉盘,急切而高亢的琴音注定难以持久,凡间的乐器又怎能承受如此浓烈感情的注入。一根琴弦最终抵不得溪琴指和杨桓的精神合力,砰然断裂开来,琴弦在空气中迸溅出尖锐的哨声,杨桓和溪琴指双双身体剧震,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之时,杨桓和溪琴指均已是泪流满面。 李昊却不似二人一般,闻听琴声骤止,只是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似乎丢失了什么最宝贵的东西,却又似经历了一场期待已久的盛事,感觉到心满意足。两种极端不同的感觉对冲在一起,十分怪异。 杨桓强忍住锥心刺骨的离别之情,暗暗用衣袖拂去面上泪痕,只听得李昊干笑道:“咦?琴指姑娘你怎么哭了?是被自己的琴声感动,难以自己,还是嫌我们两个吃得太多,透支了你下个月的脂粉钱?” 李昊有意插科打诨,惹来杨桓笑骂。溪琴指却只是呆呆的看着杨桓,好半天才痴痴道:“杨郎,你想见一见我究竟生得何等模样么?” “杨郎?你唤这小子做杨郎?” 李昊失声道:“你弹琴,我们两个听琴,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怎么就成了琴指姑娘你的杨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是在哪儿?我病了没有?我睡醒了没有?我是不是没疯?这不是幻觉吧?” 杨桓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其中曲折,只好勉强解释道:“你小子的耳朵是用来喝水的么?琴指姑娘刚才唤我做杨三郎,是你自己没听清楚而已。” 唐人多以“郎”相称,比如唐玄宗在兄弟中排行第三,虽然贵为皇帝,贵妃杨玉环还是亲切的称呼他为“三郎”。李昊只道自己真的听错了,狐疑的看了杨桓一眼:“怎么你还有两个哥哥,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是什么时候说给琴指姑娘听的?” 溪琴指此时已经恢复了清明,脸颊绯红,暗羞在两名男子面前失态,随口将此事敷衍过去,却缓缓摘下了覆在脸上的面纱,起身重新道了个万福。 轻纱滑落,露出溪琴指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庞。即使用尽天下所有赞美女性美丽的词汇,也难以形容溪琴指面容万一。只是溪琴指的右眼至嘴角,一条触目惊心的粉红色伤痕,爬虫一样栖息在溪琴指吹弹可破的脸蛋上。 李昊惊呆了,杨桓也惊呆了。 溪琴指似乎早就料到二人会是如此反应,重新款款落座,分别为李昊和杨桓斟满一杯酒:“琴指是个苦命女子,因为家父触犯了律法,受到牵连,被落往此处,沦为娼伎,入了奴籍,终身都是见不得人的。琴指有心保得自己名节,故而挥刀自毁容颜,只为能够干干净净的来,清清白白的走,无奈以琴艺娱人,实属无奈,恳请二位公休要看轻,琴指便感激不尽了。” 溪琴指说这话,一双美的惊心动魄的眸子却始终在杨桓脸上流连,面色忐忑,似乎在等候宣判发落的囚犯一般。 李昊心中暗叹可惜可怜,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不忍再看溪琴指的脸庞。杨桓同溪琴指目光相交,心中涌起诸般难言滋味,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脱口而道:“琴指姑娘琴色双绝,在下心中渴慕万分,不知在下可有追求姑娘的资格?” 184 情定因缘 溪琴指万未想到,杨桓在看过自己的容貌后,还能毅然说出追求之语,心内又羞又喜,且掺杂着些许自怜和自卑,只顾垂头,一时呆立当场。 李昊亦是目瞪口呆,没想到杨桓如此直白,目瞪口呆的看着杨桓,只见杨桓真诚的望向溪琴指,语气柔软:“在下杨桓,自小在西域长大,于今年盛夏入得姑墨国主哈迪力的王宫任职,被册封为离火王公。初秋时因为叛国罪被哈迪力削去官爵,封地和牛羊尽皆被夺回,身无长物,徒惹下江湖大豪算天机的恶仇,还留下了一身疲惫和风尘。” 杨桓将自己在西域的过往简要叙述了一遍,将自己的身家交待得一清二楚:“在下反出姑墨,去往碎叶城安身,幸得碎叶城主涂乃奇赏识,不仅容留在下于碎叶城生活,而且有意将其女儿念雪公主许配给在下为妻。在下虽然没有同念雪公主订下婚约,但是我二人为躲避算天机的追杀,一路辗转流落至此,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虽然没有夫妻的名分,却也产生了感情。” 杨桓看着溪琴指的眼睛,言语字字清晰:“念雪公主现就在苏州城内财神堂做客,在下也暂时屈居于财神堂,受命前往扬州公干,未曾将念雪公主带在身边。在下家世清白,父母均已过世,唯有一人过活,具体情况便是如此,不知琴指姑娘可否给在下一个追求的机会。” 杨桓生长在二十一世纪,虽然仗着相貌英俊游戏花丛,没少在夜店中追蜂逐蝶,不过只是露水夫妻的因缘,从未想过三妻四妾。自从和念雪一起来到大唐,杨桓多承念雪庇护之情,对于念雪早已生出情愫。不过杨桓刚刚同溪琴指进行了一次心灵和精神上的深刻沟通,对于溪琴指刻骨铭心,这才大胆提出追求的意愿。说完这番话后,杨桓感觉到心里轻松了不少,专一等待溪琴指的回答,并没有惴惴不安,患得患失的感受。 李昊生于大富大贵之家,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男尊女卑,但是李昊显然也懂得忠贞不渝爱情的真意,闻言惊呼道:“杨兄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咱们刚刚还谈论忠贞不渝的爱情,但凡一个人的心里有了属于,便饱满得不可以再容下别人的爱情,怎么你刚说的话都是放……胡吹大气不成?既然你已经心有所属,为何又来撩拨人家琴指姑娘的放心,一直脚踏两只船这等事在你看来难道是天经地义?还是你的精神分裂症已经重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而且你现在穷得丐帮的人见了你都眼泪含眼圈,身无长物,反倒惹上了一身甩不掉的麻烦,难道要琴指姑娘跟着你亡命江湖,过上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困苦日子不成?” 李昊摆明了想拆杨桓的台,溪琴指却似乎没将这一番入情入理的话听进耳内,反倒为杨桓的坦白欣赏不已:“杨公子襟怀坦荡,琴指钦佩得紧。只是琴指自小立下志向,要嫁给一个文武双全的男子。杨公子的文采没的说,放眼当今,少有能与媲美之辈。如果杨公子的武技也像文采一般出色,能够胜过小女子一招半式,小女子自愿意跟着杨公子,就算为奴为婢,吃糠咽菜也甘之如饴,绝无反悔。” 李昊心内暗叹:“这个小妮子分明就是看上了杨桓,摆明了想要放水,还说什么文武考较。文的现在已经通过了,论武功的话,先不说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娘儿能有什么硬朗的艺业,就算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想要嫁给杨桓,还能出尽权力揍他一顿不成?看来老子这回是没机会了,搞不好还得给他们两个随份子钱,真特么是亏大了。” 杨桓也和李昊是一样的想头,心想琴指姑娘明显是看上我生得英俊,又会吟诗作赋,文采斐然,提出文武双全的要求,应该只是女孩家脸嫩,给自己找个嫁给我的台阶而已。也罢,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她玩儿上两手,也让她看看我的手段如何。 杨桓心中得意,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轻视之意:“琴指姑娘既然懂得武技,咱们小小切磋一番,只当是茶余饭后的娱乐活动。不知琴指姑娘惯用什么兵刃?” 溪琴指把杨桓的轻视捕捉在眼内,眼波流转,横了杨桓一眼:“刀剑无眼,使得兴起难以收手,不小心伤了人倒是不美,恰巧这里便宽敞些,我们不妨习练一番拳脚如何?” 红姑娘闻言唤来两个小丫头,将酒席和琴几桌椅等撤去,在会客厅中间空出一块九尺见方的空场,捧着一罐细盐,在地板上均匀撒出一个大圈,嘴角微微一翘:“小姐,这个地方可够大?” 溪琴指告了个罪,自出了会客厅,须臾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劲装短打,头冠软纱帽,腰系金丝细板带,脚蹬薄底香羊皮靴,站到圈内朝杨桓抱拳道:“我们以此圈为界,比试的是拳脚身法,谁被逼出圈子算谁输,杨公子请。” 溪琴指做武者打扮,更显英气勃勃,面上一道如同蜈蚣的伤疤,此刻却增添出几分豪迈草莽气息,兼之溪琴指说话的声音如同天籁,霸气和柔媚集于一身,形成鲜明的对比,使得杨桓和李昊均眼前一亮。 杨桓呵呵一笑,迈步进入圈子,拱手作大尾巴狼状:“能同琴指姑娘较技,在下实乃前三生修来的福分。姑娘放心,在下定然不会下了重手,请姑娘放心……哎你怎么打人哪!” 溪琴指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突然欺至杨桓身前,二话不说一掌印在杨桓胸前,身法竟然快如鬼魅,看得李昊双目一亮,为杨桓鼓掌加油道:“杨兄快还手啊,要不然就挨揍了!” 杨桓中了溪琴指一掌,感觉到一股绵软的力量传进体内,胸口的血脉瞬间凝结不畅,导致呼吸困难,就似整个人突然沉入了深深的水底,还要承受巨大的水压。杨桓没想到溪琴指身手如此硬朗,暗骂自己大意,刚用真气化去那股沉闷感,眼前突然一黑,溪琴指已经扑进了杨桓怀里。 185 魔易泰 杨桓刚刚卸去溪琴指攻进体内的一线真气,一阵香风拂面,怀中便多出一个又香又软的玉人。 溪琴指八爪鱼般缠在杨桓身上,双臂环扣住杨桓的脊背,双膝微微屈起,正好顶在杨桓的腰眼上,却没有使出一丝力气,就像主动投怀送抱一般。 杨桓大为错愕,嘴上也没闲着:“琴指姑娘,这里虽然不是大庭广众的闹市,却也有两三个看客,这样不避讳旁人的亲热似乎不大好吧。” 杨桓展开双臂,抱又不敢抱,表情尴尬而享受。不过杨桓很快笑不出来了,因为溪琴指突然身体向后一仰,双膝以杨桓的腰眼作为着力点,抱住杨桓的身体向后用力一扳,杨桓瞬间变成了一个人肉沙包,被溪琴指扳到身后。变成杨桓在下,溪琴指在上,用膝盖将躺倒在地的杨桓死死压住。 杨桓一时大意,被摔得眼前金星乱迸,溪琴指却得理不饶人,打开双手,化作凤眼拳啄向杨桓双侧耳鼓,如果被这一下击中,杨桓当场便会昏迷不醒。 杨桓一看溪琴指招式狠辣,心中涌起微微的怒意,双手分别扣住溪琴指的玉腕,腰身用力,企图将溪琴指颠倒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溪琴指看穿杨桓的意图,怎肯轻易受制,双臂一振,纤纤玉手游鱼般滑出杨桓的掌握,改用双肘击像杨桓的门面。 电光火石间,两个人都用上了近身缠战的小巧锁拿功夫。杨桓不得已用小臂交叉成十字,格挡住溪琴指的肘击,双臂较力向前一推,反作用力带动身体向后,坐在地上滑出半尺,终于挣脱了溪琴指的贴身近战法。 溪琴指看似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动起手来却十分凶狠无赖,毫不避讳男女之嫌,双脚脚尖在地上猛的一点,身体贴着地面向前冲掠,眨眼又跟了上去,双臂缠住杨桓的右手,反关节向后掰去,一双紧致的**同时锁住杨桓的脖颈,看其格斗技巧,居然是后世格斗擒拿术中的反关节十字固。 后世格斗技中有一门流派被称作唐手,据说是流行于唐代的武技。唐手凶猛迅捷,招式狠辣,惯用膝撞和肘击,其中也有一些缠丝手之类的摔跤法和锁身法,其更像是自由搏击比较多一些。 不过溪琴指的战法看上去像是唐手,其细微动作却和唐手大相径庭,攻击之凶猛凌厉,锁缠之灵活巧妙,赫然像是现代泰拳格斗术法和综合摔跤糅杂在一起的套路,也就是古泰拳中的一支流派,被唤作“魔易泰”。 红姑娘很少见到溪琴指和人动手,拍着巴掌雀跃加油,李昊差点连眼珠子都瞪了出来,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好家伙,这哪里像是在比武切磋,她们俩简直就是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嘛!” 红姑娘耳力过人,将李昊的喃语声听在耳内,疑惑道:“什么叫做单身狗?什么又是秀恩爱,你说的词儿好新鲜呀。” 李昊见红姑娘天真烂漫,立刻堆起谄媚的笑脸,拉红姑娘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两个词也是杨兄教给我的,其中包涵着深刻的道理和寓意,且听我慢慢道来。首先,这个单身狗并不是一只狗,而是比喻我们这种尚未成亲之人……” 李昊和红姑娘在一旁聊得兴高采烈,杨桓却是有苦自己知。 杨桓疏于拳脚功夫,只是学过几套寻常拳法,练过最精妙的招式,要数宋之问悉心教导的一套“青龙缠丝”。古人将巨蟒视为未化的陆龙,有天资纵横之辈,从巨蟒捕食的动作中,领悟出一套小巧擒拿功夫,也就是杨桓习练的“青龙缠丝”,多是些锁、拿、翻、扣、啄、勒等近战招式,适合贴身近战。 杨桓虽然在一根细竹竿上下过一番苦功夫,奈何还是第一次和人动手,招式运用十分生疏,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刻慢了半拍,先机尽失,被溪琴指稳稳压制住,只能勉强抵挡拆卸,并无一丝还手之力。 杨桓错失先机,被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打得节节败退,心里大感窝囊。杨桓屡次想动用内劲震开溪琴指的手脚,却又不忍错伤玉人,辣手摧花,做出焚琴煮鹤之事,只能苦苦支撑,落败是迟早的事。 那边,李昊已经精辟解释过“单身狗”和“秀恩爱”的深刻涵义,转向战团中的杨桓调侃道:“杨兄,你好像打不过琴指姑娘呀,要不兄弟给你出个主意,你干脆跪地求饶,随便认个输,嫁给溪家做了倒插门女婿算了!” 杨桓气得七窍生烟,百忙中抽空还嘴道:“李兄还真是坐着说话不嫌腰疼,换成你来试试挨揍疼不疼。此时此刻,兄弟即兴赋诗一首送给你:泥酒湿沙壁,梅幽晓寂寂,硕花香房僻,酒慧霞碧碧。你给我滚一边去,哎呀!” 杨桓一分神,被瞧准机会的溪琴指锁住双臂和双腿,身体趴在地上呈现倒弓形,差点被溪琴指提了起来。溪琴指本可一击制胜,细细回味杨桓刚作的诗,突然霞飞双颊,狠狠啐了杨桓一口,被杨桓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挣脱,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摆了一个拳架:“在下的怒气值已满,马上要使用大招,琴指姑娘小心了!” 杨桓摆出的架势十分中正堂皇,却是连赶车的和卖杂货的都懂得一些的粗浅拳脚,号称“崩天拳”,是大唐军伍中流传出来的寻常拳法,溪琴指又好气又好笑,杨桓却摆足了架势,哇哇乱叫着朝溪琴指冲了过去。 溪琴指并非对杨桓一见钟情,也非是看上杨桓人品俊俏,实是刚刚藉着音律的沟通,同杨桓进行了一次心灵深处的沟通,从而生出一眼万年的情愫。 溪琴指有意故意输给杨桓,见杨桓举止轻佻,又想轻轻教训杨桓一顿,此刻揍得杨桓差不多了,见杨桓舞手舞脚的扑了上来,拳头距离自己左肩三寸有余之时,突然娇呼一声,踉跄后退了几步,一只脚正好踏出盐圈外面。 杨桓大为错愕,只见溪琴指垂下臻首,娇羞无限道:“公子武功盖世,琴指,琴指认输啦!” 186 合欢蜂 红姑娘自小跟在溪琴指身边,说是溪琴指的贴身丫头,两个人的感情却和亲姐妹一般无二。红姑娘虽然无法理解溪琴指和杨桓精神层面的深层交流纠缠,也早就看出溪琴指中意杨桓,有意托付终身,所以对这个结局毫不惊讶。 李昊刚刚生出同杨桓一较长短,竞逐美女芳心的念头,却也看出溪琴指一开始就没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只是对杨桓感兴趣而已。不过李昊还是惊讶杨桓和溪琴指的感情进境如此之快,初次见面,交谈甚浅,一诗一曲,便毅然订下了终身。李昊心里虽然不是滋味,却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对于杨桓只有祝福,表面上却故意做出酸溜溜的嫉妒模样。 “杨兄抱得美人归,实乃可喜可贺,只是这荒山僻谷,并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无左邻右舍作为见证,依在下看来,贤伉俪还是先交换一下定情信物,等征询过双方家长的意见再行谈论婚配,方能万无一失,也好给琴指姑娘一个反悔的机会,兄弟说不定还能有些翻盘的希望。” 李昊一番话只是调侃而已,说得溪琴指双颊飞红,嗔怪的瞪了李昊一眼。一阵苍老而豪迈的笑声传来,赶车老者的身影出现在雕花楼中,望向溪琴指的目光中满是慈爱:“小姐终于找到了值得托付的男子,老爹心甚感慰。只是老爷和夫人远在北疆,不能及时获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否则还不一定高兴成什么样子!” 溪琴指闻言红了眼眶,赶车老者却将目光转到杨桓身上,上下仔细打量了杨桓一番,微微点头道:“不错,你很不错。” 杨桓感觉到老者的目光有若实质,扫在自己身上,就像被章鱼的触手划过一般,说不出的古怪难受,自然而然运起内劲,先天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游走维护,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老者目露惊讶之色,因为老者刚刚运起一门特异的玄功,凝聚目力将真气透入杨桓体内,查验杨桓武功深浅。这门玄功并非属于鸡肋功法,修炼至大成,可以在不知不觉间伤人于无形,老者当然不会伤害杨桓,只是稍稍试探,却很快被杨桓生出感应,不仅运功屏蔽了老者的查探,甚至隐隐把握到老者的行功规律,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真气化为无形。 老者屡试不爽的绝艺在杨桓身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对于杨桓的兴趣更浓,眼中露出笑意:“你修习的内功,看似是汾南宋家的‘枯木逢春’,算得上是中规中矩的堂正功法。不过枯木逢春中正平和,讲究的是循序渐进,无中生有,缓慢积累,满溢时方能由后天晋至先天,非数十载的苦功不能大成。而你的内息看似急躁凌厉,似乎处于前期的不成熟程度,实则内里中正平和,应该已经窥入先天门径,却是令老夫揣摩不透了。” 杨桓哪里懂得什么无中生有,先天后天,没心没肺的咂咂嘴道:“小子只练过几日粗浅拳脚,说起来不过是三脚猫的把式而已,行走江湖时傍身尽够了,也没想着成为什么高手低手,称霸江湖,唯我独尊,老爹见笑了。” 老者是走惯江湖的老油条,见杨桓不愿提起自家功夫的来历,也不以为忤,笑着邀请杨桓和李昊重新落座,亲切的同杨桓攀谈起来。溪琴指出去换上一身家常衣衫,喜滋滋的在旁奉茶伺候,偶尔朝杨桓投去消魂一瞥,令杨桓神为之夺。 老者以溪琴指的长辈自居,不着痕迹的套问起杨桓的身世来历,杨桓一一作答,却不喜上了年纪的人唠叨,渐渐开始不耐烦起来:“老人家,关于身世在下已经饿着肚子说了好几遍,在下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七岁修炼葵花宝典至于大成,称霸西域,未尝一败,九岁前往波斯,获得波斯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博士和博士后双料学位,十二岁回到西域做生意,积累了万贯家财。十五岁勘破天道,飞升成仙,因为不满天庭的居住条件,毅然回到凡间,放弃一切来到你这桃梨谷中吹牛毕,老爹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老者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好小子,果然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气息,跟老夫年轻的时候很像,都是一副混不吝的脾气,老夫喜欢你!” 溪琴指瞪了杨桓一眼,嗔怪杨桓对老者不敬。溪琴指一颗心都牵系在杨桓身上,听说杨桓饿了,便命红姑娘重整杯盘,请杨桓用膳。 老者叫住红姑娘,朗声朝向窗外道:“你们这些小毛孩子自以为精明,在两个小子的身上作了手脚,一路跟到这里来,怎么还藏头露尾的不敢出来吗?” 溪琴指见老者袖中缓缓滑出一对四棱铜锏,目露惊讶之色,老者的武功超绝,溪琴指自然知晓,多年来遭遇危险无数,却很少见到老者亮出冰刃,可见来人定然十分扎手。 李昊抖了抖自己的衣衫,又看了看杨桓,觉得并无异常之处,不解询问老者道:“老爹,追杀我们的人,在我和杨兄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能够一路追到这里来,难道连老爹都没有察觉吗?” 老者哈哈一笑,轻蔑道:“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追踪手法,不过胭脂楼的‘合欢蜂’算是其中佼佼者。老夫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不屑理会而已。既然杨小子如此受到琴指青睐,老夫便送给你一件见面礼,把这些讨厌的家伙一并打发掉,免得他们吊死鬼一样缠在你们身后,坏了琴指的大好兴致。” 老者一面说,一面将手伸至李昊耳后,变魔术般捉出一只小小的黑蜂。这只黑蜂通体如墨,只有米粒大小,若是藏在人的头发里,很难察觉其存在。 老者手指微微用力,捏得手中黑蜂嗡嗡直叫,很快有另一只黑蜂从窗外穿了进来,围绕在同伴身边飞舞。 老者松手放掉小小的俘虏,两只黑蜂便缠绵在一起飞离。老者拍了拍杨桓的肩膀,大有深意道:“这两只小东西唤作‘合欢蜂’,雌雄一双结为夫妇,无论相隔百里千里,都能凭借一种特殊的感应相互寻觅,这些小家伙除了胭脂楼的人,并没有别人懂得养活,你们两个小子这回可惹上大麻烦了!” 187 马贼王 老者缓步踱出门外,一双长约两尺的短锏自袖内滑至掌中,手掌一紧铜柄,厉声斥道:“别藏头露尾的,都给老夫出来!” 花林中一名女子走了出来,隔着老远朝老者施礼笑道:“我道是何方高手,能够一眼看穿我胭脂楼豢养的灵蜂,原来是名震西陲的裴天龙裴老前辈,请恕晚辈眼拙,没有认出您这尊大神。不知我等现在若是萌生退意,前辈肯不肯给一个机会。” 杨桓懵懂不知,李昊却一脸的震惊,望向裴天龙的目光充满了狂热。 西北道上裴天龙的大名,对于李昊来说如雷贯耳。据说裴天龙马贼起家,自小便生活在马贼群中,十五岁武功大成,杀名卓著,一惯做的是黑吃黑的买卖,西陲马贼闻名无不胆丧。 太宗世民时期,西北道上马贼一度闹得很凶,民生不安,太宗不得不驾下神武将军溪江海平定率军西陲马贼之乱,以息民愤。溪大将军曾为太宗驻守北疆,战功赫赫,对付散兵游勇般的马贼自然手到擒来,很快平定了马贼之乱。 溪大将军勇武过人,不仅是战场上的骁将,一身武技亦十分硬朗,亲自出手将名盛一时的裴天龙俘获。裴天龙虽然是一股马贼的首领,却从未做过劫掠民众之事,算不得罪大恶极。溪大将军爱惜裴天龙一身武技修习不易,将裴天龙收入麾下,裴天龙感激涕零,却因为在江湖上散漫惯了,过不惯诸多约束的军旅生活,便投进溪家做了一名护卫。 裴天龙感念溪江海不杀之恩,又得溪江海赏识,贴身使用,毫不提防避讳,至此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直到溪江海受到朝堂风波牵连,被大周女皇贬谪至北疆镇守边关,裴天龙便泣别旧主,跟在溪琴指身边贴身保护,以周全溪琴指的清誉,不受恶人玷污,算来已经过了七八个年头。 溪江海生性豪迈,好结交江湖上的英雄,家世鼎盛之时,也曾豢养江湖人物作为门客,同江湖上黑白两道的豪杰来往密切。裴天龙跟在溪江海身边,久而久之,在江湖上播下了不小的名头,故而胭脂楼的人一旦从短锏这等奇门兵刃,认出裴天龙的身份,便权衡己方实力,断定非是裴天龙这等成名多年高手的对手,这才软语相求,想要暂时退避。 人的名,树的影。能在江湖上成为传说的人物,手底下定然有着惊人艺业,很少徒有其名,招摇撞骗之辈。那女子正是屡次追杀李昊和杨桓之人,多在江湖上行走,认出凶名昭著的裴天龙,心中惊骇,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李昊何时攀上这样厉害的靠山,顿时生出退意。 裴天龙有心周全杨桓和溪琴指的一段姻缘,已经把杨桓当做了自家人,哪里容得江湖恶徒对姑爷不敬,清朗一笑:“我这桃梨谷虽不是什么凶险的江湖禁地,却也容不得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老夫多时未曾活动筋骨,今天就拿你们开开张!” 裴天龙语声未落,人已弹射而起,鹰隼搏兔般扑往蒙面女子,手中双锏化作一片黄影,铺天盖地的将女子笼罩在内。 女子眼光老道,从裴天龙动手的威势,和磅礴而出的骇人内劲中,权衡出自己并非对手,身形暴退,面纱被劲风刮起一角,露出嘴巴和鼻子,被杨桓看在眼内,只见那女子嘴巴很大,鼻尖上一点黑痣,特征十分明显,杨桓终于恍然大悟,这才想起为何听这女子的说话声十分耳熟,因为这女子赫然便是醉白楼后院主管人事的金姑娘。 金姑娘连连向后飘退,脊背接连撞断了三棵幼嫩的梨树,隐藏在暗处的女孩子们围上来助拳,却被裴天龙舞出的锏影一并裹住,十数人如同龙卷风中无依无靠的树叶,只能随着气流翻卷,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杨桓隔窗观战,只见裴天龙的身体已经被双锏舞出的黄光完全掩盖住,似乎一个硕大的金球将来袭者全部包裹进去,根本看不清裴天龙使出的任何招式。战团中不断响起女孩子的痛哼声,此起彼伏,甚至重叠在一处,足见裴天龙出手之快,招式之凌厉,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裴天龙在双锏上下足了一世的苦功,浸淫锏道多年,一身内功亦是刚猛的路数,中年时也曾跟在溪江海身边征战沙场,在死亡的边缘锤炼武技和一往无前的气势,非是江湖寻常高手可以比拟。胭脂楼的女杀手武功走的则是奇诡一路,遇上这等纵横江湖和沙场多年的大家,所有的小巧功夫都没了用武之地,只觉得如同堕进了修罗战场,被裴天龙凶悍绝伦的气场震慑得肝胆俱寒,手脚酸软,甚至生不出对抗的决心。 此消彼长,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裴天龙撒出的漫天锏影倏而消失不见,只余漫天细小的花瓣飘舞,在月光和火光下显得优雅迷离。金姑娘站在一棵被一劈两半的梨树后,右手不断微微颤动,右肩膀衣衫破裂,筋骨尽断,竟是被裴天龙废掉了一只右臂,而金姑娘甚至连兵器都没来得及抽出,便输得一败涂地。 十余个女孩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被敲断双手,有的腿脚受伤,却无一人殒命,显然裴天龙也不想和胭脂楼的梁子结得太深,所以没有妄下辣手。 金姑娘目中射出怨毒的光芒,语气却不敢有丝毫不敬,强忍住肩膀的痛楚和翻腾不休的五脏伤势,咬牙道:“裴先生武功超卓,小女子领教了,现在我们是否能够安然离开,还请裴先生明示。” 裴天龙使用的一双短锏不知何时重新藏匿入袖中,淡淡道:“想要在老夫面前伤人,单单你们这些人是不够斤两的,今天老夫只是给你们一个小小的教训,也不想妄夺人命,现在请随意吧。” 金姑娘不敢再说一句话,避免惹得裴天龙改变主意,一言不发转身离去,那些女孩子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相互扶持,很快走出了桃梨谷,消失在浓重的夜霭中。 188 唯有离别 一直目送胭脂楼的女杀手们离去,裴天龙才转回雕花楼,接过溪琴指亲自奉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意态豪雄的抹去唇上酒渍,朝溪琴指慈爱一笑:“老爹帮姑爷挡下了一桩麻烦,小姐可还满意。” 溪琴指跺脚不依,拉住裴天龙的衣袖撒娇道:“老爹尽会调笑人家,这儿哪里来的什么姑爷……” 溪琴指说话声越来越小,脸色却越来越红。裴天龙很少见到溪琴指如此小女儿姿态,心中高兴,哈哈大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那老爹就不取笑你了,小姐开心就好。” 裴天龙转向杨桓道:“杨小子,听说你要去往扬州公干,怎么财神堂也没派人在你身边保护?你功夫虽然不错,在江湖上闯荡还差些火候,李小子的能耐也和你差不多,你们两个确定不是活够了,溜达出来自杀作耍?” 杨桓刚见识过裴天龙强横的武技,对于裴天龙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揖到地,心悦诚服道:“老爹武功盖世,小子比起来简直是萤火之光,怎敢与皓月争辉。实不相瞒,那些凶神恶煞的女人是冲着我这位李兄来的,跟小子并无关系。如今小子斗胆提出请求,恳请老爹作成,多少抽出些空儿来,把李兄平安送回苏州城内黄织造家中,我兄弟二人就感激不尽了。” 裴天龙笑道:“一听你的口气,便知你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江湖中弱肉强食,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依仗着一身武技本事,那些江湖人干闲着还要四处撩拨惹事,好勇斗狠,你如今一只脚蹚进了这趟浑水,得罪了胭脂楼的人,那些杀手刺客又怎肯纵你安然置身事外?须知一旦踏入江湖,终生都再难踏出是恩仇非圈,想要勒马洗剑,从此不过问江湖事,不说难比登天也差不了许多。” 杨桓愤愤的瞪了李昊一眼:“都怪你这个扫把星,好端端的把哥连累成这样,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否抢过你老婆做小三,才会把报应全降临到哥的头上……” 杨桓不住埋怨李昊,李昊自知理亏,只好不停赔笑作揖。溪琴指看着这一对活宝好笑,出言劝解道:“三郎,你说李公子是从黄织造府中悄悄溜出来的,恐怕身份也不一般,才会被黄织造视为座上宾。若是黄织造发现李公子不见了,说不定急成了什么样儿,这会儿恐怕已经将苏州城翻了过来,所以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斗嘴,还是让老爹先把李公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护送回城中织造府才是正经。” 李昊和杨桓胡闹了大半个晚上,挥霍泡妞遇刺斗狠无所不为,大感有趣,正恋恋不舍。不过李昊毕竟有事务在身,不得已和杨桓分手作别,登上了裴天龙亲自驾驭的马车,还从帘子里伸出头来,朝杨桓挥手喊道:“杨兄前去扬州一路多多保重,等你办完事回来,哥做东请你去喝花酒!” 有裴天龙这等高手护送,李昊的安全自然有了保障。杨桓甩开了李昊这个大麻烦,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琴指,我如今虽算不上走投无路,却也得罪了胭脂楼一干难缠的杀手,连累了你一并受到牵连,心中愧疚得很,我看我还是连夜离开这里,趁着天色未亮,赶路去扬州要紧。等办完了这趟公事,我定然回去财神堂借来一大笔钱,先把你的身子从姹紫楼中赎出来。” 溪琴指见杨桓言语真诚,面露感动之态,动情道:“杨郎,琴指是戴罪之身,被皇帝钦令充作娼籍,身子被拘定在这里,罪名召令在衙门有标注登备,将我死死看管在这里,跟自由一些的囚徒并没有什么区别。除非女皇下了赦令,否则就算你拿出一座金山,这里的人也是不敢放我走的。” 杨桓怒道:“裴老爹不是高手吗?而且你和红姑娘的武功都不弱,还用顾及什么衙门禁令,不若你收拾东西跟我一起离开,改名换姓重新生活,谁又能把你怎么样?” 溪琴指凄然道:“文死谏,武死战。我父亲最是看重天家律法,不愿违拗君命。如今和母亲弟弟一起,被发配到北疆受苦,尚且不肯逃走。我跟你走不要紧,以老爹的武技,江南道上少有人可以奈何,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定然会上传天听,先不说连累了父母一并入罪,单是父亲也不会容许我做下这等不顾天地君亲的罪大恶极之事。琴指感念杨郎恩情,只是断不会同杨郎一起离开,只盼杨郎平安归来,每隔上五七日,能抽出闲暇时光前来探望,琴指已经是感激涕零了。” 溪琴指说得凄惨,杨桓心里大感不是滋味。不过溪琴指搬出了天地君亲师的一套理论,杨桓却知道再难劝解,只好跺脚道:“好,我有要事在身,不去扬州城走上一遭,恐怕没办法见到念雪公主,也难以将她平安送回碎叶。所以只好先把财神堂的事解决掉,回来后咱们再从长计议。事在人为,我就不信不能把你从这个火坑中捞出去!” 杨桓的一番话虽然没有提及任何情爱字眼,却无异于立下了海誓山盟,溪琴指泫然欲泣,又怕杨桓心中焦躁,暗暗拭去面上泪痕,强露笑颜,亲手为杨桓奉上香茶。二人指尖接触,溪琴指浑身一振,却又胀红了脸颊,低垂粉颈道:“杨郎,胭脂楼那班杀手在老爹手中吃了亏,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说不准还会回来找麻烦,杨郎还是速速离去为妙,长留此地毕竟不是办法。杨郎此去扬州,虽算不得山高路远,却也颇有些路途,老爹有一个侄子,平日里就跟在琴指身边做些琐碎的力气活儿,手底下也有些真功夫,不如命他跟了你去,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杨桓大为意动,不过还是犹豫道:“你说胭脂楼的人会回来找麻烦,我将你身边的高手带走,你岂不是会很危险。” 溪琴指柔声道:“杨郎多虑了,先不说我自小修习家传武技,虽然算不得高手,却也自保无虞,何况还有裴老爹守护周全,琴指又同那名李公子没有任何交往,只要放低姿态,同胭脂楼的人交涉一番,相信她们也不会不依不饶的盯着我,杨郎尽管放心好了。” 给读者的话: 这些日子上传的时间不确定,请兄弟姐妹们见谅! 189 浓情蜜意 杨桓不是矫情的人,心知在这里继续留恋下去,说不定会挑起溪琴指和胭脂楼更大的矛盾,还不如趁早离去,胭脂楼再来寻晦气时,一个正主儿找不到,看不见杨桓和李昊的影子,碍于裴天龙的威名不想结下太深的梁子,随意发泄一番也就算了。 想到这里,杨桓忘情的拉住溪琴指的双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杨桓背负着一身关乎别人性命的责任,不得已暂时离开,琴指多多保重,等我回来后从长计议,定不负卿。” 杨桓还是第一次在大唐生出恋爱的感觉,十分动情。溪琴指也红了眼眶,并不像第一次认识杨桓,而是仿佛已经相知相守了一生那样久远,心中充满了难舍难离的缱绻,从颈子上摘下一样物事,塞进杨桓手中道:“杨郎,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无论受伤或病重,只要吃下里面的神妙药散,可保伤势痊愈,病痛消失,杨郎好好贴身收藏着,轻易莫要被人看见了。” 这件东西用软香线系住,被溪琴指贴身带着,上面还残留有溪琴指的体香。杨桓嗅到溪琴指身上特有的味道,心中一荡,正要趁机占溪琴指一点便宜,目光却被手中的物事吸引过去:“天哪,这,这是……” 杨桓赫然看到软香线上系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体上原本应该存在的标签虽然早已消失,杨桓还是在薄锡皮盖子的外延读出三个小字:青霉素。 杨桓突然想起,溪琴指的父亲溪大将军,曾经是太宗麾下头号得用的先锋武将,不过在女皇登基以后,便将溪大将军发配边疆,毫不留情,杨桓一直以为是女皇不放心使用太宗世民的人。如今看到溪琴指将青霉素这等后世的药物都拿了出来,杨桓才恍然大悟:溪家得罪了女皇,恐怕不是因为衷心于太宗世民,溪大将军十有**是隐龙凌阳,也就是上一代穿越者的人,所以才会遭到武则天如此忌讳。 青霉素这样的抗生素,在这个时代说是仙丹也差不多。因为唐朝的中医尽管已经十分发达,不过中医的医治手段大多见效缓慢,无论针灸,按摩,艾熏,药浴,想要治疗疾病,都需要一个缓慢而长期的过程。病人服使药丸和药汤,尽管能够尽去病根,疗效还是不如西医的药品抗生素来得迅捷有效。 所以古人得了慢性病还要好一些,慢慢调理,服药对症后终究会恢复健康。不过若是得了重病和急病,诸如肺痨,也就是肺结核,重伤寒,伤口发炎引起的并发症,往往会很快死去,没有太好的医疗手段。不过要是有一剂抗生素在手段话,这些伤病就全不是大问题了。 杨桓几乎可以确定,溪家和上一代穿越者凌阳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才会蒙恩获赐如此珍贵的药品,对于溪琴指更觉亲近。 杨桓轻轻拥抱溪琴指入怀,柔声细语,倾诉离别之情,顾念溪琴指毕竟是唐人,自小生于大门大户,定然习学了许多规矩礼仪,不敢过于逾越。溪琴指生得美貌绝伦,此时故意薄施粉黛,将面上伤疤遮掩住,梨花带雨,柔情蜜意,无论哪个男人都难以把持。 杨桓几次三番食指大动,想要一亲溪琴指芳泽,只是想起溪琴指身子尚且拘束在烟花柳乡,若是自己过于放肆的话,说不定会损害到溪琴指的自尊,所以咬紧牙关挺住,扳着溪琴指的双肩道:“琴指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 溪琴指闻言大讶,见杨桓面色通红,弯曲着腰背,双腿不自然的扭动,某个私密的部位已经高高翘起,将衣衫下摆撑出一顶小小的帐篷,杨桓则面露尴尬之色:“那个,我没别的意思,不是说君子非礼勿做什么的,哥是个君子,可不能对你非礼……” 溪琴指在姹紫嫣红生活多年,哪里会不懂得这些事,当下强忍住娇羞,蜻蜓点水般在杨桓面上轻轻一吻,低声道:“杨郎,琴指虽然自小生在深墙大院里,却也没有沾染多少大家闺秀的矫情,流落江湖多年,经历过无数风雨,算得上是江湖儿女,故而不肯做小儿女姿态,杨郎此刻若是想要了琴指身子,琴指其实是肯依的……” 溪琴指的确有着江湖儿女的豪爽,认准的事情便敢去做,敢爱敢恨,从不犹豫流连。杨桓闻言却挺直了腰杆,大义凛然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婚嫁此等大事,先不说经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起码也要做下聘礼,摆足了规矩,才不至唐突佳人。如今我二人虽然定情,在下却不肯作出那等逾越之事,玷污了琴指……我,我还可以坚持忍一忍……” 溪琴指相中了杨桓,想要抛开一切,立刻和杨桓在一起。江湖上成年的男女大多如此,整日在刀尖上讨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名归黄泉,所以要抛开一切道德礼仪的束缚约束,活出真正的自我,从这一点来说,江湖人和后世的开放青年在思想开化上十分一致。 杨桓解释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解释明白,反而越描越黑,等于间接承认对溪琴指生出了身体上的浴望,两个人都不知道要如何继续交流下去。随着屋子里暧昧的空气不断发酵,溪琴指娇呼一声,原来是被终于忍受不住的杨桓抱在怀里,狠狠吻了溪琴指一通,直到二人都喘不过气来,杨桓才恋恋不舍得离开溪琴指娇嫩的双唇:“唔,先这样就好,哥先在你身上讨一点利息,等哥从扬州回来再索要本钱。” 溪琴指面色更显娇艳,扭动娇躯不依,打闹片刻,两个人再次吻在一起,良久不愿分开。 杨桓接受了溪琴指的定情信物,也就是那瓶青霉素,身上却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作为回礼。杨桓本想将财神堂看中的那枚符坠送给溪琴指,又怕为溪琴指惹上麻烦,于是从包裹中拿出一方雕工精湛的木盒,送与溪琴指道:“琴指赠我美玉,我却没有妙琚回应,只好将一把小巧的连弩送给琴指,以做防身之用!” 190 金眼猴王 黯然消魂者,唯离别而已。 溪琴指不忍相送,将杨桓所赠连弩翻覆于掌中摩挲,两行清泪花落,隔窗看着杨桓离去的背影,竟而缓缓闭起眼睛,不忍再看。 红姑娘见溪琴指如此,心里很是难受,不过只能勉强劝慰道:“小姐你别这样,人家看了心里酸酸的。反正姑爷是财神堂的人,他既然敢答应回来之后想办法赎你出去的,肯定会权衡出几分把握,否则也不敢贸然作此承诺,咱们就在这儿安心等着好不好?” 溪琴指幽幽一叹:“杨郎非是常人,言语行为和那个人有着几分相似,一定来历非凡。不过杨郎现在尚处于羽翼稚嫩之时,虽然有着财神堂这颗大树作为靠山,毕竟涉水江湖时间短暂,不一定能拥有那样的能力,刚刚一番话只是为了宽慰我罢了。” 红姑娘见溪琴指不似刚才一般忧伤,以为自己的安慰起了些效果,更加不遗余力道:“小姐请宽心便是,我看姑爷生得仪表堂堂,气宇轩昂,日后必非池中之物,早晚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那时候才将小姐迎娶回家,小姐岂不是享福得紧?” 溪琴指明知红姑娘在给自己宽心丸吃,嫣然一笑道:“你从哪里看出他仪表堂堂,气宇轩昂来着?我看他倒像是个油嘴的小滑头还差不多!” 红姑娘看溪琴指笑了,也跟着咯咯笑道:“姑爷生得难道不够英俊吗……嗯,不过他的眼神和表情的确猥琐了一些,看上去那股猥琐劲儿还像是天生的……先不说这个,依我看哪,姑爷除了武功差一点,人品下流一点,贪生怕死了一点,做事前瞻后顾了一点,诗作的还是很不错的……终于找到了姑爷的一个优点,哎呀简直累死我了……” 溪琴指一手指点在红姑娘的脑门上:“就你话多,整日只会调侃别人。刚刚我看你和那个李公子聊得很是投契,是不是你个小妮子动了春心了,否则怎么一个劲儿往人家身边凑,我在这边差点被杨公子揍了一顿,你连担心都不担心的。” 红姑娘这回真的变成了“红姑娘”,被溪琴指说得面上通红,伸出两只手撩向溪琴指肋下,不依的呵溪琴指的痒。两个人都是年轻女子,忧愁很快一扫而光,就在雕花楼中玩闹得不可开交,清脆动人的笑声一直穿出很远。 杨桓走出桃梨谷,见谷口正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这个小伙子天生猴相,身材瘦小枯干,凹腮大眼,淡金色的眼圈,头发稀疏枯黄,随便在脑后挽起一个道士髻,身后背着一个长条形的背囊,站在一辆马车旁,正梳理马儿的硬鬃,神情专注。 小伙子见杨桓出谷,上前施礼道:“裴乾坤受我家小姐之命,一路护送杨公子前去扬州,公子请上车。” 杨桓便知这个小猴儿乃是马贼头子裴天龙的侄子,裴天龙虽然上了年纪,身材依旧高大魁梧,嗓音浑厚,说话中气十足,怎么看都是个豪迈不羁的汉子。杨桓却不曾想裴天龙的侄儿生出这等猴相,当下惊讶道:“好家伙,就差紧箍咒和虎皮裙了。小兄弟,你确定你不姓孙?” 裴乾坤奇怪道:“家母的确姓孙,不知可是家叔告知于公子的?” “这就对了!” 杨桓狠狠一拍大腿:“既然这样的话,我且问你,你没有有两个结拜兄弟,一个叫猪刚烈,一个叫沙悟净,还有,你那匹拉车的白马不是西海龙王家犯了罪过的三太子吧……” 裴乾坤被杨桓询问得一头雾水,以为杨桓精神上有点问题,心内暗暗不满道:“小姐和叔叔也真是的,招了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狂徒作为姑爷,还要我一路上护送他去扬州,看来我这一路受苦事小,小姐一辈子的幸福恐怕要毁在他的手中。不行,等这次扬州之行结束,我可得好好劝劝小姐,莫要嫁给他做了疯婆子。” 杨桓见裴乾坤冷着脸不理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想象力过于丰富,干脆也不钻进马车,而是将包裹扔进车厢,同裴乾坤并肩坐在车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起来。 夜风拂面,湿润而清凉,道路两侧的青草香气传进鼻孔,杨桓顿觉精神一振。清幽的月光将大路照成了一片坦途,裴乾坤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驱策马儿跑得更欢,冷冷道:“杨公子,请你不要再喋喋不休了好不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会什么七十二变,也不知道如意金箍棒是个什么玩意,你在这样纠缠不休的话,我就赶你下车了。” 杨桓讪讪闭起嘴巴,开始打听起胭脂楼的事来。 对于江南胭脂楼这等大门大派,裴乾坤知之甚多。裴乾坤知道杨桓是溪琴指看中的人,因为得罪了胭脂楼的人,所以才派遣自己一路护送,于是如数家珍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杨公子被胭脂楼的人接连追杀,却连人家的一点底细都不知道,今后一定会吃了大亏,也罢,我就跟你好好说说胭脂楼的事情。” “胭脂楼早就在江南道上存在,帮派中全都是女子,一个男子也不曾有过,胭脂楼下三个堂口,分别以樱花,菖蒲,雏菊命名,做的全都是杀手的行当。传闻胭脂楼背后的靠山,是朝廷中的某位大人物,也有人说胭脂楼的靠山就是当今女皇。因为胭脂楼延续了几十年的香火,帮派实力一般,隋朝末年才在杀手一道中做出了一点名声,却始终不温不火,高祖和太宗时期也只是表现出隐约的实力而已。直到女皇登基以后,胭脂楼才在一夜间壮大起来,变成能够跟财神堂,御剑山庄这等庞然大物并肩起坐,所以江湖中人才有如此猜想,胭脂楼也许是得到了女皇的暗中相助,其存在的意义,便是替女皇解决江湖上的大小麻烦。” 听到这里,杨桓才知道,原来江湖帮派也会同朝廷扯上关系,于是讶然问道:“你刚刚说胭脂楼有着朝廷中的背景,却也只是能够同财神堂和御剑山庄平起平坐,照你这样说的话,财神堂和御剑山庄难道也有政治上的背景?” 191 江湖门道 裴乾坤笑道:“那是自然,江湖和朝堂本是一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毫不奇怪。朝廷的人有些事不好亲自出手,或是害怕明知故犯触动了律法底线,或是为了圈敛钱财不肯亲自出面,亦或是排除异己,想要杀人灭口,全都要依靠江湖中人出手,达到目的后才能置身事外。” “或是从前朝时期便有着赫赫威名的大族门阀,说起来都在江湖上有名有号,高祖起兵反隋之时,诸如长沙郡的宋阀,江都宇文阀,都是自魏晋时期便声名在外的大氏,或是财通天下,或是武力强悍,门阀中子侄人才辈出,哪一个都有问鼎天下的实力。” “江湖上的独行客和禁地隐居的高手不算在内,除了这些门阀以外,还有许多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崛起的门派。这些江湖门派广收门徒,积极扩张势力,没有什么正经生意,财力却雄厚非常,往往连官府都睁一眼闭一眼,这些江湖门派的崛起便蹊跷得很,背后九成九有着朝廷大官,甚至于深宫内院的背景。” 杨桓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江湖门道,但觉津津有味:“照你这样说,财神堂和驭剑山庄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是朝堂中的宰相大官?还是宫里的王妃贵人?亦或是皇帝身边心腹宦官养活的江湖势力?” 裴乾坤古怪的看了杨桓一眼:“小姐说你是财神堂的人,怎么你连自己组织的背景来历都不知道吗?” 杨桓讪讪道:“不是我有意套你的话,我是从西域来的,在江南生活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两个月,财神堂只是我暂时栖息的地方而已,几乎连一点了解都没有,我已经和你们家小姐私定了终身,总不会拿这些事跟你开玩笑吧。” 裴乾坤道:“江南三郡,治下包括苏州,杭州,扬州等大城十分富庶,每年出产的粮食,上缴的赋税,占了国库中很大一部分额度,所以朝廷对于江南一向看重得紧,对于江南的掌控也最为严密。苏州城内三股最大的江湖势力,势力范围辐射到整个江南区域,胭脂楼我已经说过了,驭剑山庄据说背后的真正主人姓李,应该是李唐后裔的嫡系势力。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要总是说你们大唐,现在是女皇治下的大周,国号是大周,李唐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记住了么?” 杨桓点头道:“我记住了,多谢裴兄提醒。” 裴乾坤满意的点点头:“我等江湖人虽然快意恩仇,不过侠以武犯禁,有些事还是忌讳一些,莫要惹得皇家不快为好。至于杨兄你目前效力的财神堂,背景就十分复杂了。因为财神堂既不是女皇的走狗,也不是李唐的奴才,其背后真正的主人,据说早已在人世间消失得彻彻底底,那个人,罢了,不提也罢。” 杨桓见裴乾坤欲言又止,显然有些顾虑,于是试探道:“世人皆知财神堂财通天下,即插手江湖事务,同时又是一个富可敌国的生意团体。我虽然只在财神堂呆了两个月,却也看到了许多古怪的事情,比如从大洋西端传过来的奇特植物,威力无匹的兵器火器,超越世间一切数术的计算方法,据说这些奇淫技巧的玩意儿,可都是隐龙凌阳将军的手段哪!” “你连这个都知道?” 裴乾坤见杨桓连凌阳将军的事都知道,顿时对杨桓大为改观,轻轻挥了挥鞭杆道:“隐龙在位之时,正是财神堂崛起最重要的一段时光。江湖上本来没有财神堂这个组织,据传闻凌阳将军率领边军攻入皇城,挟制了太宗世民,在位的短短几年间,财神堂完成了从无到有,最后发展成江南门派之首的飞跃。所以有很多人猜测,财神堂的第一代堂主楚百花,便是凌阳将军在江湖上的代言人,包括当时凌阳将军手下的花牛卫头子山鹰,都和楚百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就难怪了。” 杨桓奇怪道:“既然财神堂是隐龙凌阳的私人买卖,一定会受到太宗和女皇深深的忌惮。为何隐龙莫名消失以后,太宗和女皇各掌大权,却均没有对财神堂下手呢?这岂不是很不符合常理?” 裴乾坤笑道:“这样的朝堂秘辛,就不是我等能够揣度知晓的了。不过自从凌阳将军消失以后,财神堂的确低调了不少,将延伸至全国的生意大部分收缩回江南,门店关门的关门,兑卖的兑卖,而且严格约束门徒,不许随意在江湖上走动。须知在凌阳将军消失的第二天,财神堂紧跟着传出消息,第一代堂主楚百花练功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财神堂的大权落在现任门主秦花海手中。秦花海也是女中豪杰,苦苦支撑财神堂不至于没落,不过许多生意是不赚钱的,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日渐式微……” 杨桓插言道:“你的意思是说,是因为失去了隐龙凌阳支持的关系,财神堂才一天不如一天的?” 裴乾坤叹道:“其中曲折,真正能够知晓的人恐怕少之又少。到底是秦花海没有楚百花的手腕和魄力,还是有意收缩阵营,自我保全,那就是说不准的事了。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财神堂在江南道上的影响力依旧不可小觑。至于女皇为何迟迟不肯对财神堂下手,你问得我,我又能去问得谁来?” 听完裴乾坤的一番话,杨桓恍悟了不少:“看来财神堂挂了一身烂账,我还是尽快脱离她们为好,免得惹火烧身。” 杨桓对裴乾坤身上背负着的背囊十分感兴趣,将目光投向裴乾坤背后:“对了,我见识过你叔叔的武功,说是出神入化也毫不为过。你叔叔使的是双锏,全挂的本事一定都传给你了吧。” 裴乾坤潇洒一笑,突然一抖马鞭,反手拍了拍背后的背囊:“你想见识见识我的武功路数和使用的兵刃么?恭喜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192 美人左小楼 说话间,裴乾坤身后的背囊已经飘然滑落在车辕上,变得松垮而干瘪,背囊里的物事到了裴乾坤手中,原来是两节均有不盈三尺的短铁棍,短棍两头包有铜箍,铜箍上刻着难以理解的符号和图案,古朴曲折,一看便知非是寻常兵器。 裴乾坤将马鞭和缰绳交到杨桓手中,神色写意道:“赶马车你会不会?” 杨桓错愕道:“会倒是会一点,不过凭啥让我赶车?” 裴乾坤哈哈一笑:“你尽管驱策马儿向前,待我去会一会那个美人儿,须臾便能赶得上你。” 杨桓闻言愈加不满:“让我赶车,你去找美人儿乐呵,这种没有一点公平可言的分工难道是你们家小姐订下的?” 裴乾坤笑道:“如若你想跟我交换一下分工,我倒是不想驳了你的面子,只是这个美人可是来要命的,以你的身手怕是难以打动他放任我们前行,还是苦了我前去好好商量吧!” 言毕,裴乾坤一振手中双棍,整个人大鸟般凌空而起。裴乾坤人在半空,面色突然一凝,示意杨桓勒住奔跑中的马儿,使个身法重新折了回来,站在车辕上头也不回道:“前方被人布置下了‘霹雳火’,马车怕是过不去了,你在车上等着我,千万不要下来。” 杨桓此时终于看见,一名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拦在路中间,背对着马车的方向,正抬起玉臂整理发髻上的钗儿。那名女子一身银裙,肩背若削,手中拎着一个黑黝黝的东西,突然转过身笑道:“我道是谁,能伤了雏菊堂的那班废物,原来是‘金眼猴王’裴乾坤亲自出手,不知你那一身马贼腥味儿的叔叔可跟着你一起来了?” 借着水银泻地般的月光,杨桓终于看清楚那名女子的长相。那女子生得美貌异常,只是胡须稍显重了些,唇上和下巴微微露出湛青的胡茬,耳上簪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粉樱,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目光在杨桓身上上下打量个不停。 裴乾坤翘脚靠坐在车厢旁,短棍在掌心转出一团花色:“一年不见,左小楼你生得更像是女人了,难怪有些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甚至都不晓得你究竟是男是女。愚兄痴长你几岁,说句不好听的,你平时好歹也穿几套男子衣裳,否则谁家的大姑娘敢嫁给你?” 杨桓听出裴乾坤言外之意,这才知道左小楼是个男人,只是因为生得貌美,身段像是女子,故而得了个“美人”的绰号。杨桓却不知左小楼并非长得像女人,连心理上也认为自己是个女人,平时穿着打扮同女子并无二致,嗜好涂脂抹粉,流连配饰衣裙,竟是比女人还要多出了几分女人味。 受到裴乾坤一番调侃,左小楼也不动气,将手中圆溜溜的物事朝地上一丢,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进杨桓鼻孔,杨桓才赫然看见,大月亮地上扔着的,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犹自瞪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裴乾坤冷笑道:“左小楼,你这是给我送礼,还是想给我个下马威?” 左小楼指着地上的人头咯咯笑道:“瞧您这话儿说的,一看就是误会了。小楼这趟出来,本是奉命去杀死这个乱嚼我们胭脂楼舌头的人,半路上见到雏菊堂那群废物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说是去你们桃梨谷中寻人,却被你叔叔打了一顿赶将出来。小楼虽然是樱花堂的人,平时同雏菊堂那群庸脂俗粉互不往来,无奈她们百般恳求,小楼只好随便过来看看,如果能顺手帮上忙是最好,没想到却在此遇到了裴兄,真是难得的缘分呀!” 左小楼是胭脂楼三大杀手堂口之一,樱花堂的左护法,杀过的人数以百计,是胭脂楼中有数的顶尖杀手。裴乾坤见左小楼亲自前来,便知事情难以善了,暗暗凝神戒备,同时眼神示意杨桓小心。 杨桓暗暗将双手按在身后的包裹上,两只手分别握住“长风”和“淡水”的刀柄,只听得裴乾坤诚恳道:“左小楼,你们要找的人姓李,因为机缘巧合去到我家小姐的桃梨谷中躲避,小姐在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已经将姓李的驱逐出去,不想趟进你们这趟浑水之中。这位杨兄却是我私人的朋友,我欲将他一路护送回北地,跟那个姓李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却不知你肯不肯信。” 裴乾坤深知左小楼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不想贸然生死相拼,亦不肯因为一个毫不熟稔的李昊得罪胭脂楼太深,言语间已经颇多商量的语气,尽量放低姿态。 左小楼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不愿意轻易撩拨名动江湖的“金眼猴王”裴乾坤,于是娇笑道:“裴兄既然这样说,小楼怎敢不信。只是雏菊堂的人被伤得不轻,小楼看在同为胭脂楼麾下的份儿上,好歹也要帮她们一把。而且我胭脂楼并非有意挑起事端,追逐那个姓李的公子,实是因为恩怨纠缠过深,事关重大,必须要拿回一个结果作为交待。裴兄可敢保证,那个姓李的真不在你的马车上?” 裴乾坤将手中双棍放在身后,朝左小楼拱手道:“在下以名誉保证,这驾马车上只有我和杨兄二人,那个李公子实是已经离开了桃梨谷,并没有跟着我们两个一路同行。” “好!” 左小楼爽快道:“只要是你裴乾坤说的话,左小楼再无不信,这趟就容得你们两个安然离开。只是还有一事有劳裴兄,待得裴兄回来我姑苏,还请转告尊叔与你家琴指,莫要参与进这件事里,以免小楼为难。” 左小楼虽做一身女子打扮,声线却不似女人一般柔细,言语行动中时而会流露出掩盖不住的男子气息,却也有几分豪迈不羁。左小楼能够做到胭脂楼一个堂口的护法,且在江湖上闯下如此名头,的确有其独到之处。 裴乾坤点了点头,算是将此事应了下来。左小楼这才轻移莲步,闪身躲到路边,把玩手中的一只火折子道:“‘霹雳火’埋在地下半尺处,不以明火引燃不会爆炸,裴兄请记住今晚说的话,你们可以过去了。” 193 村野酒家 左小楼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出来的话自然算数,轻易将杨桓和裴乾坤放了过去。只是左小楼望向杨桓的目光中,写满了赤果果的兴趣,令杨桓身上生满了鸡皮疙瘩,甚至不敢接触左小楼“含情脉脉”的目光,别过脸去催促裴乾坤快些赶车。 裴乾坤知道左小楼不喜欢女人,专一爱好男色,故意调侃杨桓道:“左小楼好像看上你了,也不知道我家小姐能否容你纳妾,否则你小子可就洪福齐天了,哈哈。” 杨桓愤愤道:“等我娶了左小楼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家小姐打入冷宫,顺便把你赶到后院去打扫厕所,吃饭睡觉都不许离开……” 裴乾坤哈哈大笑,炸响了鞭花,惊得马儿慢跑起来。杨桓累了一夜,只觉得浑身酸软疲乏,随便喝了点水,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杨桓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一问裴乾坤才知道,二人还没有出了姑苏辖下境地。恰巧路边的村野酒家刚刚冒出炊烟,一个相貌粗鄙的中年汉子正朝大路上泼洒一盆脏水,杨桓便张罗着去酒家中吃点热乎食物再往前赶路。 裴乾坤走惯江湖,也不用酒家的人照顾马匹,将马车后的刹脚拉下。刹脚是类似于船锚或是汽车手刹一类的东西,位于马车正中下方,可以将马车固定在原地,以免拉车的马儿乱跑,或是一时找不到拴马桩或者树木临时使用的小巧机关。 裴乾坤将材料袋扔在马儿身前,和杨桓一起走入酒家。这家村店的规模很小,只是挨着路边的三间半木板房,在外面用木架支起了一方草棚遮蔽风雨,破扫帚挑在篱笆架上,内里只有三张油腻腻的破烂桌子,和几只条凳而已。 刚刚那个泼残水的汉子便是酒家的主人,一大早接到了客人,满脸堆笑道:“二位真赶早,赶夜路辛苦着嘞,吃点什么有力气的垫肚子,我这就去安排!” 杨桓坐在条凳上捶打后腰,正想从包裹中翻出一大锭银子摔在桌上,喊一声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往上招呼,突然想起自己的钱已经在姹紫楼中花了个罄尽,现在穷得跟要饭的也差不多,于是朝裴乾坤干笑道:“哥,你喜欢吃啥,你点。” 裴乾坤见得分明,暗暗感到好笑,表面上一本正经道:“我点?我点不得我花钱吗?这次出来得急,我身上可是一个铜钱都没带着,还是你点吧。” 杨桓见裴乾坤如此不好糊弄,一时挠头不已,一只手在包裹内胡乱抓挠,指尖突然碰到一包硬硬的东西,似乎不是自己随身带来的,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小的软巾包裹,展开以后金光闪闪,全都是指甲盖大小的金粒子,还有十几颗猫眼石和上了分量的东珠。 软巾包裹上带有一丝淡淡的香气,正是溪琴指身上的味道,杨桓心怀感激,暗赞溪琴指心思缜密。身上有钱,心里自然有底,杨桓在这个时代对于钱财的购买力并没有多大概念,拈出一颗金粒子朝小二怀里一丢,重拾信心道:“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上来,大爷有的是钱!” 店小二很少遇到这样阔绰的客人,笑得眼睛眯成一道小缝,忙不迭招呼妻子奉上茶汤,用一条干净的毛巾将油腻腻的桌子抹了又抹,亲自去后厨整治酒菜不提。 这样的村野酒店中并没有什么好茶,只是滚水中冲泡了一枚茶泡而已。不过那枚茶泡制作得十分精细,以冬瓜作为原料,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冬瓜,以利刀切割成小块,用蜜水和细盐浸润一段时间,听过滚水冲泡,冬瓜的清香气息尽数散了出来,连同甜味和咸味一起溶进水中,滋味还算不错。 裴乾坤不喝茶,只是喝随身携带水壶中的清水,斜睨了杨桓一眼道:“别说我没提醒过你,我们这些在江湖上走动的人,不能随便吃来路不正的东西。若是有歹人心怀叵测,看上你身上的钱财,在酒菜中下了迷药,着了别人的道损失钱财事小,若是丢了性命,阎王殿上可没人听你喊冤。” 杨桓见裴乾坤年岁不大,偏偏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行,你是老江湖,你不喝这里的水,待会吃的拿上来你也别吃。” 裴乾坤笑笑,招呼酒家的女主人过来,吩咐用白水煮二十个鸡蛋,晾凉了带着路上吃。女主人答应一声,自去后面煮熟了鸡蛋,和丈夫一起,端着两个大托盘,将酒菜一起端了上来。 一大盘煨煮得稀烂的猪精肉,一碗甘笋桂圆汤,一盘肉末梅干菜,一尾蒸鱼,一盘面饼,两个老菜叶水发后煮成的菜碟,还有些盐水芹菜和五香大头菜之类的小下饭菜,加上一壶村酿老酒,虽然是早饭,却也十分热闹,当然是看在杨桓花了许多钱的面子上,这顿饭才能有如此局势,已经用尽了这间酒店的全部力量。 杨桓对于这桌饭菜十分满意,将老酒放在一旁不管,就着面饼尽力吃了一餐,吃到有七八分饱的时候,见裴乾坤一筷子都没动,不禁狐疑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吃?” 裴乾坤好整以暇道:“我刚才看见那碗青菜里有两只烧熟的蛆虫,所以我就没吃。” 杨桓仔细一看,一碗煮菜叶里真的有几只白花花的虫子,只是已经被酱料腌成了酱红色,不细看难以分辨。杨桓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着埋怨裴乾坤为什么不早说,把店小二唤来,指着那碗青菜叶问道:“你告诉我,这一碗是素菜还是荤菜?” 店小二诧异道:“客人这个问题问得蹊跷,当然是素菜。” 杨桓怒道:“那里面的虫子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仔细一看菜碗里的虫子,呲牙咧嘴道:“呃,这个,这几位虫子大哥也是来吃饭的客人……” 杨桓气得七窍生烟:“你还敢狡辩,它们来吃饭凭什么要我付钱,我又不认识它们!” 店小二苦思良久,差点潸然泪下:“客人您吃一顿饭顶多花点钱而已,这几只可爱的小虫虫为了为顿饭,连名都丢了,您还好意思要求它们付钱吗?” 杨桓:“……好吧,你赢了……” 194 拉棺道士 杨桓跟店主人兼职店小二的汉子闹得不可开交,好半天才平息了怒气,老板娘则赶紧上来息事宁人,说尽了好话,额外又煮出了十个鸡蛋,给杨桓和裴乾坤带在路上作为干粮,杨桓才狠狠瞪了店主人一眼:“宰相肚里能撑船,哥今天就放你一马,但是你要记住,以后一定要注意食品安全,否则我就到消费者协会去告你!” 店主人受了杨桓超过几十倍的酒资,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消费者协会”,却只能赔笑答应。裴乾坤正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有趣,突然面色一凝,头也不回的沉声道:“左小楼,亏你还是江湖上颇有一号的人物,怎么说出的话也能毫不变色的吞回肚子里吗?” 杨桓心中诧异,只听得身后传来左小楼的苦笑声:“裴兄,非是奴说话不算,实在是我楼中姐妹心中愤愤不平,硬说裴兄的马车里藏了不该藏的人,连带奴都一起怀疑在内,一再被称呼为内鬼。奴心中焦躁,奈不得冤枉,只好带着本门姐妹追了上来,为自己洗清嫌疑,还请裴兄不要见怪。” 杨桓回头一看,十几匹马正立在官道上,马上尽是些横眉立目的蒙面女子,左小楼一马当先,眉眼弯弯的朝裴乾坤解释,也不知刚才一番话说得究竟是真是假。 裴乾坤哈哈一笑:“左小楼,你我是江湖上同等级数的武者,虽然从未交手,不过初次见面,已是惺惺相惜,裴某自然无所怀疑。既然是贵楼的姐妹们不肯释疑,不妨去到我的马车中仔细搜上一搜,若是搜到你们要找的人,裴某立刻挥刀自裁,将项上大好头颅自行摘下谢罪,绝无反悔!” 左小楼连连苦笑,突然飘身下马,款款走到酒家桌前,挨着裴乾坤坐了下来,用壶中滚沸的茶汤清洗过一只瓷碗,自斟了一杯浑浊的村酒,双手捧至裴乾坤面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我各为其主,小楼去而复返,实属情迫无奈,其中曲折蜿蜒,却是和小楼没有一丝干系,小楼只不过是个引路人而已。就算小楼不带着胭脂楼中姐妹一同前来,短则几个时辰,多则三天两日,她们也会自寻了来,所以小楼暂且做个恶人,引路追至此处,还请裴兄不要挂在心上。” 裴乾坤接过左小楼奉至唇边的酒水,一饮而尽:“左小楼快人快语,裴某佩服。” 裴乾坤喝完酒,站起身面对身后的几十名胭脂楼女杀手,意态豪雄道:“你们这些娘儿,要么去搜一搜马车内有无藏人,要么赶紧回去,须知我裴乾坤并非信口开河之辈,我说这里只有我和杨桓两个人,每一个字便都是实心的,你们相信便罢,若是不信的话,咱们就手底下见个阵仗吧!” 裴乾坤这番话说得有软有硬,女杀手中为首的一位眼露迟疑之色,左小楼见状面露不耐之色:“你们菖蒲堂的人惯来这样畏畏缩缩,我说话你们不信,现在让你们搜,你们又摆出犹豫的架势,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我说的话?” 马上一名为首的女子厉声道:“左护法,亏你还是我们胭脂楼的元老,怎么这时却为别人说起话来,当着外人如此落我们的脸面,你当真不惧怕我楼中的律法不成?” 左小楼听那女子提起楼中律法,面上明显露出一丝惊惧之色,不过很快掩饰起来,怒声道:“非是我有意袒护外人,我们追逐姓李的多日未果,如今他已经悄悄潜会苏州城中,你们却再三不肯相信我说的话,一意追到了这里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说,还要信口雌黄污蔑于我。也罢,为了撇清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这事儿我不管了,随你们的便吧。” 左小楼拿起桌上酒壶,气呼呼的一饮而尽,拈起桌上菜盘中的一条青菜送入口中,摆明了不想再管这档子事。马上为首那名女子明显松了一口气,趾高气扬道:“裴乾坤,你也算是江湖上有一号的人物,这趟毫无道理的架起我们胭脂楼的梁子,救走我们楼主点名要的人。若你你肯将人交出来,我可以当做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若是……” 裴乾坤年纪虽小,却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之前一再在左小楼面前放低姿态,一方面是不愿意和自己同一级数的高手生死相拼,两败俱伤,另一方面也是顾及到溪琴指的安危。不过此时被那女子一番话所激,暴烈脾性发作,再也顾不得许多,怒极反笑道:“你说得对,你们要的人如今就在我的马车里,你们有能耐的话尽管将人抢走,否则就要把性命留在这里!” 杨桓心说坏了,这个野猴子早不犯浑晚不犯浑,偏偏在这个时候中了人家的激将法,李昊明明不在这里,这个傻子偏偏还要讲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果然是不作死就不会死,我可得好好劝劝他,否则连累我受苦不要紧,牵带着琴指遭难,我可就万死难赎其咎了。 杨桓左右为难,明知道就算自己磨破了嘴皮子解释李昊不在这里,恐怕胭脂楼的人也不会相信,正左右为难,胭脂楼菖蒲堂的一干女杀手已经齐齐下马,眨眼间将裴乾坤围在中间,摆出一副围攻的架势,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气氛一时紧张得无以复加。 杨桓心中暗暗叫苦,左小楼却似早已料到会是如此结果,津津有味品尝起桌上并不可口的食物,甚至不避嫌的拿起杨桓的茶杯,喝了一口粗瓷杯中的茶汤,啧啧赞叹道:“水是深地甘泉,茶泡也是去年入秋新摘的冬瓜淖制,味道不错,能尝出一些乡野的清香味道,真是难得。” 杨桓见此事定无善了,反手按上包裹内双刀的刀柄,准备助裴乾坤一臂之力。正在这剑拔弩张的要命时刻,官道上突然传来一声清朗的道号,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远远走了过来,肩膀上搭着两条麻绳,身后拖着两具沉重的红漆棺材,脚步却丝毫不见滞涩:“无量天尊,贫道总算是见到了一处人家,不知主人可否赏贫道一口茶喝!” 195 推背歌 这个道士看似来历蹊跷,一身的尘灰,面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丝毫看不出疲惫。而且道士身子干瘦,个头也不高,一个人拖着两口沉重的棺材,竟然一点看不出费力。 酒家外的剑拔弩张被这个道士的到来冲淡了不少,因为道士始终笑嘻嘻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偏偏对于眼前的江湖械斗毫无惧色,须臾间已经来到杨桓面前,将肩膀上拉拽棺材的麻绳朝杨桓身上一丢:“交给你了。” 杨桓错愕道:“我又不认识你,好端端的送我两口棺材做什么?” 那道士嘻嘻笑道:“棺材里的两个人如果不是你的朋友,为何会从姑苏城一路跟着你,否则也不会在蠡口镇的伎馆外遭了别人毒手。你的这两位朋友为了保全你的安危,连姓名都丢掉了,你却装作不认识他们的样子,看来朋友二字,果然是不甚可靠的。” 杨桓惊讶道:“你说棺材里的人一路从苏州城跟我到了蠡口镇,而且为了保护我被人杀死,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我身后跟踪?你是谁?一路上监视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道士也不答话,神态自若的在一条板凳上坐下,只顾抬起腿来捶打,又剥了一颗煮鸡蛋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好半天才将鸡蛋黄吞了下去,口中囫囵唱道:“春秋华夏,谁坐了天下,遍地狼烟战马,歌舞升平也罢,白骨枯骨,金粉世家,白玉的前堂庭后的花,怒放一时,最终凋谢刹那。世间万象变更,轮回无碍挂,且听我算尽天机,歌咏残霞,却当不得天机泄露,推背去吧。” 裴乾坤身处胭脂楼一干女杀手的包围中,依旧气定神闲,浑然未当做一回事。听了道士的一首歌,面上却变了颜色:“你刚刚唱的是推背歌,你是袁火令的人?” 传说太宗世民时期,太宗命当时最负盛名的两位相师推算国运,这两人分别是太史令李淳风和火山令袁天罡。李淳风用易经八卦推算出唐朝国运,不知不觉一直预言到了唐朝以后的两千多年。 袁天罡的本领更胜李淳风一筹,见李淳风泄露了太多天机,唯恐损了李淳风的寿数,便在背后推了李淳风一把,唱起了一首歌,暗示李淳风见好就收。袁天罡和李淳风的预言被太宗命人整理出来,也就是后世著名的《推背图》。袁天罡提醒李淳风的那首歌,也便被称作为“推背歌”吗,正是道士刚刚吟唱的那首。 太宗时期,袁天罡做过朝中火山令,所以又被称作为袁火令。李家江山后来落在隐龙凌阳将军手中,还没有改国号为大周,女皇尚未登基之时,袁天罡便算出其中曲折,毅然远离了朝堂,整日寄情山水,游走在江湖之上。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袁天罡武技通天的大名才传遍江湖,兼之手下徒弟个顶个都有大能,成为江湖上一方不可小觑的势力。 左小楼本来一直端坐喝茶,此时听说这道士是袁天罡的弟子,不敢有任何怠慢,起身朝道士施礼:“在下左小楼,携胭脂楼一众女孩子,见过袁火令高徒仙驾。” 左小楼眼波流转,晶莹的手指一指杨桓:“敢问仙师可是为了杨公子而来?” 那道士稽首道:“正是,不过贫道见你们似乎有些私事,不如待你们解决之后,贫道再和杨公子好好叙上一番,亦不算晚。” 女杀手中为首的女子听说这道士是袁天罡的徒弟,心中惊疑不定,强作姿态道:“这个世上的道士多得很,你说你是袁天罡的徒弟,我就要相信你么?除非你拿出些证据来,否则休想在我们胭脂楼手中抢人!” 道士嘿嘿一笑,身体突然消失在长凳上,一阵风般冲进了女杀手们摆出的围攻阵法中,眨眼的功夫,道士又好整以暇的端坐在凳子上,脚前则堆着一大堆短刀、蒺藜、飞针、香囊,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全都是这些女杀手随身携带的物事,竟然在一瞬间全被道士拿了来,那些杀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女杀手们见道士如此神妙的手段,甚至已经超出了武功能够达到的范畴,各个面色惨白。左小楼赶紧站了起来,厉声呵斥众杀手退下,朝道士作揖道:“仙师手段超凡,且有悲天悯人之心,不肯伤害这些小女孩子,小楼在这里向仙师道谢了。” 道士笑而不语,一双眼睛只是在杨桓身上打转。左小楼哪里还敢停留,向裴乾坤和杨桓说些“上高水长,日后相见”的客套话,带着一干女孩子匆匆上马离去,头都不敢回,自回去胭脂楼禀报去了。 裴乾坤上前几步,不着痕迹的挡在杨桓身前,正欲开口。杨桓突然咧开嘴笑了笑,转到裴乾坤身前,努嘴看着道士,不屑道:“你这牛鼻子的身法不错,刚刚露的那一手看起来挺唬人的,不过这世上的人全都是血肉之躯,哪里来的神术仙法,全都是些瞒人耳目的障眼法而已。当日在西域,我曾经跟你那个不成器的师傅有过几次交手,哪一次不是以你师傅灰头土脸的逃走告终。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身上应该带着一块大磁铁,哈哈,你们这些牛鼻子果然惯会装神弄鬼,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那道士面露惊讶之色,缓缓自怀中拿出一方布包,展开里面一块黑黝黝的物事给杨桓过目,不无钦佩道:“难怪家师再三叮嘱,要我一见面便捉了你回去,遭遇反抗格杀勿论,你小子果真有些门道,竟然一眼便看穿了贫道的手段。” 道士直言不讳要捉杨桓回去,而且话语中露出杀意,裴乾坤自知没有几分把握能够胜过道士,手中两支短铁棍不知何时已经连接在一处,迎风一振双臂,双手虎口捏住铁棍横在胸前,将杨桓拨在自己身后,小声道:“我先缠住他,你卸下马儿往回跑,回去桃梨谷中找我叔叔保护你。” 196 针锋相对 裴乾坤也是名动一方的年轻高手,论武功不见得会不敌算天机的弟子。只是裴乾坤受到溪琴指再三嘱托,一定要保护好杨桓的安全,心里刹那间转动了许多念头。 算天机在江湖上的名头很盛,传言算天机不仅武技通天,还知晓天文地理,懂得占卜问仙,甚至精通驱鬼拘神,撒豆成兵等道术,不仅仅是江湖中人的手段。裴乾坤唯恐其弟子继承了师傅的几分本事,自己打输了不要紧,杨桓可就彻底沦入了危险之中,就算裴乾坤战死,鬼混也是没有脸面再见溪琴指的。 杨桓和算天机多次交手,曾经差点被算天机一箭射死,深知算天机的厉害。不过杨桓毕竟是非同凡响的穿越者,轻易看穿了算天机使用的所谓仙法道术,只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戏法而已,对于算天机的这个徒弟并不十分看重。 所以杨桓尽管感激裴乾坤的保护,却并不打算就这样灰头土脸的折回桃梨谷去,而是抽出一双战刀握在手中,将包裹朝背后一摔,豪气干云道:“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两个人对付一个臭道士占尽了上风,为什么要长他的志气灭我们威风。我不走,就在这里给裴雄掠阵好了!” 裴乾坤战斗经验丰富,心知对上此等强敌,断不可因外事乱了心神,被对手有机可乘,于是凝神静气,手中混铁棍一抖,扬眉吐气道:“金眼猴王裴乾坤,领教道兄高招!” 那道士似乎学会了算天机全挂的本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支拂尘,轻轻一挥,微微稽首道:“袁师座下七徒丹煌子,有幸讨教猴王绝艺,还请猴王手下留情。” 裴乾坤听闻丹煌子名号,心中悚然一惊。因为裴乾坤听说过,算天机手下七个嫡传弟子,个顶个都是算天机从小调教,学会了师傅一身本领的仙道。这个丹煌子的年纪不大,据说因为出生之时母亲难产而死,被父亲认为是不详之子,丢弃在村外,被算天机收养,最是通达颖悟,修为甚至超过了六个师兄,最受算天机喜爱,在江湖上的名声也是最大。 江湖上并非没有空穴来风之事,只是人的名,树的影,丹煌子既然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自然有着一身刚强的艺业,否则也不会受到师傅算天机如此重托。 裴乾坤眼神中闪过一丝惊骇,虽然很快掩饰起来,却被丹煌子捕捉在眼内,抿唇笑道:“贫道在江湖上素有薄名,说出来也颇能震慑宵小之辈,猴王的心,此刻似乎乱了呢。” 丹煌子有意以言语攻打裴乾坤平静的心境,杨桓却看出其中微妙,哈哈笑道:“你这个道士的名字取得好笑,叫什么不好,偏偏要叫做‘蛋黄’。难不成你出家以前,家里面是开养鸡场的?裴兄年少英雄,却跟你这种养鸡人家的鸡二代做了对手,简直是折辱威名。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小道士你干脆自己认个输,乖乖把自己的蛋黄捏出来送给我和裴兄下酒,这事儿就这样算了也罢。” 杨桓一顿夹枪带棒的揶揄,把丹煌子的眼珠子气得差点没冒出来,一股无明业火腾腾燃烧,丹田中一口清气自然一松,胸口剧烈起伏,刚刚散发出来的威压气场顿时消失不见。 裴乾坤哪里能错过这样的大好时机,沉腰坐马,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如同霹雳,已是劈面一棍朝丹煌子顶门狠狠砸了下去。 丹煌子一身修为非同小可,虽然失去了先机,却怡然不惧,拂尘一扫,迎面卷向裴乾坤当头砸来的混铁棍,手上轻飘飘的似乎不着力气,警示以柔克刚的战法。 裴乾坤的这一棍乃是虚招,一棍抡至半空,双臂灵蛇般缠上棍身,卸力化去刚猛的棍势,整个人已经滴溜溜绕到丹煌子身后,动作轻灵跳脱,不愧有猴王的称号。 裴乾坤眼前失去了对手,心中一惊,猛然前冲两步,回身一看,身后已是一片绰绰棍影,分不清哪一棍是虚,哪一棍是实。棍影中一双大眼射出金斗般的光芒,就似天降下来的神猴,舞弄起定海的神铁棒,纵横开阖,誓要荡清宇内魍魉一般,威势及其庞大。 丹煌子一招失去先机,在气势的拼斗中已经落于下风,见裴乾坤武技如此强悍,权衡今日定然难以讨得好去,咬牙拧身,运起道家玄功,手中拂尘突然爆出一团银芒,千万根银丝寸寸断裂,灌注气劲抖成笔直坚硬,化作数不清的银针朝裴乾坤飚射而去。 裴乾坤身前棍影倏而消失,混铁棍在手中舞得风车一般,将迎面射来的钢针悉数格挡开,却被其中一支刺破了皮肤,钻入血脉之中。裴乾坤大怒,混铁棍脱手置于胸前,身体后仰,脚尖在铁棍中间一点。混铁棍便呼啸着懒腰朝丹煌子砸去。 丹煌子刚刚使用的一招“万树花开”,已经是毕生绝技之一,为了重新夺回主动权,这才拼着损耗大部分真力,勉强而为之。没想到裴乾坤如此勇悍,中招后不想着抽身自保,运功逼出银丝,反倒摆出一副与敌偕亡的打法。 此时铁棍已经将要触及丹煌子前腰,这一棍裹挟着裴乾坤的雄厚内劲,若是被轰击得实了,丹煌子性命定然不保,只好沉下手腕,以手中剩余的一截拂尘竹柄点在铁棍之上。竹柄和铁棍甫一接触,丹煌子身体如同遭到雷噬,剧烈颤抖起来,丹煌子却借着铁棍前轰之力,整个人倒飞而走。 丹煌子人在半空,口中已喷出鲜血,面若金纸,轻飘飘开口道:“裴兄好硬的身手,贫道佩服!” “佩服你麻痹!” 杨桓见丹煌子被裴乾坤重创,心中大喜,哪里容得丹煌子从容遁走,休养伤势后再回来找自己麻烦,于是破口大骂一声,身体跺地而起,长风淡水化作两道长虹,追着丹煌子的背影劈砍下去:“想跑哪有那么容易,你给我着家伙吧!” 197 双刀扬威 裴乾坤眼见杨桓追入林中,大喝让杨桓回来,一阵眩晕感袭了上来,血脉竟而突然运行增速,经络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行撑开一般,剧痛难忍。裴乾坤才知晓是那支灌注了丹煌子气劲的银丝作怪,连忙盘膝打坐,运功将银丝逼出体外。否则等不到追上杨桓,裴乾坤恐怕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身。 杨桓并非一味逞英雄,实在是怕极了算天机的纠缠,誓要将勘破自己行踪的丹煌子斩于刀下,以免留下后患。丹煌子被裴乾坤内劲所伤,胸中气血翻腾,身体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丹煌子知道裴乾坤也不好受,正欲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过后再跟上来找回场子,身体刚刚落地,便踉踉跄跄的前冲几步,顺势扶住一颗大树,没等喘息过来,就觉得背后一凉,杨桓已经挥舞双刀攻了上来。 杨桓修习的刀法很简单,也很普通,就是寻常武夫都会使的“烈战刀法”。 唐人重剑轻刀,江湖上罕有使刀的高手大家,不过唐朝的铸刀工艺已经达到了封建时代的某一个巅峰,反复淬火锻造的战刀锋刃狭长,刀身轻盈利于劈砍,充满一往无前的气势。使用战刀对垒时往往没有过于花哨的招式,讲究的是以势压人,迅捷猛厉,刀势如长江大河般奔涌连绵,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少有防守,摆出拼死强攻的架势,才能一往无前。 这种战刀最先在军队中配备,作为短兵相接时肉搏使用,所以“烈战刀法”是从行伍中流传出来的,只有简单的十几个招式,全都是硬斩、横切、强挑、转抹等简单的动作,配合战刀却可以发挥出无匹的威力。因为沾染了战场上的血与火,所以烈战刀法充满了惨烈的气势,使刀的高手往往凭借这种气势,便可以令对手心胆俱寒。 宋之问曾经在朝阁中担任学士,自然接触过许多武将。其中一些武将还和宋之问结成莫逆,酒宴时难免谈说些棍棒刀剑,宋之问也就将这套刀法的精髓学了过来,配合宋家“枯木逢春”的内功加以改进,并毫无保留的教给杨桓防身之用。 武功达到宋之问那等境地,已经不需要任何招式的束缚,往往招由心生,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所以杨桓跟着宋之问没有学到几套拳脚刀剑,全都是在书阁中翻找出的拳谱剑谱,根本没有大门大派的秘籍,都是江湖上常见的武技套路,说起来没有一样能够拿得出手。 杨桓也不懂得这些,只要是武技套路都学在身上,以免日后被人欺负。因为从添香阁后院的怪铁匠处盗来“长风”“淡水”双刀,杨桓才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件真正的兵刃,此刻左手淡水,归拢于背后,右手紧握长风,施展出烈战刀法中最凌厉的一式“血火焦土”,带起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势,狠狠斩向丹煌子后脑。 丹煌子跟裴乾坤动手之前,已经看到杨桓手握双刀。不过丹煌子辞别师傅的时候,算天机从未提起过杨桓懂得武功,只是说杨桓狡诈如狐,让丹煌子小心应对,莫要上了杨桓的当。 所以丹煌子以为杨桓拿着双刀壮胆傍身,而且杨桓刚刚摆出的姿态松垮随意,也不像是常年修习武技的人,丹煌子才一时大意,等到身后刀锋冷意侵袭入体,丹煌子才在心内悲叹一声,无奈扑倒在地,毫无脸面的朝一侧翻滚,堪堪避开的杨桓的刀斩。 杨桓也不愿如此同人性命相搏,只是丹煌子说了要捉杨桓回去见算天机,如若反抗格杀勿论。杨桓不想死,就得杀死想杀自己的人。所以杨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人动手,对象并不是屡次追杀自己的胭脂楼杀手,而是算天机派遣出来的倒霉七徒弟。 杨桓逃命的本事已经锤炼得炉火纯青,却没有多少正面对敌的战斗经验,一招刀式用老,锋利的“长风”将面前一棵粗若人腰的大树一劈为二,却被丹煌子轻易躲了开去,毫毛都没有伤及一根。 杨桓大怒,竟而放弃卡在树根处的“长风”不管,左手短战“淡水”迅速交换至右手,身体一拧,陀螺般旋转着朝丹煌子扑去。 杨桓的身体与地面平行,紧贴地皮前冲,带起地面上的枯叶泥土四散飞溅,连人带刀合二为一,刀尖直指丹煌子心窝,使用的是烈战刀法中动作比较繁复的一招“开山利箭”。这一式的精髓便是人刀合一,模拟出崩弦而出利箭的形态,又快又狠的捅扎对手身体致命要害。 也是丹煌子命不该绝,遇到杨桓这种江湖初哥,否则换作一个战斗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就算实力及不上杨桓,也会懂得先用刀气慑人,滞缓对手的动作,然后一刀致命,而不是像杨桓这样一味穷追猛打,只以刀法和利器取胜,一时间甚至连内劲都没有灌注于刀身,攻势自然大打折扣。 丹煌子双掌在地上一拍,身体飘然而起,躲过杨桓的刀攻,心中转念道:“这个傻子从哪里学来的刀法,看似寻常的烈战,威力却大了十倍不止,多亏这个傻子没有修炼内功,否则道爷这回可栽得狠了。” 杨桓运刀如风,将一套列战刀法接连使了两遍,被丹煌子摸清了门路,差点笑掉大牙,调侃杨桓道:“你小子可真是一个听师傅话的乖宝宝,一套刀法接连使了两趟,居然连招式的先后顺序都不知道调整,我看你……嗷!” 原来杨桓在添香阁中练习刀法之时,也是像今日一般,不懂得配合以内劲伤人,被宋之问劈头盖脸骂了好几顿。此时杨桓久攻不下,还被丹煌子当成猴儿般耍戏,突然想起宋之问的教导,福至心灵,中正却磅礴的内劲绵绵运转,手中淡水猛然爆出一团闪亮的刀芒,拦腰朝跳起在半空中扑下的丹煌子腰间扫去。 198 未竟全功 丹煌子只道杨桓没有修习过内家功法,把杨桓当做一个招式精妙些的小角色对待。 丹煌子心里有底,中了自己一招的裴乾坤没有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休想将那一小节银丝逼出体外,所以抱着猫儿戏鼠的心态,想要玩弄杨桓片刻,再把这个主动追上来束手就缚的二傻子抓回去复命。 因为有着这样的想头,丹煌子并没有动用内功,谁知杨桓气势陡然一变,身边骤然出现了一道强悍的气场,“淡水”的刀刃射出森寒刀气,瞬间侵入毫无防备的丹煌子体内。 丹煌子年纪虽不大,却已经行走江湖多年,因为深受算天机的信任,有许多江湖上的棘手事务,都交由丹煌子去处理。所以丹煌子经历过许多风浪,生死边缘并不是没有走过几遭,此刻遭遇的凶险虽然生平罕见,却也没有乱了方寸,于死地中窥得一线生机,体内真气汹涌而出,尽皆凝聚在一双肉掌之上,紧紧凭借着血肉生成的双手,同杨桓横切而来的战刀硬拼了一记。 杨桓本暗自庆幸得手,以为锋利的“淡水”可以毫不费力的砍下丹煌子双手,哪知丹煌子这一下穷尽生平所学,双掌硬逾精钢陨铁,同刀锋相交,居然迸射出星星点点的火星。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杨桓手中“淡水”应声被磕飞上半空,翻转掉落,刀身深深没入泥土,只余下刀柄露在地面上,犹自震颤不休。 狂猛无匹的气浪将方圆六尺内的树木尽数震为齑粉,四散的木屑如同细雨般书簌簌降落。丹煌子刚刚被杨桓爆出的内劲震飞,毕竟抵挡不得先天真气的伤害,脊背撞在一棵大树上,身体沿着树干滑落,靠着大树坐在地上剧烈的喘息,面色及其痛苦。 杨桓初次使用先天真气配合刀法对敌,虽然胸中亦气血翻涌,生出呕吐感,却把那股难受劲儿硬生生压了下去。杨桓见丹煌子似乎受了重伤,弯腰拔出土中的“淡水”,脚步沉重的朝丹煌子走去,便欲痛打落水狗,趁伤杀死丹煌子,以免自己暴露了行踪,再次被算天机追杀。 丹煌子口中不断涌出血沫,眼中没有任何神采,竟是受了严重的内创,见杨桓面带杀气的走了过来,丹煌子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伏身捶打着地面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知道小爷要杀你,吓得哭了吗?” 杨桓毕竟心存良善,此时居然要杀死眼前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这个人抱着杀死自己的想法,杨桓还是心生犹豫。不过想起若是放过丹煌子,任由他回去找到帮手,或是将自己的行踪报于算天机知晓,自己这条命还是活不长,杨桓才终于横下心来,手中锋利的“淡水”高高举起,倒提刀柄,便要当头插下。 丹煌子哭得情真意切,泣不成声,拳头死命捶打地上的枯叶泥土:“我不是吓哭的,我是恨哭的。我师父那个活该杀千刀的老贼,瞪着两个眼珠子说你不会武功,这下可好,我即将死在你的手里,到了阴间也要做个冤死鬼,你说我该不该哭。” 杨桓不愿意再和丹煌子废话,心想电影电视剧里的那些大反派,抓住正义的主角后,往往都是因为得意忘形,说这个说那个的,才给主角留下了翻盘的机会,老子可不能犯这种小儿科的低级错误,你还是给我麻溜儿去死吧。 杨桓内心深处一丝善意难泯,手上到底迟疑了一下,被丹煌子抓住机会,勉强催动体内残余的真气,迅速带契残留经络中的真气凝聚于一处。丹煌子运起算天机悉心教导的压箱底保命绝技,奇经八脉立刻扩充了一倍有余,内息从无到有,由微弱发展至于壮大,沿着经络一路冲往头顶百会穴,百会穴上突然凝聚出一朵奇异的淡紫色莲花。 “莲花聚顶,破!” 丹煌子大喝一声,运功强行将内伤压制住,杨桓的刀尖也恰恰扎至紫色莲花的花蕊。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杨桓踉跄后退,再也把握不住手中利刃,“淡水”倒飞而出,“夺”的一声插进一棵大树的树干中。 杨桓后退了六七尺,伸手板住身侧一棵碗口粗细的香柏树,这才稳住身形,定睛一看,丹煌子已经消失在密林之中,只留下一地断枝碎叶,狼藉不堪。 “***,这样都能被他跑掉!” 杨桓恨骂几声,明知在密林中很难追到江湖经验丰富的丹煌子,只好恨恨作罢,将长风和淡水收拢手中,从树林中穿了出来,见到裴乾坤盘膝坐在马车旁边运功疗伤,酒家夫妇见到如此凶险的江湖仇杀,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杨桓不懂得运用内功助人疗伤之法,只好手执双刀,站在裴乾坤身边护法。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裴乾坤才有了些动静。 只见裴乾坤身体不住颤抖,面部肌肉扭曲,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突然间开口暴喝一声,左肩衣衫破开,肩头处皮肤裂开一道伤口,一道银光自伤口中随同鲜血一同飚射出来。 裴乾坤内息平稳运行一周天,这才缓缓睁眼道:“我和丹煌子一样,一开始都看走了眼,没想到你的武功已经达到了此等地步。单凭武技内功来讲,你的修为已经不下于我等,欠缺的只是战斗经验而已。” 裴乾坤刚刚运功疗伤,六识却依旧聪敏,始终注意杨桓和丹煌子那边的动静,一待杨桓吃亏遇险,拼着从此沦为内功尽丧的废人,也要冲上去维护杨桓周全,所以裴乾坤将杨桓和丹煌子的战斗经过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苦笑道:“若是你的江湖经验丰富一些,恐怕就是比丹煌子再厉害些的人物也休想活着离开。” 杨桓撇嘴道:“你们这些老江湖不是总在打输了之后说些场面话找面子嘛,比如什么山高水长日后相见之类的。既然山高水长,我们和丹煌子总有江湖相遇之时,以我如今出神入化的刀法,那时候再杀他一次还不是小菜一碟……好了,我吹牛毕也吹得痛快了,为了避免他回去搬来救兵寻我们晦气,我们还是快逃吧!” 199 臭气熏天 裴乾坤坤功行完毕,进入酒家中寻了些烙饼和煮熟的鸡蛋,又在缸中灌了两皮袋清水,留着路上饥餐渴饮。 二人在厨房中留下几十枚铜钱,驱策马车一路向北,一路上少不得昼行夜息,倒也没有遇到胭脂楼和算天机的人继续纠缠,三日后终于驱车进入常州府境内。常州府距离扬州已是不远,只要北行至镇江,雇船溯流渡过苏木河,便可到达扬州。 常州府是江南一带的大城,人口众多,经济发达,地理位置亦十分重要,常年驻扎重兵镇守,城门口的士兵盘问往来客商行人十分严谨。 常州府城门算不得气势恢宏,却也坚固高大,墙垛上寻梭士兵往来不绝,刀戟如林,寒气森森。城中有兵马卫和司巡卫的兵士巡逻,治安颇佳。 杨桓不耐烦歇在车厢里气闷,只是坐在裴乾坤身边观风望景,见到常州府好一座熙攘气派的大城,四处观望欣赏风物建筑,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一惊一乍的大呼小叫,引来无数行人侧目。 裴乾坤将藏有铁棍的背囊送进车厢内收好,目视前方淡淡道:“我们如今的第一要务,是找到一家客栈歇脚,否则像你这般满大街乱嚷乱叫,迟早会被衙门的人当成野猴子给关起来。” 杨桓手里握着一只酥糖棍,正舔食得津津有味,闻言反唇相讥道:“瞧你长得一副大师兄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刚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逃出来,亏你怎么好意思讽刺我是一只野猴子,简直要笑掉人民群众的大好后槽牙。” 几日来,裴乾坤和杨桓从陌生到熟稔,一路上互相嘲讽取笑为乐,所以裴乾坤也不生气,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的后门,鞭子抖出一声脆响,门内自然有一个小二迎了出来,接过裴乾坤手中马缰,点头哈腰道:“二位客人里面请,里面有人招呼,马车放心交给我就好。” 客栈里做生计的人都有眼色,客人如果是打尖的,一般都会将马车停在前门。似裴乾坤这种直接把马车赶到后门,且是在黄昏时分到来,十有**是住店的。裴乾坤扔给小二几枚铜钱,命小二好生喂食马儿精料和干净的饮水,小二喜形于色的答应不迭。 杨桓和裴乾坤没等穿过后院,前堂内自然有人春风拂面的迎上来招呼,袖中笼着杨桓赠予的赏钱,小二自然更加殷勤,为二人选了一间三楼临街通风的房间,推开窗子便可以看见灯火夜景,欣然问道:“二位客人吃点什么,敝店早起新来的透肥羊肉,海参和蹄子正在蒸屉里煨着,现在还是滚热的,馒头和点心也新鲜,再来上一碗胡辣汤驱驱寒气可好?” 杨桓和裴乾坤赶路疲惫,吩咐小二将吃食送进房间内。小二先提了一壶热水进来,给二人冲茶洗脸,便自去忙碌张罗饭食。 杨桓打赏小二的赏钱丰厚,小二自然照顾周到,用油纸包托来新鲜的白茶,并几枚红枣和干龙眼一并放入茶碗中,以滚水冲开,茶香和果香四溢。杨桓洗了手脸,靠坐在床头喝茶,朝正在撩起温水洗脸的裴乾坤埋怨道:“咱们又不是没有钱,为什么每次住客栈只点一间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两个是搞基的兔爷儿,你看那个小二刚才看我们的眼光,就差没猥琐的笑问我们两个谁是攻谁是受了……” 裴乾坤用软布擦干面上水珠,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热茶,翻着白眼道:“你当我愿意跟你住一间屋?如果不是你武功差劲,又得罪了一大堆厉害的仇家,我需要这样昼夜贴身保护你,一点人身自由和**都顾不上吗?” 杨桓怒道:“前两天你还说过我武功已经不弱于你,欠缺的只是江湖经验和战斗火候。我看你整天缠着我腻在一起,不是惦念偷我身上的钱和宝贝,就是觊觎我的美色,咱们两个是不会有结果的……” 裴乾坤悠悠道:“你武功的确不错,不过行走江湖,如果没有丰富的经验,不懂得江湖门道,武功再高也是个只能任人宰割的棒槌而已,早晚要被人大卸八块,丢到江里去喂王八。” 裴乾坤一面说话,一面将靴子脱了下来,隔着袜子按捏脚底的穴道解乏。杨桓见状连忙捏住鼻子,瓮声瓮气道:“哎你这人怎么没长记性,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许你随便脱鞋的吗?就你那王致和家祖传的臭脚丫子,说是生化武器都毫不为过,我可不想出身未捷身先死,赶紧把鞋穿上,赶紧的。” 裴乾坤脚上的味道的确令人不敢恭维,连日赶路来疏于清洗,臭味更加浓烈,把裴乾坤自己都熏得够呛,只好倾倒些滚水洗脚。裴乾坤舒服的呻吟一声:“赶路疲惫后用热水泡脚真惬意,这辈子值了,你也洗洗脚吧,那边不是还有一个盆嘛。” 杨桓干笑道:“不好意思啊,如果我一脱鞋的话,恐怕你会当场被熏死在这里,不管你的轻功有多高明,怕也是连跑都跑不了的……” 二人在房间内嘻嘻哈哈争抢热水打闹,正巧店小二端着一个硕大的食盘敲开房门,笑吟吟的一张脸变得惨绿,突然一阵干呕,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哎呀妈呀,辣,辣眼睛,您二位到底在干什么呢?” 杨桓连忙趿着鞋跑上去,扶住店小二,接过小二手中的食物托盘,尴尬的将小二推了出去,隔着门喊道:“玩儿你的去吧,没有吩咐不准进来,没见我们两个搞基……洗脚呢嘛!”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这家客栈的三楼沸腾了;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整个客栈都沸腾了。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迅速从杨桓和裴乾坤所在的房间传出,弥漫了整个客栈,所有打尖和住店的客人甚至来不及收拾随身包裹物件,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惊恐表情,其中一名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壮汉一把揪住客店掌柜的衣领,瞪圆了眼睛咆哮道:“,说,你们这家黑店是不是炖屎了?你们是不是炖屎了?” 200 无头女尸 客栈里一阵大乱,掌柜的拼命解释,承诺尽快找到臭味的来源并立刻解决,而且承诺免去入住客人的一半费用,好不容易将众客人的群情激奋安抚住。 那名刚刚为杨桓送过食物的店小二跑到掌柜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掌柜的于是哭丧着脸,带着几个用棉花和布条掩住口鼻的壮汉上了三楼,见到杨桓的房间木门打开着,臭气正是从门内涌出来的。 掌柜的带人凑上去一看,杨桓和裴乾坤面色凝重的站在茶桌旁,正捂住口鼻俯身探看地面,见到客栈掌柜的到来,杨桓瓮声瓮气道:“你们都是这家店的人吧,快过来看……” “您二位大发慈悲,快些离了我这敝店吧!” 掌柜的咕咚一声跪了下来,潸然泪下,苦苦哀求道:“敝店是小本生意,禁不起二位这样折腾。小人愿奉上十倍的房钱,只求二位快点穿上鞋子离开这里,小人定会为二位重新寻一家上好的客栈,我看对面的那家就不错……” 裴乾坤走上前来,一把将掌柜的提了起来,拖拽到杨桓身前,指着脚下的地板道:“不是我们两个的脚臭味,这间房的下面有东西。” 掌柜的嗅到此处的臭味尤其浓烈,瞪圆了眼睛看着地面,只见一阵绿莹莹的气息正源源不绝从地板缝中飘出,大惊失色道:“这,这下面有什么东西?” 客栈的房间大多铺设有地板,是用方正的原木板材严丝合缝镶嵌而成,板材上渡有一层漆皮,只是因为年头久了,漆皮多少有些脱落,地板的缝隙也受潮变大了些,那股熏人的气味正是从地板缝里传出来的。 掌柜的名人取来铁棒和撬棍,费力将地板撬出一块,一股浓烈得有若实质的气味传出,将在场诸人几乎熏了个跟头。掌柜的乍起胆子上前一看,地板下正横着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身上破烂的鲜红色霞帔衣裙依稀可见,皮肉充胀得气球一般,上面布满腐烂的凹坑和大块的褐斑,从烂洞里不住流出脓液,人头却早已不翼而飞。 杨桓强忍住恶心,斜着眼睛看了看那具无头尸体:“这个女人似乎死了好一段时间,不知为何会被藏在地板下面,难不成你们这里真是一家黑店?” 掌柜的吓得面色惨白,一把拉住杨桓的衣袖,浑身乱颤:“客人可不敢乱说,小店做的是正经生意,哪里会是什么黑店。这,这尸体,天哪,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乾坤不愿参与到这件事里,不过此时已是沾染了上,没法子安然退出事外,只好给掌柜的出主意道:“遇到了这等人命官司,还不赶紧去报官。” 掌柜的这才反应过来,命人飞快去衙门报案,又重新跪在裴乾坤面前,声泪俱下恳求道:“您二位是这件事的见证,可不能走啊,否则这官司落在敝店头上,先不说客栈不能再开下去,单是王法官司审讯,小老儿也是吃罪不起的。” 裴乾坤无法,只好点头答应为掌柜的佐证,好言安抚了几句。杨桓眼尖,看到无头女尸肿胀的手腕上,缠绕着十几只细细的银丝手镯,手镯的接口处被膨胀的皮肉撑开,露出接头两端的机关消息,似乎可以将十几只手镯链接在一起,变成一条银线使用。 金姑娘在苏州城内醉白楼暗袭李昊的时候,使用的似乎就是这种武器,灌注内劲以后,可软可硬,既可以作为软鞭,又能够充做棍棒短枪使用,变化多端,而且胭脂楼的女杀手们也多有使用这等兵刃者。 杨桓凑到裴乾坤耳边,将自己的怀疑简要说了一遍,裴乾坤的目光落在那些**手镯上良久,微微点头:“你说的是,看来我们还是少参与进这些江湖仇杀事务中为妙,等下为这店中人做个见证,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常州府只是沿用历来的称呼,其人口虽然众多,不过是江南州郡下辖的一个县城而已,这里民风淳朴,治安严禁,严禁江湖中人和游侠儿闹事斗殴,少有大案要案发生,似此次出现这等人命案子,县令命县拯和县尉亲率一般壮衙和快手到此查探,将那具无头女尸取出,安顿在客栈后院一间闲置的柴房中,由两名经验丰富的仵作验尸。 杨桓、裴乾坤和客栈掌柜分别受到了当场问询,三人的口供十分一致,均是无意中发现了这具女尸,和三人并无干系。 仵作很快拿出了验尸结果,确定这个女人死了至少一个月以上,才会腐烂到这等程度。杨桓和裴乾坤初到常州,算是洗清了嫌疑,不过客栈中人却被衙役尽数拿了回去,需经多方审讯和查证之后,才能逐个从衙门里放出来。 在衙门里画押完口供,杨桓和裴乾坤被县尉客客气气的送了出来。杨桓在街边一颗香樟树上折下一支新绿微吐的树杈,在身上扫起了晦气。裴乾坤有样学样,同样用树枝清扫衣衫,并埋怨杨桓道:“你小子就是个惹祸精扫把星,走到哪里哪里出事,我跟着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杨桓委屈道:“我又不是柯南毛利小五郎,走到哪哪就死人。分明是江湖上的一场仇杀,有人杀死了胭脂楼的人,偷偷藏在那家客栈的地板下面,然后逃之夭夭,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二人自认倒霉,去客栈后院取回马车和包裹,却发现包裹里的金银铜钱和值钱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看守客栈的一干衙役快手则矢口否认有别人来过。杨桓勃然大怒,料定是这些衙役侵吞了自己的财物,想要上前理论索要,却被裴乾坤即使制止:“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走江湖的人,哪里不破掉了几吊钱,就算是请这几位衙役大哥喝茶了又能怎地?” 为首的班头闻言阴阳怪气道:“真有懂事的,就是说话不大中听。谁稀罕你们的几个破钱,一定是你们自己弄丢了钱,这会儿反倒诬陷到我们头上。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们,包裹里又是刀子又是绳索的,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趁着爷心情好,还不赶紧离了这里,还等着抓紧大牢里去蹲窑受苦吗?” 201 午夜惊魂 原来班头和一众衙役快手见到后院的马车,趁着四下里无人,进入车厢中仔细搜索一番,将钱物尽数私吞。因为见到杨桓的长褡裢中有一双战刀,包裹里还有些解毒丸和绳索钩挠等物,料定杨桓和裴乾坤是两名江湖客,所以心安理得的将钱物瓜分倾尽,就是算准了江湖中人不愿意惹上官府的麻烦官司。 裴乾坤走惯江湖,自然不愿意同公门中人有过多的牵扯,宁愿破财免灾。杨桓却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愤愤骂了几声,假意跟随裴乾坤一同离开。 好在杨桓和裴乾坤身上还有不少余钱,另找到一家客栈安顿下来,草草吃了点东西,杨桓便推说赶路疲惫,不想被裴乾坤的呼噜声吵得彻夜难眠,于是另开了一间上方休息。 夜半时分,杨桓料定裴乾坤睡熟,背着双刀从客栈溜了出来,一路悄悄溜到发现无头女尸的那家客栈,在后门外蒙了脸,轻轻攀上了墙头,露出脑袋探看里面的动静。 像是常州府这样的重要县城,一般都设有兵马卫和司巡卫,这两个武卫的人员归军队管辖,士兵的编制和衙门的武装人员是分开的。县衙里的衙役除了负责日常巡守的捕快,也就是类似于后世的公安系统以外,衙门里还养活了不少带刀衙役,分为皂、壮、快三门。 此时负责在案发客栈守夜的,便是壮衙和快手中的精英,都有武功在身。杨桓眼力不差,看出这些捕快的手段并非十分高强,所以趁着夜里前来找麻烦,想要夺回自己的钱财,顺便给这些贪财欺负人的捕快一点教训。 子时已过,正是阴阳混沌将分未分之时,清空了的客栈后院一片静谧,捕快们轮流值夜,负责这个时辰值守的两个家伙昨晚通宵赌钱,困乏难当,,怀里抱着制式钢刀,双双靠坐在院子里的石磨旁打盹。 杨桓狸猫般轻盈的翻进客栈后院,蹑手蹑脚来到两名捕快身后,双掌撮紧,同时狠狠下切在两名捕快的颈侧大动脉上,两名捕快便一声不哼的晕厥过去,怀里的钢刀连同刀鞘一同滑落,被杨桓迅速绰在手中,以免钢刀落地惊醒他人。 杨桓在二人身上摸索一番,搜出两个鼓囊囊的钱袋,眉开眼笑的收入怀中,见那间安顿无头女尸的房间内有微微光亮透出,便弯腰束脚的潜行过去,隔着窗棂上一处破洞朝柴房内探看。 那具无头女尸停放在柴房正中的一块门板上,旁边的一张破桌上亮着如豆昏灯,照得黑漆漆的柴房内更显阴森。仵作都是做熟惯的手段,以白灰和细盐堆在尸体左右,以免尸体继续快速腐烂,同时也能掩盖呛人的腐臭。尸体以浸染了鸡血和黑狗血的丝线缠绕在门板上,避免冤死的鬼魂诈尸作恶,也是做仵作做得久了,整日同死人打交道,做此术法聊以解惑,求个心理安稳而已。 杨桓隔着破碎的窗纸,眼珠子转来转去,竟不见有一人守尸,心内暗暗警惕,于是溜进客栈中探查一番,想看看剩余的捕快是否躲在客栈的房间内休息。杨桓的手掌轻轻触摸到客栈正房的后门,突然发现两扇木门只是虚掩住,应手发出一声凝滞的“吱呀”声,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自门缝中涌了出来。 杨桓大惊,心知情况有变,不愿多留,正欲抽身离开,从身后伸出一只大手,紧紧捂住杨桓的嘴巴。 杨桓惊骇欲绝,正待挣扎反抗,那人已经将嘴巴凑到杨桓耳边,轻声道:“别喊,是我。” 杨桓听出裴乾坤的声音,心里才安稳下来,裴乾坤却一把拉住杨桓,闪身进入了客栈中,反手将房门掩住,紧张的低声道:“这些捕快都被人杀了,院子里还埋伏了好些高手,咱们先去楼上躲起来,看清楚情况再说。” 到了这个时候,杨桓也来不及解释,便被裴乾坤拉着一路上了三楼。这座客栈的规模不大,一楼正堂拜访着**张桌子,用以打尖的人用餐,二楼和三楼分别有七八个房间,二楼是小房,三楼顶层才是雅室。 二人进入三楼走廊最靠外的一间上房,裴乾坤将后窗推开一条小缝,正好可以看清楚整个后院的动静。杨桓也凑了上来,见到清冷的月光照射在后院里,除了那间安顿尸体的柴房内投射出微微闪动的光亮,整个后院一片死寂,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杨桓四下里没瞧见任何人,狐疑的询问裴乾坤道:“你说的一群高手在哪儿?我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裴乾坤将呼吸调整得微弱而稳定,指着石磨旁两名昏厥过去的捕快道:“我比你晚来了一步,正好看到你打昏那两个人。你江湖经验浅薄,没有察觉那二人在你动手之前就已经昏倒也是正常,须知那两人若是被你击昏的,呼吸为何会没有出现一丝紊乱。所以我料定那两个人只是有心人故意留下的活口,为了暂时掩人耳目而已。否则也不会把其余捕快的尸体藏进客栈中,看来他们都是奔着那具无头女尸来的。” 杨桓撇嘴道:“我问你那些所谓的高手在哪儿,你跟我说这些杂七杂八的有什么用?” 裴乾坤瞪了杨桓一眼:“那些高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走无头女尸,却被你的突然到来打乱了计划,他们一定不肯罢手,如今应该藏在后院某些隐秘处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就是因为还没有摸清你的底。如果我晚来了一步,恐怕你现在已经被人杀人灭口了……快看!” 杨桓定睛一看,柴房后面果然转出一条黑影。那黑影脚步轻盈,双手持定一柄巨大的丹凤铁钩,正奔至石磨前查探两个昏厥的捕快,随即嘬唇打了一声口哨,后院的角落里立时间涌出十几个黑衣人,身后都背负着丹凤钩,手中拿着些短刀绳索麻袋等物,分出人手四处警戒,只余下三人钻进了柴房之中。 202 天网恢恢 一个黑衣人背上背着大麻袋,将麻袋用绳索紧紧缚在身上,身后两个同伴做保护,飞快出了后门。 余下的黑衣人则分别列布在客栈楼前,封住可以从楼中跃出后院的每一个角度。这些黑衣人不说话,甚至身体一动不动,只是盯着楼门和每一扇窗子。杨桓悄声问裴乾坤道:“他们这是做什么,集体石化吗?” 裴乾坤沉吟道:“这些人应该是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一时料不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不敢贸然动手,所以封锁住我们出去的路线,掩护他们的同伴离开。” 不用做出任何猜想,杨桓也知道离去的三个黑衣人,麻袋里装着的必定是那具无头女尸,只是不知这些人为何要冒着惹怒官府的危险,杀死许多衙役,只为了盗走一具冰冷的尸身。 楼内和楼外的人对峙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估摸着那三个黑衣人去得远了,裴乾坤才缓缓道:“这些人行动诡秘难测,不知是想杀我们灭口,还是达成目的后悄然远遁,战或是不战,还要看我们的运气。不过看这些人鬼鬼祟祟的样子,似乎也不愿意惊动官府的人,有九成的机会不会选择冲进来跟我们动手。” 似乎专一为了印证裴乾坤的猜测,那些黑衣人居然开始动了。十几个黑衣人突然开始整齐划一的后退,渐渐连成一条横线,直到所有人的脊背都贴上后院的围墙,这些人突然齐齐拔地而起,转眼间倒越过并不算高的围墙,投进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杨桓松了一口气,紧紧握住刀柄的双手微微放松下来。裴乾坤苦笑道:“咱们也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被官府的人发现,杀人劫尸的罪名一定会安在我们两个身上,到时候可就麻烦大了。” 杨桓大感气馁,没想到不仅没找回多少银钱,反倒遇上这等凶险的状况,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烧了高香。二人根本不敢穿窗落去正街,唯恐落于无心者的眼中,只好沿着楼梯下到大堂,小心翼翼绕过堆积在厅堂中几具衙役快手的尸身,警惕十足的离开了这家倒霉客栈。 二人灰头土脸的潜回落脚处,杨桓但觉江湖之上的诡秘恶事实在太多,离开大唐境内是非之地,回到西域做个富家翁的愿望更加强烈。裴乾坤走惯江湖,见惯生死,对于这些阴谋诡计之事根本提不起兴趣,只要能够置身事外便好,于是催促杨桓赶紧养精蓄锐,养足了精神明早赶路,并且警告杨桓以后千万不要乱来,免得惹火烧身。 裴乾坤用一方软布沾起马灯里的煤油,细细擦拭随身惯使的混铁棍,头也不抬道:“行走江湖之人,想要活得久一点,就不能好奇心太重,否则定会死都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这句忠告是我初入江湖之时,我叔叔再三叮嘱我的,现在我原封不动的转告给你,希望你不要把我的话当做放屁一样。” 杨桓啜了一口冷茶,满不在乎道:“我知道啊,这不用你提醒的。我这个人活着只是为了图个安逸,间歇性的踌躇满志,习惯性的混吃等死。所以不用你告诉我,我也不会去理会别家的事的。” 裴乾坤怒道:“怕就怕你这种初入江湖的半白痴二百五乱来,还说什么间歇性的踌躇满志,我看你简直是间歇性的抽风才对。五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拎着刀子跑去命案现场喝西北风,还差点被人当做居心叵测的对头杀掉,你这种行为简直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对了,作死小能手!所以等你下次再抽风作死的时候,拜托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去棺材铺赊来一口棺材,等你死了也不至于连个裹身的家伙事都没有。” 杨桓差点连累裴乾坤一同陷入危险,毕竟不好意思,于是不再跟裴乾坤斗嘴,收拾好被子蒙头大睡。 杨桓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夜里又是去衙门录口供,又是夜探杀人客栈,精神消耗很大,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裴乾坤见杨桓睡得没心没肺,摇头苦笑道:“这小子真特么的是个扫把星,走到哪哪出事,看来回去以后我得劝劝小姐,就算嫁给姹紫楼隔壁卖肉的王屠夫,也不能跟在这小子身边遭罪。” 第二天一早,杨桓伸了个懒腰从被窝里坐起来,裴乾坤已经打点好包裹物品,收拾妥当,叮嘱杨桓快些下楼。 二人在楼下吃过早饭,结算了房钱,又买了些面饼肉干之类的吃食带在身上,出得门去,果见城中已经戒严,出入常州城的行人客商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 马车上自有为防万一的暗格机关,裴乾坤将兵器藏了进去,以免在城门口受到盘查时说不清楚,又询问杨桓身上有没有带着违禁物品,杨桓摇头道:“没有什么违禁物品,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小零碎东西,比如这个瓶子,它里面装的是解毒丸,我们赶路的人如果被毒蛇咬到,准备些解毒的药丸很正常吧。再比如这个皮囊,它里面装的是迷药,我们赶路的人……我靠,这个还是先藏起来吧。” 裴乾坤叹了口气,亲自将杨桓身上的包裹仔细检查一遍,把所有不能放在明面上东西全都藏进了暗格里,这才吆喝着马车驶向城门。 常州城中死了七八个捕快,算得上一件惊天的大案了。不过常州位于交通要道,虽然年关已近,往来的客商依旧如同过江之鲫,封锁全城大肆搜索是不可能的。 从客栈到城门短短的两里多路,杨桓和裴乾坤便遭到了十几重彻查,几乎将马车上下翻了个底朝天。好在马车的暗格足够隐蔽,二人虽然耽搁了不少时间,最终还是有惊无险的到达了城门。 城门口的守卫比平时足足多了几倍,经过又一次严格的盘查后,最终没有翻找出任何凶器或是可疑的物品,二人才被放行。马车刚刚驶出城门,杨桓便见到一个年轻人被捆在城门旁边的一根原木柱子上,两名士兵正在挥舞鞭子抽打,抽得那个年轻人的身上血迹斑斑,偏偏年轻人却笑嘻嘻的,似乎感觉不到痛楚一般。 203 江南盗圣 那个年轻人不知犯下了何等罪过,被士兵捆在珠子上鞭打,旁边还围着几十个平民,全都对年轻人破口大骂,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块朝年轻人投掷过去,其中一块石头将年轻人的额头砸得鲜血淋漓,年轻人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看着扔石头的那个汉子,半威胁半玩笑道:“你打我,我记住你了,看我今天晚上不把你们家偷个磬尽,我就不叫江南盗圣!” 一名士兵怒极反笑,嘬唇相讥道:“就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贼,在集市上偷两块豆腐干都能被人捉住,亏你还敢在这里威胁良善民众。若你真是名震江南的盗圣古奇,我岂不是成了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哈哈哈哈哈!” 自称盗圣的年轻人也不辩解,只是跟着士兵嘿嘿笑了一阵。杨桓最爱看热闹,见状把住裴乾坤的手臂,放缓马车的速度,手搭凉棚张望片刻,见年轻人被抽得遍体鳞伤,忍不住间歇性抽风的毛病发作,仗义执言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是,这小子不就偷了两块豆腐干嘛,又不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反正人已经被你们捉住了,要么让他赔偿豆腐干的钱,要么就送去官府批评教育,把人家揍得这么惨做什么?” 裴乾坤见杨桓又要无事生非,狠狠瞪了杨桓一眼,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催促马儿快走。那年轻人眼前一亮,突然朝马车上的杨桓喊道:“李二哥,不要管我了,你带着昨晚我们一起窃取的脏物先走,等我被这些人放走以后再寻你平分便是!” 裴乾坤心中暗叹一声,不敢冒着冲州冒府的大罪过硬逃,只好停下马车,突然飞起一脚将杨桓踹下车去,恨声道:“李二哥,现在你去跟那些当兵的好好解释一番,你昨晚是如何跟那个小贼一起窃取脏物,又约定好要如何平分,请恕在下就不参与你们的罪恶勾当了。” 杨桓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那个小贼如此丧尽天良,恩将仇报,反倒使计将无辜的杨桓圈了进来。一名士兵飞快跑去城门前呼唤同伴相助拦截马车,剩下一名士兵则抽出刀子追了上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至杨桓面前,将刀子架在了杨桓的脖子上。 杨桓被裴乾坤一脚踹下马车,跌得七晕八素,正坐在地上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腰,一柄寒光闪闪的钢刀便架在了颈子上,吓得杨桓连忙高举双手,大喊冤枉不止。 城门口迅速跑来一队士兵,将杨桓和马车上的裴乾坤紧紧围住,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我说那个小贼偷豆腐干为什么要偷两块,原来是惦记着跟同伙分赃,一人一块呀!” “可不是吗,你看这个年轻人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不是那个小贼的同伙都奇怪了。” “就是就是,如今这些做贼的可真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盗窃我等的身家财产货物,若是月黑风高之时,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样的恶事,杀人越货灭人满门的事说不得也是做过的……哎呀,你们说说,昨晚咱们城里的捕快被人杀了好几个,能不能跟这两个贼人有些关系呢?” 人群中传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场面像烧开的水壶一样鼎沸热闹。杨桓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扣上了一顶杀人犯的大帽子,哭天抢地的叫起了撞天屈:“兵哥哥,你们可不要听这些刁民胡言乱语栽赃陷害,我幼儿园时年年得小红花小学三道杠大队长中学三好学生大学连续四年荣获道德模范先锋,扶老奶奶过马路去养老院做义工打扫卫生从不随地吐痰,压根就没有做过偷鸡摸狗的坏事,兵哥哥可一定要相信我啊……” 杨桓声具泪下的连连解释,当兵的却不管不顾,如狼似虎的将杨桓和裴乾坤押到那小贼面前对峙。 杨桓无法,只好恳求士兵将马车上的包裹拿了过来,从包裹中翻出两张苏州府衙公验过的“过所”,也就是类似于路引一样的介绍信,用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唐朝时的户籍制度十分严密,普通百姓不许随意离开自己的居所土地,一旦有事出门的话,要在当地开具一张“过所”,由当地衙门盖上印章,并由左邻右舍做保,规定到达目的地后往返需要的时间,被称作为“公验”。 如果出门的人在路上耽搁了时间,就要找到所在地的衙门,申请“过所”延期,和明朝时候的路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初唐时期政令清和,“过所”制度执行得十分严格,不过到了武则天时期,在江湖上游历的游侠儿和江湖客越来越多,而且随着商业贸易愈加发达,短期的“过所”已经不能满足需求,朝廷于是颁布政令,允许出门在外的生意人办理长期过所,只要在过往州县城池连续盖有印信,过所便可以保持长时间有效。 有了长期“过所”作为护身符,商人们才敢于长途跋涉,将南边的货物运至北地,或是干脆长途跋涉去往极西之地,贩运回西域和波斯等地的紧俏商品牟利。有些地方官员看准了这里面的商机,肆无忌惮的倒卖长期有效的“过所”,导致过所泛滥,花些钱便能买上一张,而且张张货真价实,却进一步导致了人口流动性加大,商业得到极大发展的同时,数目庞大的流动人口也为社会带来了许多不稳定的因素。 以财神堂在江南一带的影响力,为杨桓弄来一张合法的身份证件自然是小菜一碟。裴乾坤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自然也有弄到“过所”的渠道和手段。一名兵卫长仔细查验过杨桓和裴乾坤的“过所”,发现二人都不姓李,才知道被小贼当猴儿耍了一番,命手下将杨桓和裴乾坤放掉,挥起刀鞘狠狠抽在小贼的膝盖骨上。 “恁娘的屁,竟敢糊弄老子取乐,看老子今儿不活活把你给打死!” 204 盗亦有道 杨桓被小贼坑得不轻,好不容易解释清楚身份,被兵卫长呵斥一顿赶走,一步三回头的狠狠瞪了小贼无数眼,恨不能用目光将小贼杀死,这才被裴乾坤一把拽上马车,二人扬长而去。 二人沿着出城的大路一路行向西北,一路上少见行人,遇到几个结伴行走的商人,也是行色匆匆,急着一路赶回家过年,归家路途遥远的,也要找个大点的城镇歇歇脚,摆酒宴饮,过了大年再出来跑生意。 马车沿着大路走了七八里的路程,将将越过一道低矮的山丘,前方路旁的一棵大树上突然传出一阵枝叶抖动的哗哗声,一个清瘦的少年从树梢上跃下,笑嘻嘻的拦在路中央,将一颗腌制的话梅抛向杨桓:“李二哥,可否容小弟搭个便车?” 杨桓抬手拨开那颗话梅,看清楚拦路之人正是在城门外遇到的那个小贼,一时怒从心起,跳下马车揪住小贼的衣领:“你这个活该杀千刀的害人精,什么时候跑出来的?难道你刚刚害我害得不够,竟然还敢追上来寻我的晦气吗?” 小贼的身手十分灵活,瘦弱的身子一下从外罩长衫中钻了出来,腰身一拧,已然转到杨桓身后,从杨桓的肩膀处探出脑袋,谄媚笑道:“李二哥说的是哪里话,小弟只是见李二哥为人正义感十足,刚刚为了帮小弟说话,差点被官差狗子当做同党一并捉住关起来,所以特地加快脚程,赶上来给李二哥您道谢,顺便……” 小贼笑得愈发灿烂,眉毛一挑道:“顺便搭乘二位恩人的马车走一段路程,恩人有所不知,小弟身上分文皆无,不仅雇不起马车,连口吃的都没钱买,现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实在是走不动了。” 杨桓将小贼的外袍朝地上一丢,反手一记暴栗凿向小贼的额头:“没钱还想蹭马车坐,想疯了你的心,赶紧给小爷滚开,要不小爷就报警了。” 小贼缩头躲过杨桓敲来的手指,滴溜溜转至杨桓身侧,双手攀住杨桓的右肩,做出一副虚弱无比的可怜模样:“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李二哥既然已经救了小弟一遭,为何不肯做个顺水人情,勉强稍小弟一段路程,反正你们的马车上空位多得很,也不差我一个人,至于车费什么的都是小事,等下找到一个有人烟的村镇,小弟随便顺手牵羊一家大户,多少钱都不在话下……” 杨桓见小贼如此滑溜难产,更加心生恚怒,哪里能容得这样的家伙纠缠在身边一路同行,于是运起内劲将八爪鱼一样的小贼震开,拉开架势道:“别怪哥不给你机会,有种跟我比试比试,赢了让你坐车,输了就赶紧滚蛋,你敢是不敢?” 小贼叹息道:“跟自己的救命恩人动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小弟是万万不肯去做的,我看不如这样……” 小贼话说到一半,整个人突然凭空消失,就像突然间隐身在空气中一样。杨桓也见识过不少高手的手段,却从未见过这等超出自然规律范畴的轻功,正楞神间,小贼已经出现在杨桓身后,用指甲划断了杨桓耳畔的一根头发,拍了拍杨桓的肩膀道:“怎么样,认输不认输?” 杨桓转过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小贼指尖捏住的头发,呆呆道:“你,你是超人还是闪电侠,请问你是不是米国队长派遣打入我大周境内的奸细?” 小贼听不懂杨桓的胡言乱语,只是得意洋洋道:“如果小弟刚才手中有一柄尖刀,对你又起了杀心的话,恐怕你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不过念在您是小弟恩人的份儿上,小弟还是决定随便跟您逗逗闷子得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有没有佩服我出神入化的轻功?” 裴乾坤在马车上冷眼旁观了半天,两节混铁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连接在一起,准备随时出手。不过在见识过小贼的“蒸发魔术”以后,裴乾坤朗声一笑,将混铁棍重新拆卸开来,不紧不慢的藏回长囊,口中笑道:“江南盗圣的‘逐风赶月’身法果真名不虚传,裴乾坤此番算是长了见识了。” 杨桓见裴乾坤似乎认出了小贼的身份,而且小贼看似在江湖上很有名头的样子,不禁诧异道:“你叫古奇?你是什么江南盗圣?既然是盗中之圣,就算身法武功赶不上楚留香陆小凤,总该跟司空摘星差不多吧,为何偷寻常商贩两块豆腐干都会被人捉住?” 杨桓见裴乾坤放下戒备,便知古奇定非奸恶之徒,只是杨桓虽然刚刚见识了古奇鬼魅一样的轻功身法,却依旧满肚子的疑问。 古奇朝裴乾坤拱了拱手:“原来你便是金眼猴王裴乾坤,我道是谁,身上能散发出如此凛冽却灵动的气势,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裴兄的确是高手。” 古奇很是恭维了裴乾坤一番,随即叹息道:“二位兄长有所不知,小弟初入江湖之时,曾经立下誓言,绝不伤害无辜,做出违拗良心之事,所以从不肯对寻常百姓动手,亦不愿同公门中人交恶。刚才被那些士兵捉住,实是小弟有意为之,让二位兄长见笑了。” 杨桓这才恍然大悟:“常州城出了人命大案,全城戒严,你在城内无从下手,于是打上了往来客商的主意。不过城门口却不许闲杂人等随意逗留,所以你便故意装作偷东西失手被擒,好被绑在城门外踩点趁机寻肥羊下手吧!” 古奇挑起大拇指,啧啧赞叹道:“李二哥好生聪明,这么快就跟小弟想到一块去了。不知李二哥现在做的是什么营生,是否有意思入我盗门,若是李二哥肯点头的话,小弟情愿将江南盗圣的名头让给李二哥,以后结伴出入豪门大户,得来的钱财咱们五五平分……” “呸!”杨桓怒道:“谁是你李二哥,小爷姓杨,杨树的杨,再说我堂堂七尺……六尺……好吧,我堂堂一米七四的大好男儿,怎么会跟着你去做贼,岂不是玷污了……五五分成绝对不行,要是三七开的话,我就考虑考虑……” 205 三人行 冬春交集的时候,江南的风已经不再又湿又冷,而是带着些许暖意,拂过柳梢枝头,盎然绿芽新吐,遍地草尖萋萋,已经颇有几分春色。 杨桓的马车上赫然又多出一个人,正是江南盗圣古奇。 古奇就像一个患有多动症的孩童,没有一刻肯安分下来,偶尔飘身站在马背上扮作骑士冲杀的模样,不一会又钻进车内,不知鼓捣些什么,杨桓不放心古奇的手脚,生怕被他顺手牵羊,偷走包裹里的东西,探身掀开车帘一看,车厢里空空如也,原来古奇不知何时又跃到车厢上面,正躺在上面眯眼享受正午的阳光,一只灵活的左手则正在剥开一颗白水煮鸡蛋的蛋壳。 杨桓索性不再理会,任凭古奇上下折腾,悄悄凑到裴乾坤身边问道:“你好像很了解这个小贼的样子,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裴乾坤专心致志的驾驭马车,一面说道:“这个古奇的能耐的不小,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博得江南盗圣的名号。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师承,甚至少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三年以前,这个家伙就似凭空里跳出来一样,彗星般崛起于江南道上,先后做下了十几起大案。无论大宗的金银宝贝,还是武林世家的名刀名剑,甚至朝廷下拨的财赋和上缴的税款,都是他下手的目标。而且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被古奇盯住,就绝对不会脱手。所以古奇得罪了江南不少世家豪门,朝廷也张榜通缉,悬赏五百贯捉拿,却听说榜文还在官杭州郡官府中抄录的时候,就被他潜了进去,将悬赏的金额从五百贯改成了五万贯,还留下字条指责杭州郡守小看了他的身价,把郡守吓得躲在家里半个月没敢出门……” 说起这个古奇的传奇往事,裴乾坤如数家珍:“这个家伙盗取来钱财以后,也不知积累藏于何处,却画了几张藏宝图散播到江湖上,引得江南道上的人争相竞逐,死伤无数。除此之外,既没有听说过他有杀人越货之举,也没有寻常穷人受过他的恩惠,所以这人根本难以划分正邪,正是个迷一样的人物。” 杨桓奇怪道:“古奇做出这些有趣的事,流传在江湖上并不奇怪。只是你以前看似根本不认识他,为何会认定这个野猴子就是古奇?” 裴乾坤笑道:“我虽然没见过盗圣古奇,只是听过些江湖上有关于他的传闻,不过盗圣既然沾了一个‘盗’字,没有一身飞天遁地的轻功傍身是不可能的。我有一个朋友,穷困时曾在杭州一个大盐商家里作护院,古奇曾去那个盐商家里盗取一只白玉貔貅。我的那位朋友武功不弱,组织了几百人布下天罗地网,这才勉强将古奇圈住,想要动手将之擒住。没想到古奇的轻功身法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即使几百人在内院外宅布置下严密的包围圈,终于还是被他逃走,不过那次也逼他不得不动用了真本事,才有人终于认出他的轻功,是前朝宇文阀一位轻功大家的看家本领,唤作‘逐风赶月’,意思是……” 裴乾坤话未说完,古奇已经从车厢地上倒吊下来,大头朝下接口道:“意思是我的身法比风还要快,甚至能够在一个时辰内奔行千里,追得上月落朝夕,怎么样,是不是很牛掰?还有,请你们不要随便在背后议论人家的是非长短,这样是很不礼貌,很不道德的……” 古奇不知什么时候采了一把野花,却只是些尚未开放的花苞,凑到鼻尖陶醉的嗅着。杨桓见状朝裴乾坤笑道:“这小子没有一刻安生气儿,你的浑名又唤作‘金眼猴王’,依我看你们两个不如结拜为兄弟,从此荣辱与共,同声同死,然后你们两个联手去大户人家盗来钱财,正好我以前是做金融的,可以给你们两个当账房先生,保管财物……” 三人都是年轻人,一路上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也不嫌寂寞。古奇身手灵活,竟然还练就了一身打猎的技艺,往往会在歇脚时消失一小段时间,在林中打回几只野兔山鸟,架起火来烧烤,伙食安排得倒是有滋有味。 江南之地虽然人口繁密,不过大多集中在城池州县,乡野村落并不很多,小型的聚居地往往只有几十户农家,根本没有客栈酒家,只能在庄户人家买些米粮,讨要些清水,所以三人为了赶路,经常会错过宿头,不得不在野外过夜。 这一日,三人已经进入了镇江地界,再行两日便可乘船到达扬州。因为下午刚过了百草镇,天色黄昏之时,前方尚且不见人烟,三人只好寻到一处背风的山谷,在一转大石的后面歇下,勾拢起火堆取暖烧饭。 这条山谷就落在官道旁三四里处,站在马车顶端便可眺望,所以三人才一路寻了过去。谷内狭长曲折,不知究竟多深多远。行路之人但凡遇到沟壑谷地,往往不敢深探,唯恐遇到山贼猛兽。杨桓三人仗着一身艺业非凡,倒是不惧野兽贼人,随意安顿下来,就要在这里过上一夜再向前赶路。 这条谷壑是一条下行山谷,越往里海拔地势越低,两侧的山崖也不甚险。不过谷中地势极低,气候温润胜过平原,谷底灌木葱郁,隐约可见有微黄皮毛的兔子在草丛中跳跃避人。古奇大喜,从怀里掏出一副弹弓追了进去,想要打几只野兔回来大快朵颐。 杨桓和裴乾坤不以为意,轮流留下一人看管马车,余下一人则就近拾些枯枝碎草回来生火。篝火燃起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裴乾坤不住朝谷内张望,口中喃喃道:“古奇已经去了将近半个时辰,怎么还不见回来?” 杨桓笑道:“这小子是个天生的贼坯子,脚程一向快得很,打几只山鸡野兔还不是手到擒来。我看他一定是在山谷里遇到了隐居多年的奇人异士,或是在山洞中寻到藏匿百年的武功秘籍,瞒着咱们两个正独吞呢,要不咱们也进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分上一杯羹。” 给读者的话: 祝大家劳动节快乐,你们去旅游喝酒开心吧,路盐还要在家苦逼的码字呢,所以有推荐票和想打赏的兄弟们千万不要客气,随便招呼吧! 206 鬼泣幽谷 杨桓只是玩笑之语,裴乾坤却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因为以古奇的轻功,追猎一只野兔可以说是手到擒来,根本用不着这么长的时间。裴乾坤以为这个山谷有些古怪,生恐古奇遇险,于是提议杨桓守在这里,自己进入谷中探查一番。 杨桓从谷口探出头去,见四下里漆黑一片,根本没有行人来往,于是将细软做一包背在身上,腰悬双刀,收拾妥当:“这里随算不得荒郊野岭,却也偏僻得很,轻易不会有人来盗走马车,不如我跟你一起进去看看,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裴乾坤握定一双铁棍,从火堆中捡选出两支粗壮一些的树枝,分给杨桓一根作为火把照明,二人一前一后朝山谷深处走去。 向前行走出一箭之地,萋草和灌木愈加浓密,根本没有现成的道路,只能拨开齐腰深的草丛前行,空气中的湿气也越来越大,凝聚成淡淡的雾霭,湿气打得火把忽明忽暗,使得杨桓身上的衣衫很快挂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不曾想这条山谷如此之深,越往里走地势越低,突显出两侧的山崖更加陡峭险峻,恍若一直通往地狱一般。 杨桓只能听到自己和裴乾坤的呼吸声,还有衣衫拂过草丛的沙沙声,除此之外一片静谧,根本看不到古奇的踪影。杨桓感觉到胸口有些烦闷,似乎经历着一场幽闭恐惧的压抑,令人总是想大吼大叫几声,驱除开这种莫名的压抑感。 裴乾坤步履稳健,一马当先走到一处转弯,突然停住脚步,横起手臂拦住身后的杨桓,将火把凑到一块深埋在泥土中的大石前,拨开大石前面的蒿草,杨桓便看到平滑的大石上雕琢着鬼斧神工的四个血红大字:“鬼泣幽谷”。 原来那大石是一块经过人工雕凿的石碑,足有七八尺的高度,坐落在山谷中的一处转弯,上面雕凿的四个字似是用鲜血作为染料,提醒误闯到此的闲人莫要随意进入。 杨桓胆子不大,见状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移动脚步躲藏到裴乾坤身后:“猴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立有如此骇人的石碑,又是鬼哭又是幽谷的,难不成是通往幽冥殿的入口?要不咱们还是先别进去了。” 裴乾坤哂笑道:“我在江南一带行走多年,从未听说过一处江湖禁地唤作什么鬼泣幽谷,十有**是有人故弄玄虚,在这山谷中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立下此碑恫吓来往行人而已,做不得真。你若是害怕的话,尽管先行回去等我,待我进去探上一探,好歹也要将古奇寻了回来。” 杨桓哑着嗓子干笑几声:“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遇到危险就不顾朋友情谊开溜一样,我可不是那样的人……那你自己去吧,我先回去烧点热水,等着你们两个回来喝茶烫脚好了……” 杨桓转身欲走,回头看见身后黑漆漆的一片,已经看不清来路,高可及腰的灌木枝干影影绰绰,被火把的光亮映射在两侧的崖壁上,就像无数挣扎的鬼影一样。 杨桓吓得哆嗦了一下,转回来攀住裴乾坤的衣袖,身体差点贴在裴乾坤的后背上,壮着胆子道:“那个,我看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否则我这个时候一个人回去,一定会被古奇笑话不仗义……” 裴乾坤似笑非笑的看了杨桓一眼,绕过那座石碑,大踏步向前走去,只是手中的混铁棍不知何时已经连接至一处,铁棍在草丛中拨索试探,摆出了一个“拨草寻蛇”的起手架势。 杨桓心里暗叹倒霉:没想到随便找个地方宿营,都能遇到这样的奇诡之事,看来裴乾坤说的没错,我搞不好真是个扫把星转世投胎,否则也不会走到哪里都落不着消停,不是被追杀就是遇到鬼,看来去到扬州以后,一定要找个算命先生好好算一下以后的命格运势,要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挂了岂不是冤枉。 杨桓胡思乱想间,裴乾坤突然再次停住脚步,敏捷的蹲下身子,双目凝视前方,不知看到了什么。杨桓也紧跟着蹲了下去,半晌看不到前面有任何东西,小声问道:“怎么了,你看见鬼了吗?” 裴乾坤站起身,扶住杨桓的肩膀,将一只靴子靴口朝下倾倒几下:“没事,鞋子里进了块小石头而已,我把它倒出来免得咯脚。” 杨桓心知被裴乾坤耍了,恨得咬牙切齿,一把拨开金鸡独立穿鞋的裴乾坤,抽出长刀“长风”,一马当先在前面开路,同时扯起嗓子喊道:“古奇,古奇你个王八蛋跑到哪里去了,赶紧给我滚出来!” “别喊!” 裴乾坤赶上两步,一把捂住杨桓的嘴巴,用铁棍轻轻在杨桓肋下捣了一下:“别作死,前面有人!” 杨桓定睛一看,前方不远处真的有个人影立于草丛之中,双手举过头顶,十指合拢,像是摆出一个舞蹈前的架势,观其身影高矮胖瘦轮廓,有**分像是古奇的样子。 杨桓大为诧异:“那不是古奇吗?这小子不是说进来逮兔子,怎么好端端的跳起舞来了?” 裴乾坤运足目力,功聚双目,双眼放射出精光,居然透出诡异的淡金色。半晌过后,裴乾坤面色凝重道:“古奇似乎踏入了一个陷阱,正寻找逃遁而出的生门,我们两个不要轻举妄动,分开来慢慢走过去一探究竟,千万不要着急。” 裴乾坤说完,身体横移到山谷右侧,贴着崖壁缓缓前行,铁棍在身前的地面上不住试探。杨桓有样学样,掠至山谷左侧,同裴乾坤保持相同的速度步伐慢慢前进。 杨桓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裴乾坤前行的速度,不敢有丝毫逾越,待距离一动不动的古奇只有五六尺远的时候,杨桓突然看到古奇高举过头顶的手指开始有所动作,飞快盘动大拇指朝后面比划,示意杨桓和裴乾坤不要再上前,赶紧远路退回,却偏偏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也不知在忌惮些什么东西。 207 奇门萤火 此时,裴乾坤也终于看清楚古奇的手势,正是让自己和杨桓不要继续踏前,于是停住脚步,细心观察古奇身周左右。 杨桓手中的柴枝已经燃烧殆尽,不得已扔在一边,火光消失后,这才看清楚古奇正站在一块方圆三尺有余的空地上,那块空地似是一块焦土,寸草不生,呈现诡异的浑圆形状,周遭草丛中闪烁着点点红彤彤的光亮,不知究竟是何物发出的光芒。 许多细小的光点并不杂乱无章,而是不断变幻形状,几百个光点列序陆续明灭,时而形成普通的浑圆八卦太极,时而幻化成规律的四象图案。杨桓努力想要看清这些红点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自觉的将真气运至双目,双眼忽然一亮,面前的景物瞬间清晰起来。 杨桓终于能够看清,原来草叶上栖息着成百上千的古怪萤火虫,轮番鼓起米粒般的肚子,放射出微弱的红光,不断交织改换出不同的阵法架势,令人叹为观止。 杨桓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景,只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人能够像养蜜蜂一样,养活并且操控萤火虫摆出阵势,心内啧啧赞叹了一番,开口询问站在萤火阵内的古奇道:“亏你还自称是江南盗圣,一身轻功出神入化,能够追风逐月,怎么连一个小小的圈子都跳不出来,被一群半死不活的萤火虫吓得一动不敢动,这要是传到江湖上,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少说风凉话!” 古奇也当真了得,不知从何处学来一身偏门左道的本事,竟然用上了腹语术,嘴巴不用开阖,便自胸腔和腹腔处传出略显沉闷的语声:“我不小心踏入这里,被这些该死的虫子作阵困住,根本不敢开口,否则说话时带起的气流会惊动这些小家伙,变幻了生门怎么办?我还怎么逃出去?” 杨桓笑得前仰后合:“你是不是傻了,不过几只虫子而已,就能把你吓成这样。管它摆出什么阵势,随便捏死几只不就把阵法破掉了么?看我的!” “万万不可!” “千万别乱来!” 裴乾坤和古奇同时大喝出声,却依旧没有来得及阻止杨桓,只见杨桓弯腰坐马,手中“长风”贴着地皮横扫,刀锋将面前草皮和低矮的灌木齐根切断,那些萤火虫受惊四散飞舞,在古奇头顶凝聚成一个硕大的红色光团,冉冉升上半空。 与此同时,杨桓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发出一阵剧烈的颤动,几百块尖锐的石块破土而出,对应的正是刚刚那些萤火虫栖息的位置。 那些石块全都呈现三棱形状,约有成年人的手臂粗细,石皮呈现出跟萤火虫一样的暗红色,瞬间将古奇牢牢围住。裴乾坤打了声呼哨,展动身形疾速向后退去,杨桓心知闯了大祸,也跟着向后急退,直到后掠出丈余远的距离,杨桓才止住势子,看到裴乾坤怒瞪过来:“谁叫你乱动的,这下好了,古奇被彻底困在阵中,有能耐你去救吧。” 杨桓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看见眼前的石阵越升越高,拔地而起至两丈有余的时候,堪堪及得两侧崖壁的三分之一高度,组成阵势的三棱石顶端逐渐聚拢在一起,变成一个顶端密封的形状,像一个大碗一样将古奇扣在了里面。 杨桓彻底惊呆了,结结巴巴道:“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什么玩意儿?” 裴乾坤仔细观察这座突然从地底钻出来的石阵,面露疑惑道:“看上去似乎是一道奇异些的变类八卦阵而已,刚才那些古怪的萤火虫凝聚成一团,似乎便是触动石阵的机栝消息,只是不知何人才能布置下如此巧夺天工的机关,而且将如此精妙的阵法布在这座人烟罕至的深谷中,到底意欲何为。” 此时,石阵顶部的虫团已经消散开来,数不清的萤火虫吃惊过后,重新分散降落,栖息在一根根三棱石上,就像在石柱上生出千百颗闪烁的红宝石一样。杨桓见状颇为挠头:“听你说得好像挺轻巧,似乎你对这种阵法颇有些研究,那你进去救人吧,我留在这里默默的祝福你。” 裴乾坤狠狠瞪了杨桓一眼:“哪有你说得那般轻巧。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方能衍化出十穷百变千机万物,八卦甲子,神机鬼藏,其中生门死门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哪会被人轻易堪破。何况这个阵法如此诡猱,布阵者竟然能够操纵萤火虫的栖落来控制阵型变化,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岂是我们想破阵就能破的!” 杨桓瞠目结舌道:“照你这样说,古奇岂不是要活活被困死在里面?” 裴乾坤沉吟道:“那倒不至于,以古奇的一身能耐,应该不至于轻易被一个变类的八卦阵困死,只是难免要吃些苦头而已。八卦阵分为先天后天,后天八卦是周文王所创,以不变应万变。先天八卦据说则是伏羲创立,讲究的是浑然而成,同天地混沌融合不分,其阵法威力足可以媲美天地自然之威,无人能敌。我看这个石阵倒像是后天八卦比较多一些,而且在阚位故意留出生机空隙,看来布阵者只是想教训一下闯入这里的人,令人知难而退,并不想多伤人命违拗天和,所以古奇最终应该是能够出来的。” 杨桓见裴乾坤说得头头是道,终于松了一口气,倒提“长风”凑了上去,用刀尖挑下石柱上的一只萤火虫,转头朝裴乾坤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在这里等古奇出来好了。你看这只虫子长得有多么古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萤火虫会发红光的,不都是黄光和绿光吗?嘿嘿,要是把发绿光的虫子堆在你的脑袋上,岂不是给你戴上了一顶绿帽子……” 裴乾坤不像杨桓一样轻松,只是怔怔望着诡异无比的石阵,苦思破解之法,以图能尽快将古奇救出来。裴乾坤愣神的片刻,杨桓童心大起,捉住几十只萤火虫,装进一方半透明的纱囊中,献宝似的递到裴乾坤面前:“看这顶绿帽子漂亮不漂亮……我靠,什么声音?好端端的怎么打雷了?” 208 殚精竭虑 裴乾坤是积年习武之人,注重豢养内息,自然熟读《易经》,对于先后天八卦和奇门遁甲等天地阴阳之术虽算不得精通,却也有着一定的了解。 须知八卦中并无生门一说,无中生有,有衍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中八门和奇门遁甲同气连枝,也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推根究底,还是要归于无中生有。无即是死,有才是生。所以八卦虽然没有实质上的死门和生门,却在有无转圜之间,往往会透出一丝“生”的空隙。 裴乾坤见困住古奇的石阵形态浑圆如意,红光流动间隐隐露出八道缝隙,缝隙间内里却有双数为一倍的石柱遮掩,衍化出十六相,十六相再往内里推算,则出现了三十二相,以此类推,不知究竟要推及多少重门槛阻碍。 古奇被牢牢圈索在石阵中心,就像被一朵无数层花瓣的巨大花朵包裹在花蕊中,想要破阵而出,需要层层揭开算术迷雾,先计算最难的公式,才能由繁入简,最终得脱升天。假设这座石阵只有三重,古奇需先揭开身边内层的三十二相,紧接着走出十六相,依旧如法炮制,八相自然不在话下。若是古奇连最初的三十二相都难以勘破,只能被困死在阵中,永世不得超生。 裴乾坤刚刚说布置下这座石阵的主人不愿违拗天和杀生,只不过是安慰杨桓不要心焦而已。这等穷天地造化的神秘阵法一旦展开,究竟何时能够穷尽机关,自行恢复,是谁也不敢妄言的。 裴乾坤正不知古奇是否有脱身的能耐,只好做出最坏的打算,在外面苦思解阵之法,正殚精竭虑之时,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红光,杨桓一贯不着调的笑脸出现在裴乾坤面前,摇晃着手里的纱袋显摆道:“哥捉了几十只萤火虫在里面,是不是很亮?是不是很惊喜?猴哥你喜不喜欢这顶绿帽子?” 裴乾坤见状大惊,一把握住杨桓的手腕,语声中竟然带着微微的颤抖:“谁让你胡乱动这里的东西,你……” 裴乾坤话说到一半,耳畔传来一阵沉闷的裂响声,就似一个闷雷在耳边炸响,又像是一座高山在面前一分为二一般。杨桓也听到了闷响声,咧着嘴诧异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打雷?你们江南这里冬天也是会下雨的吗?” 杨桓的后半句话很快被沉闷的响声完全掩盖住,杨桓只觉得脚下的土地发出一阵剧烈的抖动,泥土中突然钻出无数条弯曲而尖锐的三棱石柱,同囚禁住古奇的石柱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破土而出的石柱更多,将杨桓和裴乾坤一起圈了进去。 裴乾坤欲哭无泪,猜出定是杨桓胡乱捕捉那些古怪的萤火虫,不知又触动了什么机关,导致一个更大的石阵发动。裴乾坤见杨桓一脸懵懂的样子,气得一脚踹在杨桓屁股上:“你特么不是作死小能手,我看你简直就是找死大将军,你怎么不现在就去死,免得四处惹事害人!” 杨桓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屁股,坐在草地上抬头望天,却根本看不见原本的繁星弯月,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的穹顶,似乎天空被一片死灰色的巨大云朵完全遮蔽,正是这座石阵启动后的封高盖顶:“现在咋办?咱们俩也被困住了,谁还能出去捡柴生火?” 裴乾坤气不打一处来:“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惦记着生火取暖,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还不赶紧起来!” 杨桓坐在地上不肯动弹,理直气壮道:“你不是说设置这座阵法的主人不想伤人,等会儿玩够了自然会放我们出去吗,急什么急?” 裴乾坤苦笑着看了看杨桓,依旧四下里寻找生门出路,口中念念有词。杨桓被裴乾坤看得一呆,随即怒道:“你刚才说阵法会自行撤掉,其实是骗我的对不对?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对不对?” 眼看到了生死关头,裴乾坤已经失去了和杨桓斗嘴的兴趣,不耐烦的挥挥手:“不想死就过来跟我一起找出路,现在我们被困得死死的,单是互相埋怨有什么用?你学没学过九宫八卦,奇门遁甲?” 杨桓见裴乾坤脸色大变,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裴乾坤身后滴溜溜乱转:“奇门遁甲我虽然没学过,却也曾听宋老鬼讲过一些其中的道理,三奇是指抛出‘甲’在外的乙丙丁,对应人身体内的三味真火,分别在头顶和双肩;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分别对应八腑脏器;遁甲则指六甲旬首遁入六仪,即戊、己、庚、辛、壬、癸,对照人的感官六识。所以说奇门遁甲虽是黄老道家的天地阴阳术,人的身体也是一副微小天地,足以元转其调和转圜。如若将奇门遁甲中的至理奥义领悟上几分,便可内查腑脏,验视经络血脉,觉察并发掘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先天灵气,为我所调度使用,我说的有错没错?” 裴乾坤怒道:“废话,这种套话凡是习练过内家功法之人,哪有不懂得的,说了这么多肤浅的知识又有何用,难道要现在盘膝打坐,修炼内功至于大成,再破阵而出不成?恐怕等不到那时,我们已经变成了两具白骨,连魂魄都被困在这八卦阵中,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杨桓跟在学究天人的宋之问身边两个月,毕竟学到些见识,闻言惊道:“你说这个阵法竟不是奇门遁甲,而是正儿八经的八卦阵法,先天还是后天?你怎么不早说?” 不怪杨桓有次一问,奇门遁甲原来并不是八卦大阵,两者看似有通达之处,实质内却有着天壤之别。奇门遁甲自古从八卦阵中演化出来,只是阴阳八卦的一个分支,就能生出无穷无尽的变化,由此推之,可见阴阳八卦运用到阵法中,会厉害到什么程度。 裴乾坤垮下脸色道:“早说,早说有什么用?一个奇门遁甲我们都闹不明白,这八卦阵究竟是先天后天,以我的学识能耐是看不透的,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暂时用奇门遁甲的知识进行推理,能够侥幸寻到生门也未可知。” 杨桓颓然叹道:“奇门遁甲尚有生门,不过这八卦阵无论先天后天,都是没有生门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被你猜准了这座阵法是真八卦阵,我们这次死定了。” 209 山穷水尽 若是精通天地阴阳之道的算天机到陷入此阵,说不定还能凭借胸中本事逃出生天,杨桓和裴乾坤毕竟只懂得武技,如今身陷囹圄,空有一身能耐,偏偏无处施展,只能坐在阵中等死,更别说前去营救古奇了。 二人对于奇门八卦虽算不得一窍不通,却也只是略通皮毛而已,屡屡计算生门出路无果,杨桓的急脾气上来,抽出刀子便朝身边一根三棱石柱砍去:“找不到生门我就硬闯,我还就不信了,几根破石头也能把小爷困死在这里!” 裴乾坤心中寂然,也不阻止杨桓胡作非为,只是坐在地上冷眼旁观杨桓折腾。杨桓提气凝神,聚起全身内劲灌注于刀锋,刀化长虹,狠狠横劈在一根石柱之上。却不想那石柱十分古怪,杨桓一刀砍去,并没有砍断石柱,也没有爆出火星,刀锋就似劈砍在一团蘸水的棉花之上,软绵绵的不着力气,“长风”反而被石柱的外层滑开,完全失去了准头,转而在泥地上劈出一个长长的深坑,泥土草屑四处飞溅。 杨桓偏不信邪,接连出刀,却落得同样的结果,裴乾坤见状冷笑道:“你的武功又有长进,照你这样的砍法,莫不如在地下掘出一条地道来,咱们从底下钻出去岂不是好?” 杨桓闻言大喜:“你说得对,既然上面出不去,咱们就挖地道出去!” “地道战,嘿,地道战,撒下了神兵千百万!” 杨桓哼着小曲,将“长风”和“淡水”当做一双铁锹使用,不住在地上挖掘坑洞。挖下两尺有余,一阵金铁交鸣声传来,杨桓手腕一酸,方知刀尖触到硬物,仔细一看,原来泥土下面竟然是一块坚硬的岗石,不知方圆几何,根本没有任何缝隙。 杨桓接连换了几处地方,均是这般结果,汗流浃背的站定喘息。见裴乾坤依旧坐在地上一动不肯动,杨桓怒道:“这时节你倒装起柔弱来了,过来帮忙啊!” 裴乾坤苦笑道:“帮什么忙?挖坑吗?有用吗?” 杨桓狠狠瞪着裴乾坤,过了半天才颓然丧气道:“你说的对,布阵的家伙没安好心,把这里上下左右都做得铁桶一般,看来挖地道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杨桓转了转眼珠:“你看我说的对不对,这个古怪的八卦阵似乎没有攻击的效能,只是将人困在里面出去不得,既然上下的路都被封死,我们不如从石柱中间穿出去,也好过待在这里等着被活活饿死。” 裴乾坤摇头道:“八卦阵中玄机重重,一旦踏入,如果不能按照特定的方位角度穿行,说不定还会触动什么机关布置,如果触动了攻击的消息,一定会死得更快更惨,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没准和我猜想的一样,布阵者只是想小小教训闯入者一下,玩儿够了就放我们走呢。” 杨桓哪里会轻易相信裴乾坤的话,执意要离开阵心,进入石柱阵内碰碰运气。裴乾坤再三劝阻无果,只好将混铁棍重重朝地上一顿,豪气干云道:“好,左右也不过是个死,我就陪你进入阵中去闹上一遭!” 杨桓深深看了裴乾坤一眼,心中有一股热流涌动,终究没有说出些什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一马当先闯入两根三棱石柱之间,选定一个方向大踏步朝前走去,裴乾坤紧了紧手中铁棍,紧随杨桓其后。 杨桓刚刚踏入阵内,便觉一股盎然气息扑面而来。这股气息似乎孕育着勃勃生机,同时又夹杂着腐朽的死气,纯以感官居然就能感觉得到,令杨桓啧啧称奇,暗想这八卦阵果然非是徒有其名,真有能够沟通天地自然规则的道理。 二人朝着臆想中的东方缓慢行进,杨桓始终走在前面,只觉得眼前的雾霭越来越浓,渐渐连前方伸手可触的三棱石柱都看不见,杨桓才感觉到事情不对,伸出手向前一摸,却没有触碰到石柱,而是摸了个空,原本矗立眼前的石柱竟而在瞬间消失不见。 杨桓大惊,试探着慢慢伸出一只脚,脚掌却始终找不到落地处,似乎前面是一片空荡荡的悬崖,那只脚已经试探到感觉中的地平线以下,依旧没有落于实地。杨桓额头和背后一时间沁出冷汗,连忙制止身后的裴乾坤继续前行,示意掉头往回走。 裴乾坤虽然不知前面出现了什么状况,却也知道这古怪阵法非同小可,依言返身,刚刚踏出一步,便遇到同杨桓一样的事情,一只脚踏出,再也找不到坚实的土地落脚。 二人拉手接连改换方向,却无一例外的找不到落脚点,二人仿佛被困在一座狭小而孤立的悬崖顶端,脚下只有立锥之地,四面都是高逾万仞的悬崖,眼前被浓重的雾气遮蔽住,踏错一步便会粉身碎骨,处境万分危险。 裴乾坤心里暗叹一声,还是忍不住埋怨杨桓道:“我就说不要轻易闯进来,你却偏偏不肯听信,这回好了,咱们两个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在阴间做了稀里糊涂鬼,也算有个伴儿。” 杨桓素来有些恐高的毛病,正心惊胆战,听到裴乾坤说话,心里反倒安定了一点,同裴乾坤背靠背坐了下来,长叹一声道:“都怪我不好,一门心思的乱闯作死,临了还要带累你受到牵连,是我对不起你。” 裴乾坤闭起双目:“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莫不如抓紧时间休息,将养些力气胆量,选准一个方向跳了下去,也强似饿死在这里,瘦成皮包骨的干尸难看,顺便还能体验一下在天空中飞翔的滋味,就像自由自在的鸟儿一样,多么解脱,多么惬意。” 杨桓从裴乾坤的话中听出死心之意,也跟着心若死灰,半晌才幽幽叹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反正咱们两个马上就要死了,我说一个隐藏在心里许久的大秘密给你听,算是我牵连你丢了性命的交换,怎么样?” 裴乾坤是个生死不惧的江湖豪汉,闻言丢开眼前的窘境,提起兴致道:“说来听听。” 杨桓的目光深邃而迷离,望着同样深邃而迷离的雾霭,缓缓道:“其实,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是……猴子!猴子!” 210 四眼金蟾 裴乾坤诧异道:“什么?你是猴子?” 杨桓突然跳了起来,没命的拉拽裴乾坤起身,仰面指着头顶喊道:“猴子,是那只白猴子,盖雪银犼!” 裴乾坤听杨桓的语声中充满掩饰不住的喜悦,顺着杨桓手指的方向仰头一看,头顶三四尺处正倒吊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猿猴,两只后腿似乎挂在虚空,两只手抓住嘴角朝两遍咧开,正呲牙朝杨桓做起了鬼脸。 裴乾坤没想到这个石阵如此古怪难测,居然会凭空出现一只白猿,于是呆呆问道:“还真有猴子,这个小家伙哪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毫无凭借的漂浮在半空?你兴奋个什么劲儿?难道你认识这只猴子?它是你们家亲戚?” “呸,你特么才和猴子是亲戚,你全家都是猴子亲戚!” 杨桓见到熟悉的盖雪银犼,已经是喜出望外,随便刺了裴乾坤几句,便朝倒悬在头顶的银犼招手道:“你什么时候跟了来的,可是来救我逃出这里的?哎你怎么走了,哎你要去哪,哎你回来呀!” 那盖雪银犼朝杨桓做了几个鬼脸,翻身似乎攀住了什么,嗖嗖几下向上爬去,很快消失在浓重的雾霭中。 杨桓大为丧气,喃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家伙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裴乾坤则用力揉了揉眼睛,又轻轻推了杨桓一下:“你刚才是不是也看到了?难道是我出现了幻觉?” 二人正狐疑间,那只盖雪银犼又重新折返回来,只是背上多出一个包裹,看包袱皮的花纹形状,正是杨桓留在马车上的那个。银犼尖叫两声,双手掀住虚掩住的包袱,用力朝外一抖,包袱里顿时射出上百道金光,分别投往四面八方。银犼才得意洋洋的笑了笑,表情十分拟人化,迅捷无比的跳了下来,正好跳到杨桓怀里,呲牙咧嘴的在杨桓面前比划半天,只是杨桓也不懂得银犼究竟要表达些什么。 银犼比划累了,蜷缩在杨桓怀里不肯动弹,似乎浪费了不少精力,竟然闭起眼睛将养精神。杨桓哭笑不得,正不知要如何向裴乾坤解释,脚下突然传出一阵熟悉的闷响声,眼前的雾霭开始变得淡化,几个呼吸的功夫,空气中便恢复了清明。 杨桓定睛一看,自己和裴乾坤正站在四根三棱石柱的中央,左右都是坚实的土地,而非万丈悬崖。那些三棱石柱上的红色萤火虫四散飞逃,似乎承受了极大的恐惧,羽翅在空气中震颤出尖锐的哨响,纷纷逃命不迭。 裴乾坤也终于看到,石柱上趴伏着上百只遍体金黄的蟾蜍,那些蟾蜍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似是通体黄金铸就,背上尽是些指甲盖大小的疙瘩,两侧双眼上方分别生有一道漆黑的突起,就像生这四只眼睛一样。这些蟾蜍四只脚掌牢牢吸在石柱之上,纵跃蹦跳,争相伸出长长的舌头,吞食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很快将栖息在石柱上的萤火虫悉数惊飞。 裴乾坤心中一亮,脱口喊道:“四眼金蟾!” 杨桓奇怪道:“四眼金蟾是啥?好吃吗?” 裴乾坤敲了杨桓的大头一记,心花怒放道:“四眼金蟾是一种蛙类,其蟾皮和蟾酥亦是难得的名贵药材,可以治疗一切脓疮恶痈。而且这种金蟾生性猛恶,据说能跳跃逾丈,能够攀爬悬崖峭壁,是一切羽虫的克星。因为其通身粘液毒性猛烈,甚至不惧蟒蛇猛兽,在世上罕有天敌,难怪这些古怪的萤火虫四散逃窜,原来是遇到了克星,咱们这回有救了!” 杨桓这才恍然大悟,这座阵法既然是以那些古怪的萤火虫作为启动机关,才能借羽虫之力沟通天地自然,破阵的方法自然也要落在这些萤火虫身上。只是萤火虫依附在三棱石柱之上,就算受陷者想通了其中关节,也难以在雾霭重重,危机四伏的石阵内寻到萤火虫的踪迹。四眼金蟾既然是萤火虫的天敌,又身为自然物种的一部分,当然不惧顺应自然法则操控下的阵法,仅仅凭借本能捕捉食物,才能够将这座发动时的八卦阵轻易化解。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百十只四眼金蟾已经吞食掉数以千计的萤火虫,余下侥幸逃脱的萤火虫不敢再流连此处,纷纷躲进两侧崖壁中的小孔缝隙中,四眼金蟾犹自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果然能够在悬崖峭壁上纵跃如飞,继续着这场饕餮盛宴。 失去了萤火虫作为天地间力量规则的沟通,石阵不攻自破,无数根三棱石柱缓缓陷回地底,迅速被流沙般的泥土完全覆盖住,只是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一个的小小坑洞,就像那些石柱从未出现过一般。 杨桓如同大梦初醒,抬眼看见天际的罗海星依旧高挂西北,显然刚刚过了午夜,没想到这一折腾便是半宿。 古奇就在杨桓身前丈余处,终于等到石阵撤去,一阵风般掠了过来,惊讶的看着杨桓怀里的银犼,问出和裴乾坤一样的问题:“呦,这白猴子长得挺不错呀,是你家亲戚吗?” 杨桓翻了个白眼道:“是你二姨夫来看你了,因为我懂得兽语,彼此间聊得挺投机的,所以刚收他做了干儿子。若是这么论的话,你以后得管我叫干爷爷,来,先叫几声干爷爷听听。” 裴乾坤见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刚刚死里逃生,就生出斗嘴的心思,哭笑不得道:“我个人有个不成熟的小想法,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找个相对安全一些的地方过夜,你们看怎么样?” 杨桓和古奇深以为然,跟在裴乾坤身后,三人逃命似的奔出谷口,整顿马车便走,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这个要命的谷中,自寻到官道旁边的树林边安顿下来。 重新拢起购货,用马车内携带的小铁锅少了些热水,三人分别喝了点热水定神,这才重新将话题扯回山谷内的三棱石八卦阵上。古奇一副惊魂未定的脸色,舔了舔嘴唇道:“八卦虫火阵,是八卦虫火阵没错,咱们这次能从这样的逆天大阵里逃出来,这条命可以说是捡回来的也差不多……对了,还要多谢那些贪吃没够的四眼金蟾……对了,还要多谢杨兄的这位白猴子亲戚……” 211 惊魂未定 杨桓对于那座诡异山谷中发生的事始终耿耿于怀,一口咬定谷中定然藏有宝藏或是武功秘籍,提议待天明后在附近的乡村雇些人手,折回去寻觅一番,还推断说青天白日里萤火虫一定都已经睡熟了,不会出来作乱,说不定能趁机大捞一笔。 古奇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说什么也不肯再跟杨桓回去涉险。裴乾坤淡淡一句打消了杨桓的贪财想法:“想回去的话你尽管只身一人前去,我们两个尚且没有活够,就不陪你一同去了,山高水长,咱们以后自有江湖上相见之日,前提当然是如果你还没死的话。” 杨桓也觉得那个山谷太过危险,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去换取不一定存在的珍宝秘籍显然不是很划算,于是讪讪打消了这个念头,将一只木头杯子里的滚水吹得凉了些,喂给怀里的盖雪银犼喝。 裴乾坤扫了一眼专心喝水的盖雪银犼,目露诧异之色,却没有询问银犼的来历,转而询问古奇道:“你刚刚说谷中石阵乃是八卦虫火之阵,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面可有什么蹊跷来历不成?” 古奇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杨桓怀中喝水的银犼,闻言艰难的将目光移开,用树枝拨弄着篝火中的枯柴:“前年盛夏,我听闻西域精绝国国主,自大洋彼端极西之地获得一件宝贝,利用齿轮机栝往复循环,可以精确计算寒暑时辰,甚至比最精西的沙漏还要准确,于是特特赶去精绝,想要将这件宝贝盗回来赏玩。不曾想那精绝国府库设置了重兵看守,其中一名兵卫长是我大周流落过去的汉人,那人不仅武技卓绝,心思亦十分缜密可怕。前两次我潜入宫中踩盘探路,被那人所察觉,布下天罗地网诱我入彀。若不是我强逞精神,使尽浑身解数,定会栽在那人的手里。” 说到这里,古奇眼中露出惊惧之色,面上还流露出些许无可奈何的钦佩,显然心有余悸,怕极了那个人的手段:“在那之前,凡是被我盯上的东西,没有一样能够逃出我的掌心,那也是我第一次失手,对我来说却并非坏事,终于让我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古奇话锋一转,突然换上一副不无得意的面孔,手舞足蹈,旧态复萌:“不过我古奇也不是好欺负的,虽然被那人动手震伤了肺腑,不过还是逃了出来,在精绝王宫外苦苦潜伏半月,才终于被我抓住那人外出的机会,重新潜了进去。只是那件宝贝已经被那人贴身收藏,显然下足了功夫提防我卷土重来,我一怒之下,便放火烧了精绝王宫中的府库,把精绝国辛苦积攒多年的金珠子宝贝全部烧为焦炭,真是痛快,哈哈哈哈!” 杨桓见古奇乖戾嚣张的模样,忍不住出言讥讽道:“猴哥问你那个什么虫子火焰阵的来历,你为何却好端端吹起了偷盗放火的大牛比,难道觉得很光彩吗?” 古奇干笑道:“不好意思,一涉及到我的专业领域,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在我放火之前,当然不能任凭精绝府库中的最值钱的奇珍异宝被生生付之一炬,那岂不是暴殄天物,这等事我是做不来的,所以我在府库中精心挑选了几样宝贝,也好充作我不远千里赶路的路费。正当我在府库中翻找得热火朝天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机关暗阁,三重精密的连环铜芯锁都没能拦住我,毒水利箭陷坑也不能阻止我窃取宝贝的脚步,终于被我打开了那个暗格,我却失望的发现,暗格中只有一本泛黄的旧羊皮册子。” 古奇很有讲故事的天分,一番话说得十分有趣,就连裴乾坤都听住了:“那册子既然藏得如此隐秘,上面是否记载了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你的一身轻身功夫,是否就是在那册子上学来的?” 古奇摇头道:“自然不是,不过我当时也和你是一样的想法,于是将那本册子带了出来。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后,展开册子一看,特么的根本不是什么武功秘籍,里面记载的赫然是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推演精释,也不知是何人所制,里面便提到过许多八卦阵的变种异类推演,我们在山谷中遇到的那个石阵,册子上亦有所记载,称之为‘八卦虫火阵’。” 一提起那个“八卦虫火阵”,古奇身上便莫名的发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朝火堆前凑了凑:“按照那本册子里的说法,这个八卦虫火阵只是后天八卦阵里的入门阵法而已,犹自算不得精神大道。刚刚我追一只野兔纵深过度,不小心踩踏进萤火虫儿栖息布阵的内环,便觉有似曾相识之感,忽然想起那本册子里的图案注释,两厢印证之下,终于可以确定。正当我彷徨无计,苦思应对之策,不敢有丝毫妄动的时候,你们两个就来了!” 说起刚刚陷入八卦虫火阵的险情,古奇真想抄起手中树枝狠狠抽杨桓一顿:“据那本册子记载,八卦虫火阵利用火萤沟通自然之气,方能牵引阵法发动。我努力屏住呼吸,收缩体温,努力将自身与那里的环境融合为一处,再伺机逃遁,就被你这个天杀的混账闯了过来,扮演樵夫挥刀砍柴割草,惊动了火萤触动大阵运转,差点累得我和裴兄一起为你陪葬,这件事说起来全都怪你,你到底羞是不羞。” 杨桓自知理亏,顶着古奇和裴乾坤直欲择人而噬的目光,瘪嘴委屈道:“伦家也是一片好心,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出发点毕竟是好的。不如这样吧,为了表达对你们二位的歉意,赶明儿到了扬州城,自我掏腰包包下一整座青楼,扬州瘦马随便挑,请你们两个前赴后继悍不畏死的耍上三五昼夜可好?” 裴乾坤闻言哈哈大笑:“瞧你说的,好像我们两个埋怨你了一样,说的都是哪儿的生分话呀……就这么定了!” 古奇则贼兮兮的盯着杨桓怀中犼儿,目露贪婪之色:“小弟年纪尚幼,练的还是童子功,就不陪二位哥哥前赴后继的睡女人了。我看不如这样,你把你的那只白猴子送给我,我就原谅你啦!” 212 鬼打墙 盖雪银犼接连几次救了杨桓性命,杨桓自然不会再将它随意送人。见银犼对自己无比依赖,杨桓也不得不暗叹缘分的奇妙,于是决定将银犼留在身边,了结了中原的事情时候,带着它和念雪回去西域共享富贵清闲。 古奇是积年的盗贼,自然识得盖雪银犼此等奇兽,屡次纠缠索要,见杨桓言语鲜明,态度坚决,于是讪讪的不再提起。三人轮流值夜,待得天色渐明时,草草吃了些面饼鸡蛋充饥,便驱车马车向前赶路。 沿着官道向前走了半个时辰,裴乾坤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勒住马车,跳下车辕四处查探了一番,将车厢内闭目养神的杨桓和古奇叫了出来:“我们恐怕遇到大麻烦了。” 杨桓四下里张望道:“有什么麻烦?芙蓉姐姐跳出来拦路逼婚了吗?” 裴乾坤指着官道左侧的一颗小叶樟树道:“你们看看那棵树,可还眼熟?” 古奇见裴乾坤说得郑重,凑上去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眼熟,怎么不眼熟,这种树木漫山遍野都是,我小时候住在乡下的时候,家里的桌凳和犁铧杆都是用它做的。” 杨桓也走上去凑热闹,嘴里还不住叨咕:“裴猴子好端端的又抽什么疯,不过是一棵被剥去一块树皮的树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咦,当真有古怪。” 裴乾坤走上前来,指着樟树树干上一处伤痕,面色古怪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夜里银犼起夜撒尿,你叮嘱它不要走远,很是大呼小叫了一番,正好轮到我值夜,转头看到银犼顽皮,一面撒尿一面扣下了一块树皮作耍,可不就是这棵树么?” 古奇闻言朝树根处一看,虽然看不到银犼的尿迹,却依旧能够闻到一股淡淡的尿骚味,不禁奇道:“我们刚才便是打这里离开,难不成走了这么久,却又转了回来,我们走的不是官道吗?” 天将清晨,东方已经露出微微光亮,太阳却还没有来得及升起。东面高山后透出一丝丝温润的阳光,将林间草丛中的露水蒸腾成淡淡的薄雾,雾气始终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渐渐将前路封锁,虽然达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却也只能看出五七尺的距离。 裴乾坤道:“这场大雾来得蹊跷,我们还是小心些赶路,不妨先在这里留下些记号,待会看看是否还会无端端转了回来。” 三个人再不说话,纷纷跳上马车,在大雾中摸索着,沿着官道前行。马车驶出里许,立于车厢上的古奇便惊叫起来:“看,前面路中间堆着的一堆石头,可不就是我们刚才留下的记号吗!” 裴乾坤率先跳下马车,蹲在路中间低头仔细查验。只见九块圆扁不一的石头堆砌成尖塔形状,正是刚刚留下的印记。杨桓和古奇站在裴乾坤身后,面上表情均阴晴不定,四目相对间,突然齐齐开口道:“鬼打墙!” 鬼打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民间鬼故事之一,唐朝的人知道,杨桓这种来自后世的穿越者也知道。三人自小都听过长辈讲述鬼打墙的故事,这样的故事虽然在民间流传着许多不同的版本,其大致内容却是出奇的一致。 话说有人喝醉了酒走夜路,往往会马不停蹄的走上一夜,累了个半死,却始终找不到回家的路,只是在一个特定的区域里绕起了圈子。故事的结尾不一,有的人比较幸运,只是被夜里出来遛弯的小鬼随意洗刷,玩够了自然会放人离开。有的结尾则比较恐怖,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了死状极惨的尸身,不知道是被吓死的还是被鬼活活掐死的。 不过在流行民间的无数个鬼打墙故事版本中,无一例外的提到,鬼打墙只是发生在夜里,一旦清晨雄鸡啼鸣,日出东方之时,阳气压制驱赶走了夜晚的阴气,作怪的鬼魂便会立即遁走,怪圈般的鬼打墙也会不攻自破。杨桓三人却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大清早的居然会碰见鬼打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杨桓见古奇和裴乾坤大有惊惧之色,为了稳定军心,只好打叠起精神,背负起双手,昂首四十五度角仰望东方,摆出一副大无畏无神论者的操行,大义凛然道:“那个,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同理,这世上本也是没有鬼打墙的,只是鬼和墙多了,也就……反正这些科学道理跟你们说也不会懂,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不妨蒙住马儿的眼睛耳朵,完全封闭其感官,选准一个方向驱策它直线狂奔,在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下,相信一定可以走出这个**阵的。” 古奇和裴乾坤心中并非完全没有质疑,只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听从杨桓的意见。先以黑布蒙住马儿的眼睛,塞住马儿的耳朵,使得拉车骏马无法通过视觉和听觉辨别方向,然后三人一起挤在车辕上,古奇自从头顶发髻中摸出一支铜针,用尖锐的针尖在马臀上狠狠扎了一下。马儿吃痛受惊,撒开四蹄向前狂奔,裴乾坤则紧紧攥住马缰,操纵马儿前奔不至于偏离角度方向。 马车每前进一小段距离,前方的雾气便更加浓上几分,直到马儿终于失去了力气,渐渐放缓了速度,浓雾居然变得清淡了许多。 杨桓本在心里捏了一把汗,眼见雾霭越来越稀薄,马车两侧的景物已经依稀可见,只是原本官道两旁的树木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萋萋芳草。杨桓自以为计策得售,心中大喜,忽然间看清脚下已经不再是官道,受惊发狂的马儿竟不知狂窜到了何处,于是连忙让裴乾坤喝令马儿停了下来。 三人均不敢下车,紧张兮兮的四面张望。古奇是做贼的,眼力较杨桓和裴乾坤更加犀利,突然指着左前方惊呼道:“我靠,还真是活见了鬼,咱们怎么又回到那座布置有八卦虫火阵的山谷了?” 给读者的话: 兄弟们周一愉快,打赏推荐票拿来,笑脸笑脸! 213 节外生枝 杨桓见状怒道:“善了个哉的,这见了鬼的山谷属狗屁膏药的,还特么缠上人不放了,暗地里一定有人从中弄鬼,待我前去跟他理论理论,看我不往死里批评他一顿!” 古奇毕竟同杨桓交情尚浅,不了解杨桓的性子。还以为杨桓发怒时就是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连忙伸手欲拦。裴乾坤却朝古奇使了个眼色,示意古奇不要理会杨桓,古奇于是缩回手,满脸不解的看着裴乾坤。 杨桓刚刚只是装腔作势,想要用激将法激得古奇或裴乾坤前去试探,半天也不见动静,于是换上一副脸孔嘻笑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兄弟,我马上要去以身涉险了,你们也不说拦我一下。” 古奇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这才明白裴乾坤为何要拦住自己,以古奇好动喜玩的性子,也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眼见杨桓是指望不上了,只好和裴乾坤商量着拿主意。 杨桓见二人不理自己,索性从车尾处将草料袋拽了出来,拍着马儿的头颅喂食,一面小声咕哝道:“这里一共就三个人,他们两个还要搞小团体研究阴谋诡计,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真是无趣得紧。马兄啊马兄,如今也只有能陪我说说话聊以解闷,不过你放心,兄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讲个笑话给我听,回头到了扬州,我介绍几匹腿长尾巴长的漂亮母马给你认识哈……” 拉车的白马儿十分神骏,虽不是大腕高昌品种,却也是百里挑一的龙骏,否则怎能独立拉乘如此沉重的马车,载着三个大男人还能奔跑自如。那白马本自俯下头颈嚼吃袋中伴和了盐块和豆子的草料,被杨桓拍了几下头颅,不知为何突然发起狂来,一双前蹄高高扬起,嘶鸣着朝后面坐退,眼眸中流露出恐惧之色,竟似不愿和杨桓贴靠得太近。 杨桓深为纳罕,上前追了几步,马儿却愈发惊恐,马股撞击带契身后的木架马车,发出火郎朗的响动。裴乾坤和古奇见不是头儿,只好双双上前,一左一右紧扯住缰绳,以免马儿过度惊狂乱跑。裴乾坤将这骏马从小养活到大,自然爱惜无比,轻声打出婉转的口哨,努力安抚马儿的情绪。 “人都说狗眼看人低,没想到马也是一样,我呸!” 杨桓手中原本抓着草料,见状咒骂着将草料狠狠摔在地上,扯动胸口衣衫的对襟微微裂开,露出脖颈上佩戴着的那枚古怪玉符,落在裴乾坤的眼中,恰恰看见那枚玉符正熠熠生辉,闪亮出一片诡异的青绿色。 裴乾坤指着杨桓胸口上那枚玉符道:“杨猴子,你身上着火了!” 杨桓知道裴乾坤很少开玩笑,下意识的抬起双手,在胸前一阵扑打,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热度,于是瞪起眼睛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哪里着火了?” 古奇见状有异,自马颈下探出头来一看,目光顿时被杨桓佩戴的符缒牢牢吸住,面上露出极度惊讶的神色,竟然连话都不能再说连贯:“杨猴子,你,你身上,那个,财,财神堂第一代堂主的,财水令!居然是财水令!你从哪里得来的?” 古奇竟似完全忘记了现在的危险状况,一脸震惊的飞掠至杨桓身前,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摸一摸杨桓佩戴的符缒,却又犹豫着不敢触碰,神态行为和平时大相径庭,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 裴乾坤见古奇作此姿态,连忙闪身横在两人中间,向后轻轻推了推古奇:“古猴子你怎么了,好像鬼上身了一样。” 古奇被裴乾坤一推,这才回过神来,喉结上下一动,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杨猴子,没想到你才是真人不露相。守着这个宝贝,全天下的财富还不是任凭你予取予夺,谁敢说个不字。亏你还口口声声惦记我辛苦盗来的财物,我苦心经营积攒下的几处宝藏,跟你的这枚财水令比起来,简直连泥灰都算不得,你小子的来头可真大呀!” 裴乾坤转头仔细看了看杨桓佩戴的符缒,狐疑的询问古奇道:“你确定杨猴子身上的这个怪东西,便是传说中可号令天下财富的‘财水令’?你以前见过财水令吗?” “当然……没见过。” 古奇觉得嘴巴有些发干:“我虽然没见过实物,却见过丹青宗师阎立本亲手绘制的财水令画影图形,而且这件东西会自行发光,材质似玉而非玉,加上杨猴子又是财神堂的人,这件东西有**成的真实便是那传说中的财水令了。” “怪不得。” 裴乾坤这才恍然大悟:“世间兽羽虫鱼通灵者甚多,内在玄妙感知比起我们人类要敏锐而强大得多,譬如犬类的嗅觉天下无双,鸟雀可提前预知天气变复,狸猫能屡屡涉险地而不死,全都凭赖其天生的灵觉。上了年月的宝物往往有奇兽灵龙守护,大凶大恶之物藏于深山,方圆左近的鸟兽全都懂得避讳开来,看来杨猴子佩戴的这件东西定然有些大来历,才会令白马如此惊骇,不肯近前。”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古奇跟着补充道:“我到现在才想明白,马车里的那只盖雪银犼本是天地生养的灵物,专一喜好栖宿在聚宝之地,吞吐金银矿脉的富贵之气以养身生长,从来不近生人,却为何看见杨猴子就像见了亲爹一样。原来盖雪银犼不是特特寻到杨桓认爹,而是看中了财水令的逼人富贵气息,这才一路乖乖的跟了来!” 杨桓嘴巴又毒又贱,专一爱给人起外号,见古奇手脚灵活,整日上蹿下跳,故而称呼古奇为“古猴子”。又见裴乾坤天生的猴相,所以叫裴乾坤为“裴猴子”。古奇和裴乾坤也不肯吃亏,干脆认杨桓做了自家兄弟,动辄称杨桓为“杨猴子”,三个假猴子和一只盖雪银犼一起,正好凑成了四个猴子兄弟。 杨桓听二人分析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勃然怒道:“我不管什么踩水令踩尿令的,现在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吗?要是不能从鬼打墙里走出去,不论有多少钱都是白搭,你们知道人世间最凄惨的事是什么吗?伟大的大忽悠本山大叔教育我们说,人生最大的痛苦就在于人死了,但是钱没花完。二位猴哥,咱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出去才是正经!” 214 联手对敌 三人中当属裴乾坤年纪稍长,武功也是最高。古奇手脚灵活,轻功一绝,人也最机灵。不过要说遇事能够拿出些有用的主意,头脑最为好用的,当数杨桓无疑,所以杨桓隐隐有成为三人的小头目之意,一旦提出意见,裴乾坤和古奇均将目光投到杨桓身上,齐声道:“你说该怎么办。” 杨桓挠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得过且过,走一步看一步……” 古奇翻起白眼道:“你这样说不等于没说嘛。” 裴乾坤见杨桓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便知杨桓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装腔作势而已,于是不再着急,靠在马车上悠然道:“行,你说得过且过,咱们就得过且过,我先睡上一觉,等有了什么动静变化,你们两个叫我一声就好。” 古奇见裴乾坤如此,也跟着明白过来,哪里会由得杨桓作耍,于是和裴乾坤肩并肩靠坐一处,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小巧的纯金篦子,拉过盖雪银犼清理其毛发上的灰尘草棍:“瞧你脏得跟黑猴子一样,哪里能看出先天灵兽的样子,都怪你那杨爹不管你,来,三叔给你梳梳头吧。” 杨桓见二人反倒拿捏起自己,但感无趣,摘下颈上依旧光芒闪烁的“财水令”,在掌心掂了掂,朝二人道声“看好了”,突然抡圆了胳膊,将财水令用力丢掷向谷口处的一块大石。 裴乾坤和古奇没想到杨桓会如此犯浑,连财水令这等可以号令天下财货的稀世珍宝都舍得丢弃,眼见那财水令即将在一块棱角分明的大青石上摔得四分五裂,均大感可惜。 古奇是做惯了贼的,最爱这等奇珍宝物,见状顿足捶胸,恨不能跟着财水令一并消亡,只是古奇纵有盖世身法,此刻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正当古奇以为财水令必将粉身碎骨时,一道乌光闪过,那枚财水令在堪堪触及青石之前,竟然被那道乌光卷走。 那道乌光甫一出现,杨桓便大声招呼古奇和裴乾坤道:“正点子出来了,哥儿几个并肩子上!” 原来杨桓自打从“八卦虫火阵”中侥幸脱逃,便疑惑山谷中有人暗中操纵阵法困人,后逃出生天,本自不想回来再找麻烦,不曾想那隐在暗处之人不依不饶,硬是使手段再次将三人困住。 杨桓苦思其中关节,突然想起“八卦虫火阵”发动的时刻,自己佩戴的财水令也曾隐隐发出光亮,就像现在闪烁不定一样。看来那个暗中布阵之人定是看中了自己佩戴的宝物,想要据为己有,于是杨桓不惜涉险,假装要损毁财水令,就是想引得那人出来。 杨桓计策奏效,双膝微微曲起,看准青石前那道乌光,整个人飞快弹射而去。裴乾坤和古奇一左一右护在杨桓身边,裴乾坤后发先至,速度提升到极致,堪堪于杨桓比肩,古奇竟而在瞬息间超出杨桓一线,率先掠至拦截住那道乌光前行的轨迹,袖中滑出一柄小巧的如意金勾爪,劈面朝那道乌光抓去。 古奇的奇门兵器十分有趣,约莫有两尺长短,通体金黄,握手呈现如意柄状,前端伸出一支鹰隼般的利爪,五指间扣着一颗金球。金勾爪柄上有一个机栝,按动时可将金球探出,金球却又分为字母,大球中藏着无数小球,小球中又扣着更小的金珠,爆开后足可笼罩方圆六尺,疾速有力,且往往伤敌于意料之外,往往收获奇效,就算武技高过古奇者,也有不少饮恨爪下。 古奇眼尖,早已看准那道乌光正是一人,只是那人身法快得过于惊世骇俗,高速移动之时,普通人的肉眼几乎难以分辨高矮形状,故而只能看到一道乌光残影而已。 古奇一上手便现出奇门兵刃,显然将这人当做了生平大敌。裴乾坤也不敢大意,混铁棍早已连接在一处,舞出一片寒森森的棍影,和古奇一前一后夹住那人,横棍拦腰砸向那人的背后。 那人将财水令捉在掌中,避免了财水令摔在大青石上粉碎的下场,冷不防受到前后夹击,身体右侧则是一块山石,避无可避,只能选择向左侧横移,却没有防备到落后一线的杨桓终于欺了上来,一双战刀分别下砍上挑,分别袭往那人的头颈心窝,居然一出手便是要人性命的狠招数。 裴乾坤一向寡言少语,却并非生性冷淡,全因为自幼独自行走江湖,因而铸就寡淡的秉性,自打遇到杨桓和古奇以来,脾性已经热闹了不少。古奇和杨桓一样,都是嘻嘻哈哈的混不吝性子,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加上裴乾坤,三人很快热络在一处,虽然达不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心内却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三人都算不得当世顶尖的高手,一身武功却也都有独到之处,三个年轻的高手心和意恰,联手一击,威势十分惊人,当今江湖上已经罕有人感强锐其锋。三人自忖受袭之人就算不被立即重创,至不济也会手忙脚乱,却不想那人从何处练就一身惊天艺业,避无可避之时,不退反进,悍然定身应了上来。 金铁交鸣声骤然响起,却只是清脆的一声而已。那人手中不知秉持着何等兵器物事,同时抵挡住杨桓三人联手一击,那人出手之快,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几乎在同一时刻迎上三人的兵器,故此只发出一声重叠的兵刃交击声。 杨桓眼前一花,手中“长风”已然抛飞上半空,只余下左手短刀“淡水”,偏离开上挑那人心窝的方向,在那人的气劲牵引之下,反横切向裴乾坤下腹。裴乾坤中了那人手段,铁棍几欲脱手,双臂发麻,正骇然间,见杨桓一刀横拦过来,只好奋起余力,勉强将铁棍立贴于胸前,却被杨桓一刀斩得倒飞急退,围攻之势顿时土崩瓦解。 古奇手中如意金勾爪被那人一招磕飞,差点脱手,好在古奇身法诡猱,接连运转气息配合脚步腰身转动,在半空中倒翻了一个跟头,变成头下脚上,却已是动了杀心,拇指用力在如意柄上一按,金爪中紧扣的字母金珠顿时离爪而去,弹射出一片骤雨般的金丸子,直奔那人面门而去。 215 曲径通幽 杨桓三人联手对敌,均不惜余力,施展出生平绝技,却依旧没能制住那人。不过那人显然也没有预料到杨桓三人如此扎手,化解眼前的危险后,不敢留栈恋战,纵身越过旁边那块巨大的青石,抽身向山谷内疾退而去。 杨桓忖度必是那人在暗中捣鬼,如果不制住那人,说不定还会被困在这里多久,兼之财水令也被那人强夺了去,杨桓怎肯善罢甘休,当即招呼一声,拎着刀子率先朝那人追去。 裴乾坤和古奇本不欲追得太紧,陷入谷地中涉嫌,奈何唯恐杨桓有失,只好全力展动身形跟了上去。 那人的身法也是了得,狂掠间根本看不清人影,依旧只能瞥见一抹淡淡的乌光纵横来去。杨桓心念一动,催发出体内先天真气,如影随形跟住那人散发出的气场,死缠烂追,就是不肯放过,裴乾坤和古奇紧随其后,均将身法运转到极致,山谷中只能看到四条人影竞相角逐,若是被寻常村夫看到,还会以为是命歹遇到了鬼魅。 清晨已过,太阳越升越高,冬春交集的阳光并不炽烈,却已经足够驱散薄雾,显露出山谷中的花草树木和奇岩怪石。那人在草木岩石中穿梭腾挪,很快掠入谷地最深处,斜插入地平线下方的谷地深处,赫然已经看不到一丝光亮,只能看到正前山体下方显出一个巨大的山洞,黑漆漆的不知深浅蜿蜒,犹如一头史前巨兽的大口,专一等着吞噬生灵血肉。 山洞似乎便是那人的老巢藏身处,只听得一声嗤笑,那人闪身进入洞穴,杨桓不敢继续贸然追索,硬生生在洞口前停住了脚步,同身后两个同伴汇合在一处,于洞口前不住徘徊。 杨桓和古奇都是舍命不舍财的主儿,力主进入洞穴中涉险擒贼,将财水令索夺回来再走,顺便还能查探下山洞中有无金珠宝藏,便可顺手牵羊。裴乾坤却不敢苟同,建议立即离开这里,返回苏州城将此事报与财神堂现任堂主秦花海,想那秦花海失去了本门最宝贵的图腾信物,定不肯善罢甘休,到时候尽起财神堂高手,再来寻回财水令,赢面便又多出不知几十倍。 杨桓闻言笑道:“裴猴子,亏你还是我们三个人中江湖经验最为丰富的,须知我们如今已被山洞中的那人盯住,若是现在抽身退走的话,保不齐他又随后跟了上来,随便设上几个八卦九卦阵,依旧将我们困死在这里,到时候再想逼他现身可就难了。还不如趁着现在痛打落水狗,一鼓作气追进洞中捉住他狠抽一顿,命他带我们出去。伟大的封建王朝领袖李世民曾教导我们说,刀枪剑戟里面才能出政权,一切躲在背后耍阴谋诡计的阶级敌人都是特么的纸老虎……” 杨桓一心想要追回财水令,说出一番话来却也有几分道理,古奇自然抚掌赞同,裴乾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叮嘱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三人便背靠背组成对外三角阵,缓缓朝山洞内移动进去。 山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裴乾坤便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擦亮后举在手中照明,不留神从洞顶垂下水滴,恰巧将火折子打灭,浸湿的火折子再难擦亮,裴乾坤于是询问二人道:“你们谁身上还火折子,好歹上个亮子,这样摸黑终究不是办法,很容易被那人偷袭的。” 杨桓和古奇正自摸索火种时,裴乾坤不小心踢动脚下一块石头,那块圆滚滚的小石子咕噜噜滑开,不知落到哪一处水源中,发出“咕咚”一声响声,这一下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山洞内猛然散出一片通红的火光来。 三人大为骇异,定睛一看,原来山洞顶部和洞壁上栖息着无数只萤火虫,密密麻麻的不知究竟有几万万只,被石块落水的声音惊醒,同时发出暗红色的光亮。无数只萤火虫发出的亮光交织在一起,如同燃起一场烧天大火,将山洞中照耀得毫发毕现。 只见洞穴蜿蜒幽深,洞顶垂下许多形状长短各异的钟石,正陆续滴下乳白色的水液,在地面上凝聚成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洼水潭,萤火虫抱团纠缠在一起,睡梦中犹自不住蠕动,从虫团中垂下亮闪闪的丝丝粘液,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藏进洞中的那人却已不知躲到了何处。 山洞顶部有一个磨盘大小的火色虫团,牵连出的粘液恰巧滴在古奇肩膀上,古奇用手拂去,觉得指掌间一片滑腻冰凉,嫌恶道:“这些虫子真踏酿的恶心,身上流出来的是什么古怪玩意。” 杨桓壮着胆子笑道:“不知道了吧,露怯了吧,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文盲。哥今儿个就好心给你科普一下,初中一年级的课本上讲过,这种粘液便是萤火虫的千子万孙,全都是些尚未发育成熟的瘦精卵,可以治疗阴虚亏损之症。哈哈,这可是些大补的药材,你要不要搜集些回去熬汤?” 古奇不知杨桓说得是真是假,只感觉到一阵恶心,差点当场呕吐。杨桓一番话说完,山洞深处却传来“咦”的一声,隐藏在暗处的那人终于出声道:“你怎么会知晓这些事情?怪不得你将这财水令戴在身上,却也不会被寄生在符缒里的细菌感染,难道你也是那个时代的人?” 那人说出“那个时代”四字,传进杨桓耳中,却似四柄千斤重锤,同时锤击在杨桓心头。杨桓面色大变,脱口惊呼道:“你刚刚说什么细菌感染?你又怎么会懂得这些科学道理?难道你也是……” 杨桓话未说完,那人已自从洞中一个转弯处走了出来,胸前佩戴着杨桓的财水令,以同样讶异万分的目光望向杨桓。杨桓赫然看见,那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灰色双排扣老式西装,脖子上挂着一条银条纹漆红领带,脚上却蹬着一双这个时代的草鞋,看上去十分不伦不类。 那人一头银丝短发根根竖起,以灰布抹额勒住,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眼睛精光四射,正眨也不眨的看着杨桓,缓缓吐出几个字:“天王盖地虎!” 216 久旱甘霖 杨桓见那人居然穿着一身老式西装,料定其必定和自己一样,也是从后世而来的穿越者,一时心怀激荡,面色激动的朝那人走去。 那人一直隐在暗处观察杨桓,不敢确定杨桓是否真的是一位穿越者,直到听杨桓说话时尽用些后现代主义的词汇,终于可以认定杨桓的穿越者身份,这才贸然现身。 那人从一块大石后转了出来,才意识到自己穿着另类,唯恐泄露天机,连忙转了个身,将一具宽大的银鼠氅披在身上,把身上的西装领带捂了个结实。 杨桓听闻那人说出一句“天王盖地虎”,一时再难自已,挥开裴乾坤和古奇的阻拦,难以置信的走上前去,哆嗦着嘴唇道:“小鸡炖蘑菇,你是组织上派来救我回去的人吗?” 那人的神色亦愈发激动,吸了吸鼻子道:“宝塔镇河妖!” 杨桓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流了下来,似哭似笑,状若癫狂道:“猪肉炒辣椒,亲人哪,我总算等到你们来带我回去了!” 说话间,杨桓已经走到那人身前,再也情难自禁,咕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那人的大腿嚎啕大哭:“我在这儿可遭了罪了,吃的住的都不习惯不说,满大街都是会武功的高手,见我长得帅都想收我做徒弟,我谦虚几句说我相貌只是中人之姿,他们就往死里打我,满世界的追杀我,还说我虚伪……” 那人被杨桓的情绪所感染,也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抚摸着杨桓的头顶道:“你这样不要脸的人,就算在我们那里都不一定能活上多长时间,来到这个没电没车的狗屁地方,还真是更加委屈了你……” 二人抱头痛哭你,把裴乾坤和古奇看得面面相觑,不知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如此热络相认。 杨桓哭了半天,总算渐渐止住悲声,满怀希冀的哽咽道:“大叔,你是怎么来的?是乘坐时空飞船还是时光机器,咱们那里的科技已经进步到如此程度了吗?是组织要求你来拯救我于水火之中吗?奥疤马下课了吗?我的户口和身份正注销了吗?城管大队的兄弟们还好吗?大学城南门卖西瓜的老大爷找到老伴了吗……” 那人本来只是无声的哭泣,经杨桓一问,居然老泪纵横,哭得更加凄惨:“你问我,我问谁呀?我十五岁时来到这里,被一个变古彩戏法的老师傅救醒,行走江湖几十年,特么的就没见过咱们那里的人哪!” 杨桓闻言大惊:“原来你不是来救我的,你也是和我一样的穿……” 杨桓话说到一半,猛然想起身后还有两名同伴,赶紧止住话头。并非杨桓不信任裴乾坤,也不是害怕古奇将这件事泄露出去,穿越这档子事说起来实在骇人听闻,说出去也不一定会有人信,说不定还会被获悉消息的有心之人捉了去,当做小白鼠一样研究,杨桓断不敢冒此天大的危险。 说到这里,杨桓已经了解出一个大概:眼前这个老头子也是无意间穿越到这里,而且看来比自己穿越的年头还要长,于是忍泪问道:“那个,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幽幽一叹:“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李渊刚刚起兵反隋,我师父便是江淮杜伏威手下的一名探子,以走江湖演戏法掩人耳目,实则四处探听军机消息。我跟在师父身边多年,习练了一身排兵布阵,周易算天的全挂本事,也粗通些身法拳脚,赖以在江湖上混出了些名号,且被杜皇暗中授以‘荡寇将军’的衔职,很是风光了一阵,对于家乡的思念亦逐渐淡了些。谁知后来杜皇兵败,手下将士均作猢狲散逃,我只好流落在江湖上混饭吃,一面寻找师傅的踪迹,谁知一晃便是几十年,我如今已经垂垂老矣,自问归乡无望,又寻不到师傅和昔日故友下落,只好潜在这文王谷中修身养性,以上窥天道解惑为业,聊以打发残余光景,不胜凄凉。没想到临了临了,还能遇到你这样的故乡之人,怎能不令人垂泪涕零。” 那人城府似是十分深沉,很快把握到杨桓的想法,绝口不提“后世,前世,穿越”等字眼,只是以“这里,故乡”作为说辞,表面上听起来,便是和杨桓一样,都是来自于一个遥远的地方,虽然听得裴乾坤和古奇一头雾水,却也不至于再生出其他的古怪念头。 那人见到杨桓,就像见了至亲一般,无话不说,把自己的来历生平通说了一遍。山洞中萤火虫看似都为那人所驱使,其中一些调皮胆大的,落在那人的披风上闪闪发光,飞舞嬉戏不迭。 那人爱怜的捏起一只萤火虫,托在掌心吹了口气,目光追随那只萤火虫飞远,才颓然一叹,随即换上一副强颜欢笑的脸孔,邀请杨桓身后的裴乾坤和古奇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实乃人生至喜之事。我和这位小友乃是同乡故人,相见之时盘桓些家乡境况,言语无状,倒是让你们两个见笑了。” 裴乾坤和古奇连忙回礼,只听得那人道:“先时我隐在暗处观察,看这位小友究竟是否我故乡之人,故此生出许多误会,如今雨过天晴,且容老夫做个小东,邀请三位去我草庐中暂坐,喝杯野茶再走可好?” 裴乾坤自将目光落在杨桓面上,见杨桓微微点头,于是拱手道:“承蒙前辈垂青,鄙兄弟不胜感激,敢不诚邀?” 那人欣慰点头,便同三人交换了姓名。杨桓犹自还可,裴乾坤和古奇却双双跳了起来,面露惊异,失声喊道:“罗二?您是通天先生罗二?江湖传言您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对么?” 罗二先生捋须笑道:“江湖上那起人的嘴最是难禁,什么不说?便是没有的也说成有的,一也能说成一百,如今我却不是好端端的活着,听那些流言蜚语有甚用处。人生苦短,既然相见便是缘分安排,三位小友还是先随我去喝茶,我也好和杨桓多聊一聊家乡的事情,以慰生平之渴。” 217 别有洞天 罗二先生身裹大氅,带着杨桓三人朝山洞深处走去。杨桓几乎可以确定,罗二先生是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自然不会生出害了自己性命的歹念。裴乾坤和古奇只道罗二先生真是杨桓同乡故人,兼之诸多听说罗二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故而没有十分的防备,紧随罗二先生朝洞内走去。 这山洞竟十分崎岖狭长,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罗二先生在前面带路,竟似可以在黑暗中视物,脚步轻盈,轻车熟路,但觉杨桓三人不能从容跟上,便于洞碧处随手敲击,惊得萤火虫团团飞舞,为四人照亮。 山洞中奇险景色自不必说,不过是些钟乳石、奇岩、水潭、积尘、虫群而已,看久了自然生腻。待走出三四里路程,终于到了山洞尽头,前方是一面石壁,已然无路可走。罗二先生却于洞壁上摸索片刻,找准亘位轻轻扣了几扣,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扣壁声长短有序,清朗悦耳,如同奏乐一般。 那洞壁上坚硬的石板先是毫无动静,随即发出一阵阵轻微的裂响,石壁如核桃酥般碎裂开来,露出一方六尺见圆的孔洞,孔洞中钻出一只硕大的怪物,巨眼团头,顶生双触,尖嘴獠牙,面目可憎,肋下生有六对血红的羽翅,多脚多足的爬了出来。 杨桓大惊失色,登时将淡水横于胸前,摆出防守的架势,裴乾坤和古奇亦是如此。罗二先生呵呵笑道:“不必惊惧,此物乃是洞中萤虫的祖宗,在这文王谷中存活了不知多少春秋,方能修得如此庞大身躯,性情最是温顺可人,不妨,不妨。” 杨桓见那怪物生得险峻,却果然并非兽类,观其羽翼身架,端只是一只巨大的萤火虫。那怪虫果真并无歹心,见到罗二先生后,振翅发出一阵兴奋的鸣叫声,随即点头哈腰的闪到一旁,大头在罗二先生的胸口蹭了蹭,状极亲昵。 罗二先生宠溺的抚摸虫头几下,伸手邀请杨桓三人道:“出了这洞,便是我舍下所在,请随我来。” 罗二先生弃了那怪虫,便引杨桓三人进入虫穴,杨桓硬着头皮首先跟了进去,裴乾坤和古奇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奈只好紧随其后。四人相继进入洞中,那怪虫自摇头摆尾的倒钻进去,口中吐出大团的黏腻物事,补在破口之上。那些粘液很快化成和洞壁一样的岩石状态,看不出一丝曾被破开的端倪,十分神奇。 转出虫穴后方,只走出丈余距离,杨桓便感受到空气愈加清新,迎面有新鲜的风吹了进来,光亮越盛。前行数十步,果见山洞尽头处,出现一方崭新天地。 这虫洞后方通往一座极度幽静绚丽的所在,竟然是四方群山环绕,陡峭的斜插崖壁围绕间,天生地养成一块僻静的浑圆谷地。这谷地圆形圆状,一方深潭几乎占据了十之**,余下岸边土地呈现月牙弯形,生长着茂密的植被,蒿草森森,绿意盎然,树木参天,鸟鸣鹿奔,果有一所草庐掩映草木之中,草庐边尽是花木,郁郁森森,葱茏有致,十分得于天然。 杨桓等人目下所在山洞尽头,乃处于北山腰正中,脚下生风,不知何人有此通天手段,于绝壁断崖之上开凿出上通下达的石阶,自洞口一直通往山脚。下得山去,穿林木,踱草丛,走至草庐之畔,杨桓顿生似曾相识之感。 只见草庐一侧咕嘟嘟冒出一口清泉,冷气浸人的泉水绕屋而走,屋前草场上梅鹿白兔或卧或走,几杆翠竹掩映屋后,居然和杨桓在普陀山中,遇到三位仙人的所在有七八分相似。 杨桓心下纳罕,背上盖雪银犼却已经喜悦万分,自从杨桓背上跳了下来,骑坐在一只耳鹿背上驱策玩耍。 杨桓呼唤几声,盖雪银犼却充耳不闻,只是四处跳窜,玩耍不迭。罗二先生看了银犼一眼,邀杨桓三人在屋外石桌旁坐定,口中笑道:“这盖雪银犼天生地养,也是天地生成的一种灵兽,该是看中了杨小友你身上带着的财水令,才会如此亲近我等人类,实属因缘有趣。” 罗二先生说着,便将财水令交还杨桓,自去屋中端出茶盏冰壶,为三人分别斟了一杯清茶:“我这舍下凌乱,当不得客人参观坐卧,唯恐失了礼数,且邀你们在这里坐一坐,呼吸吐纳些自然之气,倒也自在。” 杨桓将财水令贴身收起,口中寒暄致敬,同罗二先生聊起穿越前的事情,只是说些家乡景故代替。裴乾坤和古奇都是有眼色的人,见罗二先生和杨桓似乎碍于有人旁听,不能尽怀,于是借口四处玩赏美景,喝干茶汤后信步去湖边观鱼。 罗二先生本自好一派道骨仙风,从容惬意,见裴乾坤和古奇离开,却立刻换了一副脸色,一把捉住杨桓的手,急切问道:“你是哪一年穿过来的?文画大阁命结束了没?毛住席他老人家还好吗?你是怎么来的?就你一个人吗?” 杨桓心中一叹,表面上却不得不强颜欢笑:“本来我以为你有能够回去的办法,没想到也是白搭。文画大阁命已经结束了很多年,咱们国家现在改革开放,走的是有种国特色的社会住义盖楼卖楼道路,毛住席他老人家已经驾鹤,现在说不定已经把玉皇大帝当成地富反坏右斗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凌霄宝殿都作为封建主义毒草给烧了。我来的时候正赶上二零一六年盛夏,那一年广店总局刚刚发出禁令,宣布建国以后的动物不能成精,估计我们这种穿越的也不会被广店总局允许……我们国家现在已经成为世界上有数的超级大国,军事和经济强盛得米帝和八国联军都感到害怕,二十一世纪到处实现了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电脑代替了人工,富士康崛起于江南,股市乱得一团糟,城管比军队的战斗力还强,霆锋和柏芝离婚了,听说是冠希在从中作梗……你问我怎么来的?我是不小心摔在西瓜刀上来的……” 218 往事随风 杨桓听罗二的口风,罗二定是从大跃进时期前后穿越至此,正赶上隋末唐初的战乱时期,跟在大阀杜伏威身边争夺天下,败北后流落江湖,最终心灰意冷,隐居于此。 杨桓叹息一声,将自己经历的社会要闻说了一遍,从改革开放的深圳说到道琼斯指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香港回归、米国登月、国内楼市经济、股市震荡、明星八卦、抗日神剧、电动汽车、电脑手机、安卓苹果、韩国整容、朝鲜核试验等无所不说,白话得唾沫星子飞溅,足足讲述了一个多时辰。 以罗二先生的城府定力,亦听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杨桓正说得兴起,冷不防听到一阵山摇地动般的轰鸣声,山谷中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正有一轮烈日自谷底升起,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刺眼耀目的白光,瞬间充斥了整个山谷。 杨桓大为骇异,只道发生了自然灾难,罗二先生却连说不妨,说话声已经很难传进杨桓的耳朵,均被那惊天动地的响声所覆盖。 罗二先生见杨桓大有惊惧之色,微笑拉起杨桓,二人转过草庐后一条小径,穿花踱柳,一同来到水潭之畔,杨桓眼前没有草木遮蔽,终于看见四圈山崖的中腰之上,坐落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岩洞,所有的岩洞中正飞溅出大股水流,奔流直下,形成玉带似的瀑布,落入谷底水潭中,琼花碎玉,声势惊人。 但凡山中鸟兽,均亲近自然,喜水而惧火,盖雪银犼也不例外。那只犼儿见无数条飞瀑如此惊人的威势,不仅毫不惧怕,反而喜上眉梢,围绕潭便奔走跳跃,攀爬悬崖峭壁如履平地,于飞瀑间穿行嬉戏,自得其乐。 裴乾坤和古奇见此奇景,均感天地造化之鬼斧神工,断地神妙异常,非是人力穿凿能出其右,正啧啧赞叹,无数飞瀑的声势渐弱,水流变得越来越小,半个时辰过后,终于干涸断流,潭心亦渐渐恢复了平静。 罗二先生见杨桓三人大为讶异赞叹,微笑解释道:“此谷据说乃是上古易仙文王养性之地,天然生就八卦浑圆,八方山体极深之处,分别孕育有灵水琼浆。似那乾西北,坎北方,艮东北,震东方,巽东南,离南方,坤西南,兑西方,地底均有活水通达颖悟,沟通天地自然,待得初曦渐落,阴衰阳盛之时,便生出一股奋然之意,奔走涌动,自地底喷薄而出,窥得天光温暖,融入海川百纳,才会生出此等奇景。我居住此处良久,早已是见怪不怪,自刚来之时,也是和你们一般。” 杨桓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八卦艮震,阴阳海川,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罗二先生哈哈大笑,凑到杨桓耳畔低声道:“我料得这山谷下方定然有些常年规律的地质变化,生出许多股间歇冷泉,因为地压过大,将水流硬挤压出来,沿着山道孔径倾泻出来,形成自然瀑布的奇景,这回懂了没有?” 杨桓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就是嘛,有科学说科学,有道理讲道理,凡事非要扯上什么天道八卦自然,装神弄鬼的有什么意思。” 罗二先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自去草庐中安排些饭食,供三人果腹。这山谷中没有烟火吃食,只是些谷中出产的野菜鲜果,草籽磨成的青面打饼,山泉烹煮野草做茶,香树皮熬成的粉汤,仅此而已。 银犼只是捧着果子吃了几口,便丢开自去玩耍,杨桓三人略吃了些,终究不如肉食可口,勉强填饱肚子也就算了,于是喝茶闲聊。索性那野茶气味清香,甘泉清冽,口感甚佳,三人啜茗清谈,古奇好奇心最重,总是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杨桓的家乡,借此打听那边的离奇状况,以为增长见闻。 罗二先生只推说和杨桓一样,都来自遥远的极西之地,大洋彼端,距离唐境不止亿万里路程之遥,那边的风土人情同唐周截然不同,用以解释古奇的疑惑。 杨桓见罗二先生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便一力撺掇罗二先生跟了自己一同去往扬州,在繁华富庶之地颐养天年,彼此间也好有个照料,说些家乡事务的闲话。 罗二先生喟然一叹,缓缓说道:“我自小生于南边的书香门第,父母都是教师,祖父却精通阴阳算理,为人驱邪解惑,挡灾避难,点穴安尸,求安保顺,在七里八乡颇负名声。自打那次运动开始,我祖父便被红小兵当做封建余孽批斗,从早到晚不得安生,连带我们一家人遭难,父母被单位开除,我也被逼与家人划清界限,被下放到东北部山区开荒。那时我只有十四岁,身体尚未长成,自小又在城里长大,不通晓农耕,连铁锹和锄头都拿不动,哪里干得了许多重活儿,兼之思念家人,不到半月便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当地的赤脚医生说我活不了了,随便扔下一连药片,没想到我吃了药,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我从三岁时识得千字,五岁能背诗词,七八岁便啃下了十几本大部头,祖父爱我如同珍宝,将易理阴阳当做一门本事教导与我。但可怜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文字知识即当不得饭吃,也不能充当做活儿时的力气。好在那边地处偏远,运动的风声不似大城市一般紧密,依旧有得了重病的人寻萨满姑姑治病,横死的人家眷也会找通晓阴阳的先生点穴选坟。这时我的本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暗地里偷偷摸摸做些巫医和阴阳先生的勾当,换取公分粮食,干活儿时也有人帮忙,日子过得逐渐滋润了些。” 罗二先生提起往事,干枯的老脸上皱纹逐渐舒展开来,面上却又露出无比悲伤的神色:“好日子过了没多久,我受到一封家乡邮寄来的挂号信件,是当地的革委会盖章邮寄,以公干的口吻为我送达讣闻,说我的祖父和父母均已在批斗中死去。当时我急火攻心,昏死过去,躺在床上将养数月,终于没能再爬起来。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当地人可怜我死后无法归乡,灵魂不得安息,于是扎起松木筏,将我安放于筏上,顺于江河中随波逐流,祈祷我能够汇入江海,南归故里,不曾想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来到了这里。” 219 断龙 罗二先生陈述过往旧事,不觉其心境有波动,就似在旁观他人遭遇一般。杨桓倒是为之嗟叹一番:“幸福的人都有着**分相似,不外乎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就拿我来说吧,做城管做得好好的,谁曾想会摔在一把西瓜刀,而不是一只皮薄瓤红的甜西瓜上……” 罗二先生知道杨桓怕自己伤心,故意插科打诨,于是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以往一切早已成为飞灰,只存下如今活着的人,无论遭遇多么离奇,或是承受苦难,或是平静安详,都要继续活下去。因为老天既然做此安排,必定有其深意,我辗转漂泊,屡次在阎王殿门口徘徊,最终却还是化险为夷,这正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然后再找一大堆高手追杀我,不整死我誓不罢休。”杨桓接过话头,愤愤道:“我看老天爷分明就是看我不顺眼,怎么虐待我高兴就怎么来。得了,您老人家也别说和合话宽慰我了,我早已经认命了,既然家回不去,在这儿呆着也挺好,到哪不是吃口饭呢。” 罗二先生见杨桓死心认命,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混账架势,哑然失笑道:“从前我也是个唯物主义者,只是自打来到这里,但凡我接触的人和事,无不上应天,下应地,一饮一啄,莫非有前定之属。兼之我从前学习的阴阳分晓之术,在这里多有印证之处,天道轮回,至理规则,却显然是真实存在的。” 杨桓听罗二先生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下顿时一惊:“照你的意思,莫非你已经勘破了什么不成?” 罗二先生也不答言,自袖笼中摸出七枚磨得锃亮的骨钱,在石桌上一字排开:“天道自然,自有其神秘莫测,不可逆转之处,其中隐约包涵,却又并非完全死力向前,不可生出变数。我半生以来苦苦寻觅其中道理规则,终于略得成绩,不妨暂逆天机,为你尽力卜上一卜,却不知你想问过去,还是问前程?” 杨桓笑道:“你个老家伙果然学会了这里神棍全挂子的哄人手艺,尚未发生的事情单凭你信口开河,谁能辩驳,倒是我的过去,没有人比我知道的更详细,恰巧我尚未对你提起我的从前,索性劳烦你卜上一卦,若是说得有几分准确,我便信了你说的话。” 罗二先生笑而不语,突然毫无征兆的出手,一指点向杨桓眉心。杨桓见罗二先生出手凌厉,右手并拢双指,在空气中划击出嗤嗤声响,不敢大意,略微偏一偏头,躲过罗二先生指击,反手扣向罗二先生手腕。 罗二先生微微一笑,左掌横架住杨桓小臂,掌上生出一股黏力,拉拽杨桓的手掌重重拍在石桌上。桌面上七枚骨钱受此震荡,齐齐弹了起来,七零八落的跌回石桌上,横竖落成一幅杂乱无章的形状。罗二先生见状笑道:“你小子能耐不小,居然被你修出了先天真气,以后行走江湖,定然前途无量,到时候做下威霸一方的事业,却也并非毫无可能。” 原来罗二先生故意引诱杨桓动手,便是为了激杨桓动用真本事。但凡习武之人,内劲一旦能够收发由心,内息便可游走于奇经八脉,在人体内四通八达,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真实力量。人心可以藏奸,其内息却是做不得伪装的,所以人体内生出的内劲,自然而然能够体现出一个人的本心,像是罗二先生和算天机这等占卜高手,才能够由人的本心窥测出这人的过往和今后的运数。 罗二先生轻轻推开杨桓的手臂,将石桌上茶盏推移至一旁,目不转睛盯住桌面上骨钱,面露惊叹之色:“前四后三,你看这首端四钱,形若土蛇,头尾分别占定东北方和北方,分别是变和玄二位,主你幼年时上克至亲,下损兄弟,乃是大凶之相。其中变位不出斗属,斗乃凌七之数,想你父母双亡,应该是在你七岁之前,我说得可对?” 杨桓被罗二先生一言算准,心中无比惊骇,做声不得。罗二先生却拨弄着骨钱,自顾自道:“土蛇乃大凶之物,主人一生克苦,身边亲眷无不遭难。居中二钱则一占西北幽位,一占南方炎位,主你半生诘难,少病而多灾,除了家口不宁外,或是事业如日中天时戛然而止,或是志得意满时天降横祸,且你凶骨斗立,一生难遇阴调,说得直白一些,就是没有女人愿意跟你结婚厮守……” 杨桓目瞪口呆:“你,你确定你姓罗,而不是窥探我们家秘密多年的隔壁老王……” 罗二先生测卦测得笼统,却无一不说到杨桓内心深处掩藏的痛处。杨桓咂咂嘴,但觉不是滋味,却犹自强撑道:“照你这样算的话,蒙对个七七八八也不是没有可能。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好了,前面的四个钱我们先不看,你可敢为我算一算今后的运数?” 罗二先生收起前面四枚骨钱,捏在掌中把玩,见末尾三钱只是摆出一副再寻常不过的“花卦”形状,便欣然笑道:“后面三钱是很常见的‘花尾之卦’,主人一生平庸平安,发不了大财,也不会缺吃少穿,和寻常人一样经受病痛离别,却不至损伤过甚,乃是一相寻常烟火之卦象……咦,怎么会突然断了。” 原来罗二先生见杨桓后半生卦象平常,便欲将三枚骨钱一同收起,不曾想指尖刚刚触碰到其中一枚,杨桓刚才掌击石桌,残余的一丝余力发作,早已将三枚骨钱震得四分五裂,此时碎裂开来,在桌面上形成一条张牙舞爪的长身奇兽,鳞爪俨然,显有飞腾之感,却于腰身间出现一条裂隙,居然同算天机当日在姑墨国之时,为杨桓测出的卦象一模一样。 罗二先生甚是惊惧,垂首望着桌上卦象良久,口中只是叨念“断龙”二字,终于目光复杂的看了杨桓一眼:“原来竟是我错了,自打你来到这里,便再也难以承继在我等故乡时的运数,也罢,天大地大,便由着你去折腾吧。” 220 大道通天 杨桓曾经听算天机讲解过所谓“断龙之相”,不过那时算天机似乎十分惊惧,不愿多谈便匆匆离去,之后二人便誓同水火,不止一次生死相拼,杨桓直到今天才再次见到此等卦象,见罗二先生和算天机占卜得毫无二致,怎能不惊讶万分。 罗二先生将目光在裴乾坤和古奇面上分别一扫,杨桓会意,连忙出言道:“这两位是我的生死兄弟,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见裴乾坤和古奇双双露出一丝感动的神色,罗二先生心中点头,暗道杨桓这小子果真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于是缓缓道:“所谓断龙,在字面意思上亦不难理解,龙乃天家图腾象征,你命主断龙,便是拥有夺取江山大宝的命格,将来率军荡清宇内,直捣黄龙,坐了王座,睥睨天下之时,便正好应了我这卦象。” 裴乾坤和古奇虽是胆大包天的江湖人物,见罗二先生出此诛心之语,却也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杨桓奇道:“不怕先生见笑,我一生胸无大志,只想快些完成财神堂交付的任务,救得念雪公主脱离苦海,一同返回西域,便在西域之地做一名富家翁,多纳妻妾,多生子孙,富足过此一生,并无争雄天下之意。何况当今宇内清平,君王有道,民生安稳,我却如何能生出作反之心,逆天篡命,起刀兵祸害天下,导致处处烽火狼烟,民不聊生,岂不是作下无边恶孽?何况我既没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本事,这断不断龙的,敢是先生你算错了也未可知。” 罗二先生拈须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自是上天注定,非人力能够穿凿改换。你如今既已现出断龙之相,能否逆天改命,虽说有老天的安排,未来起伏曲折,却也在你心念之间,是是非非,终究结果,谁又能真正预料得到呢?” 杨桓不愿再跟罗二先生打机锋,挠挠头道:“算了,咱们换个话题,不要总是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小心被人听了去,上朝参我一本,还不被人捉起来千刀万剐,到时候就吃什么都不香了。武则天尽做她的皇帝去,我又没疯又没傻,定是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和她争的。” 罗二先生郑重道:“你虽身具断龙之相,却非是针对当今女皇。想那武瞾虽明月当空,登临大宝,却非真命天龙,而是雄凤生就的龙相,终究难以长久。这天下究竟还是李唐的江山,早晚要归还给李家,这一点相信你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杨桓咂嘴道:“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三分魏蜀吴二晋前后延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这段顺口溜我可是从小就会背,至于后面的半段也就不用我细说了,免得被人当做妖言惑众的神棍。武则天当然会把李唐江山交还回去,这又能说明什么?说明我要断的龙不是武则天,而是李家的下一任皇帝吗?” “然也,然也,正是,正是。” 罗二先生点头道:“你能想通这一关节就好。当今阴阳颠倒,假凤虚凰,篡夺龙位,虽是上应天机,运数却也出现了变化,否则当世怎会先诞下凌阳,后又有杨桓横空出世。所谓凌阳,正应在威凌天下,烈日当空,朗月自然不敢锐其锋芒,只能潜藏暗伏,不敢造次。不过凌阳运数已尽,终究当不得飘然离去,武瞾才得以谋得江山。只是李家气数尚在,还有许多年头能够挣扎,至于你嘛……” “不要说了。” 杨桓挥手制止罗二先生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你是否见过凌阳,也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不过凌阳是凌阳,我是我。他喜欢君临天下是他的事,我只想回去西域过着挥金如土的富豪生活,整日饮酒作乐,闲来无事带着几个狗奴才,在大街上肆无忌惮的调息良家妇女,渡过多姿多彩的一生。中原的一切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个江山是武家的人来坐,还是李家的人来坐,都轮不到我姓杨的,我也不想和朝堂中的人扯上一点关系,就在江湖上随便游历一番,救了人就走,所以你也不用再跟我说这些虚无缥缈的占卜预言,我不想听。” 杨桓喝干面前的清茶,起身朝罗二先生施了一礼:“打扰先生多时,我们哥仨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告辞了,不知先生有什么金银珠宝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想送给我不……” 杨桓见罗二先生一身武技出神入化,且精通阴阳算理,本想说动罗二先生跟在自己身边做了伙伴帮手。不过同罗二先生一番深谈,却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否则将这个一个神棍带在身边,时刻要听他劝自己争霸天下,夺取李唐江山,岂不是没趣得紧。 罗二先生深解杨桓之意,也不出言挽留,潇洒一笑,将杨桓三人原路送出山谷:“我之前布下两色先天八卦阵,为的是试探你等身份来历,且勿见怪。如今阵法已经撤去,再无机关蹊跷阻拦尔等上路。江湖上多有凶险,你兄弟三人武功都不弱,应齐心协力,早晚小心,定然不会出现太大的危险。我一向身无长物,并无礼物相赠,只有这一片栖息之地尚属宁静平安,若是你等遭遇险情,无处躲避,不妨回到我这文王谷中盘桓数日,但有恶人追索,我自替你们打发了他去。” 杨桓大叹倒霉,没想到遇到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疯子,不仅没有从他身上得到一点好处,反倒被冤枉成心怀不轨的谋反之人。于是无精打采的收拾马车,驶离山谷之前,杨桓突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自袖中抖出几枚铜钱,扬手撒向半空,落地之时,铜钱便杂乱无章的镶嵌进泥草之中。 罗二先生本自站在谷口相送,见杨桓此举,大为不解。杨桓指着地上铜钱落成的形状道:“不要以为只有你会算卦,既然我们是同乡,这等小伎俩我也是会的。我这幅卦象,算不出你的前世今生,却能够算出你出生的时辰。若是卦象没错的话,你应该是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出生的,不知我算得对也不对?” 杨桓这一下蒙得挺准,把罗二先生都唬住了:“你算得不错……” 杨桓窜上马车,夺过裴乾坤手中的鞭子,用鞭杆狠狠抽了马儿一记,马儿吃痛,撒开四蹄狂奔起来,杨桓才敢回头大笑道:“因为那个时间段正是丑时,你回去照一照镜子就知道啦!” 221 山寺桃花 因为已经将近年关,江南的早春即将来临,不似北方中原一般寒冷肃杀,已经显露出几分桃红柳绿的颜色。 自打离开文王谷,杨桓三人驱车向北,饥餐渴饮,很快进入扬州境地,距离繁华富庶的扬州城约莫只有两三日的路程。这一日傍晚,三人因为加紧赶路错过宿头,左近又没有村舍野店,不得不寻到一座山寺过夜。 官道两旁群山连绵,却都不是陡峭的奇峰高崖,而是起伏的丘陵矮山,官道在山势平缓处蜿蜒修筑,可见两侧的梯田、茶园、果园、花圃,东侧一座矮山的半山腰上,栖座着一家规模不大的山寺,黄墙红瓦,钟鼓之声浑厚安详。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佛教大兴盛于南北朝时期,一直传至隋唐。当即女皇武瞾潜龙未曾升腾之时,也曾被送往清苦寺庙中修行,做了一名女尼,对于佛教有着很深的感情。 女皇登临大宝之时,有一雍州人名叫唐同泰的,主动为武则天献上一块奇石,石上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大字。根据唐同泰的讲述,这块石头出于洛水,是被九条五爪金龙合力托出洛水,辗转落到唐同泰手中,故而晋献女皇。 武则天大喜,将这块石头赐名为“宝图”,又封唐同泰为游击将军,并亲自去洛水拜受天命,自诩为“圣母”,并加尊号为“圣母神皇”。 同年七月,洛阳法华寺僧人法明,联合洛阳城周边大寺大院十位住持高僧,向武则天晋献了一部《大云经》。这部书据说是后凉时期的高僧慧海所译,又名《大云无相经》,其中有两段经文提到女人即将做皇帝的事,而且叙述得十分详细有序。 其中一段经文写道:“有一天女,舍是天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另一段则写道:“是天女者,为众生故,耳时诸臣奉此女为继王嗣,威服天下,无违拗者,当得做佛……” 当时这两段话传遍大唐,许多得道僧人争相涌出,合力撰写了一部《大云经疏》,对这两段话进行了歪曲而细致的注释。不外乎解释说武则天乃是佛祖早已预言选定的女皇之类,为武则天的登基铺垫了通明佛光,增添了许多怪力乱神的色彩。 当时的人大多信封佛教,本不喜女子当权者,却也不敢违拗佛祖的意愿,为武则天登基制造了代天巡狩的借口,扫平崎岖不平的道路。武则天大喜,赏赐有功僧人紫袈裟,银鱼袋,封为上师大尚佛,参功立祖,从此更加作兴佛教,导致民间寺庙林立,三步一院,五步一堂,遍地僧尼,处处钟鼓,民众无不诚心信奉,极大推动了佛教的发展。 杨桓三人将马车停在山门外,见寺院中门紧闭,只留下一扇角门虚掩。山门两侧张榜着金漆大字的对联:善缘恶缘,无缘不至;心念意念,无念不为。门上正中则横着一具硕大的金匾,上书:灵光寺。 杨桓敲开角门,自有灰衣小沙弥上来稽首问询。杨桓道出错过宿头,想要借宿一晚等语,小沙弥自满面笑容的将三人迎了进去,于禅殿内请坐,便去后面知会住持。 这所寺庙规模不大,却五脏俱全,药王殿,法堂,正殿,配殿,经疏阁等一应俱全,寺中只有僧人十数,浴头,踏头,罚主,化食等位置却均由住持一人操劳,知客僧亦轮流值守。 寺院占地不大,草木葱郁,虽有人清扫整理,依旧难掩气象衰败,显然少有香火供奉,全因其坐落之地过于偏僻,虽无热闹大城中的寺院那般繁华,却也露出些许清幽气象,后院数十枝桃花方始含蓄待放,姿态万千,虽无蜂蝶缠绕翻飞,却已是一派生机勃勃,正是修行的好去处。 住持师傅法号弘宣,是一名积年老僧,白眉低垂,面相和蔼,身体清瘦,自有一番天然慈悲之意。弘宣获悉杨桓等人来意,宣念了一声佛号,命知客僧奉上滚水茶汤,邀三人落座休息,双掌合什道:“天下人走路,哪有背着房屋的道理,既然来到此处,食宿自有老僧安排整顿,三位且不必心忧,只管自在便是。” 杨桓起身答谢,去包裹中取出些零碎金银,并一吊小钱,作为茶饭之资。老僧倒不在意,将钱财递于小沙弥收起,邀请三人将寺庙前后参观一番,重新落座后,小沙弥上前禀报道:“尊师,夜斋已经安排好了。” 佛家讲究过午不食,这顿晚饭是专门为杨桓三人安排的。杨桓再三谢过,随老僧去往斋堂,见一溜长桌木凳,十分简陋,餐桌上摆着几只碟碗,都是些清水煮熟的干菜,冬储的大头菜佐以细盐麻油,热面筋,大馒头,并些粉汤攒糕,聊以充饥。 老僧陪同落座,只是拣选几条菜叶陪伴。饭罢,老僧叮嘱小沙弥为杨桓等人清扫客房,四人居坐于老僧禅房中,啜茗清谈,不过谈说些佛理,讲述些万物道法而已。 杨桓赶路疲惫,不知好歹的侧卧在蒲团之上,只顾着捶打腰背。古奇哪里肯安稳说话儿,早已不知跑到哪里玩耍,连盖雪银犼一并带了出去。裴乾坤也感困倦,强打精神同老僧谈说,口中早已打起了哈欠。 正不耐烦时,老僧却没眼色的起了谈兴,兴致浓烈的宣讲起人生苦厄,需做善事修行,方能得脱轮回之苦。杨桓侧卧朦胧,随口敷衍道:“大师,您说人生苦厄,可我并不觉得苦,反倒觉得苦日子过得甘之如饴,是不是已经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就不用再修行做善事了?” 弘宣念佛道:“施主此言差矣,我佛所谓人生八苦,乃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这八苦贯穿人的一生,却是无法避免,想来人活一世,哪里会有真正的无欲无求,若是世人均已觉醒,这大千世界中的嗔怪、争斗、纷扰、杀孽,岂不是悉数尽了?” 222 人生八苦 杨桓见老僧不肯苟同自己的说法,登时来了精神:“这位正方辩友,我认为你的观点有许多瑕疵。首先你说人生有八苦,观点都是建立在人性本恶上,因为人有许多的欲念,生老病死之间,才会生出求不得和放不下。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初生的婴儿就如同一张白纸,根本是无欲无求的,试问一个无欲无求的婴儿,又怎么会生出求不得和放不下呢?” 弘宣目瞪口呆道:“施主刚刚的这一番话……老僧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没听明白就对了。”杨桓使手肘支起身体,盘膝坐在蒲团上:“我本来就是在胡说八道,你跟我说人生八苦,我便偷换概念,将这些苦楚安放在婴儿身上说事儿,试问你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对我提起婴儿二字,我说的也不是成年人,所以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我只是困了而已,而且不想再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没有一点营养的话,请问客房打扫干净了没有,我想睡了。” 杨桓并非毁僧谤道之人,只是见这老僧有些呆头呆脑,于是打趣一番:“临睡之前,我还想问大师一个问题。” 弘宣本就跟不上杨桓的思路,又被杨桓一番话扰乱了脑筋,闻言呆呆道:“施主但问无妨。” “敢问你这寺院中有僧众几人?” “算上老僧在内,一共只有十四人而已。” “我看你们这里的生活条件比较清苦,不知道你们平时的吃穿用度都从何而来?” “平时有过往客商歇脚,或是方圆附近的人前来问香求验,多少回留下一些香火钱,吃用不够的话,老僧便带着弟子们去往人烟密集处施化,勉强也能够度日。” “好,那么问题来了,你为什么出家?难道就是为了吃不饱穿不暖闲来无事到处化斋要饭?” “施主此言差矣,老僧一生修行,早已戒免口腹之欲,衣衫寒暖,为的只是侍奉我佛,为苦厄众生求得轮回安宁……” “好,那么问题又来了。你们辛苦一世,只知道求神拜佛,表面上说得好听,辛苦锤锻自身,不是为了自己修行得道,而是为了普渡众生,那么你们究竟度化了几个人?” 弘宣为难道:“这……” 杨桓得意洋洋道:“怎么,说不出来了吧。我虽然不曾走遍天下,四处游历之时,却也见过不少上了规模了寺院,那些大寺大庙无一不气象恢弘,拥有数不清的田产、房屋,才能将田产租赁给佃户耕种,打粮果腹度日,又可将房屋租赁给经商之人贩卖货物,促进经济发展,增加工作机会,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能让贫苦大众得到真正的实惠,这一世活得快乐,才叫普渡众生。” 弘宣张口结舌了半天,好不容易消化了杨桓说的话,连连摇头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施主所言并非妄语,却和我佛家清净之念背道而驰。想那大寺大院田产房屋甚多,如施主所说,或能使民众经营衣饭,却终究只是这一世的善念。似老僧这里深居山中,却哪里来的许多田产,只有为世间万众解罪祈福,略尽微薄之力,祈求的却是万世轮回,永脱苦海。施主刚刚一番话均是经济事务,却不是鼓动老僧出去圈敛田地,违背本心做起了生意不成?” 杨桓鼓动唇舌道:“你说的又不对了,西游记里有一本回说道,玄奘法师去往西方觐见佛祖,想要求回三藏大乘真经,佛祖却不肯白送,说是坐下有八百罗汉,也需要吃食寻常烟火,若是一味白送的话,岂不是要饿死诸天罗汉佛陀?所以说发展经济才是第一要务,你们这小庙就算没法子改革开放,最起码也要打破常规,解放思想,多背诵几本经书卷册,没事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发一发传单,给大户人家做些水陆道场,赚取钱财,修缮寺庙,待得成了气候,周遭民众自然前来参拜礼佛,佛祖有了香火钱买馒头吃,才能有力气度化世人。否则像你这般只是不花钱就想办事,修行到死也不过剩下一颗舍利子而已,什么用处没有,放在寺里还嫌瘆得慌,岂不是一点功果都没有留下,说不定还会被佛祖埋怨呢。” 老僧被杨桓的一番歪理邪说彻底惊呆了,半晌一句说说不出来,倒是裴乾坤终于听不下去了,搭讪着将杨桓拉出禅房,很是训斥了一顿:“杨猴子你是不是精神病发作了,好端端欺负一个呆和尚做什么?” 杨桓摇头晃脑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只是看这起和尚过得清苦,稍微指点一下经济事务,好让他们以后能生活得好一些而已。你看见古猴子没有,那小子手脚不干净,别把我的犼儿拐了去,我可是哭都没处哭去呢。” 杨桓适时间转移开话题,裴乾坤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将古奇寻了回来,找到打扫客房的小沙弥,谢过后安顿下来休息。 杨桓跟老和尚逗闷子逗得困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头更鼓刚刚敲过,猛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纷乱声,杨桓起身推开窗子一看,正是山门被人从外面敲击得咚咚作响,山门外似乎聚集了许多人拍门,知客僧则连忙披上僧袍,从禅堂中跑了出来,自去住持房中寻个主意。 这里随算不上渺无人烟,却也是荒郊野岭,就连平时都没有多少人来往,半夜里闹出如此动静,外面那些人定非良善之辈,说不定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不过能跑到这样一座穷寺里来打劫的话,那些人怕是已经穷疯了。 灵光寺只有十四个僧人,年纪轻些的受不得寒贫苦楚,早已去往别的寺庙寻个出身,剩下的尽是些颤巍巍走不动路的老僧,只有两个腿脚灵活的小沙弥,却也不懂得武功。 老僧弘宣从未遭遇此等事故,一时乱了方寸,在小沙弥的搀扶下走到山门前,隔着门墙喊道:“何方来的施主客人夜半唤门,可也是为了借宿?” 223 凶兽作乱 这老僧也真够实诚,开口便说“也是来借宿”,摆明了之前已经有外人住宿在这里。裴乾坤早已醒来多时,见山门外一片喧嚷,兼之火光致致,显然来了不少人,唯恐是胭脂楼的对头前来找麻烦,连忙寻到古奇一并进入杨桓所住的客房,三人只将窗子留下一条小缝,一同向外探看。 且见那老僧颤抖着双手,将角门打开一条缝隙,向外张望片刻,便放心将人放了进来。角门随即涌进来二三十个山民,全都手执火把,面容惶急凄苦,竟然齐齐跪在老僧面前,吵吵嚷嚷不知说些什么。 杨桓最爱凑热闹,开门走了过去,只见一位为首的老者哭诉道:“我乃北边三十里灵潭村里正,还望大师慈悲,救我一村人性命。” 随着老里正断断续续的讲述,杨桓终于听得分明。原来自打半月以前,灵潭村便不断丢失人口,刚开始只是丢了些小孩子,都是半夜时分突然不见。渐渐的大白天也发生怪事,许多人家全家人突然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到十天的光景,已经有六七十人失踪。 灵潭村归扬州城通宁县治下管理,本就不大,只有百十余户人家,人口不足五百,哪里禁得起如此损耗。里正年迈,行不得远路,只好一面集中村里的壮丁,佐备些柴刀棍棒巡逻,一面寻脚程快的年轻人去通宁县城报官。不曾想相继派出十几个报官的人,全都杳无踪影,不知是否也遭到不测,村里的人口亦接连不断遗失,每日里失踪的人口越来越多,里正无法,只好带着七八个有胆量有力气的子侄亲自前往县城,不想差点被鬼打墙困死在路上,担惊受苦的辗转两日,最终又折返回村里。 提起这件恐怖异常的怪事,里正面上惊恐之色犹自难平,扯住老僧弘宣的僧袍嚎啕道:“我等村民相继前往县城,却连番遭遇鬼事怪圈,无一例外的转了回来,竟是被妖术拘定,不能出村。无论东南西北,都只能走出不到五十里的路程,连日以来,不知在你这山寺外往复了十几个来回,均脱身不得。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是有年兽趁新年下出来作怪,要吃尽了我一村中人,填饱肚腹才肯善罢甘休。想那年兽乃是上古凶兽,胃口不知究竟多大,这样为祸贪杀,竟然是要把我们灵潭村绝了根脉呀!” 里正且哭且说,老僧听后也则声不得,心中又惊又疑。里正涕泪交流道:“方圆五十里之内,有人烟者唯有我灵潭一村,在么就是你这灵光寺有些僧人,你这里的僧人老爷都是得道的神仙,行动坐卧有佛祖保佑,最是肯扶危济困。如今我等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求官报县已是不能,还求僧人老爷们大发慈悲,做上一场神通,或是驱走作恶年兽,或是打破鬼墙圈,使我等好歹能去县城搬取些作军的回来,也好救我村中几百口老小的性命啊。” 老僧修行一生,常伴青灯古佛,经卷自然烂熟于心,却也从未听过此等惨烈古怪之事,对于年兽的传说更是不肯尽信。老僧勉强将里正劝起,同那二三十个村民一同让进正殿中,吩咐僧众安排些饭食热水压惊。 杨桓还是第一次听说有怪兽吃人,见古奇也是一头雾水,于是询问裴乾坤其中始末。 裴乾坤皱眉道:“传说女娲娘娘补天之后,精疲力竭,在世间只存活了七日。这七日里,女娲娘娘第一日捏泥造鸡,第二日造猪,第三日造牛,第四日造狗,第五日造金龙,第六日造大鹏,第七日方造出了人。所谓的年兽,据说便是这世上第一只牛和第一只狗诞下的后代,性格凶恶,能吃万物,尤其喜欢吃人,因为是牛和狗的后代,又被称作‘三四’,惯常在新年交替时出现,但凡所过之处,不仅掀起瘟疫大病,还能吃尽一方人口。不过这年兽毕竟只是一个传说而已,终究没有人见过。依我看来,竟不是什么年兽作怪,分明是有为非作歹之人掳掠人口,暗中不知做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恶事。” 古奇是名动江南的大贼,随身携带不少价值连城的珍贵小玩意,盖雪银犼贪图那些宝物的灵气,整日腻在古奇身上。古奇这会儿正拿着一枚通体碧绿的翡翠扳指逗弄银犼玩耍,闻言点头道:“时间精怪传说诸多,只是从未有人亲见,要说有怪兽出没吃人,我是不肯信的,还是裴兄说得有几分道理。岂不闻江湖上有一等邪佞之徒,专门以人的精血筋肉锤锻魔功,往往杀人无算,引起江湖正道联手追杀,就似‘南极仙翁’左天恒那样的老怪,为了修炼‘血煞’,不就生生灭了南海一洞上千的蛮人,以生人的血肉灵气为引,最终才得以魔功大成。” 杨桓惊道:“居然有这样的旁门功夫?你说的那个南极仙翁后来怎么样了?官府也没派人去围剿他吗?” 裴乾坤显然也听过这件事,闻言嗤鼻道:“那个老魔头一身武功已臻化境,放眼江湖罕有人能与其匹敌,他缩头藏尾,和一众门徒躲在南疆不肯出来,中原武林人士虽然不齿,却也不肯轻易去往极南之地涉险。而且左天恒杀的都是不服王法教化的南蛮洞人,天家的官司也打不到那里去,且容他多活上几时,待得其恶贯满盈,自然有天去收他的性命。” 杨桓深为罕异:“照你们两个的意思,江南道上如今也出了一个这样的魔头,要捉取活人练功,还是说那个南极仙翁亲自来江南作恶,难道仗着武功盖世,就可以随便涂炭生灵,不惧王法了吗?” 裴乾坤拧眉分析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准只是有人在附近凿山盗墓,捉去山民充作劳力也未可知。不过这些山民遇到和我们遭遇一样的鬼打墙,却定是有人在暗中布置,设下罗二先生精通的那种圈人阵法,以免走漏了消息。世事之奇往往出人意料者甚多,非是亲眼所见,我也不能妄下判断。” 224 拔刀相助 杨桓却不赞同裴乾坤的说法:“若是说有人在山中挖宝,掳人充作劳力的话,只需抓走壮年男子即可,你却没听那里正说,他们村中往往一家人一同消失,连妇女和孩子都被一起抓走,女人和小孩又出不得力气,捉去有什么用?我看分明就是山里出了修成道术的妖怪,吃人修炼才是真的。” 杨桓三人各执一词,正争执间,只见那老主持已经转回禅房,再出来时,浑身上下结束得整整齐齐,芒鞋麻袜,紫金袈裟,头戴七宝佛冠,手执鎏铜禅杖,一只手握着一卷残破的西来古经,面色古朴坚毅,好一派宝相庄严的得道高僧气象。 唐朝流行的是小乘佛教,至唐太宗时期,曾经有高僧玄奘西行,经西域之地一路前往天竺佛国,载回大乘真经数百卷,大乘佛法才得以在大唐生根发芽。 老主持弘宣修行的便是大乘佛法,属于禅、净、密三门之中的禅宗。小乘教派只信奉释迦牟尼佛,大乘教派却兼信药王菩萨和观音大士,不可吃三净肉,轮回大光明,放纵六识为八识,持咒而称,及至武周时期,大乘佛教已经遍地开花,三宗有道高僧不再像小乘僧人一样,专一修行自身疑惑,而是以损己利人,普度众生为己任,往往多做法事道场,可消灾解业,驱鬼逐魔,渡人不堕轮回,消弭万世苦厄。 弘宣命一众僧人收拾法器,诸如莲钵,鱼板,梵钟,金鼓,如意,数珠,油烛,戒刀。待得僧人们全部收拾齐整,只留下两个小沙弥看守寺院,余者一并随山民们拽步而去。 古奇凑了半天热闹,见夜色愈加深重,山中寒气泛起,紧了紧衣领道:“这老和尚真是没礼貌,咱们空使了许多钱作为渡夜之资,只安排我们吃了一顿淡饭,就把我们像二傻子一样丢在这里睡觉无趣,自己倒跑出去捉鬼驱兽玩耍,等明儿早起看我不批评他一顿。” 裴乾坤笑道:“我看你批评他是假,想跟上去见识见识那只所谓的年兽才是真的,否则你刚才为何悄悄溜回客房,连冰刃暗青子都收拾在了身上,又换了一双崭新的布履,当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裴乾坤话音未落,杨桓已经急吼吼的从客房中跑了出来,背负双刀,手中提着一支五尺多长的枣木棍,是厨房内用来顶门用的,拉住裴乾坤和古奇便朝山门外跑去:“快,兄弟们快追上那些人,否则就看不到年兽长得究竟啥样了。” 古奇本就想悄悄跟上去看热闹,闻言兴奋得接连打了几个筋斗,将同样兴高采烈的盖雪银犼朝肩膀上一丢,一溜烟的追着前面的和尚和山民去了。裴乾坤见古奇和杨桓一个跑得比一个欢畅,只好苦笑着跟了上去。 里正前两天率人前去县城搬救兵的时候,便是在官道上遭遇了鬼打墙,不敢再走官道,一路在树林边缘蹚草而来,这会儿轻车熟路的引着和尚回村,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悄悄跟上来三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一路急行,众人均在浅林密草中穿行,摸爬了一身灰土草屑,却也足足赶了半夜的路,待得天光微微放亮,杨桓尾随山民爬上一座矮丘,终于看到山脚下一处盆地,正中坐落着一个小村,便是山民们居住的灵潭村了。 老和尚虽然年迈,因常年修行,清心寡欲,身子倒也结实,一路疾行并无气喘,站在山丘上眺望灵潭村,只见村中花木葱茏,四面皆山,唯有西北方向一条土路通往村外。四周山地缓坡上尽是茶树,经人修整打理,一畦一畦的十分翠绿喜人,看来这里的村民便是以采摘茶叶贩卖为生。 老僧身轻体健,那些上了年纪的僧众却当不得连夜赶路辛苦,眼见村落已在眼前,便嚷着快些进村休息,吃些斋饭,养足精神排列道场,念经做法,召引佛陀观音驱逐怪兽,好修善果。 这山丘荒突突的并无草木掩盖,杨桓三人无处藏身,只好笑嘻嘻的蹩上前去。弘宣见状埋怨杨桓等人不识险地,跟上来胡闹,杨桓笑嘻嘻道:“我兄弟三人虽是良善百姓,家中却并无耕地田产,全靠积年走南闯北,贩运时新货物,贱买贵卖牟利,混一口饱饭养身。行走江湖之时,多有山贼悍匪拦路劫财,所以我等也拜过几个武师,学了一身拳脚刀棍,虎豹豺狼均近身不得,对付三五十寻常壮汉也只等闲玩耍。如今我兄弟感念老师傅留宿之恩,又不忍见灵潭村村民遭凶兽祸害,故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略尽绵薄之力,管他成与不成,定当尽力而为,也算我兄弟为子孙后代积了一场功德。” 弘宣见杨桓背负双刀,裴乾坤肘后横着寺中顶门用的枣木棍,古奇虽然笑嘻嘻的,行动间也可看出手脚灵活,均像是习武之人,这才点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助人便是助己,三位施主既然有次慈悲胸怀,老僧自不敢相拦,在此先替灵潭村一众姓氏谢过了。” 灵潭村里正和一众山民也一同上前称谢,众人略微歇息,便下得山丘,沿着土路走入村中。晨曦初露,原本应该安宁祥和的灵潭村却并无一丝炊烟升起,家家户户柴扉紧闭,气氛沉重而诡异,了无生气,村落中更是一个人影都看不着,连鸡鸭猪狗都被圈进屋子里看管起来,犬吠鸡鸣一声不闻,就像是个无人居住的荒村一般。 自打进入村落,裴乾坤便留心查看四处地形,面色愈加凝重,终于从怀中摸出一卷薄薄的羊皮手札,看一眼手札,便左右张望一番,似乎两厢里印证着些什么。 杨桓凑上前一看,裴乾坤所持手札微微泛黄,羊皮纸却十分坚韧,上面用丹砂和烟墨记录着许多字迹,兼有图形画案,全都是些奇门遁甲和先天后天的八卦阵图,注释精确明朗,每一页羊皮纸下都留有一行行墨的痕迹,写的是:通天先生罗二窥伺天机,冒韪手书。 给读者的话: 周末愉快! 225 灵潭村 裴乾坤将那本手札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警惕的瞥了杨桓一眼:“罗二先生送给我的,是我的。” 杨桓怒道:“罗老二真不讲义气,亏我还认了他做家乡故知,一点好处都不肯给我,反倒送给你一本阵法手札,等以后有机会再见他,看我不好好批评……批斗他!” 古奇凑上来笑道:“杨猴子你知道什么,那罗二先生学究天人,先不说其武功已经达到了罕有敌手的地步,单是一身精推神演的本事,除了袁天罡和李淳风以外,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否则也不会被誉为通天先生。在文王谷中我都偷听到了,罗二先生本想将其一世推演的算数精论手札赠于你习学,怎奈观你运数不够,命运多舛,唯恐一生心血遗失,这才将之传给了裴猴子。当时你还傻乎乎的满湖边溜达欣赏花草,人家裴猴子已是跪在罗二先生面前三拜九叩,恭恭敬敬的行过拜师之礼,杨猴子你就羡慕去吧。” 杨桓勃然大怒:“竟然有这等事,既然你们两个都知道,为什么独瞒着我一个人?” 裴乾坤见事情穿帮,狠狠瞪了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古奇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也捞到了好处怎么不说?” 古奇见杨桓朝自己投来疑惑而又鄙视的目光,嘿嘿一笑,自袖袋中摸出一本同裴乾坤一模一样的手札,在杨桓眼前晃了晃:“当时你一个人二傻子一样在湖边乱晃,我见裴猴子得了好处,于是也舍出脸来求了一求,罗二先生见我天赋异禀,于是将记载奇门八卦推演的手札也传与我一卷,裴猴子那本是上卷,我这卷是中卷……” 杨桓愕然道:“一上一中,那下卷呢?下卷为什么不传给我?” 古奇干笑道:“先生说下卷推演的先天算术最是精妙,上达天机之顶,下延九地之渊,若是流传于世,被世人聪慧者勘破天地间规则至理,难免会引起天怒刑法,所以死活不肯外泄……” 杨桓浑不知古奇说的是真是假,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道:“好吧,我早应该看出你们两个都是口蜜腹剑卖友求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亏我整天跟你们两个称兄道弟,到了你们都捞得了实惠,就我一个人连跟毛都看着,算我有眼无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到江南来,如果我不到江南来,也就不会认识你们两个损友,如果不认识你们,我也不会……” 杨桓絮絮叨叨半天,裴乾坤和古奇却理也不理,把杨桓的话当做空气,左右护法在弘宣身边,在里正和一众山民的指引下,来到村子东面的祠堂前。 灵潭村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村东有一方小潭,潭水四季充盈,不知水源究竟何处。这方深潭只有方圆里许大小,水脉甘冽清甜,不知几许深浅,潭中游鱼踊跃,争相接喋飘落水面上的叶片花瓣。每次有鱼儿跃出,重新落入水中之时,便会在碧玉似的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 不知是否灵潭水脉的滋养,周围山地上生长的绿茶叶片肥厚,形状如同雀舌,茶叶上隐隐可见暗光凛然,如同翡翠雕琢一般。灵潭村的绿茶在江南一带颇为有名,滚水沏沸三四次后依旧出色,茶香淡雅,甘苦浓郁,饮之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是以大部分的灵潭绿茶都进贡到宫中作为皇家内用,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够流落在民间,价值较之同等重量的黄金还要高昂。 村里的祠堂就建在灵潭之畔,因为灵潭村只有三姓氏族,分别是佟、赵、沈三族姓氏,所以祠堂依山傍水而建,在山崖下凿除三方孔洞,外接砖瓦,分为三姓祠堂,彼此连接,一半是山洞,一半是土木建筑,村里但凡有些大事相商,均由各族族长和里正在此议事。 此时祠堂中正大门依旧落了铜锁,两侧的小门外则堆满大石,将门窗紧紧封住。里正摸出一把钥匙,喀拉拉开了铜锁,推门看时,一方祠堂内居然藏匿着数百村民,老弱妇孺深藏洞内,壮年男子则各个手持棍棒刀链,满面惊恐的围守在外侧,将妇孺保护其中。 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双手握定一柄锈迹斑斑的宽刃剑,正瞪圆了眼睛警戒,见来人是外出寻求救兵的里正和相亲,才抹了一把额头上涔涔而下的冷汗,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阿爹,你们可算回来了。” 原来这汉子正是里正的大儿子,身高体壮,一身蛮力,被里正留在村中佑护老小,连日来担惊受怕至极,心力交瘁,见父亲终于搬得救兵回来,心下一松,身体竟软绵绵的再提不起力气来。 里正见儿子摇摇欲倒,连忙上前扶住:“铁牛,这两日我村中人口可还有遗失?” 铁牛咬牙道:“自从前日父亲走后,我便遵照父亲的叮嘱,将村中所余之人尽皆藏匿在祠堂之中,封闭门窗,专一等候父亲归来。这两日倒是不曾遗失人口,只是每隔上两三个时辰,村中便闹得沸反盈天,狗吠鸡啼之声甚是凄惨,想是被年兽吃了去,我们竟是连看都没敢看上一眼,也不知那年兽生得究竟是何模样。” 里正面有忧色,将出村后遇到鬼打墙,绕了一个大圈子也不得出去的话说了一遍,随即放声介绍身边的弘宣和一众僧人道:“这些高僧是灵光寺的法师,僧师们大发慈悲,要运用无上法力,搬取救苦救难佛陀大士,驱走年兽,救我村中一干老小性命叻,大伙儿还不赶紧跪下磕头。” 祠堂虽然不小,不过四五百人拥挤在里面两天两夜,吃喝拉撒都挤在一起,气味自然肮脏。众村民听说来了救星,纷纷在又脏又臭的石地上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均不敢高声称谢,只顾拼命磕头。有些小孩子尚且不通事理,见此情形,吓得哇哇大哭,却被父母掩住嘴巴,唯恐声音太大,将那年兽引来吃人为祸。 226 无惧生死 弘宣慌忙上前,扶起最前面下跪的几个老翁,连宣佛号:“我佛慈悲,似我等出家修行之人,常受佛祖教诲,见此难事,断不肯袖手旁观,定会竭尽全力,还请各位施主快快请起。” 一干僧众好不容易劝得村民们起身,里正连忙问道:“敢问各位高僧,做法事之时可需要什么物件,我等也好这就去准备。” 弘宣双掌合什道:“不需任何物件,我们身上带着的有佛前供奉过鲜果的钵盂,晨暮敲击的钟鼓击子,祈求万福平安的木鱼,还有化凶为祥的如意,能承受一切厄业的迦楠子,均是驱逐邪祟,保定平安的法器。” 里正听弘宣如此说,这才稍减忧戚之情,命村中人口依旧躲在祠堂内不得妄动,亦不得做声,专一听候消息,待高僧驱走年兽后再行出来。 那弘宣刚刚将带来的一干法器说得天花乱坠,却并非胡吹大气,只是昧心故做诳语,为的是安抚众村民惶惶不安的情绪。弘宣是笃信佛教的化外之人,虽然一心向佛,深信这世上有轮回之说,却也不大相信会有年兽突然跳出来逞凶作乱。 弘宣不懂得武功,只是习练些兽戏禽戏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更是不懂得江湖上的门道,不过却知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猜测十有**是有恶人做乱,掳掠人口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弘宣此次带来十一名老僧,全都是风烛凋残的年岁,弘宣早已将猜测告知僧众,因为不忍两个小沙弥年轻涉险,故而只是将上了年纪的老僧一并带来。这些老僧都是红尘中打过滚的人物,既然甘心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全都是勘破生死之人,其中有三四人曾学过拳脚本事,便仗定戒刀棍棒,待得有恶人出现,便冲上去厮杀,即管身死也无怨无悔。 弘宣住持也当真慈悲了得,明知此行凶多吉少,依旧不肯推脱,敞开大慈悲胸怀,抛开生死心念,一心要佑护众生百姓。弘宣在潭边寻了一块干净处坐定,徐徐展开手中经卷,只见那卷经书古朴残旧,微微泛黄,正是一本《般若心经》。这本残卷乃是长安菩提寺有道高僧性若大师的手抄本,一向被弘宣视作珍宝,此时拿在手中,竟隐隐有了辞世之意,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伟大襟怀。 灵潭村村民见弘宣闭目诵经,均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直到一鼓的更次作罢,弘宣才张开双目,起身将里正拉到一旁,低声将自己的怀疑说了一遍:“如若真是有恶兽作怪,凭我等一干虔心僧众齐声念诵忏文,定能渡得恶兽归善。如果是有恶人掳人的话,当下还需做出另外的道路。你且不妨再命人四处冲探,四五人一队,分别朝八个方向奔走,若是有一队人冲了出去,也好上报衙门官司,率兵前来救援。这里的事则由老僧扶持你一力安稳,想来不会再有过大的人口损失。” 事已至此,里正只好依了弘宣的主意,自拣选数十名有胆量有脚力的汉子,拿刀弄杖,分别朝正东、东南、正南、西南、正西、西北、正北七个方向而去,只余下东北不曾派人。 “我这灵潭村坐落巨盆谷地之中,四面环山,均有路径可通。唯独东北方向是一面峭壁,转过灵潭之后,只能走出五七里的路程,便到了峭壁绝路,纵是猿猴飞鸟也是难攀难渡。况且那一路上多生荆棘刺草,就连一世居于我村中人亦不曾去过,所以那个方向尽不用命人前去。” 弘宣闻言只得作罢,却命懂得武技的老僧,襄助壮丁守定祠堂门户,众人赶路辛苦,草草吃了些茶饭,各归各位,忐忑不安的各司其职。 裴乾坤在村中转了两圈,回到杨桓身边小声道:“我所料当真不错,这个村子里古怪不小,看来早日里有人悄悄潜了进来,利用草木石块布下了奇门阵法,将这山村彻底圈禁起来。能布置下此等范围巨大的逍遥大阵,哪里是什么年兽能有的能耐,分明就是江湖上高人的手段。” 杨桓瞄了一眼潭边闭目诵经的弘宣,小声问道:“既然这样的话,恐怕他们刚刚派出去冲突八方寻求救兵的人是白费劲了,你既然得到了罗老二传下的阵图秘籍,这村中布下的奇门阵法可能解得?” 裴乾坤罕见的露出一个羞赧表情:“那暗中弄鬼之人布下的乃是奇门遁甲,而非八卦衍阵,按理说应该很好破解,只要找出生门,或是破坏其死门即可。只是我虽然得授罗二先生一本手札,却没有来得及深研精究,寻不得大型阵图门路……” “说了半天还不是没能耐?” 杨桓见裴乾坤不中用,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古奇身上:“你怎么样?” 古奇拿出那本所谓的手札“中册”,呲牙咧嘴的翻了半天,终于颓然叹息道:“我怕是比起裴猴子还要不如,这上面的注释文字用的也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古篆,我特么的一个都不认识……” 杨桓低声怒道:“不认识字你怎么不早说,刚才在我面前显摆的那个嘚瑟劲儿哪去了?” 杨桓损了古奇几句,随即狐疑的转向裴乾坤道:“你又是怎么认识上面那些古篆的?” 裴乾坤经杨桓一问,整张老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嚅嚅嗫嗫道:“其实,其实这些字,我也都不认识……” 杨桓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气得说不出话来。古奇却振振有词道:“看不懂古篆有啥稀奇,我们都是江湖上的草莽人物,没有多少书墨底蕴也不丢人。我倒是有个主意,既然这个村子被人用奇门大阵困住,那么只要我们找到布阵的人,狠狠批评他一顿,逼着他将阵法解除不就得了。” 裴乾坤也来了精神,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就是,何必舍近求远,费那个脑筋做什么。我虽然看不懂手札上的字体,却在八卦衍生图中多少印证出这个奇门阵法的门道。此乃奇门遁甲中的五行木源阵,利用草木生机围困阵内之人,阵法一旦发动,即使布阵者本人也不能来去自如,定然就藏匿在这木源阵之中为祸作乱。我们只需找出那布阵之人,对他晓之以不讲理,动之以不讲情,往死里揍他批评他,还怕他不乖乖就范,解开阵法恭恭敬敬将咱们送出去?” 227 追根溯源 杨桓虽然不精通奇门八卦,不过毕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跟着分析道:“隐藏在暗处的人虽能布下这等威力颇大的五行木源阵,不过看这人的能耐,跟罗二先生比起来却似乎差了许多,否则定然不会在山道官路旁留下缺口,容得我等随意闯入,那些村民也不可能摸着生路的缝隙,走出几十里才遇到鬼打墙,所以我猜测布置阵法之人也是个二半吊子,一路上摸着石头过河,做的是有一打无一撞的买卖,成就成,不成拉倒……” 裴乾坤见杨桓不懂装懂的满口胡柴,连连摇头道:“你不懂得这奇门八卦中通天彻地的门道,出此妄言亦没有人笑你,只是千万不要误导了这些命悬一线的村民,便是作孽了。我们眼下遇到的五行木源阵法,虽然是奇门之阵,无法上窥先天八卦,却胜在暗合五行,以木为源,以水为脉,以火为课,以土为轩,其威力决不可等闲视之。如今阵法已然发动,必定已经调度起周遭草木生机,以为根脉能量,要寻破阵之法,先要找一位熟悉附近地形的村民,带我等找到此村草木脉络根源,想办法破其根,损其源,方能得脱牢笼。” 杨桓不通晓其中诸多道理,只好点头道:“好嘛,说来说去就数你最明白,那么拯救世界的任务就落在你这个大明白身上好了。俗话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学海无涯苦作舟,我和古猴子先学习一下奇门八卦的书本知识,以备不时之用。这里只好麻烦你一个人多出点力,好歹也要拯救这个村的村民于水火之中,我们俩就甘做绿叶,届时为你摆上一桌庆功宴庆贺……” 裴乾坤听出杨桓话中不满之意,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想无故被别家的事牵连入水,平白无故拿性命涉险。只是我们习武之人,未曾锤锻本事,师傅已经先教导了武德和侠义的精神,深埋在念头里,时时不敢忘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只是传奇话本里的故事,我们却也不能空负一身本领见死不救,须知有些时候,冷漠比作恶还要不堪……” “得,得,得!” 杨桓不得已抱拳表示佩服:“您跟那不怕死的老和尚一样,都是悲天悯人的主儿,满口的仁义道德侠义精神,我说不过你,我服了。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做吧,我豁出这一百多斤,怎么也要祝你一臂之力。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和古猴子武功比我高,你们两个打头阵,我在后面摇旗呐喊就成,枪打出头鸟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裴乾坤和古奇都深知杨桓的性子,口中说得冷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内心却最是肯扶危济困,于是齐齐点头称道。 杨桓本是三人小团队中的头目,此时却苦于根本不懂得奇门阵法,只好将领袖的位置暂时让给裴乾坤。裴乾坤当仁不让,将刚刚商讨出的结果说与弘宣和里正知晓。 里正早已经失了主意,但遇见有人帮忙,自是无可无不可,没口子的答应提供人力物力。弘宣沉吟片刻,觉得裴乾坤所言颇有几分道理,不得不应允下来。于是包括一干僧众,连同村中的壮年男子在内,全部都任由裴乾坤吩咐。 裴乾坤精擅钻研天历奇门,武功也自不弱,唯独缺少大将之风,不似杨桓一般能够张罗分派。杨桓只好分配下任务,将村中壮年男丁分为三队,由古奇和会武功的和尚领队,每个更次轮流换班值守,保护祠堂中藏匿的老小。 余下的男丁中选出最精壮者二十余人,各执棍棒器械,随杨桓和裴乾坤四处寻觅阵法源头,却又有一人毛遂自荐,名为乔三者,是最熟悉附近地形的樵夫,自愿带领众人进山寻找阵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各人都有了自己的任务和位置。 弘宣不甚放心,到底跟在杨桓和裴乾坤身边,见裴乾坤手中铁棒拨索草丛之时,往往不经意间带起的劲风,会将以坚韧著称的野牛草生生刮断。而且杨桓左右双刀,一长一短,锋刃无匹,才信实二人乃是身手不凡的武人,终于放心不少。 盖雪银犼虽然贪图古奇随身携带的珠玉灵气,不过杨桓所佩财水令,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至宝,对于盖雪银犼的吸引力无与伦比。故而银犼才始终随在杨桓身边,这会儿也一拐一拐的跟了来,走得累了便猱身伏挂在杨桓背上,缩头探脑,四处观风望景,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乔三常年在荆棘丛中打滚,于万木丛中斫枝,归拢得柴枝担到附近的集市上出售,换取油盐粮米果腹,对于周遭山林最是熟悉。在乔三的带领下,一行二十多人披荆斩棘,于山径中一路向东北方向进发,最终来到一处所在,草木森森,氤氲之气缭绕,植被葱翠欲滴,寻常人都可感受到一股沛然生机,乔三才止步道:“这里是注入灵潭唯一一股水脉的发源地,前方不远处的崖壁洞穴内有冷水常年流出,汇入潭中,四时不断。虽然这股弱水水量稀少,并不能使得潭水充盈,不过我往来砍柴之时,见这里的草木之气却是最盛。我虽不懂什么是‘生机’‘生门’,却也便是这里差不离了。” 杨桓见那乔三虽是乡野樵夫,却也有些见识,于是赞许的朝乔三笑了笑,转头询问裴乾坤道:“可是这里?” 裴乾坤四下里勘测片刻,面色愈加迷惑:“这里花木葱茏,生机盎然,自然生气自地脉水脉中涌出,滋润草木之属,按理说阵门脉源应是这里无疑。只是这生气之中,居然蕴含着丝丝冷气死意,于生机中缠绵不休,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裴乾坤也是现学现卖,自怀中摸出那本手札,翻看对照了一会儿,终于选定一处,正是一从丁字兰花盛开最茂的位置,山泉的一支亦在此处盘桓流淌:“所有人退开几步,我要在这里破上一破,且看会出现何等变数。杨猴子你守在我身后护持,以防地气宣泄,伤我内息脏腑……把你的刀收起来,千万别误伤了我。” 228 风云变幻 弘宣闻言率众人向后退出七八尺的距离,定神观看裴乾坤动作,不知裴乾坤究竟要做些什么。 杨桓将双刀插于背后,左手反手按住脊背上的银犼,使银犼不得乱动,一面朝裴乾坤笑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有兄弟我为你护法,你尽管放手去做……话说回来了,你到底要干啥?” 裴乾坤也不答话,突然一紧手中混铁棍,狠狠朝刚刚选中的位置捣下,泥土飞溅时,那一丛淡紫色的丁字兰花顿时化为齑粉,淡淡的幽香传进杨桓鼻端,定神一看,只见裴乾坤已经借力垂直拔上半空,铁棒在手中舞成风车,一只手做金猴探海状,居高临下,身处逾越两丈的高度,飞快向四下里张望,似乎在寻觅些什么。 杨桓大为惊叹:“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疾病会偶尔发作,要不然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成了窜天猴……” 原来裴乾坤刚刚对照手札上的方位,大致推算出此地乃是五行木源阵的根脉心源,不过裴乾坤只可以算出大概位置,并不能精确到一下找准根脉,于是借力弹上半空,功聚双目,凝神细察,终于看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山石周围,密密麻麻聚集了许多虫蚁。 那块山石约莫有磨盘大小,被山风常年吹拂,棱角平滑,看似平平无奇,山崖间流淌出的泉水支脉流淌到山石下方,却奇异的消失了踪影,仿佛泉水全都被山石吸收了一般。 那些虫蚁也是奇怪,在草丛中转着圈子爬行,围绕山石形成了一个浑圆的形状,仿佛中了某种魔咒一般,又似被一道看不见实质的漩涡吸住,根本不能脱离。 蒿草又密又深,淌在草丛中难以看到此番奇景,裴乾坤人在半空,却正好看得清清楚楚。裴乾坤见此异状,心中大喜,身体在半空中接连翻转,酿足下落之势,将毕身内功汇聚于双臂,先是使了一个千斤坠,变成头下脚上,双臂牢牢握持住铁棒一端,化作一道肉眼难以分辨人影的流光,狠狠朝那块山石捣去。 “铿锵”一声闷响,裴乾坤使铁棒将山石捣成粉碎。那些虫蚁被磅礴的气流卷得四散飘开,岩石碎裂处赫然出现了一方深不见底的孔洞,孔洞中散出一股幽若实质的绿气,凝集不散,竟然将汩汩流淌的泉水全部承托起来,在洞口形成一道奇异的绿色漩涡。 裴乾坤落地之时,身体明显摇晃发颤,正是内里虚耗过度的表现。杨桓深知裴乾坤的能耐,就算没有开山裂地之能,等闲破碎这样大小的石块,就像呼吸喝水一般自然,根本不会耗费如此大的精神力气。 杨桓连忙上前,横臂将裴乾坤挽在身后护持,同时捉住裴乾坤的手掌,将一股精纯而柔和的内劲缓缓渡入。裴乾坤见杨桓以身相护,心下感激,却苦于身体无力,只好将养调息,勉强运起一丝真气,在杨桓的帮助下简短运行周天,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找到阵法的根源了,定是这里无疑。” 那五行木源阵本是奇门遁甲中十分诡奇的一支,以草木生机为本质能源力量,沟通五行中水脉土脉为辅,根据地形、山势、江河溪泉的蜿蜒走向布置阵图,变化多端,形态各异,没有固定的规则图案。因起沟通的是自然五行之力,威力往往十分巨大,即使是世间顶尖的高手,若是不懂得其中道理,寻不到破阵而出的法门,往往也会困死在阵中。 想那罗二号称“通天先生”,天历算卜的能耐在江湖上罕有人能出其右,穷究一生钻研奇门八卦,成就自然非同小可。裴乾坤得到罗二先生一卷手札,虽然只是按图索骥,浅学现用,在熟悉地形的乔三指引下,找到五行木源阵的阵眼,却也没费了多大功夫,其中不乏有运气的成分掺杂,也属难能可贵。 五行木源阵的阵眼便是那方山石下面的深洞,一旦被裴乾坤堪中,破了阵眼土穴的上盖,那方深不见底的孔洞中,原本凝聚不散的一股地气便宣泄开来,再也难以裹缠木、土、水三股气息,绿气打着漩涌了上来,突然在空气中发出“啵”的一声轻响。以洞口为圆心,爆出一环纯圆的气浪,就似水中投石荡起的涟漪,向四面八方荡漾冲击开来。 那股绿色的冲击波威力越来越大,在空气中形成呼啸的尖锐响声,杨桓见身后的弘宣和村民们已经看呆了眼,连忙大吼一声“快趴下”,随即和身扑倒在裴乾坤身上,将气衰力竭的裴乾坤死死压护在身体下面,耳畔气爆声不绝于耳,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疾速,一波的声音比一波大,震荡得周遭草木潇潇作响,树木于当腰应声而断,就像被巨灵神的大斧齐齐切断了一般。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杨桓感受到那股恐怖的气息宣泄尽散,才战战兢兢的爬了起来。只见那方地洞周围像是被烈火煅烧过一样,周围的泥土又黑又硬,散发出刺鼻的焦味。原本清亮甘冷的泉水突然改换了颜色,变得鲜血一般赤红。最为奇异的是,那股山泉似乎受到某些纷杂乱流的牵引,完全脱离了地心引力,胡乱四处流淌,其中几股泉水由地势低处倒流至高处,最宽的一脉则从灵潭村的方向倒卷回来,形成了无比神奇的一幕。 弘宣见此惊人的场面,震惊不已的喃喃道:“阿弥陀佛,草木无风自摆自断,水源倒流,泥灰无火而焚,这,这……” 在场诸人正惊疑不定,灵潭村的方向飞也似的跑来一人,细看可见,那人脚不沾地,几乎是贴着草尖飞掠,而且速度极快,身体在空气中扯出一道笔直的残影,能有这样的身法,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名动江南的大贼古奇。 此时,古奇脸上一贯玩世不恭的神态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面带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恐,距离老远便开口大喊道:“杨猴子裴猴子,弘宣大师里正大爷,快回村里看看吧,村里出了大事了!” 229 守株待兔 古奇无愧于“江南盗圣”的称号,前一秒还远在百米开外,呼喊声迎风断续,眨眼间已经飞掠至杨桓身前,面色惊慌道:“刚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村里的水潭突然无风起浪,然后潭心便出现了一个大漩涡,就像潭底突然被捅漏了一个连接地府的大窟窿,潭水全都涌了下去,而且那水……” 古奇咽下一口唾沫,艰难道:“那潭水不知怎么的,居然渐渐变成了红色,就像蓄满了血一样,真特娘的吓死我了。” 裴乾坤此时已经调息周天,恢复了五六分力气,闻言按住杨桓的肩膀,朝弘宣和尚和众村民招呼道:“村里出了变故,快些回去守护祠堂,以免妖兽趁机作乱。” 弘宣和里正闻言,率领一众村民慌慌张张便往回走。古奇心思灵活,最会看人眼色,眼见裴乾坤故意拉着杨桓放慢脚步,于是便虚张声势的跟在村民后大喊大叫,催促那些人快些回村。 待得前后距离越拉越远,古奇才转过头嘻嘻笑道:“裴猴子,你故意将那些村夫山民支开,打的又是什么样的主意?” 裴乾坤轻松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刚才一直在村落中守候,没有看见我和杨猴子破开这五行木源阵的其中一个阵眼,否则村中灵潭也不会出现异相。” 杨桓听出裴乾坤话中蹊跷,百般不解问道:“什么叫‘其中一个阵眼’,难道你刚才使出吃奶的力气,居然还没有完全破掉这个木源阵不成?” 裴乾坤笑道:“我能有多大手段,就算是袁天罡或是李淳风那等人亲来,又或是罗二先生亲自尽全力出手,也不敢保证能在瞬间破掉这等引天地自然之气布置下的灵阵。我方才观看罗二先生的手札图像,记载这种木源变衍阵共有六个阵眼,简单说来,就似两个三角形块间错叠加在一起,形成的反向六芒星,每一个尖角必须都暗合木属浓郁之地,以流水为脉络,牵连于中,央一点的阵心,方能将大阵融会贯通,就似人的肉心,通过筋肉和脉络操控四肢是一样的道理。” 杨桓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有六个这样的阵眼,以水流为脉络,沟通村中的那处潭水,所以那个灵潭也就是五行木源阵的阵心?” 裴乾坤盘膝坐在地上,不紧不慢的询问古奇道:“你身上有没有带着吃的,我方才劳心劳力,现在饿得很。” 古奇平常嗜吃零食,口袋里总是装着蜜饯果物,此时自怀中摸出一方锦袋,从里面倾倒出一把羊肉干,递与裴乾坤道:“省着点吃,这可是宁仙坊特制的鲜甜风干羊腿肉,只有姑苏城有的卖,到了扬州想吃还吃不到呢。” 裴乾坤将肉干一并填进口中,豪爽的大嚼起来。羊肉干入口先是腥膻浓烈,干硬难嚼,片刻后终于有鲜美甜腻的味道涌了出来,还有一丝胡椒和茱萸调和的辣味,十分爽口。 裴乾坤一面嚼吃,一面朝二人道:“我方才观手札上所画,但凡设置五行木源阵,布阵者往往找不到合和六角的方位,便会以蕴含木属之气浓郁的宝物作为替代。刚刚我破开的那个地穴深不见底,足以聚拢藏匿浓厚的地气,以为阵法所用的力量支撑。这一处边角既然被损,木源大阵定然难以继续全功,布阵之人如若想要修复大阵,必定会前来探查,以宝物代替原本的地穴。我们便留在这里守株待兔,若是抓住他们一两个人,便可弄清楚这些人布下阵法的意图何在了。” 杨桓心中暗暗钦佩裴乾坤心思缜密,听说一会儿可能有人回来,难免刀枪相见,杨桓担心盖雪银犼受伤,环目四顾,发现北侧背风崖下有一岩洞,于是拎起银犼,朝那岩洞一指:“我们哥儿仨搞不好要和别人打架,你先进去那个洞里去躲上一躲。” 盖雪银犼能够知会杨桓七八分的意思,怪叫几声,连蹿带跳的去了。 杨桓刚学着裴乾坤的样子盘膝坐地,养精蓄锐,便听古奇不敢全信道:“裴猴子,你分析得倒是有理有据,只是不知道有几分准确。若是你料错了的话,布阵之人并没有寻到这里,而是闯进灵潭村中,那些不懂得武功的村民岂不是很危险?” 裴乾坤只是闭目养神,并不答话,古奇只好知趣的闭上嘴巴,倚靠在一棵齐腰折断的樟树上,把玩着手中的如意钩爪,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不停瞄着四下里的动静。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古奇突然一紧手中如意,低喝一声:“来了”。 古奇刚刚说出第一个字,裴乾坤也同时张开眼睛,一双瞳孔泛起淡淡的金色,见杨桓同样望向山谷入口的西南方,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钦佩之色:“你如今眼光不错……有六个人,其中一个武功比我们都要好,剩下的五个人只是泛泛之辈而已。” 古奇眯眼笑道:“裴猴子说话越来越懂得把握分寸了。也罢,咱们俩去捉那个武功好的,剩下的小杂鱼就交给杨猴子你啦!” 杨桓见这两人如此没有义气,居然想让自己以一敌五,刚想表示不满,古奇和裴乾坤已经双双弹上半空,一前一后朝西南方齐腰深的草丛中掠去。 裴乾坤和古奇都是当代有数的年轻高手,二人配合默契,故意拉开一段距离,左右间差出不到一个身位,迎着来人的去向,将那人所有前冲的角度均死死锁定,一条铁棍和一柄如意爪分别上挑下砸,带起的狂猛气劲将周遭蒿草撕裂成粉碎,草沫裹在内劲卷起的气漩中,如同刮起了一阵绿色的龙卷风。 杨桓见那边已经动起手来,丝毫不敢大意,唯恐其余五名对手一拥而上,围攻裴乾坤和古奇分神,双臂一振,双刀已然倒提在手中,矮身在草丛中一阵疾行,灵蛇般游动至战团之后,将那武功平常的五人阻拦在战圈之外,暴喝一声,滚出一团刀浪朝那五人杀去。 230 修罗杀神 杨桓身手本自不弱,觉醒了先天真气之后,经络充盈,武功一日千里,欠缺的只是实战经验和战斗时生死一线锤锻出的火候,此时独立应对五个普通武者,凭借大开大合的刀法,一开始稳占上风,十几招过后,却被那五人合力战得慌乱了手脚。 那五人虽然只是普通好手,却胜在心意相通,配合无间,丝毫不见生涩。五人均身着灰衣劲装,利落短打,蒙头掩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不过这些人似乎常年在一起习武,有针对性的配合出一种奇怪的联击之术,进退纵跃章法凛然,脚踏方位间错时总是保持某一方位规律,看上去也是奇门遁甲中演化出的阵型。 五人中有两人使长枪,两人使战刀,余下一人手执一对不逾尺长的短匕,匕首上蓝光闪闪,显然淬有毒药。五个人进退有据,踏着奇异的步伐辗转腾挪,远攻近战,贴身缠斗,配合没有一丝疏漏,即使杨桓将一双战刀挥舞得如同一片水银倾泻在面前,一时也只能支撑不伤不败,想要取胜却是难比登天。 杨桓虽然经历过几次要命的凶险,奈何独立战斗的经验尚浅,一旦失利便心浮气躁,内息紊乱难继,刀法招式再难游刃有余,只能苦苦支持,不至落败太早,颓势却清晰的落在对手眼里。 五名灰衣人全都是惯常好勇斗狠之人,战斗经验丰富,见杨桓渐渐露出怯意,愈加抖擞精神,攻势更加紧密狂猛。杨桓刚刚以“淡水”挑开切向左侧脖颈的短匕,右手“长风”则被其中一人的长枪荡开,中门大露,被一名刀手觑准机会,奋不顾身的撞进杨桓怀里。 那名刀手不忍放过此等大好良机,倒提着战刀,将刀背紧贴于胸腹,变成刀刃朝外,连带身体的重量加上前冲之力扑入杨桓怀中,妄想将杨桓生生割死。杨桓颓势却并非作伪,虽不至于心胆俱寒,却也生出抽身逃开之意,此刻被刀手和身撞了过来,避无可避,眼见难免落得肠穿肚流的下场,骤然激起凶厉之心,抱着与敌偕亡的一股狠劲,居然不退反进,欺身迎向刀手,左腕同时一翻,短刀“淡水”狠狠刺向刀手太阳穴,若是刀手依旧保持去势,虽然定可切开杨桓的胸膛肚腹,自身也难免被杨桓戳穿头颅,当场身死。 五名灰衣人已然占据了上风,怎肯与杨桓以命换命,那名刀手心胆一寒,看出杨桓动了拼命的念头,不肯再近身搏杀,身体一矮,游鱼般钻过杨桓肋下,滑至杨桓身后时,立刻转身一刀,斜劈向杨桓后脑。 杨桓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身上连冷汗都来不及沁处,脑后便觉劲风袭来,只好缩头闪避。刚刚避过刀锋,左右两侧又同时飞来两柄长枪,分别扎往杨桓两肋,前后两名刀手分别砍向杨桓的脊背和脖颈,余下一人则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倒立旋转,一双短匕合二为一,陀螺般钻往杨桓头顶百汇。杨桓被这五人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心中自问必死,睚眦欲裂,抱着杀死一个对手便能捞回本钱的主意,以短刀拄地,长刀则脱手掷向身体右侧的长枪手而去。 “长风”刚刚离开杨桓的指尖,杨桓便不自觉的用眼角余光窥向右侧长抢手。盖雪银犼被杨桓指使躲进崖壁下的洞窟中,此时正手舞足蹈的观看地面上打架,手舞足蹈,兴奋异常,浑然不知杨桓命在旦夕。 生死一瞬,杨桓本来一片悲愤的心间突然沉静下来,眼中只有一只张牙舞爪的银犼,只见那犼儿虽然只是喜悦蹦跳,四肢动作时竟像是在施展某种武技,那种武技套路简单朴实,恰恰是应对拆解杨桓眼前危机的招式动作。 杨桓心下了然,曾经在普陀山中经历的梦境如幻灯片般在心头一一演绎,也正是那个时候,自号为神仙的梅福和葛洪打斗的场面依旧在记忆中清晰可见。这一瞬间,杨桓心中不悲不喜,指尖微微一动,已然将刚刚离手方寸的“长风”勾回掌中,以左手支地的“淡水”作为支撑,整个人横卷离地,双膝一曲一伸,双脚便撑在身后刀手胸前,将那名刀手蹬踏得倒飞而出。 杨桓从未感觉到头脑和心灵像是此刻一样清明澄澈,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五名灰衣人的动作全都停在了凝滞的空气中,时间和空间在这时完全受到杨桓的操控,杨桓有空隙也有力气,左右手双刀分别格挡开袭往双侧肋下的长枪,头颅微微一偏,躲过正前方刀手迎面劈来的一刀后,身体已经弯曲蜷缩成虾米,脊背压住一柄战刀,借力向上一弹,双脚倒悬而上,双腿缠上凌空扑击而下的持匕灰衣人,腰胯错开一锁,将持匕灰衣人的一双臂骨绞得寸寸碎裂。 杨桓转眼间扭转败势,却没有挺身而起,而是原地旋转半圈,脚尖踢碎身前刀手的右手手腕,双臂极度舒展,“长风”“淡水”分别向两侧激射而出,分别射穿两名长枪手的胸膛。两名长抢手带着一蓬血雨,打着转向后抛跌而去,至死不能瞑目。 只是一个瞬息,杨桓杀死两名长枪手,绞断持匕灰衣人的双臂,踢碎一名刀手的腕骨,只剩下一名刀手看似安然无恙,却已经被杨桓重锤般的一踏震伤内腑,口角沁出血痕,无论如何挣扎也难以起身。 杨桓得势不饶人,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敌人的一双战刀,两把刀均横直在小臂上,整个人突然一分为三道人影,分别冲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待得三道人影重新合二为一,战团中心才显露出杨桓的身形,竟然是杨桓分别冲刺砍出三刀,只是速度太快,导致在寻常人肉眼看来,就似杨桓修炼成了分身术一般。 待得杨桓三影归一,余下三名灰衣人的大好头颅均冲天而起,洒下漫天肆虐的血雨四处淋漓,落在杨桓的身上脸上,就像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杀神一般。 231 缠身苦斗 杨桓在热气球上摆脱算天机的控制,无意中落到普陀山岛上的时候,曾经和念雪失散了半夜。也正是在那个如梦似幻的夜晚,杨桓被通性晓灵的盖雪银犼引至岛中心的一处所在。 月夜天幕之下,溪畔竹林当中,自号为梅福和葛洪的两位老者,为了杨桓的去留大打出手。梅福武功走的是刚猛路数,拳锤有若奔雷,脚踏流星,披挂开阖,纵横勇力;葛洪的武功路子则小巧缠绵,行止如意,通身太极,惯会以四两拨动千斤巨力。 两个人的武功截然不同,打斗时自然十分好看,后来的那位老人自称安期生者,谈笑间大叹杨桓没福,遇到这等功夫尚不知习学参悟。怎奈杨桓当时一点灵性尚未通达,无法体会两位老者对战招式的精髓,此刻死中得活,解决掉凶悍的联击五人组之后,心中尚有不足之意,竟然回想起普陀山岛上一幕,犹自历历在目,如同刚刚发生,一时痴迷在梅福和葛洪的招式境界中难以自拔,浑然不觉的抬臂弹腿,于一片浸染透鲜血的草地上自行模拟演练起攻守招式来。 此时此刻,另一战团中的三个人纠缠苦斗,却是另一番难以言喻的滋味。 裴乾坤和古奇对上武功最高的一人,那人也同样做灰衣蒙面打扮,只是衣襟上绣着一只湛青的狼头,形象狰狞可怖,同另外五名灰衣人区别开来,看来定是同一个江湖组织中的小首领。 这名灰衣人武功高强,使一柄七尺多长的精铁长矛,矛身上镌刻着许多难以名状的古怪纹路,不知究竟代表何种意义。那人使矛的手段当真了得,一杆铁矛如同出水怪蛟,矛影翻飞,将迎头而上的裴乾坤和古奇完全笼罩在内,矛影需实吞吐,指东挑西,使得二人难以形成合围之势,一个照面便化解掉以一敌二的劣势,使得双方处于同一起跑线上,势均力敌对战。 灰衣人的武功路数十分古怪,不似任何一个使矛高手的路数,甚至不像是江湖上的手段,反而有些行伍的中正招法影子隐约可见,却更加透出一往无前的铁血气息,一杆铁矛施展到酣畅淋漓处,隐隐生出千军万马之中纵横沙场的惨烈气势,配合灰衣人有如长江大河般绵延不绝的刚猛真气,一时将裴乾坤和古奇死死压制住,短时间内根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攻。 古奇的武功以轻灵见长,轻功独步天下,无人能冠,小巧功夫诸如擒拿近靠亦炉火纯青,一柄独门兵器如意金钩爪上也浸淫了十几年功夫,怎奈对上铁矛这等大勇之兵,硬抗时底气自然不足,卸力时往往不能全功奏效,只能辗转腾挪,往往闪避十几矛才能偷空回敬一招,却也是杯水车薪,隔靴搔痒,根本不能对灰衣人造成任何威胁,心中着实憋屈。 裴乾坤心中惊骇不下于古奇,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实力上的巨大悬殊,是任何奇门功法,神兵利器也难以弥补的差距。裴乾坤惯常使用的混铁棍也是江湖上一门奇兵名器,重达二十五斤,是江湖妙手“罗汉铁匠”亲手锤锻,两节铁棍分时可做一双短棍使用,结合一处时亦天衣无缝,浑然天成,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妙处。 裴乾坤也算得膂力惊人,否则怎能拈动二十多斤的铁棍,绣花针般耍成风车一样。不过同眼前这个灰衣人比较起来,裴乾坤的力气就不够看了。灰衣人使用的铁矛在军中十分常见,正是阵型防守时配合大盾使用,于盾缝中伸出抗拒骑兵重马的防冲击利器。 这种长矛往往粗若儿臂,长达丈余,灰衣人所用的一支则是拒马矛的缩小版本,不过较寻常的矛枪也要重上两倍有余,约莫有四五十斤的重量,在灰衣人手中如同寻常木质杆棒一样,抖一抖便是百道精光,刺掠时往往划出千重矛影,拈重若轻,威势惊人。 灰衣人的战法亦十分强悍,从不肯原地转圜,虚踏方位,而是不断扎实前进,每跨出一步,必配合以一声惊雷般的大吼,气势夺人,硬是将裴乾坤和古奇逼在一条直线上,只能轮流上前对敌,无法前后夹击,足见灰衣人确有真实本领,过人的能耐。 裴乾坤和古奇何尝不想令灰衣人腹背受敌,只是灰衣人气场凛冽,使二人分别生出一种错觉,便是此刻正置身血与火的沙场之中,前后左右均是拼杀喊叫的兵将,任何虚招和花式在这里都是徒劳,只能凭借一腔血勇和朴实的砍杀招式对敌。而且灰衣人的气势分别牢牢锁定二人,令二人均生出独自对敌的错觉,根本感受不到同伴在侧的安全感,只能拼了命的先维护自己生命周全,才能找到一丝缝隙伺机反攻,何来联手对敌之谈。 杨桓陷于苦战之时,裴乾坤和古奇也不好受,被灰衣人一矛重似一矛,震荡得胸中气血翻腾,根本连分神看上杨桓一眼的精力都没有。古奇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趁着裴乾坤横棍猛扫向灰衣人腰际,灰衣人则竖起铁矛格挡的刹那,平举起手中如意爪,爪心扣住的金球猛的爆开,射出一蓬密密麻麻的针雨,将灰衣人的身体全部笼罩在内。 灰衣人见状并不惊慌,脚步后锉,双手握定铁矛,摆出一个“吐火烧天”的架势,矛尖在半空中缓缓划出一个圈子,内气若江海奔腾般自矛尖汹涌而出,硬是在身前画出一道坚实严密的气墙,将迎面而来的万千飞针悉数格挡住。 争取到如此良机,裴乾坤怎能不好好把握,早已晃身绕到灰衣人后面,铁棍横在胸前,双臂猛然向前一推,铁棍离手抡向灰衣人后腰,去势有若流行划空,威势惊人。 灰衣人刚刚挡下古奇的飞针,闻听得身后劲风呼啸,返身使出一个倒挂鸳鸯拐,一脚踢飞古奇向前递出的如意爪,随即竖起铁矛,磕开横扫而来的铁棍,紧接着一矛点向裴乾坤心口,动作流畅圆润,在两大年轻高手的全力施为围攻下,依旧游刃有余,不见丝毫败相。 232 兄弟齐心 正当裴乾坤和古奇联手苦斗灰衣人,却丝毫占不得上风之时,杨桓已经解决掉五个对手,正沉心演练普陀山岛上两位老神仙的功夫招法。 杨桓此时已沉浸于某一种奇妙的境界,全幅心神似乎同身体完全分离,又似依旧保持着一种若断若续的关联,出窍的灵魂对于身体的动作似乎是操控,又似乎是指导,冷眼旁观自己的武技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进度节节攀升。 终于,杨桓在一刹那间悟懂了刚硬和圆滑之间的转圜,领会了快和慢,弯和直,强和弱之间的流转规则,将两大高手的武技浑然捏合为一处。 杨桓一旦领悟了其中道理,心中顿时涌起无边喜悦,再不复方才一般无喜无悲。有了七情六欲占据在心灵之中,杨桓离窍的魂灵猛然被吸回**之中,身体犹自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弓步向前,左手画出太极,柔和如意;右拳则全力朝反方向挥出,刚强猛烈,每出一招,都能同时兼备软硬两股力量,交叠更替,往复循环,刚柔并济,神妙异常。 杨桓头脑一旦恢复清明,立刻意识到裴乾坤和古奇正陷于苦战之中,毫不犹豫的朝战团扑了过去。 此时灰衣人越战越勇,业已完全占据上风,逼得古奇和裴乾坤只有强撑保命的余地。灰衣人得势不饶人,双手分别正反握住铁矛,在矛身上左右错开一拧,动用秘法将真气灌注于铁矛之中,铁矛上的奇异花纹立刻亮了起来,上面古怪的图形符号似乎活了过来,绕着矛杆流动衔接,眨眼间接合成一圈一圈的圆箍,圆箍处似断非断,使得矛身骤然变得又粗又长,迎风一抖,射出道道青光,舞动间威势骤然增加了一倍有余。 古奇已然技穷,再无压箱底的功夫对敌。裴乾坤却是天生的强硬战士,见灰衣人如此威势,反倒激起内心一股生死不惧的悍勇,面对灰衣人迎面刺来的漫天矛影,不避反进,悍不畏死的冲近灰衣人铁矛最佳杀伤范围,上半身猛然向后弯折,蓄足力道后双手死死握紧混铁棍,当头朝灰衣人砸下,竟是毫不躲避欺胸而来的矛刺,摆出与敌偕亡的打法架势,就算丢掉性命,也要拉着灰衣人一起陪葬。 灰衣人身后的古奇见状睚眦欲裂,丢掉使惯了的如意爪,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身体掠至半路,双手已在靴筒中勾出一对锃亮的短匕,矮身分别插向灰衣人双肋。古奇营救裴乾坤心切,这一下根本没有使出任何虚招,招式又老又硬,完全依靠速度强攻,若是被灰衣人躲了过去,只要反手刺出一矛,定可令招式用老,避无可避的古奇当场饮恨。 裴乾坤和古奇都用上了拼命的打法,灰衣人却依旧游刃有余,只需选择先杀死哪一个对手,余下一人便可从容应对。古奇和裴乾坤一前一后夹攻灰衣人,隔着灰衣人的肩侧交换了一个眼神,均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真挚的友谊和过命的交情。 二人虽然相识时日不长,彼此间并没有太深的了解,不过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友情往往比矢志不渝的爱情来得更加浓烈,更加没有道理可讲。在这一刻,裴乾坤和古奇真正建立了生死之交的关系,不许歃血焚香,便已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灰衣人显然也看出裴乾坤较之古奇更为扎手,身体游鱼般奇异的扭动几下,稍稍向一侧滑开半步,堪堪避开裴乾坤当头砸下的一棒,拼着后腰处被古奇划出两道伤口,也要先一矛将裴乾坤刺个透笼过,再转过头来对付古奇。 生死一发的时刻,杨桓终于裹挟着一阵劲风卷进战团,整个人如同出押的猛虎,短刀“淡水”早已插回腰间,只余“长风”双手握定,战刀如同黑夜般的闪电,挟持风雷之势劈向灰衣人的脖颈。 灰衣人独自应战裴乾坤和古奇两大年轻高手,虽然占尽上风,却也使尽了浑身解数,兼之裴乾坤膂力比自己只弱上半分,悍不畏死的狂冲猛打,古奇的身法又有如鬼魅般飘忽,往往在灰衣人最难顾及的招式空隙中下黑手,战斗至现在,灰衣人也是双臂发麻,体内生出一阵一阵的真气难继之感,有苦自知。 此时杨桓作为生力军冲了上来,对灰衣人造成了更大的压力。 刚刚围攻杨桓的五人,是灰衣人苦心培养多年的高手,一套联击之术罕有人可匹敌,不曾想被杨桓轻易破了阵型,并且将五人悉数诛杀。灰衣人抽空瞥见杨桓杀死自己的得力下属,已是心中惊畏,此刻见杨桓随手劈来的一刀如同羚羊挂角,只是简单朴实的一刀,却似遵循着难以言喻的物理规则,若空中滑翔的乳燕可以避开雨滴,根本不是任何后天苦修能够达到的境界,而是勘破了自然的规则道理,遵循其无上至理劈出的一刀,令人生出难以对敌的颓丧之感。 在灰衣人眼中,杨桓的身影有若渊渟岳峙,仿佛变成了坐落在海洋中心的一座大山,不惧狂风骇浪,令人仰首昂止,难以生出对抗之心。裴乾坤和古奇战斗经验丰富,虽然同样惊异于杨桓短时间内惊人的进步,却也知道抓准机会,同杨桓所在的方位一起错落走位,形成三角形将灰衣人合围在内,一刀,一棍,双匕,同时朝灰衣人身上招呼过去。 灰衣人见状大骇,原本不可摧毁的强大自信终于在瞬间崩塌殆尽。灰衣人自知不是这三人合力一击的对手,不敢硬抗,眼中射出无比怨毒的神色,一抖手中铁矛,一个呼吸间便刺出三十六矛,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迎向杨桓天马行空的一刀,才终于一矛点中杨桓刀刃。 矛尖和刀刃相接的一刹那,灰衣人如遭雷噬,身体不可抑止的一振,突然弓起脊背朝后疾退,肩头却被裴乾坤的混铁棍刮了一刮,衣衫尽裂。右侧下肋则被古奇的短匕刺中,鲜血狂飙。不过灰衣人也借着这一下缓冲撞进武技最弱的古奇怀里。 古奇怎敢被灰衣人撞实,不得已抽身侧避,水泄不通的三角形包围圈顿时打开了一个缺口,灰衣人趁机狂掠而走,一路逃往灵潭村的方向而去。 给读者的话: 路盐这几天忙着买房子过户的事,请了三天假,现在假期满了,房子也买到手了,总算是有了一个能够栖息的小窝,可以继续心无旁骛的写作啦,恢复更新,在这里先真诚的道个歉。 233 计议已定 杨桓见灰衣人遁走的方向正是灵潭村所在方位,一阵风般追随而上:“点子逃了,快追,免得他冲进村子里滥杀无辜。” 裴乾坤和古奇苦斗半晌,差点脱力,不过也只好咬牙跟了上去。三人缀着灰衣人的身影进入灵潭村,却见灰衣人不顾一切的穿村而过,一路逃往官道的方向,这才停下脚步,查勘藏匿在祠堂中的村民有无损失。 除去祠堂中的老弱,弘宣、众僧、里正和几十名胆壮的男性村民均守在祠堂前护卫,亲眼见到灰衣人逃遁,杨桓三人随后追了上来。那些山民都没有见识过此等江湖上的功夫手段,一时全都惊得呆住了,手脚身体一动都动不得,只是看怪物般看向杨桓等人。 既然那灰衣人已经败北逃走,杨桓便不欲再追上去自寻晦气,唯恐追得灰衣人太紧,惹得灰衣人狗急跳墙,返身拼命。何况灰衣人既然带着五名手下现身,又能布置下如此庞大的五行木源阵,天知道左近是否还有多少埋伏下的人马,杨桓怎肯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既然地气已泄,五行木源阵不攻自破,这些村民或是去派人县城报官,或是立刻出逃暂避,已经没有性命之危,杨桓三人也算做了一场天大的好事,便同弘宣和里正商量起来。 弘宣是方外之人,不懂得世俗事务,里正年迈,一生却经历了不少风浪,很快想出了办法,目光在杨桓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确定杨桓是三人中为头的,于是“咕咚”一声跪在杨桓面前,如论众人如何劝解,就是不肯起来。 杨桓无奈,只好蹲身把住里正双臂道:“老人家有什么吩咐但说,万万不可如此折损小子的寿数。” 里正差点老泪纵横,颤声恳求道:“杨小哥,老朽的眼睛尚未昏花,能够看出你兄弟三人都有通天的本事,而且心地纯良,一身侠骨,最肯扶危济困。如今我村中并无多少车马,大多都是老弱妇孺,难以携家带口出村躲避,说不得只好派脚程快的男丁去县城报官,引官军前来护持,算起这一来一回,也要一整天的功夫。方才那些人穷凶极恶,若是折返而归,我等寻常村野乡夫根本抵敌不得,还请你兄弟三人看在我一村老小良善性命的份儿上,好歹守候我等周全,待官军来时再走吧。” 苦情难却,何况涉及到如此多人的性命,杨桓只好应允下来。里正又是欢喜又是感激,连连给杨桓叩头,却被裴乾坤和古奇一左一右拉了起来。 杨桓知道古奇脚程快,本想命古奇亲自走上一趟。不过一来古奇是个见不得官面上人物的江湖大贼,二来刚刚恶斗了灰衣人一场,古奇差点力竭,面色苍白,只是勉强支撑,杨桓终究不忍,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里正自安排了二三十名壮年男子,和几个口舌伶俐的年轻人,分开走路,去往县城报官。又命几个妇女捉了两只鸡鹅,在就近的人家锅灶内煮熟,并些腊肉、鸡蛋、咸笋等物,在祠堂前露天安排桌椅,供杨桓等人吃食,将养些力气。却又命人煮了几碗索面,粉汤和上好的果茶,犒劳弘宣众僧。 对于杨桓刚刚一刀败走武技强横的灰衣人,裴乾坤深为纳罕,不过裴乾坤知道这里不是深谈的地方,只好把疑惑暂且藏在肚子里,随便吃了点东西果腹,只是拿眼睛瞧向杨桓,一面警惕着灰衣人的同党再次出现寻晦气。 杨桓对于武技境界上的追求本不十分上心,习学些刀棍本事,只是为了不在江湖上受人欺负。此时就像没事人似的,好像刚刚大发神威的人根本不是他,撕下一只鸡腿,三口两口吃得只剩一只鼓骨棒,却又瞄准了剩下的一只鸡腿。 古奇的吃相比杨桓好不到哪里去,刚刚啃完了一对鸡翅膀,见杨桓眼色不对,连忙将剩下的一只鸡腿夺在手中,得意洋洋的在杨桓面前晃了晃:“一只鸡只生了两条腿,你一只,我一只,咱们谁也不许多吃多占。” 裴乾坤见二人刚刚从阎王殿转了一圈出来,便又没心没肺的打闹起来,失笑着摇了摇头。 杨桓不忿古奇抢走鸡腿,眼珠转了转,指了指天空中散发出囫囵白光的旭日,奸笑着朝古奇道:“你看那个太阳,像不像我前日借给你的二十文钱?” 古奇连连摇头:“少跟我来这套,我什么时候向你借过二十文钱?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杨桓怒道:“跟我装失忆是不是?你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东莞天上人间门口卖弄风骚知道不?跟我玩借钱不还那一套,你算是遇到耍王霸蛋的祖师爷了!别装傻充愣,前两日我们经过太平镇的时候,住宿客栈的房钱难道不是我给你算的?你巴巴的要了一间上房,还叫了一套大保健的服务,一共是二十文钱,都是我付的账。如今也不用你还钱,就拿你手中的鸡腿抵债得了。” 古奇哪会被杨桓轻易敲诈,伸出舌尖飞快在鸡腿上舔了一遍,随即将鸡腿递到杨桓面前:“成交,鸡腿现在归你了。” 杨桓先是一愣,继而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古奇的鼻尖吼道:“古猴子你欺人太甚,今天我要不好好揍你一顿,我都对不起我胸前鲜艳的红领巾,今后绝不自称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裴乾坤啼笑皆非,不愿两人再闹下去,于是转移话题,拉住杨桓的手臂道:“不要闹了,刚才咱们和那些人打斗之前,银犼似乎被你藏进了崖壁上的岩洞中,这时候也不知怎么样了,你还不快些去将它寻了回来。” 杨桓这才想起盖雪银犼,刚要折回去寻找,身后便传来一阵兴奋的吱吱叫声,正是盖雪银犼眉开眼笑的跑了过来,两只后腿拐了拐了的学人走路,一双前爪不知捧着什么东西,时不时用眼睛朝手指缝中看上一眼,如获至宝一般,兴奋得眉飞色舞。 234 八方血池 杨桓见盖雪银犼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便知这钟灵俊秀的犼儿定然寻到了宝贝,于是一把捞着银犼的尾巴,将银犼大头朝下倒提了起来,硬生生将犼儿手中之物夺了过来,却是一光滑的珠子。 这颗珠子呈鸽卵大小形状,通透清澈,绿意盎然,就似一块最上等翡翠,却又有着浑然天成之态,浑无一丝人工雕琢的痕迹。杨桓将珠子擎在掌中细细赏玩,见珠子里隐有绿光流动,似乎酝酿着无限生机,自掌心中传来一阵阵温润的气息,十分可爱。 银犼被抢夺了宝贝,又被杨桓当成一块破布丢在地上,纵跃着吱吱乱叫,面露不忿之色。杨桓随手一个暴栗,将盖雪银犼敲得矮了下去,双手抱着脑袋,眼睛贼溜溜的不肯须臾离开杨桓手中绿珠,大有不舍之意。 古奇最是喜爱银犼,将犼儿拎在自己的肩上坐定,埋怨杨桓道:“杨猴子你真是暴殄天物,似犼儿这等灵兽也舍得虐待,你可知道这小家伙若是拿到集市上去卖,该有多少识货的会抢破脑袋竞相给出天价……” 裴乾坤见那颗绿色的珠子古怪,也凑上来看了看,毕竟不认识是一件什么东西。不过裴乾坤习学了通天先生罗二的手札,大致猜出这件东西来历不凡,十有**是一件可以凝聚草木生气的宝物,用以辅佐五行木源阵催动所用,于是朝杨桓索来,翻来覆去把玩不停。 杨桓是个混不吝的脾气,就像西游记中描述的孙悟空一般,爱吃没钱酒,专打老年人,所以盖雪银犼轻易不敢撩拨杨桓,不过却不怕裴乾坤,此刻犼儿见自己辛苦寻来的宝物到了裴乾坤手中,哪里还会客气,自古奇的肩上一跃而下,伸手便夺裴乾坤手里的珠子。 裴乾坤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一花,下意识的缩回手去,手腕却被银犼尖利的指甲挠出一道长长的血凛,吃痛下神经形成自然反射,扬手将珠子抛了出去。盖雪银犼和裴乾坤谁也没有夺到珠子,那颗珠子滴溜溜滚落地上,由高处迅速下滑,一路滚进那口异变成血红色的深潭。 潭水本来如同一块祖母绿般清澈喜人,只是受到五行木源阵的影响,在潭心出形成一个不断下卷,同时又不断上升的对流漩涡,地脉中莹润的草木之气混杂在厚重的地气中,被水脉一激,竟而将潭水映得鲜血般通红。 五行木源阵其中一个阵眼已被裴乾坤使用巧法破掉,余下的阵眼则犹留有不舍之意,其中残余的能量依旧伴随残阵缓缓流动,待得阵法破碎殆尽之时方可消散,灵潭也可恢复常态。 裴乾坤和盖雪银犼抢夺珠子,导致那颗绿珠不小心滚进潭中,很快被卷入血红色的漩涡中央。那漩涡上部就像一个怪兽的血盆大口,贪婪将潭水一股脑吸了进去,受到地脉压强的力道,不得已从底部最深处形成逆流,依旧将潭水倾吐出来,上下交对,导致漩涡中心就似滚开了沸水的铁锅,咕嘟嘟涌出无数的气泡。 那颗蕴含了草木生机的珠子被卷进漩涡,在水脉的包裹下畅游地脉,很快返出水面,被漩涡中心喷泉似的水流擎托虚浮在半空,五行中的水、木、土三股相生相克的气息交杂在一起,轰然爆出一道色彩斑斓的彩虹,横亘在灵潭之上,灵潭中的水全部倒卷空中,使得灵潭突然间干涸,潭水则倒悬在半空之上,漩涡亦跟着彻底翻了过来。 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因为整个灵潭的潭水居然倒悬在空气中,似乎全被那颗绿色的珠子散发出的力量承托住,形成了完全违背自然规律的奇景。那颗珠子虽然蕴含草木生机,却也不是什么仙家宝贝,毕竟难以持久支撑一潭之水脱离地心引力的巨大压力,只是被漩涡的吸力牢牢吸住,移动逃脱不得,只得原地飞快旋转,散发出大团大团的耀眼绿芒。 珠子的绿光和潭水射出的红光交织对抗,红光和绿光中间隐隐有土黄色的流光阻隔,不过黄光只是昙花一现,很快被压迫尽散,珠子散出的绿芒最终再不能完全托举一潭之水,潭水自绿色的光幕旁倾斜下去,形成无数股血色瀑布,重新涌进了潭坑。 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奇变所震惊,没有人注意到天色发生了变化,原本炽白的日头不知何时藏匿到灰色的云朵中,似乎连太阳也惧怕了这等违拗天地自然的剧变。 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传来,大地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水潭的正东,东南,正南,西南,正西,西北,正北,东北八个方向,自水潭边沿的泥土中,缓缓升起八支巨大的石柱。八支石柱越升越高,最终完全拱出地面,每一支都有方圆丈余的直径,顶端分别蹲着一只奇兽,各个狰狞勇猛,栩栩如生。 八只奇兽均张开大嘴,口中吐出源源不绝的水流,同样是猩红一片,加上半空中不住下流的血红色潭水,重新将灵潭填充满盈,那颗绿色的珠子在发出一阵尖锐的嗡嗡声后,失去全部力量般掉落潭心,变得暗哑无光,漂浮在潭中静静不动。 以裴乾坤一向淡定的性子,此时也长大了嘴巴,嘴里足足能塞下一个鹅蛋。等到水潭终于恢复了宁静,裴乾坤才拿出罗二先生的手札,疯了一般飞速翻找,对比这等奇异的自然变化。 古奇也和裴乾坤一样,将自己的那本手札翻到最后一页时,忍不住尖叫起来:“我靠,在这儿,在这儿画着呢,也是一个臭水坑边上竖起八道石柱,石柱上蹲着八只天杀的凶兽坐镇……哎你看这上面终于有人能看懂的字了,只是模糊了些,我看看啊,我只认得其中一个字,好像念做‘八’……” 杨桓跟在文名散播天下的宋之问身边学文学武,文化水平有了很大的改善,见古奇摆出一副“我是文盲”的尴尬模样,连忙凑了上去,看到手札上果然画影着同眼前景象有着九分相似的图形,旁边折页上标注着四个模糊的小字,仔细看去,正是“八方血池”。 给读者的话: 看过路盐上一本都市文《二货特工》的朋友们都知道,路盐写书后劲足,属于慢热型写手,渐入佳境,后方高能,请新书友们多些耐心和支持,路盐感激涕零,在此拜上顿首。 235 守陵人 杨桓刚刚念出“八方”两个字,便觉小腿一痛,已是被裴乾坤悄悄踢了一脚。 裴乾坤看清楚画影图旁边“八方血池”四个字,连忙夺过手札塞还给古奇,同时朝杨桓和古奇使眼色,示意二人不要声张。杨桓知道裴乾坤做事一向肆无忌惮,既然如此讳提这四个字,看来这八方血池定有古怪,于是用征询的目光望向裴乾坤,索要解释。 裴乾坤暂且不理杨桓,而是走到老里正身边坐下。里正正捧着粗瓷大碗喝茶,闻听得裴乾坤道:“老人家,您可是自小便在这灵潭村居住?” 里正笑道:“不止是我,我们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村中,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这里并非深山,土地稀少,种些粮食尚且难以果腹,兼且进入茂林中路途难走,少有胆量壮的敢进入深处打猎,这灵潭中又没有鱼鳖虾蟹,全村老小大多只能指靠阳坡上百十棵果树茶树过活。” 裴乾坤道:“既然这样,不知这灵潭村有着多少年的聚居历史,在县志中有否记载可查?” 里正得到裴乾坤等人倾力相助,感激不尽,知无不言道:“裴壮士这个问题问得正是有趣,我虽是这里的里正,连我竟也不能答对。往常赶着年下去县城中见父母官之时,县城治下许多村乡也曾重新丈量土地山丘,划分彼此间的界限。唯独我灵潭村在县志中并无任何精细记载,只有简单三言两语一带而过,注明先秦时期便有**户常住于此,渐渐发展壮大至斯,却并无汉晋、南北、前隋时期的任何标注变更,想来定是我灵潭村除了少许贡茶和鲜果之外,少有物产粮米,人口亦十分稀少,所以官面上也舍不得力气看觑,就连我这里正的职位,也是从祖辈上传下来的,说不得于村中事务上吃些辛苦,每年新年初始,方能在祠堂供奉中多分些茶资,朝廷是连一文钱的薪俸都不给的。” 裴乾坤始终暗暗观察老里正说话时的神态语气,见里正侃侃而谈,似乎并无任何隐瞒,于是又说了几句闲话,回到杨桓身边悄声道:“这‘八方血池’是先天八卦中至通至达的一门阵法,非是人力能够随意穿凿,必须选定一处五行之气极度茂盛交缠的地点,聚集金、木、水、火、土五行氤氲之气,经过堪舆高手顺应山脉、地势、水势、草木生气、地下矿脉、熔岩流度的走向,将五行之气凝合一处,形成的阵法可上达扶摇,下通九幽,牢牢将这一处所在封锁圈定,自成一派天地,不受外界自然影响。这种阵法的布置极度虚耗人力物力,往往作为守护至尊至贵的人物陵墓所用……” 杨桓惊道:“照你这样说,灵潭村附近竟是藏着一座大富大贵人物的墓穴?” 裴乾坤努努嘴,示意杨桓小声些:“正是如此。若我所料不错的话,灵潭村村民的祖先本应是被派遣常驻于此的守陵人,经过多年繁衍,渐渐形成了这样规模的村落。我刚刚侧面打听,见那里正却似浑然不知,若非他有意隐瞒,看来应该是守陵的任务传承到某一代的时候,出现了什么差池,导致这些守陵人的后代完全断更掉背负的职责。” 杨桓琢磨了半天,才慢慢消化掉裴乾坤的一番推论,紧跟着继续剖析道:“不管那里正是真的不知也好,不肯吐露实情也罢,灵潭村隐藏着的这个秘密,或是被外人无意中知悉,或是在朝廷官面系统中也始终有着记载流传,才导致那些灰衣人的出现,布置下五行木源阵,困住灵潭村所有人,使其不能外出通风报讯,才好闷在葫芦里做起了掘山盗墓的勾当。” 古奇听二人分析了半天,脑筋也跟着转动不停,此刻眼前一亮,贼头贼脑道:“杨猴子分析得非常有道理,不过也不尽然。依我看来,那些人有九成是官面上派遣而来,不说其他,单是差点令我们吃了大亏的那个高手,一招一式都不像是江湖上的手段,而似行伍中的能耐,否则也不会打斗时散发出那种一往无前的铁血气势,所以我推测那人定是镇守边关的一名悍将,常年在血火战场中打滚冲杀,才能培养出如此气质和手段。” 裴乾坤赞许的点了点头:“我们也算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商论到此,定是朝廷遣人来寻墓穴中的金珠宝贝无疑,因为这事儿毕竟见不得光,所以才派来一名少在中原路面的边关大将,须知行伍中人最是纪律严明,比那些做官的嘴巴要严得多,这其中也许还涉及到朝堂中的某些秘辛,就不是我们能够猜得出的。那些人或是武技非凡的将军,或是通晓阴阳阵法的高手大家,可见幕后操控者颇有地位,指挥之人确是下了血本,否则无法搜罗到如此多的人才为之驱策。那些人布下五行木源阵,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困住灵潭村村民,免得机密外泄,同时也是为了引动‘八方血池’出现,掳走的那些村民应该是充作开山造饭的劳力使用,连孩童一并带走是为了掩人耳目,使这些愚昧的山民认为是有恶鬼怪兽作祟。所以和我们争斗的六个人,应该只是掘墓队伍中的少部分人马武卫,其余的人和那些失踪的村民一定还留在山中某处,静观其变,等候援兵。” 杨桓见裴乾坤说得如此笃定,面色犹豫道:“若是被你猜中的话,我们破坏了朝中某股势力的大计,还杀了他们的人,岂不是会被那些人玩了命的记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谁也不想得罪了仇人过贱年,不若我们趁现在赶紧走吧。” 古奇赶紧道:“可不是,若是那个逃走的高手去外面搬回救兵,我们三个这样的身手恐怕难以抵敌。再说出去报讯的村民若是引来官兵,见我们三个杀了人,最起码也要盘问我等的身世来历。我虽然长得英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贼,最怕见官;裴猴子又是朝廷罪臣的家将,按理说没有当地官府的许可,决不能随意外出;剩下一个杨猴子虽然身世清白些,却生就一副坏人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三人这样的组合,要是不被官兵捉住关起来都奇怪了,快走,快走!” 236 平地生波 说话间,白昼已经过去,日头渐渐偏西,只在西山头上露出半张脸颊,洒下赤金色的光辉,映照得血红色的灵潭更显诡异。石柱上蹲着的八只奇兽则源源不绝吐出红水,看来定是由石柱于潭底吸水,再从石兽口中喷出,往复循环,生生不息,不知究竟是何道理。 眼见天色愈晚,里正依旧不敢让村民们各回各家,仍然命村中老小集中在祠堂内过夜,直至忍耐到官兵到来护持再做计较。 杨桓三人一直想着开溜,又不忍就此离去,生恐藏在暗处的盗墓者趁机而入,屠杀无辜村民,正犹豫不决间,弘宣和尚看出三人神态有异,大概猜出了三四分,走上前宣念了一声佛号,将杨桓拉至一旁,低声问道:“施主可是想走?” 杨桓喜动颜色道:“既然你看出来了,索性一事不劳二主,你老信奉的是佛爷和观世音菩萨,最是大慈大悲,就守在这里悲天悯人好了,我们三兄弟还有要事在身,学完了雷锋马上就得赶路,做好事不留名是我们做人一惯恪守的准则……” 弘宣微笑道:“老僧虽然驽钝,却也看出你三人有些江湖上的门道来历,故此不愿同官府中人打交道。三位虽然为了拯救无辜拔刀屠魔,也是被逼无奈,只是毕竟人命关天,如今死了五个来路不明的坏人,身首分离,死状凄惨,解释起来确是要费上一番口舌,不若老僧在里正那里讨上一个面子,便让你三人速速脱身事外,若是官司问起,便推说是三位不知名姓的仗义游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后便飘然离去,萍影无踪,想来官兵还要处理人口丢失的案子,你们这事也就罢了。” 杨桓大喜称谢,裴乾坤和古奇也纷纷上前道谢。弘宣自去和里正说了一番话,里正毕竟年迈,经历的事情多,早就看出杨桓三人身份有些尴尬,此时经弘宣隐晦一说,便不肯昧着良心将杨桓等人拉下水,于是上前分别携住三人的手,眼泛泪光道:“三位壮士肯不顾安危向前,救我一村老小性命,老朽自然感激不尽。只是我这村中遗失了人口,想必官司必定要拘人讯问,没的让三位恩人耽误赶路的时辰。而且那起恶人已然逃离,官兵亦很快会赶来护持,相信不会再生枝节。非是老朽生性凉薄,我这村中一向清贫,没有金银相谢,只得我积蓄下了一吊小钱,并些面饼、鸡蛋、腊肉,一并赠予恩人留着路上盘缠,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来生做牛做马,任凭驱策。” 杨桓哪里肯收里正的钱,只是接过一个装有面饼和腊肉的布裹,便急匆匆赶回灵光寺内取马车,顺便给留守寺院的小沙弥报知平安,转达弘宣等众僧安然无恙的消息。 老里正千恩万谢,率众村民将杨桓三人送出村去,又朝三人的背影顶礼叩首,良久方返回祠堂。 离开村子以后,盖雪银犼便一直坐在古奇肩上,突然伸出爪子,夺走古奇手中把玩的一支银簪,抓在手中充作痒痒挠,在头顶刮来刮去。 那银簪一看便知非是俗物,虽然用材普通,簪上却精雕细琢了许多细巧样式的花纹,显然出自名家之手。裴乾坤从未见古奇把玩过此物,不无怀疑道:“你小子是不是偷了人家村民的东西?” 古奇嘿嘿笑道:“贼不走空是我做人一惯恪守的准则……你们别再瞪我了,我只是好多天没有开张,一时手痒,没控制住而已,再说我也没拿他们太贵重的东西,一支灰突突的破簪子又值不得几个钱……” 杨桓和裴乾坤正嘲笑古奇贼性难改,忽然闻听得前方传来一阵人嚷马喧之声,官道转弯处传出一阵隐隐火光,看来是前去县城的村民将官兵引了来。 三人均不欲生事,怕被引路的村民认出,于是迅速躲进官道旁的疏林中,从树后张望过去,只见一位捕头骑着一匹劣马,身后跟着二三十挎刀衙役,手执火把,正同报讯的村民朝灵潭村的方向赶去。 那个捕头穿戴甚是整齐,身着暗红劲装,脚蹬薄底快靴,带着束发无翅黑纱帽,腰间挎着一口制式厚背官刀,满面虬髯,很有些气势。捕头不知听身边的一名灵潭村村名说了些什么,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粗着嗓门道:“不是我不乐意管你们灵潭村这档子事,你自己说说,你们灵潭村也是我县城辖下的一方水土,偏偏在税簿上连一文钱都体现不出来,果子和茶叶直接进往内上供奉也就罢了,偏又留出些囤积居奇,售卖给官员老爷们享用,似我们这等芝麻绿豆的小衙兵,可曾落得你们一文钱的好处?” 捕头显然是在向那村民要人情,那村民偏偏驽钝得可以,硬是没听出来,只是点头哈腰的赔笑。捕头见状更加不快:“你们灵潭村一向作怪得紧,难怪说穷山恶水多刁民,我们这县下治理的村乡少说也有上百,偏你们一村的人不喜与外人通婚。怎么你们村里的男子都生得英俊,女孩子赛过貂蝉,就看不上外人了吗?好不容易娶回几个邻村的姑娘,又订下规矩一生不许人回娘家省亲,别村倒插门的姑爷不是上山砍柴摔死,就是打猎时被饿狼叼了去,简直特酿的晦气。你倒是说说看,就似你这等犯邪的村子,还叫什么灵潭村,我看不如改叫鬼潭村得了。” 裴乾坤将那捕头的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情不自禁的皱起眉头,却听得杨桓凑过来低声道:“看来你一点没有猜错,灵潭村的人果然都是守陵人,只是不肯将这秘密告诉你罢了,否则他们怎会不许子孙和外人通婚,又将别村的媳妇禁足,那些死于非命的倒插门姑爷十有**也是他们故意弄死的,却又做出是死于意外事故的现场。没想到老里正和那些村民看起来慈眉善目,一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淳朴模样,其实暗地里净做些丧尽天良的罪恶勾当,亏我们三人一猴还拼了命的帮助他们驱逐对头,简直是瞎了我们八只二十四K的钛合金狗眼!” 237 恩将仇报 古奇是名动江南的大贼,从来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从未被人像是傻子一样玩弄于鼓掌之中。古奇刚刚豁出性命去维护灵潭村的村民,不曾想却被这些守陵人欺骗了感情,听了杨桓一番言语,气得上蹿下跳,咬牙切齿道:“乃乃的,这帮子守陵的村民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累得我们被卖了还喜滋滋的替人数钱,老子这就折回去寻他们晦气。” 裴乾坤武技强横,行走江湖时日不浅,从未吃过这样的大亏,心中生出不忿,只是毕竟还沉稳些,一把按住古奇的肩膀:“江湖上的事情本就是这样,孰是孰非根本难以说得清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吃些亏就当做时运不济好了,我们没有损失了钱财兵刃,又没有伤及肢体性命,既然官兵已经来了,我看这事还是这样算了吧。” 古奇最肯听裴乾坤的话,闻言只好按下心中恨意,咒骂几句舒泄心情。杨桓却跳脚不依:“算什么算,我们三个虽然不是什么名动一方的高手,却也是三个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如今被一**诈的山野村夫似耍猴一般愚弄,传到江湖上还不被人笑掉大牙。不行,这次我说什么也要回去找场子,你们都不用拦我。” 古奇的眼睛瞬间一亮,没口子的夸赞杨桓有男子汉气概,裴乾坤抱着肩膀冷眼旁观,听杨桓和古奇互相吹捧了一盏茶的时辰,才冷冷出言道:“行了,别演戏了,我看你们两个根本不是要回去找回场子,分明是惦记着古墓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杨桓和古奇被裴乾坤戳穿心事,一齐干笑道:“裴兄明鉴,裴兄威武。” 杨桓赔着笑,涎皮赖脸商量裴乾坤道:“亲裴兄,好裴兄,小弟我自打西域而来,被姑墨国主哈迪力视为叛国之贼,充没了家产,满西域通缉索命,如今只好在小城碎叶安身,没些钱财傍身,下半世怎得安生快活?古猴子虽然积蓄了些贼赃,却少有金银珠宝,都是些被失主挂了号的古董瓷器,名书名画,等闲也换不得钱使唤,所以我兄弟二人都是一穷二白之人,哪能不见钱眼开。裴兄若是不愿跟我们俩一起去做开山掘墓的勾当,不妨就在附近找个落脚处安身,待我二人盆满钵满的归来,定然也会分一杯羹给裴兄,谁叫我们之间有着如此深厚的兄弟感情呢……” 裴乾坤沉吟半晌,终于勉强点了点头:“说来说去,你们两只猴儿还是想拉着我一同去,定是看中了我开遁披卦、分山寻龙的本事。也罢,这趟若是真能弄出大钱来,我也好去官府上下打通关节,赎回小姐一个自由的身子,废话少说,咱们现在就走着。” 杨桓和古奇闻言大喜,一个劲儿朝裴乾坤挑大拇指。事不宜迟,三人一猴立即折返灵潭村,远远缀在官兵的后面,在官道旁的树林中尾随。至于灵潭村外的坡地之时,三人幽灵般从西北方绕进村子里,将身影潜藏在浓浓的夜色中,借着草屋的掩映不断移动,蹑手蹑脚潜至祠堂后墙。 祠堂前的空地上亮如白昼,原来是村民们将火把捆绑在高高的竹竿上,楔入松软的泥土中充当台灯,百十只火把在夜风中烈烈作响,空气中充满了油脂燃烧的气味。 杨桓三人攀上墙头,脚下蹬踏着断石和朽木保持平衡,只敢在墙后面露出六只眼睛,探看祠堂前的动静,盖雪银犼本不肯安分,被杨桓抽出腰带捆住手脚,又使一团破布塞住了嘴巴,可怜兮兮的缩在墙角,一双大眼睛不断在三人身上瞪来瞪去。 出去报讯的村民引着官兵来至祠堂前,里正和老僧弘宣自远远上前,将官兵迎到桌旁坐下,奉果奉茶。那名虬髯须扎的捕头将厚背刀连同刀鞘朝桌上一扔,咕咚咚牛饮了一碗茶水,抹去唇上的水渍道:“你们这村中到底生出了何事,要这样慌慌张张的,连夜将我等拘了来?” 里正上前弯腰赔笑道:“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我灵潭村一向安宁,赶着大年下里,不知从何处来了几个蟊贼,见我村中赤贫,得不到许多钱财,却将许多孩童下药迷了去,不知要卖往何处牟利。我等村民都是不懂得厮打的莽汉,追那几名贼人不得,只好将灵光寺的神僧请来暂作护持,又急急遣人前往县城报与您老知晓。这不盗婴的贼人刚离开不久,您老便来了,我们这儿正没辙呢。” 里正话未说完,几个妇女村汉便围了上来,在捕头身边嚎啕大哭,跪地恳求捕头救回自己的孩儿。 自贞观天子世民稳固江山之后,大周女皇推翻大唐,建立崭新的政权,依旧沿袭了贞观时期的风尚,政令清和,广通言路,支持农商,并开文举武举恩科,选拔有才有能的达士为官,说得起是天下盛世,所以无论朝中官员,还是这些地方上的文武,罕有大奸大恶之徒,恪守职责,颇有些为人民服务的觉悟。 这捕头虽然不齿灵潭村村风,听说有大盗掠走许多孩童,心里也是一惊,于是将丢失了孩儿的村民逐个扶起,命其将盗贼的形容音貌细细描述一遍。 几对丢了孩子的父母之中,有一男子平时最能言善讲,便是曾为杨桓等人引路的樵子乔三。乔三被推了出来,哭泣得十分哀苦,将掳走孩儿的贼人容貌身量说了一遍:“那三人似乎是纵横在江湖上的大盗,惯做恶事,胆大包天,连容貌和声音亦不曾避讳我等乡野山民。当时我自山中砍了柴枝回家,刚在院门口放下柴担,便见拙妻哭嚎着冲了出来,追索我家孩儿小豆子。那三人凶神恶煞的踢翻拙妻,为首之人用刀柄敲晕了我。我却于昏迷前模糊看见……” 杨桓三人在围墙后听得又惊又怒,因为乔三形容的三名贼人,赫然便是杨桓三人的容貌。 238 隔墙有耳 “那三人年纪轻轻,均形容猴相,其中一人带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猴子作为宠玩,分别使用刀棍,武技高强,非是我等粗鄙山民等够抵敌……” 乔三依旧声泪俱下的倾诉百般苦楚,杨桓在墙后却差点咬碎银牙,愤恨的目光钢针一样刺向乔三后背,那乔三却似感觉到了一般,转头用疑惑的目光朝墙头上望来。 杨桓大惊,连忙拉着裴乾坤和古奇蹲下身子:“我们今番算是栽跟头栽到了外婆桥,这些天杀的村民和那寺中僧人全都是一伙儿的,被我们无意中撞破了秘密,于是将丢失人口的罪过栽赃到我们头上,以除大患,就是为了防备我们在外人面前提起灵潭村的古怪。亏我们三人还自诩为活雷锋,大摇大摆的满世界闲逛,被官家的人当做人贩子捉起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裴乾坤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目露恨意道:“和尚和村民都是守陵人,世世代代守护着大山里的秘密。那些武功高强的灰衣人应该是这些守陵人的对头,在此布下阵势,开山寻墓,村民抵敌不得,便要寻求僧人同伴的帮助。恰巧我们三个好死不死的跟了来,获悉了这里的古怪,这些守陵人见我等武艺高强,不敢动粗围杀我们,便趁势布下如此毒计。裴某行走江湖多时,却也从未见过这等恩将仇报的毒蛇,真是,真是……” 裴乾坤懊悔不已,双目流露出凶厉的杀意,显然恨不能将这些守陵人碎尸万段。古奇则咬着牙计议道:“天佑善人,使我兄弟三个及时撞破他们的阴谋,不至于糊里糊涂的被人害了,这次我等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损失,盗空他们老祖宗的墓穴,走的时候再于村子里放上一把火,让他们过上一个终生难忘的新年。” 砍柴人乔三似乎也是一名内家高手,否则不会对杨桓的目光生出感应。杨桓不敢再妄自探看,只是竖起耳朵倾听祠堂前的动静。 大胡子捕头率领手下一干快手,在丢失了孩子的人家屋内院外逐个勘察现场,又命乔三随自己一并连夜赶回县城,着人画出三个大盗的画影图形,又留下一半的快手驻守村中,以免贼人去而复返。 弘宣见大胡子捕头要留下人手,走上前宣念了一声佛号,突然将手中禅杖重重一顿,将地上一块人头大小的硬石敲成粉碎。在捕头讶异的目光下,弘宣指着身边手持戒刀的僧众道:“我等灵光寺众僧虽无降龙伏虎的本事,对敌等闲江湖盗贼,却是手到擒来。只恨路途遥远,匆忙赶来得晚了些,没有将丧尽天良的贼人擒住。这里有我等僧众护持,自然会相安无事,捕头还是快些带着儿郎们回去复命,四处张贴悬拿告示,以免贼人流窜至别处做下案子才是正经。” 大胡子捕头见弘宣露了这一手,便不再相强,叮嘱勉励了一番,见弘宣再三保证,月余内不会离开灵潭村,捕头才放心的率领手下和乔三离开。 里正和弘宣率众村民一直相送至村外,连道辛苦,里正又封了一吊小钱做好看钱,给连夜劳顿的捕快们喝酒解乏。待得官兵走后,里正便将祠堂内的村民尽数撵回各自家中,就着空地上灯火,同弘宣坐在一起喝茶商议。 二人言来语去,无非说些杨桓三人做了替死鬼的话,根本不知这三人正躲在不远处偷听。里正忧心忡忡道:“那些灰衣人各个武功了得,为首一人更是接连伤我十数儿郎的性命,我只好于匆忙见布置下五行木源大阵,暂时将那些人困在村中,又命乔三率人抵敌,这才亲自去请你过来助阵,没想到还是被他们逃了一个。” 弘宣面色阴沉道:“那些人看来并非‘兽窟’的路数,想来‘兽窟’中人虽然接连来寻我等的麻烦,一则只是试探,浅尝辄止;二来全都是江湖上的手段,能耐有限得很。这些灰衣人战斗时凶猛霸道,悍不畏死,虽然假扮做‘兽窟’的人,为首者一身铁血气息自不用说,但凡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单是他那五名手下的联手合击之术,定是百战沙场中锤锻出的默契和阵势,有**分却像“骁铁卫”的路数,看来定是朝中有人知悉了这里的秘密,自边关调了人来要取这里的东西。” 乔三看似守陵中的一名小首脑,一直跟在里正和弘宣身边伺候,此时也犹豫着出言道:“无论是张家兄弟操纵的‘兽窟’,还是能够调得动‘骁铁卫’的朝堂势力,如今已经将目光盯至我们这里,看来全都在暗中下了不少功夫调查,想来我们想躲是躲不掉的,为今之计应当如何,还要请二位长老拿个主意出来。” 弘宣面上再不复悲天悯人的慈悲神色,沉着脸阴森森道:“乔三你说的尽是些毫无用处的废话,自从我等祖上奉城隍爷之命,常驻此处窥寻文王墓中秘宝,已是经历了三百余年,更迭六七代人口,才终于有了些眉目。即使有再厉害的人寻了来,我等也要誓死保下这个秘密,待得终可拿到秘宝,否则宁死不可离去。” 乔三讪讪住口,将目光落到里正身上。乔三是里正的心腹,里正见乔三受窘,拈须缓缓道:“你这话说得虽是没错,不过世事并无见方见圆,一帆风顺的道理,我等世代守在这里,不断遣人进入那里面搜寻,三百年来却始终一无所获。最终还是大唐隐龙凌阳将军行走至此,方在那里获得些机缘,将消息隐约传了出来,否则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任何门路,两只眼睛一抹黑嘞!” 里正和弘宣计议半晌,最终商量出一个结果,那就是尽起人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在其他觊觎山中秘宝的势力之前,将那件东西寻到。里正和弘宣自带着乔三去往村中安排人手进山,杨桓三人却在祠堂墙后蹲成一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无比惊骇之色。 239 心灰意冷 杨桓是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里正口中的隐龙将军凌阳和杨桓一样,也来自于后世的金属科技时代,所以杨桓一旦从各种途径猜测出凌阳将军的身份,便对凌阳在这个时代的作为甚是留心。 没想到凌阳在贞观年间兴起过如此多的大风大浪,仅仅从边关一名小卒做起,逐渐积累军功升迁,手握重兵兵权,最终软禁了文治武功名垂千古的唐太宗李世民,做了垂帘听政的隐龙皇帝,看样子在功成名就之前,在大唐江湖上也曾闯下了赫赫威名,否则也不会将身影痕迹留在此处。 李世民宣武门弑兄以后,逼迫太祖李渊退位,自己做了皇帝,广开言路,任用贤臣,积极发展农业和商贸,均田减税,藏富于民,完善律法,增强军备,抗击边关游牧,一手创建了辉煌宏盛的繁锦大唐,堪称一代英主。 不过根据民间流传的朝堂秘辛传说,李世民在位时曾得到过一本奇书,据说是神仙张果老骑着毛驴,自半空中将此书丢进了李世民的行宫。书中记载着一个预言,对唐朝的未来做出如下推测:唐天下过三以后,有女武代王。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唐朝皇帝传承三代之后,会有一个武姓的女子出现,暂时篡夺李唐江山。李世民勃然大怒,当时便吼叫着推翻了桌子,着人满天下寻找姓武的女子,就地屠戮干净,以保大唐江山永固。 李世民身边有一个近侍,是从小跟在李世民身边长大的幼仆从,同李世民的私交最好,此时出主意道:“全天下姓武的女子何止万千,若逐一追杀,难免坏了大家的清名,使得史书中留下一个残暴不仁的把柄。宫内太史令李淳风乃是当今天下公认的大预言家,精通天算,不如将他找来问上一问,再作分晓。” 李世民也不愿为了一个预言滥杀无辜,留下千古骂名,于是命近侍将李淳风传至寝宫中暗室秘谈。李淳风看过这本书中的预言后,欣然道:“这个推测中最为精妙的一个字当数‘代王’的‘代’字。说明这个武姓女子只是暂时取走李唐江山的统治权,最终还会把天下交还给李家子孙,大家切莫忧心过甚。” 唐朝时称呼皇帝为“圣人”,亲近者则称呼“大家”。李世民闻言稍稍放心,追问其中详细,李淳风便连夜占星问卜,终于运数中窥得几分天机,告知李世民道:“回禀大家,这个即将篡夺天下的武姓女子,如今已在宫中了。” 李世民大喜,便想当即命人索来宫中武姓女子,尽数诛杀。李淳风慌忙阻拦道:“大家万万不可如此,臣不惜折损寿数上测天机,勘出此女君临天下,乃是上应天道,大家切不可逆天而为。须知此女登基以后,会行了整整四十年的大运,戕害李家子孙无数,不过至她老时心软,最终还是会将皇位交还给李家,大唐中途易姓只是暂时的。若是大家强行逆天改命,诛杀此女,定会惹出他人篡夺江山,那人便是应天惩罚李家的凶星,其残暴非为更胜武姓女子百倍,到那时您的子孙恐怕一个也不会留下,李家从此会断了根脉,还不如将武姓女子留下会更有利些。” 李淳风说完这番话,在暗室中接连呕血,皮肤苍老,身体干瘪,似乎在一瞬间老了不止十岁,显然是泄露天机,惹怒上天之故。李世民这才肯相信李淳风的话,当即将骑驴老仙丢下的天书烧毁,从此绝口不提此事。缩在深宫某个角落里的战栗武媚娘的才终于捡回了一条性命。 这段奇闻后来不知怎地流出宫外,有民间的好事者不断流传,罕有人不知,杨桓也曾在初中的历史课上,听历史老师开玩笑般讲述这段野史过望,不过是为了提起学生们学习历史的兴趣罢了。不曾想杨桓穿越到唐周以后,竟将这段野史和现实完全印证,推断出李淳风所说保留武则天性命,不可让另一凶人出世的预言真有其道理。 杨桓不得不钦佩李淳风预言推判的本事,因为上一代穿越者凌阳将军赫然便是那个取代武则天的凶星。想来凌阳穿越至唐初贞观,在边关不断积累军功,手握重兵,却被算天机从中挑拨,预言凌阳久后必反。 袁天罡的推断预言其实没有错,不过却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无法彻底窥视一个穿越者本就逆天的命格,李世民听信袁天罡的话,将凌阳将军自边关调回长安,欲设计杀之。 凌阳将军在二十一世纪的民主社会长大,自然不会忌讳什么天地君亲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昧说法,悍然挥军攻入皇宫,挟天子以令天下,做了垂帘听政的隐龙。想来那凌阳将军也知道历史的车轮从来不许人肆意篡改,否则会遭到天谴,死无葬身之地,过足的皇帝的瘾头之后飘然离去,将大唐江山重新交还给李世民。 若是李世民之前已经杀死了武则天,凌阳将军定然不会有所顾忌,因为历史既然已经发生了变化,没有了后来的武周一朝,凌阳将军登基称帝又有何不可?所以李世民没有杀掉武则天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既保全了自己,又保全了李唐江山能够在波折中延续,正是冥冥中自有上天注定的结果。 无数个荒诞却又真实的念头,在杨桓脑中不断闪现。杨桓突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心中万念俱灰的想道:“看来没有任何人能够逆天而行,随意改变历史。我如今被老天爷开玩笑般送到这里,无论平平淡淡一生,还是轰轰烈烈一世,最终都要在汹涌的历史发展大潮中扮演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眼睁睁看着世事变迁,沧海桑田,终究只是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我现在流落江湖,动辄有杀身之祸,又生出了无数的人情牵挂,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给读者的话: 提前祝大家端午愉快。 240 语破天机 里正和老僧弘宣一番谈话,其中隐隐含有千万重隐晦的消息,竟然使得杨桓三人各自听出了不同的味道,全都各揣心事的呆住了。 古奇是名动江南的大贼,自然通晓各种盗门中的门道,听到城隍庙前二人说起“城隍爷”三个字,惊讶得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夏朝和商朝的混沌王朝过后,双周相继鼎治天下,随即又出现了穷兵黩武的春秋五霸,在历史的大潮中只是溅起微不足道的水花,最终消散得一干二净。随即却出现了七国争雄的场面,短暂的安宁过后,天下再次陷入血火纷争,民不聊生。 战国七雄中,出现了四位伟大的政治家,兵法家,纵横家,分别是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赵国的平原君赵胜,齐国的孟尝君田文,还有楚国的春申君黄歇,这四人游学博闻,能言善辩,胸藏神机,被世人并称为“战国四公子”。 其中楚国春申君黄歇名头最盛,楚考烈王时期封王拜相,获赐淮北十二个县的土地尽归使用,在淮北乃至于楚国做下了十分巨大的事业。因为当时楚国十分强盛,春申君的贤德高才的名号传遍七国,被无数百姓瞻仰,名动七国,是十分著名的人物。 后来楚考烈王病逝,春申君前去奔丧,被政敌李园设计杀死,又诛灭了黄歇九族。至此黄歇家族彻底断绝了根脉。不过根据民间传言,春申君黄歇本是上天遣下界救世的神丁,死后虽然回归天庭封神,毕竟心里放不下守护了一世的人间百姓,于是拜上神皇,重新下界,做了人间的城隍爷。 至此,春申君黄歇被作为城隍爷的原型,和武圣人关羽一起,被盗们尊奉为祖师爷。武圣人关羽也是武财神,能够保佑三百六十行内外门的做事人发财,城隍爷保的却是平安。 古奇是盗门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翘楚,对于门内轶事自然如数家珍,且听里正和弘宣等人言语间露出的意思,竟然是受到春申君黄歇的命令,驻扎此处,世代寻找一样宝物,眼见祖师爷的嫡系门徒在此,怎能不惊讶万分。 与此同时,裴乾坤的心内同样涌起了惊涛骇浪。 裴乾坤惊讶的是两件事情,其一便是“兽窟”的张家兄弟。兽窟在江南道上凶名昭著,很少有人知道其幕后的操控者究竟是谁,裴乾坤行走江湖之时,也曾和兽窟的门徒有过简短交集,深悉这些人生性凶残,武技强横者甚多,而且不论正邪,只要是有些身家财富的江湖名手,都被兽窟的门徒勒索过,有些硬颈的江湖豪汉不惧兽窟淫威,往往被灭掉满门,夺走全部财产后将宅邸付之一炬。 这样的一个恶门恶派,在江南道上掀起不少腥风血雨,为武林正道人士所不齿。偏偏没有任何一股江湖势力敢于围攻报复兽窟。五年之前,兽窟“饿狼堂”的一群狼崽子听闻太湖西岸“灵剑堡”声名鹊起,广收门徒,积累起大量财富,于是派人前去勒索。 灵剑堡堡主谢清风也算是名动江南的剑术高手,手下门徒弟子数百,更是同当地豪门官员交好,自然不惧饿狼堂的恐吓,在江湖上放出消息,任凭兽窟如何,断不会交出一文钱损失了脸面。 谢清风豪言壮语传遍江湖的第二天夜里,灵剑堡便燃起冲天大火,附近军民提水去救时,发现堡中已经没有一个活口,血流遍地,金银钱财被一掳而空,谢清风全家老小二十余口无一不身首分离,留守堡中武技高强的弟子亦死于非命。 此事引起江湖正道上的极度愤慨,彼此联系要集结一处,共同剿讨兽窟麾下“饿狼堂”时,当地州府却传下政令,禁止民间武力组织携带刀剑利器行走,否则一律充罪。 事情发展到这里,便是个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兽窟定是在官府中有着很深的背景,这些本就“侠以武犯禁”的白道门派自然不敢再出声,只好将这口恶气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好在兽窟的主使人也知道饿狼堂将事情闹得太大,为免引起公愤,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只是做些小打小闹的勾当,不敢再动辄灭人满门搜刮钱财,同时借此树立在江湖上的地位。 裴乾坤听闻兽窟背后的真正主人是张家兄弟,猛然想起两个了不得的人来。如今洛阳城中有两位张姓少年,形容风流,俊俏非凡,兼且吹拉弹唱无一不精,诗词歌赋亦有些名声。这两兄弟是宰宦之后,原籍定州义丰,承蒙祖辈福荫多年,哥哥张易之年幼时便迁至尚乘奉御一职,虽然只是个好看的虚职,却多可交往王公贵胄。 弟弟张昌宗俊美处不输于其兄,文采风流犹有过之,据说被权倾朝野的太平公主收为面首,甚得恩宠。 这兄弟二人家学渊源,不仅满腹文采,且均乃武功高强之辈,借着贵人相助,多有经商,自江南富庶之地运取丝绸,瓷器,粮食,盐铁等物送进北方大城长安、洛阳等地牟利,虽未形成垄断,生意做得也着实不小,这文武双全的兄弟两个才渐渐被江南道上的人物所熟悉。 裴乾坤熟知江南道上的传闻逸事,从未听说过长江南边有什么出名的“张家兄弟”,顿时想起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二人,结合二人在江南做生意做得如此之大,又有着深厚的朝廷背景,茅塞顿开,便将兽窟幕后的真正主人联想到这二人头上。 兽窟之事只是其一,裴乾坤自小喜欢钻研五行八卦,天文地理,一旦听说守陵人自战国时期便驻扎在此,图谋寻找的定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却没有想到那件东西居然是上古大贤周文王藏在其墓穴中的物事,周文王是先天八卦的创始人,那件东西定然是可窥天地之秘的至宝。 杨桓,古奇,裴乾坤各自揣着心思,却没有人注意到砍柴人乔安一代而过的“骁铁卫”三个字,也不知“骁铁卫”究竟是什么来头。这三个字若是被朝堂中的有识之士听到,定会震惊得下巴都掉了下去。 241 豁然开朗 杨桓三人均看出彼此神态大异于平常,互相将心中所想说了一遍。裴乾坤和古奇自然知无不言,杨桓却丝毫不敢提起穿越之事,唯恐骇人听闻,只说隐龙凌阳和通天先生罗二一样,都和自己来自于同一个遥远的故乡罢了。 三人隐在墙下窃窃私语,大致扼要将眼前所见和心中所想联系起来,居然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战国时期楚国春申君黄歇无意中获知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便是上古先圣周文王的坟墓坐落在此山此谷中,墓穴中还藏着一件世人均会热切觊觎的宝物。老里正和乔三等守陵人的祖先是黄歇的心腹家将,被派遣在此处居住以掩人耳目,其真正目的是寻找文王墓穴中宝物的下落。只是文王之墓的位置虽然被堪舆知晓,墓穴附近却布置有人力难以破开的机关阵法,所以这些守陵人世世代代穷尽毕生之能,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身负大德行大才智的隐龙凌阳尚未崛起之时,曾经游历此处,无意中窥破了文王墓的秘密,或许已经找到了进入墓穴中的途径,只是尚未告知或是不愿传授这些守陵人进入陵墓的方式,凌阳便已经消失在鼎盛大唐的沃土山河。这些守陵人曾经从凌阳处多少获悉了一些进入墓穴的法门,多年来一直苦心钻研,只是未竟全功而已,早晚会研究通透,进入文王墓中寻出那件宝物。 这些守陵人自以为此事除了自己一行人外,并无任何外人知晓,为了始终能够隐藏这个秘密,不断发展壮大的灵潭村开始固步自封,少与外界往来。不过村中近亲眷族长期通婚,诞下的后代血缘有很大的几率会出现痴儿呆女,使得守陵人一脉后继无人,于是灵潭村不得不同外村人通婚。 为了不让文王墓的位置流传出去,被外人觊觎,灵潭村村民昧着良心不断做出恶事,往往终生不许别村嫁过来的女儿回娘家省亲,或是杀死别村作为上门女婿的男子,随即故意制造意外现场报官。 在外界和官府看来,灵潭村的村民几乎接近于自我封闭的病态人群,不过却也只是被揣摩成久居深山的乖僻,看在这里出产的香茶和果品被深宫内院定位贡物的份上,官面上也不愿多加追究,居然被这些守陵人有惊无险的厮混了多年,从未有人察觉他们的怪异之处。 文王墓和其中宝物隐藏于此的秘密,既然能够通过某种渠道被春申君黄歇获知,也会有其他手段通天的大人物知晓,或是记载于家族谱录之中,或是世代口口相传。直到不久前,张家兄弟隐约知道了这件事,命令手下“兽窟”组织中的人不断前来骚扰探寻,已经使老里正等守陵人不胜其扰。 不曾想兽窟的人还没有探查出定论,又冒出了六个手段强悍的灰衣人,也就是乔三口中的“骁铁卫”强行进入灵潭村,肆无忌惮的在周遭寻找文王墓具体所在的位置。守陵人自然不肯纵容骁铁卫在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双方难免会展开一场恶战。 守陵人均为春申君的心腹家将,手底下当然都有着惊人的艺业,否则也不会被嗜才如命的春申君委以重任。即使最开始的那批守陵人只是将半挂子的本事传给这一代的从子从孙,也足以令全村皆武者的灵潭村民抱团成实力强横的一股势力,是任何江湖组织都不敢小觑的,只是这些守陵人一直隐居深山,外人无从得知而已。 六名灰衣人的本事如何,苦斗中差点丧命的杨桓三人最为清楚。试想骁铁卫的六名高手和灵潭村的全部村民展开一场火并,那场战斗定然凶险已极。守陵人久居于此,必须从事农耕安身立命,不可能昼夜辛勤习武,兼之村中多有老幼妇孺,十有**被骁铁卫拿住了软处,伤了许多老弱,里正才会将村中妇孺集中在祠堂中暂时躲避,留下村中高手护持,一面布置下五行木源阵困住骁铁卫六人,一面亲自带人去灵光寺寻求弘宣的帮助。 弘宣同样也是守陵人后代的一员,寺院中老僧和小和尚应该亦是如此。灵潭村和灵光寺一东一西,分别把守在山龙的头尾处,遥相呼应,也更加能够掩人耳目。 杨桓三人也是时运不济,好死不死偏偏寄宿在灵光寺内,又恰巧赶上了这么一档子事,自以为英雄侠义,拼了命上演了一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好戏。结果是帮助守陵人驱走了骁铁卫,自身却变成了不折不扣的东郭先生,被守陵人栽赃为抢走村中孩儿的江洋大盗,不仅和骁铁卫从此结下了冤仇,还要被官府通缉,正是做了一场损人害己的赔本买卖,有冤都没处诉去。 三人都是精明过人之辈,城府和心智加起来比起十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还要厉害,很快将事情的起因经过分析得七七八八,均大叹江湖凶险难行,对灵潭村中一起守陵人恨不得直欲食其血肉、寝其皮囊,才能稍解心中无边怨愤。 说话间,杨桓闻听得祠堂前一片喧闹,于是从墙头探出两只眼睛窥视,见到那起村民中的青壮男子倾巢而出,在里正和弘宣的指挥下,将捆在竹竿上的火把全都取了下来,熄灭后重新裹缠浸润了油脂的棉布,手提刀剑棍棒,急吼吼的朝山中奔去。 村民们很快走得干干净净,杨桓三人才敢从墙后绕了出来,蹑手蹑脚的紧随其后。路过祠堂旁那口灵潭之时,杨桓见血潭边绕圈插着捆扎连接在一起的竹竿,竹竿间围以黑布棉帛,以免被前来的衙役快手看出异状,此时也来不及摘了去,在黑夜中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的难以看出任何端倪。 杨桓见那些守陵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森森草木丛中,提议跟上去伺机而为,捡漏发财,古奇也是同样的想法。裴乾坤却微微一笑:“不急,不急,咱们就在这里守着,说不定会比他们还要先进入文王墓中呢。” 242 阴魂不散 杨桓知道裴乾坤懂得的星道五行知识在三人之中最深,这样说一定已经看出了一些门道,否则不会出言如此笃定,于是不再言语,弯腰掀起黑布一角,刚要钻进去守在灵潭旁静候,突然想起盖雪银犼还被捆起来扔在祠堂墙后,于是低声笑道:“你们先进去,我去将白猴子一同带过来。” 灵潭距离祠堂后只有很短的距离,裴乾坤和古奇不虞有他,便先行矮身钻进了布围中。杨桓闪至墙后,见盖雪银犼虽然被死死捆住四肢,堵住了嘴巴,却依旧不肯安生,爬在地上虫子般从墙角蠕动出来,一双灵活的大眼睛贼兮兮的翻滚,口中咿呜做声,形象十分可笑。 杨桓低声笑骂几句,一把将银犼抄在手中,解开捆扎银犼手脚的腰带,草草拦回腰间,却不肯拿出银犼口中破布,唯恐银犼乱叫,惊扰村中留守诸人。杨桓抱着盖雪银犼,刚刚远路返回,正自墙后闪出半个身子,却见两条火龙疾风般游至祠堂前的空地,原来是左右两队身形彪悍,行动整齐有致的灰衣汉子,刚举着火把无声无息的潜了过来。 杨桓大惊,连忙抽身躲回墙后,眼睛贴在墙体和祠堂之间的一道裂隙处,朝外探看。一眼瞄过去不要紧,杨桓背后的冷汗直贴着脊梁流淌成道道小溪,原来这些灰衣人均做“骁铁卫”一样打扮,只是人数上多了上百倍,足有五六百人之多,为头的正是那名去而复返的使矛骁将,灰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指挥手下分成若干队组,将周边草屋民宅全都包围起来。 这些骁铁卫行动迅疾如风,纪律严明,显然经受过严苛的训练,很快分散为五人为一组的小队,分别冲进灵潭村所有的人家。一阵鸡飞狗跳,伴随着女人尖锐的叫喊声,孩童惊惧的啼哭声,老人愤怒的斥责声,还有动手抵抗的声音,杂乱无章却无比清晰的传进杨桓的耳朵。 杨桓只能看清楚祠堂前一线,村中其余的地方目光难以企及,又不敢贸然露头,只好心惊肉跳的躲在墙后,眼神顺着旁边一溜,正好看到围住灵潭的黑布掀起一点,露出古奇的半张脸来,杀鸡抹脖子朝杨桓使眼色,示意杨桓不要出来。 杨桓心道这还用你提醒,给老子个天做的胆子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于是也用眼神回敬,示意古奇赶紧把头缩回去,免得目光被那武技惊人的骁将生出感应。 见古奇迅速缩回头去,杨桓也不敢再透过缝隙乱看,脊背紧贴着墙体,手掌不断摩挲银犼头顶,安抚银犼不要挣扎乱动。 仅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耳畔传来脚步声的交织越来越密集,看来那些骁铁卫的办事效率很高,已经解决掉全部留守的村民,陆续集结回祠堂前面的空旷场地。 杨桓正揣测那些村民是被制服还是被杀掉了,耳畔传来那员灰衣骁将熟悉的声音:“禀公子,儿郎们自村中搜寻得老弱妇孺共计三百三十一人,全部以重手法打昏,却不见一名青壮男子,不知那些人去往何处。接下来我们是隐在暗处守株待兔,还是分散人手继续四处搜寻,还请公子定夺。”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杨桓顿时吓了一跳,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难以言喻,因为如果杨桓没有产生幻觉的话,那道声音主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便是同杨桓萍水相逢,却十分投缘,沆瀣一气,一起逛青楼,一起打架对敌,面对生死追杀的小伙伴:李昊。 杨桓心中惊疑不定,忍不住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从墙边探出半颗头朝祠堂前望去,果见一身白衣华服的李昊,正把玩着手中折扇,玉树临风的站在那里,语气一惯的轻浮傲然:“你们可是驻守北疆多年的骁铁卫,来去如风的凶残北贼见了你们都像见了阎王一样,你们难道还会怕了这些**?依我看还守个六的株待个屁兔,还是痛痛快快将这些**一个个翻出来收拾掉,先把局面彻底控制住再说。骆凤铁你听好了,本少爷一定要抢在张家那两个小白脸前面得到那簿‘文王天书’,否则哪里有脸面回去东都见我老爹?” 杨桓心中一震,顿时猜出这个李昊十有**真是皇室嫡系子孙,否则哪里能够拥有如此能耐,不仅调动边军为己所用,且将这些铁血悍兵神不知鬼不觉的一路带进了江南。 唐朝的军队铁律,不允许超过一定数量的边军,在没有政令的情况下擅自深入大唐腹地,边关将领回朝时带领的亲卫也不许超过规定,目的便是为了防止边军作乱。李世民吃了边军将领凌阳的大亏,差点丢掉江山,于是将这个道军令写入律法中,自贞观后期开始施行,一直到武周时也没有废弃,依旧沿袭了下来。 如此看来,李昊此次江南一行,竟不是为了听江南制造黄老爷述职,只是以此为借口,真正目的是为了角逐文王墓中宝物的所有权,而且杨桓还是第一次听到那件宝物的名字:文王天书。 杨桓正心念电转间,听清楚命令的骁铁卫已经齐齐应诺,哄然震天。那名擅使铁矛,差点令裴乾坤和古奇双双饮恨的骁将便是李昊口中的骆凤铁,同时也是这一队骁铁卫的将领。骆凤铁应诺一声,正欲指挥众铁卫分散搜寻其余守陵人的下落,已经被多方人马闹得乌烟瘴气的灵潭村再次生出变故,脚下的大地猛地发出一阵强烈的震颤,地面上迅速裂开无数道缝隙,烟尘四起,异常呛人,一潭血水也跟着咕嘟咕嘟冒泡,如同岩浆喷泉般喷涌上了半空。 裴乾坤和古奇本自躲在灵潭旁边,见状深为骇异,躲避汹涌喷射的血红色潭水不迭。杨桓正不知所措,面前遮蔽身形的高墙突然在强烈的地颤中轰然崩塌,将杨桓彻底暴露在骁铁卫和李昊面前。 浓浓的烟尘眨眼间便被夜风吹散,杨桓灰头土脸的站在碎石残墙中,怀里抱着一只灰突突的猴子,不得已咧开大嘴笑了笑,满面尴尬,朝目瞪口呆的李昊挥了挥手:“李兄别,别来无恙?” 243 山崩地裂 李昊吓了一跳,只见冒烟咕咚的一堵残墙后面,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抱着一只灰头土脸的猴子,一人一猴正朝自己挥手打招呼,就像半夜里闹了鬼一样。 不过李昊还是听出了杨桓的声音,揉了揉眼睛试探道:“杨,杨兄?” 杨桓见李昊认出自己,干笑着上前几步,却被骁铁卫将军骆凤铁横起铁矛拦住,不许杨桓接近李昊身前。 李昊定睛看了杨桓半天,这才终于能够认定杨桓的身份,立刻伸手将骆凤铁拨开,急吼吼的冲了上去,拦腰将杨桓抱住,喜形于色道:“杨兄,真是你,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桓亲热拍打了李昊的后背几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当是我想出现在这里的吗?我特么是不得不在这里,要是不在这里的话,恐怕已经被人给活活害死了。” 李昊见盖雪银犼生得稀奇而且机灵,正拉拽着银犼的爪子作耍,听杨桓话里有话,瞪着眼睛怒道:“谁特么的丧尽天良敢害我杨兄,小弟这就替你做主。说吧,是不是你调戏人家媳妇被捉了个现行,别害怕,咱们兄弟俩现在就去揍她爷们儿一顿,然后逼着她媳妇改嫁给你……” 杨桓见李昊还是这幅混不吝的混账模样,心中暗暗好笑,不过还是感动的拍了拍李昊的肩膀:“李兄此言差矣,小弟最近信佛,轻易已经不做那等事了……小弟只是……” 杨桓嘿嘿笑了几声,眼神飘向李昊身后,见那骆凤铁横眉立目瞪着自己,显然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于是笑得更加充满歉意:“小弟只是一时不察,和你身后那个使矛的壮士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这件事还要请李兄多多周全呀……” “呸!” 骆凤铁神情悲愤,将铁矛狠狠顿在地上:“公子,这个贼人和另外两个同伙一起,杀了我们的人,坏了我们进入文王墓的计划,哪里像他说的只是一点小误会,公子休要听他胡言。” 骆凤铁虽然是莽直的军汉,毕竟是一名将官,多少熟悉些人情路数,见杨桓和李昊似乎十分熟稔的样子,所以只是在李昊面前告了杨桓一状,否则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早就提矛冲上去拼命了。 李昊闻言大讶,转向杨桓道:“骆凤铁自小便跟随在我身边长大,虽然为人鲁莽,却从不肯仗势欺人,却不知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杨兄,惹得杨兄要如此对待他?” 杨桓咳声叹气道:“这件事一言难尽,总之我并不想和这位武功高强的仁兄起了冲突,也并非有意杀你的人坏你的事。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如今已经被这灵潭村的一干奸民设套圈了进来,正是进退两难之时,愁着没个下场着落,幸喜你来了,我便索性将这件事丢开手,还要劳烦你动用关系,去管辖这灵潭村的郡县中讨个人情,好歹将我摘了出来……” 骆凤铁根本不理杨桓如何解释,只是怒瞪着杨桓,眼神凶狠,像是要将杨桓生吞活剥了一般。骆凤铁麾下骁铁卫均是百战悍兵,入伍时均经过精挑细选,经历过无数次战场杀伐,被血与火洗礼出一身了骄悍。不过骆凤铁身后立着的一名士兵却有着几分蹊跷,整个人包裹在轻便的皮甲之中,头上扣着豹首盔,将头颅和脖颈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看不清楚相貌。 这名士兵身材颀长,个子却不高,比起骆凤铁足足矮了一头,腰间悬着秀气的长剑,剑鞘上尽是华丽的花纹图案,剑柄上还镶嵌着一颗牛眼大小的祖母绿,十分华贵。 这名老爷兵一看就不似能够上场杀敌的路数,说不定便是哪个王公贵胄家的公子,去往边疆随便混些军功,以便来日升迁时好有些底气。这士兵似乎对杨桓十分感兴趣,自豹首盔中射出的目光始终盯在杨桓身上,又似十分喜爱杨桓怀中机灵的猴儿,踌躇片刻,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去触摸盖雪银犼的头顶。 此时灵潭中的血水正喷涌如泉,上指参天,震颤得潭边竹竿布围纷纷倒地。裴乾坤和古奇藏身不住,只得在众人面前现身。杨桓也来不及同这名盔甲华丽的士兵打招呼,喊叫着让裴乾坤和古奇过来同李昊相见,顺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扼要解释一遍。 就在这时,地下的震颤变得更加剧烈,突然在断墙前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李昊正巧站在裂缝的边缘,惊慌失措,下意识的向后退去,脚下踏落许多泥土石块掉落进裂缝之中,却眼睁睁的看着裂缝瞬间将杨桓和那名士兵吞噬进去。 李昊大惊,不管不顾的爬在裂缝边缘嘶吼喊叫,骆凤铁连忙冲了上来,死命将李昊拉拽到安全的地方,李昊犹自哭喊着命手下救人。裴乾坤认识李昊,于裂缝旁向下探视片刻,转头朝李昊道:“这道裂隙深不见底,且始终颤动不休,快些将村中所有的绳索全部寻来,连接在一处,顺人下去寻找,否则迟恐生变……” 裴乾坤话音未落,那道裂缝处又生变化,旁边的残墙和祠堂禁不住剧烈的地颤,在瞬间轰然倒塌,石瓦木椽的碎块轰然填充进裂缝之内,那道裂缝就似一张巨兽的大口,吞噬过血肉生灵之后,满足的合拢,将杨桓和那名士兵彻底封在肚腹内,当然还有一只倒足了霉头的盖雪银犼。 李昊睚眦欲裂,拼命从骆凤铁的手掌中挣扎出来,扑在那道消失不见的裂缝处嚎啕大哭,一面用手拨翻石块泥土,指尖被摩擦得鲜血淋漓,犹自不感疼痛,双眼血红:“持盈,哥来救你出去了持盈,杨兄,你也千万要挺住……” 地颤的频率越来越大,灵潭村四面左近的山峰全都颤抖起来,血红色的潭水四处飞溅,如同倾泄了一场瓢泼血雨。裴乾坤和古奇明知道杨桓凶多吉少,还是面色铁青的扑在李昊身边,拼了命的用手刨挖泥土,骆凤铁重重顿足,朝身后惊呆了的骁铁卫士兵们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寻铁锹锄头来,挖开地面救人!” 给读者的话: 高考结束,路盐在这里祝愿莘莘学子们都能考上如意的大学。 244 活埋 不知过了多久,头痛欲裂的杨桓恢复了大半意识,勉强张开眼睛,却见四下里一片漆黑,眼球胀痛不堪,直欲生出茫茫大海上万鸟飞腾的幻觉。杨桓不知这是视觉神经受损后出现的短暂幻视,还以为自己瞎了,惶急的伸出手四处摸索抓挠,却触手一片软韧的冰凉。 杨桓不知自己究竟触碰到什么东西,前后左右很是摸索了一番,右手食指探到一处金属感十足的突起,隐隐有些活动气儿,似乎是什么东西的机栝消息,用力向下一按,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要是有个亮子照一照就好了。” 杨桓还记得昏迷之前掉落到地面上突然出现的裂缝中,此时应该已经身处地下,幸喜怀中应急的百宝囊未曾失落,里面装着火折子,蛇药丸,韧钢丝和软鞘皮等物,还是古奇赠予杨桓防身所用。 杨桓从百宝囊中摸出可以防风的火折子,扳开顶盖后擦亮,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狭窄的青石甬道之中,面前横躺着一位千娇百媚的姑娘,不过正处于昏迷之中。姑娘的一只手紧紧抓着倒霉到家的盖雪银犼尾巴,银犼的身体则被那姑娘枕在头下,晕得十分深沉。 “我靠,这老爷兵居然是个雌儿。” 杨桓摇了摇头,努力使浑浑噩噩的脑袋更加清醒,这才想起裂缝出现之时,自己怀中抱着盖雪银犼一起摔落,李昊似乎机灵的躲了开去,不过眼前这位穿着华丽皮甲的老爷兵却没有那么幸运,还是挣扎着跟自己一起掉落下来。 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杨桓终于看清,老爷兵身上的皮甲设计十分精巧,不仅用材坚韧柔软,裁度合体,线条优美流畅,而且在肩、肘、腰、膝、脚踝等处均设计了巧妙了机栝,按压特殊的弹扣便可充盈空间,使得行动更加流畅,而且容易穿卸。杨桓刚刚无意中触碰到颈子中央的一个机栝锁扣,将全封闭式的头盔同颈部护板和胸甲分离开来,露出老爷兵绝美的容颜。 老爷兵此时双目紧闭,一律青丝横乱掠在吹弹可破的面颊之上,樱唇微启,正自皱着眉头急促的呼吸,显然摔得不轻。 杨桓挠了挠头,见老爷兵娇小的头颅压在盖雪银犼身上,将昏迷中的银犼压得呼吸不畅,翻起白眼直流口水,毕竟心中不忍,于是轻轻扶起老爷兵的后脑,将七晕八素的盖雪银犼揪了出来。 盖雪银犼只是被压得背过气去,胸中一口闷气吐了出来,终于悠悠转醒,怪叫着爬到杨桓背上,从杨桓的肩膀处露出一颗脑袋,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老爷兵,又四下里张望一番,被甬道中的一团漆黑吓得够呛,尖叫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杨桓轻轻拍打着老爷兵的脸颊,半天也没能将老爷兵唤醒,于是将火折子举过头顶,仰头望向掉下来的裂缝,只是火折子只能照亮方圆尺余的一团,头顶依旧黑漆漆的,目光难以企及。 杨桓自百宝囊中翻找出一件物事,是用精铜打造的小巧圆筒,下端有暗扣可以打开,正好能将火折子插置进去。圆筒上房封闭了外圈,中央留下三倍于拇指粗细的小孔,罩以特制的双层琉璃,可以将火折子散发出的光线凝结于一处,远远照射出去,同后世的手电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杨桓顺着“手电筒”的光束朝头顶看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杨桓掉下来以后,裂缝旁的残墙和整座祠堂紧跟着轰然崩塌,残砖烂瓦全都填充进来。地壳经过剧烈的活动后重新合拢在一处,却并非严丝合缝,恢复如初,而是被祠堂顶梁柱的一根巨木嵌开一条小缝,许多石块和瓦片横在其中,若是再经历一次微小的地颤,或是下方甬道中闹出过大的动静,震断了那根横亘其上的横梁,无数沉重的砖瓦石头定会将正下方的杨桓和老爷兵彻底埋住。 杨桓这一惊吃得不小,尚且不知地缝已经合拢,只道是暂时被砖石填住,不见天光,唯恐李昊和裴乾坤等人不知底细,在上面乱挖乱凿救人,不小心震塌了砖石,将自己和老爷兵活埋在此,于是连忙拉拽着老爷兵朝一侧躲避开去。 老爷兵虽然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只是处于昏迷无意识的境地,身体一点不知配合,兼之全身披铠,多少也有些重量,直将昏迷初醒的杨桓累得双目金星直冒,才将老爷兵拖至一丈开外。杨桓随即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青石地上,气喘吁吁,顺手将背后的盖雪银犼扯至面前,不满的埋怨道:“没看见我差点累死,还要猴在我身上占便宜坐顺风车,一点都不懂得帮忙,就你这种思想觉悟,以后还想不想跟着你玄奘师傅去西天修成正果了?” 盖雪银犼乃先天通灵的奇兽,虽然听不懂杨桓在说些什么,不过也懂得察言观色,看出杨桓不满之色,于是堆起笑脸,围着杨桓前后乱窜,一会捶背一会抚胸,极尽溜须讨好之能事。 杨桓心中好笑,笑骂这猴子如此猾贼,不过杨桓随即变了脸色,一把按住银犼,使其不得动弹,侧耳凝神,细细一听,“苛察苛察”的响声越来越大,杨桓循声将圆筒朝前方甬道顶端一照,只见横亘在上面的横梁木开始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从中间劈开数道缝隙,终于从中断裂,拦在上房的砖土瓦块轰然掉落下来,将甬道中间堵塞得严严实实。 杨桓不惊反喜,自认为这些木椽瓦石掉落下来,定会将上房裂缝重新显露,蹬踏着土堆便可爬回地面之上。杨桓将火折子自圆筒中取出,举在手中爬上土堆,背后刚刚干掉的冷汗再次沁出,因为杨桓赫然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原本应该呈现在自己眼前的那道裂缝已经完全消失,两侧的土地合拢归并一处,只剩下刚刚容纳碎石木屑的一处倒悬圆坑,正无情的嘲笑着杨桓。 245 唐突佳人 事关生死,杨桓怎肯甘心被活埋在此,在石堆上房寻了个小小的石头缝,将火折子卡在上面,抽出背后“长风”,朝着甬道顶端乱捅乱挖,不知过了过久,杨桓筋疲力软,浑身大汗淋漓,丧气的坐在石堆上休息喘息。 杨桓得空四下里打量甬道中的情况,发现这是条甬道上下左右都由大块的水磨青石堆砌修筑,除了头顶正上方几块青石被地震震荡碎裂以外,其余的地方都在火折子光线照耀下,呈现出绿幽幽的颜色,诡异而可怕。 杨桓侧耳倾听半晌,明知道上面的李昊和裴乾坤等人一定已经尽全力挖掘营救,却愣是听不到地面上传来一丝挖掘的动静,可见这条甬道定然深处地下,非是一朝一夕能够从上面破开,下面的人想要重见天日,只能安心苦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杨桓计较片刻,眼前突然一花,原来是盖雪银犼在黑暗中蹲了半天,到底耐不住性子,跑到杨桓面前蹦跶。银犼口中呓呓呜呜的叫了半天,朝石堆下连连比划,杨桓不解何意,顺着银犼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那名老爷兵不知何时从昏厥中醒了过来,挪蹭到墙边靠坐,正睁着一双漆黑如豆的大眼睛朝自己望来。 “你,你醒了。” 此情此景,杨桓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说出一句毫无营养的废话,见那老爷兵神色茫然,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咂咂嘴道:“我们俩今天出门都忘了看黄历,被贼老天安排掉进了这里。我可以大概解释一下,我们如今的所在应该是深处地下,你的顶头上司和我的朋友想来正在上面挖土营救,只是不知何时能挖通到这里,我们只有干等的份儿,希望他们的手脚快一些,能够争取到在我们渴死饿死之前将我们救出去,否则……” 杨桓随即想到,在这样黑漆阴森的地下甬道中,说些丧气话吓唬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似乎有些不妥,于是讪讪住口。 老爷兵虽然是个芳华女子,不过能够在以勇悍著称的边疆军伍“骁铁卫”中占有一席之地,看来也不是简单的角色,将昏迷前发生的事和眼前的情形串联起来,终于相信了杨桓的解释。老爷兵微微仰起头,看了看杨桓坐着的石堆,又朝杨桓头顶望了望,用清脆悦耳的嗓音问道:“我们掉下来的那个大洞被封死了么?” 老爷兵的嗓音虽然如同黄莺于幽谷中啼鸣一样动听,语气中却烙印着隐隐怯懦,不像是初次和陌生人谈话的小心翼翼,而似一惯生活在被欺凌的环境中养成的一种特定习惯。 杨桓用手中长刀磕打着面前的一块青石碎屑,懊恼的点了点头:“你猜得一点都没错,我们现在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唉,都怪我当年选错了专业,非得考了个什么财会金融大学,对于土木作业一窍不通。如果我当年学习的时候再努力一些,进入蓝翔深造挖掘机专业就好了……” 老爷兵坐在冰凉的地上似乎很不舒服,双手支撑着墙面勉强站了起来,顺便将散落在地上的豹首盔拾在手中,款款走到石堆下方,扬起俏脸问道:“你这人真是奇怪,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蓝翔是什么东西?什么又叫做挖掘机专业?” 杨桓哂然一笑,摇摇头道:“你根本不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所以这些话你当然听不懂……嘶……” 杨桓说话说到一半,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老爷兵走到石碓正下方,正好站在火折子光线可以企及的范围内,一张绝美的脸庞出现在杨桓眼前,杨桓只觉得心头狠狠揪紧了一下,暗想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容颜的女子,老天造物当真是巧夺天工。 老爷兵浑身披铠,虽然被皮甲隐藏了玲珑浮凸的身材,却如同一根笔直且颀长的标枪插在地上,可见此女定是过惯了军伍生活,才能培养出如此站姿和气势。 女子的脸孔精致得如同二次元中的漫画人物,琼鼻樱唇,额头饱满光滑,脸蛋略带点婴儿肥,更显娇嫩。一双眼睛尤其大而有神,看上去十分活泼可爱,整个人表现出的气质复杂难明,既有行伍中锤锻出的阳刚,又有着教科书般的古典柔美,说话时微有畏缩之意,总是流露出怯怯的神态,我见犹怜。 上天不会将所有的美好赋予到一个人身上,这名老爷兵虽然绝色不输给财神堂的现任女堂主,容颜娇俏妩媚甚至更胜溪琴指,不过鼻翼两侧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居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雀斑和桃花癣。 女孩子家年少时生出些雀斑,不仅不显丑,反而会更增俏皮。桃花癣也是年轻女子经常会患上的一种皮肤疾病,多得于潮湿的南方梅雨天,在集市或药铺买些配制好的银硝散擦上一擦也就罢了,却从未有人像老爷兵一样,患上桃花癣如此之重,两侧的脸蛋全都红彤彤的,隐隐起了皮屑,就像被开水蒸汽烫过一样。 杨桓心中暗叫可惜,随即想起国色天香的溪琴指也是如此,虽然生就一副绝美的容颜,却还是在面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看来天妒红颜一说果然不假,女子若是生得太美,难免会祸国殃民,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势必要在这一类女子身上留下些遗憾之处。 老爷兵冰雪聪明,见杨桓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的面庞,目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可惜之色,便知杨桓是在感叹些什么,于是嫣然一笑:“你见我生得丑,被吓到了么?” 杨桓不愿唐突佳人,连连摆手否认:“没事,我这人胆子很大的,从来都不怕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比你难看的人我也见过……唔,你千万别多心,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话,你其实生得很好看,很好看,比我在岛国小电影里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要漂亮……” 246 鬼吹灯 杨桓语无伦次的解释半天,越说越说不明白,正手足无措间,眼前突然一黑,身边的火折子突然毫无征兆的熄灭了。 盖雪银犼最是惧怕黑暗,尖叫着钻进杨桓怀里。杨桓心中也自惊惧,正反手摸索身火折子所在的位置,一阵夹杂着金属和硝皮味道的香气传进鼻端,手臂已经被人紧紧抱住,耳畔传来老爷兵战栗的声音:“怎么突然变黑了,我,我怕。” 杨桓一只手紧紧抱住盖雪银犼,一面好言安抚老爷兵,一面摸索着将火折子寻在手中。只是无论杨桓怎样擦动,火折子也不能再次被擦亮,即使勉强闪出如豆的灯火,也会很快熄灭。四周一片漆黑,静谧中出了两个人和一只银犼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其他的一点声音。 古奇曾经对杨桓说过,这个火折子是“鲁师工坊”中妙手工匠打造的顶级精品,燃料使用的是火油配以按比例混合压缩的动物油脂,一个崭新的火折子燃料足以支撑三个昼夜不至熄灭,不仅防风,配合半封闭的特制铜质圆筒使用,还可以产生手电筒一样的功能,在这个时代堪称巧夺天工。 古奇将这个火折子同百宝囊一并赠给杨桓,火折子当时还未曾启封,按理说不至于这样快便烧尽了燃料。杨桓心中纳罕,屡次擦燃火折子未果,心中气恼,却突然觉得一阵胸闷头晕。 杨桓本以为刚刚用长刀抠挖甬道上房的泥土,用力过猛导致胸闷心慌,不过随着眩晕感越来越明显,杨桓顿时产生了不好的念头,用手指蘸了一点唾沫,举过头顶四方转动,果然没有感受到一丝风吹过来的痕迹,于是颤声询问依偎在自己身边瑟瑟发抖的老爷兵道:“你有没有呼吸稍微不畅的感觉?” 老爷兵闻言深吸一口气,弱弱道:“嗯,不是稍微,是很不通畅,我,我的胸口很憋闷。” 杨桓大惊失色道:“靠,这下坏了,这里的空间看来被完全密封住,残余的空气已经不够我们呼吸了。” 老爷兵被杨桓一番话吓得花容失色,差点当场哭了出来,不过还是强忍住眼泪,带着哭腔道:“我,我本是不怕死的,不过我听说窒息而死之前十分痛苦,将死之人往往会把自己的手臂咬烂掉,脸也会抓成一条一条……” “别说了。” 杨桓连忙制止老爷兵再说下去,在黑暗中抽搐着脸孔道:“别尽说些丧气话,上帝……玉皇大帝即使封闭了所有的大门,终究也会为我们留下一扇可以逃生的窗子,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天有好生之德,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对不起,我知道现在不是显摆科学文化知识的时候,不过我肚子里的墨水实在太多,不受控制的往外蹦词儿……” 杨桓并非多口多舌之人,之所以一个劲儿的胡说八道,不仅是为了转移老爷兵的注意力,同时也在为自己加油打气。老爷兵听杨桓说得有趣,心中恐惧果然减轻不少,哭笑不得道:“你这人真是会说话,难不成你以前是个说书先生?” “别管我是做什么的,总之我肚子里有的是办法,而且曾经不止一次有人给我算命,说我能一直活到死,所以我们断不会被眼前这点小困难击倒。咱们两个大活人,还有一只大活猴儿当然不会被尿憋死。既然这里空气稀薄,想回去地面又被封死了出路,那就另外找一条路出去,多大点事儿。” 杨桓一面说,一面将老爷兵拉了起来,两个人相互扶持,试探着爬下石堆,因为身后的路径已经被石堆封住,所以只能扶着墙壁摸索向前。 杨桓心里其实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因为既然这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说明这条甬道前后已经被完全封死。不过坐以待毙毕竟没有一点生的希望,杨桓只能选择向前,没有任何退路。 杨桓将盖雪银犼丢在肩头,一只手握住老爷兵冰凉滑腻的柔荑,感觉到老爷兵的手心已经沁出丝丝冷汗,于是柔声安慰,一面讲些笑话逗她开心,以免老爷兵惊惧过甚,再次晕厥过去。 两人一猴就这样摸索着缓缓前行,空气中的氧分子越来越稀薄,杨桓只觉得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般,呼吸愈加困难,只好强撑着道:“我总是叫你老爷兵,这样太不礼貌。不如我们交换一下名字可好?我叫杨桓,倒霉的杨,快要憋死了的桓,你呢?” 老爷兵同样因为缺氧而导致昏头涨脑,闻言却噗嗤一笑,强打起精神道:“我叫李持盈,三哥和阿姐平时都叫我盈儿,你也可以……” 李持盈话说到一半,才想起身边至亲称呼自己的小名,如今却告诉了一个才认识的年轻男子,未免过于唐突。饶是大唐男女之间的感情十分开化,李持盈也感觉到双颊发烧,心头突突乱跳,嚅嗫着不肯再说下去。 杨桓为了强迫自己不去想即将要面临的死亡,一直在没话找话,虽然觉得李持盈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闻言笑道:“盈儿,盈儿。啧啧,瞧你这名字取得多好,一听就小鸟依人,可比什么龚琳娜hold住姐之类的名字强多了。哎对了,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家,好端端的怎么当起兵来了?” 杨桓这个问题问得似乎十分不合时宜,李持盈不肯正面作答,沉默片刻反问道:“你怎么认识我三哥的?” 随着氧气越来越稀少,杨桓说话也更加费力:“你三哥是谁?李昊?李昊是你三哥吗?” 李持盈点了点头,随即想起周遭一团漆黑,杨桓定然看不到自己点头,在心里很是自嘲了一番,气喘吁吁道:“是啊,三哥初到江南不久,我从来也没听说过他在这一带有至交好友的,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杨桓喘着粗气笑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和你三哥认识的时间不长,虽然没有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不过我们却一起扛过枪,一起瓢过昌,你就说我们俩的关系该有多铁吧!” 247 峰回路转 杨桓虽然就在李持盈耳畔说着疯言疯语,在李持盈听来,却像是从遥远天外传来的梵唱一般,空灵而且缥缈。 杨桓甚至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剧烈,眼前越来越亮,像是有无数只鸟儿化成的光点盘旋飞舞,脚下轻飘飘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棉花堆上。杨桓知道这是持续性缺氧导致大脑出现的幻觉,心中更急,只是毫无办法,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死命拉拽着身体越来越软的李持盈向前走去。 杨桓此时已经顾不上许多,根本没有注意到盖雪银犼早已从自己的肩上跳了下去。银犼是天生地养的一种灵兽,虽然和寻常生灵一样需要呼吸,却先天生成一副自行吐纳的本事,就像孕育在母体中方才成型的婴儿一样,只需一口先天之气豢养,便可维持身体机能运转自如,对于氧气的需求并不十分强烈。 盖雪银犼感觉出杨桓的身体机能正在疾速衰竭,急得围着杨桓不断转圈,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机灵的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一通,突然高高跃起,一双前爪握在一起成拳,狠狠朝杨桓的百会穴砸了下去。 杨桓身体本自摇摇晃晃,牵住李持盈的手不知不觉中松开,正欲仰面跌倒,受到盖雪银犼一击,下意识的运起内劲汇聚在头顶百汇,运功抵抗顶门传来的一股巨力。 就在这一刻,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杨桓体内的真气沟通先天,应运天地自然的规则生生不息,往复循环,却必须以杨桓的身体作为栖息,若是杨桓身死,这股先天真气也会随之消散。先天真气早已经成为杨桓身体意识的一部分,此刻被盖雪银犼激发,散落在经络各处的气息汇聚一处,声势顿时为之一壮,化解掉银犼袭击的力道以后,重新归散回杨桓身体经络各处,不过在极度缺少氧气的环境下,杨桓的身体机能受到强烈的刺激,激发出无尽的潜能,带契先天真气同心灵意识做出更加紧密的结合,真气和意识虽然不能完全融合一体,却也心气相通,开始自动运转在杨桓的体内各处,分散成无数灵活的气息微粒,均匀分布在杨桓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 一瞬间,杨桓便似自成人开始逆行生长,重新回到了母体之中,变成了一个孕育在母亲腹中的婴孩。杨桓感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极度温暖安全的所在,周遭全都是暖洋洋的温水和养分,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不断汲取母亲赠予的养分,以惊人的速度生长膨胀,身体可以按照自己设定的想法长大延伸,随意改换形状,又像是融入了天地自然之中,带着无边的喜悦重生,踏云翱翔九天,乘风扶摇万里,无拘无束,自在非凡。 杨桓正遨游在清风中,明月畔,尽力品尝天不羁地不管的自由,背心却似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从万里高空之上倏然坠落。从高处掉落的恐惧使得杨桓发出一声大吼,身体剧烈的震颤一下,游离的意识才蓦然被拉回肉身之中。 杨桓这才发觉,刚刚经历的美妙只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自己此刻仍旧身处漆黑一片的地下甬道中,盖雪银犼正跳在自己身后,抓挠了自己背心一把的猴爪子还没有来的及缩回去,看来正是它刚刚将杨桓从一场奇幻的美梦中推回了现实。 杨桓犹然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是那样的虚幻而真实,杨桓一把将银犼捞在手中,在银犼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以表达内心的不满,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呼吸恢复如常,根本没有任何缺氧的症状。 杨桓大喜过望,以为走到了有空气能够流通进来的地方,耳畔突然传来“咕咚”一声,却正是李持盈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杨桓丢开银犼,弯腰将李持盈横抱在怀中,这才感觉到有些奇怪:哪里来的光亮,为什么我能够看清楚她倒地的位置,难道已经接近出去的路了? 李持盈的身体自脖颈一下依旧包裹在华丽的皮铠中,杨桓能够清晰的看到,李持盈的酥胸起伏剧烈,张开檀口贪婪的呼吸,却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儿,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能吸收到维持性命的氧气。杨桓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还没有脱离险境,想起半师宋之问曾教习自己的内察之术,惊奇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出任何呼吸的动作,心脏的跳动却依旧稳健而有力,内息运转如常,跟平时没有任何两样之处。 宋之问曾经告诉过杨桓,人类是鸟兽鳞羽中最通灵的一种生灵,身体构造和谐而神奇,能够在体内自成一片阴阳调和的天地。譬如肝胆毛发属木,心血齿舌为火,脾胃胸肺当火,鼻肠肤脐走金,诸如此类,多不胜数,五行全尽,无所不包。是以有修习某种术法臻至一定的境界,无论武技、书画、算数、诗文,通晓其奥义至理之后,往往能够在思想和身体上均晋入天人合一的境地,一道通而百道通,百道通至于道道通,超脱病老,不惧水火,辟谷长活,下潜海洋如鲲,腾飞天际如鹏,勘破生死,破碎虚无,成为地仙一流的人物。 杨桓虽然自问穷其一生也难以从武技一途达到那种大成就大境界,不过此时心中顿有所感,知道自己刚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体内无尽的潜力被激发出来,导致先天内息在这一时刻达到随心所欲的深奥层次,终于达到了“胎息”的修习境地,可以凭借自身体内小五行的运转,达到不呼不吸,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仅靠体内微小宇宙阴阳交割时产生的能量便可以生存下去的地步。 寻常武者尚且不论,即使名动一方的武术大家,想要达到如此境界,也要经过千辛万苦的锤锻寻觅,方能偶然得之。只是刹那间的灵感,便可使人受益无穷。杨桓却毫不费力的进入这种千万人难求一得的境界中,犹然咂嘴舔舌,不以为然,怀抱着李持盈吟思:“这个小丫头虽然毁了容,毕竟是李昊的妹子,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我却带着白猴子活蹦乱跳的回去地面上,未免会没有脸见他,说不得好歹救这丫头一救,也不至于被李昊埋怨一世。” 248 觉醒 杨桓凭仗一股精纯的先天真气吃撑,不仅呼吸顺畅,且耳聪目明,感官六识倏然提升,可以不必依靠眼看、耳听、手触,纯粹依靠意识的延伸,便可清晰探查周围的动静。 原本一片死寂的甬道中立刻生动起来,虫蚁在石板下泥土中打洞爬行,头顶有细微的灰尘簌簌掉落,大地发出某一种人类难以察觉的频断震颤,包括怀中李持盈急速流动的血流,飞快张翕的肺叶,缺少氧分子的空气在呼吸道中扯出的沙沙声,全都巨细无遗的被杨桓捕捉到。 杨桓以右手掌抵在李持盈的背心,正欲将一丝先天真气度进李持盈体内,俯首“看”到李持盈的玉面,虽然生满了麻点和红癣,却依旧难掩动人的颜色,促狭之心大起,坏笑着用嘴巴印上李持盈的樱唇,将先天真气缓缓输送过去。 李持盈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胸中憋闷异常,身体忽冷忽热,肺部极度收缩,突然间又胀大开来,承受着无比惨烈的酷刑,痛楚不堪。脑中幻觉亦纷纷生出,倏而眼前群魔乱舞,如堕地狱,被无数鬼魂追讨,辛苦异常。 李持盈自幼喜武,在边军中生活多年,亦培养出刚强的体魄和坚忍的神经,只是毕竟难以承受极度缺少氧气的苦楚,一时徘徊在生死边缘,正幻念丛声,苦不堪言时,李持盈突然感到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极乐世界,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灵活的鱼儿,在清澈的水中自由游弋,心中充满了可以不顾一切的喜悦,身体极度舒适,精神层面上也十分满足,仿佛全天下的幸福瞬间都落在了自己头上一般。 在这种满足和喜悦中,李持盈微微哼了一声,在杨桓输入真气的滋养下,甚至不用张开眼睛,便可以像杨桓一样,将周遭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李持盈当然也“看到”杨桓正在亲吻自己,脸蛋立刻羞得通红,连深粉色的桃花癣颜色都压了下去。 李持盈虽然久处边军之中,周围并无一个女子,交往的都是骁铁卫的大老爷们,那些粗鲁汉子却都将李持盈视为世间最珍贵最高洁的珍宝,恭敬呵护有加,从未有人敢做出丝毫逾越和亵琐之事。李持盈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男子吻住嘴唇,心肝剧烈震颤,身体僵硬,突然拼命晃动精致的小脑袋,挣扎着躲开杨桓的大嘴,又羞又怒,却声若蚊呐:“你,你在做什么?” 杨桓被清醒过来的李持盈羞愤质问,却丝毫不见慌乱,面上不曾露出一点羞愧之意,反而义正言辞的回答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我就大慈大悲的告诉你,远学雷锋,近学李素丽是我一生恪守的信条和准则,我当然是在救你的命。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来,让哥不惜牺牲自己最可宝贵的真气,再大义凛然的救你一次。” 杨桓食髓知味,依旧能够感受到李持盈柔软唇瓣上残留的温腻,厚起脸皮,张开大嘴,饕餮般再次朝李持盈吻去。 李持盈自然不肯让杨桓得逞,拼命推搡开杨桓,轻巧翻身立在地上,失去了杨桓渡入的真气支撑,李持盈眼前一黑,憋闷感再次袭来,李持盈却说什么也不让杨桓再那样“救”自己一次。 杨桓心中暗叹一声,只好牵住李持盈的玉手,先天真气透过指尖再次传递进李持盈的经络中。李持盈知道杨桓是在努力维系自己的身体机能不至于衰竭,红着脸不再挣扎,任凭杨桓拉着自己的手,红着脸道:“你,你的本事很高,我很,很领你的情。只是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你的内力损耗会更大,我们两个都坚持不了多久。不如你,你还是不要再管我这个拖油瓶,用你的本事自己逃命去罢。” 杨桓见盖雪银犼依旧活蹦乱跳,看不出一点不适,心里才稍稍松了下来,柔声道:“你是李昊的妹妹,所以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天爷既然不让咱们立刻去死,咱们就一定可以找到出去的路。别多说话,保留体力,先往前走走看看再做计较。” 感受到杨桓掌心的温度,第一次如此亲密接触年轻男子的李持盈,一颗心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脑中一片混乱,无意识的迈动脚步,被杨桓牵着手引领向前走去。 二人就这样默默无语的向前走了很久,杨桓终于绝望的发现,甬道的这端已经到了尽头,一道坚固的青色水磨石墙正矗立在自己眼前。 借助杨桓的真气,李持盈也清晰的看到了石墙,面上不禁写满了绝望。李持盈虽然没有说话,杨桓还是感受到李持盈的手一下子凉了下来,于是好言安慰道:“没事,不就一堵墙吗,说不定只是很薄的一层,看哥一脚把它踹塌。” 杨桓说了就做,示意李持盈和盖雪银犼躲在自己身后,随即一跃而起,功聚双腿,并拢成腿锤狠狠蹬踏在石墙正中央。 想象中石墙轰然碎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杨桓便被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倒着弹了出去,摔得四脚朝天,哼哼唧唧,却听得李持盈发出一声惊呼,盖雪银犼也吱吱乱叫起来。 杨桓忍痛爬了起来,口中连连说道:“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摔不死的……哎呀我去,墙怎么发光了?” 杨桓以为里李持盈和银犼尖叫实在担心自己,爬起来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李持盈和银犼正瞪大四只眼睛看着石墙,石墙的墙体赫然发出一阵碧幽幽的光芒,如同墓地中的鬼火一般骇人。 借着那团青光,杨桓终于看清,石墙并非完全一体,墙体是用许多方方正正的石块磊砌而成,其中一部分石块上还用金漆涂抹上斗大的字体。杨桓走上前欲一探究竟,李持盈也跟了过去,研究石块上的字体半天,才转向杨桓不好意思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为何我连一个都不认识?” 249 飞雪连天 “一,二,三,四,五……十二,十三,十四,一共十四个字。” 杨桓表情出奇的凝重,并没有回答李持盈的问题,而是细心的数起了字数。一共十四块石头上写着十四个字,余下的石块上依旧是乌青一片,看不出任何字迹存在。 李持盈见杨桓面色有异,猜测出杨桓很有可能认识这些字体,对于杨桓更加感到好奇:“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不仅和我那一向眼高于顶的三哥如此亲密,看样子还文武双全,这样年轻便修习出如此武功,还认得这样古怪生僻的文字,看来也不像是泛泛无名之辈,怎么以前我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头?” 杨桓看似呆呆站在那堵墙边,心里却早已涌起了惊涛骇浪,因为墙上的十四个大字赫然是杨桓再熟悉不过的简化体汉字,只流行于二十世纪以后的中国,同明清以前的古体汉字大相径庭,难怪李持盈虽然生出似曾相识之感,细看却一个都不认识。 杨桓呆呆看着石墙半天,耳畔传来李持盈渐渐粗重的呼吸,才醒觉过来,重新拉起李持盈的手,将精纯的先天真气源源不绝的输送过去,面上终于露出笑意:“盈儿,你以前玩过拼字的游戏吗?” 李持盈不明白杨桓为何会有此一问,不过却清清楚楚的听到杨桓唤自己为“盈儿”,心中泛起异样的滋味,期期艾艾道:“我,你,你说的什么拼字游戏,指的是‘射覆’么?” “非也,非也。” 杨桓摇头道:“射覆是酒局上的猜枚行令,高雅晦涩,到底没什么意思。我所说的拼字游戏,简单来说是把一个词语或一副对联打乱了顺序,再按照原本的意思重新拼接到一起。就比如‘孙打个你龟死’五个字,顺序是完全乱了的,我把这五个字按照字面意义组合到一起,就念做‘打死你个龟孙’,明白了没有?” 李持盈惊呆道:“明白是明白了,不过你这人说话实在太粗鲁……” 杨桓笑道:“男人说话粗鲁点怕什么,这就叫话糙理不糙,比喻恰当就行,哪来的那么多臭讲究。哥看你虽然一身戎装,不过说话一惯文绉绉的,看来肚子里也存了些文墨,现在哥问你,这些字你真的一个都不认识?” 李持盈羞赧的点了点头。 杨桓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臭脸,趾高气扬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哥就大慈大悲的告诉你……” 李持盈看到杨桓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来气,拦过话头道:“可是我什么都没问哪?” 杨桓怒道:“我好不容易认得了几个字,你就不能让我舒舒坦坦的显摆一下?” 李持盈越来越觉得杨桓有趣非常,柔顺笑道:“那好吧,杨桓师傅,盈儿才疏学浅,敢问这些字都念做什么呢?” 杨桓这才破嗔为喜,比比划划道:“从左上角第一个字,一直到右下的最后一个字,分别是雪、笑、倚、天、飞、书、连、射、鸳、鹿、神、雪、侠、白、碧十四个字。你再看这堵墙,看上去完全不止一层的厚度那样简单,看来是后面有一层完整的一体墙面,我们面前的第一层,则是用方正形状的石块堆积上去的。” 李持盈也看出面前这堵墙的蹊跷,只见那些石块并非将后面的墙体完全遮挡住,而是留下了七个空位,恰巧可以填充进七块方石,只是不知为何留下了疏漏。 李持盈暗暗惊讶于杨桓敏锐的观察力,第一次真心求教道:“你可真是厉害,我方才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不过这些字如此生僻难懂,你又是从何处认识的?” 杨桓仰天长叹:“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去吧,说多了都是故事。曾经我就是因为才学太过于出众,走在大街上,许多花季少女都争抢着要我的签名合影,我只是谦虚了几句,说我的文采还没有达到学究天人的地步,那些女孩就往死里打我,非说我虚伪……” 李持盈见杨桓正经不上一会儿便旧态故萌,满嘴里往外蹦胡话,便不肯再引杨桓胡说八道,转为询问道:“可是就算你认得一百个一千个这样的字,又如此懂得砌墙筑房之道,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出不去呀。” 杨桓傲然道:“这你就不懂了,按照我多年的经验,这十四个字和墙上留下的空格,正好应对着某种巧妙的机关,若是将这十四个字按照原本的顺序排列在一处,机关便会启动,显露出一道可容我们逃出生天的门路。若我所料没错的话,墙上面写了字的石头都是可以在空格间移动的。” 李持盈仔细研究片刻,觉得杨桓说得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对于杨桓更加崇拜:“就算你说得是对的,可是这些字之间一点联系都没有,我们要按照什么样的顺序将之重新排列归类呢?” 杨桓神秘一笑,竖起三根手指道:“这十四个字当然有他们之间的联系,七个字为一体,正好能够凑成一副对联。这幅对联估计在这个世上只有三个人能够看懂,一个是早已人间蒸发的隐龙凌阳将军,一个是隐居在江湖上的通天先生罗二,剩下的一个,便是哥了。看来这个机关应该是凌阳和罗二先生其中一人设计的,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李持盈听杨桓说出“凌阳将军”四个字,身体明显一颤,杨桓却正处于极度兴奋之中,没有感觉到李持盈的异样,只是自顾自的吟诵道:“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金庸先生的这十四本神作,哥可是从上学识字开始便烂熟于心,因为上课时偷看小说,被老师抓住后屡教不改,哥当年站着就把学给上完了,不过哥现在一点都不后悔……好了,不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旧事了,你在这儿等着,看哥把这幅对联拼接在一起,启动机关打开一道生门,咱们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去啦!” 给读者的话: 周末愉快! 250 机关算尽 李持盈和银犼也插不上手,只能看着杨桓走到墙边,手指触碰着写字的石块喃喃自语。 出了半日的神,杨桓嘴角露出一丝笃定的微笑,指尖拨动中央一块写着“飞”字的石块上,没有感觉到丝毫年久不动的凝滞晦涩,那块青石就像在底部安装了轮子一般悄然划开。 杨桓不断调整每一块写字青石的位置,一面头也不回的解释道:“这玩意儿看上去复杂,若是弄懂其中的规则,就简单得几近于弱智。不过是将凑字和九宫格的游戏规则糅捏到一起的新玩法而已,当不得什么。以我的聪明才智来说,解决掉这个小麻烦,简直就像放屁一样毫不费力。” 杨桓说得轻巧,手上动作却不敢有一点大意,说出这些话只是为了宽慰李持盈而已。因为根据杨桓的猜测,这个机关的设置者十有**是曾经进入过文王墓中的凌阳将军,否则不会留下如此恶趣味的字迹,作为拆解机关消息的不二法门。 即使以罗二先生那等通天的能耐,谈说起凌阳将军时,语气中亦透出无比的崇敬,可见凌阳将军的才学和武功已经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没想到凌阳于机关一道上亦如此精通,这人在穿越之前,也一定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既然如此,凌阳将军留下的这道机关,在大唐和武周时期生活的人,无论多么的惊才绝艳,也不可能知晓千年以后金庸根据作品名字糅杂在一起的对子。凌阳将军虽然智计卓绝,也定不会想到会有后来的穿越者会被困于此。 根据杨桓的猜测,凌阳将军十有**在这堵墙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东西,也许这条甬道正是通往文王墓的唯一通道,或是凌阳在里面留下了什么东西。为了不使这堵墙后面的秘密暴露,凌阳才留下了这道机关,若是有后来的穿越者到此,便可从容解开机关,获悉里面的秘密。而这个时代的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进入。 按照这样的推论,若是有别人使用外力强行破开这堵墙,或是不按照顺序打乱了是四个字的排列规律,定然会引起其他的恶毒机关发动,将探寻者的性命留在此处,所以杨桓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唯恐行错一个步骤,使得两人一猴全部葬身于此。 这个推动模块在空格中移动的游戏,在后世的安卓手机游戏中,被开发过无数个版本,其玩法规则大同小异,一度风靡神州,杨桓也在朋友的推荐下玩过许多次,此时移动起石块来十分轻松。 不过眼下却并非游戏一样简单,动辄会有丢掉性命的危险,杨桓小心翼翼的移动石块,还是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将其中十三个字按照正确顺序链接在一处,还要抽空将真气渡进李持盈体内,维系李持盈的身体机能正常运转,不至于窒息而死。 最后一块写着“鸳”字的青石被杨桓推移至特定的位置,杨桓终于松了一口气,拉着李持盈和银犼后退几步,像是完成了一个庄重的仪式般,静静等候接下来的变数。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十四个苍劲的大字终于合归一处,先是没有任何动静,随即涂抹字迹所用的金漆开始有生命般的流动起来。金色的漆料变成了可以流动的金汁,融合成一道直线,沿着石缝流淌进去,不知在墙体内触动了什么消息,杨桓见到面前的整堵墙放射出万道金光,只是一刹那间的繁盛,便晃得杨桓花了眼睛,不得不用手遮挡住双眼,尚且觉得眼珠被晃得一阵刺痛。 金光一闪即逝,石墙发出阵阵“科拉科拉”的响声,字迹已经淡化至虚无的十四块青石突然凹陷进墙面中,飞速自行移动,连接成贪吃蛇一样的形状蜿蜒游动片刻,终于在墙体下方摆造出一扇大门的形状,门框内的石块纷纷碎裂成粉末,自门内吹进一股夹杂着淡淡**气息的微风。 这股气息的味道虽然不太讨喜,不过墙那面的空气却似通往外界,有许多新鲜的氧气包涵在内。杨桓和银犼犹自还可,李持盈却贪婪的大口呼吸着,面露陶醉之色,尽管李持盈是个爱干净的女儿家,此刻竟是连空气中的霉变味道都置之不理了。 杨桓见自己的推测果真一点没错,心中大喜,唯恐这扇门很快会关闭,于是将银犼提起丢上肩膀,拉着李持盈便钻进了门内。 进入这堵墙后面的空间,里面依旧是漆黑一片,杨桓还没有来得及运足目力四下里探看,身后原本便虚幻的石门便缓缓闭合,十四个金漆大字重新浮现在石块上,十四块青石也重新归回原本的位置。看来杨桓想要原路返回,还要再将这个游戏玩上一次,方可从容进出。 因为甬道来时的一端已经被堵死,根本没有了任何退路,杨桓也不以为意,功聚双目朝周遭一看,只见两侧和头顶依旧是散发出微微幽光的青石,严丝合缝,找不到一丝浇筑的痕迹,前方丈许则又出现了一堵石墙,石墙上依旧凸出许多散乱的石块,不过上面的金漆涂抹出的却并不是简体汉字,而是各种更加古怪的符号图案,诸如桃心、梅花和方块形状的印记,还有些阿拉伯数字夹杂其中。 李持盈在杨桓的帮助下看清楚石块上的符号,因为计数简易的阿拉伯数字在唐朝时还未传入,李持盈只好转头望向杨桓。李持盈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表情能够如此精彩,因为杨桓古怪的脸色中透露出的啼笑皆非,已经达到了完全无可奈何的地步。 李持盈小心翼翼的询问杨桓道:“师傅,这些符号印记,你也是认得的么?” 杨桓哭笑不得道:“我怎么不认识,我为啥要不认识,这些符号数字代表的是我们家乡十分流行一种赌钱游戏,哥曾经在这个游戏中输了老本,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三带一,不要,两个K,过,四个二带俩王,春天,哥赢啦!” 251 吃货无敌 杨桓并非在黑暗中困得发了疯,精神紊乱胡说八道,而是杨桓赫然发现,这一次墙上可活动的青石块上,用金漆图画着的是几十张扑克牌,而且还是斗地主的路数。 杨桓暗想这个凌阳将军好歹也在大唐做过垂帘听政的皇帝,面南而坐,君临天下,没想到还是这幅不着调的脾气,就连设置机关都要扯上武侠小说和扑克牌,可见这人的性格实在是极品。 杨桓穿越之前,闲来无事也喜欢斗地主,而且在城管界的赌品有口皆碑,屡战屡败,且屡败屡战,很是交了不少学费,只是一直没有磨炼出高超的赌技,水平始终平稳维持在臭棋篓子的地步,不曾有一点进步。 杨桓仔细研究了半天,才看出墙壁上列布着三把牌,居于下方的两把牌图案颜色要淡一些,看样子是两位农民,上方的一把牌金漆尤其浓重,推算下去定是地主无疑。如果要解开这幅棋牌残局的话,恐怕要地主先出牌,杨桓需要做的,就是操控地主战胜两个农民,才能够穿过这堵墙到达另一端。 杨桓沉吟良久,耐不住性子的盖雪银犼已经四处乱转玩耍,李持盈见杨桓陷入沉思,却不敢贸然打扰,只是安静的陪在杨桓身边。 这个残局布置得颇有些难度,农民的牌面十分好看,占据了绝对上风。其中一个农民还有一个炸弹,对杨桓唯一有利的局面便是可以先行出牌,至于先出哪一部分,才可以按照步骤克制农民,最终取得胜利,就要看杨桓的推算是否准确,牌技是否高超了。 杨桓苦思应对之策,在心内暗暗推理演练,终于有了些眉目,反复推演几遍,直到自认为天衣无缝,还不敢贸然动手滑动石块,想要先将扑克牌斗地主的规则向李持盈叙述一遍,和李持盈一起研究,交换些复核后的意见再做定论。 杨桓正欲找李持盈说话,身边却不见了伊人芳踪,可把杨桓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李持盈正蹲在地上细细摸索着什么东西,只是因为周遭一团漆黑,始终不得其所。 杨桓怕惊吓了李持盈,先是轻轻“喂”了一声,引起李持盈的注意:“你在找什么?” 李持盈没有停止摸索,弱弱答道:“我,我很饿,口袋里只剩下一粒瓜子,这么半天都没舍得吃,却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所以我正在找瓜子……” 杨桓悲叹一声,恨铁不成钢道:“我个人有个不成熟的小想法,说出来请你不要介意。我们现在正处于生死关头,一个细节处理不好立刻回丢掉性命,你却满世界的寻找一粒丢失的瓜子,一粒,就一粒,就算你找到了,就能填饱肚子吗?” 李持盈被杨桓说得十分不好意思,却依旧执拗的寻找,就是不肯起身,硬着头皮犟道:“就算吃不饱,尝一尝味道也是好的,那粒瓜子可是五香牛肉粉味的……” 幸喜这个空间里的氧气还够维持一段时间,杨桓被李持盈气得索性坐在地上,闭上双目休息片刻,同时在心内继续推演牌路,反复求证赢面大小。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锲而不舍的吃货李持盈终于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声:“呀,找到了!” 杨桓气鼓鼓的不理李持盈,李持盈也不以为意,小心吹去瓜子壳上的灰尘,窸窸窣窣将瓜子剥开,还不忘礼貌的让一让杨桓:“你要不要一起吃?” 杨桓差点被李持盈气哭:“你倒是真大方,通共就一粒瓜子,还舍得分我一半,够吗?” 李持盈在黑暗中尴尬的笑笑,随即将瓜子仁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滋味,摇头晃脑的品评道:“唔,姑苏鲜味坊做的零食滋味好浓烈,口味也很纯正,鲜甜适宜,回味无穷,就是盐分少了些,南边的人嗜好清淡,却不似我北人一样口重,真是可惜了。” 杨桓没好气道:“吃货的世界真是让人难懂,你嘴巴这么馋,吃起东西连命都可以不要,这样下去早晚定会吃了亏的。” 李持盈面上一红,刚想用双手捂住飞霞的双颊掩饰,随即想起这里漆黑一片,杨桓一定不会看见自己窘迫的模样,于是轻轻说道:“我,我为了吃东西,小时候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 自打掉落到这条古怪的甬道中,杨桓的心始终在半空里悬着,神经时刻紧绷,觉得疲惫异常。此时同李持盈闲聊一番,觉得放松不少,于是饶有兴致道:“哦?你小时候吃了什么大亏,方不方便说来听听?” 一提起吃,李持盈便眉飞色舞,即使吃亏也是吃,使得李持盈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我五岁的时候,嬷嬷给了我一碗鱼翅瑶柱羹。因为嬷嬷有许多活计要做,必须给我些吃的,我才会安静下来,不再缠着她调皮。嬷嬷在院子里洗衣裳,我就捧着碗坐在椅子上喝羹,不想那张椅子有一条腿是短的,我又吃的太过于投入,手舞足蹈,不小心从上面摔了下去。” 提起那碗鱼翅瑶柱羹,李持盈不自觉的伸出雀舌,舔了舔嘴唇:“当时我摔在地上,滚烫的瑶柱羹全都撒在我的脸上,烫出了许多水泡,疼得我差点晕了过去。我刚要放声大哭,随即想起羹里面的鱼翅来自于南边的深海,瑶柱也都是顶级的货色,到底耐不住香气的诱惑,强忍着先将碗中剩下的小半残羹吃完,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桓连连叹息,真心钦佩道:“你的世界,看来我一辈子都不会懂了。不过你这种执着的精神,真的值得我用一生的光阴去学习……” 李持盈听出杨桓是在讥讽自己,不过李持盈提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已经顾不了许多,继续带着哭腔说道:“等到嬷嬷听见我的哭声,急慌慌将我送去看大夫,我的脸上已经被烫出了许多麻点,大夫说来得迟了一些,烫伤过于严重,我脸上的麻点一辈子都不可能消失了,他说只是迟了一盏茶的功夫,否则便可用药令皮肤恢复如初。一盏茶的功夫正好是我喝羹的时间,我,我后悔死啦!” 252 文武双全 听过李持盈如泣如诉的一段往事,杨桓感慨万千,当即赋诗一首,赠予李持盈:“小白兔白又白,割完静脉割动脉,一动不动真可爱,做了我的下酒菜。莺儿你为了吃,能将女孩家最珍贵的容貌都弃之不顾,哥还有什么话说?这里就是没有酒,若是有的话,我说什么也要恶狠狠的敬你一大碗,以表达对你无边的敬意和尊崇……” 李持盈本以为会收获些婉叹和安慰,没想到却被杨桓一番打趣,气鼓鼓的不再理会杨桓,转而将蹦蹦跳跳的盖雪银犼抱在怀中,抚摩银犼柔顺的白毛,充作布娃娃一样玩耍。 杨桓也休息得够了,唯恐这里的空气变得污浊,当下起身走到墙边,触动地主的一把残牌,同两个农民对弈起来。 果然不出杨桓所料,杨桓先将手中的一张“Q”推到三把牌中央的空格,先行触动了机关,下首排列的两个“农民”便随之依次出牌,合力同杨桓较量起来。 牌局虽然有几分凶险,杨桓推演出的路数却并未出现纰漏,很快将手中残牌全部扔了出去,有惊无险的拿下了这一局。正当杨桓以为牌局已经结束,墙面会很快打开一道生门的时候,印有扑克牌的青石飞快自行移动起来,胡乱洗了一通牌,布置成另外一幅截然不同的残局,依旧是杨桓作为地主,可以先行出牌。 杨桓跳脚大怒:“乃乃的,怎么还玩起了三局两胜的把戏?凌阳这孙子可真够阴的!” 不过杨桓随即释然,因为扑克牌斗地主虽然尚未出现在这个时代,大唐盛世中却锋芒鼎盛,人才济济,惊才绝艳之辈层出不穷,若是心智卓绝之辈以文法对应起上一副对联,再穷其心智揣摩出棋牌的规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所以设置下这道机关的人才屡屡出难题,就是怕有人浑水摸鱼。 第二道残局和上一次截然不同,地主必须先出三带一方能取胜,这就不是完全不懂得斗地主游戏规则的人能够猜测得出,若是毫不通晓规则的人打这副牌,即使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通其中关节。 除了严丝合缝的出牌步骤以外,这一道残局的难度比上一局简单了许多,杨桓略做思忖,便轻易拿下这一局。描绘棋牌图案和阿拉伯数字的金漆再次流动融为一处,渗进石墙的缝隙中,触动机关推动某些石块,凝结成一道拱门的形状,推压门框内的青石寸寸碎裂,出现的门户可容杨桓和李持盈弯腰钻进里面。 未曾进得门去,杨桓和李持盈便见墙那边投射而来一道明亮的白光,盖雪银犼喜光畏暗,欢呼着一马当先冲了进去。杨桓紧随其后,矮身钻过墙后,本以为光线是来自于地面之上,不曾想墙后依旧是一处斗室,约莫方圆十数丈大小,只是举架很高,锥形圆顶棚上点缀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将斗室照耀得如同白昼。 斗室的内饰十分简谱,四周依旧一顺水的青石墙面,棚顶的尖拱亦由青石板筑成,只是地面上毫无修饰,裸露出斑驳的泥土,坑洼不平,泥土由于长久不见阳光风雨,湿意盎然,踏上去颇感松软泥泞。 四围墙壁上以利器雕琢出许多古朴的符号和晦涩的文字,还有些连环画式样的壁画,形容的似乎是某一场重要的战争,还有些祭祀的过程,和寻常人日常采集、耕种、渔猎、建筑、婚娶等画面。壁画倒是直接易懂,不过那些文字和符号却十分古怪,杨桓和李持盈都不认得,均看得一头雾水。 最令人惊叹的是,斗室正中央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个残旧不堪的蒲团,蒲团上端坐着一具白骨,背对而坐,景象骇人。 李持盈是年轻女子,虽然在边疆生活许久,见识过许多次战争惨烈的场面,对于死人和鲜血不像寻常女孩子一般恐惧。不过此时身处幽闭的地下,骤然见到一具白森森的人骨,还是有些胆颤,瑟缩躲到了杨桓身后。 盖雪银犼是个傻大胆,看够了墙壁上鲜艳的壁画,注意力被蒲团上的白骨吸引过去,三两下窜跳上去,伸出毛绒绒的猴爪子,便欲朝白骨摸去。 杨桓连忙出声喝止银犼的动作,转到白骨前面一看,这幅人类的骨架依旧完整,做出盘膝而坐的闲适姿态,双手置于膝上,身体周围掉落了许多细腻的灰尘,看样子是衣服鞋帽等丝织物的残骸灰泥。 杨桓见那白骨双掌中分别握定一样东西,左手持一卷缠丝金线书籍,右手持一柄三尺多长的乌鞘细身刀,取的似是文武双全之意。书卷不知以何种质地制成,没有像这人的衣衫血肉般腐朽,长刀虽在鞘中,却自然散发出一股凛冽惊人的凉意,看来也曾随主人饱饮鲜血,历经杀伐,乃是一柄名器。 银犼刚刚便是想拿取白骨手中一书一刀,杨桓知道盖雪银犼的习性,最喜宝物灵气,寻常金银铜钱等闲不会看上一眼,若是这两件东西被银犼觊觎,定然不会是普通的物件。 这里到处充满了古怪,杨桓怎肯容得银犼随便乱动东西,于是将银犼交于李持盈好生看管,蹲在白骨前细细打量,不敢贸然拿取白骨手中的书籍宝刀。 杨桓目光敏锐,很快看出了一些蹊跷。白骨左手中的缠丝金线书卷虽然依旧崭新如初,不过书卷下方和两侧的边沿,几乎和这人森森指骨融合粘合为一处,在这人的掌心和指骨处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半圆形痕迹。 只是这卷书籍似乎已经被人动过,看完以后重新塞了回去,导致白骨上的凹痕和书卷的形状没有严丝合缝的对应。这人右手持定的乌鞘刀则更像是被后来人强行塞入,导致这人的右手指骨撑开几处断裂的痕迹。 杨桓心下笃定,探手先将那卷书籍拿在掌中,招呼一旁好奇心越来越浓烈的李持盈道:“想看吗?过来一起看吧。” 253 坐地分赃 杨桓仔细观摩手中书卷,见这本书籍卷成圆筒,入手沉重,册外覆以硝料防腐,由金丝线缠绕捆扎而成,其质地不知究竟为何。 待得兴趣盎然的李持盈走到身后,杨桓才寻到金丝线的线头,轻轻一扯,整条丝线便剥离开来,其中应该还夹杂了其他质地的材料,否则不可能依旧柔韧有余。 杨桓小心翼翼的展开卷册,翻动书页通看了几眼,却并不认得上面的文字,正欲丢开手去,转而研究白骨右手所持乌鞘刀,李持盈却出言朝杨桓索要这本卷册:“别,别扔,这上面撰写的是钟鼎金文,我能够看得懂的。” 杨桓将书卷交与李持盈,站起身凑到李持盈身边,一脸好奇道:“没想到你这么有文化,啥叫钟鼎金文?你以前学习过这种文字?” 李持盈欲语还休,半晌才答道:“我的一位长辈精研这种文字,所以我多少能看懂一些。” 杨桓见李持盈不愿说出其中细由,显然有着难言之隐,也就不再追根究底,只是催促李持盈快些将书卷上的内容翻译过来。 李持盈努力看了半日,才将书册中的内容大概描述给杨桓听。 书卷的扉页上记录着撰著人的大致生平传记:我从小的时候起,就吃了许多的苦楚,虽然身居高位,却终日活在惶恐不安之中。后来我在岐山之下接掌了西伯之位,积善行仁,政化大行,却依旧有人在王面前进谗,导致我被囚禁于羑里。我一生养育了十八个后代,各个仁德骁勇,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宽慰的事情。我曾经先后任用伯夷、叔齐、太颠、闳夭、散宜生、鬻熊、辛甲等贤人,并且亲自在农田中劳作,兢兢业业治理治下的人民,却依旧被人所忌惮,导致我心生怨恚,再不想生活在王的阴影中,而是想推翻他的统治。 第一页写到这里戛然而止,也没有具体叙述此人最终是否推翻了“王”的统治。第二页介绍的则是和这人的经历毫不相关的事情,大致意思是说:相传在上古时,伏羲氏创造了先天易,也就是先天八卦,神农氏创造成了连山易,轩辕氏创造了归藏易。我从各色流传下来的文献中精研这些易经八卦,颇有心得,被囚禁于羑里的一段时日中,结合上古大贤所创的三种八卦,推理出另一种易理,两两重复排列为六十四卦。 这六十四卦的卦名分别是: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噬嗑﹑贲﹑剥﹑复﹑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咸﹑恒﹑遁﹑大壮﹑晋﹑明夷﹑家人﹑睽﹑蹇﹑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艮﹑渐、归妹﹑丰、旅﹑巽﹑兑、涣﹑节﹑中孚﹑小过﹑既济﹑未济。 书卷后段记载的则是六十四卦在天文、地理、万物、人和、兵战、阴阳、顺违、生息之间的道理和推论,文字内容繁杂晦涩,李持盈也甚至难以解读其中万一,只好双手一摊:“我只能看懂这么多了。” 杨桓面上无比震惊的神色一闪而逝,万般猜测纷纷涌上心头,突然大喊了一声:“玉真!” 李持盈正低头研读书卷中后半段的内容,听到杨桓的喊声,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死死盯住杨桓的眼睛:“你,你刚才说,说什么?” 杨桓心里暗道一声“是了”,随即在唇边绽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揶揄之意:“我话才说到一半,你紧张兮兮的做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欲知’后世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个写书的家伙真会吊人胃口,只是说自己要推翻王的统治,偏偏不肯在书中写明结果,最终是否成功,真是令人心痒难挠。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杨桓刚才明明喊出“玉真”二字,却用“欲知”两个字代替糊弄过去,为的就是试探李持盈的反应。 杨桓见李持盈听到“玉真”两个字后,脸上明显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便知自己猜测得完全没有错:“李持盈,李持盈,唐玄宗李隆基的妹妹可不就是玉真公主李持盈吗?既然你是玉真公主,又称呼李昊为三哥,看来李昊便是杨贵妃的三郎,断送了盛唐大好江山的唐玄宗无疑了。老子上学的时候真应该少逃些课,多念点历史书,否则也不会到现在才想通其中关节。” 李持盈虽然始终隐瞒了自己皇家公主的身份,对于杨桓的防备却并非无懈可击。李持盈刚刚翻译出书卷中的内容,杨桓就算再傻也能听得出来,自己面前这具白骨,九成以上便是周文王姬昌,这卷书册也就是李昊口中的“文王天书”。 武则天登基之时,便是以周王朝嫡系正统后代自居,这才改大唐国号为“周”。周朝文字因为大多镌刻在金属器皿之上,故而被称作“钟鼎金文”。武则天自封为周文王的后代,自然要做足全挂的面子活儿,号令皇室成员学习金文也是很正常的事,难怪李持盈能够看懂钟鼎金文,便是应在了这里。看来李昊急着赶在武则天的人前面找到这卷“文王天书”,便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使手段推翻武则天的统治,重新夺回李唐江山。 通过“文王天书”作为媒介,杨桓终于将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不过杨桓即使无意中获悉了此等帝皇家事秘辛,也不想蹚进这趟深不见底的浑水中作死,干脆就当做毫不知情,免得被卷进皇帝家残酷无比的明争暗斗中,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杨桓朝李持盈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刚才说话的声音太大,是不是吓着你了?我是习武之人,毕生追求的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对于神兵利器和武功秘籍更感兴趣一些。既然这一书一刀是我们共同发现的,不如我们将这两件东西分掉。这把刀归我,这本谁也看不懂的天书归你,你看怎么样?” 254 宫闱秘事 此时此刻,杨桓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滋味。 自打杨桓来到这个时代,虽然在西域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正想大舒拳脚,努力在西域经商圈钱,利用自己胸中所藏二十一世纪的经济知识,达成成为西域首富,潇洒一生的目标,却被横空出世的算天机一路带至中土江南,一只脚踏进了江湖之中。 没等杨桓在坎坎坷坷的江湖路上摸清方向,老天爷再次将杨桓推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只是在历史课本上学过的唐玄宗和玉真公主,如今都血肉充盈的出现在杨桓面前,杨桓甚至见到了上古大贤周文王的尸骨,而且正当着人家周文王的面,探讨如何将文王留下的遗物当做脏物瓜分。杨桓尚且在武则天治理下的大周懵懵懂懂,便不知不觉被拉进了朝堂争斗的漩涡外围。 世事之诡妙离奇,果然是连神仙也不能预料的。 杨桓当即下定了决心,断不能被险恶无情的帝皇家事牵扯进去,所以毅然将文王天书这颗烫手山芋丢给了李持盈,说什么也不肯同这本古籍沾染一丝一毫的关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杨桓却不知庙堂中的事和江湖上大同小异,并不是任何人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李持盈自幼丧母,从小在深宫内院长大,皇家各支嫡系旁支之间的凶险争斗不知经历了多少,多亏上有得势的眷族护持,下有忠心耿耿的侍卫护持,李持盈一枝兄妹几个才保全了性命。 李持盈有一个姐姐被封为金仙公主,其姐妹两个和李隆基同为一母所生,母亲便是当时太子的德妃。因为武则天一惯不信任太子,当时便有心怀叵测之人跳了出来,污蔑太子的刘皇后和德妃,说二人经常半夜三更里在暗中做蛊,诅咒武则天早死。 武则天遣心腹人前去搜查,果真在德妃和刘皇后寝宫中搜出巫蛊的法器和物件,其中一个扎满银针的草人上贴着黄纸签,笺上标注有武则天的生辰八字。宫闱之内,这种诬陷她人的手段并不稀奇,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明显而下作的手段,只要略做调查,便可查出事情的真假。 武则天不知出于何种想法,根本不给太子皇后和太子妃任何解释的缓冲机会,亦没有展开任何形式的调查,便以此为借口,直接将忤逆作乱的屎盆子扣在二女头上,当即命人将刘皇后和德妃处死。 经此一事,太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感到宫内实在是呆不得了,不得已上奏武则天,将性格倔强的金仙公主和另外两个女儿送与御前行走的半仙道士史崇玄为徒,又假托玉真公主体弱多病,梦到金甲神人显灵,命其将之送往边军中镇压缠身邪祟为理由,将玉真公主送进了骁铁卫中养活。 太子李旦果真有些见识,将自己的大部分子女分别设计远离朝堂争斗,而后不久便被武则天寻个错处罢黜了太子之位,当时李隆基仅仅五岁。 李隆基长到七岁的时候,不仅生得粉雕玉琢,惹人怜爱,且秉承了高祖和太宗的王霸之气。一次在朝堂举行祭祀仪式时,当时的金吾大将军武懿宗大声训斥侍从护卫,过路的李隆基在马上怒目而视,嗔怒呵斥道:“这里是我李家的朝堂,干你外姓人何事?竟敢如此训斥我家骑士护卫!”随之扬长而去,武则天知道后,非常惊讶,不仅没有责怪,反而更加宠爱他。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李旦苦心想要将李隆基送出宫外的计划胎死腹中,只能任凭李隆基待在宫中。后来李隆基获封为楚王,又被改为临淄王兼潞州别驾,获得了一些可以自由外出公干的机会,才有空隙培植自己的亲信人马,来到江南寻取“文王天书”,目的便是翻译出天书里的内容,打破武则天自封为周文王嫡系后代的说法,打压武氏政权,重夺李唐江山。 骁铁卫的前身是负责内宫中皇帝起居出行安全的花牛卫,从高祖起兵反隋之时起,就是李家的家兵家将,子弟世袭兵籍将籍,忠诚方面绝无问题。隐龙凌阳将军执掌大权,垂帘听政的时候,爱惜花牛卫将士忠心耿耿,不仅没有动用手段打压,反而更加重用。 凌阳将军有着迷一样的身世来历,飘然而来,悄然而去,就像从未在大唐出现过一般。李世民重掌江山以后,依旧启用花牛卫在禁宫值守,待得武则天掌权后,对宫中侍卫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将花牛卫整体贬谪,充往北疆对抗牧贼,改制称呼为“骁铁卫”。 李隆基,也就是杨桓所熟识的李昊,这次来到江南夺取文王天书,特意使了些手段,将骁铁卫中精锐暗中调遣过来听令。十几年没有见过三哥的李持盈趁机死缠烂打,死活跟了副将骆凤铁一同前来,没想到还没有来得及同李昊尽心倾诉离别之情,便被突然出现的地裂吞噬,掉进灵潭一脉的地下文王墓中,要不是杨桓一力营救护持,这会儿恐怕连小命都丢掉了。 李昊这次将妹妹带来灵潭村,正是须臾也舍不得离开久别重逢的妹妹,所以将李持盈时刻带在身边。关于寻找文王天书,夺回李家江山一事,李昊没有对妹妹细说,不过也没有刻意隐瞒。 李持盈知道手中这卷书册十成十便是那“文王天书”,只是不敢相信会来得如此容易,一旦闻听杨桓要将此书作为贼赃分配给自己所有,立刻喜翻了心儿,恨不能抱住杨桓亲上一口,才能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 杨桓见李持盈欣喜雀跃的样子,差点暗暗笑破了肚皮,暗想你收下就是最好,老子可终于从这件事里摘了出来,刚才还真怕你不肯要呢。 杨桓心中转动着诸多曲折念头,对于文王天书这等上古宝卷丝毫没有觊觎之心,不过还是习惯性的朝李持盈泼了一盆冷水:“先别高兴得太早,书虽然给你了,不过要有命看才行,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个死人墓穴才是正经。” 255 古墓闹鬼 杨桓这一盆冷水泼洒得恰到好处,欢欣雀跃的李持盈顿时萎靡下来,抱着“文王天书”依旧不肯放松,不过脸蛋色却为之一垮:“你,你说得对,我们要,要怎样才能出去。” 李持盈自幼生活在充满阴谋诡计的深宫内院,只有装傻子装哑巴才能活得久一些,所以一向寡言少语,神态语气怯懦,着急时说话还有些结巴。杨桓最喜揭人家短处当有趣,见状也学起了结巴打趣李持盈:“你,你问,问我怎么出,出去,我问,问谁去呀?” 李持盈明知道杨桓是在学自己说话,涨红了脸蛋气鼓鼓道:“你就,就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要,要学我一样说,说话。大,大不了我们一起困死在这,里,反正我是不怕,不怕死的。” 李持盈不止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对于去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并没有多少恐惧,只是觉得心有不甘而已。 杨桓见李持盈气呼呼的盘膝坐地,摆出一副生死不怕的大无畏英雄主义架势,心里反觉不好意思,上前干笑几声:“那个,你先别生气,我这不是急着出去急得暂时结巴一下嘛,又不是故意揭你的短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里。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 李持盈连连撇嘴,鄙视杨桓道:“又一村是吧?” 李持盈一旦将生死置之度外,连说话都利索了不少:“这些话你已经说了不下二十遍,听,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茧子,不过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出不去呀。” 杨桓哭丧着脸,且不理会李持盈的冷嘲热讽,只是在斗室中四下里不停转悠,一会儿仰头看看头顶弧形圆拱上的夜明珠,一会儿敲一敲墙体上的青石砖试探虚实,又用刀鞘乱挖湿泞的泥地,企图找到能够逃离这里的路径机关。只是杨桓忙活得满头大汗,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将一柄沾染了泥土污垢的乌鞘刀朝地上一摔,气咻咻的恼怒不堪。 盖雪银犼早就看中杨桓分赃得到的那柄乌鞘刀,一旦得到机会,便贼眉鼠眼的蹩了上来,守财奴一般将乌鞘刀捧在怀里,爱若珍宝般不肯撒手。 杨桓见银犼这个时节还冲上来捡便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扬起手作势欲打。银犼怕了杨桓的暴栗,丢掉乌鞘刀,双手抱头便跑。银犼躲避得急切了一些,将乌鞘刀远远抛开,无巧不巧将刀子丢进“文王白骨”原本持书的左手中。 那具不知究竟是否文王本人的森森白骨,本是左手天书右手刀刃,此时被调转了手持物品的位置,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登时发动起来。 斗室发出一阵微微的震颤,地面随即缓缓转动起来,震动得圆拱顶心的一颗夜明珠掉落下来,恰巧白骨的颈骨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一颗骷髅头仰面朝天而视,左眼眶将那颗夜明珠完全吞了进去。 早在斗室中发生变化的时候,精明的李持盈就已经跑到杨桓背后躲了起来,盖雪银犼也吓得躲藏至杨桓身后,两人一猴瞪大六只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具白骨蓦然胀大了两倍有余,浑身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白骨骷髅已是长身而起,瞪起一只白光璀璨的眼睛看向杨桓,另一只眼窝依旧漆黑一片,就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黑洞,直欲将杨桓吞噬进最可怖的地狱深处一样。 杨桓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上下牙齿不受控制的捉对厮杀:“盈,盈儿,我,我不是有,有意学你说话,我,我实在是吓,吓得够呛,这,这不会是闹,闹鬼了吧?” 李持盈此刻也顾不上男女之嫌,恨不能躲进杨桓的口袋里才好,身体紧紧贴住杨桓后背,双手用力抓住杨桓的手臂,吓得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带着哭腔道:“怎,怎么办,我,我很怕鬼……” 文王白骨只是深深看了杨桓一眼,那种有若实质的目光非寒非热,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又似将人类能够拥有的所有感情都一并糅杂在内,使得杨桓的灵魂都为之战栗。 杨桓抽出悬在腰间的双刀,左手“淡水”,右手“长风”,手掌感受到一对名刀的重量和淡淡的霸气,心里才多少安稳了些。文王白骨骤然得遇活人生机,全幅精神被杨桓所吸引,一震手中乌鞘刀,双手持刀高高举过头顶,携风带雷朝杨桓劈砍而去。 杨桓暗骂一声倒霉,没想到时运不济,走夜路都能遇见鬼,哪里敢同这样一个怪物硬拼,拉住身后的李持盈朝一侧避去。堪堪躲开文王白骨砍来的一刀,杨桓却发现盖雪银犼依旧傻呆呆的站在白骨刀锋笼罩的范围之下,一动不动,好像已经被吓呆了。 无数个念头从脑中闪现,杨桓终究还是无法硬起心肠,眼睁睁看着盖雪银犼被劈成两片。生死关头,杨桓大喝一声,为自己鼓足了勇气,悍不畏死的横刀冲了上去,挡在盖雪银犼身前,斜架起双刀迎往文王白骨悍然一击。 文王白骨胀大了体积后,身高足有三米,骨骼粗重,闪烁着幽幽青光,右眼漆黑如洞,左眼中的夜明珠散发出一片耀眼的白芒,当真如同鬼将重生,骇人已极。 在这要命的时刻,盖雪银犼却突然跳窜起来,双臂攀住杨桓持有短刀“淡水”的左臂,顽皮的打起秋千来。杨桓肩膀一沉,刀架已然失了势子,身体稍微偏了一偏,再难迎住劈面而来的刀痕,被文王白骨手中乌鞘刀劈至顶门。 一股森寒的刀气袭进杨桓卤门,杨桓只好认命的闭起双眼,暗叹一声吾命休矣。死到临头,杨桓万念俱灰,说不清是悲是惧,心头甚至来不及闪过对盖雪银犼的埋怨,也没有生出死后会否回去自己熟识世界的欣喜,心里空落落的,就似没盐没酱的白水汤一般没有任何滋味,那柄乌鞘刀却早已经连鞘透入了杨桓体内。 256 血战八方 杨桓自知必死,生死一线时反倒激起一腔狠厉,双腕猛然一抖,两柄战刀同时脱手飞出,分别扎往文王白骨两侧肋骨。杨桓抱着与敌偕亡的决心,即使自己身死于此,就算不能将文王白骨斩成四分五裂,也要伤其骨骼,好歹给这个诈了尸的上古圣贤添点堵。 李持盈在边军中锤炼体魄多年,一身武艺居然不弱,见杨桓眼看要被文王白骨一刀分为两半,骨子里传承自李家的血性居然在刹那间压过了怯懦,清叱一声扑了上去,右手挥剑斜点向文王白骨刀刃,左手则揽住杨桓的腰侧,妄图将杨桓从乌鞘刀下营救出来。 李持盈身手虽然灵动,到底迟了一霎,乌鞘刀已然透进杨桓的胸腔。李持盈洒下两行热泪,想起杨桓维护自己姓名的种种好处,突然疯了一般变幻剑势,舍轻灵而改狠辣,浑然将长剑当做刀斧使用,猱身扑向文王白骨便要拼命。 李持盈断定杨桓必死,干脆掠过杨桓身边,以剑代刀,横砍向文王白骨腰椎处一根长骨。李持盈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明知不会是眼前鬼将的对手,却怡然不惧的强攻而上,说什么也要为“身死”的杨桓讨还些利息回来。 剑锋未及文王白骨身前,李持盈突然感觉到背心一紧,已然被人从后面拉住,身体轻飘飘的朝后荡去。李持盈大惊,却见硬受了文王白骨一刀的杨桓并未死去,而是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正扬起手臂将自己抛向后方,同时抓住盖雪银犼向后疾退。 “你,你……” 李持盈喜极而泣,汹涌而出的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杨桓一直退到一方墙角,将李持盈和盖雪银犼护在身后,头也不回道:“不要乱动,这个该死的骨架并没有活过来,我们看到的只是幻觉而已。” 眼见杨桓还好端端的活着,李持盈只觉得一颗心重新自谷底升腾而上,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红润,失而复得的狂喜令李持盈一阵羞涩,内心暗暗想道:“这人总是喜欢占我的口舌便宜,若是他和我真的一齐死掉,在地府里没了人约束,还不知要怎样轻薄我哩。” 想到这里,李持盈霞飞双颊,在心内狠狠啐了自己一口:“你这个小浪蹄子,这时候居然想起这些羞人的事,简直丢死脸啦,不许你再想。” 女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往往会不分时间地点涌出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古怪念头,李持盈却并不知道,在地下甬道中短短几个时辰里,自己对于杨桓的态度从陌生到依赖,从好奇到更加好奇,态度上产生了完全的质变,而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往往就是从好奇和依赖开始的。 杨桓大难不死,窥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真实的幻觉,浑身冷汗犹自簌簌而落,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杨桓本来没有如此犀利的眼力,只是从盖雪银犼的行止中看出些端倪。以盖雪银犼的灵透,自然懂得趋吉避凶的自然奥义,怎会在刀锋下迎头而上,不顾死活的荡起秋千。 那么解释只剩下一个,盖雪银犼从一开始便看透了这个幻境,不是它难以避开文王白骨袭来的刀锋,只是不屑而已,因为盖雪银犼知道,无论文王白骨的刀锋多么犀利,招式多么精妙,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根本伤及不到自己分毫。 杨桓也是刚刚想透了这一点,不过猜想归猜想,毕竟不敢过于放松,还是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将李持盈和银犼拉至距离文王白骨越远越好,免得出现什么危险的变故。 杨桓刚刚认为文王白骨的刀势直接针对自己,其实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文王白骨在场地中央将乌鞘刀舞弄得虎虎生风,其实不过是演绎了一场立体电影的影像,刀势针对四面八方,刀指不同的方向,刚才不过是恰巧应在杨桓所站的位置而已。 文王白骨站立于斗室正中央,头顶正对着弧形穹顶的尖端,左脚作为圆心岿然不动,右脚不断朝四周分别滑出,每一次步伐带动身体只是稍稍改换了姿态,便形成新的招式。 文王白骨的刀法及其简单,就是毫无花俏的劈砍和横切,每次出刀均对准一个正沿正孔的方位,刀子虽未出鞘,不过刀风凛冽惊人,令旁观者生出惨烈对垒的错觉。 剑走轻灵,为君子之兵,所以满怀浪漫主义色彩的唐人嗜好使剑,文人墨客也喜欢腰悬华丽的长剑,既能用来防身,又能作为配饰使用。杨桓却深知刀乃兵中霸主,兼之身背“长风”“淡水”一双名器,早已从宋之问出习学了几套刀法防身,此时见文王白骨刀法精妙异常,充满一往无前的狂霸之气,且不失灵动变化,见猎心喜,拧腰踏步,错手沉息,模拟起文王白骨的刀式来。 文王白骨摆出血战八方的架势,不断重复着八式刀法,身形越来越快,陀螺般原地疾速转动,刀风激起地上松软的泥土,居然在刀尖不断爆出一团乌芒,乌芒在不同方向的墙面上分别映射出八个模糊的字体,随着文王白骨施展刀法越来越快,八个字也越来越清晰,分别是:生、伤、休、杜、景、死、惊、开。 这八个字乃是九宫八卦中的八门,由遁甲分悉而出,变化万般,穷天地造化之神妙。其中开、休、生三吉门,死、惊、伤三凶门,杜门、景门中平,只是八门繁复衍生,推理复杂,从未出现如此清晰分明的界限。如今文王白骨将八门泾渭分明的划分为八个方位,可见其刀势已经强横到了何种地步。 这八个字同样也是中鼎金文,杨桓依旧一个都看不懂,李持盈却看得一清二楚,将字体的意思和代表的意义内涵解释与杨桓听。杨桓毕竟在宋之问和通天先生罗二身上学到不少奇门遁甲的知识,又经历过五行木源阵的神妙,此时福至心灵,狂喜不禁道:“这个老鬼不是想杀我们,而是在为我们指路,这下我们有救啦。” 257 求生之路 杨桓推算出“生、开、休”三个方位中,能够从这里出去的可能性最大。不过三中选一,还是让杨桓犹豫不已。 杨桓只懂得奇门遁甲中的肤浅大概,并非精通细研,认为“生”便是可以得活的意思,却不知这八门往复循环,生生不息,却又往往在瞬息间改换了位置,互相替代转化,变化多端,无人能真正算准其中流转规则。 李持盈对于九宫八卦一窍不通,还不如杨桓多少知晓些皮毛,两个人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杨桓干脆闭眼横心,指着西南方位的生门道:“咱们就往那里去!” 李持盈看了看西南方位,懵懵懂懂道:“那个方向只有一堵墙,我可没看到什么可以出去的门路,我们难,难道要去撞墙?” 杨桓痛苦的捂住脸:“你问我,我能去问谁?只是那边的墙上写着一个‘生’字,还是你给我翻译出来的,若是你翻译得没错的话,那堵墙上应该能破开一道离开这里的门路,我们先去找找看,不行再说呗。” 事到如今,杨桓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顶着文王白骨挥洒出的重重刀气,脊背贴着墙边不断移动,战战兢兢走到西南方向的墙下,摸索着那个“生”字寻觅起出路来。 那文王白骨正自一直有规律的舞刀,不断以刀芒在八方墙上投射下字迹,此时正好刀指西南,一个“生”字的一半映在杨桓的手背上,刀势突然一改,自狂猛变作溪水般缠绵,乌鞘刀突然缩小了一倍有余,直接朝杨桓左耳边钉去。 李持盈见状发出一声惊呼,杨桓同时感受到脑后一阵幽冷的气息,不过杨桓犹不在意,以为文王白骨依旧在虚张声势,直到盖雪银犼不输于李持盈高分贝的尖叫声传进杨桓耳内,杨桓心中警兆突生,猛的往下一蹲,堪堪避开那道刀气。 那道刀气这一次却并非镜花水月的影响,而是在青石墙体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碎石屑四散飞溅。杨桓差点丢了性命,惊魂未定的大骂道:“我靠,闹着玩抠眼珠子,怎么还来真的了?” 杨桓骂声未息,文王白骨已经恢复如初,逆时针改换刀势方向为正南,依旧在南墙上映射出一个“休”字,却并非射出拥有实质伤害性的刀气。杨桓百般不解,眼神示意惊恐万分的李持盈先不要动,待得文王白骨重新转至西南方向之时,再次将手掌贴在墙面上,掩盖住“生”字的下半部,文王白骨果然再次爆出一团凛冽的刀气袭击过来。 杨桓这次有了准备,轻易抽回手掌,任凭刀气将墙上的裂口破碎得更大。与此同时,裂口中吹进一股温润的微风,微风中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爽气息,杨桓心头喜意一闪,狂呼道:“我明白了!我明白要怎样才能出去了!” 杨桓高声呼喊,让李持盈捉住盖雪银犼,不许其四下里乱窜。杨桓则继续将手掌置于方才的位置上,不断引诱文王白骨将墙上的裂口劈砍得越来越大。 文王白骨一式八招的刀法舞动得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在生门方位劈砍出一道深深的裂痕,高度宽度堪堪可容一人侧身进入。杨桓爬在裂口边朝里面望去,虽然一片漆黑难视,不过涌进来的空气却愈加新鲜,看来这道缝隙一定可以通往外界。 杨桓大喜过望,招手引李持盈来到自己身边,简要说明自己的猜测,命李持盈紧紧跟在自己后面,一马当先的钻进了裂口中。 眼下看来,这道裂隙是从死地里逃生的唯一出路,李持盈抱紧挣扎不休的盖雪银犼,紧跟在杨桓身后钻了进去。二人刚刚进入裂隙,斗室中便闪出一团及其耀眼的白芒,仿佛一轮烈日出现在斗室之中。 原本一片漆黑的裂隙被那团光芒照耀得毫发毕现,杨桓赫然看到,自己面前同样是一条青石甬路,和自己来时的那条毫无二致。 或许是受到外界气息和能量的影响,在深深地下沉寂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斗室,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舞刀的文王白骨感受到外面传递进来的崭新气息,似乎不愿在外力的影响下重见天日,也不愿获悉了这里秘密的人活着走出去,乌鞘刀脱手飞出,连鞘直取李持盈后心。 乌鞘刀去势又快又狠,在空气中带起哨子般的尖锐啸响,定要将李持盈和杨桓穿成一串血肉糖葫芦。李持盈感受到一股无边的杀意,背心处传来一阵凉意,下意识的朝一侧躲避,同时大喊示意杨桓快些躲闪。 杨桓武功远远高于李持盈,自然不会被飞来的乌鞘刀伤及,闪身躲向了另一侧,脊背紧紧贴住墙面,却被呼啸而过的乌鞘刀带起的劲风吹得面如刀割,不过总算躲过了一劫。 这条甬道的前方似乎是笔直的,乌鞘刀没有遭到任何阻力,扯出笔直的痕迹向前飞去,不知何时才能力竭落地。 文王白骨失去了乌鞘刀,一架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委顿下去,眨眼间变回原本大小,摆出一个极为古怪的前弓步姿势,面朝裂隙,左眼中的夜明珠依旧熠熠生辉。 甬道中的新鲜空气很快涌进斗室之中,充斥在斗室里的每一寸空间,文王白骨的骨骼开始风化,寸寸碎裂,眨眼间变成一堆细碎的渣滓,骨堆上残留的那颗夜明珠也终于轰然崩碎。 杨桓和李持盈经历一番奇遇,毫不费力的得到了文王天书,却不曾想无意中破坏了上古圣贤周文王的墓穴,使得一代圣君死无葬身之地,甚至遭遇挫骨扬灰之难。 杨桓毕竟心中不忍,心中涌起深深的歉意,转头回望时,却惊讶的发现,那道裂隙正缓缓归拢于一处,裂隙消失的瞬间,杨桓赫然看到,文王白骨依旧好端端的盘膝坐在斗室中央,只是改成面朝裂隙的方向,一双漆黑的眼窝中,居然透出诡秘的笑意。 258 艰难抉择 凌阳不能确定刚刚看到的一幕是否幻觉,只是那道裂隙已经消失,再看不到斗室中的任何状况。 杨桓生恐迟则有变,催促李持盈快些跟着自己远离这里。二人扶着墙壁向前奔出里许的路程,感受到有微微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只是看不见眼前的路径。杨桓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怀中尚且揣着一枚火折子,于是连忙擦亮。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杨桓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势。杨桓此时一只脚正踏在一个交叉口上,中央一块空地作为中心点,周围有八条弧形甬道朝八个不同的方向延伸,除去来时的一条,还剩下七条甬道,分别代表八卦遁甲中除去“生门”以外的其他七门。 李持盈即使毫不懂得八卦遁甲,此时也看出这八条甬道分别对应着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个方位,既然这八个方按位分别错落开来,选择对了路径看来便可离开,选错了则会进入死路,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样的陷阱机关,能否转回来重新选择还是个未知数。 杨桓紧锁眉头,暗暗在心内推演生门方向,李持盈根本帮不上任何忙,觉得自己十分没用,突然想起手中的文王天书乃是一簿集先天八卦于大成的奇书宝卷,于是打起了临时抱佛脚的主意,展开文王天书记载八卦遁甲的部分,在微弱的火光下精心研读起来。 杨桓虽然知晓些遁甲八门的皮毛,依仗着聪颖过人不断运算,终于推演出一点眉目,正欲说出来同李持盈探讨,耳畔便传来李持盈惊喜的声音:“杨,杨桓师傅,我能,能看懂这上面记载的内,内容,我们刚才的确是从生,生门而入,如今想要出去的话,需要顺圆而行,绕过天冲震位伤门三分,巽位天辅杜门五分,自离位天英景门而入,坎位天蓬休门而出,方能得脱此地。” 杨桓被李持盈一通专业术语绕得头都大了,舔嘴咋舌道:“我知道你文化水平很高,不过现在不是穷显摆的时候,请你说人话好不好?” 李持盈不轻不重的掐了杨桓一把,面带嗔怒道:“简而言之,按照这卷书上的说法,我们现在正处于西南方生门,想要出去的话,必须经过西方甬道三分路途,西北位甬道走上一半,正好可以进入正北方向,便可相对走进正南,正南方便是休位。我们从‘生’而入,自‘休’而出,历经‘伤’‘杜’‘景’三位,划出一个半圆形状,方可得脱生天。” 李持盈一面解释,一面用剑尖在青石地面上画图比喻,杨桓总算是看出了些门道,不解道:“为啥要绕这么大的圈子?我们现在已经处于西南生门,紧挨着正南方的休门,反正前面就是路口,我们直接过去不就得了?” 李持盈也无法解释其中道理,只说书卷中便是如此记载,自己也不知究竟为何。杨桓本欲直接抄近路,不过随即想起这文王墓中古怪不小,还是不要擅做主张,按照文王天书上的指示行进,不出岔子的可能性才会大一些。 李持盈见自己可以帮到杨桓,芳心大悦,连连催促杨桓快走。杨桓却抱着肩膀朝李持盈冷笑:“你先走。” 李持盈白了杨桓一眼:“我先走就我先走,怕,怕什么。” 说话间,李持盈已经迈出一步,脚步却停在半空,不知应该落往何处:“往哪边走?” 杨桓揶揄道:“就照你刚才说的,往西走啊,走吧。” 李持盈呆呆道:“可,可是,我不知道哪边是西……” 杨桓连翻白眼:“你不知道哪边是西,难道我就知道了?你刚刚说得天花乱坠的本事哪里去了?忽悠,借着忽悠。” 李持盈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深处地下,根本不辨方向,唯一能够确定脚下的甬道延伸至西南,八卦却是一个浑圆的形状,不知其他的方向究竟应对何处才是。李持盈大感颓丧,只好垮下脸蛋求助的看向杨桓,面色再不复刚才的得意万分。 杨桓调笑得李持盈够了,才转为笑脸道:“你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小姐,对于这些野外求生辨别方向的方法自然无从知晓,哥跟你不一样,哥是新一代的四有青年,从小就加入了光荣的少先队,对于科学文化知识从来都是如饥似渴的学习,分辨方向这点小事自然手到擒来……你要干什么?现在可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如果你看中了哥的姿色,非要委身于哥,不如等我们出去以后,洗得白白净净再找一家客栈软床……” 杨桓正得意洋洋的吹嘘,却见李持盈不住按下身上的暗扣,将一身精致的皮夹尽数卸下,露出一身湖水绿的紧身劲装,更显蜂腰猿背,凹凸动人。 李持盈翘起一只脚,正将一只小巧的麂皮靴脱了下来,闻听得杨桓说出一番没羞没臊的话来,脸色绯红的狠狠掐了一把杨桓腰间的软肉:“你,你不要胡,胡说八道,谁,谁想委身于你啦?我,我的意思是,扔,扔鞋……” “扔鞋?扔鞋干什么玩意儿?” 杨桓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李持盈的意思,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想扔鞋撞大运来确定方向,鞋尖朝哪儿就往哪儿走?” 李持盈郑重的点了点头。 杨桓跳脚大怒:“两个人……和一只猴的性命都陷在此处,你居然想用一只鞋来赌运气?武则天从小就是这样教育你的?” 李持盈听杨桓居然敢直呼女皇的名讳,吓得花容失色:“别,别乱说话,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杨桓一时失言,心中后悔不迭,连忙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我的意思是说,如今武皇统掌大周,开文举恩科,广罗天下人才,注重民间教育,为何你却不肯响应国家号召,多念点书回报社会……对了,你刚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你是什么?是成了精的傻狍子吗?” 259 毫厘千里 李持盈被杨桓教训得深深垂下臻首,半晌才鼓起勇气道:“那你,你说改怎么办?” 杨桓白了李持盈一眼:“指望你当然是不行了,还好我曾经在报纸……一本书上看到过简易司南的制作方法,说不得只好试一试是否有用。” 杨桓说着话,一面将百宝囊拿了出来,伸手在里面掏了一会儿,摸出一包长短不一的玄色细针来。 这包细针乃是财神堂麾下“多宝针匠”宁林的成名暗器,宁林走得一手好针线,是名动江南的裁缝,半生醉心于飞针走线,缝制出的衣裳为王公贵胄争相角逐,万金难求,其一身武艺亦强悍非凡,修习的是小巧柔和一路武技,在江南道上堪以暗器称雄,鲜有人能够比拟。 宁林是江湖上的独行客,没有固定的落脚处,只在江南各个郡县游历行走,丰富人生阅历。栖居于苏州城外一所寺庙之时,发现那座寺中僧众不守清规戒律,见财起意,见色起心,暗中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且掳掠前来进香的女客,囚禁在密室中亵玩,打着佛祖的旗号做尽坏事。 宁林一身侠胆,收拾准备数日,于一暴雨夜间行动,杀尽寺中大小三十五口恶僧,却被武艺高强的住持所伤,逃走不得,被官府生擒,定下杀人的罪过,押在大牢中等候秋后问斩。 苏州道衙中有一位捕头,诨名唤作“斜眼虎”,因相貌古怪,身量矮小,天生一副斗鸡眼,一直未被顶头上司重用。这斜眼虎却嗜好舞枪弄棒,本身也是脚踏黑白两道的人物,在江湖上颇有名声,且最重义气。 斜眼虎久闻“多宝针匠”宁林的名头,不忍坏了宁林性命,在官司中一力维持,自掏腰包上下打点,免得宁林在牢狱中受苦。一面遣手下心腹兄弟搜集那座寺庙中恶僧的罪证。 无奈那寺中住持的俗家兄弟是江琼道的某位实权派系官员,早已和姑苏的衙门打过招呼,一心要让宁林赔命。胳膊到底拗不过大腿粗,斜眼虎用尽全身力量,也没能保得宁林周全,只好无奈认命。 因为附近民众多有兄弟、子侄、儿女、姑嫂,被那起恶僧坏了性命,侮辱了清白,闻听得宁林仗义除暴,感念宁林的恩德,全都自发凑齐了分子,在官府中打点维持。这件事一度在姑苏一带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怎么被财神堂知晓。 财神堂当时在江南道上如日中天,无论江湖上还是朝野中,都颇有些能量。那时秦花海刚刚接过财神堂堂主的位置,可怜宁林是一条有情有义的汉子,动用关系一直找到了刑部侍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轻将宁林从大牢里救了出来,对上只报说宁林伤势过重,又受不了牢狱中苦楚,暴毙身亡,尸体已然火化为灰烬。又使江湖上成名的黑道杀手不断恫吓苦主,好歹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从此以后,“多宝针匠”的名号便在江湖上彻底除去,宁林在财神堂麾下但凭驱策,尽些绵薄之力,生活过得倒也滋润。 只是宁林侠义弄性半生,生死不惧,临老却遇到杨桓这个赖皮,没尽过一丝弟子的礼数,便学走了宁林全幅暗器本领不说,临走时还使计盗走了宁林的成名暗器陨铁针,不知宁林如今已经被气成了何等模样。 闲话少叙,单说杨桓将宁林的陨铁针拿了出来,从针囊中随意抽出一支,余者依旧小心翼翼的塞回怀中。又用短刀割下一块李持盈所穿皮甲的内衬,这才起身朝李持盈道:“你有想嘘嘘的感觉没有?” 李持盈见杨桓忙活了半天,究竟看不出杨桓要做些什么,正无比诧异:“嘘,嘘嘘是什么?” 杨桓无奈道:“所谓的嘘嘘,是一种十分文雅的书面说法,简而言之,就是撒尿,你现在有想撒尿的感觉没有?” 李持盈红着脸摇摇头:“我,暂时不想撒……嘘嘘……” 杨桓奸笑几声,使刀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破开一方浅浅的凹痕,一面解开腰带,一面朝李持盈笑道:“既然你不想嘘的话,哥只好勉为其难嘘一个了……哎你瞪这么大眼睛看着我做什么,要好好学习一番嘘嘘的技巧?还是想用目光丈量一下哥的大小长短,以备不时之需……” 李持盈狠狠剜了杨桓一眼,跺脚转身,再不敢看上杨桓一眼。杨桓差点笑弯了腰,在青石凹坑中撒满尿水,又将陨铁针在头发上用力蹭了几个来回,将穿入皮甲内衬的铁针慢慢放进凹坑之中,才招呼李持盈道:“我嘘完了,你可以回头了。” 坚硬体轻的皮甲内衬托举着陨铁针,微微晃动着浮在水面上,杨桓蹲下身子,低头仔细观察铁针,李持盈也好奇的蹲下来一并查看,却差点被凹坑中的“水”熏了一个跟斗,连忙捏住鼻子,瓮声瓮气道:“你这,这是做什么?” 杨桓将脸颊一侧紧紧贴在地上,闭起一只眼睛吊看青石地面的平稳程度,一面得意道:“这是我做的简易指南针,也就是你们平时用的司南。其中蕴含的科学道理十分深奥,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你看这根针始终在转,等它彻底停下来的时候,稍轻一头的针尖对准的方向是北,沉重一头对准的则是正南方向,这样我们就可以确定要先朝哪一个方向走了。” 李持盈半信半疑,不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将逃生的希望寄托在杨桓制作的这枚,充满浓烈尿骚味道的“指南针”上。 二人一猴围着指南针等了半天,终于等到陨铁针完全停止转动,针尖对准了其中一个方位,杨桓才面露喜色道:“这面是北,那边是南,咱们朝那个方向走准没错。” 杨桓收回铁针,同李持盈一起拖着盖雪银犼离开,却压根没有注意到,李持盈脱在指南针不远处的皮甲正堆在地上,胸甲处可以操控开阖的机关磨损掉外面的一层布帛,正露出一颗黑漆漆的纽扣,看起材质不是磁铁还能是什么。 260 新年伊始 &nb &nb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百度搜索给 力 &#25网更新最快最稳定WwW.GeiLWX.Com) &nb杨桓拿着两块桃木板,上面分别写着“神荼”和“郁磊”,踮起脚尖挂在柴扉两侧,左右打量得端正,才满意的笑了笑,朝刚从草屋里款步走出的李持盈道:“盈儿,新桃符已经换上,是不是有了几分过年的喜气?” &nb李持盈双手各提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分别画着两个横眉立目的人物肖像,均身着金铠,一人执瓜锤,一人持双锏,气势非凡,只是作画者似乎技艺不够精湛,落笔仓促敷衍,导致画中二人面孔扭曲可憎,身材比例极度失调,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两个刚从阎王殿爬出来的小鬼。 &nb杨桓叹了口气,指着画上两幅人物肖像道:“这就是你画的门神?你不是吹嘘说你五岁能花鸟,七岁擅人物,九岁能写意,十岁于画道大成,天下再无敌手吗?怎么画出来的门神就像刚嗑了药一样雷人?若是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知道你将他二人活活画成这幅模样,非从地府里跳出来把你掐死不可!” &nb李持盈红着脸强辩道:“我,我这是从,从狂草书法中领会出来的画意,像你这种艺术天分浅薄的人是看,看不懂的。” &nb杨桓将那两幅门神夺在手中,卷成纸筒后随手扔掉:“算了,大过年的别给自己找不自在,郑大娘说镇子里今早还有集市,至晌午才会散掉,我还是去买一对门神回来张贴,免得别人以为我们加入了邪教……” &nb大周沿袭了李唐时期的旧制,新年时也有七天的假期,从大年初一前三天开始,一直休息到初四,破五的时候再去衙门点卯,不过也只是敷衍一个清晨而已,余下的整个白天依旧回到家里享受新年的快乐。 &nb当然这种类似于后世法定假日的休息只针对各级衙门的“公务猿”,老百姓为了多赚几个铜钱,一直到年三十上午还出集市货物,直至中午方散。好在镇上集市距离这里不远,杨桓没奈何,只好亲自跑上一趟,待到从集市上回来的时候,杨桓的手上提的,肩上扛的,身上背的全都是吃喝使用的年货,累得气喘吁吁。 &nb李持盈远远从窗子里看见身形“臃肿”的杨桓,连忙远远迎了上来,接过杨桓手里的年货,不无埋怨道:“你可真,真是小,小气得可以,买这么多东西还要一,个人提,就不会雇,雇一辆马车么?” &nb李持盈荆钗布裙,衣着淡雅素洁,为了迎接新年,只是略施粉黛,头上梳着简单的堕马髻,发迹插着一支檀木香簪,打扮得和寻常村姑并无二致,身上那种特殊的气质却依旧难以掩饰。此刻清嗔薄怒,饶是见惯了美女的杨桓,也为之一呆,心里暗想:“这丫头得亏脸上生了些红斑麻点,否则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级别的祸水,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个良家妇男才肯罢休。” &nb李持盈帮忙杨桓拎提些鲜肉、酒水,杨桓空出手来,身上总算轻省了一些,不无愤慨道:“人家都忙着在家准备过年,集市上根本没有几个商贩,我东抓西抓,好不容易买了点东西回来应急,又哪里有马车肯在这个时候出来接活儿赚钱。多亏半路里遇到了傻福,帮我一路分担了不少重量,否则非累得我去见了马克斯不可。” &nb李持盈噗嗤一笑:“你呀,总,总是说些怪,怪里怪气的胡话,马克斯又是谁?” &nb杨桓打了个哈哈,随口敷衍过去,将从集市上买来的东西堆在一起,从中翻找出一条色泽鲜亮的大鲤鱼来,递与李持盈道:“我去院子里找根竹竿,你先把上面的棉线活结解开,待会挂在竹竿上竖起来。” &nb这条鲤鱼并非江河中可跃龙门的水族生灵,而是用一块填充了棉花的布料缝制而成,涂以朱漆,再以金绿等颜色的彩笔描绘勾勒出鳞片,眼珠,须尾等细节,内有几支极细的竹篾作为骨架,将鱼嘴撑开,尾部留出一个小小的透气孔。悬挂在高处之后,一旦有风吹过,便迎风舞动,如同奋勇逆流一般,有些精巧的还在鱼腹中填以竹哨,风过出发出清亮的哨响,是民间所喜闻乐见的一件玩意儿,专在过年时衬托气氛。 &nb杨桓哪里知道这个时代过新年有这么多的讲究,在集市上没头苍蝇般乱撞,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还是一个贩糟鸭蛋的老妪挺身而出,带着杨桓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将过年一应之物买了个七七八八。作为回报,杨桓也将老妪的糟蛋悉数买了下来。 &nb杨桓刚将大鲤鱼挂了起来,李持盈又喜滋滋的从院外跑了回来:“我看隔壁铁牛媳妇正劈柴做庭燎呢,咱们也做一个吧。” &nb杨桓搔了搔头:“庭燎是啥?” &nb李持盈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唐人,虽然自小在宫里长大,对于新年的诸多民间习俗也有些见闻,耐心为杨桓解释道:“庭燎就是在院子里堆起一堆柴草,柴枝要选粗壮耐燃的质地,泼上些火油,扔进一点香料,夜间烧起来香气扑鼻,明光亮堂,不仅可以照明,还可以取暖、点爆竹,烧旧物,破邪祟……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个傻子。” &nb李持盈好不容易抓到可以让杨桓吃瘪的机会,连说话都流畅了许多。杨桓真不知道过年还有这么多名堂和讲究,于是忙着劈柴堆起“庭燎”,又朝柴堆中扔了几根香柏树的枯枝,充作香料。正倾倒灯油的时候,出去探查消息的李持盈又跑了进来。 &nb“师傅师傅,村东头郑财主家挂灯树呢,咱们也挂一个吧。” &nb杨桓唉声叹气:“天哪,‘庭燎’还没燎完,怎么又出了一个‘灯树’?这‘灯树’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俗语有谓:傻子过年看街底,好像就是说咱们两个呢。早知道过年这么麻烦,还不如在文王墓里直接困死算了!” <font 261 火烧旺运 抱怨归抱怨,杨桓还是百般忙碌起来。≧ 因为毕竟是杨桓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新年,怎么着也要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李持盈就像一个刺探军情的细作一样,不断将别人家过年的准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然后乐颠颠的跑回来指挥杨桓跟着照做。 杨桓忙得焦头烂额,这才知道唐朝的新年有如此多的规矩讲究。 唐诗有云:总把新桃换旧符。更换桃符只是诸多规矩中的一个,余下比如贴对联,贴门神,燃放爆竹,准备酒菜宴席,和后世的新年也差不了许多。 另外的一些风俗习惯,则是封建时代的特殊产物,有些甚至没有沿袭到明清两朝,便已经无人知晓。 比如李持盈所说的“灯树”,其实和后世西方的圣诞树差不多。用木棍、木板、竹条等物钉成枝桠俨然的形状,悬挂许多造型各异的灯笼,夜晚点燃时璀璨辉煌,十分好看。 富贵人家往往会将灯树立在门外,灯树上除了灯笼以外,还悬挂有杯盏盛装的酒食,供附近的穷人家随意取用,或是有归乡不得的旅人吃喝,可以一醉解千愁。 这时候的春联也不像后世一样,大多只是短短几个字的工整对账而已,写些吉利话讨喜,多数都是“宝鸡能辟恶,瑞燕解呈祥”“五福除三祸,万古敛百殃”等语,也没有横批出现。 原本桃符上的“神荼”、“郁磊”四个字便可充作门神使用,不过在李唐皇室的积极炒作下,民间开始流行用唐初猛将秦琼和尉迟恭的画影图形作为门神,据说这两人死后登临仙位,画影图形可驱逐邪祟,保护平安,为民间所喜闻乐见。 传说李世民登基之后,经常能够梦到被其杀死的隋兵隋将,幻化成冤魂朝他索命。李世民夜夜噩梦,形容憔悴,日不能食,夜不安寝,常做恐怖之态,甚至没有精神打理朝政。 尉迟恭和秦叔宝乃是李世民的铁杆手下,见老大被恶鬼缠身,于是双双主动请缨,夜里披甲执兵,整晚守在李世民寝宫门前。这两位骁勇悍将手下均有千万条人命,一身杀气连鬼神都感到惧怕,那些冤魂自然不敢近身,再无法纠缠李世民,李世民才得以睡了几夜安生觉。 李世民乃当世仁君,见尉迟、叔宝二将年事已高,不忍二人昼夜劳顿,于是命丹青圣手将二人形象誊于纸上,张贴在大门两侧,果然鬼魅不敢再来作祟。后来两位将军的门神像渐渐流传到民间,才有了后来清一水的悍将门神。 年三十夜里,唐人还要选出相貌清秀的男女童子,戴上狰狞的面具,穿上红黑颜色的衣裤,扮作鬼怪妖魔。另有一对男女,头戴老翁老妪的面具领舞,角色分别叫“傩翁”、“傩母”。驱赶这些儿童扮作的鬼怪。一方面可以驱逐鬼魅,还可以震慑瘟疫。 往往到了这时,大家边走边跳边吹拉弹唱一种被称作“儿郎伟”的驱傩歌,歌词大多描写如何打压驱赶妖魔鬼怪,曲调诡异,往往有许多人跟在前后凑热闹,一直闹到将近阴阳交割的除夕时分才肯罢休。 李持盈自小生活在宫中,皇宫里的“驱傩”仪式则更加盛大,往往有千百人参与其中,气势恢宏,十分有趣。李持盈将这些事一一说与杨桓知晓,可怜杨桓只有做学生的份儿,听得点头如同鸡啄米,一个劲儿夸赞李持盈有见识。 杨桓是不同凡响的穿越者,比李持盈多出了千年的经验知识,在文王墓中智计百出,才终于得脱生天,一直被李持盈当做偶像崇拜,所以李持盈已经习惯称呼杨桓为“师傅”。此时李持盈终于做了一回杨桓的师傅,自然欣喜非常,结结巴巴的显摆了半天,直说得口干舌燥,去往屋子里喝茶才肯住口。 杨桓跟着李持盈走进草屋,见盖雪银犼被李持盈洗得通体洁白,毛纤尘不染,正像模像样的坐在一张硬木椅上,捧着一盘蜜饯吃得眉开眼笑,破天荒的没有四处跳窜惹祸。 为了过年时喜庆,李持盈央求郑大娘缝制了一套大红色的儿童衣裳,套在盖雪银犼身上,红衣白毛相映成趣,煞是好看,不过在杨桓看来却有不伦不类的嫌疑。 因为已经到了下午,做过厨子的杨桓便开始整理食材,把集市上买来的鱼虾收拾干净,腊肉和鲜肉剁碎,添加酱料和八角熬制成肉羹,又将笋干和梅干菜泡在清水中,把沽回来的陈酿老酒用纱布滤去渣滓,澄出清澈的酒液,忙得不亦乐乎。 李持盈毕竟是公主之尊,从小到大生活起居都有人照料,十指未曾沾染一滴阳春水,对于厨房中的活计一窍不通,只能烧火搬柴打杂,却也乐在其中。 杨桓刚切碎了一条腊肉,和些香油、香菜和泡的笋干,用面团拂成的薄圆形面饼填充馅料,捏成半圆形状的“牢丸”,也就是在这时还没有被冠名的饺子,便见李持盈奋不顾身的用木柴将火灶填充得一点缝隙都没有。 杨桓连忙叫住李持盈,却已经晚了一步,李持盈已经将泼洒了火油的木柴引燃,狭小的火灶中填满木柴,柴枝间的火焰遇到空气挤压,猛然爆裂开来,将好端端的泥火灶崩塌得四分五裂,连锅底都崩漏出一个大窟窿。 伴随着一阵呛人的浓烟,杨桓拉着李持盈踉跄从草屋中跑了出来,后面还跟着黑鬼般的盖雪银犼,一身红衣被烧得千疮百孔,原本洁白的毛上布满黑灰,狼狈至极,上蹿下跳着吱吱鬼叫不迭。 杨桓狠狠瞪了李持盈一眼,命李持盈抱定盖雪银犼躲出院外,欲哭无泪道:“天哪,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要让我遇到你这样一个害人精。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杨桓训斥得李持盈够了,这才跑到大街上狂呼道:“来人哪,救命呀,我们家大过年的着火啦!” 262 呆福 这是一处名唤作“七里铺”的小村落,归属楚州府之下的多宝镇管辖,同扬州城的方向南辕北辙,相距数百里之遥。 七里铺紧靠海边,虽然只有二百余户的原住民,却因为附近海湾风平浪静,水温适宜,多黑岩礁石,以出产又大又肥壮的蚶子和鲍鱼远近闻名,不少外地贩卖海鲜的商贩都到这里来取货,所以这里的村民都富裕得很。 七里铺距离多宝镇只有七里路,因而得名,村民时代居住于此,相处得跟一家人也差不多,彼此多有帮助扶持,不少人听到杨桓的呼救声,跑出来一看,见杨桓家的草屋浓烟滚滚,显然刚走了水,都呼唤左右邻居赶来救火。 村民们拎着水桶,盆盏,挠钩,浸湿的被褥一窝蜂的涌了上来,二话不说便开始忙碌。有胆量壮一些的男性村民在近处泼水,力量小的则排成长队传递装载清水的盆桶,个子高的用挠钩将屋顶的草帘拨了下来,老人则抱着孩子站在远处指挥,一时人喊马嘶,百般忙乱。 村中多是小叶樟覆盖屋顶的草庐,房屋的骨架也大多是竹木,邻里房舍距离都不远,很容易烧成一片。好在杨桓的房子刚刚着起来不久,火还没有成势,只是浓烟滚滚,看起来骇人而已。又幸亏村民们下死力救火,只烧毁了杨桓一家,并没有对左邻右舍造成影响。 待火灭得差不多了,村民们用簸箕端来沙土,将落了架的残房周围掩盖,以免灰烬中的暗火蔓延。 好好的一座两间半草屋,被火烧得只剩下一堆残木瓦灰,吃用的年货也被烧得罄尽。江南近海的冬天本是暖湿的气候,不过李持盈在木柴中泼洒了大量易燃的灯油,才导致火势如此凶猛。李持盈见杨桓欲哭无泪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凑到杨桓面前,弱弱劝道:“旧的不去,新,新的不来,师傅你要想开一点……” 李持盈不劝还好,一劝之下,杨桓的怒气值顿时暴涨,狠狠训斥李持盈一顿。李持盈自知错误犯的不小,只有赔笑道歉不迭。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挡在李持盈身前,朝杨桓道:“杨大哥,你莫要再骂盈姐姐了,你看盈姐姐都快哭了。” 那壮汉身高过六尺,皮肤黝黑,手脚比寻常人粗了一倍有余,身形雄壮,就像半截小山一样。一双圆眼,又稀又黄的头,说话声却不甚雄浑,而是有些怯怯的,仔细一看,其唇上绒毛未褪,竟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而已。 杨桓身形本就有些青涩,此刻站在壮汉身边更显瘦小,不过气势上却要盛出许多,指着壮汉的鼻子吼道:“傻福你给我给我闪一边去,别耽误我对这个纵火犯进行批评教育!” 壮汉憨憨道:“杨大哥你总是记不住,我叫呆福,不叫傻福。” 杨桓怒道:“傻和呆有区别吗?你告诉我有区别吗?我就叫你傻福怎么样?要么你现在就给我一个不揍你一顿的理由,否则就赶紧滚开。” 呆福朝杨桓真诚的笑了笑:“你打不过我的。” 杨桓盯着呆福粗过自己大腿一大圈的胳膊,终于颓然叹息一声:“好吧,今天就暂且放过你……” 呆福不姓呆,这个名字是村里人商量过后给取的。 呆福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扔到七里铺的海边渔场,在海滩上一堆臭咸鱼中哇哇大哭。一个出海归来的老鳏夫现了呆福,把呆福抱回村子里,当成自己的孙子养活,倒也没有在吃穿上委屈了他。 呆福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长成和寻常男子一般高壮,食量十分惊人,力气也大得很,能够将几百斤的礁石轻松抱起,再扔出一丈多远。呆福性子憨厚,寡言少语,见了人只是笑,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慢慢落下了一个呆福的外号。 呆福九岁的时候,一顿饭能吃掉将近半斗粮食,老鳏夫为了养活呆福,不得不驾船去远海采捞大鲍,因年迈气力不继,深潜入海底之后,再没能上来。村民们凑了分子,雇了一条大船出海,将老鳏夫的尸体打捞出来,带回村子里。呆福在自家房后为老鳏夫堆砌了土坟,狠狠哭了几场,从此只好一个人在村中过活。 呆福不讨人嫌,又有一把子力气,总是帮村民们干活。善良的七里铺村民不忍呆福受罪,有什么力气活总是叫上呆福,干完活后用粮米和布匹作为酬劳,所以呆福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到了现在。 几天以前,呆福独自驾船出海,在距离七里铺不远的一处小岛上寻找肥鲍和贝肉,却见杨桓和李持盈带着一只通体洁白的猴子,栖在一根朽木上顺着海洋漂流过来。呆福将杨桓和李持盈救起后带回村中,杨桓便送与呆福许多钱财作为酬谢,又使钱盘下了现在住的这所房子,没想到还没等住上几天,便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李持盈喜欢呆福善良,没事的时候去集市上闲逛,买回吃的用的总是带上呆福一份,又给呆福买了过年穿的新衣裳,替他收拾屋子,把呆福当做一个有趣的小弟弟般对待。 除了老鳏夫之外,从未有人像李持盈这样对呆福好,呆福自然而然的将李持盈当做自己的姐姐,见杨桓家有什么粗活重活都抢着来做,三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呆福刚刚在救火的时候最卖力气,脸上身上满是黑灰,被汗水冲得一条一条的,看上去十分好笑。呆福见杨桓呵斥李持盈,心中不忍,于是冲上来代替李持盈受过。 杨桓真的很想揍这个大家伙一顿出气,不过权衡再三,觉得打不过呆福还是不要出丑为好,于是恨恨的瞪了李持盈一眼:“算你狠,居然找帮手来对付我。不过你一把火将咱们家烧得只剩下一堆黑灰,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没了,你倒是告诉我,这个年我们要怎么过?站在这里喝西北风吗?” 263 除夕传座 眼见烧焦的瓦砾堆中只有零星火苗,不会波及到左邻右舍的屋宇,始终在旁指挥救火的里正让众人散去,走上前埋怨道:“杨小子,你此番祸事闯得不小,差点连累我一村的房子都烧成白地,大过年的可让相亲们怎么办呐,以后千万要小心火烛……” 七里铺的里正威望很高,不过上了年纪后耳聋眼花,将李持盈怀里的盖雪银犼认作杨桓,指手画脚训斥了半天。 里正的小儿子一直搀扶着老爹,见老爹认错了人,连忙喊道:“爹,他不是杨大哥,是猴子!” “噢,我说杨小子身上怎么还长毛了。” 老里正又将手指对准了黑铁塔般的呆福:“你呀,虽然是个外来人,不过我七里铺的乡亲都当你是自家人一样照顾,如今你却大过年的点自己家房子,连累了别人罪过就大了……” 杨桓哭笑不得,走到老里正身前道:“里正大爷,我才是杨小子!” 老里正一把推开杨桓,朝呆福乱喷唾沫星子:“杨小子你行啊,我不过是说你几句,你就把白猴子放在身前做挡箭牌,还反了你呢……” 杨桓见老里正夹缠不清,连忙让里正的儿子将他老爹劝走,一面跟在后面打躬作揖,不住道歉,才终于将絮絮叨叨的老里正糊弄走。 转回院子里,杨桓且不理烧焦的残屋,飞跑到屋后的菜园子里,见四下里无人,抄起一把铁锹卖力的挖了起来。 杨桓使出吃奶的力气,很快在菜园子中央挖出一个大洞,从里面拉出一口锈迹斑斑的铁箱子,打开后看了一眼,才终于松了口气:“好在哥比较小心,把身家性命财产都埋了起来,否则现在也变成一堆黑灰了。” 杨桓从铁箱中拿出三样东西:一个长方形的匣子,约有三尺多长,用布帛层层裹缠;一个一尺左右长短的圆形铁筒,外面罩以放水的油纸;还有一个里三层裹,打开来里面包着的都是踏扁的金器和宝石珠玉,还有杨桓从不肯离身的百宝囊。 杨桓将油纸筒远远抛给李持盈:“你的书,小心收好,如果丢了再没地方找一模一样的去。” 李持盈接住圆筒,小心翼翼的纳入怀中,却见杨桓展开布帛,打开长匣,将匣中一柄乌鞘刀取了出来,左右看看无事,才重新收回匣中,以缎带负在背裹中取出几颗米粒大小的金珠子,交给呆福道:“现在去镇上买些吃食酒水还来得及吗?” 呆福抬头看了看天色,将金米交还给杨桓,晃着脑袋道:“这个时候恐怕集市早已经散掉,坐商也都打烊回家吃饭,怕是什么都买不到了。” 杨桓朝呆福咳声叹气道:“既然我们家屋子已经烧光,好歹还能去你那狗窝里对付一夜,只是年夜饭要如何处置?你家里有鱼肉酒米吗?” 呆福又摇了摇头:“我家只有些黍米面和粗盐,还要留着给大黄烫食……” “大黄?” 杨桓一呆,随即想起大黄是呆福养的大狗,于是怒道:“谁特酿的要跟你们家癞皮狗抢食吃,这时候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要不是打不过……心地善良的话,我早就狠狠揍你一顿了……” 李持盈抿嘴笑了笑,安慰杨桓道:“没有关系的,反正今晚是除夕,许多人家的门外都会竖起‘灯树’,上面会挂着不少吃的,再说我们完全可以去别人家里拜年‘传座’,走到哪里就吃到哪里,一定不会挨饿的。” 杨桓不解的询问什么叫做“传座”,李持盈笑着解释道:“你又不知道了,我大周至太祖时期传下来的规矩,新年时不设宵禁,从除夕一直到元宵,任凭哪一个人都好,无论是当地土著还是客居他乡,可以随意去往别人家中拜年,给老人磕头问安,说些吉利话儿,便可以在人家吃上一顿,只要你有胃口,想吃多少家都是可以的。” “还有这事儿?” 杨桓喜出望外:“你怎么不早说,这不就是不花钱的自助餐吗?早知道有‘传座’这一说,我还傻了吧唧的辛苦准备酒食做什么,干脆就去别人家吃去呗,省钱又省事,简直是太完美了。走,咱们现在就套车去洛阳,看看皇帝老子家的全羊烤好了没有。哎呀我说错了,应该是皇帝老娘才对……” 李持盈早已习惯了杨桓不敬天地君师的德行,闻言根本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而已。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去别人家里蹭吃蹭喝,杨桓觉得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和呆福一起用陶盆盛来许多沙土,将残烬悉数掩盖,免得死灰复燃,这才去往呆福家中清理脏兮兮的衣衫。 呆福住在老鳏夫留下的草庐里,只有一间半房依旧完好,后面的厨房和杂物棚早已坍塌,残墙上被呆福覆上一张雨棚,养了一条名唤“大黄”的大犬。这条大犬通体漆黑,却被呆福这个傻子叫做“大黄”,想来这条狗跟着如此呆萌的一个主人,内心深处肯定也是无比崩溃的。 呆福虽然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对于大黄却疼爱有加,从不肯让大黄忍饥挨饿,在山中打只獐兔,于海中捕到鱼虾,都要先喂大黄吃饱了自己才肯吃。呆福虽然看上去傻乎乎的,却最是重情重义,因为这条大狗是老鳏夫豢养獒犬的后代,所以被呆福作为唯一的精神寄托,不肯让大黄吃上一丝苦楚。 大黄是别村猎户家里獒犬的后代,生性凶猛,对呆福和李持盈温顺有加,不知为何却总是看杨桓不顺眼,顺便连调皮讨人嫌的盖雪银犼也憎恶有加,看见杨桓和银犼便出充满威胁意味的低吼。 杨桓小时候去果园偷桃的时候,曾经被果园的狼狗咬过一口,留下了心理阴影,最是怕狗,此时只好将身体躲在李持盈身后,瑟瑟缩缩露出半颗脑袋,恼羞成怒的朝呆福吼道:“呆福你咧着大嘴笑话谁呢?还不快点把你家黄二弟撵一边去!” 264 斩尽八荒 &nb &nb"" ="('')" =""> &nb呆福家徒四壁,房子虽不至于四处透风,却也缺少修缮,屋顶隐约可见天光,凹凸不平的地上尽是滴水而成的坑洼,且屋内十分潮湿,只有一张狭窄的木**尚算整洁干爽,铺着一套薄薄的被褥,若非呆福身体健壮,还真难以在这样的屋子里熬过一个又一个湿冷的冬天。给力&#251#20320;wWw.GeILwx.Com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nb这套被褥还是李持盈在集市上买的棉絮和布匹,央求郑大娘缝制的,屋子里外也是李持盈帮忙收拾,所以李持盈对呆福的家不算陌生,掇了条硬木板凳先自坐下休息。 &nb杨桓却是第一次来到呆福家,只觉得潮湿阴冷,于是大辣辣跳上呆福的木板**,扯起棉被裹在身上,便吆喝呆福去烧些滚水洗脸。 &nb呆福出去了一会儿,很快端着一个粗粝的铜盆转了回来,铜盆里有半下冷水,不好意思的搔头道:“我家没有柴了,没有办法烧水……” &nb杨桓叹了口气,先和李持盈就着冷水洗了洗手脸,又将吱吱乱叫抗议的盖雪银犼强行塞入铜盆中洗了一遍,又找不到可以擦拭的布巾,只好傻站着等面上的冷水蒸干。 &nb呆福家中从未来过客人,不知道应该拿出什么东西招待,事实上呆福家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人的吃食。杨桓拎着银犼在空气中抖来抖去,甩干银犼毛发上的水珠,呆福才一拍额头:“后院有爷爷留下来的一坛百益酒,是我一直都没舍得喝的,盈姐姐你要不要喝上一碗搪搪寒气?” &nb李持盈尚未答言,杨桓已经翻着白眼吼道:“你们家冷得都能活活把人冻死,有酒当然要喝,还不快去拿!” &nb呆福傻笑一声,见李持盈微微点头,这才出去拿酒。呆福出去后,李持盈从袖中拿出一方细布巾帕,为杨桓揩拭脖颈上的水珠,一面埋怨道:“呆福人,人很好的,就是太老实,不会说好听的话,你不要总是凶他欺,欺负负他。” &nb盖雪银犼被杨桓拎在手中,见了那方巾帕便夺在手中,有样学样,擦拭起自己湿漉漉的毛发。杨桓将银犼丢在一边,银犼落地时却不小心踩翻了铜盆,将冷水高高溅起,打湿了李持盈的衣襟。 &nb李持盈且顾不得抖去衣衫上的水珠,慌忙将怀中装有“文王天”的铁筒摸了出来,看看并没有打湿,才松了一口气。 &nb此时呆福已经转回屋内,一只手提着一只硕大的泥瓮,另一手中拎着一只残缺出一个小口的粗瓷大碗,将泥瓮中琥珀色的酒液倾倒在碗中,先递给李持盈道:“盈姐姐,你先喝。” &nb李持盈接过酒碗,却递与了杨桓:“师傅,你,你先喝吧。” &nb杨桓看了看李持盈,又看了看傻笑的呆福和满地乱窜玩耍的盖雪银犼,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接过酒碗道:“残屋破瓦,三人共饮一碗浊酒御寒,想要吃点东西还要厚着脸皮去别人家讨要,这恐怕是我渡过最难忘的一个新年了。” &nb李持盈却不像杨桓一样冷落悲观,歪着头朝杨桓笑道:“比起死在漆,漆黑一片的纵深地下,或,或是漂流在海上渴死,饿死,我们现在已,已经算很幸福了。” &nb几天前,杨桓和李持盈被困于文王墓中心,好不容易选定了一个方位,努力计算出方向想要逃生。杨桓的简易指南针虽然在理论上完全行得通,谁知李持盈脱在地上的皮甲上却缝制有强力磁石纽扣,扰乱了指南针的磁场方向,导致杨桓判断的方向南辕北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nb按照杨桓的推导,二人应该绕过‘伤’‘杜’‘景’三个方位,自“休门”而出,却不小心打乱顺序,略过“伤”位和“杜”位,直接钻进了“景”位中。好在伤、杜、景三个方位导向中平,并非凶险死地,二人一猴经历了诸多机关,躲过毒箭毒烟,穿过流沙,越过陷坑,转过迷宫,终于重新绕回了生门,不过经过这一遭弯路,文王墓中的八卦阵型已经被完全打乱,能够出去的门路还要经过重新推演,方能确定。 &nb一路摸索中,杨桓意外的找到了那柄乌鞘刀,当做宝贝带在身上,又在各条甬道旁边的密室中觅得些金银宝贝,守财奴般塞进包裹中宁死不肯丢弃。李持盈见杨桓舍命不舍财的模样便觉好笑,直到在杨桓的带领下,转了两三个圈子也没有离开文王墓,李持盈才终于笑不出来了。 &nb李持盈毕竟是一代英主李渊的后代,身上流淌着大唐真龙李氏一脉的血液,心窍通达,灵慧颖悟,见杨桓已经乱了方寸,只是表面上强撑着依旧装成世外高人的模样,其背后的衣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打透,这才想起自己身怀“文王天”这等秘宝,若是学通上面千万分之一的能耐,哪里还用发愁走不出这地下牢狱。 &nb李持盈有了这样的想法,便不肯再跟在杨桓身后到处乱转,而是朝杨桓索来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精心研读天。李持盈果然聪明过人,或许也是两人命不该绝,居然在很短的时间里,便被李持盈看懂了些门道出来,虽然经历了不少波折,走了几段弯路,二人一猴最终还是从文王墓中逃了出来。 &nb按照李持盈推算出的方向走到最后,正是“休位”的尽头,甬道那端一堵石墙后不断传进奇怪的声音,以指触碰墙面,甚至能够感觉到一丝温润的气息。 &nb杨桓大喜,拼命用刀子抠挖劈砍墙面,可是那堵墙坚固至极,杨桓用尽了手段,将财神堂中名手铁匠倾尽心血打造出的“长风”“淡水”双刀悉数震断,竟然只是在石墙破出多道纵横列布的刀痕,石墙依旧纹丝不动,没有一丝透开的痕迹。 &nb杨桓黔驴技穷,不得已抽出了乌鞘刀,只见刀身漆黑,窄锋厚背,线条流畅,同当下军伍中流行的唐刀造型没有太大的区别,有诡异的黑光于刀身流转处,两侧血槽下分别镌刻着两行八个遒劲小字:孕育混沌,斩尽八荒。 &nb逾三尺长的“八荒斩”入手却并不沉重,十分合手。杨桓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一身先天真气全幅灌注于“八荒斩”中,沉腰座马,凝肩抖腕,利喝一声,刀化黑色长虹朝石墙狂劈而去。 &nbr> <font 265 偷得浮生 杨桓没想到八荒斩竟会如此锋利,配合以先天真气的灌注,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力,半截刀身如同切割牛油般破进石墙之内。当杨桓将八荒斩抽出的时候,一股充满咸腥味道的水柱,便从石墙的破口中飚射进来。 杨桓被喷了一身的咸水,落汤鸡般不知所措,盖雪银犼则尖叫着将脸埋进李持盈怀中,李持盈也被此变故惊呆了。 杨桓抹去脸上的水,嗅到一股海洋清新的气息,猜度石墙的那一边很有可能是海底,否则海水不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压力,能够将八荒斩破开的石缝越挤越大。 杨桓身后的甬道不知有多深多远,狂灌而入的海水没有做出一丝停留,便汹涌冲进甬道深处,随着破口在水压的压力下越来越大,整块整块的青石开始从墙面脱落,海水一股脑的涌了进来,在墙体上方圆丈许的破洞处,形成了一个不断反向旋转的水涡,将杨桓和紧紧抱住盖雪银犼的李持盈一并吸了进去。 杨桓和李持盈的手紧紧牵在一起,终于浮出海面之时,杨桓贪婪的呼吸了一口海面上略带腥气的空气,游弋着寻到从文王墓底冲上来的一根朽木,先将李持盈托了上去。 二人一猴仅能凭靠一根朽木作为浮力,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不辨方向的漂流,没等二人心中的恐惧开始变成绝望,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海岛,岛旁一块礁石上拴着一艘小船,而呆福刚刚从礁石底部摸出一颗鹦鹉螺,正咧开大嘴朝杨桓和李持盈傻笑。 呆福将杨桓和李持盈带回了七里铺,因为七里铺常年有许多商人来往,用粮食和铜钱从渔民手中换取鲍鱼、瑶柱、干鲞、珠子、珊瑚,所以杨桓和李持盈这样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村中,根本不引人注目,倒是通体莹白的盖雪银犼很是被村民们惊艳了一番。 杨桓向来都把撒谎当做糖豆来吃,随便编造了一个富家子弟携带家眷出海游玩,遇到风浪倾覆了船只的恶俗故事,便轻松糊弄过去。杨桓只推说在海上受了惊吓,需要些时日调养,委托里正在村里盘下一所房屋暂时休息养病,过了年后再托人去往扬州城的家中传讯,待痊愈以后上路不迟。 杨桓出手阔绰,偷偷摸摸将一把踏扁的金酒壶塞给里正作为见面礼,里正便眉开眼笑,前后张罗着替杨桓作价,买下了这所空置的房屋,又命儿子雇佣了些劳力修缮草顶,打扫庭院。 杨桓身上有的是钱,随便拿出一些,央求左邻郑大娘帮忙去集市上买回被褥衾枕,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和李持盈躲在七里铺大模大样的过起了平静的小日子。 杨桓当然不想藏在这个小渔村里过一辈子,在打听到这里隶属于楚州治下,距离扬州城有数百里的距离,杨桓才意识到踏上了南辕北辙的道路,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法子赶去扬州城,何况年关将近,根本雇佣不到马车和跑腿传递消息为生的信客,只能先在七里铺过完新年再做计较。 因为新年将近,村里按照习惯要布置彩灯,树梢挂上绸布花朵,用粮米洒在路旁和田中,企盼来年能够丰盈富裕。杨桓努力扮成一个不挥霍钱睡不着觉的纨绔公子,往往不吝余力的出钱凑份子,很快被七里铺村民们当做冤大头一样喜爱。 前日,杨桓假托去镇上的集市散闷,在镇上东西南北转了一大圈,在不起眼的墙角和巷弄中刻下了许多暗记,古奇和裴乾坤都能看懂这些暗记指向的方向,一旦这二人跟随在李昊身边,在扬州左近的州县不断寻找,定能够发现杨桓就隐居在附近。 做足了功课以后,杨桓安下心来,想要偷得浮生半日闲,在七里铺这个海边渔村渡过一个平安宁静的新年,李持盈自小在深宫内院的勾心斗角中长大,又在背疆边军中吃了不少苦,时刻要提防匈奴攻打,始终提心吊胆的生活,难得能过生如此安适闲静的日子,就像个小媳妇一样喜滋滋的,整日里洒扫庭院,整理屋宇,和邻居家的姑嫂婆媳学习女红,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乐不思蜀,每一天都充满了新鲜感,内心深处感到十分满足。 杨桓出钱盘下的这座草屋,原本是村里一户渔民的家,那户人家生活清苦,前年才攀上了一位有钱的亲戚,搬进镇里去住。所以这所草庐只有一间半房子,一间卧房收拾出来供李持盈居住,杨桓表面上假说是李持盈的丈夫,又不好去别人家找宿,只好委委屈屈的在厨房里搭起板铺过夜,吃尽了苦头。 安稳的日子没过上几天,正当二人欢喜筹备过年的时候,李持盈又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活生生把一所草屋烧成白地,导致两个人和一只猴子彻底无家可归,不得已来到呆福的破房子里喝起百益酒驱寒,连年夜饭都没了着落,令杨桓直叹造物弄人,此一时彼一时也。 杨桓本不好酒,只是这时的流行的酒大多跟蜜水饮料一样,没有什么度数,高度蒸馏的烈酒不被充满浪漫主义情怀的唐人所喜,所以杨桓也染上了好喝酒的毛病儿,李持盈虽不善饮,也能陪着喝上两杯,呆福是海量,三人很快将小半坛酒喝得倾尽,才觉身上暖和了一些。 盖雪银犼习惯了跟在杨桓身边蹭吃蹭喝,也用手指蘸起瓮底的酒业,品尝得咋嘴弄舌,一副饮君子的可笑模样,喝完了酒酒品却不甚好,醉态可鞠的满地耍起了猴拳,把李持盈看得咯咯直笑。 三人围坐清谈,好不容易熬到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都燃放起爆竹,雄黄和硝石的辛辣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十分好闻,杨桓便迫不及待的询问李持盈道:“我的肚子已是快要饿瘪了,你方才说的那个什么‘传座’,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266 庆余年 黄昏已尽,夜色微醺。 杨桓一阵风般冲出呆福家的院子,手扶篱笆,四顾茫然,回头询问呆福道:“村里谁家伙食最好?” 呆福傻笑着没有回答,李持盈却沉吟道:“传座一事虽然不假,不过我等却从未真正经历过,这样贸贸然闯进别人家中讨酒喝,未免太过于唐突,我看不如找个熟识的人家,凑趣吃饱了肚子,给小孩子多留些压岁钱也就罢了。” 杨桓深以为然,悍然将目的地锁定为一向肯于照顾自己的郑大娘家。 郑大娘家共有老小五口,夫妇两个养育了一个女儿,名唤巧娘,七年前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安身,隔年便生了个大胖小子,跟了郑家的姓氏传承香火,五口人就住在杨桓家左手边,中间只隔着一条狭窄的泥路。 郑大娘家生活不算清贫,婆媳二人在家烧饭收拾,照顾孩儿,翁婿俩则日日出海,捕捞鱼虾,采摘瑚珠,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从无断炊之忧,反而渐渐有了些积蓄。 郑大娘的女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女红巧手,精于针线,是以李持盈有些针线活计总要劳烦巧娘帮忙,两家里经常走动,一来二去熟悉起来。李持盈对于银钱没有明确的概念,因为感激巧娘的帮助,经常随手从杨桓的钱袋中取些金银通宝,送与巧娘补贴家用。 渔户人家赚的是辛苦钱,口粮都是从惊涛骇浪中博得,哪里能存下十分丰厚的积蓄,郑大娘和女儿见李持盈所赠钱财过于厚重,先是说什么也不肯收,无奈李持盈再三坚持,只好却之不恭,留着给孙儿以后娶媳妇使用,郑大娘一家人自此看待李持盈和杨桓更加细心,但凡有些活计都争抢着帮忙去做。 杨桓家的房子大年下被一把火烧得精光,郑大娘和老头子早就张罗着要将杨桓和李持盈请至家中过年,只是眼看酒菜快要准备好了,巧娘在村里寻了一圈,却始终没有看到两个人的影子。 郑大娘笑骂女儿道:“这对年轻的小夫妻在我们村里没有许多熟人,除了呆福那里,还能去别的地方不成?” 巧娘自责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刚要去呆福家寻人,杨桓和李持盈已经先一步走进院子,身后还跟着呆福和盖雪银犼,没等进门就开始拜年道贺。 杨桓嘴乖,恭喜发财平安吉祥步步登高大吉大利等拜年话儿说了一大堆,把郑大娘夫妇喜欢得眉开眼笑,又将一串清钱塞给巧娘的儿子买果子吃,这才被不好意思的郑大娘让进屋去。 郑大娘夺过孙子手中的一串钱,好歹要塞还给杨桓:“这些日子受你们的资助已经不少,我们又帮不上你夫妻什么大忙,已经心中不安,怎能再受你们的钱财,更加过意不去了,快些收起来,否则我是要怪的。” 杨桓无法,只好朝李持盈使了个眼色。李持盈于是抱住郑大娘的胳膊撒娇撒痴,好说歹说,郑大娘才收起那串钱,便张罗着让女儿去厨下端酒端菜,又和老头子亲自让杨桓等人上座安席。 杨桓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见桌上摆放着一碗汆肉,便伸手拈起一片,悄悄送入口中。李持盈背着人打了杨桓手背一下,嗔怪道:“悄悄的,别让人看到怪你不识礼数,而且你还没盥手呢。” 杨桓气哼哼道:“盥手,盥手,整天就知道让我盥手,说洗手不就完了吗,非得摆出老夫子的架势硬装大尾巴狼,你要是不总装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我还可以放下蓝翔高材生的架子,勉强和你做朋友……” 杨桓拉着呆福去后屋洗了手回来,酒菜已经摆满了桌子。村野人家没什么精致的食物,年节时只不过是森森的鱼肉,好在七里铺村紧邻海边,新年的菜色还有些茱萸瑶柱、清蒸星鳗、蒜烧海参、老醋蜇头,并两碗海鲜杂烩一起,再加上自家酿的米酒,酒菜也算丰盛。 郑大娘的女婿在外面放过爆竹,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杨桓以为可以开席了,正想抄起眼前的竹筷奋勇争先,巧娘却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过来,将托盘中的食物先呈到杨桓面前。 李持盈见杨桓手足无措的样子,便知杨桓不懂得其中规矩,于是笑着拿起一杯大黄、桔梗、花椒等物泡制的“屠苏酒”,送至杨桓嘴边。 杨桓懵懵懂懂,就着李持盈手中喝干了“屠苏酒”,唇边传来一阵柔软的甜腻,正是李持盈将一块“酪羹”送进杨桓口中。这种“酪羹”又被称作“胶牙饧”,是一种粮食制成的糖类零食,多在过年时食用,寓意着接下来一年的生活都甜甜蜜蜜。 吃过“酪羹”后,李持盈又用白嫩的掌心托起一个细瓷碟子,送至杨桓面前,盘子里分别装着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五种食物。 杨桓惊呆道:“大过年的让我吃这些东西,怕我不闹肚子吗?” 李持盈见杨桓露怯,连忙悄声解释道:“你又不懂了,这五种带有辣味的食物凑在一起,唤作‘五辛盘’,据说在新年这一日食用,可以驱除五脏中的陈腐之气,明年一整年都会健健康康,每种少吃一点意思意思就成,没有人逼着你吃光的。” 杨桓拣出一个蒜瓣塞进口中,只觉一股浓浓的辣意充斥口腔,蒜瓣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腌制味道,不禁皱起眉头。李持盈见状,忙将一杯屠苏酒奉至杨桓唇边,杨桓抻脖子瞪眼睛,总算用酒水将蒜瓣咽了下去,眼角已经被辣出了一颗眼泪,悄悄用衣袖擦拭了一下。 郑大娘见李持盈如此殷勤服侍杨桓,只道小两口恩爱有加,眯起眼睛笑个不停,指点着女婿和巧娘道:“瞧瞧人家小夫妻,恩爱得还了得呢,哪里像你们两个,一个就知道跟海船较劲,一个只会舞弄针线,就似一对闷葫芦一般。” 李持盈被郑大娘一番话羞得恨不能将头低到桌子底下去,杨桓见李持盈窘迫的模样,只好干巴巴的笑了几声:“大娘说笑了,我们两个哪里有那么恩爱,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当不得真……哎呀,盈儿你掐我大腿做什么?” 267 乐极生悲 晚餐热热闹闹一直吃到很晚,直到华灯初上,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吃罢晚饭,走出家门庆祝,互相去往邻里家中拜年说吉利话,郑大娘夫妇才收拾起碗筷,更换成果品蜜饯,清茶糖水,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守岁。 小孩子给长辈磕过头,讨来压岁的铜钱和果子细糖,口袋里装得满满的,提着小灯笼欢天喜地的跑去院外玩耍,杨桓趁着酒兴,也欲出去游玩一番,于是辞别的郑大娘一家,同李持盈和呆福一起来到村中集会的旷场。 旷场位于七里铺村正中央,平时作为集中的打谷场地使用,闲暇时可供村民集会、嫁娶、白丧摆宴的地点,地方很大,周围沟通着四条小路,分别通往村里四个方向。 祭灶节的时候,里正已经按着村里的人头集齐分子,有力量的殷实人家多出些银两,条件差些的也不拘多少,随意拿几枚铜钱便是,在旷场周围竖起了高高的灯树和灯旗,将旷场照耀得如同白昼。 旷场早就清理出来,用双马拉着石头碾子滚了一遍,将土地压实平整,一队数十个村民按照惯例集结在一起,身着彩装,绕着旷场正中央一个硕大的火堆舞蹈,十分热闹。 有人用竹竿挑起火药填充的鞭炮燃放,辛辣的火药味充斥在空气中,也有人将晾晒得干透的竹子扔进火堆中,燃烧出哔哔啵啵的响声,便是沿袭了以前朝代的“爆竹”,听起来同样喜庆热闹。 彩衣队伍为首的两人,分别身着男装女服,脸上带着湛青獠牙的面具,扮作“傩公”和“傩母”,手执彩色布条绑扎成的拂尘,或是一只七彩斑斓的公野鸡掸子,四下里挥舞号叫,口中吟唱着古里古怪的歌谣,跳跳跃跃,做辉煌乱舞状,看上去十分魔性。 一群孩童围着傩公和傩母乱蹦乱跳,脸上均带着鬼怪妖魔的纸面,代表为祸人间的各色恶灵瘟邪,往往被傩公和傩母在头顶打上一下,故意摆出夸张的姿势倒在地上剧烈抽搐,还不忘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塞进口中,被笑嘻嘻的同伴拉了起来,又笑着跳往别处去玩耍。 这种驱傩仪式盛况空前,在七里铺村每年只有一次,缺少娱乐活动的村民们了得看热闹,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围在一起嗑着瓜子取乐。杨桓和呆福犹自还可,李持盈却是最喜繁华热闹,抱着盖雪银犼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就为了看得清楚一些。 盖雪银犼生长在深山之中,哪里经历过如此有趣的场面,抓耳挠腮,欣喜不已,挣命般从李持盈怀中挣扎出来,三两下蹿跳到一群小孩子当中,抢来一块蜜饯塞入口中,欢天喜地的跟小孩子疯成一团。 杨桓来到七里铺的时间不长,不过七里铺村很少有外人买房子置地,在这里摆出定居的架势,所以杨桓也被默许成村里的一员。杨桓和李持盈出手大方,经常接济村里的穷人,感恩戴德的只是成男人,小孩子却只对通体洁白的盖雪银犼感兴趣,将银犼当做漂亮的宠物或是朋友一起玩耍,十分熟稔热络。 盖雪银犼天生地养,本就是通灵奇兽,灵智已开,最喜欢和天真无邪的孩童一处作耍,正被郑大娘家的小孙子金豆怂恿着翻起了连串的筋斗,冷不防眼前一花,一张硕大的乌丝网当头罩下,将盖雪银犼困在网中不得动弹。 盖雪银犼哪里分辨得什么善恶,只当是有人跟自己开玩笑,双手双脚不断撕扯乌丝网,无奈那大网以乌蚕丝编制而成,坚韧异常,且网眼脉络以特殊的手法编织,越是挣扎便缠得越紧,很快将银犼捆成了粽子。 小孩子们见状纷纷叫嚷起来,驱傩队伍却依旧舞蹈不休,看热闹的村民也仍旧喧嚷起哄,没人注意到这里的状况。 呆福仗着身高力大,在人群中挤出一道缝隙,刚想将李持盈让进来看得清楚一些,见盖雪银犼被一张乌黑的大网缠住,禁不住怒火冲顶,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便要将囚禁住盖雪银犼的黑网撕烂。 呆福的指尖刚刚触及到乌丝网,一道白光匹练般袭来,正袭向呆福的手腕。呆福不得已缩回粗壮的右手,正欲抬头寻往白光袭来的方向,胸口已是一闷,原来是一个锦衣中年汉子凌空跃起,一脚印在了呆福胸口。 那锦衣汉子似乎不想伤人,出脚没有使出多大力量,只是为了将呆福踢到一边。呆福天生神力,虽然不懂得高深的武技,却也非寻常江湖硬手能够随意揉捏,蛮牛般发达的胸肌一缩一放,将那锦衣汉子弹得反身跌了回去。 锦衣汉子“咦”了一声,似乎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海边渔村会隐藏有此等高手,双脚在地上猛然一踏,再次炮弹般朝呆福弹射而来。这一次锦衣汉子用上了五六分的力气,双脚并拢成腿锤,再次朝呆福的胸口蹬踏而去,若是被这一下击实,呆福虽不至于受了重伤,最起码也要飞出去摔个七荤八素不可。 呆福料定锦衣汉子便是甩网擒捉盖雪银犼之人,怒从心起,也不肯避让,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双手擒住锦衣汉子的脚腕,仗着一身可擒龙捉虎的怪力,毫不讲理的将锦衣汉子朝地上狠狠抡去。 锦衣汉子身手也是了得,身体悬空毫无借力之处,居然凭借一口精纯的内息,整个人凌空旋转起来,挣脱呆福的掌控,袖中悄无声息的滑出一柄牛耳尖刀,又快又狠刺向呆福右侧肩膀,虽然没有动了杀心,显然也不想让呆福好过。 呆福眼中精光一闪,粗壮的双臂突然搅在一起,双腕交缠,尖起十指啄向牛耳尖刀的刀刃,正是十分精妙的空手入白刃功夫。不过呆福随即想起了什么一般,终究没有擒向刀刃,而是矮身向前冲去,一个前滚翻躲过锦衣汉子的刀刺,起身顺势抱住困在网内挣扎不休的盖雪银犼,一头钻进了看热闹的人群之中。 268 动用私刑 锦衣汉子见呆福救走了盖雪银犼,眼中射出狞厉之色,反手一拍,身后背着的狭长锦囊中一道亮光闪现,一柄狼头刀弹上半空,锦衣汉子也随之冲天而起,将狼头刀握在手中,觑准呆福藏身的位置扑了过去。 锦衣汉子显然并未失去理智,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随意杀伤无辜百姓,人在半空中大喝一声,如同春雷炸响:“饿狼堂前来办事,无干人等退开!” 兽窟麾下饿狼堂在江南一带可谓恶名昭著,在江湖上掀起不少腥风血雨,却凭借在朝堂中的背景,连官府都不敢随意招惹,民间亦多有流传饿狼堂无恶不作的传说,一旦听说有饿狼堂的人前来闹事,看热闹的人群哄然四散,驱傩队伍也抱起身边的孩童,尖叫着逃散不迭。 锦衣汉子一声大喝以内劲送出,声震四方,驱散了旷场上的村民,将呆福的身影显露出来。锦衣汉子面色一凝,刀化匹练劈向呆福头顶,同时将牛耳尖刀掷向呆福心口,显然已经动了杀机。 呆福一改往日痴傻模样,眼中射出摄人精光,伸出两只手指,将迎面飞射而来的尖刀轻轻捏住,卸下惯力后手腕一抖,尖刀在呆福掌心滴溜溜转了一圈,倒提着悍然迎向锦衣汉子而去。 见呆福露了这一手,锦衣汉子才知道遇到了高手,不过锦衣汉子已成骑虎难下之势,不得不咬牙硬拼,瞬间全力催动体内真气灌注刀身,层层真气涌动间,锦衣汉子的气势节节攀升,眼看二人手中刀锋即将崩砍于一处,锦衣汉子突然朝一侧飞了出去,断了线的风筝般跌落在地,摔得头破血流,狼头刀也不知甩到何处去了。 一股淡淡的果香弥漫在空气中,杨桓手中犹自上下掂着一只梨子,笑嘻嘻的看了呆福一眼,随即走到百般挣扎却难以爬起的锦衣汉子身前,抬脚踩住锦衣汉子的脊背:“梨子的滋味怎么样?” 原来杨桓早就看到锦衣汉子用乌丝网擒捉盖雪银犼,正欲上前阻拦,却见呆福显露出高明的身手,看其能耐应该不会吃亏,于是一直躲在人群中关注。直到锦衣汉子斥散众人,悍然动起了家伙,杨桓生恐呆福有失,才俯身拾起两颗孩童惊慌逃走时掉落的梨子,将其中一颗充作暗器,砸在锦衣汉子的太阳穴上。 锦衣汉子没想到乡野村夫中居然隐藏着如此多的高手,大意之下着了杨桓的道儿。杨桓含愤出手,满含真气的梨子比起坚硬的石块也差不多,砸在锦衣汉子的微微鼓起的太阳穴上,汁水四溅,将锦衣汉子当场重创。 杨桓加重脚上的力道,踩踏得锦衣汉子一动不得动弹:“你是谁?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捉我四弟?” 原来杨桓同裴乾坤和古奇共同经历生死,在路上早已结拜为异性兄弟,誓荣辱与共,生死不弃,杨桓酒品不好,多喝了几杯盟誓酒后撒起酒疯,顺手将看热闹的盖雪银犼也拉到身边跪了下来,硬逼着盖雪银犼做了老四,酒醒后虽然后悔不已,不过在香炉前一个头磕了下去,木已成舟,只好自认倒霉,因为这件事还被裴乾坤和古奇联手揍了一顿。 即使没有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小插曲,盖雪银犼毕竟曾不止一次救了杨桓的性命,杨桓也不会容得他人对银犼不利,见锦衣汉子不惜杀人也要捉走盖雪银犼,顿时动了真怒,将锦衣汉子的脊骨踩得咯咯作响,声音令人牙酸。 锦衣汉子痛楚难当,却依旧不肯失了面子,横下心来嘴硬道:“你是不是耳朵聋了,爷刚说了是饿狼堂的人,你小子若是知趣的话,最好……啊呀!” 杨桓一脚踩断了锦衣汉子的右臂,同时运指如风,封住锦衣汉子背心几处大穴,蹲下身子,看着冷汗涔涔的锦衣汉子道:“我很喜欢你这种宁死也要装比的精神,不过我可不管你是饿狼堂还是恶狗堂的人,现在我问一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句,否则你的手呀脚呀脖子呀二弟呀,没准儿6续都要保不住了。” 锦衣汉子也真是硬气得可以,仰头狠狠瞪着杨桓,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杨桓嘿嘿一笑,“咔嚓”一声又踩断了锦衣汉子的左臂:“快点招吧,何苦跟自己的身体完整性过不去呢?我要是你的话,不用等人问,我就什么都招了,瞧瞧你那视死如归的臭德行,还真当自己是坚贞不屈烈火金刚哪!” 锦衣汉子断了双臂,疼得头上不断滚落豆大的汗珠,哑着嗓子恶毒道:“有种你便杀了我,看你最后能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杨桓叹了口气:“像你这种人,在上古时期会被拿去补天的你知不知道?哎呀对不起,我这个比方打得不够贴切,你充其量也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坚硬有余,却散出一股臭气,女娲娘娘怎么会看上你……” 杨桓一面调侃,一面用脚尖将锦衣汉子挑翻,变成仰面朝上,朝呆福索来那柄牛耳尖刀,刀尖在锦衣汉子的双腿间比比划划:“以你现在的这种状态,看来我们是很难进行语言上交流了,所以我们不妨换一个方式来沟通,我数三个数,如果你肯回答我的问题,就当什么事都没生过。如果你还是不肯开口的话,我就把你的二弟切下来,然后送给你一本葵花宝典,让你修炼成东方不败……” “一,二,三!” “我说!我说!” 杨桓数到三的时候,刀尖真的已经戳破锦衣汉子的裤子,锦衣汉子只觉双腿间传来一阵剧痛,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涕泪齐下的哭喊道:“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 “这就对了嘛!” 杨桓依旧没有收回刀子,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别在我面前哭,脏了我奔小康的路。现在开始进行第一轮问答,你是谁?” 269 铁背苍狼 好汉不吃眼前亏,锦衣汉子索性豁了出去,顺从答道:“我叫霍营,绰号铁背苍狼,是饿狼堂楚州分堂麾下左护法。” 杨桓满意的点点头:“大过年的你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到七里铺来做什么?为什么要抓我四弟?” “你四弟?”霍营愣了愣,随即看到杨桓正手指着呲牙咧嘴的盖雪银犼,这才明白过来:“这位小哥,在下既然落在你手里,自然知无不言。我饿狼堂楚州分堂人才济济,我凭仗胸中本事,为分堂立下了汗马功劳,才打拼出一个左护法的位置,不过也全赖堂主提拔,才能有今日的成就。我本就是七里铺的人,这次回来老家过年,听说你们遭了海难,流落至此,带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猴子,我便有些疑心。细心观察了几日,现这白猴子竟是传说中的盖雪银犼,于是动了贪念,想要捉其献给堂主,以报知遇之恩,不曾想冒犯英雄虎威,还求英雄看在饿狼堂的面子上,好歹放我一码。我们都是江湖儿女,日后自有相交之日,待那是英雄但有驱策,我一定爬刀山滚油锅相助,报答英雄此刻不杀之恩。” 霍营能够做到饿狼堂楚州分堂的护法,自然也不是简单之辈,刚刚以饿狼堂的名号恫吓杨桓,不想收效甚微,于是转硬为软,可怜兮兮盘起了江湖路数。 杨桓从古奇处听得饿狼堂的名声,知道饿狼堂是江南兽窟麾下的黑道组织,兽窟的真正幕后主使又是朝堂中风头正劲的张家兄弟,也不愿随便得罪如此强敌,转了转眼珠道:“你刚刚说我这白毛四弟是什么盖雪银犼,怎么我从来不知道?盖雪银犼是什么玩意儿?到底和普通的猴子有什么异样之处?” 杨桓装傻充愣,就是为了将事情化小,所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狂飙演技。霍营狐疑的看了杨桓一眼,见杨桓似乎真个不知,于是惨笑道:“英雄可是不知,这盖雪银犼乃是天生地养的一类通灵奇兽。龙生九子,其中一子是同狮子所生,唤作貔貅,最是招财。据说这盖雪银犼便是貔貅和山中白猿胶合养育出的后代,外形虽是白猿之貌,行动却有龙狮之相。盖雪银犼双眼一火一冰,不食人间烟火,只靠汲取天地间灵气养分生长,最喜栖息在聚宝之地。所以但凡盖雪银犼经常出没的地方,或是地下藏有有金银矿脉,或是有前人掩埋珠玉宝贝于山间,若是能够捉到一只盖雪银犼,就等于得到了一生取之不竭的财富。” 杨桓早就注意到盖雪银犼的眼睛生得十分特别,左眼赤红如火,右眼湛蓝似冰,就像外来的波斯猫儿一样,只是看习惯以后不甚在意而已。 杨桓听霍营说完这番话,咂咂嘴道:“你小子这回却是看走了眼,我这四弟真不是你说的什么盖雪银犼,而是家父游历名山大泽之时,从极北寒地带回的一样宠物,就是一只生得好看些的猴子。这么多年以来,这家伙也和野猴子一样吃瓜果喝凉水,渴了饿了知道叫唤,见了美女就双眼放光的往上扑,拉稀的时候也臭,就是没带着我找到什么金银珠宝,玉石矿脉。再说江湖传说哪里有几分可信的程度,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杨桓同霍营像是多年老友般侃侃而谈,手上却不肯有一丝放松,依旧用刀尖死死抵住霍营的二弟。李持盈见杨桓居然和霍营攀谈起来,心下不满,上前两步道:“这个人刚刚要杀呆福呢,还跟他废这些话做什么,把他交到官府不就得了?” 杨桓心想你可真够天真的,这天下已经不是你们李家的,而是武则天那个老太婆掌权。你哪里知道,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很快就会成为武皇的面,衙门不就是他们家开的一样,你把张家兄弟的马仔送进官府大牢里,跟送他们回家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种话杨桓毕竟无法说出口,只好将目光转到呆福身上:“呆兄弟,这小子刚才差点砍了你一刀,你说应该怎么办吧?” 霍营听说要将自己送交官府,本来心花怒放,心想以我饿狼堂和官府的交情,还不是做做样子随便打上我几十板子,然后悄悄将我没事人一样放了出来。不过随即见到杨桓要将自己交由呆福处置,身上却出了一层冷汗,连忙叩朝呆福求饶。 呆福秉性纯良,虽然愤恨霍营刚刚对自己下了杀手,不过毕竟难以狠下心来以牙还牙,随便伤人性命,而且见霍营被杨桓踩断双臂,已经遭到惩罚,于是为难的搔了搔脑袋:“让他走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杨桓点头道:“说的也对,如今家里的酒食还不够咱们几个吃,哪里有多余的招待他。” 杨桓自认为李昊等人很快会寻了来,在这里居住的时间不会太久,也不想走到哪里都跟别人结梁子,于是将刀子扔到一旁,把霍营从地上提了起来,顺手从怀里摸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碧绿药丸,不由分说塞进霍营口中。 霍营怎敢吃下杨桓喂食的东西,正欲吐出,杨桓已经一掌切在霍营喉头,逼着霍营将那颗药丸硬生生咽了下去,皮笑肉不笑道:“这枚雌丹是以上好的金创粉和接骨草制成,能够肉白骨活死人,有伤治伤没病强身,就便宜你小子了。不过我听说这药有点副作用,必须在半个月内再服下一颗雄丸才会有效,若是单独吞下雌丹的话,仙丹也会变成毒药。” 眼见霍营哭丧着脸连连躬身索要另一枚丹药,杨桓满意道:“我当然不是草菅人命的恶人,另一颗雄丹嘛,我会在十天以后藏在村子里的某一处,然后在我家里留下明显的线索供你寻找。若你提前带人来找我报仇的话,我就把剩下的那颗雄丹丢给狗吃,使你毒身亡,嘿嘿,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270 聚源客栈 铁背苍狼霍营虽然被杨桓放走,不过转身之时,杨桓还是敏锐捕捉到霍营面上露出一丝狰狞的怨毒。 眼见霍营投往旷场西边的村路,杨桓让李持盈和呆福先行回去,自己则悄悄的跟了上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杨桓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呆福家,甫一进屋便询问呆福道:“村子最西面的那一片田庄,青瓦白墙红门前矗着一对铁狮子的,是不是关老盐家?” 呆福想了想,说了一个“是”字。 杨桓在七里铺虽然只居住了短短几天,不过也从村里人口中得知,这个关老盐不是个简单人物。关老盐只是个外号,现年五十多岁,祖上留下来大片的田产和山头,出产好大的肥螃蟹和果物茶叶,每年打下的稻米能够堆积成山,是七里铺村一等一的地主富户。 家主传到关老盐这一代,关老盐又兴起了新的主意,买下了周边一带沿海的大小七个盐矿,做起了盐矿生意。这个时代的盐、铁、丝、筋等物被官府垄断,不许民间随意买卖,否则便冠以重罪,不过因其利润十分可观,还是有许多人选择铤而走险。 关老盐十分有头脑,生养了一个女儿九个儿子,女儿最小,今年只有八岁,被关老盐视作掌上明珠。那九个儿子却是九只猛虎,自小被关老盐请来的老师教导得文武双全,老大和老三全在镇里衙门供职,老二和老九据说加入了县城里的黑道帮会,其余的则留在关老盐身边打理盐矿。 关家的七口私盐矿并非无人知晓,只是关家在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每年拿出大量钱财喂饱两条道上管事的人,官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黑道强人也不来勒索闹事,漕帮和盐帮的人和关家两个混黑道的儿子都有交情,反而帮忙关家贩运私盐牟利。短短几年下来,无论人脉还是财力,关家已经崛起为楚州府有头有脸的大家族。 杨桓也算是走过江湖的人,比起不谙世事的李持盈和呆福多了些江湖经验,很快推论出霍营很有可能是关家请来的座上宾,为的是兽窟麾下的饿狼堂能够帮助其扩大私盐贩运生意。既然霍营是关家的贵客,霍营在村里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关老盐一定会为其强出头讨个说法。 杨桓分析出其中厉害关系,觉得还是暂时避避风头为妙。李持盈不解道:“师,师傅,你不是已经给了他一颗毒药吃,为了得到解药,谅他也不敢跟我们硬强的。” 杨桓哂笑道:“我喂他吃的只不过是蛇药而已,那匹臭狼武功不低,江湖经验丰富,刚刚只是被我一时唬住,应该很快会现猫腻。咱们是外来人,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闹事,还会有好果子吃吗,所以我们还是现在就走,先去镇里躲上一躲再说。” 这件事的起因虽然是因为盖雪银犼,不过呆福毕竟是第一个和霍营动手的人,所以霍营若是回来找麻烦,同样不会放过呆福。杨桓将贴身之物简单收拾起来,不得已将呆福也带在身边,三人一猴绕过村后的一片梅子林,悄悄出村朝镇里的方向逃去。 因为被杨桓和霍营闹了一场,旷场中的驱傩仪式已然散去,村民们见有江湖上的强徒动了家伙厮杀,哪里还敢出来聚集行乐,纷纷藏在家中守岁,连去亲戚邻里家拜年走动都不敢,好好一个喜庆热闹的新年,就这样被搅成了一团糟。 多宝镇管辖七里铺等三十个余个小村,因为辖下村落大多靠近海边,出产珍珠、珊瑚、肥鲍、大参,全都是值钱的宝货,因而得了这样一个镇名。 多宝镇的规模不小,常驻人口约有五七万人,东西狭长,南北被青水和运河包围,水路交通达,常有远来贩运海货的客商行走,有些人错过了回乡的船只和马车,只好留在多宝镇过年,所以镇子里街面上的客栈和酒家依旧红火热闹。 唐人不喜在新年时留守家中待岁,而是喜欢走到街上集会凑热闹。许多好利小贩放弃了在家和亲人团聚的机会,在街道两旁支起摊子,贩卖各色果子茶、蜜饯、风糖、干货小食和灯笼等物,待得看热闹的人群尾随驱傩队伍在各条街道上饶起了圈子,便上前兜售贩卖,赚取利润。 杨桓等人在街边一家汤丸店中坐定,呆福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将盖雪银犼藏在里面,李持盈则穿起杨桓的衣衫,扮作一个年轻公子。三人随便点了些吃食,杨桓便开始同上前招呼的小二盘起道路,自称是错过宿头的外乡客商,想在镇子里休息一晚,询问是否有规模大一些的客栈。 多宝镇西北靠近运河的地方有一家很上了档次的客栈,唤作聚源客栈,据说这家客栈的东家是楚州府太爷的小舅子,才能在临近运河码头不远处的黄金地段拿下如此大的一块地皮,平时做生意也颇受当地官面的照应,黑道上的人亦不敢前来打秋风,生意才能够做得红红火火,日进斗金。 杨桓笑吟吟的将一小串铜钱塞给小二,小二笑逐颜开,悄悄将铜钱收了起来,便将聚源客栈的背景说了一遍。杨桓大喜,连东西都顾不得吃,拔腿就走。 三人一路打听,终于来到聚源客栈,只见客栈碧瓦飞甍,张灯结彩,屋宇错落,气象繁盛,果然是好大一家客栈。 入得门去,自有青衣小仆上前招呼,张罗桌椅歇脚,一面早已奉上茶来。唐周时期,但凡有行脚之人路过外乡,入驻客栈打尖住店,客栈都会朝客人索要公验路引,在当时被称作“过所”,用以验证此人是否是大唐子民,而非是外境潜入的坏人或是流刑逃犯。 据说太宗曾经死而复生,幽冥殿内阎罗王判断太宗阳寿未尽,开具鬼蜮路引,也就是过所一张,将太宗遣送还阳,一路上免受恶鬼缠身,太宗复生后才命人创立了“过所”制度。这家聚源客栈连路引都不肯过目,便敢容留行人过夜住店,一看就知道有着很深的背景,正是杨桓目前所需要的最佳落脚地。 271 波澜不息 杨桓身上有的是钱,因为打定主意要借着这家客栈的势力隐匿行踪,所以杨桓毫不吝惜金银,打赏十分阔绰,要了相邻的三间天字号上房后,又点了一大桌精美酒食,命人送到房间里。 酒菜很快送到,两名眉清目秀的青衣小仆每人拎着两个巨大的食盒,敲响了杨桓的房门。 七里铺距离多宝镇只有大约七里的路程,杨桓三人又都是练家子,脚程很快,寻到聚源客栈堪堪将及三更时分,换算起来还不到半夜里十一点钟。盖雪银犼藏在包裹里,一路憋闷得狠了,刚刚被呆福放了出来,便尖叫着在房间里四处乱窜。 呆福身量高大笨重,捉不住盖雪银犼,被盖雪银犼觑准一个空子,跌跌撞撞从房门中间的缝隙里挤了出来。 此时杨桓正开了房门,让客栈小仆将酒菜送进去摆放在桌上,李持盈也听见敲门声,刚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便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正是盖雪银犼在楼上的环形走廊中纵跃奔逃,说什么也不肯安分下来。 盖雪银犼虽然开了灵智,智慧却只能媲美五六岁的孩童,兼之猴性顽劣,生怕呆福再将自己困在布帛中不见天日,吱吱狂叫着逃开呆福的追捕,将楼上楼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 聚源客栈的主楼设计得十分精巧,四层楼房中央空旷,在一楼正厅仰头便可看到屋顶。从二楼起一直到四楼顶层,只是围绕着四圈设置房间,周围一圈环形走廊,客人自房间中走出,便可凭栏眺望客栈内部全貌。 上面三层环形走廊均由硬木搭建,栏杆处每隔三尺吊有一只精致的八角琉璃灯盏,顶棚正中则悬挂着一只巨大的铜盏吊灯,铜枝四散蔓延,悬起上百只又粗又长的牛油蜡烛,外罩多层彩色琉璃片,射出七彩斑斓的烛光,将整个客栈内部照耀得如同彩虹仙境。 因为盖雪银犼的相貌太过于明显,很容易落入别人眼中,杨桓才命呆福将银犼藏在包裹之中。银犼此时却不想再被当做货物般藏起来受苦,见呆福追得紧了,三两下窜至栏杆之上,双脚踏住横杆狠命一蹬,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般飚射到铜盏吊灯上面。 盖雪银犼见呆福气急败坏,偏右毫无办法的样子,得意洋洋的攀住吊灯打起了秋千,一面呲牙咧嘴朝呆福做起了鬼脸。 杨桓痛苦的捂住脸,心想这下完了,李持盈则拿出一枚果子,柔声细语的哄骗盖雪银犼下来。客栈中的客人虽然不多,不过在一楼大厅中也稀稀落落坐着三五桌食客,那些食客本在饮酒散闷,听到上面响动,齐刷刷抬起头看了过去。各个楼层房间里的客人听到外面闹了起来,也都打开门来探听情况,晃悠在吊灯上嘚瑟的盖雪银犼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目光聚集的焦点。 李持盈平时对盖雪银犼最好,好说歹说千哄万劝,总算是把盖雪银犼骗了下来,蜷缩在李持盈怀里吃果子,一双眼睛犹自贼溜溜的在呆福身上打转,唯恐呆福过来揍自己一顿。 杨桓无法,只好在楼上打躬作揖,转着圈子道歉,又拿出不少钱来,向闻讯赶来的客栈掌柜再三保证,一定赔偿全部损失,这才将事态平息下来。 待得众人不再注意这里的情况,杨桓将李持盈和呆福带进自己的房间,商议今晚暂且留在这里,明天一早赶紧换上一家客栈。前后闹了一场,三人都觉饿了,围在餐桌旁大快朵颐,可怜盖雪银犼却被杨桓用腰带捆成了粽子,丢在墙角反思赎罪,只能看着三人大吃大喝,口水流了一地。 酒足饭饱,杨桓折断一根筷子剔牙,翘起二郎腿看着角落里瞪眼抗议的盖雪银犼,琢磨着明天一早去一趟染坊,弄回些染料来改换银犼的毛色,以掩人耳目,否则带着这样一只通体洁白的灵猴,走到哪里都嫌过于乍眼。 杨桓这边正考虑给盖雪银犼整容的可行性,房门再一次被笃笃敲响,杨桓打开房门,只见掌柜的满脸堆笑,打了个躬道:“这位客官,我们店东家想请您和您的同伴去后院一叙,不知客官可否赏光?” 杨桓诧异道:“我们只是过路的客商,又不认识你们东家,请我们过去做什么?” 掌柜的尴尬一笑,眼神朝角落里的盖雪银犼一扫,杨桓便明白过来:“你们东家想出钱买我的这只猴子对不对?对不起啊,这只猴子是我从小养大的,一向跟我情同手足,而且还跟我们家后山里猴王的小女儿定了娃娃亲,今年夏天就要成婚了,所以不卖!” 掌柜的见杨桓不肯松口,只好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叠在一起的纸笺,递与杨桓道:“我们东家说了,并不想将您的……这位手足据为己有,只是想好好看上一看,长长见识也就罢了。您瞧,我们东家已经猜出您不一定想去,特意写了几个字托我呈给您看看,说您看完以后一定会答应的。” 杨桓狐疑的展开那张纸笺,一股夹杂着淡淡幽香的油墨味道传进鼻端,只见纸笺上写着两行清秀的蝇头小楷,正是:通财灵兽,盖雪银犼。只欲一观,别无他求。 人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杨桓如若再不肯答应,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而且写字的人既然已经看出了盖雪银犼的来历,便笺上简洁的十六个字就不仅仅代表着请求,同时还夹杂了一些威胁的意味,潜台词十分简单:我已经认出你带着的这只白猴子,就是传说中的盖雪银犼,你若带它来让我稀罕稀罕也就罢了,若是不肯来的话,我便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到时候有心怀不轨的人打上你们的坏主意,整日纠缠盗抢银犼,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过你。 杨桓闻弦歌而知雅意,眼见麻烦接踵而至,偏偏又毫无办法,只好在心里将盖雪银犼痛骂了一顿,狠狠咬了咬牙,朝掌柜的恶狠狠道:“前面带路!” 272 绝色渊锦 掌柜的挑着一只圆罩琉璃灯,带着杨桓等人穿过前厅中堂,一径走过后花园蜿蜒曲折的石子路,在后堂一所偏厅门前停住了脚步。 掌柜的将琉璃灯挂在偏厅门旁一只兽头上,轻轻敲响了房门:“东家,客到了。” “请客人进来吧。”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两个梳着丸子头的小丫头一左一右拉开房门,将杨桓等人让了进去。 偏厅内十分温暖,居中一个大鼎,安息香燃烧时散出袅袅烟气,笼罩在房间内,如同蔓延的轻纱一般,朦胧而又柔和。一位少年公子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面前一张竹案,案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洗,正用一支细签轻挑竹罐中的茶叶,意态悠闲。 少年穿着家常麻布白衣,一头青丝随意挽在脑后,以一支毛笔代替簪子,从杨桓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少年的侧脸,朱唇凤目,下巴削尖,眉淡如柳,口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是好一个俊俏的美少年,却嫌阳刚之气不足,美得过于阴柔了一些。 掌柜的将人带到,已经完成任务,见这少年没有别的吩咐,行礼后倒退出去,两个小丫头便将房门重新关好,两只蝴蝶般飘回少年身后,笑嘻嘻的上下打量着杨桓三人。 杨桓见这少年架子不小,没好气道:“你就是这间客栈的东家?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好歹也先请我们坐下才是呀!” 那少年方才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出了神,见杨桓明确表示不满,于是款款起身,迎上来微笑道:“是我的不是了,我刚才正在推算前日输掉的一局棋,怠慢了贵客,还请勿怪。” 少年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语态亦十分真诚,令人难以再跟他生气,杨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在竹案对面的蒲团上大辣辣坐下,仰头询问少年道:“找我到底什么事,快点说完了我好回去睡觉,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 少年先同李持盈和呆福见过礼,对于李持盈怀中的盖雪银犼只是浅浅看上一眼,便将注意力转回杨桓身上,同杨桓对面而坐,顺手为杨桓斟了一杯热茶:“小弟渊锦,请问兄台贵字?” 杨桓一直冷眼旁观,见这渊锦行动时若皎花照水,大有袅娜不胜之意,行走坐卧腰身款款,倒茶时高高翘起了兰花指,说话也满含着一股子柔媚的味道,又取了一个女性化十足的名字,便断定这家伙是个十足的伪娘,于是随口敷衍道:“在下杨……二车娜姆,见过渊锦姑娘芳容仙姿,实属三生有幸。” 渊锦被杨桓调侃做“姑娘”,却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只是瞪大了一双比女人还要漂亮的杏核大眼,用春葱般的小手掩住嘴巴,惊呼道:“杨二车娜姆?兄台可是姓杨?为何会取一个如此古怪的名字?” 杨桓振振有词道:“我不姓杨,而是姓杨二车,表字娜姆。因为我不是中原人士,而是自小于西域姑墨国长大,我们那里取名字都是这样乱来的。” 渊锦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狐疑的瞪了杨桓半日,随即释然道:“杨二车娜姆兄……” 杨桓连忙出口阻拦道:“我看你年龄没有我大,还是依照你们汉人的规矩,唤上我一句杨兄,我就直呼你的名字可好?这样我们交流起来也不至于如此费劲。” 渊锦媚笑着点了点头:“杨兄,明人不说暗话。我刚刚无意间见到你带来的这只盖雪银犼,听说乃是上古传说中一等灵慧通财的奇兽,所以动了好奇之心,这才冒昧将兄台请来,只是为了一睹灵兽风采,并无任何觊觎之意,还请杨兄勿腰责怪小弟唐突。” 杨桓见渊锦虽然女人气十足,不过举止谈吐始终礼敬有加,就像一位多年老友般侃侃而谈,尽心招待,心中难以生出恶敢,于是将盖雪银犼从李持盈怀中索来,递给渊锦道:“随便看随便玩,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只捣蛋的白猴子而已,别弄死就行……小心别被它挠道,这家伙可不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杨桓口中絮絮叨叨,渊锦却只是嫣然一笑,表现出良好的修养,将盖雪银犼接过之时,礼貌的在杨桓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这一下却拍得杨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就想被热水烫了一下。 不知为何,一向顽劣不堪的盖雪银犼到了渊锦手中,却立时间变得无比乖巧,转动着一双灵活的大眼,不住在渊锦面上打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之色。 渊锦将盖雪银犼举在眼前看了又看,啧啧赞叹道:“左目红砂宝,右眼孔雀蓝,通体雪痕如狮犼,一点龙灵斗府冲。传说中貔貅与通灵白猿所生养的盖雪银犼,果真好个相貌!” 杨桓见竹案上放着一条紫色的丝绦,随手拈卷一起,在盖雪银犼的尾巴上系住一个蝴蝶结,然后促狭道:“不过是我们家后山一只惯偷桃子的猴儿而已,只是生得白些漂亮些,真不是你们口中屡屡提起的什么‘盖雪银犼’,渊锦老弟看够了没有,该把这猴儿还给为兄了吧。” 渊锦恋恋不舍的将银犼交还给杨桓,一双妙目犹自在银犼身上打转,半晌才鼓起勇气道:“杨兄能否出个价儿,这犼儿……” “这猴子不卖!” 杨桓连忙止住渊锦犹犹豫豫的话头:“多年前我上山采药,失足跌下悬崖,多亏这猴儿救了我的性命,我已经认它做了我的四弟,在武圣官老爷的神像前一个头磕在了地上,你见过拿自己家四弟出去卖钱花的禽兽吗?再说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渊锦款款一笑,争抢着说到:“奴家不是君子。” 杨桓失声惊呼道:“你怎么又变成奴家了?” 渊锦将“玉手”抚在杨桓的手背上,柔声细语道:“奴家实在喜爱这犼儿,若是杨兄肯答应割爱的话,要奴家做什么都可以。” 273 香艳一搏 杨桓被渊锦的主动示好惊得汗毛根根直立,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来,脱口问道:“你和美人左小楼是什么关系?” 渊锦的“俏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之色,樱桃小口瞬间变成好看的o形:“你认识奴家的姐姐?” 杨桓苦笑道:“你同左小楼面相身段生得均有七八分相似,我这双招子好歹还没有瞎了,自然能够看得出来。 你们兄弟……姐妹两个,真是,真是……” 渊锦掩嘴一笑:“没想到杨兄还是故人,倒是渊锦有眼无珠了,不曾好好招待杨兄,真是该打。” 渊锦在自己吹弹可破的脸蛋上轻轻扇了一记,言笑晏晏道:“杨兄既然认识美人左小楼,为何却不曾听说奴家‘艳蝎左渊锦’的名号,难道杨兄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初哥不成?” 杨桓闻言一惊,心里顿时涌起了惊涛骇浪:“艳蝎左渊锦,你是兽窟的人!” 渊锦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神情愈妩媚:“哎呀,杨兄到底还是想起了奴家的身份名号呢,奴家真是荣幸之至。既然杨兄知道奴家是兽窟的人,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一谈盖雪银犼的事情了么?” 杨桓看着渊锦半天,突然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我不管你是不是兽窟的人,也不管你在江湖上有多大的名头,这只猴子是我的,我不想给你,就算你是皇帝老子也不成,就是这么简单。” 渊锦咯咯清笑起来,双手一拍,身后两个小丫头便一左一右奉上两柄长剑,随即抽身推开。渊锦持剑在手,朝杨桓微微颔道:“杨兄好胆气,明知我是兽窟的人,依旧不肯弯腰催眉。既然杨兄不肯让出盖雪银犼的话,奴家只好动手硬抢了。” 杨桓脚下微微一滑,已然将惊呆了的李持盈挡在身后,同时朝呆福猛眨了几下眼睛,示意呆福保护好李持盈的安全,这才朝渊锦笑道:“果真是女人心,海底的针,我们吵架吵得好好的,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呀。” 此时,呆福已经护着李持盈退到墙角,盖雪银犼则蹲在竹案上看起了热闹。渊锦双腕一抖,一对剑鞘分别射入两侧的墙壁内,露出两柄剑身极薄的软剑,锋刃如水,寒光闪闪。 “奴家手中一双雌雄软剑乃是江湖上数的着的神兵,唤作‘归藏锋’,以极北之地的寒铁打造,沁以蛇血锻造而成,剑锋上还淬了毒呢,杨兄可千万要小心些。” 渊锦出言提醒杨桓小心,脚步微微错开,摆出“灵蛇出洞”的双剑架子,面上却不露一丝杀气,就像同自家师兄弟日常切磋一般随意。 杨桓惊呆道:“你这便要动手了吗?事先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你们兽窟的人都这么不讲理吗?而且你居然还敢在剑上淬毒?为什么不给我一件趁手的兵器?想要我空手入白刃吗?你抢人家东西还有理了吗?” 杨桓不知死活的问出一大堆问题,其实已经暗暗将体内真气聚合起来,一只手看似轻描淡写的背在身后,却已经暗中握住了包裹内“八荒斩”的刀柄,只待渊锦真的动手,便要出刀对敌,杀出空隙来带着李持盈和呆福逃出此地。 渊锦没有催动出一点对敌的气势,目光却渐渐凝聚一线,死死盯住杨桓的一举一动,突然毫无征兆的向前掠出,眨眼间欺近杨桓身前,右手软剑直插向杨桓胸口,左手剑则从身后转了出来,弯绕过头顶扎向杨桓左眼,真的就像一只搏斗时的蝎子一样,摆尾使用毒针伤人,难怪渊锦会得了一个“艳蝎”的名号。 杨桓无暇多想,八荒斩已然持在手中,先是格挡开当胸一剑,随即刀尖上挑,迎向渊锦左手弯折而来的另一柄软剑。 渊锦感受到杨桓惊人的气势,甫一动手便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招,却依旧被杨桓轻易化解,心中暗惊。不过渊锦战斗经验丰富,非是杨桓能够比拟,出招时力量只用了三分,未等招式用老,双剑已在空气中抖出两道刺耳的尖啸声,在内劲的充盈下刚硬如铁,一左一右架住杨桓的八荒斩,随即朝杨桓诡异的一笑,樱唇微启,贝齿间射出一道白芒,竟然吐出一枚银针,直奔杨桓面门。 杨桓哪里见过如此奇诡的打法,登时手忙脚乱,刚刚仰面躲过银针,渊锦双剑又至,双双绕过杨桓的身体两侧,剑尖弯折成过九十度的角度,分别探向杨桓两侧肩胛。 杨桓无法,只好和身扑进渊锦怀里,调转刀柄敲往渊锦后脑。两个人贴身缠斗得十分惊险,动辄有性命之忧,看上去偏像是一对年轻的恋人卿卿我我一般。渊锦的软剑本就是近身缠斗的有利兵器,杨桓所持长刀却是大开大合的路数,相较之下难免会吃了大亏。 渊锦见杨桓摆出与敌偕亡的架势,唇边绽放出一个动人之极的笑容,突然放松手中双剑,一双玉臂紧紧搂住杨桓的腰背,俏脸贴在杨桓胸口,不管不顾的喊道:“不打了,奴家认输了。” 归藏锋掉落在地板上,出几下清脆的弹动声。杨桓见渊锦狡计百出,比自己遇到过的所有高手都要难缠,一时头疼不已,又不忍真的用刀柄敲碎渊锦的脑袋,持刀的右手僵在半空中,低头朝渊锦恳求道:“姑奶奶你到底要做什么,给个痛快话好不好?” 渊锦仰起俏脸,一双星眸真诚的看着杨桓的眼睛:“奴家已经说过了呀,奴家打不过你,不打了。” 杨桓感觉到怀里的渊锦身体软,且越来越热,一双手臂蛇一样缠在自己的腰上,身上的鸡皮疙瘩再次泛起,哆哆嗦嗦道:“挑起事端的是你,低头认输的也是你,不打就不打,咱们有话好好说,求求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是直的不是弯的,真没有稿基的另类爱好,人艰不拆,能给哥一个面子不?” 274 一朝脚踏江湖路 杨桓好说歹说,渊锦就是不肯放开手,反而抱住杨桓越来越紧:“你说话可真有意思,尽说些人家听不懂的词儿句儿,什么又唤作‘人艰不拆’?” 杨桓叹了口气:“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何苦还要互相拆台呢?” 渊锦被杨桓的解释笑得花枝招展,李持盈在一旁却看不下去了,不管不顾的从呆福身后冲了出来,扳住渊锦的胳膊便拽:“你,你一个大,大男人知不知羞,这里大庭广,广众的,为何要抱住杨……杨二车娜姆不,不放。” 渊锦似笑非笑的看了李持盈一眼:“哎呦,小丫头吃醋了,他是你相公么?” 李持盈被渊锦打趣得俏脸通红,说起话来更加结巴:“不,不,不,当然不,不是。” 渊锦像一只弹簧般重新弹回杨桓怀里,扭头朝李持盈坏笑道:“杨桓既然不是你相公,奴家抱一抱又有什么打紧?” 李持盈红着脸跺脚道:“就,就是不许你,你这个人,人妖抱他……你刚才叫他什么?” 渊锦松开杨桓,用小指轻佻的一勾李持盈尖尖的下巴:“奴家叫他杨桓呀,有什么不对么,我的乖乖小五儿。” 杨桓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李持盈也彻底呆在原地,半晌才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渊锦命身后的小丫头斟了三杯茶,分别奉到杨桓三人手中,自己则拿起一只平常时喝茶用的绿玉斗,同李持盈碰了一下杯子,浅浅啜了一口清香扑鼻蜜渍花茶:“李家老三将镇守北疆的骁铁卫调进江南,大批铁血汉子差点将整个江南道翻了过来,只为了寻找文王墓中一件至关紧要的物事,这样大的动作想要做到人皆不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早已被人盯得死死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有心之人的眼睛。” 渊锦指了指呆福:“奴家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从何而来,至于你们两个,奴家可是久闻大名,听说李老三和江湖上两只大小猴子,为了寻找你们的下落,这些天不知闹出了多大的动静。连带你们两个身边这只活招牌一样的盖雪银犼,奴家就算再傻,也能猜出你们便是杨桓和李五儿。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杨桓重重一叹:“怪不得人说一朝脚踏江湖地,终生都是江湖人。亏我自认为聪明过人,能够使些微末伎俩脱身事外,却不知早已卷入恩怨是非之中,此生休想轻易自拔,古龙大大说得没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渊锦十分欣赏杨桓的光棍,抿嘴笑着不再说话。李持盈小名唤作“五儿”,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此时见渊锦自然而然唤出自己的小名,方知自己和李昊一切所作所为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却没有一步不落在他人眼中,涉水江湖之中,可见自己和三哥的处境是何等危险。 杨桓想了半日,只觉脑中更加纷乱,根本难以理清事情的头绪,干脆不再自寻烦恼,转而询问渊锦道:“既然你已经勘破了我和五儿的身份,不知你要如何处置我二人?” 渊锦命小丫头将自己的软剑收起,重新悬挂在墙上,这才朝杨桓笑道:“奴家武技低微,到底敌不过杨兄神勇,再不敢打盖雪银犼的主意。腿脚长在杨兄自己身上,杨兄想要去哪里,就随便去哪里罢了,奴家反正是拦不住的。” 杨桓见渊锦摆明了态度放水,深鞠一躬道:“杨桓非是知恩不报的人,无论渊锦妹妹到底是为了什么放过在下一码,为兄都深表谢意。我们三人既已露了行藏,再留在这里只能为渊锦妹妹多添麻烦,所以这就告辞。说句熟惯的真心话,为兄在此立下誓言:山高水长,星轮斗转,待得我等日后有江湖上相见的时候,只要渊锦妹妹但有驱策,为兄的定当死命向前,绝无反悔!” 渊锦“深情款款”的看着杨桓,压根没有将杨桓的誓言当做一回事,语气轻松道:“出得我家的客栈门去,杨兄若是走背运遇到什么三灾六难,受点轻伤奴家定是心疼的,只是可怜了这盖雪银犼,毕竟只是个无知的灵畜,杨兄难道真的忍心么?” 杨桓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紧咬牙关,面孔渐渐变得狰狞而扭曲,终于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江湖险恶,前路未卜,为兄还真舍不得让我这犼儿随在身边受苦,不如就暂且寄养在渊锦妹妹这里。如若为兄侥幸不死的话,定当回来讨要犼儿,就有劳妹妹平时悉心照料了。” 李持盈见杨桓居然将盖雪银犼送给了渊锦,大有不舍之意,拉住杨桓的胳膊,怯怯道:“师傅,小白它……” 杨桓重重拍了拍李持盈的手背,李持盈见杨桓脖颈青筋暴突,显然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便知杨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强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狠下心转过头去,不忍再看上盖雪银犼一眼。 杨桓紧紧握住八荒斩的刀鞘,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起不健康的白色,铁青着脸转身便走。李持盈拉着杨桓的衣袖,亦步亦趋的跟了出去,三人刚刚走出偏厅,李持盈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呆福走到李持盈身前,脸上再无平时傻兮兮的样子,口中淡淡道:“盈儿姐姐,我会武功。你说一句话,我拼了命去将小白带出来。” 呆福说得虽然轻描淡写,语气却充满了不容质疑的一往无前,此刻根本没有人会怀疑呆福的决心。李持盈哭泣着拼命摇头,杨桓则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分别抚上李持盈和呆福的手臂:“小白留在这里是好事,好歹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们三个说不得先出去挣命,元宵左近,最迟不过龙抬头时分,老子一定把小白原模原样的从这里带走。盈儿,护好你身上的东西,呆福,你保护好盈儿,走出这个门去,是死是活就要看咱们命是否够硬了。” 275 杀人越货 李持盈虽然从未与人厮杀过,不过多年在边军中生活,多少锤锻出一些刚强的胆气,闻言询问杨桓道:“师,师傅,你是说有人要,要找我们麻烦?” 杨桓叹了一口气:“不是要找我们麻烦那样简单,杀人越货这个词的意思你懂得不?” 李持盈点了点头:“杀什么人?越什么货?” 杨桓在李持盈光滑的额头上敲了一记:“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吃什么脏东西长到这么大的,既然你叫了我一声师傅,我又没有什么好教育你的本事,索性就教导你一些做人的道理,呆福你也一起听听。” 说话间,三人已经穿过后院栈一楼正厅。杨桓随便找了副座头,邀李持盈和呆福坐定,招呼掌柜的摆上美酒和果品,拿起一把梅花镶银自斟壶,先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酒。 杨桓的眼神在大厅内肆无忌惮的扫了一圈,旁若无人道:“盈儿,你三哥将北疆悍兵调入江南,大肆搜寻那件宝物的下落,已经落在有心之人的眼中,时刻跟随在你三哥身后探听消息,说不定骁铁卫中已经有了叛徒,不断通风报讯,一举一动都被人家清晰的知晓,想逃都逃不掉的。在灵潭村里,我们两个命歹折进了死人墓中,此刻居然有命得脱,而且大摇大摆的在这多宝镇上庆贺新年,那些人自然怀疑我们两个已经得到了墓穴中的宝物,所以我们才变成了众矢之的。” 杨桓又喝了一大口酒:“江南兽窟乃是张家兄弟麾下走狗,自然也想得到那件宝物,艳蝎左渊锦在兽窟中身居高位,何等的人物,自然要将那件宝物带去张家兄弟那里请赏,如今我们便沦落在人家的地盘上,你说还能大模大样的走出去吗?” 掌柜的一直守在柜台中,垂下眼皮拨弄着一只算盘,听到杨桓说出这番话,手指明显僵硬了一下。 杨桓瞟了掌柜的一眼,拈起一粒杏脯送进口中:“盈儿你说话不甚利落,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刚刚在后院的时候,渊锦妹妹为何没有对我们动手,而是要在外面布置下人马伏击我们,做出如此脱裤子放屁的蠢事?你的江湖经验还是不足,须知渊锦妹妹心思缜密,到底顾忌你三哥和你的身份来历,不愿意将错手误杀了你的责任揽到自己或是兽窟的身上。虽然我们真的没有得到那件宝物,不过相信不会有人愿意听我们解释。你和呆福虽然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不过我却不是肯安安静静行走江湖的人物,走到哪里都习惯惹是生非,得罪了仇家被人追杀也属正常,你们两个既然是我的伙伴,走背运受到牵累丢了性命,也怪不得谁来,到头来还不是把罪过都推在我一个死人身上,再随便找些替罪羊出来杀掉了事,马勒戈壁的,这帮子杂碎真是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盘哪!” 杨桓拍着桌子骂了半天,6续从桌上的包裹中摸出几样物事,一件是透铜圆筒中装满了牛毛细针的销器儿,一件是杨桓从添香阁铁匠处盗出来的掌中连弩,还有一件针匠宁林亲手缝制的“冰火蚕衣”,以冰蚕丝和火蚕丝交叠拈成的丝线缝制而成,历经三载,费却无数心血,穿在身上足可抵挡寻常刀剑水火,均交到李持盈手中。 这件冰火蚕衣分为前后两片,中间以丝绦维系,杨桓亲手为李持盈穿上,又将连弩和销器儿悬在李持盈腰间,看着手执长剑的李持盈笑道:“待会动起手来,希望你的身手不要像你说话一般露怯就好。” 杨桓打趣了李持盈几句,又转向呆福道:“你有什么惯常使用的兵刃没有?” 呆福左右看了看,一脚踏碎了一张酸枝木硬椅,将两条凳腿抄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憨憨一笑:“这对家伙就够使了。” 杨桓哈哈大笑,将壶中酒液一饮而尽,仰天大吼了一声“痛快”,随即将手中的自斟壶扔到客栈门前的空地上。 乌银酒壶落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出一连串清脆的弹响声,就像起了某种讯号一般,四周突然潮水般涌出一大群黑衣蒙面人,将聚源客栈的前门围得水泄不通。 一楼大厅里的客人见状,慌不迭的上楼藏进自己的房间,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对于这种凶险异常的江湖仇杀,连推开窗缝偷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杨桓绰刀在手,朝李持盈朗声道:“你还记得我们从渊锦的门中出来时,盖雪银犼看你的眼神吗?” 李持盈脑海中顿时出现了盖雪银犼一双赤红湛蓝的眼眸,看向李持盈的眼神中充满了迷惑、不解、哀伤、委屈、还夹杂着被人欺骗和抛弃后的无助,李持盈从未想过盖雪银犼能够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情绪,一颗心被狠狠揪紧,疼痛得无以复加。 李持盈咬着牙点了点头,耳畔传来杨桓冰冷的嗓音:“那就好,待会儿动手的时候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别忘了就是这些人逼迫你抛弃了你的朋友!” 见李持盈的眼中射出一丝冷悍之意,杨桓又转向呆福道:“这些人要杀死盈儿,你能保护她吗?” 呆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无比凝重的神色,郑重道:“盈姐死,我死。” “好!” 杨桓一振手中“八荒斩”,胸中涌起无尽的勇气和磅礴的生的信念,大吼了一声“杀”,身周催动出凛冽的气势,将度提升到极致,饿虎出柙般朝客栈门外狂扑而去。 门外的黑衣蒙面人还在不断聚集,就像突然间凭空冒出来的一般,看样子早已埋伏在左近,单等着杨桓三人走出聚源客栈,便围上来搏杀,然后夺走李持盈身上的“文王天书”。 杨桓深知此战势在必行,避无可避,抱定必死的决心背水一战,身上散出惨烈的气势,精神和内息倏而提升至一个全新的境界。呆福虎吼一声,将李持盈掩在身后,两只凳腿舞动得呼呼生风,威势骇人,刚刚将迎面扑来的一个黑衣人砸得吐血倒地,便听到杨桓愤怒的呼骂声:“哎呀我靠,谁特么的放屁熏我,赶紧给我站出来,老子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 276 阿修罗 呆福一身蛮力,不知从何处又修习了一套锤锻筋肉神力的内功,一力降十会,不用任何花哨的招式,只凭狂冲猛打,一个照面便放倒了七八个黑衣人。 一个倒霉的家伙被呆福用硬木凳腿敲断了脊柱,面条一样瘫软在地,当场大小便失禁,屎尿流了一地。黑衣人们虽然摆出围攻的架势,不过依旧可以看出是江湖帮派的路数,并没有形成有效的阵型队伍,而是各自为战,打群架般一拥而上,将地面上的屎尿踩踏得到处都是。 生死关头,杨桓还有心思高声叫骂放屁的人,在场诸人无不感到啼笑皆非,一个身材略显瘦小的黑衣人武技略低了一些,被杨桓一刀砍断了两根手指,手中钢刀落地,正疼得嘶嘶连声,人已经被杨桓劈面揪住,提在身前做起了挡箭牌。 杨桓躲在手中人质的背后,百忙狠狠在人质的头顶敲了一记:“说,是不是你放的?” 黑衣人被杨桓当做肉盾使唤,身上又增添了几处刀伤,连哭带嚎道:“真不是我,真不……哬!” 肉盾半句话没等说完,便被一名凶悍的同伴切断了喉管,脑袋软软垂在一侧肩头,瞪大了充血的眼球死不瞑目。 杨桓见肉盾身死,愤愤的将其一把推开:“放屁瞅别人,其实就是你放的,死了活该!” 上百黑衣人见杨桓攻守自如,生死战斗中还有心情说起了笑话,均感心头一寒,暗暗猜度杨桓定是江湖上有数的年轻高手,久经战阵,否则哪里会在如此危急的关切依旧谈笑自如,一时都踌躇起来,围攻的势头立刻放松了许多。 杨桓已经不是刚刚踏进江湖的懵懂小子,深知攻人不如攻心的道理,刚刚一番胡闹实是刻意为之,目的便是令对手摸不清自己的路数,好趁机浑水摸鱼。 眼见目的已经达到,杨桓挽出一个闪亮的刀花,用了一招江湖上最为常见的“夜战八方”,身体陀螺般原地转了两圈,格挡开四面攻来的刀剑,突然原地高高拔起,摆出苍鹰搏兔的架势,催动出凛冽的刀势朝下方笼罩而去。 在灵潭村同骁铁卫偏将骆凤铁动手的时候,杨桓曾在刹那间领悟了天人合一的刀法境界。虽然那一瞬间的灵光难以持久,杨桓的武功毕竟有了极大的进步,这一刀看似毫无花俏,射出的刀气却密布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刀网,就似同时劈出了上百刀一样,下方的每一个黑衣人心头都涌起怪异绝伦的感觉:杨桓针对的只是自己一个人,身边的伙伴在这一刻根本不能为自己帮上任何忙。 这些黑衣人都只是些寻常角色,没有一人能够算得上江湖上的二三流好手,只是依靠人多势众打起了车轮战。杨桓不想陷入苦战,最终力竭被杀,只好在甫一照面时便下了杀手,用尽全力劈出一刀。纷乱的金铁交鸣声过后,十数个黑衣人同时中刀毙命,还有七八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刀伤,围攻的黑衣人见杨桓如此猛悍,均心生惧意,口中呼喝不迭,脚下却都踌躇起来,再无一人敢像刚才一般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来。 杨桓得势不饶人,双手持刀,认准一个方向冲杀过去,每踏出坚实的一步,口中都要出一声大吼,刀落之时,便有一人丧命。围攻之人被杨桓杀寒了胆,纷纷后退躲避不迭,自动在杨桓身边让出一块空地。 杨桓得了空隙,空出左手探入怀内,不知扣着什么东西连连扬撒,赤红色和碧绿色的粉末接连撒出,沾染在近处的几十名黑衣人脸上身上,杨桓犹自喊道:“你们不用害怕,我是不会使毒的,刚才撒出去的那些玩意儿都是调味用的辣椒粉和香柏沫,用水洗一洗就掉啦!” 杨桓说的确实是实话,不过哪里有人敢于相信,被辣椒粉迷了眼的人都觉一阵灼热的疼痛感从眼部传来,香柏树叶磨制成的粉末虽然散出淡淡的清香,也没有什么腐蚀作用,却更使中招之人疑心大起,怀疑自己中了一种极为厉害的毒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毒身亡。 杨桓显露出强悍的本领,同时狡计百出,将围在自己身边的六七十名黑衣人耍得团团转。杨桓虽然不愿多造杀孽,不过江湖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不去杀人,别人就要来杀你,心肠软弱的人是难以在险恶江湖上生存下去的。 杨桓懂得这个道理,于是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只将眼前之人当做瓜菜一般切砍。杨桓如今的武功足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就像一只猛虎扑入了羊群中一样,无论绵羊有多么强壮,数量上占有多大的优势,在巨大的实力差距前都毫无抵抗的余地。 鲜血四溅,头颅冲天而起,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杨桓的心头一片麻木,虽然到现在为止没有受到一点伤害,杨桓还是感到胸中气血翻腾,被浓烈的血腥气和死者的惨嚎声震骇得几欲作呕。 杨桓脚下的鲜血越来越浓厚,敢于靠近其身边的黑衣人也越来越少,不知是谁先抵抗不住面临死亡的巨大压力,一声喊转身便逃,围攻之势终于土崩瓦解,余下的黑衣人也跟着四散奔逃而去。 杨桓提刀四顾,心下茫然,见李持盈两腿战战,面色苍白,却犹自强撑着不至于倒下去,呆福入参孙巨人般傲立当场,手中凳腿不知何时换成了两柄厚背钢刀,刀尖不断有血珠滴落在地。 杨桓惨笑一声:“盈儿,你有没有受……” 一个“伤”字尚未出口,杨桓心头警兆突现,背心处突觉一凉,连忙运起内劲聚集在背部抵抗。呼啸声中,一支弩箭浅浅插进杨桓的脊背处的肌肉,便被内劲阻隔,再也难以寸进。 杨桓只来得及大吼了一声“快躲起来”,铺天盖地的箭雨已经飞蝗般从四面八方袭来。 277 死中求活 李持盈穿着杨桓赠予的“冰火蚕衣”,飞袭而来的弩箭射在身上纷纷坠地,有一支巴掌长的弩箭却穿透了李持盈的小腿,疼得李持盈一下子跪倒在地。 呆福将双刀轮动得风车一般,磕飞了百十只弩箭,眼见一支弩箭正袭往李持盈修长的脖颈,呆福顿时红了眼睛,将双刀抛到一旁,弯腰将李持盈拥在怀里,硬是用身体为李持盈做起了肉盾。 一眨眼的功夫,呆福的后背和手臂上已经深深插入了几十支巴掌长的细铁弩,浑身剧烈颤抖不休,却依旧不肯倒下,只是狠命将李持盈护在身下,口角已经沁出了鲜血,沿着棱角分明的下巴一直流进了脖颈。 杨桓见状睚眦欲裂,飞掠过去护在呆福身前,用刀气格挡开飞射而来的弩箭,却见四面的建筑物之上,手持硬弩朝下瞄准射击的弩手越来越多,这些人均甚至手持双弩,空出一只射光了箭支的弩机后,身后便有专人填装置换新的弩机,形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以杨桓目前的能力,自己在箭雨中逃脱尚有余力,不过呆福和李持盈定会丧命于此,杨桓偏又分身乏术,难以同时敌对四方建筑高处的弩手。两行血泪从眼角滑落,杨桓突然狠下决心,运起内劲朝聚源客栈的方向嚎叫道:“左渊锦,这两个人的性命就送给你,等老子找回来的那一天,定要让你一世尝遍人间至毒至恶的诸般酷刑!” 杨桓喊完这番话,身上已是又中了几箭,却硬是将内劲提升到极致,八荒斩在身周舞成一个光团,摆出抽身欲逃的架势。 一道尖锐的竹哨声响起,四面八方飞袭而来的箭雨戛然而止,聚源客栈三楼顶层的一间阁楼有了动静,一闪雕窗从里面被人推开,露出渊锦一张眉头紧蹙的俏脸来。 渊锦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眼神中犹自带着一丝惊悸,运功将声音凝聚成一线,传递进杨桓耳中:“杨兄,奴家真是怕极了你拼命的样子。奴家也不愿树立你这样前途无量的可怕敌人,不若咱们打个商量,你如果肯将那卷古书留下的话,我便将这一页轻轻揭过去,可好?” 杨桓散去一部分功力,想都没想的点了点头。 渊锦在楼上看得分明,见杨桓已然同意,紧接着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奴家定然不会质疑杨兄的人品。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奴家不好轻易放过你等,待会竹哨声响起,楼上的弩手依旧会依令袭杀你们,奴家却撤去客栈内的心腹高手,能不能冲进客栈中躲避,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了。” 杨桓知道渊锦怕了自己逃生后回头报复,勉为其难同自己打起了商量谈判,同意用“文王天书”换取三人性命,顿时心中狂喜。不过杨桓表面上没有露出一丝喜悦之色,依旧挥刀指天,摆出随时要拼命的架势,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杨桓飞速将八荒斩插回背后的刀鞘中,双手分别提起呆福和李持盈,低喝了一声“不要乱动”,冒着再次飞射而来的箭雨,提着二人跌跌撞撞的冲回聚源客栈内。 李持盈只在小腿处中了一箭,杨桓的左肩、肚腹、右臂、脊背,分别中了箭伤,伤势都不算重。呆福为了保护李持盈周全,抛弃了自保的机会,一身武功无处施展,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不过呆福修习的是以刚猛为路数的硬功,一身筋肉早已锤锻得如同铁石一样,箭头往往插进肌肉中寸许,便被肌肉生出的紧力夹住,不能进一步深入,所以受创不像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严重。 杨桓刚刚提着呆福和李持盈飞奔的时候,以内息暗暗透进二人体内,已然知晓呆福并无大碍,不过仍旧悄悄叮嘱呆福装作伤重难支的样子,以防备渊锦变卦,再起人手围杀三人。 渊锦此时已经下得楼来,站在楼梯口看着杨桓三人,神色复杂。渊锦身前身后围拥着十数人,均是身强力壮的壮年男子,这些人手中的兵刃各异,各个眼神凌厉,身上散发出摄人的气势,看来这些人才是隐藏在暗处的真正高手,也就是渊锦口中所说的心腹嫡系手下。 杨桓不知何时将李持盈身上的“文王天书”拿在自己手中,远远抛给渊锦,冷冷道:“东西已经给你了,希望你能够言而有信,容我们三人离开。” 渊锦迫不及待的展开“文王天书”,再三验证真假,面上露出狂喜之色。事关生死,杨桓并没敢耍出任何花招,真的将从墓穴中得到的文王天书原卷交给了渊锦,然后便专一等待渊锦表态。 渊锦沉吟片刻,突然将手中的“文王天书”重新丢还给杨桓,杨桓大为错愕:“你这是什么意思?反悔了吗?” 渊锦叹息道:“奴家刚刚说过,外面有一百多双眼睛看见你们进入了奴家的客栈,奴家是兽窟的人,这会儿动用了手底下几乎所有的班底,才能夺得你们手中的宝物。但是这么多的高手,恶战一场后损失了不少人手,却容得你三人从容逃脱,连一个人的性命都没有留下来,你说奴家回去要如何复命呢?” 杨桓终于懂得了渊锦的难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随即一拳狠狠砸碎了身旁的一张硬木桌子,眼中露出坚决的神色:“他们两个走,我留在这里。” “师傅!” “杨大哥!” 李持盈和呆福同时发出一声悲呼,杨桓狠狠瞪着二人,同时悄悄眨了眨眼,示意自己自有分寸,然后朝渊锦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只是江湖上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况且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把命丢在这里没有关系,也不会有苦主寻来报仇,索性便留在这里盘桓几日。倒是我这不成器的女徒弟身份非同小可,相信你也心里有数,还有这傻乎乎的大蛮牛,亡父曾经是隐龙凌将军手下的心腹侍卫,若是在渊锦妹妹的地头上出了什么事,不单你无法撇清责任,便是张家兄弟也担当不起,妹妹你看着办吧。” 278 养由神射 渊锦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伸出手掌,将文王天书索要到自己手中:“杨兄但请安心上路,就算奴家胆大包天,昧着心思想要了李家五儿的性命,凌将军旧部的后代,奴家是万万不敢动的。” 杨桓呵呵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探手入怀。渊锦身边的高手见状纷纷擎出兵器,唯恐杨桓摸出暗青子一类的东西偷袭渊锦。 杨桓看着渊锦的眼睛,眼神真诚,渊锦于是命手下不得妄动,只待静观其变。杨桓摸索半晌,却取出一只竹篾编织的小巧促织笼子,托在掌心朝渊锦笑道:“渊锦妹妹可知这里面装着什么好玩意儿?” 渊锦哭笑不得:“杨兄真是好兴致,这会儿居然还有心情耍起了促织,奴家对杨兄的胆色真是钦佩得紧。” 杨桓笑了笑,随手抽出一扇能够活动的竹门,一只米粒大小的黑色小虫飞了出来,围绕在杨桓头顶嗡嗡转了两圈,随即化作一道乌光飞出门去,瞬间融入进浓浓的夜色之中。 渊锦惊呆半晌,才微微颤抖着嘴唇道:“合欢蜂?” 杨桓点头赞叹道:“渊锦妹妹好眼力,好学识,居然连合欢蜂都能一眼认了出来。不错,我刚刚放走的这一只正是雄蜂,雌蜂此刻正栖息在财神堂堂主秦花海的手里。” 杨桓用手一指呆福:“秦花海你认识吗?那个老妖精可是这小子的大姨妈,相信过了今夜,那只雄蜂飞回姑苏城,秦花海便能寻着踪迹找到这里,半路上没准就会遇到李三郎那个家伙。秦花海和李昊若是知道他们的人死在了你这里,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疯呢?” 渊锦眼中明显露出狂怒之色,不过随即恢复了平静:“杨兄此举实属多余,难道真的信不过奴家不成?” 杨桓不耐烦道:“废话少说,东西已经给你了,你现在立刻放我徒弟和傻小子从后门走,要不我翻脸了。” 说话间,杨桓已经抽刀在手,凝起刀气遥遥指着渊锦。渊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三权衡利弊,终于下定决心,狠狠跺脚道:“放他们两个从后门走!” 杨桓被渊锦手下的十七名高手围在中间,亲眼看到李持盈和呆福走出了客栈后门,李持盈犹自梨花带雨,一步三回头。 杨桓怒吼了一声“呆福”。呆福的眼角便流下铁汉泪滴,毫无征兆的一掌砍晕李持盈,扛起晕厥的李持盈飞快转过巷弄的墙角,彻底脱离了杨桓的视线。 杨桓把玩着手里的促织笼子,在客栈后门处待了半柱香的时间,确定呆福已经带着李持盈走远,这才转身朝气得面色铁青的渊锦笑道:“好了,你答应我的事已经做完了一半……” 渊锦愤愤道:“我只答应你放他们走,如今已经兑现了诺言,为什么说只做完了一半?你难道想反悔不成?这可由不得你了!” 杨桓笑嘻嘻道:“瞧你这话儿说的,渊锦妹妹是守信之人,难不成为兄的就一惯两面三刀不成?只是为兄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若是渊锦妹妹能够勉为其难答应的话,为兄就可以安心去见马克斯了……” 渊锦被杨桓缠得头疼,没好气道:“只要你肯去死,别说一个小小的要求,就算是一百个我也应允你。” “好!渊锦妹妹须眉不让巾帼,果真是一条货真价实的汉子!” 杨桓击掌叫好,将渊锦调侃得怒发冲冠,这才收起贱笑,正色道:“为兄恳请渊锦妹妹善待我那四弟,为兄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是真心感激妹妹的。” 渊锦呆了一呆,随后想起杨桓一直称呼盖雪银犼为“四弟”,于是嫣然一笑:“杨兄放心,奴家一向心善,最喜欢小猫小狗小猴子,对于盖雪银犼此等灵兽定会爱若珍宝,绝不会让它受一点委屈的。” 杨桓躬身称谢,然后闭起眼睛道:“你们谁爱杀便杀了我吧,不过下手最好利落一点,因为我有点晕血……” 渊锦被杨桓气得笑了起来:“奴家既想要你的命做一个交代,又想被外面的弩手看清楚,奴家是尽了力追杀你们几个的。如今你的两个伙伴武功高强,在你的掩护下抽身远遁,你最好在奴家手下的贴身高手围攻之下受了点伤,被逼再次冲出客栈,然后活活被外面的弩手射死,奴家才好逃过众人的悠悠之口,彻底置身事外,洗清了通敌的嫌疑。怎么样,奴家为你安排的这种死法还满意么?” 杨桓双目一亮,飞快在自己身上割了几刀,做出搏斗后受了重伤的样子,血流如注之下却依旧嬉皮笑脸道:“渊锦妹妹真的认为,就凭外面那些瞎乎乎的弓弩手能杀死我?还是妹妹看上了为兄俊俏,故意放水想给为兄留下一条生路?” 渊锦一只手挥向客栈大门,摆出一个“请”的手势:“最后一句话,奴家和杨兄各为其主,生死相拼实属无奈,若是更换了一个适合的时间和地点,奴家说不定真的会爱上了你哩。闲言少叙,杨兄请。” 杨桓轻佻的在渊锦脸上摸了一把,哈哈大笑着走出门去,在清幽的月光下直奔正前方一座石拱桥上飞掠而去。 渊锦神色复杂的站在客栈门口,见四周楼上射下如雨般密集的弩箭,却都奈何不得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的杨桓,口中喃喃道:“身处如此绝境,犹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硬是利用微妙的形式和莫须有的筹码逼我放了你的同伴,面对死亡还能够谈笑风生,怡然不惧,杨桓啊杨桓,你的确是个人物。今日我若是放了你走,恐怕你日后定会崛起于江湖之上,我便没法子好好活下去了呢。” 杨桓究竟搞不懂渊锦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当渊锦怕了财神堂和李家的名头,有意纵自己离开,在箭雨中疾速奔逃。杨桓却没有看到,聚源客栈的楼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紫衣人,银须白发,面容清矍,身体如标枪般挺直,正将怀中一柄一人多高的铁胎弓拉拽满月,弓弦上搭着一支寒光闪闪的狼牙铁箭,箭头悬在紫衣人左手拇指上佩戴着的一枚绿玉扳指上,箭头闪烁着幽幽紫光,显然淬有秘制的毒药。 倏而传来一声弓弦崩弹的脆响,正发足疾奔至桥上的杨桓应声而倒,铁箭穿胸而过。杨桓一头栽进桥下的运河中,溅起一蓬清亮的水花,待得涟漪散去,再也没有了踪影。 279 事不过三 狼牙铁箭射穿杨桓胸膛的时候,杨桓亲眼看到铁箭从自己的前胸穿出,钉射进自己面前的石桥半尺有余,鹰尾箭簇犹自颤动不休,被淬毒箭头摩擦过的水磨石则被腐蚀出一个大洞,传出一股刺鼻的焦味。 杨桓一头栽进运河冰冷的河水之中,脑海中只来得及浮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一个是“左渊锦你麻痹”,一个是“这回我死定了,不知道死后能不能穿越回我原本生活的时代去”。 两个念头在杨桓的脑海中一闪即逝,一阵锥心的痛楚袭来,杨桓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紧接着,杨桓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境复杂而纷乱,以至于杨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以后堕入地狱,还是灵魂在宇宙黑洞中漫无目的的穿行,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晰而真实的头疼感传来,杨桓居然缓缓张开眼睛,眼前先是一片模糊,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幕银红色的锦纱帐,细小的网眼处透出一张精致的雕花香木大床。 杨桓试着转了转脖子,颈骨转动时却晦涩而艰难,杨桓看到一个遍体绫罗衣衫的小丫头正伏在窗边打盹,手中拿着一支驱赶蚊虫的拂尘,于是艰难出声道:“水,水……” 杨桓的嗓音十分沙哑难听,把杨桓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眼前的真实和身体上无处不在的疼痛,却使杨桓欣喜万分的发现:我居然还活着。 小丫头被杨桓惊醒,一时惊喜交加,手忙脚乱的端起一旁矮几上的茶碗,用手掌试了试茶碗的温度,便要扶起杨桓喝水。 杨桓艰难的摇了摇头:“我……不渴。” 小丫头惊呆道:“可是你不是刚说要喝水吗?” 杨桓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在电,电视剧里看过,昏迷的人醒来以后,第一时间都会喊上一个‘水’字。我虽然不渴,不过也不想破坏导演们绞尽脑汁设计出来的剧情,因为我不仅是偶像派,同时还是个有艺德的实力派演员……” 杨桓的身体还很虚弱,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十分吃力。小丫头见杨桓不肯喝水,这才想起主人的吩咐,飞一般的跑出去报讯。 不一会儿的功夫,满脸狂喜的李持盈飞奔进来,果然见到杨桓清醒过来,一双眼睛习惯性贼溜溜的四处乱转,立刻伏在杨桓的身上痛哭起来。 杨桓双手悬空抓挠了半天,好不容易放在李持盈的双肩上,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李持盈一把,哑着嗓子怒道:“你,你特么的是不,是不是想害死我,你,你把我的伤口给压裂了!” 李持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看到杨桓胸口包裹伤口的白布果然沁出一片惊心怵目的鲜红,顿时花容失色,大呼小叫的跑出去唤来大夫,在两个成年丫鬟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将杨桓的伤口重新上药裹好。 李持盈不敢再触碰杨桓,只是坐在床边哭泣,流下的全都是喜悦的泪水。杨桓正想安慰李持盈几句,眼前突然一黑,原来是呆福不知何时出现在杨桓面前,咧开大嘴一个劲儿傻笑,脸上露出真挚的欢喜之色,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抓住氧化的双肩用力摇晃了几下:“杨大哥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 杨桓胸前的伤口再次被撕裂开来,剧烈的痛楚潮水般袭来,两眼一翻再度昏了过去。 杨桓醒来的时候,见床边黑压压站满了人,李昊、裴乾坤、古奇全都在场,正一脸关切的看着卧床的杨桓。 杨桓双眼睁开两道缝隙,嚅嗫着嘴唇说了些什么。杨桓说话的声音太小,众人即使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一时也听不清楚。李昊将耳朵贴在杨桓嘴边,仔细听了半天,才似笑非笑的直起身来。 李持盈拉住李昊的胳膊,急切问道:“我,我师傅他,他说,说什么?” 李昊突然抱着肚子狂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李持盈:“杨桓说,他说让你和呆福赶紧从这里滚出去,他不想看见你们两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哈哈哈哈哈哈!” 李持盈和呆福满面尴尬之色,呆福闻言习惯性的搔了搔后脑勺,为了博得杨桓一笑,真的躺在了地上,滚地葫芦般慢慢“滚”了出去。 李持盈刚才扑在杨桓身上,差点无意中把杨桓压死,到现在还觉得心中充满了愧疚,不过李持盈毕竟是个女孩子,不肯像呆福一样不要脸面的讨取杨桓原谅,只是满脸通红的叮嘱杨桓好好休息,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转身逃了出去。 大夫早已为杨桓诊过脉象,确定杨桓的箭伤不会伤及姓名,众人才会有心情如此取笑。李昊笑点最低,见杨桓被呆福和自家妹子收拾得如此之惨,顿时笑起来没完。 李昊穿着家常服色,一袭干净的棉布白袍,蹬着一条方便行动的马裤,刚刚正在自己房中喝茶,听说杨桓醒来的消息,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着脚便跑了过来。 李昊笑了半天,才觉脚底有些凉意,命丫鬟取自己的鞋子来穿。丫鬟应命而去,李昊却觉脚底板踩到了一粒小沙粒,于是搬起右腿来,单腿直立着用手拍去脚掌上的沙子,身体重心不稳,突然向后栽倒,恰巧一屁股坐在杨桓的肚子上。 可怜杨桓刚刚从屡次昏迷中醒来,没等喘匀了气息,便被李昊差点坐断了肠子,痛苦的嘶吼了一声,花蒙蒙的眼睛隐约看到裴乾坤一脚将李昊从自己身上踢了下去,耳畔传来古奇焦急的呼喊声:“杨猴子,杨猴子你怎么样了?你可千万别死呀,我还欠你两吊钱没还呢!” 杨桓知道自己马上又要昏厥过去,聚集起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扯起嗓子怒吼出声:“都给我滚出去,你们这帮子杀人犯都给我滚,求求你们莫要再折磨我,就让我安安静静的自生自灭吧,我求求你们了!” 280 英雄救美 仅仅过了三天,杨桓身上的创伤便奇迹般的恢复,伤口的疤痕亦渐渐平复如初,长出婴儿般滑嫩的肌肤,全赖杨桓穿越后无比强悍的身体自我疗伤能力。 因为这次的伤势十分严重,涂抹了剧毒的铁箭甚至穿透了杨桓的内腑,所以每逢天气变化,杨桓还是能够感受到伤口处传来些许酸痛,多少留下些后遗症,也使杨桓知道了自己并不是拥有九条命的老猫,乖乖的喝下大夫精心配制的补药,不敢再借口自己身体强壮,偷偷将苦涩不堪的药汁倒掉。 不知不觉,杨桓已经修养了半月有余,眼看便要到了元宵灯节,街道上逐渐热闹起来,集市上到处都是卖灯的人。趁着这日天气和暖,在屋子里躺得快要长毛的杨桓说什么也要出去走走,李昊忙着其他事务,脱身不得,只好命骁铁卫偏将骆凤铁带着手下十余名悍兵,护卫杨桓去往街上闲逛。 这些日子以来,李持盈守候在杨桓身边照应,除了夜间休息和如厕以外,须臾不肯离开,见杨桓要去街上散闷,自然也跟了出来。 骆凤铁率领手下悍兵扮作寻常仆人,在杨桓和李持盈身边前呼后拥,令杨桓很是找到了富家大少爷在街上横冲直撞的良好感觉,正欲找个良家妇女调戏一番,只见集市中一处人多的地方突然喧嚷起来。 杨桓最喜凑热闹,不由分说挤进了人群之中,见到一名颇有些颜色的妇人正坐在地上嘤嘤哭泣,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五个面相凶神恶煞的壮汉则将妇人紧紧围住,大声喝骂着些什么,其中一个壮汉不时挥舞手中的棍棒,正似要往妇人身上打去。 杨桓见状大怒,三两步窜至妇人身前,一把握住那壮汉手中的棍棒,横眉立目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等大胆狂徒居然敢抢在我前面调戏良家妇女,还反了你们呢,这特么不是撬行是什么,都给我滚开,放着我来!” 骆凤铁一翻白眼,心想这家伙又抽风了,老子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居然要保护这样一个极品,还不如在北疆杀突厥兵来得容易一些。 李持盈知道杨桓身手非凡,倒是不虞几个市井流氓会令杨桓吃了亏,躲在一旁笑嘻嘻看起了热闹,只见杨桓义正言辞的将无名壮汉训斥了一顿,然后扶起地上坐着的那个妇人,关切道:“怎么样?有没有受到惊吓?” 妇人见杨桓眉清目秀,面上一红,感激的低声道:“奴家没事,不过你若是放开奴家的腰身,奴家就更没事了……” 杨桓讪讪放开紧紧搂住妇人纤细腰肢的手,尴尬的笑了笑,随即重新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脸色,朝妇人道:“你是谁家的媳妇,为什么抱着孩子在集市上被人欺负,不要怕,尽管说出来,本少爷给你做主!” 妇人窃窃的看了看怒色满面的五个壮汉,垂头低声道:“奴家是这扬州城本地人士,家中困顿,眼见元宵将近,只好自己扎了些彩纸灯笼,摆在集市上叫卖,换些铜钱给孩儿买细糖果子吃。不曾想这五位壮士却不肯依,硬说奴家占了他们售物的位子,奴家跟他们吵了两句,他们就,就要殴打奴家……” 妇人眼圈一红,说着说着又抽泣起来。 杨桓朝那五人道:“她说的可是实情?” 五个壮汉的年纪其实都不大,只是各个身形雄壮,形象凶恶,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没有打理,看起来并不像寻常少年一般显得稚嫩。其中一人穿戴得还算整齐,看上去像是个为头儿的,也正是刚才挥舞棍棒恫吓妇人的那人,闻言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朝杨桓道:“她说得没错,只是这个摊位的确是我们兄弟所有,我们好容易凑齐了钱,赁下这个位置卖些野味,赚钱养活娘亲老父,却被这不知好歹的妇人占了,还哭哭啼啼的不肯离去,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难不成还是我兄弟几个做错了?” 杨桓四下里询问了一圈,旁边一个卖豆腐干的老妪点头道:“这五位小哥果是多日前便在这里贩卖沙鸡獐兔,今日不知为何来得晚了些,倒是这小娘子不知就里,以为这个位子没人,所以暂时盘了下来售灯。不过这五位小哥的性子着实激烈了些,双方都有些不是,就这样闹将起来,说起来都有不是,且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就这样散了吧。” 老妪倒是个肯主持公道的,一番话说得围观者连连点头。妇人见果有此事,挣扎着收拾起摊位上的彩灯,朝五个壮汉道声相扰,又谢过杨桓和老妪,悲戚着面容便欲离去。 妇人收拾起彩灯背负在身后,弯腰时不小心蹭到襁褓中婴孩的额头,婴孩登时啼哭起来。五个壮汉见状于心不忍,纷纷出言表示不再追索自己的摊位,而是将此位置先赠予妇人使用,围观者无不称颂,夸赞壮汉们侠义。 杨桓叹息一声,朝李持盈伸出手掌,李持盈便笑吟吟的将一枚成色十足的银孔钱交于杨桓,杨桓用银孔钱将妇人的彩灯全部买下,目送千恩万谢的妇人离去,犹自挥手高呼道:“哎你怎么走了,好歹也留个微信号码呀!” 妇人听不懂杨桓说些什么,脚步匆匆的离开了集市。杨桓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揉了揉被李持盈踢得生疼的小腿,却听得身后的骆凤铁终于忍不住道:“看你们身上背着不少野味,想来你们可是山中猎户?想我大周北疆如今烽烟未散,你等为何不肯凭借一身猎熊打虎的本事,去往边军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而要流落市井同妇人争取蝇头小利,鹏栖乱林龙盘潜底,真是令人可叹哪!” 为首的那名壮汉闻言面上一红,不无羞赧道:“非是我兄弟五人不肯卖弄胸中所学,投效国家尽一分力量,只是家中父母年迈,我兄弟走后无人供养,岂不是难以尽孝,为世人所不齿,还请这位大哥莫要再取笑了。” 281 招兵买马 李昊也真是有钱有势得可以,在扬州城中最繁华的安民巷内轻易盘下了一所七进七出的大宅子,连着宅子南边一带临河的一大片空地,一齐围了起来,用马拉碾子压实地面,帐幔围绕成简易的围墙,扩出一块平整的演武场地来。 李昊此时正坐在一柄巨大的紫盖遮阳扇下,手捧枫露清茶,身旁摆放着热腾腾的油炸面果儿,一面在丫头的伺候下进些小食儿,一面看着骁铁卫的兵卫择优录取问询赶来的男丁。 原来李昊见张家兄弟麾下的兽窟,在江南道上博出如此大的一份家业,心生不忿,有意在江湖上同李家兄弟一争长短,这才临时起意,开设了一家名为“昊天”的武堂,专门招募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高手入堂,有穷人家的男丁也可免费入堂学习武艺,供吃供住,若是学出了名堂,可以按照级别进阶更高的位置,还有薪俸可拿,说白了就是笼络人丁,筹备建立一个可以同兽窟分庭抗礼的江湖组织而已。 李昊正优哉游哉的观看招募进度,杨桓便气咻咻的走了进来,一把夺过李昊手中的茶杯,将一杯清茶喝了个底朝天。 李昊见杨桓面色不善,小心翼翼问道:“杨兄这是干什么去了?” 杨桓没好气道:“英雄救美。” 李昊一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站起身四下里张望道:“我靠,这么好玩的事怎么不叫上我?美呢?你救回来的美呢?” 杨桓头也不回的朝身后一指:“那五个都是,你随便挑一个吧。” 此时骆凤铁将那五个猎户带了进来,朝李昊躬身施礼,李昊见状大惊,紧紧抓住杨桓的手臂道:“杨兄,这算是什么英雄救美的路数?难不成你现在已经改了口味,不吃小白兔专抓大狗熊了不成?杨兄你这是缺爹的节奏吗?” 杨桓抓了一把油炸面果儿塞进口中,哼哼唧唧道:“这样憋屈的事不提也罢,好端端的你弄这么一大帮子大老爷们做啥,快乐男声海选了?” 李昊满脸堆笑,亲自斟了一杯枫露茶奉至杨桓手中,弯腰屈膝的站在杨桓身后,谄媚道:“你猜。” 杨桓警惕的同李昊拉开两三步的距离:“你小子笑得这么银荡干什么,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馊主意要来阴我?” “恭喜你猜对了!” 李昊赞许的朝杨桓挑起大拇指,随即朝已经遴选出的百余名门徒一使眼色,那些门徒便齐刷刷的列好队形,朝杨桓抱拳施礼,齐齐喊了一声:“参见宗主!” 杨桓吓了一跳,呆呆询问李昊道:“宗,宗主,叫谁宗主呢?” 李昊笑嘻嘻道:“自然是杨兄你,恭喜杨兄贺喜杨兄,你如今便是这昊天武堂的第一代宗主,也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个稀什么来着,稀易欧,对,就是稀易欧,昊天武堂的稀易欧!” 杨桓正经愣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将脑袋摇晃得拨浪鼓一般:“我知道你小子心里打的什么坏主意,想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替你卖命是吧?还封我做什么稀易欧,我看你分明是逼着我加入黑社会才是真的,这事儿我不干!” 李昊早就料到杨桓不会轻易答应,双手一拍,两名青衣男仆人便费力抬来一口巨大的藤条箱子,展开来呈现在杨桓面前。 藤条箱里装满了成色十足的金圆通宝,龙眼大小的南珠,五光十色的玉石玛瑙,还有几叠厚厚的飞钱,晃得杨桓眼睛都花了,喉结不由自主的上下蠕动。不过杨桓经历了诸多凶险磨难,知道江湖上的事务最好不要过多牵扯,还是艰难的吐出了三个字:“我,不,干!” 李昊抓起一把金钱,在掌中揉捏得咯咯作响:“这些不是一次性的酬劳,而是你的年薪。” 杨桓大为意动,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不是钱的事儿。” 李昊捏着一枚晃眼的金钱在杨桓面前摇来摇去,锲而不舍道:“月薪,如何?” 杨桓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杨桓虽然算不上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却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视粪土为金钱,哦不,视金钱为粪土的有德青年,李兄还是不要用这些身外之外挑战我的底线和良知,须知贪钱乃万恶之源头,这件事我是万万不一定会答应的……” 李昊见杨桓口中说话正义凛然,双眼却早已变成了孔方兄的形状,心窃喜,毅然在杨桓面前竖起两根手指:“再加一倍!” “就这么定了!” 杨桓一把攥住李昊的双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宗主看在你求贤若渴的份儿上,就勉为其难暂时帮你一把。那个谁啊,帮我把这些粪土抬进我的卧室里,门口多配备些高手把守……哎等等,先从里面给我数出五十文钱来,给我这五位猎户兄弟分了!” 仆人将沉甸甸的五十枚金钱交到猎户手中,五个汉子均露出感激且震惊的神色。 须知唐初时铸造开元通宝,材质多为铜银,金钱很少流入民间,只作为皇家上用赏赐给有功的大臣,同时拥有不小的收藏价值。 唐时的官铸钱币成色好,分量足,十文钱重量正好是一两二钱,唐太宗时期,一文铜钱可以购得十二斤黍米,两文半钱就能汆米一斗,购买力十足。即使现今武周时期有些通货膨胀,一枚铜钱在长安或洛阳也能买到十个实心馒头。五十枚金钱正好是六两金子,足够猎户一家七口人做了三五年的盘缠,抵得猎取百十头虎豹,怎能不让猎户欣喜万分。 杨桓见五兄弟中的老大捧着金钱半天,哆嗦着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于是踮起脚尖,豪爽的拍了拍老大的肩膀:“如果你们兄弟跟着我干,这就是你们一个月的薪俸,足够老爹老娘吃香的喝辣的,再雇上一个小丫头子烧火做饭收拾屋子,也算你们兄弟尽了孝道。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这些钱权当做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尽管拿去用吧。” 杨桓一番话说完,老大才终于下定决心,将金钱收入怀中,推金山倒玉柱,朝杨桓满满施了一礼:“我们兄弟既然肯跟着您来,就是想跟在您身边做出一番事业来,杨宗主,我们兄弟的五条性命,如今就交到您的手里了!” 282 猎兽堂 原来杨桓在集市上见到这无兄弟身形雄壮,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收取五人留在自己身边做了保镖打手,便邀请五人去往附近的一家酒家小坐。 喝酒时,杨桓听五人说起在山中合围捕猎虎豹熊罴的事情,突然想起初入灵潭村的时候,骆凤铁手下五个武功一般的士兵,曾使用一种奇异的联击之术,将自己斗得手忙脚乱,差点栽了跟斗。‘ 当时杨桓尚且不知骁铁卫的底细,一时狂性大发,错手杀了那五名士兵。事后骆凤铁心里虽然有些疙瘩,不过一则当时双方都以为对方是死敌,难以留手,二来战场上本就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技不如人战死当场,也怨不得别人手辣,况且后来误会冰释,杨桓又是李昊的好兄弟,骆凤铁也只好认了。 杨桓想起那五个士兵的合击之术,便动了念头,想要将五名猎户招至自己麾下,恳请骆凤铁多加调教,以后将五人带在身边,行走江湖时心里也能多出几分底气,于是借口和五人一见如故,邀请猎户兄弟跟随自己回到住处畅饮深谈,以慰生平渴慕。 那五兄弟都是山中猛兽、深海夜叉,平常流落在民间,一身本事无处使用,本就多有抑郁之意,眼见杨桓一看便非是寻常人等,心中早已生出希冀,只是惦念家中父母年迈,只好暂且答应交下杨桓这个朋友,却不曾想杨桓竟然是一个江湖组织的头目,且出手阔绰,为人豪爽仗义,第一次见面便拿出许多钱来安排赡养自己的父母,登时起了效死之心,想要跟在杨桓身边,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也好过在山中终老,一生籍籍无名。 杨桓得了五人充作自己的江湖班底,心怀大慰,张罗着要骆凤铁将骁铁卫中的联击之术传与五人。骆凤铁征询过李昊的同意后,将此事应允下来,杨桓便命五人先行回去家中收拾,安顿好父母的起居后再回来听凭差遣。 五个猎户久居山中,村野之人哪里有什么正经名字,不过是些龙虎豹蛟等字,杨桓忽然想起倚天屠龙记里,赵敏郡主的手下有名号曰阿大阿二阿三者,于是也用一二三四五为五人取名,心想这些人都已经有了,等以后有机会再收个玄冥二老之类的高手作为保镖,我看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谁还敢惹我。 李昊见杨桓接受了武堂宗主的职位,便将招募人手、罗列组织、安排训练等事悉数交于杨桓去做,杨桓欣然应允。 李昊哼着小曲离开后,杨桓见演武场中挑着一展旌旗,上书“昊天武堂”四个字,撇撇嘴道:“叫什么昊天武堂,我看应该改名叫做‘猎兽堂’才是!” 有几个机灵的门徒连连称是,围在杨桓身边大拍马屁,狂赞杨桓为武堂取的新名字高端大气上档次,并主动出去寻人制作“猎兽堂”的旌旗和牌匾。 骆凤铁将杨桓折腾得乌烟瘴气,不无担忧的朝李昊道:“公子,杨桓改‘昊天武堂’为‘猎兽堂’,摆明了是要跟兽窟对着干,是不是有点太……” 李昊摆摆手道:“由着他折腾去吧,我在江南闹出的动静太大,东都那帮子人已经开始不满,所以我马上就要回京,这里的事我暂时管不了。杨桓是个有本事的,只是有些贪财而已,试问这个世界上哪会有真正无欲无求的圣人呢,他既然喜欢钱,我就给他享用不尽的富贵,他才会暂时为我所用。不过杨桓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内里的城府却深得连我都看不透,来历和根底也神秘得很,看其言行路数,似乎和那个姓凌的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真是令人疑惑头疼。得了,先不管那些,既然杨桓答应做我的马前卒,我权且先用他一用,也好借着这件事好好观察一下。” 骆凤铁忧心忡忡道:“可是,可是公子您如今无法动用官中的钱,就凭我们那一点财力,恐怕养活杨桓不住……” 李昊成竹在胸的一笑:“财富这种东西,达到一定的数量以后,充其量只是一个形式上的数字而已,作为一个男人,一旦品尝到杀伐予夺的权利滋味,你认为他还会在乎我们给他多少酬劳吗?” 杨桓忙碌了一整天,遴选出上百名青壮男丁作为外围门徒,又笼络了三十余名在江湖上略有些名号的武者,作为猎兽堂的中坚力量,分工范围已经初步成型,这才揉了揉酸痛的腰背,回去前堂休息用膳。 李持盈像个小丫鬟一般跟在杨桓身边一整天,斟茶递水擦汗,这会儿也累得不轻,在杨桓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双粉拳轻轻捶打着大腿,突然犹豫着冒出一句话:“师,师傅,你为什么要,要听我三哥的话,做了这猎兽堂的宗,宗主?” 杨桓白了李持盈一眼:“自然是为了钱,否则还会是为了兴趣不成?” 李持盈略微沉吟,还是鼓起勇气道:“兽窟在江南的势,势力是很强大的,在朝中也,也有很深的背景,这其中甚至牵,牵涉到我三哥和张家兄,兄弟的纷争,动辄就会死人,你,你不怕么?” 杨桓浑不在乎道:“江湖险恶,不行就撤,我又不是第一天在江湖上混的毛头小子,难道还能傻呆呆站在那被人杀死?见势不妙就跑呗,何况咱们手下还有那么多的炮灰,谁死也轮不到咱们的。” 李持盈苦涩一笑:“你就真的没有想过,我,我三哥其实是在利用你吗?” 杨桓欣然一笑:“能被人利用,说明我有被利用的价值,总好过别人都不稀罕利用我,不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了吗?还是那句话,甭管利用不利用,哥看中的是钱,有钱让我做什么都行,就这么简单!” 李持盈眼波流转,轻轻咬着下唇道:“如果有人给你很多很多的钱,想让你杀,杀死我的话,你会不会去做?” 杨桓哈哈大笑,目光贼溜溜的在李持盈身体下三路来回寻梭:“我问你,你的小蛮腰下面是什么?” 李持盈闻言面色通红,突然轻轻扇了杨桓一个耳光,狠狠啐了杨桓一口,骂了一声“流氓”后,转身飞也似的逃了出去。杨桓摸着火辣辣的面颊,委屈的瘪瘪嘴:“你的小蛮腰下面是两条腿,有人要杀你你不会跑吗?我这句话问得有什么错处,为什么要打我?” 283 惠源银号 接连忙碌了两三日,杨桓总算将麾下人马理清一个大致的头绪,其中在江湖上略有些名声的武师将近五十人,被杨桓编入各个分堂做了中层干部。大部分门徒都是十七八岁出头的男丁,因为家计困难,父母又舍不得送儿子去吃卖命的兵粮,送进猎兽堂习武也是一条出路。 眼见明日便是元宵佳节,杨桓放了这些门徒三日假期,待得正月十六再回来训练。杨桓也终于得了空隙,送走心急北归洛阳的李昊之后,李持盈死活非要留了下来。李昊毕竟不放心李持盈一人留在江南,于是将骆凤铁和其手下得用的三十名悍兵一并留了下来,昼夜保护李持盈和杨桓的安全。 天即正午,杨桓却刚刚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后走到院子里透气,正看李持盈逗弄一只凤头八哥玩耍。为了掩人耳目,少生事端,倒霉的盖雪银犼到底被杨桓以染料改换了毛色,变得比遍体黑毛的八哥还要黑,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未成年的大猩猩,形端可笑异常。 盖雪银犼哪里知道什么美丑,同往常一样顽皮作耍,依旧满院子乱窜。杨桓将银犼从树梢上揪了下来,招呼教习八哥说话的李持盈道:“逗鸟那个,你吃了没?” 李持盈抿嘴朝杨桓笑了笑:“午饭还没吃,你饿,饿了吗,我让厨子给你送些饭,饭菜来,咱们一起吃。” 杨桓伸了个懒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那个山东厨子手艺不怎么样,无论什么熊掌鲍鱼海参猴头,他特么都非得用大葱来烧,这些日子吃得我撒尿都是葱花味儿的。索幸这几天闲来无事,咱们出去换换口味吧。” 李持盈倒是不在乎吃什么,不过听说要出去逛,顿时喜上眉梢:“好啊好啊,你暂且等我一等,我,我先回房梳洗打扮一下,咱们再好好出去玩。” 李持盈欢天喜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男人衣装出来,白服银冠,腰悬长剑,剑鞘华美,剑柄上镶嵌着一块湛清的翡翠,看上去玉树临风,面上的麻点更显出几分英气,走到街上不知要吸引多少女子含情脉脉的目光。 杨桓穿着一袭裁合有度的青袍,身量和李持盈差不多高,只是比李持盈要多出些男子气息,笑嘻嘻的调侃李持盈道:“呦,偏你最爱男装打扮,穿起男人的衣服来果然有些味道,小心被哪个喜好男风的老兔子看上,强抢回去做了压寨爷们儿呢!” 李持盈推了杨桓一把,正欲出言反击,古奇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幽灵般拍了李持盈的肩膀一下:“你们两个要偷偷去哪里做坏事,为什么不带上小弟出去顽顽?” 李持盈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古奇,嗔怒的用剑鞘狠狠顶向古奇的大腿:“去哪里也不,不带着你这个偷儿。” 古奇灵活躲开李持盈的突然袭击,涎皮赖脸恳求道:“求求你们带契小弟一回吧,都怪杨猴子提出的那些个狗屁建议,导致裴猴子整日着了魔一样研究那个什么堂口组织制度条例,睡梦中都叨念着九荣九耻和五言五实,还拉着我一起开会讨论,我,我实在受不了了。” 杨桓哈哈大笑:“你懂得什么,九荣九耻和五言五实可都是哥家乡那边的官老爷千辛万苦研究出来的约束组织条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照搬过来应用在我们的猎兽堂,一定能够将我们的堂口发扬光大,欣欣向荣。这才哪到哪,哥这儿还有建设发展猎兽堂特色行政主义的一大套理论知识以及在现有条件下充分发挥每一名门徒主观能动性和奉献精神的暂行办法没搬出来呢!” 古奇被杨桓一大堆拗口的理论知识惊诧得瞠目结舌,伸出舌头来半晌缩不回去。李持盈不耐烦听杨桓唠叨起来没完,已经抬脚走出门去,踩着门坎催促杨桓和古奇:“快走快走,再磨蹭一会儿天都黑了,集市散了我们哪儿逛去?” 三人在扬州城最繁华的灯笼市街闲逛了半天,李持盈买了不少廉价的铜银首饰和小巧玩意儿,宝贝一样捂在怀里,只觉得集市上的一切都很新鲜,一副山炮进城的可笑模样。 杨桓心中暗叹:“看来生在帝皇家也并非什么好事,好端端一个活泼年华的大姑娘,被深宫内院的诸多规矩管得都傻了,看见一只拉磨的驴子都稀奇得像见了二大爷一样,真是可怜可叹。” 三人走得饿了,随便走进一家酒店吃些东西。古奇会挑地方,选中的是扬州城十分有名的“醉仙居”。 醉仙居位于灯笼市街的北尾,东面临河,河对岸便是一脉青山。朝散郎王勃游历扬州之时,曾在醉仙居痛饮数日,留有一副对联,至今悬挂在中门两侧:仙人不惜醉,何处染嚣尘。从此以后,醉仙居更加声名鹊起,往来之人无不在此歇脚饮酒,不为这里精致的酒食风景,也为了一瞻王子安名动四方的诗情画意。 入得门去,自有小二上来招呼,三人随意拣选了二楼临窗的一副座头,临河眺去,可见轻舟远泛,青山隐隐,长河如带,河畔柳梢二三鸟雀婉转啼鸣,好一派写意的自然景象。 古奇嘴叼,点了醉仙居最好的陈年花雕,碗盏精致,菜品飘香。有酒酿和蜂蜜糟过的鸭舌、茱萸叶裹着烧烤过的羔羊腿片、麻油和胡椒调味的鸡丝、山中清泉水蒸熟的一大尾鲈鱼,还有些油炸麻雀、盐水虾、老醋蜇头、五香大头菜等小碟下酒,主食是一盘子细白面蒸的鹅油松仁粉糕,十分丰盛热闹。 酒足饭饱,杨桓在钱袋中翻找细钱会钞,在一叠飞钱里看到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票,同普通的飞钱有些不同,抽出来一看,上面的红色方形印鉴上标注着“惠源银号”四个大字。杨桓才突然想起,这张“千花票”是师傅宋之问交给自己,承托财神堂前往扬州惠源银号收取的一注债钱。 念雪的身影在杨桓脑海中一闪而过,杨桓心里狠狠骂了自己几十遍,丢给小二十几枚铜钱作为赏钱,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惠源银号在哪儿?” 284 飞来横财 小二收了杨桓的赏钱,点头哈腰笑道:“客官看样子是外地人,出得我们这醉仙居去,沿着第三座石桥口旁边的丰恬巷,向东走出一射之地便是。” 沿着小二指路的方向,杨桓三人一路转入了丰恬巷,只见巷子两侧尽是新芽吐绿的垂柳,沿着两边低矮的水磨石墙矗立成荫,向东走到通往另一条大路的路口,交叉口处果然坐落着一家惠源银号,楼宇气象森森,门口蹲着两只招财驱邪的石兽,高墙一侧挑起的旗帆上挂着布匹裁剪而成的样式飞钱,花花绿绿的甚是好看。 杨桓迈着四方步走了进去,见这惠源银号的正厅内设置着一方柜台,柜台内十数人往来忙碌,或是搬取成箱的金钱、铜钱、银锭、飞钱入库出库,或是打起算盘整理账目,或是勾挑来往流水,全封闭式的柜台用铸铁栏杆围绕起来,栏杆之间居然镶嵌着大块的透明厚玻璃,和后世的银行倒是有些相似。 杨桓大为诧异,见这银号大有后世银行的森严气象,心中顿生亲切之感,拍了拍柜台,询问其中一名伙计道:“你们这里就是惠源银号?” 那伙计头也不抬的指了指悬在门上的牌匾,只听得杨桓继续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伙计放下手中的流水账,不耐烦的看了杨桓一眼:“我管你是谁?” “呦呵,来劲是不?” 杨桓瞪起眼睛,用力在厚玻璃板上拍了两下:“叫你们东家出来,告诉他有故人来访,东风起,天气凉,我住隔壁我姓王,你就说隔壁老王来找他了,他要是没时间见我,让他媳妇出来接待也是一样的。” 那伙计听到“隔壁老王”四个字,脸色明显僵硬了起来,再不敢像刚才一样怠慢无礼,小心翼翼问道:“您真是隔壁老王?” “废话,假的包换!” 杨桓一展手中折扇,摇头晃脑吟道:“正所谓:天苍苍野茫茫,谁家娇妻守空房,有困难我帮忙,动似猛虎静如狼。身体棒技术强,夜夜笙歌美名扬,十八厘米好儿郎,顶天立地大老王。在下所做的这首诗你听过没有?” 杨桓吟完这首歪诗,伙计的神色明显激动起来,转身便朝里面跑去,口中大喊道:“东家,东家,隔壁老王终于来了!” 须臾,一个八字须绿豆眼的矮胖子从里间“滚”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来到柜台前,隔着玻璃四处搜寻,口中焦急的询问那伙计:“老王呢,哪个是老王?” 伙计指了指杨桓,杨桓同时朝自己的胸口拍了拍:“正是在下。” 矮胖东家仔细打量杨桓片刻,神色愈加激动,连叫了几声好:“少年英雄,器宇轩昂,果真有几分隔壁老王的不世风采。敢问这位老弟,秦堂主交于您的那张千花票可带在身上?” 杨桓将那张千花票塞进柜台下方的孔隙中:“我说你们这些古代银行家可真够无聊的,不就收个贷款本息吗,犯得着事先约定如此冗长繁杂的暗号口令吗?又特么吟诗又特么作对,要不是老子记性好,还真就记不住你们这一大套拗口的切口,搞得像黑社会接头一样,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矮胖东家双手恭恭敬敬接过那张千花票,折叠起上面的红色方印,在预先留下的印鉴上不断转换角度弯折对比,再三确定无疑后,连忙命人将中门紧闭,亲自从柜台内迎了出来。 杨桓注意到矮胖东家从柜台里出来的时候,一共经过了三道厚重的大铁门,每一扇门锁都有两把钥匙,分别由不同的伙计保管。杨桓心中暗赞,没想到这个时代的银行也有如此严密的安保防范设施,点头笑道:“果然不错,就你们银号这种安保设施如此严密,恐怕我这个精擅溜门盗洞的隔壁老王轻易也进不来呀!” 矮胖东家满脸堆笑,忙将杨桓三人请进旁边的会客室休息,命人奉上香茶,自己却不敢落座,只在一旁弯腰陪侍:“秦堂主最近身体可好?” 杨桓撇嘴道:“秦花海那个老妖婆身体好得很,不过像她这种驻颜有术的老处女心理都比较扭曲,一天不折腾别人取乐心里都不会舒坦,这不好端端的非要把我折腾来扬州收账,她特么躲在姑苏城里不知道会哪个野男人去了,吃力不讨好的跑腿子活都交给我干,真是特乃乃的不讲道理!” 矮胖东家见杨桓居然敢对名动江湖的财神堂堂主秦花海如此不敬,顿时大惊失色,口中“嘘嘘”连声,连忙将在旁伺候的伙计呵斥出去,苦着脸哀求杨桓不要再胡说八道。 杨桓愤恨秦花海扣留念雪作为人质,口中哪肯积德,唾沫星子横飞,就着一杯茶将秦花海骂了个痛快,才稍解胸中抑郁不平之气,朝面色紧张无比的矮胖东家道:“票子你已经收了,赶紧把欠款连本带利点清,着人送去酿海大街西三巷的猎兽堂,我好找镖师将银钱送回姑苏去交还与秦花海,了了这桩烂事。” 矮胖东家错愕道:“什么本银利息?您说的什么怎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杨桓恶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震颤得桌面上茶杯应声而倒,怒声吼道:“跟老子耍王八蛋不还钱是不是?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龙的传人,女娲的后裔,炎黄子孙,华夏儿女,祖国的花朵,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老子难道会怕你跟我这儿耍无赖不还钱?也不去大街上打听打听老子的名号,你特么菲律宾来的吧?” 矮胖东家眯起绿豆眼一个劲儿叫苦,百般恳求杨桓息怒,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说话的空隙:“老王小哥,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我哪里会欠秦堂主什么本银利息,这家惠源银号就是财神堂名下的产业。秦堂主早已派人传令过来,见到我财神堂内部传递暗讯的特制千花票,就把这家银号交给您全权打理,您却非要我还什么钱,我,我真是冤死了!” 285 逃跑计划 这回轮到杨桓惊呆了:“别,别开玩笑,你说秦花海让你把这家银号交给我打理?” 矮胖东家见杨桓终于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如释重负的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郑重的点了点头。 杨桓紧跟着问道:“也就是说,这家银号的钱都是我的了?” 矮胖东家赔笑道:“银号的钱自然归属财神堂所有,不过东家您也可以随意支配,这事儿我是管不着的。” 杨桓不敢置信的狠狠掐了古奇的手臂一把,古奇疼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干什么?” 杨桓呆呆道:“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我试试看是不是在做梦。” 古奇怒道:“做没做梦你掐自己好不好,掐我有个屁用。” 杨桓且顾不得跟古奇斗嘴,试探着询问矮胖东家道:“惠源银号的账面上现在有多少钱?” 矮胖东家傲然道:“如果大周的百万军队此刻麾师北上,决战匈奴,单是我惠源银号扬州城内一家分号的财力,就足以支撑大军整整一年的粮草使用。” 杨桓定了定神,揉了揉脸颊道:“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就可以拿着这些钱去北方攻打匈奴了,给我备马,通知朝廷大军北上,我要去杀他们的男人抢他们的娘们儿,谁特么也甭拦着我……” 矮胖东家讨好的轻抚杨桓的胸口:“我只是个比喻,比喻而已,东家您千万别当真,您说的这种话要是传扬出去,咱们会被朝廷杀头的。您老休息好了没,要不要现在去清点一下库存?顺便把交接手续办理了?” 从银号的地下钱库出来,杨桓笑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李持盈对于金钱的多少没有什么概念,古奇却着了魔一样双眼发直,口中喃喃道:“真特么有钱,真特么有钱……” 杨桓笑眯眯的在交接文书上按下自己的手印,换了个人似的对秦花海赞不绝口:“这娘们儿看来真是良心发现了,没白白使唤老子一场,到了把这么一大摊子家业交给老子随便挥霍,这回真是发财了。” 矮胖东家跟在杨桓身后,不住用扇子为杨桓扇风,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东家,秦堂主说了,您是顶星上下来的人物,注定要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人在江湖,没有些钱财傍身是不成的。不单单是这些金银,秦堂主还留下不少有德有能、忠心耿耿的手下供您驱策使唤,要不我现在把他们叫来给您过一过眼,展示一下才能?” 杨桓立刻心生警兆,警惕的看着矮胖东家:“秦花海怎么知道我要闯荡江湖?她究竟是怎么跟你说的?” 矮胖东家心知说错了话,心里后悔不迭,飞也似的转身便逃:“东家您等着,我这就给您召集人手去。” 古奇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凑到杨桓身边贼兮兮的笑道:“杨猴子,我怎么嗅到一股阴谋诡计的资深味道,你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财神堂的堂主为什么要如此看重于你,舍得送给你这样大一份家业,而且连高手都替你准备好了,难不成你们想造反?” 杨桓且不理会古奇,皱着眉头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展颜道:“不管秦花海耍什么手段,给咱们钱就拿着,给高手就使唤着,正好猎兽堂那边也缺少人手和资金……不对呀,钱和高手都是我的,为什么要往李老三身上倒搭呢?算了,就算作暂时帮他一把,等以后再跟他清算利息不迟。” 杨桓自言自语半天,心中的一团迷雾却越来越浓,暗暗想到:“我身上佩戴的财水令似乎是隐龙凌阳留下来的东西,凌阳身为和我一样的穿越者,一手创立了财神堂,在大唐做了几年逍遥皇帝后神秘消失,秦花海便盯上了我,看来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是。如今李昊不知为何也黑上了我,死命要我帮他打理猎兽堂,同张家兄弟麾下的兽窟为敌。我岂不是在江湖大泥潭里越陷越深,什么时候能带着念雪回去西域,过上悠闲富家翁的生活呢?不成,这事儿必须得从长计议,我可不能活活被他们算计了去。” 杨桓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江湖上炙手可热的人物,被多方势力笼络争抢,不过杨桓明白天上不会无故掉下馅饼的道理,根本不想在这个凶险的江湖上再多寸进,免得日后难以自拔,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里慢慢成型:逃,找到念雪一起逃回西域。 李持盈见杨桓面色阴晴不定,还以为杨桓骤然得了一大笔财富,一时欢喜过度,迷乱了神志,连忙推了杨桓一把:“想什,什么呢,天色不,不早了,待会见一见你的那些属,属下,我们也该回,回去了。” 杨桓醒过神来,见矮胖东家已经呼哧带喘的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精瘦的少年,那少年皮肤黝黑,手长脚长,眼神灵活,见了杨桓便拜:“小子南柯,见过东家。” 杨桓朝矮胖东家和南柯身后张望一番,再三确定再没有别人,艰难咽下一口唾沫,指着南柯道:“矮冬瓜,这就是你说的,秦花海留给我使唤的‘一大堆高手’?” 矮胖东家惶急道:“东家且不要动怒,那些人手并不在银号供职,而是隐在扬州城中各处,只待东家一声号令,便可现身凭供驱策。南柯是我的侄子,是唯一知道那些人都藏在哪处的人,待会儿便让他去通知那些人前来参见东家。” 矮胖东家朝南柯立起眼睛:“还不快去,别让东家等急了。” 南柯做势欲走,却被杨桓叫住:“得了,今儿我也没什么精神了,等过了元宵再说。还有,我现在的身份是猎兽堂的宗主,正在整顿人马,准备跟一个得罪了我的江湖组织决一死战,还差些钱财购买刀枪剑戟,猎兽堂的地址我刚才已经告诉了你,待会儿你多派些人手,多多送些钱去与我使用,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有多么多就送去多么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