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杀 镜子里现出一张蜡黄的脸。 双颊深陷,眼窝发黑,柳眉形状极好却很稀疏,面容黯淡无光,头发未曾梳理,松散的披在脑后,鬓角的几缕白发尤为显眼。 外面风声呼呼作响,大雪漫天,枯枝烂叶狂乱的拍打着门窗,叫嚣着想要冲进屋里,如同垂死之人不甘的挣扎。 逐月往火炉里添了几块木炭,搓搓手,看向镜子前一言不发的人。 她已经这样坐了近一个时辰,未曾动过,不知在想什么。 风中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悲凉凄婉,令人闻之心伤,和哭声混在一起的还有打斗声,叫骂声,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嘈杂凌乱。 镜前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虽只是微微侧了下头。 逐月跟了她多年,立即明白,轻声解释道:“三公子又发狂了,他不许人靠近大将军的尸身。” “呵,”只一声冷笑,再未多说,却是拿起了梳妆台上的细钗,翻来覆去的看着,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决绝。 逐月心头一跳,似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跑过来夺去那细钗,声音微颤,“姑娘,不能做傻事。” 洛长然微微一笑,晦暗的双眸平添了几抹光彩,“我没有。” 逐月有些不信,仍是紧紧抓着钗子,不安的看她。 她没有再解释,因为她确实想死,但不是现在,她要亲眼看着陆明成下葬。 她恨他,恨他以权谋私强逼自己嫁给他的凶残弟弟,恨他毁了自己的好姻缘,恨他将自己推入阴暗深渊,这十年来,她无时无刻都在想,他怎么不去死?现在他终于死了,一直以来支撑着她苟延残喘的那点意念似乎也土崩瓦解。 这世上最爱她的阿娘已经走了,现在恨了十年的人也走了,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任何念想。 见她这幅样子,逐月如何能放心,神色间挣扎了几番,跪坐到她旁边,“姑娘,二夫人方才托人传话,说……沈大人想见你。” 洛长然冰冷的眼神慢慢回温,恍惚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一幕,落英缤纷的小河边,清雅少年眸中带笑,神情中透着几分紧张,声音宛如幽谷清泉,“阿然,你可愿意?” 那段美好的过往,那般如玉的少年,一直掩藏在她记忆深处,刻骨铭心。 沈初,她念了十多年的人,一刻也不舍的忘记。 她想见他,有了轻生的念头后便越发强烈,她想见他最后一面,亲口告诉他,自己心里永远只有他。 逐月望着她死灰复燃的眼神,微微松了口气,自家姑娘有多固执她最清楚,当初死也不肯嫁进陆府,若不是陆明成以沈初性命相逼,她岂会妥协,她将沈初看的重于一切,只有他能给她活下去的希望。 “姑娘,我帮你梳洗吧。” 洛长然点了点头,神情无比柔和,“我要穿那件红色的襦裙。” 逐月欲言又止,陆府正在办丧事,花枝招展的免不了惹人非议,转念一想,她连死都不怕,又岂会在意那些,便也随她去了。 连日大雪,整个天地银装素裹,一片素白,这样的天气极少有人出门,街上冷冷清清的,只偶尔见几个孩童追逐打闹,路上积雪足有一尺多厚,车夫顶着寒风,驾着马车咯吱咯吱缓慢的往城外而去。 河面上结了冰,远远望去像是一块明亮的镜子,又像一条白色的丝带,缠绕着河边枯黄的杂草,蜿蜒而下,看不到尽头。 逐月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洛长然,小心翼翼的沿着河提往前,没走多远便看到了个青色的身影。 洛长然看着他,竟不敢往前,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的站在雪地中,温文尔雅,清逸出尘,好像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人,而自己……却早已不是昔日的明媚少女。 他似是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微笑唤她,“阿然。” 洛长然觉得周围瞬间明亮起来,不由自主弯了唇角,却见他忽然变了神色,眼神投向她身后,脸上温度慢慢褪去。 耳边是逐月的惊叫声,后背密密麻麻泛起一层冷汗,洛长然不敢回头,她感觉到了杀意,近在咫尺。 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僵硬麻木,利刃破空之声急速传来,她脑子一片空白,眼里只有那刻在心底的温润少年。 也好,反正也不想活了,能最后再见你一面,听你叫一声“阿然”,已经知足。 身子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洛长然尚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一花,已被他卷着滚到了旁边,长刀贴着她的耳畔擦过,斩落几缕发丝。 逐月双腿一软,倒在雪地里,颤声叫道:“三公子。” 洛长然跌进一个坚硬的怀抱,下巴磕到他胸膛,疼的眼泪几乎流出来,抬头撞进一双凌厉的双眸。 陆陌寒,他怎么会在此? 来不及细思,四面八方涌出许多黑衣人,目露凶光朝他们围过来。 陆陌寒警惕的瞪着他们,弓着腰发出一声怪吼,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那些人显然都是有备而来,除了刀剑,竟然还带着强弩,而且是军中才有的威力最猛的大弩。 很显然,他们要杀的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而是陆家三公子陆陌寒,洛长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陆明成刚死,是谁迫不及待的朝他下手? 身旁黑影呼啸而过,他已经扑了上去。 撕扯抓咬,洛长然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他的凶残,活生生的人转眼支零破碎,五脏六腑流了一地,他眼神冷厉,面目狰狞,口中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吼声。 逐月吓得晕了过去,洛长然惊恐的看着他,寒意迅速袭遍全身。 □□齐发,他灵巧的来回躲闪,攻势缓了下来。 洛长然看的出来,他是有能力逃走的,那些人不见得能抓住他,许是因为方才被他所救,更多的是不想再看到野兽捕食的可怕画面,她忍不住大喊“快跑!” 话音刚落,胸口蓦地传来剧痛,洛长然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从背后穿过来的箭矢。 缓缓转身,那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多少个日日夜夜出现在梦里的温润脸庞,此刻变得阴寒狠辣,冷漠的注视着她。 “为什么?”艰难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四肢百骸的痛意全部汇聚到了胸口,洛长然整个人缩成一团,看到陆陌寒四肢着地疾奔过来,停在她面前,不知所措的望着她胸口流出的血,口中发出古怪的大叫声,惊得鸟儿四起。 他满脸血污,露出尖细的牙齿,样子狰狞可怖,但不知为何,洛长然没有以往那般怕他。 他背起她,迅速往城里的方向跑去,速度极快,洛长然伏在他背上,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意识渐渐变得迷离。 从嫁到陆府开始,她就对他又怕又恨,从来都是远远躲着他,然而能躲到哪里去呢,陆府就那么大,所以每次见他她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宁愿激怒他被他杀,也不肯委曲求全向他示好,现在回想起来,那么多次的咒骂,凶残成性的他却是从未朝她动过手。 洛长然眼眶发热,突然被他甩了出去,剧烈的痛意使她有片刻清醒,努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铺天盖地的一张铁网朝他压下,他被困在其中,疯狂挣扎,箭矢四面八方朝他射去。 “陆陌寒……”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洛长然瞳孔放大,死死的望着他,意识逐渐涣散。 第2章 重生 洛长然做了一个梦,梦里到处都是尸体,断臂残骸血流遍地,她拼命地奔跑,想要逃离那可怕的地方,却一直在原地打转,不能移动半分,身后传来阴森的啃噬声,她回过头,看见一个人坐在血泊里,手中捧着一截断掌,吃的津津有味。 那人感觉到她的视线,缓缓抬起头,是陆陌寒的模样! “啊!”洛长然一声大叫,从榻上坐起来。 屋门被推开,逐月疾步走过来,“姑娘,你醒了。” 洛长然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从额头一滴滴滑下。 “姑娘,你没事吧?”逐月坐到床榻边关切的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洛长然摇摇头,轻轻压着胸口平稳呼吸,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脑中快速闪过几个画面,身子一僵。 猛地将手伸入衣间,衣料洁白胜雪,衣料下的肌肤光滑如脂,心跳突然加快。 怎么会这样? 抬眼四望,屋里装饰一新,窗明几净,桌上的茶壶光泽亮丽,壶身绘着青色牡丹花纹,是闻名天下的嵩绘瓷,窗外桂花开的正好,有几枝伸了进来,带来满室馨香。 “姑娘?”逐月察觉不对劲,小心翼翼的叫她。 洛长然视线落在她身上,面上血色尽退,她眼角的细纹没了,梳的是少女的发髻,着粉色衣衫,上衣下裳,腰间挂着藕色荷包。再看自己,手指莹白如玉,发丝乌黑似墨,中衣柔软宽大,襟口用暗线绣着小小的花纹,是她年少时最喜欢的样式。 “发生了何事?” 逐月满脸担忧,“姑娘你忘了吗?方才你……不小心掉到湖里了。” 落水?洛长然脑子里迅速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阴翳的脸上,记忆中唯一的一次落水,是在陆府散步时,不经意看到了躲在假山后的陆陌寒,她吓得连连后退,一脚踩空…… 那是……十年前! * 用了三天时间,洛长然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她重生回了十年前,上个月刚满十七岁,嫁进陆府已有半年时间。 这几日,她将前世之事仔细梳理了一番,尤其是被杀之事,内心甚是悲凉。 沈初,她那样相信他,视他为毕生所爱,即便不能相守,她也时刻盼着他安好无忧。可他呢?竟然利用她杀陆陌寒,竟然亲手了结了她。 十多年的痴心错付,可笑的是到死才看清一切。 她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要杀陆陌寒,沈初是文官,没有能力调动军中强弩,他的背后定然有人支持。 会是二公子陆斯呈吗?二夫人沈氏是沈初的姐姐,就是她帮沈初传的口信约自己见面,陆斯呈是庶子,陆明成无子,他死后按理是应该由嫡三子陆陌寒执掌陆家军,可他生性凶残,心智缺失,难当此任,所以军权定会落在二公子身上,但陆陌寒毕竟是嫡子,而且战功赫赫,野性难驯,除了陆明成无人能降服,陆斯呈岂能不设防,趁机除掉他也不是不可能,否则怎么解释陆陌寒会出现在小河边?他那几日昼夜守在陆明成棺木前,无人能近其身,除了陆斯呈她想不到还有谁能传信给他。 可若真是他,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在陆府有的是机会下黑手,而且陆明成刚死,还未下葬,他也尚未来得及全面接手陆家军,那个时候动陆陌寒,难免不叫人怀疑,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如果不是家族争权的原因,陆明成有没有其他仇家不得而知,树大招风,他自己都死得那般蹊跷,更遑论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陆陌寒呢。 她确实是没想到陆陌寒会上钩,跑来救自己,甚至不惜牺牲性命,直到最后一刻,也不忘将她推离陷阱。这条命她自己都不在乎,他却珍而重之,在陆府的十年,她对他只有满心的恨意,不将他当人看,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相濡以沫的夫妻尚且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能做到他那样的这世间有几人?既然重活一世,自然不能像上一世那样,哪怕只是为了报答他临死的相护之恩,也得好好待他,洛长然心想着。 “姑娘,今日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逐月站在窗前轻声问她。 洛长然朝外面看了眼,点点头。 逐月愣了片刻,姑娘自落水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她很是担忧,虽然自从她嫁进陆府便一直这样,但以往偶尔还能和自己说上几句话,这几日却是连她也不搭理了。原本也是随便问问,并未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竟会答应。 逐月欣喜的一笑,快步上前帮她梳妆。 小院里空气清新,景色宜人,靠西边有一排桂树,繁盛交错,将日头遮了大半,几缕金辉透过叶隙洒下来,斑驳明亮,池塘边的石台上停着两只鸟儿,一点也不怕生,见她们出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陆明成虽然逼她嫁给陆陌寒,倒是没有强迫她做其他事,知道她厌恶害怕陆陌寒,不肯与他亲近,索性将她扔在了这个小院不闻不问,若非这样,她也不会在陆府苟延残喘十年时间。 院子不大,走一圈也用不了半炷香,前面是三间厢房,后面有一片空地,听说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开辟出来种菜的,眼下已经荒芜,杂草丛生,洛长然还是头一次到这里来,见没什么好看的,便欲离开,转身的瞬间,突然发现草丛中一双犀利的眼睛,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自己。 洛长然惊叫了声,连连后退,逐月不知发生了何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吓了一跳,忙护在洛长然身前,哆哆嗦嗦的喝问,“什么人?出来!” 没有反应。 逐月背着身子推洛长然,“姑娘,你快去叫人来,我,我帮你挡着。” 也没有反应。 回身一看,竟见她已无惊慌之态,神情柔和,轻启双唇,“陆陌寒,是你吗?” 逐月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看到她朝那人走过去时,更是惊上加惊,好在够灵醒,急忙拉住她,“姑娘,你要做什么?” 洛长然拍拍她的手背示意不用担心,又往前走去,边走边道:“陆陌寒,我知道是你,出来吧,”声音柔的几乎能掐出水来。 而那草丛里的人见她过来,身子立刻便绷直了,一边慢慢往后退一边凶狠的瞪她,可她却并未像以往那样吓得掉头就跑,甚至连一点退缩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一再向前。 眼见着后无退路,他伏低身子猛的发力,迅速从她旁边跃了过去。 洛长然只见一团黑影从旁掠过,像条疯狗一样,很快消失不见。 逐月脸色发白,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姑,姑娘,那,真的是三公子?” “是他,”洛长然肯定的道,忽然觉得有趣,上一世她每次见他都是凶神恶煞的,大叫着让他滚,别过来,她以为他肯定会伤害自己,就算不动手,也定是不怀好意的,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他好像……也怕自己? “走,跟过去看看,”洛长然兴致勃勃的追了过去,逐月又惊又疑,却是来不及多问,连忙跟上。 可是到了前院,哪里还有陆陌寒的半分影子,洛长然将每个角落都翻了一遍,累的满身大汗,连他一根毛也未见到。 逐月实在不解,忍不住问她,“姑娘,你不是怕三公子吗?如今怎么……”她想了想,尽量委婉的道:“你不是想,想做什么吧?那可万万使不得。” 姑娘突然接近三公子,她能想到的不是恨极想杀了他,便是寻死想被他杀,落个解脱,前者实力太悬殊不大可能,那便是后者,再结合她这几日的精神状态,逐月几乎已经可以肯定。 洛长然撇她一眼,“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想看看他。” 逐月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3章 抓人 洛长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无法接近陆陌寒,每次在某个角落看到他时,只要自己有一点靠近的举动,他便如惊弓之鸟迅速逃离,将她视作洪水猛兽,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但不知为何,明明怕她接近,他却又时常出现在小院,而且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刚跑出去转身便回来,倒像是与她玩猫捉老鼠似得。 洛长然越来越觉得有趣,铁了心的要逮到他交流交流,经过多次观察,制定出了严密的逮捕计划。 用早膳的时候,他果然又来了,躲在池塘旁边,下巴搁在塘沿台子上,定定望着她。 洛长然给了逐月一个眼神,示意她按计划将他所有退路堵死,然后放下粥碗悠然走了出去。 她往前一步,陆陌寒往后退一步,连退五步后扭头便跑。 洛长然拔腿追上去,他速度极快,准眼便没了影,但不多久又折了回来,许是发现被堵,慌忙换了个方向,如同瓮中之鳖,在小院里横冲直撞。 洛长然追的气喘吁吁,索性坐在了石桌旁,反正他又跑不出去。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不再折腾,却是躲在桂树上,怎么也不肯下来,任凭她们说什么,他都只是面朝树干,一动不动。 洛长然气得在树下转来转去,抓着桂树用力摇了摇,摇的自己手臂发麻,头晕脑胀,他却连衣角都不带晃得。 洛长然冷哼,让逐月搬了把躺椅出来放在树下,看谁耗得过谁! 可她又一次料错了,足足三个时辰,他愣是未动分毫,树上的花儿偶尔还会随风轻摆一下,他蜷在那里,大有任尔东西南北风,老子就是磐石无转移的意思。 洛长然自己倒是坐不住了,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吩咐逐月拿了些吃的来,边吃边等。 刚咬了口榛子酥,磐石就有了反应。 他视线从两片叶子中投下来,畏畏缩缩的样子,目光却是□□裸盯着她手里的吃食,似乎咽了下口水。 洛长然微微一笑,“想吃吗?” 他眼神忽然变直,目不转睛盯着她。 “想吃就下来,自己拿。” 他定定的不说话,也不知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 “再不下来我可就吃完了。” 树枝轻轻晃了晃,洛长然抬头,见他身子往前倾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回归到磐石的状态。 “我真的吃完了。” …… 洛长然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有那么可怕吗?竟叫他宁肯受苦挨饿也不愿下来。 想想自己以前怕他怕得要死,岂知他是这般怂样,当真可笑。 逐月也对他这副样子难以置信,惧意减退不少,掩着笑问她,“三公子不肯下来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饿着。” 洛长然原本就是只想和他说上话,并非故意要折磨他,自然不会将他逼得太狠。 挑了块最好看的榛子酥抛上去,“接着……” 话音未落,点心已从半空消失,洛长然目瞪口呆,甚至都未看到他是如何接过去的,更不知他几时吞下肚,只见那树枝轻颠了下,然后便是他从树叶中探出的半张脸,嘴角残留着一点点心沫子。 □□裸的眼神告诉她,“还要。” 洛长然挑挑拣拣,故意趁他不注意猛地抛上去,眼睛死死盯着,却仍是没有看到,只听到了一丝吞咽的声音。 两人就这样一个树上一个树下,愣是将大半盘点心都吃了,剩下最后几个时,洛长然坏心突起,全部抓住抛了上去。 点心在空中四散开来,陆陌寒迅速反应,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却是风卷残云,全部收了过去,一个也未落下。 见算计不到他,洛长然赌气的将空盘子也抛了上去,就不信他还能将盘子也吃了? 可这次他却并未接住,横空飞来一块石子,抢先击中,盘子掉在地上,碎裂成两半。 洛长然看向院门的方向,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年轻男子,一身暗红色盔甲,英气勃发。 逐月赶紧迎上去行礼,“将军。” 洛长然看着他,陆家军主帅,陈国最耀眼的少年郎,十五岁领兵,十九岁击退强敌收复失地,二十四岁迎娶长公主,二十六岁封一品骠骑将军,三十岁进封大将军大司空,权势滔天无人望其项背,一生征战杀伐,从未败绩,这样的一个常胜将军最终却不是死在战场之上,而是救灾时被落石砸死,多么可悲。 他的一生,如同绚烂的火花,炽热燃烧,轰轰烈烈,死后引来不少人扼腕叹息。 若是没有逼婚这回事,洛长然其实是佩服他的,能在父母双亡,无人看好的情况下年纪轻轻便坐稳陆家军主帅的位子,并在短短时间内飞速壮大,手握重兵,光这份心智毅力常人便难以企及。而且他还重情重义,不管是对兄弟还是对妻子。收复失地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小时候丢失的弟弟找回来,之后更是千方百计的维护他,不让他受一丁点伤害。 总的来说,他的人生是相当的辉煌明亮,唯一的污点,便是逼婚! 毕竟上辈子恨他恨了那么久,虽然现在心态已改变,但突然看到,仍是不能以常人待之,洛长然脸色陡然沉了下去。 陆明成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桂树下,看着上面的人,“下来。” 陆陌寒磨蹭了一瞬,乖乖溜了下来,一阵风似得卷了出去。 陆明成转身离开,到了院门口又停住脚步,背着身子道:“若是不喜,尽管远离便是,何必戏弄他。” “我没……” 身影已然消失。 洛长然咬着唇,气冲冲进了屋。 翌日,洛长然坐在窗前绣花。 听到桂树下传来沙沙的声音,抬头一看,便见陆陌寒蹲在树根底下,手里拿个片叶子在地上来回划着,见她看过来急忙低下头。 洛长然没有理会,继续埋头忙自己的。 脚步声传来,断断续续,磨蹭了近一刻钟,没声了。 洛长然眼风扫过去,看到他已到了窗前一步远,姿势奇怪的蹲坐在地上,抬头看自己。 那张脸和陆明成有七八分相似,棱角分明,鼻梁挺傲,只不过陆明成气宇轩昂,丰神俊朗,他却显得阴翳冰冷,尤其是那双利眼,时刻透着野性。 一想到陆明成,洛长然便愤懑难平,自己好意接近陆陌寒,反被他视作别有用心,谁说他心胸坦荡,光明磊落,分明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找你大哥去。” 陆陌寒怯怯的往后退了一小步,歪着头看她,眼中似有不解。 “走啊!”洛长然啪的将绣样拍在桌上,“嘶,”没留意碰到了针尖,一阵刺痛,指尖起了个血珠。 “姑娘……”逐月在一旁打扫屋子,听见声响忙放下手中活计往这边走。 猛地被一道黑影晃花了眼,定睛一瞧,陆陌寒已将那绣了一半的丝绢夺了去撕成碎片,狠狠踩了踩,竟有些孩子气。 洛长然愣愣的看着他,尚未反应过来,落在边上的绣花针又让他抢了去,他似乎是想将针折断,只当是平常物件,用力一捏,反倒被扎的龇牙咧嘴,嗷嗷直叫,样子颇是滑稽。 洛长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心中沉郁一扫而光。 陆陌寒怪叫声立止,目不转睛的看她。 “过来,让我看看伤的如何,”洛长然笑够了朝他招手,顺带对逐月道:“去将药粉拿来。” 逐月含笑应了声去了,陆陌寒却是不肯往前挪动一步。 “过来呀。” 他低下头,眼风扫视了一圈,一溜烟又跑了,洛长然叫了几声也没拦下。 逐月拿了药粉过来,朝外面张望,“我看那针扎的可不浅呢,三公子怕是要疼个几日。” 洛长然若有所思。 逐月出去将碎布娟捡回来,神情颇是惋惜,洛府四姑娘的女红在金陵城可是最拔尖的,花纹式样别致精细,托她帮忙描样的世家夫人不在少数,以前闺中时绣的几个缎面在名门闺秀中很是紧俏,连宫里的贵人都说好呢,不过自打进了陆家她便再也没有动过这些了,今日难得兴起,却是被三公子给毁了。 见她托腮坐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逐月上前提醒,“姑娘,该用膳了。” 洛长然回神看她,好看的眉峰缓缓舒展开来,风轻云淡的问,“陆陌寒住在何处?” 经过这几日,逐月已经对她的反常见怪不怪,回了个地方,见她起身,乖觉的拿了药粉跟上。 陆府空旷广大,人烟稀少,是陆明成五年前新建的,地理位置偏僻,周围荒凉破败,只此一户。听说陆陌寒刚被找回来时见人便咬,形状疯癫,杀伤力强大,但凡接近他五丈之内的人无一幸免,陆明成不愿意一直将他锁在笼子里,可也不能时时跟着他,不得已找了这么个地方,好在还没出城。繁华街道上的陆府老宅便留给了二公子陆斯呈。 也是因为陆陌寒,府里没有多少仆人,除了守卫的侍卫,便只剩几个干活小厮,丫鬟极少,还是陆明成迎娶永乐公主后公主带进来的。 洛长然很少在府内走动,上辈子到死也不知陆陌寒住在何处,沿着回廊走了许久,眼见着周围人越来越少,连侍卫也没了,不禁生疑,“是这里吗?” 逐月指着前面,“就在那。” 半柱香后,总算是到了。 独门独院的一间厢房,四周种满了树,将房子围了个严严实实,难怪从远处看不见,离她的地方倒是真远。 逐月上前叫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轻轻一碰便吱呀一声自个开了,刚要说话,不知瞧见了什么,整个人呆住。 第4章 凶相 洛长然听大哥说过,二十多年前,陆明成父亲陆振川被封为镇北将军,奉命驻守北疆,陆振川夫人乃南阳王长女,从小在军中长大,英姿飒爽,胆识过人,皇上特许她随行。陆家军镇守北疆五年,边防安稳,民生稳固,陆陌寒便是出生在那里。在他三岁多时,先皇驾崩,皇权交替,北周与越国趁机联合进攻,南境北疆同时陷入战乱。 北周举全国兵力,来势汹汹,锐不可当,连失两城后陆振川请求派兵增援,可惜遭到文官阻挠,他们认为新皇刚刚登基,不宜大动干戈,大赦天下休养生息方是明君所为,而且南北同时开战,粮草也是个大问题,皇上采纳了他们的建议,主攻势弱的越国,派使臣前往北周议和。 只是使臣尚未到达,北周又一次发动了大规模进攻,军力悬殊太大,陆家军不得已往后撤退,路过夷山时却遇到北周埋伏,陆振川战死沙场,陆陌寒也是在那个时候丢了的。 后来两国议和,北疆五城归北周所有,南阳郡主痛失爱子,郁郁寡欢,加上战场受伤未好好调理,不久便离世,当时陆明成只有九岁。 谁都没想到,成年后的他会让北周军闻风丧胆,不仅收回了失地,而且将亲弟弟也找了回来。 听说是在夷山找到的,找到时他与野兽为伍,凶狠野蛮,不通人语,若非那与陆明成七八分相似的长相,谁也不敢相信他就是当年丢失的那个孩子。 这些洛长然都知道,但是知道和亲眼看到显然是两回事。 陆陌寒在吃东西。 他半跪在地上,两只手捧着个大盆,将头埋在里面吃的稀里哗啦,汤汁菜叶流了一地,样子和牲畜兽类别无二致。 逐月不忍直视,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离开,她却不肯走,狠狠瞪着那人,忍不住冲上去将盆夺了过来。 陆陌寒几乎是立即低吼一声扑了上来,洛长然猝不及防,被他扑倒在地,汤饭撒了满身。 逐月惊叫了声,而他却是只顾着他的吃食,两只手在洛长然身上乱抓,逮着什么往嘴里塞什么,还不忘恶狠狠的嘶吼,似是很生气的样子。 洛长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竟然从野兽嘴里抢吃的! 逐月想扶她起来,可又不敢近前,畏畏缩缩的来回移步,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洛长然声音直打颤,“陆,陆陌寒。” 动作猛地停住,陆陌寒抬头看了她一眼,迅速离开,逐月赶紧过来扶她。 洛长然双腿发软,没有一点力气,整个身子靠在逐月身上。 陆陌寒缩在墙角,眼神闪烁不敢看她。 “姑娘,回去吧,”逐月帮她擦着衣服上的残渍道:“得赶快换下来才是。” 洛长然点点头,扶着她的手往外走,到门口时突然听到一道奇怪的声音,压的极轻。 洛府养着一只大黄狗,小的时候有次仆人没拴牢,跑进后院伤了大哥,被小厮狠狠抽了一顿,它可怜兮兮的到处躲,似乎就是发出这样的声音。 时间太久远,洛长然记不大清楚,忽然间就想了起来,已经跨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转过身,正好见到陆陌寒正偷偷盯着自己,与她视线一对,慌忙移开了,像是心虚的样子。 “姑娘?” 洛长然咬咬唇,暗暗给自己鼓劲,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姑娘,你要做什么?”逐月急道。 洛长然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略顿了顿,继续往前。 陆陌寒见她过来,与以往一样,后退,再后退,退无可退,干脆整个人蜷成一团,将脸埋在手臂间。 洛长然慢慢走到他身前蹲下。 “陆陌寒。” 没反应。 “陆陌寒。” 仍是没反应。 洛长然想强硬将他两只胳膊掰开,他反抗了下,洛长然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姑娘……” “别过来,”洛长然赶紧道。 陆陌寒见她摔倒,情绪似乎更加低沉,高大的身躯缩的如同孩童般大小。 洛长然再次掰他的手臂,他不再反抗,乖乖的垂了下来。 头一次离得这么近,洛长然很是紧张,不好意思仔细打量他,只是盯着他的下颚道:“你,你以后不要那样用膳,你是人,不是……动物。” 陆陌寒眼睛大睁,定定的看她。 洛长然想了想,又道:“以后,我们一起用膳,可好?” 陆陌寒眼中闪过一抹光,稍纵即逝。 “你若愿意,便……点点头。” 他好像又变成磐石了。 洛长然脚都发麻了,才见他缓缓地点了下头。 回到小院,洛长然立即吩咐逐月准备沐浴,这一趟搞得自己疲惫不堪,好像打了场架似得,在热水里泡了许久才缓过劲了。 逐月拿了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端出早已准备好的膳食,洛长然随便吃了点便让她收了,临走让她去吩咐膳房以后将三公子的饭都送到这里来。 陆府之人大都武将出身,没那么多规矩,饭食用品都是自己按点去领,只有三公子的会命人特意送过去,陆明成很少吃膳房的东西,基本都是跟着长公主开小灶,洛长然也是,院子里有个小厨房,平日里就她和逐月两人,自己做很方便,偶尔兴起时她也会下厨,但若陆陌寒来这里就不一样了,以他今天的饭量来看,逐月做的那点东西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礼仪,举止,言行……洛长然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想着要改变他,就在说了那短短几句话之后。 逐月忙完回来就见自家姑娘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东西,屋子里一团糟,尘封多日的嫁妆箱子全让她翻了出来。 “姑娘,你在找什么?” 洛长然满头大汗,随手抹了抹,刚洗干净的嫩白脸蛋上留下一片灰尘,“逐月,我从二哥那拿的那本书你放哪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难道没有带过来?” “姑娘说的是什么书?” “唔,名字我也忘了,记载的是些动物习性之类的,语言颇是诙谐有趣,我记得没有还回去呀,难道二哥偷偷拿走了?” 逐月一头雾水,“姑娘几时和二公子借的书,我怎么不知道?” 洛长然猛然惊醒,方才一着急忘了,那书是她上一世时看的,好像是成亲三年后有次回洛府从二哥那借来解闷的,眼下她进陆府才半年时间,自然不可能有。 赶紧干笑了两声,打哈哈道:“啊,我记错了,记错了……” 逐月没好气的摇摇头,上前去收拾。 晚膳时分,陆陌寒准时出现在了小院。 逐月摆食案的时候,他就站在门边远远的看着,饭菜一端上来,便如疯狗般扑了过来,端起盘子欲往嘴里倒。 洛长然眼明手快的拉住他,大声道:“等等!” 陆陌寒低吼了声,紧紧抓着盘子不松手,眼睛瞪的圆圆的,洛长然也死死抓着不松手,眼睛比他瞪的还大。 两人暗暗较劲,逐月左看看右看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陆陌寒神情挣扎了几番,手上力道缓缓减轻,洛长然将盘子放到食案上,指着旁边的软席,“坐好。” 陆陌寒乖乖跪坐在食案前。 洛长然拿起筷子做示范,夹了块牛肉放嘴里,咽下去后柔声道:“像这样,知道吗?” 陆陌寒一脸懵懂。 “试试。” 他迟疑了一刻,慢慢抓起旁边的筷子,笨拙的在盘子里戳来戳去。 洛长然微笑,孺子可教嘛。 转身走向自己食案,身后啪一声轻响,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的声音。 回过头,案上的四菜一汤已然半空,筷子被扔在脚下,他手里抓着一大把鸡翅正往嘴里送,感觉到她的视线,高举的手势顿住,另一只手却是将盘子一股脑往自己怀里揽了揽,一脸无辜的样子。 洛长然,“……” 逐月忍不住想笑,看她脸色不对劲,只得憋住,装作一派平静的道:“姑娘,这事急不得,听说将军教了三公子许久也未能让他改过来,你这……能让他坐在食案前,已经不错了。” 洛长然平复心情,说的是,若是那么容易办到,他已经回来陆府五年,怎么可能还是这幅样子。 要改变他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洛长然边用膳边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人,深感道阻且长,任务艰巨。 陆陌寒吃完自己案上的一堆东西,又虎视眈眈的盯着洛长然的方向,身子前倾,似乎随时要扑过来的样子。 洛长然,“没吃饱?” 他头低了下,又迅速抬起来,倒是不再看她的饭食,眼神定在旁边的一盘杏仁上。 那是洛长然用来当零嘴的,偶尔捻一两颗,放了大半个月了还有满满一盘,见他想吃便让逐月递过去。 陆陌寒眼巴巴的盯着逐月手上,不待她放下便一把抢了过去,三两口下肚,空盘子甩在地上。 视线又开始在屋子里搜寻,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看洛长然的方向。 主仆二人已经彻底被他的食量惊住,洛长然随便吃了几口朝他道:“过来。”陆陌寒几乎是瞬间将眼神移了回来,看看她,看看食案,动作迅速的坐过来。 刚举起爪子便被洛长然抓住,手里塞了把筷子,“用这个。” 陆陌寒眉毛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显然极其不情愿。 “慢点吃,不准洒了。” 陆陌寒沉着脸在盘子里戳啊戳。 洛长然看了一刻钟也没见他夹起来一个,忍不住拿起自己的筷子,“像这样,手指岔开,你不要抓的那样紧,错开些,往下一点,不是,不是抓,像我这样,你看看啊……” “啪!”陆陌寒突然狠狠将筷子摔在案上,一把将饭菜全推下去,气呼呼的冲出了门。 洛长然又惊又怒,可他连生气的机会也没给她,转眼便人影全无。 逐月小心翼翼的看她,似是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姑娘……” 洛长然深呼吸,再呼吸,“没关系,收拾一下。” 第5章 质问 翻来覆去一晚上,洛长然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认为定是自己语气过重,这才惹恼了他。 早上醒来,怀着十二万分的耐心准备着,却迟迟等不到他来,眼看着过了早膳时间,洛长然担心他饿肚子,便让逐月去看看。 谁料还未出门,陆明成便大步流星冲进小院,在屋门前刹住了脚步。 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张口便道:“你对三弟做了什么!” 洛长然起身走出来,不卑不亢的见了一礼,“将军何以有此一问?” 陆明成倒愣了下,自打她嫁进来便一直对陆家人不理不睬,哪次见他不是满眼恨意,今儿个竟然低身行礼,莫不是心虚? “昨日你与三弟一同用膳?” “是。” “下毒了。” “没有。” “那他为何会发凉呕吐?” “我不知……” “洛姑娘!”陆明成厉声打断她,“强逼你嫁进来的人是我,与三弟无关,你要报复尽管朝我来,我陆明成绝无二话,毒死我算你本事,毒不死我也不会杀你,但你休想伤害三弟!” 这是料定了她蛇蝎心肠,会做那等下三滥之事!洛长然冷哼,自己虽是庶出,但也从小受父母教养,比不上贵女明珠知书达理,却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上辈子恨死了他们,盼着他们死,可也从未动过害他们的想法,如今竟被他这般冤枉。 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将军可有证据?若是只凭猜测,未免太过草率!” 他不答反道:“我不想为难你,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日后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你再敢祸害三弟,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呵,不想为难?”洛长然怒极反笑,“我没听错吧?你做过的事难道都忘了?既然想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将我这祸害弄进来!” 陆明成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心知有愧于她,怒容渐渐消退。 逐月偷偷拉洛长然衣袖,“姑娘,少说点,”毕竟还要在这陆府过下去,得罪他没好处。 洛长然梗着脖子,固执的瞪他,毫不相让,陆明成沉默了一瞬,冷冷道:“总之,你有气朝我来,若是再伤害三弟,我不会饶了你。”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也不管她是何反应。 洛长然愤怒的跺了跺脚,回屋用力关上门。 气消的差不多时,不由得担忧起陆陌寒来,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怎么会中毒?难道是昨日偷吃什么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让逐月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快到正午时,逐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方才大夫来看过了,问三公子昨日都吃了什么,我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原来不是中毒,”她缓了口气继续道:“大夫说了,粟米和杏仁不能同食,两物性相克,平时吃一点没事,若同时大量进食便会腹痛不适,加上三公子夜里未休息好着了凉,这才严重的,”见她神情紧张,忙又补充道:“不过大夫说吃两幅药便没事了,不用太担心,日后多注意就好” 洛长然这才松了口气,一想也是,像陆陌寒那种吃法不出问题才怪,夜里未休息好,难道是生了一整晚的气?竟然如此小心眼吗?洛长然觉得好笑,明明自己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个。 逐月喝了口水,又想说什么,神色奇奇怪怪的,半天开不了口。 洛长然拧眉,“还有什么事?” 她干笑了两声,“那个,鉴于我详尽的解说,对于大夫诊断病情起了莫大帮助,将军,呃,让我去账房领赏钱,” 看洛长然面无表情,忙信誓旦旦的宣称,“我与姑娘同心同德,绝不拿陆府一个铜板,不沾染陆府一丝浊气,誓做陆府中的一股清流!” 洛长然被她逗笑,睨了她一眼,“清流还需铜臭来衬,不得铜臭,何以洗净污浊,向世人展现你的高洁,去,不拿白不拿。” 逐月眉开眼笑,“那我去了。” “嗯。” 走了几步又停下,期期艾艾的道:“我看八成是将军觉得冤枉了你,心里过意不去,这才让我……” 洛长然笑容褪去,“我觉得你天生就是一股清流……” 逐月闭上嘴巴,一溜烟跑了出去。 折腾了一早上,什么都没吃,方才不觉得,这会心放下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 饭菜都凉了,逐月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只好先吃几块点心垫垫,刚往嘴里塞了块玫瑰糕,陆明成便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生气哥。 洛长然视线越过前面的人,看向后面一脸沉郁的生气哥,不是上吐下泻卧病在床吗,这么快就好了? 对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陆明成丝毫没有介意,二话不说上前来先是一礼,朗声道:“是我鲁莽,错怪了你,特来陪个不是。” 他如此郑重其事,反倒弄得洛长然不好意思了,三两下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出来还礼,不疾不徐道:“将军言重了。” 意思很明显,你虽然道歉了,但我依然很生气!此乃关乎名誉关乎人格的大事,岂是你轻轻松松一句道歉便能揭过的。 其实心里明白,一军主帅能放下面子降低姿态向姑娘家认错已是难得,但就是不想那么轻易原谅他,许是因为上一世恨意太深,一时还不能释怀吧。 他也未再强求,直起身子看向她,视线微微一顿,移向别处,“你为何突然愿意接近三弟?” 为什么?因为十年后他会不顾生死救我,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保不准被他当成妖邪附体收拾了。洛长然想了想,谨慎答道:“因为……我最近看了本记载山林猛兽的书,觉得很是有趣,所以想……对比,研究研究。” 陆明成一脸奇怪,打死他都想不到是这么个理由,她虽然没明说,但显然是知道三弟的经历,将他视作野兽来看待,还要研究!怎么研究?像上次那样当狗戏弄吗?陆明成心头火起,脸色转瞬间沉了下来。 洛长然当下也想到这点,看他神色不对,忙补充道:“我是想看看,能不能……让他变得像正常人一样。” 陆明成轻笑了声,似是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说出的话倒是极其诚恳,“既然你一片好心,我先在此谢过,只是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免得浪费精力。” 洛长然咬咬唇,“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呵,这话倒是听着耳熟,五年前他刚回来时,我也……” “你放弃了吗?”洛长然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就任他这样过完这一生?你可有想过,若是你……有什么闪失,他怎么办?重新回到山林吗?” 陆明成神情变得凝重,她说的这些自己何尝没有想过,可是该试的都试过了,甚至将他囚禁,锁铐,不给东西吃,想方设法磨去他的野性,可从小养成的习性岂是那么容易更改,即便牢房那种阴暗地方,他也能找到活物生吃,普通链子锁不住他,精制的玄铁链在他四肢留下深可见骨的勒痕也不能让他屈服。任凭自己软硬兼施,他浑然不为所动,五年努力,能让他如今这般控制住自己,不主动伤人,已是不易。 放弃?陆明成眼神一凛,他的人生就没有这两个字,只要还有一口气,定当护得家人周全,倘若真有一日马革裹尸战死疆场,也必会将他托付于可靠之人,绝不任他再次流落荒林! 洛长然见他不回答,神情变得奇怪,“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我嫁给他?” 陆明成眼中闪过一抹歉意,看了看陆陌寒,记忆翻回到去年上元节那一夜。因为公主临时被太后宣进宫,原本计划好的游船本打算取消,但想到自从陆陌寒回来便一直严厉看管着他,怕他伤人,还从未带他出去转过,自觉心中有愧,便趁着节日与他去了城外。两兄弟第一次同游,难得气氛和谐,都很惬意的欣赏着月光景致,小船儿随风轻摇,星光洒遍整个河面,水波荡漾,影影绰绰。陆陌寒趴在船沿,原本一直盯着水里的鱼儿,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清俊的脸上露出回陆府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惊奇的顺着他视线看去,便见灯火辉煌的岸边站着一妙龄女子,手握花灯,望着河面盈盈而笑。 他忽然想到,三弟的年龄似乎也不小了,然后就做了件令自己愧疚一生的事。 陆明成心情变得烦躁,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也没脸再细问,丢下一句,“你若想试就试吧,只是……多加小心,”便匆匆走了。 陆陌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脸茫然,又转向洛长然,不敢正眼瞧她,低着头拿眼风偷偷摸摸的看。 “你身子好了吗?” 他也不知听懂了没,头一低一低的,像是点头的样子。 洛长然惊讶道:“这么快吗?过来我看看。” 他磨磨蹭蹭的往前两步,又退了回去。 “走近些。” 又往前两步,不动了。 洛长然无奈,只好自个走过去,到他面前站定仔细瞅了瞅,脸色还有些发白,精神看起来不大好。 突然见他抬起手,朝自己伸过来。 洛长然本能的后退,他这次倒知道主动往前了,手指在她嘴角轻轻一拂,指尖沾上了些点心沫子。 然后……放到自己嘴里,舔了舔! 第6章 吃药 洛长然脸腾地一热,想到方才带着那点心沫子义正言辞的与陆明成说了那么多话,只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地缝里去。 陆陌寒舔完手指,一派天真的看着她的囧样。 洛长然转身跑进屋里,砰的关上门,“你身子还未好,回去好好歇着。” 陆陌寒一脸迷茫,呆了片刻,走到了门边守着。 逐月回来时就见他懒洋洋的坐在地上晒太阳,眼睛半眯,神情很是安逸,与以往简直判若两人。 听见声响,眸光瞬间聚集,凌厉的朝她扫过来。 逐月咯噔一下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 许是认识了她,他神情缓缓放松,又恢复成懒散的样子,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道。 逐月小心翼翼进门,大气也不敢喘,进到屋里迅速回身将门关上。 洛长然正在描花样,听见声响抬起头来,见她神色有异,疑道:“怎么了?” 逐月比她还疑,“姑娘,三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你见他了?”洛长然放下笔,神情微动,“他还没走?” “是啊,门外守着呢,”逐月小声道:“跟个丧门神似的,吓死人呢。” 洛长然从窗户探出头去,果然见他靠坐在廊下,两条长腿摆成很随意的姿势,侧脸线条坚毅分明,阳光撒在他脸上,映的肤色通透明亮,看起来竟比姑娘家的还要纯净自然。眼神难得柔和,远远望着树上的小鸟,手里拿了片烂树叶,指尖不安分的撕扯着叶子边缘。 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单纯美好,像个大孩子,洛长然心忽然变得柔软,轻声唤他,“陆陌寒。” 几乎是在她出声的同时,他便立即看了过来,迎着阳光,眼神清澈明亮,如同两湾碧波清潭。 “不是让你回去歇着吗?” 他眼眸微垂,似乎不太乐意。 洛长然忍不住轻笑,“进来吧。” 逐月去帮洛长然热饭菜,陆陌寒便跪坐在软席上,眼睛转来转去,一副好奇的样子。 莫非是昨日来没顾上看,今日补上?洛长然暗自腹徘,起身坐到他旁边。 陆陌寒往旁边拧了拧。 洛长然蹙眉,我又不吃人,你躲什么躲!不满的往他跟前挪。 陆陌寒也挪。 洛长然再挪。 陆陌寒还要动,被她一把拉住,“你要去哪?” 陆陌寒,“……” “过来。” 被她强拽过去,身子绷的笔直。 看他一副受惊的模样,洛长然心里油然生出一股罪恶感,声音不由自主软了下来,手撑在身体两边,微微仰头,眨巴着眼睛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陆陌寒转头,对上她的视线又转了回去。 怎么完全颠倒过来了?洛长然无语望天,上辈子我是个什么眼神,竟然怕你怕了整整十年! 逐月热好饭端上来,手里还拿了碗药。 “这是三公子的,送来的人说将军交代了,三公子体质好,受伤生病不用药也比旁人好的快,若是他不肯喝,无须为难。” 底子再好也经不住多几次折腾,洛长然不敢大意,朝她道:“已经熬好了,还是端过来吧。” 逐月应了声,将饭菜摆好,药碗递给她。 陆陌寒眼睛直勾勾盯着吃的,陷入磐石状态。 洛长然叫他,他反应迟钝的转过头来。 “喝了。” 他鼻子嗅了嗅,连连摇头。 “听话,喝完就可以吃饭了。” 他想了一瞬,继续摇头,膝盖开始往后蹭。 “你乖乖喝完,我拿好吃的给你,保准你没吃过,”洛长然循循善诱,露出自认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 陆陌寒后退之势停住,愣愣的看着她。 洛长然一点点往前,将药碗递到他嘴边。 他突然像受了刺激,烦躁的一掌挥开,看着身骨消瘦,力量却是大的出奇,洛长然几乎被挥出门去,重重跌倒在地。 被他推的那只手臂一阵发麻,接着便火辣辣的疼起来,逐月吓了一跳,半晌未反应过来,直到她撑起半个身子时才回神,匆忙上去搀扶。 洛长然捂着手肘起身,逐月焦急的要挽起袖子查看,她摇摇头,示意无碍。 陆陌寒见伤了她,立马变得乖顺,蜷着身子不敢看她,微垂着头睫毛忽闪忽闪的。 洛长然让逐月再端一碗药过来,逐月想说什么,被她眼神打败。 “你还没吃饭呢,怎么这么大劲?”洛长然走回垫子上坐着,用力将他拉的面朝自己,笑着道:“一点都不疼,真的。” 陆陌寒眼里闪过愧疚,还有些……难过的样子。 洛长然摆摆手臂,“真没事,你看。” 陆陌寒似乎更难过了。 “你若实在过意不去……”洛长然露出狡猾的神情,“那就乖乖吃药可好?” 陆陌寒不难过了,坚决摇头。 洛长然叹气,待逐月将药端来,他果然是说什么也不喝,左拧右拧,油盐不进。 逐月看不下去,“姑娘,算了吧……” 洛长然啪将药碗放在食案上,逐月赶忙准备端下去,却听她道:“将我那罐桂花蜜拿来。” 那桂花蜜是阿娘亲手做的,平日里她都不舍的吃,没好气的瞅瞅陆陌寒,“便宜你了。” 逐月手脚麻利的从柜子中翻出来,澄亮澄亮的一罐,还未开封便已香气满溢。 陆陌寒视线瞬间便移了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逐月手上,忽然饿虎扑食般冲过去就抢。 逐月吓得惊叫连连,忙朝洛长然扔过去,整个人被他扑倒在地,哎呦哎呦的叫唤。 他转身一看那小罐落在洛长然怀里,安分了。 小时候,每次不听话,阿娘便会用桂花蜜哄她,吮一口蜜糖,那种从舌尖到五脏六腑的甜意能掩住心底所有哀伤。 一想到阿娘,洛长然便觉得难受,她在洛府不受宠,平日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上辈子自己出嫁后,她便变得郁郁寡欢,怨恨父亲将自己嫁给陆陌寒,担心自己受欺负性命不保,日日以泪洗面,无人问津,过得很不好。 阿娘是这世间唯一爱她的人,她希望她幸福,自己如今已幡然醒悟,她却还在泥潭中挣扎,为了身入虎穴的女儿。若是她知道自己现在过得好,定然不会再抑郁下去,可陆陌寒恶名在外,她上辈子说了一辈子的假话,告诉阿娘自己一切安好,让她勿忧,可她一个字也未信过,再说只怕也一样,除非…… 洛长然眼睛蓦地一亮,看向陆陌寒,若是能与他一同回洛府,让阿娘亲眼看看他并非如传言那般可怕,阿娘自然就会放心。 既如此,更要好好教导他,让他改变,洛长然忽然浑身充满了力量,不自觉的朝他跟前挪了挪。 陆陌寒坐回垫子起便一直盯着她,见她不知为何神色变得哀伤,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又做错了,强忍着不去看那诱人的小罐子,她却忽然朝自己挪过来,脸上换了副神色,秋水般的双眸流光溢彩,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那眼神……与抢占领地的大熊一模一样。 陆陌寒委屈的看她,主动让出地盘,准备撤退,却被她拉住,小罐子随之打开,甜腻香味扑鼻而来。 脚挪不动了。 小心翼翼的勾出一勺,朝他递过去,他一口咬住,脸上神色变化万千,精彩纷呈。 洛长然刚要笑,却发现他一口将勺子咬断,整个咽了下去,砸吧砸吧嘴,回味无穷。 “那个不能吃!”急忙道:“快吐出来。” 陆陌寒紧闭牙关,警惕的看她。 洛长然没办法,让逐月重新拿了一个来,警告他,“不许咬,只能舔,否则就不给你吃。” 陆陌寒眼睛眨了眨,做出乖顺的样子。 “闭上眼睛。” 他很是不解,却仍是听话的闭上了。 洛长然偷笑,舀了勺药,再勾一勺蜜糖,两手各拿一个。 “张嘴。” 迅速将药喂进去。 陆陌寒眼睛咻的睁开,五官整个拧了起来,眼见着要吐,洛长然忙将蜜糖递过去,“想不想吃?咽下去才能吃。”陆陌寒挣扎,再挣扎,终是屈服。 逐月忍不住赞叹,“姑娘,你太厉害了!” 就这样一口糖,一口药,总算将药喝完,桂花蜜也只剩了半罐。 许是吃了好吃的,陆陌寒格外的听话,吃饭时让他用筷子他也没反抗了,虽然只坚持了不到半炷香便愤而离席,不过相比昨日不顾阻拦的我行我素已经是莫大的进步,洛长然很欣慰。 心情一松缓,便开始觉得胳膊疼了,卷起衣袖一看,半边磨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来,整个衣袖里已染成了红色。 逐月心疼的数落她,“你还说没事,我去拿药。” 洛长然忍着疼,唇角忍不住上扬,若说之前改变陆陌寒是因为看不惯,找个事做,如陆明成所说,只是试一试。今日之后,便是铁定了心,为了阿娘,她决定将改变他视作终生奋斗目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还笑!”逐月没好气的瞪她,“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白白给自己找罪受。” “我……”洛长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想带他回洛府,让阿娘看看。” 第7章 袭胸 经过几日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的调~教,陆陌寒终于成功的学会了拿筷子!虽然维持的时间很短,但已经能在洛长然满怀期待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叉起一根鸡腿。 伴随着她要求的不断提高,他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各种耍无赖,往往趁她不备时突然端起盘子一股脑将菜拨进自己嘴里,都不带咀嚼的,直接吞下去,末了一脸无辜的看她,澄澈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她,“我没用手,你看,我就是用筷子吃的,”抑或直接将盘子端走,躲在无人的角落大快朵颐,实在从洛长然手里抢不到盘子,也就退而求其次,抓几个点心馒头,运气好抓到肘子肉类,溜之大吉。 洛长然防不胜防,连夜让逐月找木匠做了几个木盘子,并钉在食案上。 本以为这次万无一失,万万没料到,陆陌寒见盘子拿不起来,干脆直接将食案端走了。 洛长然气的直跺脚,偏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不是陆明成,没有能力擒住他,只能任由他逃之夭夭。不过她猜测着,他之所以跑,许是担心克制不住自己不小心伤到她,若是能让陆明成控制住他不乱跑,自己再耐心教导,许会事半功倍。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便被她掐断,让她求助于陆明成,绝不可能! 调整计划,取消所有便携可携带吃食,将他的膳食全部换为小菜,食案搁至柱子旁边,绑在柱上。 陆陌寒一番折腾,未找到有效法子,又被洛长然逼着必须用筷子夹菜,抖抖索索试了半个时辰,一口也未吃上,终于不耐烦,一掌将食案拍得七零八落,筷子折成数截扔在地上,摆明老子不干了! 洛长然忍下一肚子怒气,温柔安抚他,他却暴躁的冲出去,铁了心要反抗到底,后面几日再也没来过小院,自己跑去膳房,想怎么吃怎么吃,无人敢二话。 洛长然消火后,不禁反思,莫不是逼得太狠了?她小时候有吮手指的毛病,被阿娘教训多次,挨了不少打,长至识字年纪才慢慢改过来,人的习惯并非一日养成,更不会一朝一夕改变,自己尚且如此,更遑论在山中十几年的陆陌寒。 看来还是太心急了,洛长然自责了一番,叫上逐月去找他。 陆陌寒不在屋里,找了大半天,竟然在自己院里的杂草丛中找到,洛长然又是吃惊又是无奈,将他拽出来问道:“这几日你一直在此?我还以为你没来,为何躲在这里不出来?” 问完自个先想到了答案,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满怀歉意道:“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以后我们慢慢来。” 陆陌寒沉默着,无声释放他的抵触情绪。 “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洛长然继续道,眼里盛满柔情,温和的注视着他,“你别生气了可好?” 陆陌寒缓缓抬头,视线与她交缠,不说话。 洛长然露出甜甜的笑,“我们先学个简单的。” 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心中已有主意。 陈国讲究礼仪,吃穿住行言行举止都有严格要求,尤其是世家子,服饰装扮不合场合,举止动作随意散漫皆被视为无礼之举,要接受谴责。所以高门大户基本都请了礼仪先生或教养嬷嬷,自小教导孩子诗书礼仪。洛长然刚学会走路没多久,便跟着嫡长女洛长华一起学习各种规矩,没少挨嬷嬷的白眼,至今记忆犹新。 据说陆陌寒刚被找回来时几乎不会直立行走,陆明成努力许久才让他改成现在这样,奇怪滑稽自不必说,而且一上战场又会恢复野兽本性,洛长然上一世临死时也算见识过了,知道所言非虚。 相比来说,走路比用膳礼仪简单多了,陆明成既然能让他完成四肢到两肢的进化,自己何不让他变得更好些,洛长然信心十足。 原本想找先生来指导,考虑到陆陌寒毫无理由的排外性,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自己来。 逐月对她此举不敢苟同,忧心忡忡的分析,“女子与男子姿态相差甚多,姑娘走起路来婷婷袅袅,赏心悦目,可若是将三公子也教成那样,未免……”逐月想了想那个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这个洛长然也想到了,但并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在教的时候帮他找个别的参考。 而这个参考物,似乎只有陆明成最合适。 他的举止仪态虽不是陈国最好的,但气质绝对是旁人望尘莫及的,即便什么都不做,静静站在那里,也能让人生出轩昂不凡之感。 所以洛长然指导陆陌寒时,每句话都会加上“像你大哥那样”,比如“立毋跛,必正方,像你大哥那样;固颐正视,平肩正背,像你大哥那样;端面摄缨,昂首阔步,像你大哥那样……” 陆陌寒一脸茫然,耳朵里只有大哥,大哥,大哥…… 洛长然见他站着不动,索性走过去说。 “挺胸抬头,正视前方,”边说边将他头摆正,不好意思强迫他挺胸,只好自个示范,站直身子,拍拍自己的胸脯,“像这样,身形端直,平肩正背……” 眼前有了*参照,陆陌寒立刻便懂了,学她的样子伸手,啪啪朝她胸部拍两下,然后一脸正直的目视前方。 洛长然脑子里嗡一声,一片空白。 这混蛋方才做了什么?竟然明目张胆的袭胸! 是可忍孰不可忍,洛长然赤红着脸瞪向他,却见他神情严肃,腰板挺得倍直,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所犯错误。 张口欲教训,可又不知如何说,又是尴尬又是羞愤,被他碰触的部位好像烧了把火,滚烫的热意从脖子一路延伸到耳后根。 陆陌寒迟迟未听到声响,侧目看她,发现她双颊酡红,眼神慌乱,不禁露出奇怪的神情,视线定在她脸上不舍得移开。 第一次见她是在船上,她穿着喜气洋洋的红色衣裙站在河岸边,手里提着一盏花灯,离得不是很远,灯火映照下,可以清楚看到那柳眉又细又长,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眼睛大而有神,鼻梁挺秀,肤如凝脂,含笑而立,犹如夷山上绽放的山茶花,不由自主便看直了眼。 而现在,水灵灵的眼睛泛着氤氲,白皙肤色像是被花汁浸染,含苞怒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想摸一摸那绯红的花瓣,看看是不是与山上的一样光滑。 却不想那花儿似受了惊吓,双手交错抱在胸前,狠狠瞪了他一眼仓皇跑进了屋。 陆陌寒:别跑,我不吃你。 在门外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也不见洛长然再出来,陆陌寒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难道拍的不对?可她明明就是那样做的,她还说要像大哥那样,大哥是什么样的?他歪头思索了许久,没想起来,决定去看看。 循着气味,很快便找到了在府后林子里练功的陆明成。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与山里的伙伴们不同,它们身上有长长的美丽毛发,可以抵挡严寒,不像自己浑身光秃秃的,丑陋不堪。他厌恶自己的模样,偶尔在水中看到自己倒影时都会发怒狠狠搅乱水面,他很孤独,常常一个人坐在山坡上看日出日落,花开花落,以为自己会那样看一辈子。 五年前第一次见到练功那人时,他惊异于此物竟与自己如此想象,好奇又谨慎的靠近他,被他抓住关进了笼子里,他明明没有自己力量大,却能用那舒展四肢似得动作将他降服,他不甘心! 那人将他带离山里,去了个到处都有像他那样物种的地方,强逼他直立行走,不许他伤人,不许他吃生肉,不许他到处乱跑…… 他没少反抗,为此吃了不少苦。 后来他慢慢能听懂那人说话了,知道他叫陆明成,是他的大哥,自己叫陆陌寒,是陆明成的弟弟,他们是兄弟,知道了自己不是动物,是人! 人是要住在屋子里的,他开始学着适应周围的幻境,听大哥的话,不随便伤人。 他有些忌惮这个大哥,因为他打不过,尤其是在他舒缓筋骨时,他不敢接近。 陆明成感受到不远处的视线,见是陆陌寒,惊讶的停下动作。 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来找自己,会是什么事呢?陆明成按压下内心的汹涌澎湃,一派平静的走过去。 陆陌寒目不转睛的瞧着他,待他到了近前,默默站到他身侧。 陆明成一头雾水,“三弟,你找我……” 嘭!话未说完,便被他一掌击在胸前,而他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似得目视前方,一脸正气。 陆明成,“……” 许久没声响,陆陌寒以为自己做的不标准,转身又是一掌。 陆明成咳了声,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刚要发作,他又是一掌袭来。 陆明成捏住他手,咬牙切齿,“……陆陌寒!目无兄长,出手伤人,谁教你的!” 第8章 偶遇 洛长然欣慰的发现陆陌寒对于走路姿态的学习并未有强烈的反抗,只是常常会不耐烦,断断续续几天下来,倒也有不少进步。 常言道,人靠衣裳马靠鞍,洛长然认为,陆陌寒之所以看起来形象不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衣裳的缘故。 嫁进陆府以来,甚至上辈子的十年记忆中,他一直穿着身上那件宽大的黑袍子,松散邋遢,一年四季未见换过,也不知是所有服饰都是那样,还是从未换洗过。 注意到这个问题后,洛长然紧接着就闻到了他身上的异味,再也按捺不住将他改头换面的心。 请裁缝来还要再寻时间挑选布料,颇费时间,洛长然决定直接带他去布店。 刚好这几日天气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打定主意后他们于翌日一大早出了门。 逐月害怕陆陌寒,便与车夫坐在外面,马车里空间很大,陆陌寒自一上来便惊奇的四下打量,像是从未坐过的样子,路面不平偶有颠簸,他每次都会警惕的弹起来,身量本就高大,头撞在车顶上,疼得龇牙咧嘴,颇是好笑。 陆府离街市太远,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才到,马车直接停在了布店前,逐月撩开帘子,准备去扶洛长然,却被先一步钻出来的陆陌寒惊得后退了几步。 他跳下马车,倒没有忘记洛长然,回身直愣愣的瞅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不下来。 洛长然也看他,不见他有帮忙的意思,只好求救的看向逐月。 逐月小心翼翼的越过他,放下轿凳,搀扶着洛长然下来。 往前走了两步,不见陆陌寒跟上来,回头一看,只见他手里拿着那轿凳,翻来覆去的瞧。 洛长然没好气的叫他,他这才放下手中东西慢腾腾过来。 以前在洛府时,穿衣用具都有严格规定,府里有专门的人负责按季缝制新衣,洛长然虽是庶女,但好歹出身侯府,衣食上比不上嫡女,可也从未差过。嫁到陆府之后因为种种原因,衣裙都是自己请人来做,上一世时常常光顾这家店,与掌柜的也算熟识,对他的手艺放心。 逐月却是不知她为何放着大的缎庄不去,跑来这么家小店,问她她也不好好说,随口敷衍了两句。 洛长然自然不能告诉她实话,其实上一世发现这家店还是因为沈初,这店的位置与沈府离得不远,沈初大婚时她痛不欲生,偷偷从陆府跑出来,不敢到沈府去看,便失魂落魄的在周围转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之后常常以做衣裳为由过来,期待能与他偶遇,但整整十年,一次也没遇到过,当时觉得有缘无分黯然神伤,现在想来,上天早早就给了自己答案,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掌柜的是个矮胖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长得慈眉善目,大腹便便,坐在柜台前算账,见有人进来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来。 “客官,买布还是做衣裳?小店有新进的上好布料,里面请……” 洛长然看了他一眼,模样未见什么变化,看来之后几年保养的不错。熟门熟路的走到里间,扫视了一圈,视线定在一匹橙色锦缎上。 她偏爱暖色调,服饰大多都是明亮的颜色,而陆陌寒凶煞冷厉,从内而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更适合清冷的颜色,但洛长然就是想让他改变,变得温暖起来。 逐月见她挪不开眼,笑着道:“姑娘喜欢便买下来吧,正好快入冬了,做件襦裙穿看着都暖和。” “恩,”洛长然含笑点头,朝掌柜的一指,“就那匹吧,”然后看向陆陌寒,“给他做。” 逐月,“……” 掌柜的欲言又止,手脚麻利的取下锦缎,想要帮陆陌寒量体裁衣,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得不敢近前。 洛长然只得自己来,他没有拒绝,目光好奇的打量着她手中的尺子。 逐月期期艾艾的建议她换个颜色,洛长然不为所动,量完之后终究是有些忐忑,又灰色、玄色各挑了一匹,细心的交代好款式样式,付了定金。 掌柜的拍着胸脯保证三日内做好送到,一听逐月所说府邸,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身份,主要是陆陌寒的身份,面上惊惧之色更甚。 洛长然赶紧带人离开,免得将人吓出病来。 却不想一出店门,便碰到了熟人。 命运有时候总爱与人开玩笑,魂牵梦萦想见一个人时,他从来都不会出现,感情殆尽不想见时,他却偏偏出现在你面前。 出现在洛长然面前的除了沈初,还有另一个人。 洛府三姑娘,洛长平。 洛家先祖开国有功,被封为雍武侯,爵位世袭,现在的侯爷便是洛长然的父亲洛兆,洛兆正房乃吏部尚书之女,生有一子三女,嫡长子洛禾,嫡长女洛长华和嫡五女洛长宁,二女洛长音早夭。正房之外收了两妾室,一个是洛长然的生母郑氏,一个便是洛长平的生母崔氏。 崔氏乃洛兆远房表妹,从小在洛府长大,与洛兆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以洛府准女主人的身份生活了十几年,却不料转正之际杀出个尚书千金来,正房之梦彻底湮灭。但她深受洛老夫人偏爱,加上生了二子洛书,在洛府的地位自然不是郑氏一个通房丫头所能比的。 说到底,郑氏作为公主的陪嫁丫鬟,翻身成为半个主子,完全是个意外,若非怀了洛长然,洛兆怎么可能勉为其难纳了她,他对她并没有感情。 虽然同为庶女,但洛长平深得父母祖母宠爱,在洛府的地位向来比洛长然高出一等,当初陆府想与洛府结亲,求皇上赐婚时,所有人都以为洛长平会嫁过去,因为嫡长女早已出嫁,嫡五女尚未成年,剩下的两个庶女,论地位论年龄,都是洛长平最合适,甚至她自己也认定了会是她,为此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崔氏疼爱女儿,不忍女儿嫁给凶残的陆陌寒,没少与洛兆吵闹。可是洛兆有什么办法,皇上要是真有意赐婚,难道他抗旨不成?万万没有料到,圣旨下来后,被赐婚的居然是四姑娘洛长然,吵闹了半个多月的洛府安静了。 洛兆干脆利落的与陆明成商定婚期,喜气洋洋的将洛长然嫁了出去,从头至尾未过问过她一句可曾愿意?怎么可能愿意,他心里清楚,何须过问。她不甘心,她痛恨父亲,痛恨洛府冷眼旁观看热闹的人,她一心求死,却被他关在屋里严加看管,甚至陆明成用沈初要挟她时,他也是冷眼旁观。 而沈初,她为了他的性命,为了他的前程,忍下所有的心酸不甘,毫不犹豫踏入那个黑暗深渊,他出任侍郎后,又为了他的名声地位,将所有感情深埋心底,克制自己不去见他,她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内心最柔软的部位,生怕他受到一丁点伤害,可他回报给她的是什么? 是当胸一箭,是毫不留情的舍弃,是陆陌寒被万箭穿心!一想到那个画面,洛长然便浑身生寒,一眼都不想看他,只想赶快离开。 “阿然,”他熟悉的声音响起,快步往这边而来。 洛长然脚步不停,装作未曾听到。 “阿然。” 他又叫了声,逐月好心提醒,“姑娘,是沈公子。” 洛长然狠狠瞪了她一眼,收住步伐。 逐月意识到不该开口,心虚的看了眼陆陌寒。 洛长平也跟了过来,抢先开口问她,“四妹,你怎么在这里?” 洛长然对她没有好感,不止是因为在洛府的差别待遇和赐婚乌龙,洛府长大的四位姑娘里,她们俩年纪相仿,又同为庶女,本该是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的好姐妹,外人眼里确实也是,但私下里,她有很强的占有心,但凡她喜欢的,洛长然连碰都不能碰,而她不喜欢的,送给洛长然,却不允许她拒绝,而且洛长然喜欢的东西,她总要抢过去玩几天,玩腻了便随手一丢。 其实上一世时,自从嫁进陆府,两人很少有交集,尤其是在她成功将洛长然喜欢的沈初抢过去,两人成亲之后,她们便几乎再未见过。 唯一的一次是得知自己回洛府看望阿娘时,她专门携了新婚夫君回娘家,关切的询问她的生活,情深义重的劝导她,“四妹,婚姻大事本就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御赐的婚事,何等荣耀,可不能一时意气想不开,为洛府带来灾难,想想郑姨,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 天知道她当时有多么的痛不欲生,还要违心的祝福他们夫妻恩爱,当真愚不可及,现在看他们两,油然生出一种奸夫□□的感觉。 干巴巴叫了声三姐,客气的朝沈初行了一礼,这才敷衍道:“过来做几件衣裳。” 沈初对她疏离的反应颇觉奇怪,眼中闪过一抹狐疑,看到她身后之人时,不禁怔住。 洛长平惊讶的声音同时响起,“陆,陆陌寒!” 第9章 阿娘 洛长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洛长然居然与陆陌寒一起逛街,而且……那陆陌寒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洛长然不动声色的挡住他们的目光,倒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洛长平与她说话向来不客气,陆陌寒或许听不懂,但他看得懂神态,万一他被激怒,平白惹出不少麻烦。 不想与他们多说,不咸不淡道:“三姐若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也不等她回答,转身就走。 “四妹,别急着走呀,”洛长平叫住她,语声微顿,似是明白什么,柔柔弱弱的解释,“阿娘想吃荣盛斋的点心,左右我没事,便跑这一趟,没成想遇到了沈公子,真是巧了,这又遇见你。” “哦。” 洛长平怔住了,这是个什么反应? 沈初更是吃惊,不明白她出了何事,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冷淡,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与洛长平在一起? 他想上前解释,脚步刚一动,便感觉到一道狠历的视线朝自己射过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理智回到身体里,眼下并非说话的好时机,迈出去的那一步默默又收了回去。 洛长然再次告辞,往马车走去。 洛长平回过神来,急忙叮嘱她,“四妹,你若得空,回洛府看看郑姨吧,我见她近来似乎身子不适。” 洛长然停住脚步,回身行了一礼,“多谢三姐告知,长然知道了。” 不管她是真的好心传话,还是故意做给沈初看,洛长然都不在意,她关心的是话的内容,想来她也不会用这种事来骗自己。 回府途中,洛长然担心阿娘一直心神不宁,陆陌寒察觉到她的异样,一路上都目不转睛盯着她。 终究是放心不下,在案木街口转向时,洛长然让车夫停下来,嘱咐他先送三公子回去,自己回洛府一趟。 陆陌寒见她要走,下意识的就要跟上,洛长然可不敢带他回去,还没□□好,万一不小心吓着阿娘了可怎么办。 软硬兼施的将他推上车,吩咐车夫赶紧走,然后与逐月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此处离洛府不是很远,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洛长然不想见其他人,便从侧门而入,直接去了阿娘居住的院子。 伺候郑氏的两个嬷嬷在院子里干杂活,看到洛长然赶忙放下手中东西迎上来行礼,脸上都带了些惊喜神情。 上一世时洛长然心有怨恨,很少回洛府,每次回来两个嬷嬷都很高兴,她们伺候郑氏多年,看着洛长然长大,对她就像对自己孩子般用心。 洛长然自然知道这些,对她们一直心怀感激,眼下看到她们行礼,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扶起来,脸上带了笑意,“阿娘在屋里吗?” “在,四姑娘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也没让人通传一声,奴婢好准备准备。” “我想阿娘了,便回来看看她,”洛长然甜笑道:“阿娘身子可好?” 两个嬷嬷欲言又止,脸上流露出为难神色,不知当说不当说的样子。 洛长然心中一紧,看来洛长平说的是真的,快步往屋子走去,“嬷嬷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去看看阿娘。” 她们哪里真敢不管,忙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门窗紧闭,光线晦暗,空气中一股苦涩药味,隐约可见床榻上倚着个人影。 这股药味洛长然记忆深刻,每次回来看阿娘都能闻到,阿娘不喜欢烈日,不喜欢出门,尤其她出嫁后,便总是一个人待在屋里,想起她就哭,眼睛一年四季都是肿的,忧思郁结,落了满身的病。 听见开门的声响,那身影微微动了动,干涩的声音随之传来,“什么时辰了?” 嬷嬷上前两步,“主子,四姑娘回来了。” 身影怔了片刻,继而迅速坐起来,“怎么不早说,快来帮我更衣。” 洛长然拦下欲上前的嬷嬷,示意逐月去将窗户打开。 走到床榻边坐下,轻柔唤道:“阿娘。” 阳光忽然洒了进来,照在郑氏苍白的脸上,她眼睛眯了眯,适应明亮光线后,看向面前娇笑的女儿。 洛长然却忽然变了脸色,身子前倾,右手同时抚上她的脸颊,声调也变得急切,“阿娘,你脸怎么了,谁打的?” 郑氏长相秀气,若在普通人家也勉强能沾上一个丽字,但在这侯府,有国色天香的尚书千金和妩媚动人的崔氏在,她的容貌便不值一提,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那如玉肌肤,肤白胜雪,滑如凝脂,没有一丝瑕疵,即便现在上了些年纪,也未见晦暗粗糙,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洛长然小时候总喜欢摸她的脸,滑滑的好像蛋清,夜里做梦时梦到好吃的,都会在她脸上啃一口,为此挨了不少训斥。 但是现在,那张脸上明显的多了几道红印,气色也变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郑氏微笑着将她手拉下来,却不舍的放开,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揉着她的掌心道:“阿娘不小心摔了下,不碍事,你怎么突然回来,是不是……”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变得惊惶,“阿然可是受欺负了,快给娘看看。” 明知道她在骗自己,洛长然不忍心戳破,心里酸酸的,按住她焦急的在自己身上查看的手,“没有,我想阿娘了,所以就回来了。” 郑氏满眼的不信,“陆府肯放你一个人出来?” 洛长然觉得奇怪,自己又不是犯人,陆府怎么会不让出来,脑子里拐了几拐,约摸明白了七八分。 她当初嫁进陆府时外人不知情,洛府的人可都知道她有多么的不情愿,她们大概都知道陆府是强娶,加上她自成亲后这还是第一次出门,也难怪会让人误会自己被监管着。思及洛长平方才诧异的表情,想来也是那样认为的。 上一世出嫁后第一次回洛府似乎是洛老夫人七十大寿时,她与陆明成夫人永乐长公主一起回来的,具体细节记不太清了,她当时满心的仇恨,也不大关心这些事。 “阿娘,陆府没有为难我,”洛长然赶紧解释,免得她担心,“也没有人欺负我,今日是出来买些东西,刚好离府里不远,我便回来看看您……” “胡说!”郑氏打断她,满脸心疼,“采买东西是下人做的事,怎么能让你冒风出来,而且……” 她难过的偏过脸,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鼻子红红的转回来,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你身子都大好了吗?穿这么少,别再受凉了,落下病根可怎么办,”说着吩咐嬷嬷将她的披风拿来。 洛长然觉得奇怪,现在是仲秋季节,天气虽然转凉,但还不到寒冷的地步,而且自己出门前还特意加了件外衣,怎么看也不像穿着单薄的样子。 忙笑着阻止她,“阿然不冷,没那么娇气。” 郑氏轻拍了一下她手背,“听话,沾了冷水可不敢大意,要好好保养,否则入了冬身子骨该疼了。” 洛长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说的是自己落水之事。 可都过了这么多日,阿娘的口气听起来怎么像才知道的样子? 再看她脸上的伤,洛长然隐隐明白过来,阿娘虽然不受宠,经常遭受仆人怠慢,但在这个府里,敢明目张胆朝她动手的,还能有谁! “是不是父亲责怪你询问我的事?”洛长然声音带了怒气,“他不要我了,可我还是阿娘的女儿,竟是连问都不能问吗?” “不敢乱说,”郑氏见女儿满面怒容,赶忙道:“我都说了是摔得,而且侯爷何时说过不要你,你莫要与他置气。” 是没有明说过,可他做的事不就是那个意思吗?洛长然气愤的咬着唇,不吭声。 “听到了吗?”郑氏不愿她与父亲有嫌隙,又解释道:“阿娘知道你委屈,可你的婚事是圣上所赐,怨不得侯爷,你是他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无论怎样他永远都是你父亲,你得敬重孝顺他,知道吗?” 原本回来就是看望阿娘的,洛长然不愿意说其他人,闷闷的嗯了声,没有再反驳。 上一世她极少回洛府也是因为有这个原因在,虽然关心思念阿娘,可每次回来她都要催着自己去向父亲和嫡母请安,父亲说什么也不许忤逆违抗,她恨父亲没有为女儿的婚事努力,毫不犹豫的将女儿推入虎穴,却不许女儿对父亲有半分不满。 每次说起来,她总要将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自责自己地位低,没本事,护不住女儿。 在她看来,倘若自己不是丫鬟出身,倘若有个可依靠的娘家,丈夫便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女儿也不会吃这些苦,感情自古以来都是建立在权利和地位上的,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 旁边的嬷嬷见母女两难得见面,没说几句话便起了气,忙打岔道:“主子该喝药了,奴婢给您端过来。” 一提喝药,洛长然的那点小情绪瞬间消退,起身朝嬷嬷道:“我随你一起去,阿娘你先歇着。” 郑氏岂能不知她的小心思,却也无可奈何,有些话自己不能说,可难保别人议论,纸里包不住火,只怕她不想知道也会有人将话送进她耳里,更何况她有心打探了。 原还想让她去向父亲请安,看来也不可能了。 果然如她所想,一出来,洛长然便抓住嬷嬷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第10章 失踪 嬷嬷左右为难,吞吞吐吐的不说。 洛长然道:“我不想去问别人,嬷嬷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让阿娘知道。” 嬷嬷犹豫了片刻,心知她若从自己这里打探不到,真去了问别人,难保不会让侯爷知道,惹他不快,便告诉了她。 原是郑氏听府里的人说洛长然在陆府跳湖了,吓得赶忙去找侯爷询问情况,这才知是下人谣言误传,但终究是不放心,想将女儿接回洛府照顾几日,被侯爷训斥小事化大,挑拨两家关系,郑氏担心女儿,一时着急言语有失,惹侯爷发了火。 洛长然听完气的浑身发抖,他只顾着和陆家的关系,怕陆家因此有想法,何曾关心过她这个女儿的安危,只怕自己真的死了在他眼中也是小事。 虽然早已对他失望,但毕竟是父女之间的矛盾,如今见他竟然因为阿娘关心自己而动手打她,洛长然着实不能忍,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找他,好在理智尚存,堪堪束缚住她冲动的步伐。 找他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打回来? 拿了药回屋,看着榻上的清瘦身影,洛长然心中酸涩难言,说到底,阿娘受得这些罪都是为了自己,她身子本就不好,经此一事,只怕又要将养一段时日了。她又不喜与府里人走动,定是会闷在屋里黯然神伤。 这么想着,便不舍得离开了,喂她喝了药,开始东拉西扯起来。 逐月见天色不早了,问她何时回陆府,洛长然想着马车已经送陆陌寒回去了,她不愿用洛府人的,而且眼看着天要黑了,陆府离得又远,索性不回去了。 郑氏自然是高兴女儿多陪陪自己,可也担心陆府管的严,即便是在娘家,没什么大事夜不归宿总归是不好。 洛长然便让逐月找人送了封信回去,郑氏见拗不过她,便也未再多说。 夜里,郑氏与女儿同塌而眠,随意说着话,眉宇间阴郁冲淡不少。 洛长然想到陆陌寒,自己今日没回去,他用晚膳时定是兴高采烈的自由放飞了。 就当是给他最近表现良好的奖励吧,洛长然不自觉笑了笑,转向郑氏。 “阿娘,你平日要多出去走走,别总是闷在屋里,晒晒太阳,呼吸点新鲜空气,身子才会好。” “哎……”郑氏轻轻叹了口气,微笑道:“好,听阿然的。” 洛长然知道她在敷衍自己,往她怀里蹭了蹭,“阿娘,你不用担心我,三公子其实没有外面说的那么可怕。” 郑氏握住她的手,声音略微低了下去,“是吗?” 洛长然急道:“真的,他刚回来时是凶残野蛮,但这几年陆将军将他教的很好,他不会再主动伤人,更不会伤害我。” “可是我听说他徒手撕人,还,还食人肉饮人血!”郑氏三分惊讶七分不信道,惊讶的是因为女儿居然为那个野兽说好话,但想到或许是为了安慰自己,便忽略不计只剩下不信了。 洛长然如何能不知道她的想法,赶紧道:“那都不是真的,阿娘宁愿相信外人之言也不肯相信女儿吗?” “可你成亲那日……” 洛长然脸一红,尽管婚事非自己所愿,但在金陵城影响甚大,将军府和侯府也都极为重视,她称得上是风光大嫁。平心而论,倘若陆陌寒并非恶名在外,以陆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她一个不受宠的侯府庶女,是不可能攀上这门亲事的。 也是因为陆陌寒的原因,这桩婚事格外引人注意,多半都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尤其是夜里闹洞房时,没人敢真的去挑战陆陌寒,但总有几个胆大之人,耐不住好奇偷偷摸摸躲在门外偷听,都是陆家军的亲随,陆明成也未太在意,结果全被陆陌寒卸了胳膊。 洛长然当时吓得腿都软了,而陆陌寒收拾完那些人,似觉得无趣,一脚踢开,满手是血的看了她一眼走了。 如果没有重生,没有近来的相处,洛长然与阿娘,与其他人想法别无二致,不会有现在的相护,心知无法在言语上轻易改变阿娘对他的看法,只得道:“他现在已经变了很多,阿娘若不信,下次我带他回来,您亲自看看。” 这话说出来她其实心里挺没底的,她有信心教好陆陌寒,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眼下为了让阿娘宽心,不得不这么说,但想到他今日见洛长平沈初似乎未曾展现出恶意,心里又有些安慰,看来只要不故意激怒他,他是能控制自己的。 郑氏见女儿极为诚恳,不像撒谎的样子,那不信又削减了几分,迟疑道:“好吧,阿娘相信你,只要你安好,阿娘就高兴,不早了,睡吧……” 夜幕沉沉,天边零零散散挂着几个星星,孤孤单单,好像窥视光明的眼睛,一眨一眨。 洛长然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嗯。” 翌日清晨,洛长然和逐月回了陆府。 昨夜说了大半夜的话,后半夜又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不时还有野猫渗人的叫声,洛长然几乎没怎么睡,回来的路上便已困得眼皮打架,到了陆府,只想赶紧先补个觉。 府里空荡荡,没几个人,往日巡逻的侍卫也不见去了哪里,洛长然觉得诧异,问了个路过的小厮,这才知道,陆陌寒丢了! 据他所说,昨日送陆陌寒回来的车夫将车赶回陆府之后,迟迟不见人下来,这才发现三公子不见了,府里侍卫找了一夜,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看他的神情像是知道是谁将陆陌寒带了出去,末了还好心提醒了句,“将军发了很大的火,说找不到三公子让府兵都别回来了。” 洛长然瞬间睡意全消,待小厮走后,急忙拉住逐月的手问,“陆陌寒怎么会不见了?我明明让他跟车夫先回来,他怎么这么不听话,跑哪去了?” 逐月当然无法回答她这些问题,只能安慰她,“姑娘别着急,许是三公子又躲到哪里去了,没准一会自个就出现了。” “对,他喜欢躲在隐蔽的地方,我上次也是找了许久,可是……”洛长然不安的道:“那是在府里,外面那么大,他,他不会真的跑了吧?” “不会的……”逐月话还未说完,便见陆明成的近身护卫快步走了过来。 上前行了一礼道:“三夫人,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这是知道她回来了,要兴师问罪了,洛长然心虚的跟着他到了东厅,一眼便看到陆明成铁青着脸站在主座前。 小心翼翼的进去,尚未来得及行礼,他便已冲了过来,在她前面一步处站定,眼中喷火,饱含怒意的压抑声音置问她,“你可知我找了他多久!” 洛长然被他吓得后退了两步,脚下没留意,碰到放茶壶的小几,一屁股跌坐在上面。 猛然意识到,他是杀伐果断的将军,手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命,捏死自己就跟捏死只蚂蚁般简单,而且洛府也绝不会为自己伸冤做主。 脸色瞬间苍白,洛长然惊惧的抬起头来看他,一动也不敢动。 陆明成意识到自己言行不当,强压下怒气,让吓呆的逐月扶她起来,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洛长然原本还想向他解释两句,这会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只能在心里不断祈祷着陆陌寒赶紧回来,否则自己决计没有好果子吃。 陆明成倒还记得找她来并非为了出气,详细询问她昨日之事,洛长然不敢有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包括遇见沈初和洛长平的事。 她知道那车夫肯定将一切早都交代了,她现在对沈初没有感情,可谓坐的正行的端,胸怀坦荡,没有必要隐瞒,不说反而会令他起疑。 陆明成听她说完后陷入沉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现在的洛长然与以前的洛长然好像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他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 洛长然汇报完毕后微微松了口气,见他迟迟不说话,脑子里蓦地闪过方才的话。 “你可知我找了他多久!” 洛长然只知道陆陌寒回来已经有五年,被找回来时应该是十□□岁,当时金陵城传的沸沸扬扬,说陆将军在北疆带回了个兽人,见人就咬,大哥当时还跑去看了,如此轰动,她不知道也难。 但是陆明成从什么时候开始找的,她还真不知道,也不知道陆明成带他出门从来不离其身,转念想到,倘若陆陌寒真的一去不回,随便哪个山里一钻,就此远去,自由了无痕,陆明成该上哪去找?以前还知道大概区域范围,现在……天下之大,山川之多,岂不如大海捞针? 洛长然心中充满愧疚,对陆明成的惧意也减退不少,再一想到陆陌寒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身子像是瞬间被抽空,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精神。 东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两人各怀心思,离得老远站着。逐月想扶洛长然坐下,见陆明成站的笔直,默默退到一边,不敢多嘴了。 好在没多久便有侍卫进来禀报,“将军,三公子找到了。” 陆明成大步往外走,“在哪找到的?” 侍卫看了眼洛长然,缓缓道:“雍武侯府……” 第11章 失望 洛长然坐在木案一侧,神情呆滞,身上衣衫皱皱巴巴,袖口有几滴茶渍,是方才被陆明成所吓不小心碰翻茶壶沾到的。 夜幕西垂,屋子里光线渐渐暗了下来,陆陌寒蜷缩在柱子后面,远远盯着她,眸光清亮,发丝凌乱,身上灰扑扑的,手背隐隐有红色的血迹,晦暗不明,看不真切。 院子里静悄悄的,落叶之音清晰可闻,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陆陌寒移开视线看向门边,见进来的是逐月,目光收回又投向了洛长然。 “姑娘,怎么不掌灯?”逐月慢慢进来,点亮火烛,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 她这才看到陆陌寒,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往洛长然跟前走去。 “阿娘伤得如何?”洛长然急忙问她。 “姑娘放心,主子没有大碍,”逐月道:“只是受了些惊吓,倒是……” 洛长然心中一紧。 “世子爷肋骨断了,怕是有一阵不能下床了,”逐月小心翼翼道,“侯爷和夫人气得不轻。” “大哥不是随燕王在东海练兵吗?”洛长然疑道。 “昨日刚回来,三公子冲进主子房里时他正好在附近,听见声响便去阻止……” 白日里也听前来禀报的侍卫杂七杂八说了一些,洛长然大概明白了。 昨日她前脚刚走,陆陌寒后脚便跳下马车跟了过来,一路跟进了侯府,许是怕她知道了生气,一直躲在郑氏院子里的松树上,他在山林长大善于隐匿行踪,加上院子里人少,如果不是特意抬头去看的话很难发现。 他就这么躲了一夜,早上不知怎么回事自个掉了下来,两个嬷嬷惊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他就冲进了屋里,一通乱嗅,火了! 屋里能砸的都砸了,侍卫们奈何他不得,世子洛禾制止被伤,阿娘受惊晕了过去,若不是陆明成后来赶到,他怕是要将侯府整个屋顶都掀过来了。 陆明成担心侯府为难洛长然,便没让她跟过去,将陆陌寒带回来后扔给她,又去帮弟弟擦屁股了。 陆陌寒在侯府发挥的正酣畅,猛然看见大哥的面孔,还有那熟悉的牛皮鞭,顿时就颓了下来。 被绑回陆府后又见洛长然面无表情,压根不搭理自己,整个人更颓了,缩在柱子后几乎未动过。 “将军还在侯府吗?” 逐月摇头表示不知,她是偷偷摸摸跟过去的,找了府里以前几个相好的姐妹打听了一下,至于陆明成的行踪,她如何能知道。 洛长然问这个也只是想知道此事陆明成是如何解决的,父亲对自己不在意,如今受伤的是大哥,他还会为了维护和陆府的关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只怕他愿意,嫡母也不会愿意。 逐月见她神情疲惫,面色苍白,安慰道:“主子没事便好,其他的姑娘就莫要担忧了,将军自会处理好的。” 洛长然点头,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两声。 逐月掩嘴轻笑,“姑娘一天未吃东西了,奴婢去厨房熬些粥来。” 洛长然看了眼陆陌寒,“多做些吧,再弄几个菜。” “是,姑娘。” 逐月手脚麻利的做了几个精致菜肴,有荤有素,还有洛长然最爱喝的莲子粥。刚端上来,陆陌寒便如疯狗一样扑了过来。 洛长然拦住他的两只爪子,他看看吃食,看看她,乖乖坐下。 手里又被塞了把筷子,陆陌寒眼里流露出不情愿,一动不动。 洛长然夹了满满一碗菜,推到他面前,示意他端起来些夹,“这样就容易了,试试。” 陆陌寒照她所说,戳试了几下,总是刚离开碗沿便掉下去。 洛长然看的心急,耐着性子道:“慢慢来,不着急。” 怎么可能不急,陆陌寒饿了一天一夜,早已饥肠辘辘,眼下若非洛长然压制着,案上这些盘子都已经是空的了。 手越抬越高,眼看着过了下颚,洛长然对他这个动作太过熟悉,忙喊,“陆陌寒!” 他充耳未闻,也许是饿极,实在没耐心,猛的举高手里的碗,仰起头,像以前那样,用筷子狠劲往嘴里拨,整张脸都几乎埋进了碗里。 洛长然赶紧起身阻止,他却是铁了心要反抗,怎么都拉不动。 逐月想帮忙,可听到陆陌寒吞咽的间隙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吓得一步也不敢上前。 洛长然也来了气,干脆双手去掰那小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劲最猛时,他刚好吃完最后一口,松开了手。 对持的力道忽减,洛长然猝不及防,踉跄着朝后跌去,青瓷小碗掉在地上摔成碎片,有一片正好扎进了她落下的手掌里,顿时鲜血直流。 逐月没来得及提醒,赶紧将她扶起来,见那碎片还直挺挺的插在肉里,惊慌的转身就往门外冲,“我去请大夫。” 洛长然只觉得手上钻心的疼,心里也是酸疼的厉害,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满腹委屈,无力感遍布全身,整个人像是掉进了汪洋大海。 原本以为海上漂浮的荆棘是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努力拔去它身上的刺,想要抱紧它与它一起回到岸上,可不但被他的刺所伤,而且离岸边越来越远。 岸边有阿娘,一直在等着她,等她回去,等她脱离苦海。她若一直不能回去,岸边的风会将阿娘吹走,吹到另外一个世界。 可笑的是想将荆棘变成乔木,带回去见阿娘,谁料荆棘没有耐心改变,自个跑了去。 理智告诉她,他是因为自己才惊吓了阿娘,才让自己昨夜的软语安抚成了谎言,可感情却无法控制的往失望怨责的方向而去。 洛长然眼泪越落越急,开始还是低低的啜泣声,慢慢变成嚎啕大哭,好像要将忍了数年的眼泪通通流出来似的。一面伤心一面自我安慰,反正这小院也没其他人,就尽情发泄一下好了。 陆陌寒不知所措的望着她,满脸愧疚,眼里全是碎裂的光,蜷缩着身子一点点往后蹭。 门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洛长然抬起泪眼迷蒙的脸,手背抹了两下泪,看清出现在屋里的几个人时,哭声立止。 逐月几乎是在她停止哭泣的同时便跑了过来,一边安慰她一边心疼的也掉下泪来,“姑娘,你别哭了,大夫来了,上了药就不疼了。” 洛长然迅速将脸上泪痕抹去,忽略白胡子老头,看向那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 男子丰神俊朗,神采奕奕,气质飞扬明亮,女子眉目如画,端庄优雅,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美人正是永乐长公主,当今皇上的亲妹妹,陆明成发妻,上一世时因为对陆家的成见,洛长然一直刻意避免与陆府人接触,与她交集甚少,虽然住在同一个府里,但是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印象最深的是她滑胎了两次,至陆明成死也没有为他添个一儿半女,以至于陆家军大权最后落入陆斯呈之手。 她与陆明成鹣鲽情深,相濡以沫,陆明成死后她整个人去了半条命,一夜衰老,形容枯槁,令洛长然一个满怀恨意的人都看的忍不住动容。 上前两步行礼,“长然见过将军,长公主,不知将军长公主前来,多有失……” 还未说完,已被人扶了起来,长公主柔声道:“你受伤了,无须多礼,”转向白胡子老头,“胡太医,您来看看。” 洛长然可是知道这位太医大名的,虽是半路出家,未接受过正规学习,但医术极好,尤擅疑难杂症,就是脾气有些古怪,因此在太医院被排挤,受了不少冤枉气,老头子一怒之下撂挑子不干了,要回乡下种地去,皇上不舍得这等医术奇才就此湮没,正好永乐长公主与骠骑将军陆明成定下婚事,成亲在即,索性将他打包送到了陆府,成为长公主的专用太医,万一这以后宫里遇上什么疑难杂症,还能派上用场。 逐月说去请大夫,怎么将他请来了?而且还多了两个亮晶晶,洛长然用眼神询问她,这才发现她还在抽抽搭搭的抹眼泪。 “看什么看,坐下!” 一声怒吼,洛长然浑身打了个哆嗦,可能是没吃饭,双腿竟然软了下去,心道果然是名不虚传。 陆明成扫视了一圈杯盘狼藉的屋子,看向躲在角落里的陆陌寒。 他来这里是打算将陆陌寒带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因为已入夜多有不便所以携了公主,没想到半路遇到了急匆匆去找大夫的逐月,便派人请了胡太医一同前来。 早上刚伤了人,晚上又伤人,还是自己的妻子,陆明成忍了一天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 “你过来!” 陆陌寒一动不动。 “过来!”声音提高了几分。 陆陌寒微微动了下,又缩了回去。 陆明成大喝,“过来!” 洛长然吓得手抖了下,胡太医面无表情的顺势将碎瓷片拔了出来。 一声哀叫响彻小院。 与此同时,陆陌寒发出如同野兽的吼声,疯了一样扑过来。 第12章 惩罚 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越是强大到无人可敌的地步,越是脆弱的不堪一击,只要是那个天生克制你的人,纵使你蹦哒到云霄九天,他也能轻松将你拽下来。 陆陌寒蹦的没有那么高,所以陆明成直接将他踢了出去,牛皮鞭一捆,如同待宰羔羊,提着他后颈准备拎出去。 洛长然简直不忍直视,刚好手上的药也上完了,赶紧起身致谢。 胡太医鼻孔里哼了声,扔下两瓶药,二话不说打着哈欠出了门。 长公主早已对他的态度见怪不怪,嘱咐了几句,随之离开了。 夫妇二人都走到了院门口,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长公主回身对洛长然道:“对了,侯府的事你不用担心,将军自会解决,令堂和令兄已派了太医去看了,没有大碍,侯府的损失都会原样补回来,你且安心,此事与你无关,想来侯爷不会迁怒于你。” 洛长然心道即使他迁怒也无所谓,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行礼道了声谢,待他们走了,仔细想了想长公主那番话,总有种陆府有的是钱,没有钱搞不定的事的感觉。 陆明成惩罚陆陌寒的法子很简单粗暴,关押禁食,陆陌寒过去十多年生命中唯一一件事便是吃,所有活动均为填饱肚子服务,禁食对他来说委实痛苦,不到两日就在牢里闹翻了天。 洛长然去看他时,他正孜孜不倦的啃监牢的铁栅栏,这牢房位于陆府后面的小山丘上,用岩石所建,四面坚固,就连地上都铺了青石板,犹如铜墙铁壁,一看便知是为陆陌寒特地准备的。 见她过来,执着于磨牙大业的犯人忽然就放弃了,收起浑身凶煞之气,默默退到了墙角。 洛长然视线一扫,墙壁上红迹斑斑,地上散落着几块碎石,再看陆陌寒,狼狈不堪,蓬头垢面,手上皮肤几乎全烂,鲜血淋漓,鞋履不知去了哪里,□□的双脚红彤彤的,不知是冻得还是肿了。 对他的不满早抛到了九霄云外,暗自埋怨了几句陆明成的心狠,含笑上前。 “陆……”洛长然刚开了个口,就见陆陌寒受了惊吓似得,蜷着身子使劲往后缩,恨不得嵌进墙壁里去,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愧疚之情。 起码还是知错的,若是能改就更好了,洛长然心道,柔声唤他,“陆陌寒。” 一动不动。 再叫,还是不动。 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固然是好,但是逃避就非大丈夫所为了,洛长然声音沉了几分,“陆陌寒!” 缩在墙角的人微微抬起头,看到她脸上带了怒气,犹豫了一番磨磨蹭蹭的走过来。 洛长然抓住他的手,防止他再跑,许是太着急用力过猛,他嘴角轻轻抽了下,但是没有挣脱。 他手指冰凉,掌心粗硬,全是老茧,握着很不舒服,还有些黏乎乎的感觉。 洛长然低头一看,抓了满手鲜血,吓得赶紧松开。 陆陌寒眼里流露出受伤的神情,微微低了头,将手缩回去。 洛长然赶忙道:“我不是嫌弃你,我是怕弄疼你。” 陆陌寒迷惑的眨了眨眼睛,继而看向她包扎严实的左手,眸光闪了闪。 洛长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榛子酥,吸引他的注意,她记得他喜欢吃这个。 果然见他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同时咽了下口水,满脸的垂涎欲滴。 饿了这么多天,竟还能忍住不抢,洛长然深感欣慰,从栅栏空隙伸进去递到他面前。 陆陌寒迟疑的摇头。 洛长然笑道:“吃吧。” 他不敢置信的看看她,看看点心,得到她鼓励的目光后,慢慢抬起手。 突然横空多出来一只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迅速将洛长然手上点心抢了去,三两口塞进自己嘴里,含含糊糊的指责。 “你……不许他……吃,我……表……,让他……看……” 洛长然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国公府世子齐进,陆陌寒嫡亲姨母的儿子,金陵城最不着调的贵公子,游手好闲,纵情声色,世家公子中的老鼠屎,有他在的地方,无论环境还是周围人群,整体形象都会下降一个层级。 饥肠辘辘的陆陌寒一见自己食物被抢,当下怒不可遏的吼起来,双手从铁栅栏里使劲往外伸,挣扎着要抓他,洛长然毫不怀疑,如果现在将他放出来,一准会撕碎了那老鼠屎。 赶紧从袖子里再掏出几块递到他手上,安抚了几句,他迅速收起暴戾神态,乖乖吃起来,眼睛却还戒备的盯着齐进。 “三表嫂,大表哥不让给他吃东西,你敢阳奉阴违!”齐进嘴里东西咽下去后,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洛长然转身,看向离得远远的灰袍少年,说话是理直气壮,可那样子明显是受了惊吓,在陆陌寒强大的眼神杀之下,半步也不敢再上前来。 陈国讲究礼仪,出门净面佩香,更衣束冠是世家大族基本教养,就连普通老百姓也都是衣着整齐,头裹巾帻,而眼前这位世子,完全与陆陌寒一个风格,衣衫歪歪斜斜挂在身上,头发凌乱,只用簪子松散别着,满面灰尘,看不出原来肤色,离这么远也能闻到他身上飘过来的异味,像是牲畜粪便的味道,与牢里陆陌寒身上的味道遥相呼应。 洛长然与齐进没什么交情,上一世到死也没说过几句话,主要是因为每次听到他叫三表嫂都恨不得割了他的舌头,如今虽能平静以待,但看不惯他的做派,也不想多说,尤其是在两种味道夹击之下,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抬脚欲走,却被他先一步拦住,嬉皮笑脸的道:“放心放心,我不会告诉大表哥的。” 洛长然默默往旁边挪了挪,皮笑肉不笑的回:“那就多谢了。” “客气,”他潇洒的摆摆手,一股纯正的气浪猛烈袭来,洛长然直欲作呕,拼命压制着不说话,生怕一开口就忍不住。 他倒也懂得察言观色,发现她的异样,自个一琢磨便知是怎么回事,尴尬的笑笑,“我刚从西市过来,听说三表哥又闯了祸,所以赶紧来看看热……哈哈,看看他,看看他,这……未来得及回府整理,三表嫂见谅。” 洛长然保持微笑,明明就是来看热闹的,却做出一副关切的嘴脸,着实令人讨厌。 齐进识趣的往后退了几步,见洛长然不说话,实在耐不住好奇之心,挤眉弄眼的开始询问,“外面都在传三表哥大闹侯府是为了你,还有人说见你们同乘一车携手游玩,是不是真的?你们何时感情变得这么好了?” 洛长然撇了他一眼,无奈摇头,与他还纠缠作甚,一句不答直接离开。 “诶,三表嫂,你别走啊,表嫂,表嫂,说了再走呗……” 身后是他不间断的呼喊,洛长然置若罔闻,头也不回。下坡时,风中传来他的惊叫,“别咬,别咬我!救命啊,来人啊……三表哥,我们说好的彼此信任,互相爱护呢,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陆陌寒被关了三日,放出来时整个人犹如退了一层皮,洛长然看得出陆明成眼底的心疼,但却不得不这样,一来确实是为了教训陆陌寒,让他长长记性,二来,是为了做给侯府看,毕竟他伤的是世子,若无半点惩罚,如何平息侯府主母的雷霆之怒,但是光凭这个自然不够,好在陆明成并未推脱责任,不但亲自登门致歉,赔偿损失之外,还附赠了不少稀罕玩意,听说都是长公主的嫁妆,再加上世子本人没有生气,侯府便再未追究。 这件事到此便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符合侯爷的一惯处事风格,洛长然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料到嫡母那边竟也能让陆明成拿下,虽说是给了好处,但嫡母并非一心只看重皇家珍宝之人,想来多半是大哥的功劳。 洛长然思索片刻,嘱咐逐月帮她送了封信过去。 大哥不计较是大哥的气度,她却不能当做未曾发生过,这件事原本就是因她而起,于情于理都该道上一歉,眼下回洛府不合适,只能先以书信表示,日后见面再补上歉礼。 逐月回来时带了大哥的回信,只四个字:安好,勿忧。 洛长然定定看着那四个字入了神,当初皇上下赐婚圣旨前,对于陆府与洛府结亲之事,大哥是除了阿娘之外唯一出声反对过的人,成亲时也是他一路相伴,将自己送到陆府,不管是洛长平还是自己,他对所有妹妹都一视同仁,爱护有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哥哥,可惜上一世自己被仇恨冲昏头脑,对侯府人都没什么好脸色,更不会感受到他的心意。现在方觉得自己狭隘,小心将信收好,吩咐逐月准备热水沐浴。 “姑娘,这大白天的,你沐浴做什么?”逐月奇怪问她。 “不是我,”洛长然扫了眼自被放出来便颓在树根底下的某人。 逐月了然的点头,快步去了。 半个时辰后,热水备好,可是问题来了。 没人敢服侍陆陌寒,所以他没有丫鬟,那……谁伺候他沐浴? 第13章 沐浴 主仆二人对着热气腾腾的木桶犯了愁。 当然最愁的是逐月,尤其是看到自家姑娘投过来的目光时,吓得连连摆手,几乎带了哭腔,“我怕,姑娘行行好,放过我吧。” 洛长然叹气,她也不放心逐月去伺候,万一惹恼了那位大爷,自己以后连丫鬟也没了。 没办法,只好让她去问陆明成怎么弄,她就不相信陆陌寒以前没洗过。 逐月如同得了特赦令,麻溜的跑了去,一炷香后带回来四个壮士,还有忙的抽不开身的陆明成一句话。 “尽力而为,若实在不行,待我忙完再说。” 洛长然望着那四个壮士,默默捏了把汗,如此重量级的配备还叫尽力而为,陆陌寒的力量得有多强大! 很快她便见识到了,那四个壮士都是征战沙场多年的猛将,却楞是连他的身都近不了,陆陌寒看着身形消瘦力道却是大得出奇,轻轻松松便能将他们甩出去,一番折腾之后,院子里尘土飞扬,乱七八糟,洛长然无奈放弃,让逐月送四位灰扑扑的壮士出了门。 以少胜多的勇士陆陌寒站在树下,一脸无辜的样子,洛长然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他磨蹭了片刻,低头上前。 洛长然伸手摘去他头上的树叶,安抚道:“我只是想让你洗洗,你不愿意别人近身,那你自己来可好?” 陆陌寒眨着眼睛看她,不吭声。 见没反应,洛长然不确定他是否听懂,只好指指木桶,指指他身上衣服,犹豫了一瞬,红着脸想去帮他脱掉外袍,却不料他死死抓着衣襟,惊惶的看她,那眼神……如同被恶霸欺负的黄花闺女,洛长然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关门出去了。 逐月捧着新做好的衣物等在门外,忧心忡忡的问她,“姑娘,这衣袍……待会谁送进去?” 洛长然懵了,“为何没放在里面?” 逐月一脸委屈,“是你说怕三公子不会穿,让我交给前来伺候之人的。” 洛长然,“……” 半个时辰过去了,里面不见任何动静,洛长然叫了两声,也没见反应,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陆明成忙完过来了。 主仆二人同时松了口气,赶紧将衣物递给他。 陆明成也未多看,推门进去,不多时,里面传出听令哐啷的声音,间夹着哗哗水声还有陆明成的几声冷喝,再出来时,他的脸色明显有些古怪,眼里噙了笑意,面上如以往般紧绷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姑娘……有心了,”然后大踏步走了。 洛长然一脸迷茫,不见陆陌寒出来,只好自个进去了。 屋子里水汽还未散,雾气腾腾的犹如仙境,而白雾缭绕的仙境中,一个橙亮橙亮的身影尤其扎眼。 他站在木桶旁边,神色似有些局促,墨发松散的披在脑后,许是衣袍的缘故,平日里看着阴冷的眼神变得格外柔和,面容清奇俊秀,双眉斜飞入鬓,透出几分英气。 洛长然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尤其是那身衣着,橙色直襟长袍,腰束浅灰色暗纹腰带,颈项位置露出一点白色中衣,袖口边缘与腰带同色,下摆点缀着几圈云纹,样式简单大方,明亮的颜色衬的陆陌寒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洛长然自认为还不错,拉着他坐在梳妆镜前,慢慢帮他擦起头发来。 许是不常梳理,他的头发并不柔顺,尤其发尾打了不少结,洛长然左手有伤,只能耐心的用一只手一点点解开,擦干之后让逐月进来帮忙束好发,带上玉冠,端详了一阵这才觉得满意。 陆陌寒全程一言不发,乖乖坐着任由她折腾,被扯得疼了也只是抽抽嘴角,直到洛长然朝他伸出手,才像是回过神来。 试探着将手放入她掌心,立即便被轻轻握住,柔软的肌肤包裹着他的五指,令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粗糙的皮肤刮伤了她。 被她牵着走了出去,站在明亮日光之下,犹不适应,手心微微出了汗。 洛长然自豪的问逐月,“如何?” “还……好,”逐月小心回答,三公子的这身打扮确实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梳洗之后的面容,与将军完全不相上下,甚至比他还要白净些,身形欣长,锦衣玉袍,可谓脱胎换骨,只是……那颜色过于乍眼,加上三公子气质本就阴沉,所以总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当然自己的想法不重要,只要自家姑娘满意就好。 洛长然是相当的满意,不止是这身衣裳,还有陆陌寒的改变。 他现在很是听话,洛长然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未发过一次脾气,偶尔不耐烦也只是稍微浮躁些,再也不会一气之下就砸东西了。 几日下来,他已经勉强能自己夹菜了,虽然很慢,但相较之前可谓进步非凡,而且坐姿行姿也越来越好,昂首挺胸已不是问题。 洛长然欣慰的同时也在不经意间找到了彻底管制他的法子,那就是……眼泪!她发现只要自己有掉泪的倾向,他立马变得比小白兔还乖。如获至宝的洛长然高兴地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此后得寸进尺,只要他不听话,便嘤嘤嘤的假哭,百试百灵。 中秋夜将至,陆府每年都会在这一日合家团聚共赏圆月,按理是应该在老宅设宴,但因为当家人陆明成搬了过来,意味着现在的新宅才是陆府,所以家宴也毫无疑问的要设在这里。 好在陆府人并不多,准备起来也不费事,只是府里丫鬟少,洛长然便让逐月去帮忙。 逐月巴不得呢,得了吩咐立马便跑了,这几日三公子几乎除了睡觉时间一直在这里,虽然看着平静,可那眼神除了看姑娘时柔和,看其他人和物都凌厉的如利刃般,叫人心惊胆战。 她一走,洛长然便拉了陆陌寒去府后的小山丘,上次去牢里看他时无意间在那里发现了一朵没见过的小花,样子很好看,当时忙着躲齐进没顾上采,今日左右无事,打算去摘回来描个花样绣成荷包。 山丘上少有人来,空空荡荡只有鸟儿的叫声,洛长然心情很好的走在前面,不时拔几朵野花拿在手上,很快便是满满的一大捧了。 陆陌寒一声不吭跟在她身后,他今日穿的是玄色劲装,越发显得长身玉立英气逼人,洛长然都有些不敢直视他,找到要描样的那朵花后,看时辰还早,两人找了块石头坐下准备歇一歇。 洛长然转头想说些什么,惊讶的发现陆陌寒在笨拙的绑花草,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不禁来了兴致,好奇的盯着他。 他手指细长,骨节异常分明,手背上纵横交错着数道疤痕,有的已经很浅,有的才刚刚结痂,显然是上次被关时留下的。 洛长然心里莫名抽了下,像是被一双小手轻轻扯住了,紧接着便有丝丝缕缕的酸意涌上来,想到他丢失时才三岁多,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传言陆明成找到他时他与野兽为伍,那他当时那么小如何活下来的?人人都说他凶残恶毒,有谁关心过他在山中每日面临的是何等艰难的生存考验? 洛长然越想越觉得难受,眼前起了一层水汽,朦胧目光中,看到陆陌寒竟然编了一个花环,虽然很丑,但依稀能认得出来。 他眼神忐忑,迟疑的伸手,将花环戴在洛长然头上,然后目不转睛的看她。 以前在夷山时,他有一次跑到了山脚下,无意中看到一对青年手牵着手,头上就是戴的那个东西,他觉得好看,不由自主走过去,可那对青年看到他却吓得尖叫着逃跑,花环掉在了地上,他高兴的捡了回去。 后来直到花环变成了一堆枯草,他也不舍得扔掉,再后来就被陆明成抓走了。 洛长然摸了摸头上的花环,忍不住笑了出来,眼泪同时从眼角溢出,顺着腮边滑落。 陆陌寒垂下眼,如同做了错事的孩子,无所适从的样子,不敢再看她。 洛长然拉住他的手,轻柔的捏了捏他掌心,笑道:“我没有生气,我很高兴。” 陆陌寒眸中闪过迷茫,转眼被她笑容清退,透出微微亮光来。 两人直到酉时才从山上下来,经过前厅回小院时,不经意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其中一个柔柔的带着几分媚气,很是熟悉。 洛长然没有听壁脚的喜好,也不关心是谁来访,正欲离开,却被蓦地拔高的音调阻住了步伐。 “我才不要和那个畜生一起用膳,大堂哥若真要让他入席,我定然不来!” “你小声些,这里不是陆府……” 声音低了下去,听不清楚了。 洛长然冷笑,已然知道里面的是谁,娇媚声音是二公子的夫人沈氏,也是沈初的姐姐,另一个是极少见面的陆如苓,陆陌寒二叔陆正的独女,陆正夫妇早逝,陆如苓是在老宅长大,陆明成前些年连年征战,极少回来,所以她一向与二公子一家亲近些。 洛长然知道老宅里的人都不喜欢陆陌寒,却没料到沈氏居然敢说出这里不是陆府这样的话来,不过据着一处陆明成兄弟俩让出来的地方,哪来的底气?是认定了陆斯呈以后会继承陆府吗? 第14章 家宴 上一世陆家设宴洛长然从来没去过,自然不知道陆陌寒也没去过,不过今儿个听到陆如苓的话,约摸猜了出来。 陆府一年设不了几次宴,鉴于陆陌寒之前的吃相委实差强人意,而且杀伤力强大,不定时爆发,陆明成定是不会让他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以免惹出麻烦。所以按理来说陆如苓的担忧完全没必要,除非陆明成这次改了主意,否则……洛长然琢磨到这,乐了,想来他是真改了。 果然,回到小院不久,逐月便筋疲力尽的来找她,一脸的生无可恋,“长公主突然增加了两倍的膳食让准备,早知道我就不去帮忙了,累死我了。” 洛长然郑重的拍拍她肩膀,“辛苦了。” 逐月哼哼唧唧的叫唤了几声,突然想到什么,起身检查了一下小院,鬼鬼祟祟关上门窗,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过来,“姑娘,这是……” 洛长然扫了眼上面的字迹,不待她说完便打断道:“退回去。” 逐月的手僵在半空,不敢置信的看她,“当真要退?” 洛长然淡淡的嗯了声,不再多说。 沈氏可真是热心啊,竟然帮弟弟送私信给弟媳妇,是盼着她红杏出墙呢还是嫌弟弟过的太舒服? 逐月将信收回去,心里隐隐有什么明朗起来,姑娘以前对沈公子的心思没人比自己更清楚,她将沈公子看的重于一切,为了他可以放弃所有,如今变得这般冷淡,只有一个原因,她对他已彻底死了心。其实这是好事,而且这段时间姑娘比以往活泛许多,自己应该高兴的,但不知为何,总有种可惜的感觉。 或许是发现姑娘的心思不知为何转移到了三公子身上,而三公子在自己看来,并非托付终身的良人,逐月心想着,姑娘多半是认命了。 自打沈氏和陆如苓带了老宅的丫鬟前来帮忙准备宴席之事,逐月便偷懒再未过去,可也不敢在小院多待,只好从早到晚的待在小厨房研究点心。 洛长然早就发现了,陆陌寒喜欢吃坚果类的东西,前些日子让逐月买了许多核桃杏仁和榛子,不敢让他多吃,每日只拿出来几个,剩下的都堆在小厨房,眼下她研究点心正好能用上。 中秋之夜,圆月当空。 长公主将宴席设在湖边亭子里,秋风送爽,对月吟唱,好不惬意。 洛长然自己选了件低调的杏色交襟长裙,腰配红色花纹束带,头发简单盘了个髻,只一朵红色钿花装饰,簪上同色步摇,温婉又不失娇俏。而给陆陌寒选的,却是那乍眼的橙色锦袍。 两人到的时候,成功吸引了一大片目光,议论声不绝于耳,洛长然甚至听到两位老将在询问进来的是谁。 主座空着,陆明成夫妇还未来,洛长然领着浑身紧绷的陆陌寒走到左手边的案前坐下,一抬头,便对上了陆斯呈狐疑的目光。 陆振川娶南阳郡主前,偶尔救了个哑女,起了怜惜之情,便将她带回陆府做了个洒扫丫鬟,却不想那哑女并非安分守己之人,趁着陆振川与郡主大婚前夕一次醉酒,爬上了他的床,郡主性情刚烈,嫁过来后得知此事当即要将她逐出府,但她运气忒好,有了陆斯呈,郡主到底是心善之人,不忍赶尽杀绝,便暂时将她留了下来。 她早于郡主怀孕,原本陆斯呈该是长子,但不知为何,郡主莫名其妙早产了一个月,九死一生生下陆明成,几乎去了半条命,其中曲折外人不得而知,只晓得那哑女生下陆斯呈之后不久便被送走了,之后再未出现过,而陆斯呈是由奶娘抚养长大,与郡主并不亲近。 虽然陆振川偏爱嫡长子一些,但其实陆斯呈长得更像他,陆明成兄弟长相肖母,英武中透着几分俊秀,像是山水画一般,丰神俊朗,刚中带柔,而陆斯呈相貌堂堂,鼻若悬胆,相较陆明成就逊色许多,一副儒生打扮,与在座之人颇有些格格不入。 洛长然微微低头叫了声二哥,看向他旁边的娇媚妇人,叫道:“二嫂。” 他们下首的标致女子是陆如苓,还有陆斯呈的四岁儿子,活脱脱一个小胖墩,洛长然只扫了眼,没有搭理。 陆如苓也不情愿问候他们,便低头和小堂侄说话,装作未看到。 陆斯呈反应了一瞬,这才似想起来陆府还有洛长然这个人,再看一眼旁边冷着脸的陆陌寒,半是惊讶半是不敢相信的道:“三弟妹竟然能和三弟一起赴宴,真是稀奇。” 洛长然回以一笑,不欲多说,转头去看陆陌寒,耳朵里却传来沈氏阴阳怪气的声音,“三弟妹还真是厉害,竟然能让我们三弟跟换了个人似得,想来没少费功夫,难怪连出门的时间都没有,瞧这发饰也忒素了些,赶明儿我带弟妹出去转转,挑几件首饰……” 她话里有话,洛长然不想去接,正踌躇着,陆明成和长公主走了进来。 前来赴宴的除了陆府人,还有陆家军的几位嫡系将军,见他们进来,都起身行礼。 在座之人只有陆陌寒坐的稳稳地一动不动,洛长然拉了他一下,他才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却是身板倍直的杵着。 陆明成和长公主自然不会与他计较,眼神扫过只停顿了一下,便入席就坐了。 宴席之前,按照常理陆明成要发表一通重要讲话,对每个人予以亲切慰问,但他今日不知怎的,随便说了两句,便匆匆开席了。 洛长然估摸着他是怕陆陌寒忍不住,闹了场子,所以才如此着急,感受到他投过来的担忧目光后,便越发肯定。 来之前,洛长然千叮咛万嘱咐,让陆陌寒乖乖听话,以目前的表现来看,还算不错,只希望能保持下去。 底下的几位将军推杯换盏,沈氏与陆如苓关注着小胖墩,气氛还算和谐。 丫鬟们前来上菜,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停住,数道目光同时投来,洛长然心悬到了嗓子眼,紧张的看着陆陌寒。 他鼻子动了动,猛地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盘盘精致菜肴,毫不掩饰的咽了下口水。 身子微微动了下,像是想到什么,看了眼洛长然,乖乖坐好不看了。 待饭菜上案,他仍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洛长然微微松了口气,听见陆明成让动筷的声音,虽然大家伙都应声吃起来,但投过来的目光似乎未见减少。 陆陌寒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眼神渐渐变化,洛长然及时摁住他的手,将夹好的菜递给他。 注意力成功被转移,陆陌寒拿起筷子,吃一口看一眼洛长然,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安下心来。 在座之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都惊讶的望着他们,就连陆明成也是半张着嘴,送到唇边的酒杯僵在半空,好在及时反应过来,笑着招呼众人,转移了他们的目光。 洛长然只觉得浑身陡然一轻,这才拿起筷子也吃起来。 陆陌寒吃的很慢,大家伙都酒足饭饱闲话赏月了,他才吃了小半碗,洛长然也不着急,慢慢悠悠的陪着他。 却见他吃着吃着眼睛盯上了旁边的糕点,那是逐月这几日研究出来的核桃杏仁糕,洛长然觉得好吃,让她来的时候带了些。 看他想吃,随手捻了块递给他,这个比饭菜容易吃多了,他三两口下肚,又垂涎欲滴的盯着了。 洛长然本就是担心他失了耐心所以带糕点来以防不备的,眼下他虽然没有发怒,但不见得再过会还这么温驯,若真闹起来了,自己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嘤嘤假哭吧。 先填饱他肚子重要,干脆将那盘糕点都递过去,他眼前一亮,麻利的接了。 才咬了一口,就听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 “娘,我也要吃。” 洛长然看向那小胖墩,正见他指着自己的方向。 沈氏一把将他拉过去,轻柔的刚好能让所有人能听见的声音响起来,“丰儿乖,那是三婶专门做给三叔的,别人不能吃,娘给你盛碗粥好不好?” 小胖墩不乐意,在她怀里扭开扭去,不高兴的喊着,“不要,我就要吃那个,就要吃那个……” “回府再吃,丰儿听话,否则娘生气了!” “你骗人,府里没有,我现在就要吃……”小胖墩愤怒的捶胸顿足,竟然挣脱她的怀抱朝这边跑来。 洛长然心中一紧,下意识就要护着陆陌寒的吃食,刚要动意识到不妥,这么多人在,两个长辈为了点吃的不肯让步,欺负一个晚辈,还是个小毛孩子,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可是不挡着由着他来抢,万一陆陌寒怒了,那才是要命! 洛长然求救的看向陆明成,却见他眉头紧拧,神色并不好看,似乎也还没想出好法子。 是啊,堂堂将军更不可能阻拦一个奔向美食的孩子了。 眼见着那小胖墩越来越近,洛长然紧张四顾,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什么,猛的瞪向一脸焦急的沈氏。 第15章 赏花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一个大人怎么可能拉不住孩子,还是在知道他或许会跑的情况下,若不是她故意放手,小胖墩怎么会过来! 而且刚跑的时候,她完全可以拉回去的,可她却一动不动,只焦急的喊了两句。 她是知道有陆明成在自家儿子不会出事,所以才这般大胆,可这么做为了什么,看陆陌寒笑话吗? 洛长然没时间再想那么多,因为小胖墩已经到了面前,直接伸手,不客气的从陆陌寒的盘子里去拿。 陆陌寒吃的正专心致志,忽然见一双小肥手伸过来,下意识就要扭断扔走,却被另一只芊芊玉手挡住,这手他认得,顺着看上去,便是熟悉的美娇颜。 小胖墩趁此机会抓了满满两手,高兴不已,一边忙着往嘴里塞一边往回走。 陆陌寒蓦地变了神色,目光凌厉,神情凶狠,啪的拍了下桌,震得桌案颤了几颤,杯盘直响。 小胖墩被这声吓得回过身,对上陆陌寒吃人的眼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糕点半数掉了下来。 陆陌寒没想到还没开始对手就吓哭了,一时有些懵,脸上神情也慢慢恢复柔和,沈氏却在这个时候冲过来,一把抱起儿子,心疼的帮他擦眼泪,不敢训斥陆陌寒,只好冷脸用仅仅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对洛长然道:“三弟心智缺失没办法,三弟妹也如此不懂事吗?这是什么场合?若是不能管好他,便不要带他来,平白让人看我们陆府笑话。” 洛长然怒气瞬间涌了上来,陆陌寒心智有没有缺失自己不知道?轮得到她来评头论足?而且这里是陆府,是陆陌寒住的地方,除了长公主的闺房外,他到哪里都是理直气壮的,何用一个外府之人来给他圈定活动区域! 拼命将怒气压下,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被她影响,好容易有了些成效,却见陆陌寒弓起身子,一副准备战斗的模样,喉咙里低低吼了几声,猛的身子往前就要冲过去。 洛长然吓得赶紧拉住他,几乎将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陆陌寒身子一顿,理智回来那么两三分,再看洛长然满脸紧张,几乎带了祈求的神色,怒气瞬间退回身体里。 端起剩下的半盘糕点,又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洛长然缓缓松了口气,伸手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沈氏凛眉扫了他们一眼,见好就收,抱着儿子回去了。 洛长然起身尴尬的向众人行礼解释,“方才案上落了只苍蝇,三公子是打苍蝇,不小心惊扰了小公子,委实过意不去,”又装模作样的朝陆斯呈的方向行了一礼,也不管他们接不接受,心安理得坐了回去。 陆陌寒发怒的原因在座之人其实并不关心,也没人深究,都是陆明成的心腹,就算陆陌寒真掀桌子了,也没人去计较,就像洛长然猜测的那样,当个热闹一看罢了,但洛长然就是不想陆陌寒被像跳梁小丑般被围观。 好在他最终忍住了,没有让有些人如意,洛长然深感欣慰,不经意间看到陆明成,竟见他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脸上带了笑意,举杯与将士们共饮起来。 宴席结束已是戌时,几位将军相继离开。陆斯呈和沈氏也回了老宅,陆如苓没有走,她在两个府都有住处,随自己心意轮流住。 洛长然一晚上都关注着陆陌寒,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回到小院让逐月拿了些点心,随便吃了几口囫囵睡过去了。 第二日天刚亮,便被逐月摇醒,洛长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听到她道:“长公主遣人来邀姑娘去赏花,”瞬间清醒。 长公主邀自己,绝不可能是单纯的赏花那么简单,会是什么事呢?边梳妆边思索,很快整理好思绪。 马车等在门外,洛长然一进去便见长公主和陆如苓一左一右坐在里面,忙低身行礼,被长公主拦住。 “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 洛长然看看两边,犯了愁,与长公主坐在一处不合适,可她又不想与陆如苓同坐,正飞速纠结着,已被长公主拉着坐了下来。 陆如苓抬头看了她一眼,闷声叫了句三堂嫂,再没话了。 洛长然也跟她没话,只回以一笑。 长公主带她们去的是广林苑,皇家园林,风景秀丽,引人入胜,洛长然第一次来这里,不好意思表现的太吃惊,只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新奇来,乖乖跟在长公主身后,反观陆如苓,却是满脸掩不住的兴奋,一双眸子转来转去,四下打量着。 这个季节菊花开的正好,一簇簇堆在一起,色彩斑斓,姿态各异,远远望去好像一群亭亭玉立的少女,随风送来阵阵袭人清香。 洛长然极目远眺,蓝天白云之下,万里花海不见尽头,清风送爽,暖阳普照,心情似乎也变得轻松明媚起来,忍不住带了笑意。 三人随意走了走,见不远处有张露天石桌,便准备去歇一歇。 丫鬟早准备好了花果茶品,在一旁伺候着,陆如苓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心性孩子气些,没坐多久便追着一只蝴蝶跑了。 长公主慢慢抿了口茶,嗒一声茶杯放在了桌上,洛长然心道,重点来了。 “长然,”却是从未有过的唤她闺名,洛长然愣了愣,看向她。 “想来你也猜到了,今日约你出来是有些话想问你,在府里……多少有些不方便,”她缓声开口,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洛长然谨慎道:“长公主但问无妨。” 她抿了抿唇,脸上现出一抹尴尬,似有些难以启齿,迟疑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你不想嫁进陆府,是……将军用了些手段,上不得台面,这点确实对你不住,原本也没想着让你接受三弟,只是全他一点念想罢了,”说到这微微一顿,神情自如了许多,接着道:“你刚嫁进来时对三弟唯恐避之不及,我们早已想到,但是……近来你屡屡向三弟示好,主动接近他不说,还不怕麻烦教他礼仪,这个却是万万没有料到的,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洛长然来之前已猜到是为此事,陆明成之前虽然问过一次,但自己敷衍了过去,想来他一直心有疑虑,碍于身份不好意思追着问,昨夜亲眼看到陆陌寒的改变,只怕是越发疑惑,自己为何突然无缘无故对他弟弟那么好?这个原因他不挖出来是绝对不能心安的。 长公主如今能放下身份,心平气和的来询问自己,而不是审问,已算是很难得了,洛长然心里明白,但又不能实话实说,只得挑挑捡捡的向她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以免询问变成审问。 “长然想斗胆问问长公主,倘若将军有一日娶了别的女子回来,你会如何?” 长公主听到这话,双唇不由自主颤了颤,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不是对自己有多自信,而是他信任陆明成,毫无保留全身心的信任,她不相信他会做出那等事来。 但是,没想过不代表不会想,就在洛长然方才问出的刹那,她脑中闪过那个假想,一瞬间犹如跌入冰窖,如果陆明成真的娶了别的女子,她不敢想自己会怎么样,她已经开始潜意识的抗拒那个结果了。 “我猜……应该是痛不欲生吧,”不见她回答,洛长然自说自话道:“我曾经就是这样,不能跟喜爱的人在一起,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那种绝望的感觉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 “对不起……”长公主自然知道她以前心有所属,只以为是揭了她的伤疤,有了方才一番闪念,越发觉得歉疚,不禁黯然。 洛长然摇摇头,随手揩去眼角溢出的泪花,微微一笑,“都过去了,我不会再执着于旧情,说出来长公主可能不信,一个月前,我做了个梦……梦里面,我喜欢的人娶了我三姐……将军死了,有许多人追杀三公子,他为了救我放弃了逃跑的机会,终被擒获,下场凄惨,而我……却被我喜欢的人杀了,到死我才明白,他不过是利用我杀三公子罢了,什么信任什么感情,对他来说一文不值……醒来后我便像是重生了般,想法改变了许多,不管那梦是真是假,我已经嫁给三公子了,此生不可能再与他有何瓜葛,前尘已去,何不让他就此散了,与其心怀怨恨苟延残喘,不如彻底放下过好以后的日子,再说……”洛长然娇俏一笑,“此生不会再有别的女子嫁给三公子,我不必担忧被他不喜扫地出门,做不到心意相通,起码可以相伴到老不是。” 以梦的形式说出上一世之事,也是想给陆明成提个醒,让他提防着沈初,以免悲剧重现,这个话自然不能对他明说,但是长公主就不同了,她是陆明成妻子,关心是必然的,梦境又神乎其神的,毕竟是与自己息息相关,她多少会上些心。 没有明着说沈初变了心,也是给自己留了条退路,毕竟现在的他心里有没有洛长平自己并不确定,但只要他将来娶洛长平,长公主定然会认真思索自己今日这番话,防止后面的应现。 果然,听洛长然说完这些她当场就变了脸色,但到底是宫里长大的,没有乱了分寸,只自个琢磨了一下,淡笑道:“做梦罢了,并非真实,你何以如此坚定的抛却旧情?” 第16章 习字 洛长然认真看着她,“可是对我来说,却是真正重生了一次,那个梦真实的可怕,我到现在都记得利刃穿透胸膛的感觉,长公主,你或许笑我胆小怯懦,被一个梦境所扰,但我就是个普通女人,会害怕会担心,我深信那个梦境是上天给我的警示,让我不要执着于过去,我不敢与天意对抗,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看待那个人,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我不想让阿娘再为我担心,如果能让三公子收起凶相,像正常人那样,她自然就能安下心来。” 见她面色惊疑,还有些不信的样子,想了想又大胆道:“倘若公主昨夜做梦梦到自己路过芳仪路时掉进了坑里,而且一命呜呼,今日还会像梦中那般从那里走吗?” 长公主定定看着她,似在思索,半晌后摇了摇头,这么一想似乎能理解了,那看来她是真的想通了? 或许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管是因为梦还是为了自己娘亲,如今这样,当然是最好不过。 长公主由衷笑了,见她说的唇都干了,倒了杯香茶递过去,迟疑了一瞬,终究没忍住,“那你……还怪将军吗?” 洛长然喝水的手势顿了顿,低头掩住眸中情绪,没有吭声。 只能说不恨罢了,怎么可能一点怨怪都没有,但她相信,这一点点怨气会随着时间慢慢散掉,不会太久。 长公主何其聪慧,见她面色平静,心里也猜到七八分,没有再追问,转念想到什么,笑着道:“对了,将军让我提醒你,形神合一聊胜于表面繁华。” 洛长然一下子没明白,想了想才回过味来,顿时有些丧气,“真的那么难看?” “……”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听起来很热闹的样子,长公主侧头问丫鬟,“谁在那边?” “回公主,是燕王殿下与几位公子在对弈。” “哦?真是巧,”长公主笑了笑,对洛长然道:“听说雍武侯府二公子棋艺过人,连燕王殿下也曾败在他手上,可有此事?” 洛长然谦逊回道:“殿下让着二哥罢了,金陵城谁不知道二哥是个棋痴,谁若赢了他便别想走了,连觉也别想睡了,他是一定得赢回去的。” 旁边的丫鬟噗嗤一声笑了,插嘴道:“二公子今日也在呢,只是未曾上场。” “八成是没人愿意与他下,”洛长然笑道。 长公主也笑了,左右看了看,“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如苓怎么还没回来?” 丫鬟忙道:“奴婢这就去找。” 待找到陆如苓回到陆府,已是夕阳西下,洛长然一进小院,便感觉到熟悉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扫视了一圈没看见人,直接进了屋子。 没一会,他也跟了进来,一声不吭坐在食案前,一副等待开饭的样子。 洛长然让他先去将身上衣袍换了,他竟然头一次立即听懂,二话不说便去了。 再来时已是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干净利落,果然看着舒服许多。 洛长然受打击的心灵稍显安慰,却又生出些许歉疚,倘若早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也就不会擅做主张了,可是他从来不说话,自己又如何得知他的想法。 定定望着他,心里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顾不上叫逐月,急忙起身往外跑,陆陌寒下意识跟了上去。 胡太医住在陆府最偏僻的角落,平时少有人去,洛长然问了几个侍卫才找到地方,尚未走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陆陌寒似乎对这种味道很排斥,神情变得焦躁,拉着她要离开,洛长然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 院子里摆了一排药炉,全都煎着药,噗噗作响,胡太医忙的脚不沾地,又是扇扇子又是添药材,白胡子上沾了黑黑的不知什么东西。 洛长然盈盈行礼,叫了声胡太医,老头听见声响抬起头来,开口便是,“你谁呀?” 洛长然愣了下,还在犹豫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他已经想了起来,恍然大悟道:“哦,老三媳妇,你来干什么?不知道我在忙吗?走走走,别来烦我……” 埋头又忙自己的了,完全不搭理她。 “胡太医,我来是有问题想请教您,”洛长然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往前走了两步。 “站住!”突然被他喝住,咯噔一下不敢动了。 “请教什么?我没工夫教你,赶紧走……”老头不耐烦道。 洛长然咬了咬唇,“我……想问问您,三公子还有可能开口说话吗?” “什么?”老头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瞪着眼睛开始吼,“开什么玩笑!他都多大了,舌头早僵了……” 洛长然心中一沉,“没有法子治好吗?” “哼,”老头转过身,给她一声重重的冷哼。 若是有办法,陆明成早就治好他了,怎会轮到自己来过问,洛长然心里一阵失落,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些,想来他早就问过胡太医了。 可是陆陌寒丢了的时候是会说话的,只是长时间未曾开口,忘记罢了,倘若他舌头喉咙没有受过伤,让他重新开口也应该是有可能的吧? 洛长然抱着这个希望再一次问他,没想到竟彻底惹恼了他,老头手里扇子拍的啪啪直响,怒目圆睁,“有没有受伤我不知道?我说不能就不能!还敢怀疑我的医术?有本事你治去,治好了我给你磕头……” 洛长然赶紧摆手,“您息怒,我没有这个意思……” 老头气壮山河的吼,“滚出去,叫的人耳朵疼,再不走小心我揍你。” 说着撸起袖子,作势欲打她,洛长然赶紧撤退,忽见旁边一道黑旋风卷过,眼前一花,接着便是老头哎呦哎呦的叫声,“我的老腰诶……” 陆陌寒随手将他拎到一边,扫了眼那一排药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似有摧毁的迹象,洛长然吓得赶紧拉了他往外跑,若真让他将那毁了,胡太医能饶了他才怪! 身后是一连串的骂声,“浑小子,有种别跑,爷爷我毒不死你……” 洛长然失魂落魄的回到小院,逐月正四处找她,见她神情不对劲吓了一跳,问过之后才放下心来,安慰她,“姑娘莫担心,这也不是那么绝对的,奴婢老家有个叔叔,也是成亲之后才学会说话。” “当真?”洛长然蓦地来了希望,连声追问,“他也是从小丢了,在山里长大吗?” 逐月不忍心的摇头,“我那时候还小,只是听村里的长辈们说的,都没见过那个叔叔,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洛长然神色渐渐黯淡下去,自己小时候也听阿娘讲过不少奇人逸事,多半都带了点神鬼色彩,逐月说的那人,八成也是老人们闲暇之余编了个逗孩子们的故事罢了。 可兴许也有那么一点可能是真的,洛长然眸光又亮了些,无论如何,试一试总是没有坏处的。 但是这个过程必然是很漫长的,眼下看来,还是应该先教他识字才是,打定主意,洛长然第二日便让逐月准备好纸笔,摆出教书的架势来。 陆陌寒正襟危坐,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一脸迷茫的望着面前的文房四宝。这些东西他在大哥书房见过,只是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看到对面女子提起笔,好奇的凑过去。 洛家长大的四个姑娘中,尤以洛长然的书画最为出彩,字迹娟秀大方,行云流水,格外的赏心悦目。 陆陌寒尽管看不懂,却也极其认真,目光随着那莹白如玉的手指移动,前所未有的耐心。 洛长然放下笔,指着上面的字,笑着看他,“陌寒。” 他没有动,仍是直勾勾盯着那几个字。 “陆陌寒,”洛长然加重了声音,将他不知飞到哪的思绪拉回来,敲敲宣纸,“你的名字。”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我教你说话习字可好?”洛长然指了指自己的唇,缓缓道:“就从你的名字开始,跟我念,陆陌寒”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眸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 “陆—陌—寒” “……” “张嘴呀,别光顾着看我。” “……” “陆—陌—寒” 他双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立马便闭上了嘴,之后任凭洛长然怎么教,死也不开口了。 “还是先习字吧,”洛长然有些沮丧,好在早有了心理准备,很快便调整过来,示意他拿起笔。 那道一闪而过的黯然神情没能逃过陆陌寒的双眼,他心里一阵负疚,不安的提起笔来,学着她的样子,在砚台里蘸了蘸。 一不小心,墨汁飞了出去,落在洛长然雪白的裙子上,迅速渲染开来,留下大片污渍。 陆陌寒更不安了,赌气的扔掉笔就想走。 洛长然熟知他的脾性,先一步拉住他,将自己的笔塞到他手中,然后轻握住他的手,“来,我教你。” 陆陌寒身子紧绷,一动不敢动,她的手真好看,几乎只有自己的一半大,指尖圆润干净,掌心软软的带着暖意,耳边是轻柔的呼吸声,香甜的气息萦绕在他周围,让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咬一口。 第17章 头疼 没有咬下去是因为脑中忽然闪过奇怪的画面。 离得太远,男人的脸看不真切,但能听到那笑声爽朗亲切,他怀里揽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小娃娃手上拿着笔,被男人大掌包裹,由他牵引着在纸上写写画画,他身着甲胄,力道颇大,小娃娃似乎被咯的有些难受,在他怀里拧来拧去,想要下去,被他故意钳制着不能动弹,气的白净小脸涨得通红。 旁边传来清脆的喊声,“你弄疼他了,快放开,”小娃娃听到这声音,着急的挥舞着小胳膊叫起来,“娘亲,我要娘亲……” 男人哈哈大笑,在他屁股上拍了下,松开了手…… 陆陌寒头隐隐生疼,痛苦的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想将那痛意甩出去。 洛长然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了手,关切询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陆陌寒双唇紧抿,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拳头紧握,不断敲着自己的头,身子微微发颤。 见他这幅样子,洛长然心里莫名一疼,不由自主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安慰,“别怕,我在这里,别怕,别怕……” 动作蓦地停了下来,陆陌寒身子放松,缓缓睁开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嫣红的双唇变得苍白,眼中满是担忧,温暖的掌心轻贴在自己脸上,抚平了所有痛苦,他贪婪的感受着掌心的热意,不由自主嘴角上扬。 洛长然呆住了,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他竟然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很纯粹的笑容,眉梢眼角都显得清澈,好像雨后初霁,让人觉得整个天地都明亮起来。 心脏忽然漏跳一拍,洛长然下意识的就要放下手,却被他中途拉住,又放回自己脸上,还微微蹭了蹭,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寻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洛长然脸红心跳,贴在他脸颊的手如烙铁般滚烫,热意顺着胳膊传遍全身,压根不敢再看他,也不敢乱动,手臂一直僵硬的伸着。 方才他似乎头疼的样子,洛长然不放心,想请胡太医来看看,自知使唤不了他,便去找了长公主帮忙。 老头摆着一张臭脸看过之后,声称没有问题,洛长然张了张嘴,被他眼睛一瞪,识趣的闭上了。上次去找他被哄出来她就发现了,这老头心眼忒小,尤其见不得别人怀疑自己医术,若提出质疑,他铁定要翻脸,有长公主在,想来他也不会胡乱断言,做出违背医德之事。 好言好语的道谢将人送了出去,洛长然 看向同样摆着臭脸的陆陌寒,他是看见老头就恨不得吃了人家,若非自己挡着,老头只怕是要横着出去了。 如今人没欺负成,他还不高兴了,一副恶霸姿态,洛长然没好气的问他,“头不疼了?” 没反应,摆明了心情很不爽。 洛长然无语,觉得他比老头还小心眼,老头起码是因为看家本领而计较,他是毫无理由,就是看你不顺眼。 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懂自律,能克制,有是非观念,而动物没有,动物的世界里,不喜欢就摧毁,喜欢就掠夺。 陆陌寒虽然现在外表看起来像个人了,可他内心依然保持着野兽的劣根性,这是个大问题,洛长然深觉肩上担子沉了一沉,拍拍他臂膀,“起来,陪我出去走走。” 许久未曾上街,洛长然都不知道买什么,就当散散心,随意转了转,未看到喜欢的,正欲去打道回府,身后传来一声三表哥。 洛长然回身,就见齐进一手提着装着鸭子的笼子,一手拿了把折扇,不伦不类的朝自己走来,笑的春光灿烂。 到了跟前,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陆陌寒,然后才看向她,一脸真诚的询问,“表嫂,听说你给三表哥弄了身忒风骚的袍子,怎么没让他穿出来给大伙看看?” 洛长然,“……” “表嫂,三表哥这身衣裳也是你给做的吧?我觉得好像不太适合啊,你看这腰给勒的,都快赶上女人的腰了……” “……” “还有这袖子,是不是有些短呀?藏东西都没地藏……” “诶,表嫂,我怎么觉得三表哥好像长高了,你是不是给他脚底下垫东西了……” “嘎嘎……”笼子里的鸭子不耐烦的叫了两声,将主人的聒噪声打断。 齐进这才想起他的正事来,笑嘻嘻的道:“表嫂,我今日有场大仗要打,你们可有兴趣观战?” 洛长然连连摇头,谁想看你斗鸭子。 “哎,”齐进面上有些失落,又看向一言不发的陆陌寒,见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鸭子,登时面上一喜,“表哥,我就知道你喜欢,走走走,我带你去开开眼……” 洛长然早就发现了,自打齐进出现,陆陌寒的视线便定在了那只鸭子上,未曾移动半分,连齐进对他品头论足都没分神怒一怒,□□裸的目光几乎已将鸭子开膛破肚,就差片一片蘸点酱汁了。 然而齐进并没有意识到,只以为他喜欢,热情友好的邀请他与自己同乐,陆陌寒征询的目光看向洛长然。 如果他能独自与其他人和平相处,野性兴许能慢慢减退,洛长然心想着,与其自己说破嘴皮,不如让他自个试一试,闭门造车或许能让他克制自己,但难说不会越来越孤僻。前世的祸事历历在目,她岂能不为他早做打算,这一步总要迈出去的,身为将门之后,他应该是展翅翱翔的雄鹰,并非羽翼下的小鸡仔。 洛长然微笑点头,嘱咐他,“去吧,但是不能伤人,否则就不准回来了。” 陆陌寒见她没有一起去的意思,有些迟疑,眼神闪了闪,流露出放弃的神色。 “我走累了,去旁边茶楼喝喝茶,你乖乖跟着世子,我就在茶楼等你,”洛长然找了个借口。 陆陌寒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点了下头。 “表哥,别墨迹了,再不走别人都打完了,”齐进着急的催促。 陆陌寒朝他走去,洛长然拉住他又交代了句,“只许看,不许碰。” 神情立马变得委屈,陆陌寒垂头丧气的跟了上去。 洛长然发现,如果不触怒他,他其实是愿意与人打交道的,只是不得其法,加上恶名在外,也没人敢接近他,所以他才一直孤零零的待在陆府,仔细想来,不管是对齐进还是对自己,他一开始都未表现出恶意,只是在感觉受到威胁时才会反击,不过自己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知道绝不会受伤害才会主动接近他,这齐进倒是胆子真大,上次从他手上抢食,这次就直接把人带走了,也不怕再被咬一次。 边往茶楼走边心里琢磨着,一不留神就嘀咕了出来,逐月听到便笑了,“姑娘是不知道,以前你不喜欢听到有关三公子的事,所以我未跟你说过,听说这齐世子第一次见三公子便被他摔断了腿,养了三个月好了后跑来,胳膊又被拧断了,将军让他别招惹三公子,他不听,绑着夹板还来,胳膊是断了一次又一次,大半年都没好,就这还不死心,有事没事就往陆府跑,专找三公子,来时光鲜亮丽,走时灰头土脸都是好的,常常是被小厮抬回去的,后来迷上了斗鸭,这才来的少了。” “是吗?”听完这番话,洛长然简直对齐进刮目相看,世间万物都有强弱之分,对于会伤害自己的强者,人的恐惧是出于本能,迎难而上战胜恐惧的少之又少,但从来不缺,缺的是明知会失败却一而再再而三尝试的人,一次又一次的直面恐惧,挑战强者,光这份胆识便足以令人钦佩。没想到齐进看着吊儿郎当不务正业,骨子里还是有点气概的,不愧身上留着南阳王府的血。 “而且以前他每次来,府里的人都会打赌他这次伤的是哪,有次下注时被他看到了,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自己也压了一注,只可惜输了个精光,”逐月挑开茶楼帘子,掩着嘴又笑道。 洛长然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准备往二楼走。 “何事如此高兴?” 右边不远处响起不大不小的一声询问,正好落入她们耳中。 洛长然笑意缓缓褪了下去,脚步顿住,看向那抹青色身影。 空荡荡的大厅中,只有那一人端坐在桌前,手里拿了本泛黄书籍,已经翻了一大半,桌上放着刚煮好的茶,隔着不断冒出的氤氲热气,他的面容看不真切,隐约带着笑意,整个人似乎被水汽包裹着,连同周围桌椅都透出温润如水的感觉来。 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样子,如今却生不出一丝好感来。 不晓他为何在这里,洛长然并不想过去,站着未动。 旁边逐月热络的行了个礼,高兴的看自家姑娘,见她面无表情,忽然想到什么,笑容立马收了回去。 他放下书,目光穿透水汽而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这本书我翻了十六遍,阿然,你终于来了。” 第18章 斗鸭 洛长然以前未出阁时,偶尔出来逛的话会来这家茶楼歇脚,喝喝茶,次数并不多,难为他竟记着,在此守株待兔。 “沈公子找我有事?”语气并不算客气。 一声轻叹,“阿然,你还在为那事生气?” “沈公子说的哪里话,我一介妇人,与公子并无往来,何来生气之说。” “那日我真的是与三姑娘偶遇,并非私下会面,”他坚持己见,起身解释,面上染了急色。 洛长然不由失笑,“沈公子给我说这个做什么,你与三姐的事与我何干。” “阿然,”他往这边走来,“你别置气了可好。” 洛长然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制止他往前,深吸口气,“沈公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真的没有因为你有任何不快,男女有别,还请公子自重。” “你……”沈初这会也意识到了她并非耍小性子,而是真的不在意,一时有些懵,既然不是因为那事,那为何如此态度?他想不明白,思及让姐姐转交的信她连看都没看就退了回来,当时只以为是余怒未消,现在想来,委实令人费解。 以前她就是生再大的气也绝不会不看自己的信,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变得如此冷漠?难道是陆家对她做了什么? 沈初胸膛里翻滚起来,但是涵养很好的压制着,换成了关切的语气,“阿然,你可是有苦衷,我不怪你,只要你安好。” 洛长然心里冷笑,若是以前听到他这句话,自己怕是早感动的热泪盈眶了,纵使真的有苦衷,也会默默咽下。 她从不奢望他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只希望那一颗心始终不变,可他却是连这个也无法做到。 心湖归于平静,洛长然面带微笑,“方才所言句句发自内心,沈公子也是饱读诗书博文约礼之人,自当明白我的意思。还有你我身份有别,公子直呼闺名怕是有所不妥。” 沈初呆呆的看着她,脸上笼罩的水汽渐渐散去,眉峰蹙起,“此话当真?” 洛长然点头,又往后退一步,“我还有事,先行告退,失礼。” “阿……” 沈初下意识想叫住她,问问她为何变得如此疏离,张嘴却说不出来,自己没有能力护她,又有何脸去质问她,眼睁睁看着那聘婷身影离开,无能为力的感觉袭遍全身。 是啊,他们已非昔日少年,有太多顾忌太多身不由己,家族,礼法无一不禁锢着他们,不容许他们有任何行差踏错。虽然这些都明白,也一直将这份感情埋在心底,从未有过逾越的想法,可是难免会有期待,哪怕只是心爱姑娘的一个笑脸,一个眼神,他已知足,如今竟是连这样也不行了吗? 失魂落魄的回到桌案前坐下,茶壶里的茶还冒着热气,她连喝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走的如此干脆,可曾有不舍?窗外吹过来一阵微风,翻过去的纸页又被吹回来几张,沈初目光哀恸,第十七遍,真的过不去了吗? 洛长然从茶楼出来,顿觉浑身轻松,见逐月还愁眉不展的,笑着剜了她一眼,“去找三公子吧。” 街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两边摊贩不停卖力吆喝着,包子香味混合着脂粉味四处飘散,一派生机勃勃之象。 洛长然在赌坊旁的巷子中找到陆陌寒, 她以为斗鸭子就是所有人围在一起大喊,好比战场上,振臂高呼为自己的爱将鼓劲助威,好让它凯旋而归。 然而事实上看到的是,两只鸭子在空地上斗得你死我活,周围围满了人,却无一人发出声音,全都紧张的盯着看,想喊又不敢喊的样子,脖子似乎都用了劲,一个个绷的老长,面上表情精彩纷呈。 离人群五步远的地方,齐进占据最有利位置,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爱将,手臂半曲在身前,一下接一下的上下晃动,嘴里默念着什么,前所未有的专注。 陆陌寒安静的站在他身后,利用身高优势看着两只鸭子,不同于其他人的紧张,他神态闲散,像是看两个小孩过家家似得。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起头准确的看向洛长然,然后大步朝她走来。 与此同时,齐进大喊一声,“又赢了!”下一瞬,斗志昂扬的凯旋鸭将军便被陆陌寒毫不留情的一脚踢飞。 “宝儿,我的宝儿,表哥,你什么眼神?”齐进心痛的朝他的鸭子奔去,捡回来后仔细查看了一番,对那群人道:“宝儿受伤了,今儿个就到这,不比了。” 那些人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一溜烟儿全跑了,齐进搂着他的鸭子过来,笑嘻嘻道:“原来是表嫂来了,我说呢表哥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得,急不可耐的就跑了,原来不是猫,是母老……”及时刹住,呵呵了两下,关心他的爱将去了。 洛长然觉得自己无法与他正常交流,好在他也没有需要自己回答的,便未曾理会,笑着去看陆陌寒。 他神情平和,眼神清澈,没有半分不悦的迹象,洛长然心中稍安,这才恭恭敬敬对齐进道:“三公子极少出门,原因世子也知道,今日他能如此平易近人,还要多谢世子照顾……” “表嫂从哪看出的平易近人了?”还没说完,他就不满地嚷了起来,“你没看我们都不敢说话么?我们一喊他就跟吃人似得,打了这么多次仗,今日是最憋屈的一次了,没有我的助威,宝儿都没发挥好……” 洛长然,“那……真是对不住,他不喜欢吵闹。” “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是没办法,为了我的宝儿,我不得不牺牲一些,”齐进情深义重的看着他的鸭子道:“我的宝儿这么争气,我不能拖他后腿不是。” 洛长然,“……” 逐月已经快憋不住了,紧闭的嘴里发出吃吃的笑声。 “对了,你们成亲时我忘了送礼,今儿个赢了不少钱,正好补上,表哥……”看了他一眼又转回来,“你就算了,表嫂,你喜欢什么,尽管说。” 洛长然推辞道:“不必了,你的好意我已经感受到了。” “那怎么行,”齐进固执的坚持,“礼物怎么能用心意代替,倘若所有送礼之人都只是口头表达一下,那街上的铺子都要关门了,他们也要做生意的不是。快想想,想要什么,衣裳?首饰?胭脂?绸缎?还有美酒,羊腿,肘子,包子,什么都行。” 说后面几个时,陆陌寒眼神明显的亮了亮,期待的看向洛长然。 逐月笑着压低声音道:“世子爷一番好意,姑娘就随便挑一个吧,免得他手里银子花不出去烧得慌。” 盛情难却,洛长然没办法,视线扫了一圈,定在了从巷子外面走过的老丈身上。 他穿的破破烂烂,手里提着只雪白的兔子,肩上搭了把木制小弓,做工很是粗糙,蓬乱的头发上沾满了树叶,脚上全是泥土,看不出原来鞋履的颜色。显然是刚从山上下来。 洛长然告诉齐进自己想要的礼物,他顺着视线看过去,贼兮兮笑起来,“表嫂喜欢它?我去给你弄来。” 一小会功夫,提着兔子回来了,递给她道:“好久没吃野味了,表嫂做好了叫我,让我也尝个鲜。” 洛长然手顿了下,将兔子抱进怀中,注意到它腿上受了伤,流了不少血,将周围白毛都染红了。 跟齐进道谢告辞,准备回去。 逐月要去叫马车,洛长然拦住了她,说先去药铺买点伤药,正好离得不远,逐月进去买,洛长然和陆陌寒在外面等着。 这兔子看着小小的,抱起来还挺沉,才这么一会洛长然就觉得胳膊酸了,见陆陌寒虎视眈眈的目光定在它身上,索性让他抱着,同时警告他,“别听齐进胡说,这个不是用来吃的。” 陆陌寒不解的看她,似乎不明白它除了用来吃还能做什么,洛长然笑的神秘兮兮,却是没有为他解惑。 逐月买好药递给洛长然,看她小心翼翼的帮兔子上药,然后用帕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裹起来,不禁笑起来,“兔子腿都快成肘子了,这还怎么蹦哒。” “等伤好了,它就又能蹦蹦跳跳了,”洛长然绑好结,看向苦着脸的陆陌寒,不由自主弯了唇角,“你今日很乖,回去奖励桂花蜜。” 眉头瞬间舒展,眉梢飞扬向上,陆陌寒眸中星光灿烂,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转身走远,周围阳光仿佛都被他们带走,只剩下无尽的黑暗,连同欢声笑语,吵闹叫嚷也一起离去,天地间没有一点声音,安静的令人窒息。 阴影笼罩中的沈初,双脚如同灌了铅,浑身气力尽数散去,方才在茶楼里,已经是丢了半个魂,出来后又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像是被一脚踢入无尽深渊,痛苦,害怕,后悔各种情绪交织,令他难以呼吸。 金色余晖之下,向来温婉的女子面向怀抱白兔的青年盈盈而笑,面色红润,娇俏可人,乌黑的秀发服帖的挽成发髻,攒着他从未见过的发簪。 那曾经是他的姑娘。 第19章 玉枕 洛长然从未养过小动物,她知道,像这种雪白绵软的可爱小东西,最能激发人心底的柔情,她想试试,用它磨炼陆陌寒的耐性,让他改掉对食物强烈的口腹之欲。 所以虽说是她养着,但喂食清扫等一应杂事都是陆陌寒来做,洛长然乐的清闲,通常只是吩咐几句,监监工,在他动作粗鲁神情转变的时候及时予以警告。 陆陌寒忒委屈,能看不能吃,还得时时供养着,这些就罢了,它还动不动就窝进温香软怀,任由那双莹白素手轻轻抚摸全身,舒服的直哼哼。 一个俘虏凭什么有这样好的待遇!他很不高兴,他也想有同等的待遇,可是他知道自己太大,窝不进去。 但他也不容许别的动物占据自己看重的地盘,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悄悄摸进小院,打开笼子,正义凛然的看着它,心中默念:你走吧,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放你一条生路。 可那兔子一动不动,许是这几日过得□□逸,它似乎并不想离开这个好住处。 陆陌寒弯腰抓住它两只耳朵,顺手扔到了院墙外,然后偷看了一眼熟睡的娇花,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美美的睡了一觉之后,再来到小院,就见娇花冷着一张脸,眸中火光跳跃。 陆陌寒做出出生以来最乖巧的模样,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兔子呢?”她问。 心虚的低下头,不敢看她。 洛长然火冒三丈,原以为他这几日长进了不少,原来是一直在蓄谋啊,趁着自己睡着,悄然下肚,神不知鬼不觉。 “背地下手,非君子所为,你这样与那些偷鸡摸狗之徒有何区别?” 陆陌寒抬起头来,无辜的眼睛眨啊眨,我从来没有偷鸡摸狗过,都是正大光明抓来吃的。 洛长然见他毫无悔意,甚至连自己错在哪都不知道,气的跺了下脚,转身进了屋。 后面跟了个尾巴,砰的关上门,陆陌寒碰了一鼻子灰,迷茫的看向逐月。 然而逐月并不觉得他的神情是迷茫的,在她看来,他的眼神除了凶狠就是阴冷,尤其是目不转睛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就像一把利剑,能瞬间刺透五脏六腑,让人不寒而栗。 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仰头望天,表明与我无关,别拿我开刀。 陆陌寒在门外等到天黑,不见放饭,饿的前胸贴后背,悻悻的去了膳房。 第二日,洛长然对他视而不见,第三日,依旧视而不见,陆陌寒被彻底冷落了,委屈的同时,意识到那兔子果然比自己更受她喜欢,扔走是对的。 但是她不理自己怎么办?如何才能不让她生气?陆陌寒难得动了次脑筋,想到有次大哥惹恼了大嫂,送了她一对顶好看的耳坠子,她便不生气了,说明大嫂喜欢那坠子,用她喜欢的东西来道歉,就会得到原谅。 陆陌寒茅塞顿开,将陆府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满意的东西。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厢房时,陆明成睁开眼睛,今日休沐,不用去上朝,习惯使然,还是早早便醒来,微微一动,怀里传来一声嘤咛,带着睡意的嗓音格外娇憨,心里不禁有些痒痒的。 思及她昨夜未睡好,强压下心头旖旎,温柔道:“你再睡会,”然后帮她盖好被子就要起身。 手臂攀上一只芊芊玉手,身后人儿身子起了一半,被子滑落至腰间,睡眼朦胧的看他,“还早呢,你不睡了?” “嗯。” “那我也不睡了,”长公主优雅的打了个哈欠,放开手坐起来,懒懒叫了声流霜。 门外的丫鬟早准备好了清水帕子,听见声响推门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 绾发的时候,陆陌寒冲了进来。 目光在屋里的几人面上一扫,未做停留,四处查看起来。 陆明成俊容一凛,“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陆陌寒充耳不闻,眼神专注的打量每一个角落,之后落在尚未来得及整理的凌乱床榻上。 长公主登时脸就红了,陆明成也是有些尴尬,拧眉走过去,打算将他拎出去。 他却速度极快的从榻上捞了个东西,自个跑了,整个过程一蹴而就,未有片刻停顿。 陆明成只来得及看清旋风卷走了什么东西,整张脸顿时就黑了,拔腿追了出去。 两兄弟相继离开之后,长公主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床榻,觉得奇怪,让丫鬟迅速挽了个简单发髻,也跟去了。 连续几日没有搭理陆陌寒,洛长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加之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打算今日松口,跟他好好谈谈,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杜绝再犯。 用早膳的时候他来了,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一阵风似的冲到她面前,将怀中宝贝献给她。 洛长然惊讶不已,是个精致可爱的玉兔枕,栩栩如生,尤其一双眼睛活灵活现,伸手接过来,光滑如镜,触手冰凉,不知用什么材质所做,仔细一闻,还带着香气。 “真好看,”洛长然不觉带了笑意,问他,“哪来的?” 陆陌寒亮晶晶的眼眸里全是她的笑容,觉得自己甚是聪明。 笑容却忽的僵住,她似是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旁边的逐月从仔细思索中醒过神来,惊呼,“这不是长公主的吗?三公子怎么……” 章和六年,交趾进贡上来两个白玉枕,宛如天宫玉兔,晶莹剔透,暗香流动,传言有通灵功效,可令女子永葆青春,陛下大喜,一个赐给了中宫齐皇后,一个作为嫁妆给了自己唯一的同母妹,永乐长公主。 长公主的玉枕,女子最私密的东西,如今静悄悄的躺在自己怀里,先不说他是如何得来的,这烫手山芋……怎么才能无声无息的还回去? 洛长然一个头两个大,看向一脸无辜的陆陌寒,不由一声哀叹,忍下腹中不满,好声好气的劝他,“我知道你想让我原谅你,但是这样做不对,听话,乖乖还回去,跟长公主认个错,我不生你气了可好?” 陆陌寒眼中流露出不情愿,他的生存法则,抢来的便是自己的,没有还回去一说,更没有认错的可能。自己的东西,想给谁便给谁。 他的神情从来不加以掩饰,洛长然瞬间便能看懂,面容一沉,不由分说将枕头塞给他,虎着脸道:“快去!” 陆陌寒不想接,被她拽着不让走,拉拉扯扯的当口,陆明成面色不善的来了。 逐月赶紧起身去行礼,暗道:三公子手脚也太不利索了,这么快便让人找上门来。 洛长然瞪了陆陌寒一眼,他不明所以的望向自己大哥。 方才见他时就发觉他夜里睡得很好,精神抖擞的样子,现下似乎更精神了,那双眼睛随时都能喷出火来。 洛长然表面一派平静,心里开始打鼓,行过礼之后,见他目光嚯嚯,一言不发,更是忐忑不安。 真的不是我教唆的啊,谁能证明我的清白? 事实上压根不用证明,陆明成清醒得很,这样妄视纲常,违背礼法之举,她一个深闺淑女不可能做的出来,他奇怪的是三弟为何要拿那东西。生气只是一时情急,过来这一路上早就想明白了,但他的行为不能姑息,还得让他明白这是严重错误的。 而他显然不能自己明白,疑惑的看着相对而立的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陆明成提着他后颈将他拽起来,瞥了眼他抱的紧紧的玉枕,“你要这个做什么?”见他不回答,只是看着洛长然,心中明了,“给她的?” 陆陌寒微微点了下头。 洛长然欲哭无泪,这个真的与我无关啊! “那也不能硬抢,这是你大嫂的私物!”陆明成喝道,发觉旁边女人打了个哆嗦,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或许吓到她了,生硬的语气变缓,松开了擒着陆陌寒的手,“我倒是想知道,为何给她这个?” 陆陌寒离他远了些,委屈的眼神再一次看向洛长然。 第20章 侮辱 陆明成也看向了她,等她给出回答。 能不能……别看我?洛长然心里叫苦不迭,还在斟酌如何从头说起,陆陌寒不知怎么了,突然将玉枕塞到她怀里,疯了似的跑了出去。 长公主听侍卫说他们兄弟俩来了这里,一路跟来,刚进院子,便见一团黑影袭来,来不及躲避,整个人被撞飞了出去,眼前一花,脑子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时,已是落到了陆明成怀里,他眼里有些紧张,扶着她站好,确定她没事,俊朗的脸上才浮现出怒气,吩咐丫鬟照看好她,自己去追陆陌寒。 长公主不知发生了何事,询问的目光看向洛长然,而她显然也没有功夫为自己解惑,提着裙角就要追上去,逐月手里拿着那枕头,见自己看过来,许是以为来要东西了,连忙递给了旁边的流霜。 主仆二人匆匆忙忙走了,长公主休息了片刻,实在好奇的紧,便也跟了去。 * 朱红色大门处站着几个侍卫,他们昨儿夜里站岗,此刻换班的兄弟还没来,但是没有一人露出疲态,全都身子笔直,面容严肃,身上的黑色甲胄沾了更露,浮了层薄薄水汽,日出映照之下,水汽化作无形的光,顺着他们伸长的耳朵一点点往上,逐渐消失。 哇的一声,大门往里不远处突然有人哭了起来,是个年轻女子,哭声幽怨,似乎受了极大委屈。 侍卫们以眼神交流,一场无声的对话就此拉开。 将军还真下得去手。 现在知道哭了,方才不是很厉害吗? 到底是女孩子嘛。 三公子也没把她怎么着,至于吗? 是啊,不就是…… …… 这场对话之前,洛长然也没想到事态会演变至此,她跟陆明成追到这里时,陆陌寒手里已经提着一只雪白兔子了,神情凶狠的瞪着娇媚妇人沈氏,而陆如苓坐在地上,表情有些懵,似乎还未回过神。 她们俩人应是刚进门,手里还拿着从老宅带来的点心,陆如苓对吃食比较挑剔,陆府膳房的菜她不喜欢,自打住到这后便三不五时的回去一趟,带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来,也不嫌麻烦。 看样子是沈氏送她回来的,被陆陌寒截住了,那兔子……原来不是被他吃了,而是被陆如苓拿走了? 洛长然心头涌上歉意,自己错怪他了。 快步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兔子,还未开口,醒过神的陆如苓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他就开始叫起来。 洛长然知道她不喜欢陆陌寒,私下里一直对他以畜生,禽兽相称,但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面上过得去,也没人去追究。所以之前她就是说出再难听的话,只要没有进陆明成的耳朵,便没人当回事,而今日,侍卫仆人皆在,门庭大开,当着陆明成和洛长然的面,她恶语相向,一句不带重复的,山里来的蛮人,野兽养大的弃子,灾星,小禽兽,畜生,活该惹人厌……什么难听捡什么说。 陆陌寒定定看着她,眸中流露出受伤的情绪。 洛长然又气又心疼,比自己被侮辱还难过,愤怒的打断她,“他是你堂哥,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我可从未承认过,”陆如苓冷哼。 “他不过推了你一把,并未伤害你,你何至于如此折辱他?”洛长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即便是陌生人,你一名门闺秀也能这般口无遮拦吗?” “你怎么知道他只是推了我,没有做别的?”陆如苓脸色涨红,咬牙切齿,“你一个通房丫鬟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话!” “够了!”陆明成一声怒喝,场面顿时静了下来。 洛长然脑子里嗡嗡直响,胸腔间一股气上下乱窜,鼻子有些酸,死死咬牙瞪着陆如苓。 兔子她是抱在怀里的,陆陌寒推到她还做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可他并无恶意,只是想拿走兔子罢了,她能理解她的羞愤恼怒,也愿意为此事替陆陌寒道歉,但她不能接受无辜阿娘被牵涉进来,身份地位不是阿娘能选择的,纵使再不堪,如今也是侯爷的女人,也是她的长辈,她凭什么敢轻视。 “你这些话都是从哪学来的?”陆明成脸色铁青,说话的同时若有若无的瞟了眼沈氏,怒火一触即发。 陆如苓哼了声不搭理,转而瞪向洛长然,“还我兔子!” 沈氏拉了拉她衣袖,示意她收敛一些,她用力甩开,我行我素,竟然冲过来要抢。 陆陌寒欲阻拦,被洛长然制止,一个兔子罢了,她要抢就给她,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只是得声明,这是自己让给她的,并非她原有的。 陆如苓卯足了劲去抢,却轻轻松松到手,暗道了声算你识相,抱着兔子准备走。 “慢着!”洛长然拦住她,“兔子我可以送给你,就当是他冲撞了你向你赔罪,你若觉得不够,我可以替他赔礼道歉,但是你也得向我们道歉,对他的侮辱,对我阿娘的无礼,我只要你认个错,保证日后不会再说出同样的话来,你想要我如何赔礼,随你心意。” 一番话说完,院子里又静了,陆明成惊异的看着她,似乎重新认识她似得。 沈氏神色复杂,想到弟弟交代的事,只觉得匪夷所思。 陆如苓讥笑,“这原本就是我的,何须你送……” “那它腿上的帕子也是你的?”洛长然反问,“是你给它上的药?包的伤口?” 陆如苓语滞,前几日回老宅时,在门外捡到它,当时并未多留意,直接交给贴身丫鬟一起带回了老宅,今日回来下了马车见丫鬟抱着,这才想起来,越瞧越可爱,便自己抱上了,谁知一进来便被陆陌寒袭击,现在仔细一瞧,那帕子还真有些眼熟。 逐月忍不住插嘴,“那是我们姑娘绣的,边角有姑娘的小字。” 与此同时,陆如苓也发现了,顿觉厌恶无比,叫嚷道:“我凭什么认错?野兽养大的小畜生,通房丫鬟的女儿,我哪里说错了?兔子是你的又如何,我才不稀罕,还给你……” 说着恶狠狠的提着兔子腿将它甩了出去,用劲颇猛,正巧撞上了路旁边凸起的尖锐石头,白兔身上顿时裂了个口子,血顺着石头流了一地,没多久便软软掉下来,落在闻声而来的长公主脚边。 “啊!”长公主吓得大叫了声,流霜赶紧拦在她面前。 陆如苓冷眼看了看,事不关己似得转身要走,陆明成彻底怒了,冲上来给了她一巴掌,“你长本事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 陆家就这一个女孩,从小就是备受宠爱,陆正夫妇过世后,这份宠爱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加受重视,而且随着陆明成地位的升高,她的身份也越发尊荣,从未有人敢言语冒犯,更遑论动手了。 陆如苓整个人都呆住了,难以置信的瞪着陆明成,只觉得满腹委屈,自己明明才是受欺负的人,一想到陆陌寒方才扑过来的样子,便觉得浑身不适汗毛倒竖,骂他两句都是轻的了,若是旁人,直接拖下去先打一顿。他是将军啊,怎么能如此偏私,只向着自己亲弟弟,就因为自己没爹娘护着吗?所以都来欺负自己? 她不敢像对陆陌寒那样对陆明成,越想越难过,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 大清早闹了这么一出,在场几人都心情不好,尤其陆明成,愤怒自责交加,一会儿觉得自己没有尽责教好堂妹,一会儿觉得对不住弟弟,让他平白受此等侮辱,一会儿又觉得牵连洛侯府长辈,于心有愧,对洛长然原本的那些怀疑戒备此刻也都化为乌有,只剩下了歉疚。 长公主满脸担忧的走过来,陆明成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交代了几句送她回去了。 洛长然也准备带陆陌寒走,沈氏先一步拦下她,皮笑肉不笑的道:“三弟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洛长然心情郁闷,不想与她多说,但周围有不少侍卫,明面上两人还是妯娌,就这么驳她面子终归不太妥当。 只好让逐月先回去,陆陌寒不肯一个人走,洛长然便让他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 沈氏一直盯着他们,待陆陌寒走远,迫不及待的质问洛长然,“你忘了你之前说的话了吗?” 洛长然反问,“哪一句?” 沈氏咬牙,“你说你身在陆府,但是心里永远是向着初弟的,这才短短几日,你就将三公子放在心尖尖上护着了?” “哦,我是忘了,”洛长然诚实回答,“他是我夫君,我不护他难道护一个外人?” 第21章 觅食 “夫君?”沈氏满脸嘲讽,讥笑了声。 洛长然深呼吸,强压下怒气,她不是陆如苓,真要争执起来,自己不一定是她对手。 “你说完了吗?说完恕我不便奉陪。” “等等,”她又道:“初弟想见你,你若还念着过去的那点情分,便去与他说清楚,让他也能收心过自己的日子。” 洛长然不悦,自己那日还说的不清楚吗?他若长脑子定然能明白,还有何好说的? 沈氏见她面露不愿,冷笑道:“怎么,舍不得?一边讨好三公子当着尊贵夫人,一边和旧情人藕断丝连不肯放手,我倒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女人。” “你没想到的事多了,”洛长然忍不住反唇相讥,话落又加了句,“你放心,我会恪守妇道,与你弟弟一刀两断。” 沈氏不屑的哼了声,洛长然未嫁到陆府前她就不喜,因为她虽出身侯府,但只是个庶姑娘,而自己父亲尽管只是个兵部侍郎,但弟弟好歹是个嫡子,自己已经嫁了个庶子,不想弟弟也娶个庶女,而且是个不受宠的庶女,那对沈家没有任何助益。所以沈初来找自己帮忙时,她不大乐意,但是看着弟弟痛苦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不得不违心帮他跑这一趟,如今正好,一拍两散。 撂下相约的时间地点,沈氏拂袖而去。 洛长然转身,看向站在树下的清俊男子。 他身子笔挺,目不斜视,安静的望着远处假山,眼神空旷,不知在想什么,这几日没有搭理他,头发无人帮束,柔顺的披在脑后,鬓角几缕垂下来,掩住眸中情绪波动。 洛长然走过去,冲他笑了笑,他没反应,依旧望着那假山,像是入定了般。 心中蓦地一抽,不由自主去拉他的手,刚碰到,他微微颤了下,缩了回去。 “陌寒,”洛长然柔声叫他,“不要想那些事,以后我会在你身边。” 陆陌寒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之前是我太武断,以为你吃了……”洛长然面有愧色,“我应该相信你的,这几日冷落你是我不对,无论如何,你最终没有那样做,我很高兴。” 陆陌寒定定瞧着她,眼神微动,她这是……在认错吗? “你也不要因为别人几句中伤而生气难过,”洛长然又一次去拉他的手,他手指动了下,没有再躲开,“你今日忍住没有伤人,做的很好,记住,以后也不要随便伤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人。” 陆陌寒缓缓点了下头。 洛长然还想告诉他不能袭胸,尤其是女子,话在嘴里徘徊几圈,到底是不好意思直说,委婉加了句,“也不要再扑倒别人。” 陆陌寒方才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再次点了下头,见她眨了眨眼睛,又说:“更不能偷抢别人东西,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去向长公主认错。” 不情愿的神色一闪而过,手上被她轻轻捏了下,似是警示,温软的感觉穿透皮肤直达心底,陆陌寒垂眸,看向那抓着自己的柔软手指,整个人都温顺下来。 被她押着去见了长公主,表示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不会再犯的意思,这才得以解脱。 陆明成关了陆如苓禁闭,让她好好反思,同时罚她抄写女诫,对于陆陌寒,得知前因后果之后,不忍心责备,让洛长然带回去好好教育。 临走的时候,长公主递给她一个精致玉盒,洛长然打开,里面是上好的翡翠镯子,做工细致,晶莹剔透,一看便是出自名家,最重要的是,与长公主手上的一模一样。 洛长然推辞不受,长公主笑着解释,原来这手镯是已故的南阳郡主驻守北疆时偶尔得来的,一对儿,她不喜欢首饰,便留着准备给未来两个儿媳妇,可惜一个也没见着便香消玉殒。 儿媳妇!洛长然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三个字,甚是惊惶,前世她在陆家十年,可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看来之前陆明成虽然逼她嫁给陆陌寒,但是并未真的将她视为陆家人,那现在……是接受了? 可是她还没有心理准备,虽然和陆陌寒相处越来越好,也开始喜欢他,在外人面前维护他,理所当然的称他是自己的夫君,但其实心底里还是觉得没到那一步,她认为他们俩现在更像是姐弟,尽管自己比他小得多,又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感情,从来没有细想过,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发展,好像就没有需要特别回味思索的。 对她来说,夫妻就应该是像陆明成和长公主那样的,彼此倾心,矢志不渝,她还没有倾心,也不确定陆陌寒对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见她迟疑着不搭话,长公主叫了声,“长然。” 洛长然回神,听到陆明成发话,“拿着吧,迟早是你的。” “……” 若是再推辞,就有些不识好歹了,洛长然笑着收起来,行礼告退。 一回去,便让逐月将镯子安置在尘封的首饰盒中,上了锁。 天气转冷,屋子里烧起了火炉,噼里啪啦的炭火声中,暖意悄然而至,洛长然原本就怕冷,入冬之后几乎不出门,左右无事,重新将教陆陌寒习字提上日程。 他现在耐心比之前强很多,可以提着笔一坐大半天,歪歪扭扭的在纸上画符,乐此不疲,洛长然每次写一个字都会教他再念一遍,他从来不张嘴,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双唇,有时候看着看着便有些口干舌燥,忙不迭的找水喝,尤其爱喝冰水,也不嫌冷。 他肯去学,已经是莫大的改变,洛长然信心大增,教的越发认真,同时发现他其实很聪明,只要是自己愿意去学的,总能很快领悟,虽然笔迹不是那么好看,但短短几日已是认了不少字,而且并未有过混乱的情况,洛长然一说,他总能毫不犹豫的写出来。 可是随着书写的长进,他其他方面的问题又暴露出来。 最明显的还是吃,不过不是吃相,而是食量,以前他也是见着吃食便走不动道,有多少吃多少,从不嫌多,但起码是在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如果周围没有,他就会忘了这件事,可现在,他会主动四处去找,不习字的时候嘴巴从来没有停过,小院的食材需求量大幅度提升,洛长然也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零嘴,就连逐月私藏的腊肉干也被他灵敏的鼻子搜刮出来,一点渣都没剩。 逐月无比哀怨,至此做好东西总是偷偷摸摸的大半夜进行,做完后躲在灶房赶紧吃完,顺利进行了几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直到有天夜里,兴冲冲的掰开刚烤好的地瓜,一转身,看见窗口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目光炙热的盯着自己,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半夜进厨房了。 不仅如此,他还越来越萎靡不振,夜里几乎不睡觉,不是帮洛长然守门就是满府找吃的,到了白天就困顿不堪,常常习字的时候睡过去,甚至定定站着也能闭上眼睛栽倒。 洛长然觉得太不对劲了,鼓足勇气去问胡太医,被他提着扫帚赶了出来,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 小院的吃食都藏严实了,洛长然警告他,不许再四处找吃的,若是发现少了什么,饶不了他。 安宁了几日,他确实没有再不停的吃了,洛长然刚松了口气,他提笔习字时袖子里就掉出来一根鸡腿。 接着,干果,酥饼,包子,猪蹄,甚至还带着泥土的生蕨菜,一股脑掉了一桌子。 洛长然怒了,将他衣袍扒拉开来,只听咚咚咚落地的声音,桌子上很快堆不下了。 洛长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东西,他是怎么藏在身上的? 让逐月去外面打听了一圈,这才知道膳房里少了许多食材,但因为陆府有陆陌寒这个大胃王的存在,仆人们早已经习惯每天去少点东西,没人大惊小怪。 洛长然气冲冲的拽着他去了他屋子,一推门就惊呆了,他这是想将厨房搬到自己屋里吗?几乎一人高的食堆,吃的喝的应有尽有,沾了大半个屋子,床榻上扔着一根粗长羊腿,已经啃了一半。 “这么多你吃的完吗?”洛长然恨不得揪他的耳朵,“饿死鬼投胎啊!” 陆陌寒竟然点头,眼神无比诚恳,不知是回答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洛长然彻底没了脾气,无奈的叫逐月找人将东西都搬走,嫌弃的看了眼他的床榻,让仆人进去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陆陌寒自知挡不住,只是眼里流露出不甘,没有反抗,心道反正自己还能再找回来。 洛长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思索再三,决定让人在自己屋里加张小床,将他放在跟前看着。 逐月听完她的吩咐,半天回不了神,这是要……准备圆房了吗? 第22章 树洞 洛长然瞪了她一眼,她乖觉的闭上好奇想询问的嘴,出去准备了。 换个地方睡,陆陌寒很不习惯,加上夜里的老毛病,总想出去溜达两圈,但是每次刚一动,洛长然便严厉警告他,整整一夜,翻来覆去未曾合眼。 而洛长然注意力高度集中,也是一整晚没睡,翌日醒来顶着两只黑眼圈,有气无力的样子,吓了逐月一跳。 现在好了,两个人白日里都是昏昏欲睡,完全日夜颠倒过来,逐月担心她身子熬不住,一碗接一碗的红枣燕窝帮她补,长公主听闻后,也让流霜送了补品来。 洛长然收下,向长公主表示了谢意,流霜差事办完便走了,只是走的时候眼神有些怪怪的。 经过几日适应之后,陆陌寒渐渐安分下来,夜里能睡那么一小会了,洛长然也松缓一些,不再整夜凝神戒备。 陆明成去校场练兵,将陆陌寒带了去,洛长然难得清闲,见外面阳光普照,温暖如春,叫上逐月出去走走。 陆府很大,景致却略显单调,除了假山石头,便是树木小湖,没有多少花样装饰,就连小憩的亭子也没几个,想来是按照陆陌寒的喜好来建的。 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精力不足,洛长然沿着湖边没走多久便觉得有些累,还没到亭子,便让逐月扶着靠在石头上歇一歇。 刚走过去,便听假山另一头传来脚步声,洛长然扫了眼,是几个巡逻的侍卫,便没有在意。 她所处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外面之人却看不到她,所以没有人发现她。 脚步声渐近,说话声也随之传来,入耳的第一句便是,“听说三公子和三夫人圆房了?” 洛长然脸上烘的一热,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那边还在继续讨论。 “三公子那么生猛,三夫人柔柔弱弱的,你说……”后面声音小了下去,传来一阵哄笑。 “你没听说吗?三夫人这几日将补品当饭吃,而且从未出过门,阿石去给三公子送膳食,说是见三夫人面色不佳,看起来很疲累的样子。” “啧啧,三公子可不懂怜香惜玉,要这么下去,我看三夫人迟早得……。” “诶,不对,依我看悬的是三公子。” “为什……哦……” 恍然大悟的笑声远去,洛长然浑身滚烫,脸红似火,哪里还有心情再闲逛,拉了同样面红耳赤的逐月就要回去。 让陆陌寒住到自己屋里时她就想到府里会有风言风语,但她不在意,他们原本就是夫妻,她也是做好了与他携手到老的打算了,可是圆房……她从来没有想过,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难免羞涩窘迫,忽然就明白了流霜那日眼神的含意。 途中遇到仆人行礼,洛长然连头都不敢抬,一路飞奔回小院。 逐月抱怨了几句侍卫碎嘴,神神秘秘的凑过来,脸上的好奇掩都掩不住,“姑娘,你跟三公子到底有没有……” 洛长然瞪了她一眼,她吐吐舌头讪笑两声,“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夜里陆陌寒回来,洛长然不好意思看他,用膳的时候眼神飘忽,也没怎么说话。 陆陌寒心中一紧,难道藏的吃食又被找到了?心虚的瞟她,不经意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惊,都迅速移开。 洛长然睫毛颤了颤,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说完便走了,连看都没看他,陆陌寒心里一沉,她生气了?真的发现了? 夜凉如水,一室寂静,暖炉加满了碳火烧得通红,火苗噗噗作响,屋子里暖融融的,桌上点着烛火,已经燃了一半。 陆陌寒住进来后,洛长然夜里便不再熄灯,一是担心他摸黑跑了没有发觉,二是屋里住着个男人,她自己也不习惯,亮如白昼能自在些。 此刻,两人各怀心事,一个仰面朝上,一个侧身而卧,四肢往同一方向,表情如出一辙。 洛长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来的太突然,她一时半会找不回之前的心态,而陆陌寒则纠结着要不要去认错。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令他有些焦躁,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许是吵到了她,听见她叫了声自己。 陆陌寒转过身看她,目光定在她脸上不动了,面若桃花,柳眉樱唇,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看着自己的时候尤其灵动,真是越看越好看。 “你可是饿了?” 洛长然见他不停的折腾,终于忍不住问道。 陆陌寒顿了一瞬,缓缓点了下头。 洛长然安慰他,“忍一忍,明日再吃,夜里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陆陌寒听话的又点了下头。 “你为何近来食量大增?”洛长然禁不住好奇,“吃那么多,胖的走不动可怎么办。” 陆陌寒悄悄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明明很紧实没有一点肥肉。 委屈的看她,眼神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吃很多。 洛长然无奈,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转身睡去了。 陆陌寒盯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困惑。 到底有没有发现? 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准备明日去看一看是否都还在。 提心吊胆了一整夜,梦里都在想方设法找洞穴角落躲避洛长然的毒眼,没等天大亮便溜了出去。 他一动洛长然便醒来了,近来被他折磨的警惕性极高,加之昨夜他明显有些心神不宁,洛长然深觉有异,现在看来果然是。 披上外衣出门,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洛长然找巡逻侍卫问了问,得知他往府后小山丘而去,便匆匆追了过去。 陆陌寒五官都很灵敏,洛长然脚步放的极轻,转了大半圈没找到,眼见着日出将起,天色渐渐转白,不由着急起来。 他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念头刚过,听见身后传来哗哗的声音,吓了一跳,离得远了才敢回头看。 那儿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树干粗壮, 一人难以抱住,山丘上这种树很多,所以洛长然方才并未留意,现在仔细一看,才发觉那颗比其他的都粗一些,而且没有风,它竟然在微微晃动。 洛长然紧紧盯着它,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晃动幅度越来越大,接着传来奇怪的摩擦声,撕扯声,还有……咀嚼声。 洛长然神情慢慢变化,提着裙角冲过去,然后便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树干中间是空的,洞口在树的另一面,面向岩石,若是不刻意过去看的话很难发现。 陆陌寒蜷在树洞中,手里捧着一只烧鸡,咬了几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抬头惊愕的望着自己。 第23章 经历 洛长然简直都要气哭了,实在是没辙了,防不胜防,自己那么努力有什么用,即使永远不睡觉挂在他身上,他也能有法子瞒天过海。 一句话不想多说,转身就走,陆陌寒愣了下,发觉她情绪不对劲,赶紧从树洞中挤出来追上去。 洛长然听见他在后面,越走越快,渐渐小跑起来,天刚麻麻亮,山丘上又不平坦,一不小心就被树枝绊倒了。 陆陌寒紧张的上前来扶她,洛长然恶狠狠的推开,“走开,不要你管。” 陆陌寒自责的垂下头,却是没有如她所说,仍旧伸手,想将她扶起来。 再一次被推开,洛长然自己爬起来,膝盖有些疼,一时没忍住,埋怨的话脱口而出,“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不吃能死吗?我用尽办法想帮你改掉恶习,可你怎么一点都不争气,有那么难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我都好几个晚上没合眼了,你一点都不在意……” 说着说着就情绪失控,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干脆两腿一伸,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陆陌寒眸中流露出受伤的神色,还有些慌乱,不安,大气都不敢喘,满怀愧疚的看着她。 如果早知道她会这么难过,他就是饿死也不背着她偷吃了。 陆陌寒很后悔,小心翼翼的往她跟前靠了靠,想让她起来,地上很凉。 却不想突然被她抓住衣袖,胡乱擦去满脸泪水,然后……醒了醒鼻子,一脸嫌弃的撇开了。 陆陌寒,“……” 她竟然还抬眼瞪他,一副你敢嫌弃试试的神情。 陆陌寒复杂的情绪中又掺入了委屈,还不敢让她瞧出来,头低的几乎陷进胸膛里。 洛长然吸了吸鼻子,伸长手,“腿麻了,拉我起来。” 陆陌寒赶紧从命,握住她的手稍一用力,她顺势站了起来,却是没有松开相握的手,声音犹带着哭腔,“回府。” 两人手拉手进了陆府,洛长然是心情沉郁,完全忘记了放开,陆陌寒是不敢松手,当然也没想松手。 一进小院,便见陆明成坐在池塘边的石桌旁,悠然自得的喝着茶。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视线在他们面上一扫,下移到了牵着的手上,脸上隐约带了笑意。 洛长然脸一红,下意识松开,陆陌寒盯着空荡荡的手,心里一阵失落。 “找我有事?”洛长然干巴巴问道。 陆明成这才注意到她眼眶发红,声音暗哑,像是刚哭过的样子,收回目光示意她先坐下。 洛长然满腹狐疑。 石桌太小,陆明成包括他的气势占地比较大,所以陆陌寒没被邀请上桌,只能可怜巴巴的坐在池塘边缘,鱼儿随便扑腾两下便能溅他一屁股水。 就这陆明成还不乐意,直接让他走人,他不情愿,僵持了片刻,在陆明成威严的目光之下败走。 洛长然给自己倒杯水,抿了口,“说吧。” “是这样……”陆明成简明扼要的说明自己来此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让她别管陆陌寒暴食之事,由他而去,不过说法比较委婉。 洛长然不明白,他不是应该盼着弟弟更好吗?之前明明对陆陌寒的长进很高兴,现在怎么变了个态度。 陆明成看出她的疑惑,面上闪过痛意,沉声道:“三弟丢的时候那么小,你以为他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洛长然也想过,答案不得而知便丢在了一边,眼下陆明成主动提起,她自然是乐意知道的。 “你听说过罴兽吗?”陆明成问她,不待她回答便接着道:“三弟是被一只罴兽养大的,那罴兽失了幼崽,便将流落山林奄奄一息的三弟带了回去,当做自己孩子抚养。” 罴兽?洛长然默默记下,准备回头找二哥洛书问问。 “所以他的习性与罴兽相似?” “没错,”陆明成拧眉,这些年我也试过不少法子,其它的他都能多少有些改善,唯独一样,时至今日没有半点变化,”顿了顿,见她眼神忧虑,声音里含了安慰意味,“并非大问题,不会伤人伤己,反而对他有好处,所以你不用担心。” 洛长然奇道:“是什么?” 陆明成眼神晃动,轻咳了声,“冬眠。” * 罴兽会在每年最冷的时候进入冬眠状态,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便是为冬眠做准备,包括囤积食物,大量进食,寻找合适的洞穴。 前两样陆陌寒早就开始做了,后面那个洛长然也刚发现了。 所以他现在已经开始准备冬眠了,冬眠期间不会进食,彻底陷入昏睡,只偶尔醒来补充一点水分,醒来的时间极短,而且他依旧处于半昏睡状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整个冬眠期间一直在方才看到的那个树洞里! 洛长然整个人都不好了,没有一点法子改掉吗?长久不进食可以维系生命就罢了,沉睡不醒,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想到前世他被万箭穿心的一幕,顿时不寒而栗。 不行,这是用生命在睡觉啊!洛长然绝不能答应。尤其在听到少则一月,多则三月的时候,当下就站起来反对。 她就不信,强制性让一个人睡着有困难,让一个人醒来还做不到吗? 然而陆明成的眼神告诉她,似乎还真的做不到,显然他已试过。 那他的安危如何保障,且不说陆府与北周王室世代死敌,金陵城混入奸细的情况,就是在陈国,陆明成身在朝堂,手握重权,怎么可能没有几个政敌,即使这些都没有,也还有个居心叵测虎视眈眈的陆斯呈在。 而且陆陌寒自己得罪的人也不少,若是被他打伤过的那些人知道这事,还不都悄悄的提着大刀来报仇。 思及此处,又忽然有些明了,自己能想到的事陆明成肯定也能想到,陆陌寒现在能吃能喝能蹦哒,说明他在冬眠期间被保护的很好。 此事必然是陆府最大的秘密,陆明成能坦白相告,洛长然心情颇是复杂,不知不觉对他的芥蒂少了几分。 陆明成何其精明,一眼就看出她的担忧,风轻云淡的宽慰她,“你无需过虑,三弟也并非完全关闭耳目,与世隔绝,他能感受到周围环境,若有危险会自己醒来。而且他冬眠之后,身体会更加强健,尤其是刚醒来那一月,几乎可以百毒不侵。” 那也就同样意味着,冬眠时期是他身体最弱的时候,洛长然想起前世时,自己对他并不关心,巴不得他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并不晓得此事,不过陆明成死的时候确实是寒冬腊月,最冷的时节,但是陆陌寒不但为他守灵,还为了救自己搭上性命。 如果能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让他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当然最好不过了,洛长然暗松了口气,转念想到,那是不是可以把他弄走了?不用占着自己屋子了。 怎么心里还隐隐有些不舍呢? 在不舍尚未发酵之前,赶紧让陆明成将人带走,他果断应了,府里那些传言他也听说了,圆没圆房他看不出来,只是直觉……认为三弟或许不懂。 这个问题他得私下很三弟交流,提点他几句,他一直住在这里,不大方便。 被扫地出门的陆陌寒很难过,抱着自己的小棉被,陷入无尽忧伤之中。 她生气的不要我了,怎么办? 将两兄弟打发走,已经是巳时,洛长然肚子饿的咕咕直叫,逐月早已准备好膳食,赶紧端了上来。 用膳的时候,逐月在一旁期期艾艾的问她,五姑娘离家出走了,要不要去看看。 洛府五姑娘洛长宁,嫡幺女,取名宁,是希望她宁静致远,做个秀外慧中的女子,而她成功的毁灭了长辈们的期许,成为了一名优秀的闯祸精,从未安分过,常常闹得府里府外鸡犬不宁,年纪虽小,洛小五的大名却是相当响亮。 她有几处固定避风头的地方,用来缓和侯爷的怒气,洛长然有幸知道一处。因为长姐出嫁的早,在两个庶姐中,她不知哪根筋搭错,选择了洛长然,所以她们俩还算合得来。 “她又做了什么?”洛长然喝了口粥问逐月,她低着头回答,“好像是将冯尚书家的小公子推到水里去了。” 洛长然摇摇头,叹道:“一会儿去看看吧,也不晓得她是不是躲在那里。” 逐月应了声,“那奴婢去准备马车。” 洛长然将粥喝完,擦擦嘴,今日的菜好像有些咸了。 同福客栈,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大客栈,每次来都有很多人,天字号房永远要提前半个月预定,而洛长宁,总有本事随到随得,财力和嚣张程度可见一斑。 一进去便有小二迎上来,逐月打发了,去柜台问了问掌柜,然后领着洛长然上了二楼。 到了门口,洛长然生疑,不是天字号房? 逐月眼神闪烁,垂下头道:“姑娘进去吧,奴婢在门外侯着。” 洛长然狐疑的推开门,进去后,屋门贴心的从外面关上了。 第24章 变心 叫了声阿宁,没人应,洛长然直觉不对劲,再往前两步,就见沈初站在窗边,目光笔直的看过来。 洛长然心头火起,转身要走,沈初干哑的声音响起,“我只是说几句话,不会占用你太久时间。” “借我五妹之名,串通逐月欺骗我,是正人君子所为?”洛长然讥讽道。 沈初自嘲一笑,“如若不然,怎能见到你,我没有恶意,阿……四姑娘,既然已经来了,喝口水再走可好?” 声音里竟然含了祈求的意味。 洛长然咬咬唇,也罢,上次沈氏的传话自己未放在心上,加之那段时日紧盯陆陌寒,将这茬事给忘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那就今日让他彻底明白吧。 转身走回去坐在桌边,“说吧。” 沈初也过来坐下,给她倒了杯茶水,缓缓推过来。 洛长然侧身去拿,眼睛盯着门上的雕花。 手忽然被他握住了,洛长然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要抽回来,他紧紧抓住不放,眼神定在她脸上,神情惊惶不安,带着几分紧张问她,“你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洛长然这才留意到他脸色潮红,双唇干裂,眼底有些发黑,手上热的像是烙铁,不一会便有汗沁出,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气度烟消云散,头发多日未梳理,垂下来几缕,颇显憔悴。 心里闪过一抹疼惜,毕竟喜欢了那么多年,何曾见过他这幅样子,然而前世被杀陆陌寒惨死的一幕迅速袭来,将那点微弱的疼惜击的粉碎。 “你病了,放开我,改日再说,”洛长然挣扎了几下。 沈初不放,眼神紧盯着她,等着她的答案,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神态。 洛长然面无表情,“嗯。” 他瞬间面如土色,目光暗淡下去,好像被灰尘掩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痛意,“为什么?”他不甘心的质问,“你明明不喜欢他,不想嫁给他,为什么变了?我做错了什么!” 洛长然无法回答他,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她的冷漠彻底刺痛了他,沈初目呲欲裂,激动的站起来,“不,阿然,你不是让我带你走吗?我们现在就走,去青州,那里风景好,你一定会喜欢,我都想好了,我们隐姓埋名,我做个教书先生,你当绣娘,我们离开金陵,远离这里的一切,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沈初,你醒醒!”洛长然打断他,当初皇上赐婚时自己哭着求他,不要名利地位,不怕声名狼藉,甚至抛却了阿娘,只想与他远走天涯,可他怎么说的?他说陆明成不会放过沈家,父亲从一个地方小官爬到侍郎的位置,不容易,他不能自私的只顾自己。洛长然很难过,但是理解他,成全他的忠孝道义。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来得及的对不对?”沈初绝望的笑道:“一定来得及,我不相信你能忘了我。” 洛长然仰头看他,“沈初,我已经嫁人了,现在心里只有夫君。” “我不信!”他大喊,猛地用力将她拽起来拖进自己怀里,“你是逼不得已嫁给他的,你们有名无实,只是假夫妻罢了,你心里的人是我,是我……” 洛长然挣扎,他力道忽然大的可怕,怎么也挣脱不开。 “沈初,陆陌寒快来了。” 他动作顿住。 “无论我身在何处,他总能很快找到我,”洛长然随口胡诌,“你说他若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发怒,我可拦不住他。” 陆陌寒发起怒来什么模样金陵城无人不知,沈初半个身子都僵了,洛长然趁机用力推开他,后退几步转身要离开。 沈初意识到自己被她唬了,情绪再一次失控,眼眶发红,声音带火,“你说过你不怕死,不怕牵连洛家,可你还是奉旨嫁给了他,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因为我不能带你走,我以为,我以为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我甚至想过将你夺回来,可是根本不可能,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彼此心意相通,互相安好,可是为什么你变了,才短短几个月你就移情,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 洛长然冷笑,自己为何嫁到陆府?为何变心?是,他不知道,当初怕他自责没有说过,现在也不想再解释,抬脚准备出门。 他忽然冲了过来,在门口拉住她。 洛长然顿时有些慌,想到外面的是逐月,拿不定主意叫不叫时已经被拽的面向了他。 “阿然,我再问你一次,今日所言可都是你的真心话?”他双唇微颤,眸光深深锁着她,前所未有的深情。 洛长然点头,“是。” 手臂颓然垂了下去,洛长然得以解脱,立即开门出去。 逐月站在三步开外的柱子旁,见她出来,忐忑不安的迎上来。 洛长然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往左下了楼梯。 长这么大,姑娘所有喜怒哀乐都掌握的一清二楚,逐月知道,她这次真的生气了,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出了客栈准备扶她上马车,却被她侧身避开,声音极冷,“你走吧。” 逐月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全然不顾还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哭着哀求,“姑娘我错了,求你别赶我走。” 洛长然胸口几个起伏,转身往主街而去,临走撂下一句话,“你们先回府。” 除了跪着的逐月,就剩下两个车夫,逐月不确定她说的你们包不包括自己,愣着没动,眼泪无声而下。 洛长然心里烦躁,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到了侯府门前,想到陆陌寒之事,犹豫了一瞬迈步进去。先看了阿娘,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直奔二哥的屋子。 二公子洛书,名副其实的书呆子,生平只好两件事,读书和下棋,平日里很少出门,出门也必是与这两件事有关。 他住在东边的石翠园,洛长然一进去便看到他卷着袖子,手拿耜头挥汗如雨的在刨地,院子里尘土飞扬,地面四裂,简直无处下脚。 “二哥,你在做什么?” 洛书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抹了把脸上的汗,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四妹啊,来,进来。” 他长相俊美,身骨瘦弱,五官极为出众,但面容略显苍白,浑身带着书卷气,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不说话时显得有些木讷,此刻刚干完活,脸上染了几抹淡红,倒是看着鲜活许多。 洛长然扫视了一圈,寻了条略微平坦的路小心翼翼走过去,精致绣鞋上沾了薄薄一层土。 洛书放下耜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问她,“何时回来的?” “方才。” “找我有事?” 洛长然嘻嘻一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二哥?” 洛书性子老实刻板,与其母崔氏截然相反,许是书读的太多,显得过于沉闷,平日也很少与兄弟姐妹来往,与洛长然的关系委实算不上亲近,如今见她忽然如此热络,一时有些怔愣,过了片刻才耿直回答,“以往你每次找我都是有事。” 洛长然尴尬的收回笑容,顾左右而言他,“我原本想去看阿宁来着,路过你这里,想到很久未见了,所以……” “哦,我说呢,”他一副恍然大悟状,挠挠头,“郑姨没告诉你吗?她不在府里。” “不在?” “她又惹麻烦了,不知躲哪去了,父亲也在四处找她。” 原以为是逐月编的幌子,没想到竟是真的,这个阿宁!洛长然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你这是要种什么吗?” 一提这个,洛书瞬间来了兴致,“四妹,我近来看了本书,甚是有趣。” 第25章 卡住 洛长然心里一喜,莫不是那本记载动物习性的书?正要细问,便听他接着道:“原来我们吃的粟米,白面是那样来的,以前我一直以为是像菜一样,长出来就能吃,原来还需要碾压,清筛,磨碎,着水等多道工序,缺一不可,有趣,真是有趣。” 言罢喜气洋洋的指着他那片地,“我准备亲自试试,待它们长出来后看看能否按书中所讲制出白面,与我们吃的可有不同……” 激情满满的抒发完他的读后感,不见反应,收回指点江山的手认真问,“四妹,你竟听的这般入迷,可是也想看看?我这就去拿。” 说着就要进屋,洛长然忙拦住他,压下心头失望,干笑两声,“我对种地不感兴趣,二哥还是留着自己看吧。” 洛书也不生气,只是神情颇有些惋惜,“那好吧。” 洛长然讨好的笑了笑,眼珠一转,试探着问他,“二哥这可还有其他好看的?” 洛书想了想,“倒是有几本,不过你怕是不喜欢,都是些儒学道法之类的。” “有没有……兽类?写动物的?” 洛书摇头,尚未回答,院门口传来笑声,“四妹是打算研究野兽吗,陆陌寒是哪种野兽?” 洛长然脸色一沉。 她接着道:“方才听说四妹回来了,我便去郑姨那儿找你,你怎么在二哥这,害我白跑一趟。” 洛长然看她,“三姐找我有事?”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当然要去看看你呀,”洛长平脸上笑容摇曳,“你找二哥做什么?他近来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将院子整得乱七八糟,连处坐的地儿也没有,四妹,不如去我那吧,奶奶前几日给了我几块熏香,味道很特别,左右我也用不完,送你一些,你跟我过去拿吧。” 洛长然扯了扯嘴角,“不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拿了再走呀,也不急在这一时。” “下次吧,”洛长然转头对洛书打趣道:“二哥若再得好书,可要记得告诉我一声,莫要藏着掖着一个人独享。” “我何时藏私过,”洛书反驳,“方才不是给你了么,是你自个不要。” 洛长然笑了笑,再未说什么,抬脚往外走,经过洛长平身边时,被她拦住。 “四妹,你还没告诉我陆陌寒是哪种野兽?”她兴致勃勃道:“狼?虎?还是狌狌?” 洛长然手指掐进掌心,冷冷看着她,“他是人,不是动物。” “我当然知道他是人,但他不是野兽养大的吗?算是半个野兽,不是吗?” “不是!”洛长然蓦地提高了声音,洛长平不防,被她吓的咯噔一下,不满的瞪她,“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说你!” 洛长然深呼吸,不想与她纠缠,拔腿便走。 “等等,”洛长平追上来与她同行,神色古古怪怪的,“四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我听说……沈公子病了,你可是担心他?” 洛长然嗤笑,“是吗?我不知道,三姐倒是消息挺灵通。” 洛长平神色一僵,讪笑道:“我也是刚听人说的,还以为……你早都知道呢。” 洛长然不吭声。 “你不去看看他吗?听说病的还挺严重的,”洛长平关切的问她。 “三姐可是忘了,我已经嫁人了,他的事与我何干,”洛长然心里讥笑,面上不动声色。 洛长平满脸狐疑,扯了扯嘴角,“这里是侯府,你就别装了。” 洛长然停下脚步,转头面向她,“三姐希望我去看沈公子?” 洛长平目光躲闪,“你想去就去,问我做什么?” “我看三姐挺关心沈公子,不如代我去好了,”洛长然微笑说完,不再理会,径直出了门。 洛长平咬着唇,手里帕子慢慢绞在了一起。 * 回到陆府已过了午时,洛长然一进小院便见逐月直挺挺的跪在屋前,看见她进来眼圈一红,未语泪先流。 陆陌寒伸长腿坐在屋门口,收回投注在逐月身上的奇怪目光,看向洛长然。 唇角几不可见的牵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仿佛带着光,强势的洒进她心底。 洛长然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微笑,“你在等我?” 他轻轻点了下头,目不转睛的看她。 “你知道我去哪了吗?” 摇头。 “那你还等我,万一我不回来呢?” 陆陌寒眸光蓦地一暗,情绪变得低沉。 洛长然抓住他的手,脸颊染上红晕,轻柔低语,“不会,我不会离开你。” 陆陌寒直勾勾的看她,心想她不生气了?下一瞬,可是她将我赶走了。 “起来吧,地上凉,”洛长然将他拉起来,牵着他进屋,身影在门口时顿了一下。 “你也起来吧。” 陆陌寒今日很上进,一进屋便主动坐在了书案前,乖乖提笔练起字来。 洛长然坐在一边看着他,他写的很认真,字迹较之前长进许多,每一笔都力透纸背,龙飞凤舞,与自己的娟秀字体成鲜明对比。 很快写完一张纸,陆陌寒满眼期待的抬头看她。 洛长然含笑点头,他眸中透出欢喜的光来,低头继续写下一张。 逐月伺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二人,无声啜泣着。 直至日落时分,陆陌寒也未曾流露出不耐或困倦之意,一屁股扎根在软席上再未起来过,洛长然很欣喜,看天色不早了,收了他的笔让他回去休息。 陆陌寒委屈的看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赶自己走? 他脸上的不情愿如此明显,洛长然岂会看不出,软语相劝了许久才勉强将人送走。 他一走逐月便又跪下了,抽抽搭搭的请罪,“姑娘,奴婢真的知错了,要打要罚奴婢都认,求姑娘别赶奴婢走。” 洛长然道:“我何时说过要让你走?” 逐月哭着不说话,低头不敢看她。 洛长然想到刚从客栈出来时说的那句话,当时心里确实不高兴,不想见她,所以让她先回府罢了,想来她是误解了。 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前世到死逐月都一直陪伴着她,她又怎会轻易将她舍弃,她生气的是她自作主张欺骗自己,尤其是因为沈初。 但转念一想,若非沈初,她或许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自己与沈初的事没人比她更清楚,在她看来,自己怕是与沈初只有误解而已。 说到底,她还是不相信自己已经对他死了心。 洛长然叹气,“你别哭了,我不赶你走。” 逐月惊喜的抬起头,眼睛通红,脸上还有些不敢相信,“姑娘……” “你为何帮沈初?” 逐月咬了咬唇,“沈公子说……有些事要与你说清楚,我以为,我以为……姑娘与沈公子一路走来不容易,不能相守已是痛苦,若再因为旁的什么感情生变,岂不太可惜……” “都说旁观者清,你怎么就看不明白?”洛长然摇摇头,“我对他已经死心,不是因为别的人或事,是……想明白了,总之你记住,我现在对三公子好并非认命无奈之举,而是真心诚意的,之前也跟你说过,我想带他去见阿娘,他是我认定的夫君,这辈子都不会变,清楚了吗?” 逐月呐呐的点了下头,吞吞吐吐道:“其实奴婢能看出来……您对三公子的心思,只是……不太敢相信,所以沈公子来找……奴婢就,就答应了,想着你们误会解释清楚或许就和好了,是奴婢自作主张,会错了意,姑娘放心,奴婢以后绝不会再犯,定然全心伺候姑娘和……姑爷。” 洛长然脸一红,轻咳了声,“去准备膳食吧。” 逐月赶紧抹去脸上泪水,应了声麻利的出去了。 *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陆陌寒的睡眠时间也慢慢变长,常常快午时才来小院,来了也是精神不振,昏昏欲睡,清醒的时候很少。 又一次他在习字时睡着了,洛长然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不忍心叫醒他,无所事事,突然想到他要冬眠的那个树洞。 为何放着舒舒服服的床榻不睡,要窝在那里面?而且一睡两三个月,身子能抗得住吗? 越想越觉得不放心,左右没什么事,洛长然披上披风,去了府后小山丘。 外面风有些大,林子里落叶声沙沙作响,枯枝遍地,鸟儿乱飞。洛长然小心翼翼的沿着小路往上,找到那棵树之后,探头进去看了看。 里面吃的喝的应有尽有,足足占了半个洞,洛长然蹙眉,这树洞原本就看着不大,如今还塞了这么多吃的,陆陌寒人高马大的怎么能进去? 左看右看,对比他的体形,怎么看都有些悬,洛长然心念突起,决定自个试试。 先伸手摸了一圈,避开易剐蹭的位置,谨慎的爬进去,倒是很顺利,只是一进去便后悔了。 先不说扑面而来的那股混合多种食物的复杂味道,光是转身,便难住了洛长然。 怎么拧都不行,下半身总是转不过来,洛长然急的满头大汗,没有办法,只好准备按原路退回去。 问题又来了,腿倒是出去了,可是屁股处卡住了。 洛长然脑子里嗡的一声,使劲往外挤,屁股勒得生疼,却一点也未动。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进来时,似乎并未遇到这个问题啊,为何出去就不行了?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双腿依旧悬在半空,洛长然以奇怪的姿势卡在树洞里,欲哭无泪。 谁来救救我? 第26章 三合一 日头渐渐西沉,夜色笼罩大地,洞中黑暗,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山丘上只有风声落叶声……还有呼救声。 洛长然几近窒息,有气无力的喊着,被卡住的部位疼得厉害,一说话便像要命似得。 好在洞中有食物,她倒不至于力竭饿死,只是这个姿势委实难受,呼吸不畅,双腿发麻,简直生不如死。 走的时候没有告诉逐月,不知道何时才会有人发现自己。 想到这,洛长然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也不喊了,默默对着树洞中陆陌寒的存粮发呆。 就在她近乎绝望时,终于听到有人叫自己,心头一喜,接着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呼喊声越来越多。 似乎是逐月带人来找了。 洛长然瞬间清醒,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自己现在这幅样子若被他们看到了,以后还怎么见人?一准成为全金陵城的笑柄,怎么办,怎么办?洛长然紧张不已,一句话也不敢应。 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到了百步之外,洛长然绷着身子,额上冷汗岑岑而下。 她现在是宁愿一直在这里卡着也不想被救出去了,然而天不遂人愿,黑暗中,一个异常清晰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洛长然死死咬着唇,大气也不敢出。 脚步停了下来,片刻之后,“都去别处找吧,这儿没有。” 是陆明成的声音。 洛长然心情极度复杂,身上衣服被汗水沁透,山风一吹冷的直哆嗦。 “你这是练的什么功?”陆明成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洛长然沉默装死,庆幸头在里面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是一会出去怎么办?想到这个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明成饶有兴致的围着她转了转,大约是觉得救她出来有点难度,亦或是不大方便,说了句,“你再忍忍,我叫三弟来帮你。” 洛长然舌头已经僵硬,大脑处于半空白状态,对他所言未做出任何反应。 听到他走选,隐隐传来一声吼,“还在睡?去叫他起来!” 一炷香后。 陆陌寒睡眼惺忪的出现在山丘上。 洛长然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也顾不上面子了,带着哭腔喊,“陌寒,帮帮我。” 陆陌寒瞬间清醒,快步跑过来,看着她挂在外面的双腿,一脸迷懵。 陆明成憋着笑,正气凛然的指挥他救人。 大腿被一双有力的手抱住,往外拉了拉,洛长然疼的嘶了声,咬紧牙不让自己喊出来。 陆陌寒动作立即变得轻柔,跟陆明成一起掰扯洞口,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出来。 洛长然浑身麻木,狼狈不堪,一落地便往下倒去,陆陌寒忙将她抱住揽入怀里。 “先带回去,让胡太医看看,”陆明成从旁道。 陆陌寒拧眉思索了一瞬,抓住她的胳膊一抬,再一甩,洛长然平地而起,伴随着惊呼的同时稳稳的落在了他肩上。 陆明成,“……三……” 刚开了个口,陆陌寒已如离弦的箭般冲下了山。 洛长然只见周围树影迅速倒退,自己的头发垂下来,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脊背,眼前是玄黑的暗纹布料,快的看不清的双腿,头脑发晕,意识渐渐迷失。 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小院,一睁眼便感觉胯部传来痛意,接着一张脸猛地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她望向房梁的视线。 陆陌寒满眼紧张,手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洛长然耳根一热,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姑娘,你醒了。” 逐月听到声音急忙跑过来,见陆陌寒霸占了榻沿位置,不敢近前,站在三步之外遥遥望着她。 陆陌寒手还在摸,洛长然瞪了他一眼,他不明所以,手上动作倒是停住了,却是没有移开,仍在她腰间放着。 洛长然想起身,被他俯下来的半个身影笼罩着,又不敢动作太大,试了几次未成功,逐月不敢上前帮忙,只能看着干着急。 “你,起开些……”洛长然红着脸道。 陆陌寒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慢慢坐直身子,手也收了回去。待她缓缓起身,唇角竟然微微勾了起来。 洛长然脑子里哄的一声,从头到脚都烧起来,“你敢笑话我!” 陆陌寒眼神无辜,唇角的笑意当下收了回去。 洛长然恼羞成怒,伸手推他,让他出去,陆陌寒不动,她便一副泫然欲泣状,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更委屈的陆陌寒不情不愿的起身,没有走远,坐在门边守着。 他一走逐月才敢上前来,扶着洛长然坐好,“方才三公子抗……带你回来时我都快吓死了,姑娘,你跑哪去了,怎么弄成了这幅样子。” 洛长然干笑两声,暗松了口气,听她的语气应该不知道自己干的丢脸事。 “头还晕吗?” 洛长然笑笑,“没事了,就是……有些疼。” “胡太医给了药,让我给你抹上,两三天就没事了,”逐月道:“三公子见你昏迷,不晓得你哪里伤着了,好像很担心呢。” 洛长然想到方才他四处乱摸的手,胸口咚咚直跳,觉得暖暖的,暖的同时又有些无语,自己在树洞中卡了那么久,本就呼吸困难,头晕脑胀,再被他一路飞奔扛回来,不晕才怪。 他就不能选择一个雅观的方式么? 这厢正在暗自腹徘,门外传来说话声,听着像是长公主。 逐月赶紧出去迎接,洛长然想下去,一动屁股就疼,刚掀了个被子,长公主已经进来了,见她似要下来行礼,忙出声制止。 “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 洛长然歉意的冲她笑笑,吩咐逐月搬个矮椅过来。 长公主摆摆手,直接坐在了塌沿,笑着道:“不用麻烦了,长然,你感觉如何?” 洛长然受宠若惊,忙道:“有劳长公主挂心,没有大碍。” “那就好,”长公主舒了口气,让流霜将带的东西呈上。 洛长然扫了一眼,便知是宫里御用的上好金疮药,自己小伤不敢受用,急忙推辞,却是没有成功,只好让逐月收起来。 她不确定长公主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受的伤,只觉得她今日很亲切友好,笑容也很真诚,不像是佯装的,但如果真的只是普通探病,不应该这般关怀备至啊,她觉得她们俩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到如此地步。 “三弟怎么了,为何在外面站着?”长公主忽然问她。 洛长然尴尬的笑笑,她能说是自己无理取闹吗? “方才帮姑娘上药了,所以……”逐月及时解围。 洛长然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望向门口,正见陆陌寒探头探脑的朝里面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哦,”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压低声音问她,“你们……前几日不是……” 洛长然脸上一红,眼神飘忽,吞吞吐吐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长公主掩嘴笑了两声,打趣道:“我还想着你们很快会为咱们府里再添一个孩子呢。” 敢情是以为她和陆陌寒成名副其实的夫妻了所以才这么友好?洛长然半是羞涩半是无语,刚要掐断她这个想法,话到嘴边忽然顿住。 她方才说再添一个孩子?如果没理解错……洛长然喜道:“你有身孕了?” 长公主面色微红,点了点头,满脸幸福。 洛长然却是心情沉了下去,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失去孩子时的悲苦样子历历在目,滑胎两次,这是第一个。 现在有多幸福,以后便会有多痛苦,洛长然前世不关心这些,心安理得的做旁观者,今生她脱胎换骨,观念转变,如何还能置身事外。陆府发生的每件事都与陆陌寒息息相关,她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不能让陆家军最终落入陆斯呈的手中。 到那一步,他们所有人都会没有活路,她心里无比清楚,长公主的两次滑胎极大可能与二公子府有关,前世时陆明成夫妇恐怕也有怀疑,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保住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是第一要务,不只是为了陆陌寒,洛长然发觉自己打心底里就不想看到她痛苦的样子,甚至对陆明成,也没了之前的敌意。 原以为需要很久,不曾想竟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又或者自己其实早已经原谅了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长然?” 长公主叫了好几声,她才回魂,颇是不好意思,眼神往下看向她的肚子。 腰肢纤细,小腹平坦,现在还完全看不出,洛长然含笑问她,“多久了?” “刚一个月。” “此事……知道的人多吗?” 长公主满面笑容,摇摇头,“我也是昨日才知道,还未来得及跟别人说。” 洛长然微微靠近她,诚挚建议,“我听说怀孕三个月之内不宜声张,对孩子不好,长公主不如等三个月之后再说。” “是吗,还有这样的说法?我怎么没听过。” “民间传言,长公主久居深宫自然不晓得了,”这确是实话,洛长然曾经听府里的老嬷嬷说过,倒也不怕她打听。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了孩子,你就先忍着,”洛长然再接再厉,无以伦比的认真。 “那……好,”长公主想了半晌,笑着答应了,又道:“之前听说城郊的娘娘庙很灵,我去试了试,没想到真的就怀上了,这是神明赐给我的孩子,我必得去还原的,将军事务缠身,长然,你若有空,可否陪我走一趟?” 虽说她怀孕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但难保周围没有二公子安插的眼线,洛长然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即便她不邀请也打算跟着去的,如今她提了,正好顺口应下。 流霜扶着长公主回去了,她们一走,陆陌寒便继续探头探脑了,洛长然没好气的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他便已冲到床榻边,直挺挺的站在旁边,想坐不敢坐的样子。 洛长然拍拍身旁位置,他面上一喜,坐了下来。 逐月借口熬药识趣的出去了。 “不是让你走吗?”话中暗含不满,声音却是柔柔的。 陆陌寒眼睛定在她脸上,摇摇头。 “不想走?” 点头。 “还想看我笑话?” 猛烈摇头。 洛长然噗嗤一声笑了,“我逗你的。” 陆陌寒眸中惊惶散开,唇角也微微勾了下。 “不准笑我。” 话题似乎又饶了回来,陆陌寒诚意满满的再次点头。 “以后也不准,永远都不准!”洛长然孩子气的道。 陆陌寒只剩下点头,心里就一个想法,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她说什么我都要听,不能惹她生气,否则她会将我洞里的食物全部拿走。 * 长公主给的金疮药果然好用,睡一觉起来便没有那么疼了,到第二日已是能活动自如。 洛长然铺好宣纸,准备继续进行教育大业,却是等了许久也未见陆陌寒过来。 莫不是睡眠时间又加长了?洛长然心想着,在屋子里待着也没事,便叫了逐月陪她去看看。 外面有点冷,洛长然包裹严实出了院子,巡逻的侍卫来来往往,目不斜视,她暗松了口气,看来那件丢脸事没人知道。 过了青石板路准备进回廊时,不远处的小桥边传来喊叫声。 洛长然神色立变,急忙跑过去。 远远便看到陆如苓站在桥上,脚底下堆了许多拳头大的石子,她捡起来不断朝下仍,大喊大叫说着难听的话。 “畜生,别过来……看什么看,再看我砸死你……给我滚开,小畜生……” 离得近了才看清桥下的人,他身板挺直,面容冷峻阴狠,一动不动的站着,石块砸在他身上,脸上,留下满身脏污,额角受了伤,鲜血顺着侧脸流到脖子上,再一滴一滴落入脚下的泥土里。 不要随意伤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人。 她告诉他的话他都记下了,明明很生气很暴躁,却拼劲全力忍着,他怕她会不高兴,怕会令她失望。他将陆如苓视作亲人,可是她呢? 洛长然看着眼前的一幕,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胸腔间像是要炸裂开来,血气上涌,迅速冲了过去。 陆如苓看到她停下了动作,眼神不屑,隐含厌恶。 洛长然如同脱缰的野马,理智全失,并没有与她争吵的想法,冲上桥直接伸手去推她。 陆如苓没想到她会有此举,一时不防,脚步趔趄了几下,没有站稳,竟然一头栽进了湖里。 噗通的落水声惊来了一群侍卫,也惊醒了冲动的洛长然。 陆如苓的丫鬟大呼小叫着救她家姑娘,两个侍卫跳了下去,拉住在湖里扑腾喊救命的人,将她半抱上岸。 许是受了惊吓,而且呛了水,一上来人便晕了过去,丫鬟急的直抹泪,冲着洛长然便道:“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跟三夫人说……”逐月愤懑的瞪她,话未说完被洛长然拉了回去。 这个意外谁也没料到,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冲动了,不过她不后悔。 陆陌寒已经走了过来,神情恢复如常,眼神安静的落在她身上。 洛长然拿出帕子去帮他擦额上的血迹,他微微低头,眸中带了安抚的意味。 侍卫连掐带叫,折腾了片刻,陆如苓幽幽醒转,睁眼之后立即面露凶光,恶狠狠的冲过来。 “洛长然,我跟你拼了!” 陆陌寒下意识的转身,将洛长然护在怀里,陆如苓气怒交加,完全红了眼,朝着他后背拳打脚踢,形状疯癫。 洛长然心疼的要阻止,却被他抓着肩膀不能动弹,急的泪花在眼中直打转。 “闹什么!” 陆明成的声音从桥下传来,下一刻人已到了近前,将陆如苓拉开。 “堂哥,我差点没命了,你要替我做主,”陆如苓恶人先告状,委屈的双眸瞪着洛长然。 陆明成看了看他们,视线在陆陌寒脸上一顿,然后转过身吩咐丫鬟,“先带姑娘回去换身衣裳。” 丫鬟应了声刚要上前,陆如苓已经声泪俱下的控诉起来,“堂哥,你还要包庇他们!是不是太过偏心了,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没爹娘护着,今日我若是淹死了,就称你们的心了吧,好,我不在这儿惹你们嫌,我走!我看你百年之后如何跟我爹娘交代。” “你胡扯什么!”陆明成沉着脸喝道。 话音未落,她已经哭哭啼啼地跑远,丫鬟连声叫着追了上去。 陆明成叹气,吩咐旁边侍卫,“跟着去看看,别再出了什么事,”说完看向洛长然,目光炯炯的等着她的解释。 洛长然怒气已消退大半,眼下一心挂在受伤的陆陌寒身上,一句话不想多说,逐月对她的眼神心领神会,主动交代了前因后果,当然重点强调了陆如苓的恶行,落水之事只一句带过。 陆陌寒脸上挂着伤,一身狼狈,陆明成也约莫猜出了个七八分,听完逐月所言倒也再未多说什么,让他们回去了。 逐月打了水来,洛长然细细将陆陌寒脸上的血污擦洗干净,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伤口不深,只是看着可怕些。 上好药之后,想到他后背挨得那几下,虽说女儿家力气小,但陆如苓那会可是发了狠了,拳脚动作看着可不轻,总觉得不大放心,问他可有觉得疼,他只是摇头,也不知是怕她担心还是真的没事。 洛长然犹豫了再犹豫,让他脱了衣裳看看这话自己实在是说不出口,念头一起便觉得烧的慌,索性将药粉洒在水里,强逼他好好泡了个药浴。 此事之后,陆如苓再也未出现过,听说是回了老宅,而且重病了一场,长公主来过几次,明里暗里让洛长然先服个软,总归是个孩子,早早没了爹娘,疏于管教,兄嫂不得多让着些。 每每说到此,她便要陆如苓先向陆陌寒道歉,否则誓不低头,长公主没法子,只好就这样僵着了。 陆明成战场上智勇双全,所向披靡,显然在家事上略欠一些,又或许他压根没有将家长里短的小斗争当回事,知道陆如苓的性子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多半也放弃了让她回归温柔婉约的路子,转而让长公主开始帮她选婿,长公主挑了几日,拿不定主意,盯上了无所事事的洛长然。 金陵城未婚公子哥儿的名字轮番从耳边划过,家世好的个子太矮,个子高的风评不好,风评好的长相欠奉,长公主兴致勃勃,对此事及其上心,将去娘娘庙还愿之事都暂缓了,每日都要从头到尾的筛选一遍,洛长然听得是头晕脑胀,提不起半点精神。 夜里回去后倒头就睡,整晚好梦,早上一睁眼,便觉得周围亮堂了许多。 逐月卷着寒气进来,头发上落了薄薄一层晶莹的水珠,看到她起身眉开眼笑,“姑娘,下雪了。” 洛长然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她从小就怕冷,以前大哥和阿宁打雪仗堆雪人时,她都是拥裘围炉安静的宅在屋里,任凭外面如何笑闹也不肯出去,整个下雪天几乎就是在暖炉的陪伴下度过的。 但是今年不同,陆明成说陆陌寒会在下雪时开始冬眠,她想去看看。 想法很好,诚实的身体却是挣扎了再挣扎才从被窝钻出来,逐月服侍她洗漱更衣,听她说要出去,很是吃了一惊,再一听不要自己跟着,越发惊疑。 雪天路滑,洛长然裹着披风,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抱着昨夜吩咐逐月熬的骨汤,小心翼翼的往山丘而去。 知道陆明成在周围加派了人手,可洛长然眼拙,看不出来与平日有什么不同,深一脚浅一脚的上了山,中途跌倒了几次,不过在雪地上,倒也没怎么伤着。 陆陌寒安静的蜷在树洞中,呼吸轻的几乎听不见,双眼紧闭,神情安宁,额角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睫毛遮住眼睑留下一片阴影,在略显苍白的皮肤上尤其显眼。 洛长然扒在洞口,默默盯着他看,不觉就移不开眼了,直到双腿传来麻意才恍然回神,双颊先是一烫,心虚的左右瞅了瞅,确定没人才敢将视线又移回去。 “陆陌寒。” 小声叫了下没反应,洛长然偷偷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慢慢探进去轻戳他的脸。 还是没反应。 加了些力道,他脸上陷下去一个小坑,在她手指收回时又迅速弹了回来。 手感还不错。 葱白手指不由自主的再一次伸过去,却忽然被他一把握住了,带着厚茧的掌心裹着她的手指,带着她往前,将那柔然无骨的小手敷在了自己脸上。 洛长然吓了一跳,浑身都僵了,见他仍是闭着眼,未有清醒的迹象,扑通乱跳的心才慢慢落回实处。 赶紧将手抽回来,离树洞远了些。 他双眉微拢了一下,继而恢复如初,像是什么也未发生过。 搅乱一池春水,自个却只顾呼呼大睡,洛长然赌气的跺跺脚,祭出杀手锏。 浓郁的热汤鲜香四溢,闻着便令人食指大动,洛长然先自己抿了口暖暖身子,然后递到洞口前,噙着笑观察他的反应。 鼻子动了动,身子下意识的往她的方向靠过来,却也只是靠过来,并未睁眼。 洛长然不死心,舀了勺伸进去递到他嘴边。 没反应。 勺子轻触他双唇,留下几滴诱人汤汁。 还是没反应。 洛长然失望的准备撤手,刚动了下,他却忽然张开嘴,一口将勺子里的汤喝下去,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只在眨眼之间。 望着空荡荡的木勺,洛长然在风中凌乱。 他依然没醒。 洛长然这才真正理解了陆明成说的他冬眠期间偶尔起来补充水分,但是时间极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意思了。 不过还好能喝下去,汤可比水有营养多了,就这样慢慢的喂他喝完一整罐,洛长然打定主意,以后每日都来喂他喝汤。 心满意足的回去,也不觉得冷了,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炙烤着。 逐月准备好了热水,伺候她沐浴,见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自个也觉得高兴。 现在的姑娘容光焕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她看得出是因为三公子,之前有多不敢相信,如今就有多惊喜交加,她从来都只是希望姑娘过得好,过得舒心,她喜欢的她会尽力帮她守住,不喜欢的也绝不多看一眼,至于姑娘与三公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何回来时一身狼狈,不该问的不问,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 翌日,洛长然一大早去了山丘。 这次带的是鸡汤,换了个比昨日那个大的罐子,所以喂陆陌寒时颇费了些时间,腿脚都站麻了。喂完之后天色还早,洛长然不想回去,就在周围自个玩雪。 小时候看别人堆雪人时她也心痒过,奈何扛不住冰冷的气温,所以从不参与,现在与之前大不相同,似乎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每天都从内而外散发着热意,看着洁白的雪花都觉得亲切起来。 她也想体验一下以前错失的乐趣了,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堆起了个小小的雪人,正对着陆陌寒的洞口,模样虽然很丑,但好歹是成形了。洛长然取下自己的发簪插上,又找了几个石子做眼睛嘴巴,自认为很满意。 端详了许久,肚子饿的咕咕叫时才恋恋不舍的下了山。 一连五日在雪地里折腾,不知道累的洛长然终于病倒了,风寒来势汹汹,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清醒过来。 逐月又是心疼又是不满,喂她喝药时抱怨了句,“三公子就不能安分点待在屋里吗?每日都跑出去,害的姑娘都病倒了。” 洛长然失笑,嘴硬的替他辩解,“是我想出去。” 逐月无语,心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卧病在床,便不能去看陆陌寒了,洛长然突然没事干,心里发慌,想到了没绣完的花样,让逐月拿了来。 是上次在山丘上看到的不知名花,和陆陌寒一起去描下来的,□□端直,花瓣层层叠叠昂首挺立,开的欢快舒畅,中间藏着浅黄色花蕊,清雅温馨,又显得神采奕奕,像是一张美丽的笑脸,让人移不开眼。 原本是打算给自己绣张帕子的,现在……改了主意。 在屋里养了三日,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洛长然不顾逐月反对,毅然决然出了门。 直奔小山丘,一路上滑倒了好几次,没顾上清理身上残雪,看到陆陌寒安宁的睡颜时,这才静下心来。 几日不见,竟然有些想念呢。 小心翼翼的拿出绣好的荷包,系在他腰间,左看右看深觉满意,一抬头,撞进一双清澈的双眸。 洛长然咯噔一下,几乎是立刻收回放在他腰部的手,目光却是不由自主陷进他的双眸,像是一缕微光汇入蔚蓝星空,整个人因他而明亮起来。 眼睛不舍得眨一下,四目相对,丝毫没有尴尬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美好。 笑容不自觉攀上了脸颊,洛长然刚要与他说话,他却又闭上了眼。 “……” “听我说句话再睡呀。” 洛长然嘟着嘴表示不满,回答她的只有凛冽的寒风声。 雪花纷飞,如同白色的星星从天坠落,纯净又美丽,一片片随着风儿打旋舞动,尽情释放它们最动人的光芒。 洛长然看着那不伦不类的雪人,怎么看怎么顺眼,尤其是弧度上扬的嘴,像个可爱的胖娃娃。 有它陪着你,你会不会睡得更安心呢? 洛长然搓搓冰冷的双手,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早点醒来,早点回到温暖的阳光下。 在山丘上待了大半天,手脚冻得僵硬,这才慢慢悠悠的回了陆府,在府门前意外的看到了一顶轿子。 陆府的轿子。 未等她细思,轿帘已经挑开,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钻了出来。 目光相接,她眼神蓦地收缩,脸上的愤恨毫不掩饰,三尺之外几乎都能听到咬牙的声音。 洛长然面无表情,她怎么又回来了? 两人遥遥对望,一个怒发冲冠随时准备战斗,一个冷漠平静如同路人,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周遭的空气似乎都瞬间冷了下来,倘若眼神可以决出胜负的话,两人现在想必都是伤痕累累,门外的侍卫眼珠子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刻板的神情也变得丰富起来。 谁都不肯退让,正僵持着,一个人影闯进了战场。 “四妹。” 声音都带着一股子书卷味,俊美的脸上占了点点雪花,肤色胜雪,加上那文弱的气质,竟是比女人还美上几分。 “二哥,你怎么来了?”洛长然惊呼,看了看他身后,“这么冷的天,怎么没有坐马车?” 洛书微微一笑,神情有些激动,眼里放着光,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四妹,你上次不是问我有没有兽类的书,我刚得了本,特意给你送来。” 洛长然在他刚拿出书的时候眼睛便定在了上面,就是这本。 “我看过了,语言诙谐生动,还有配图,讲解的也颇是全面,想来你会喜欢。” 洛长然喜不自胜,“多谢二哥。” 发自心底的谢意,眼角都透出欣喜来,洛书身体里如同注入一股暖流,流淌过四肢百骸,颇是舒服。 其实他并不是专门来送书,而是去探望一位老先生顺道捎过来,他们感情一直很平淡,他确是没想到此举竟能令她如此高兴,不自觉就起了关心之意。 “为何在外面站着,不冷吗?快进去吧。” 眼风一扫看到不远处的陆如苓,转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陆如苓神情闪过一丝慌乱,赶紧低身还礼,起来时脸颊飘上了两朵淡淡的红云。 以洛书的眼力,是丝毫看不出她们有剑拔弩张的氛围,更不会发散思维,往读书之外的方向联想。 洛长然并未留意到,邀他入府小坐,洛书直接拒绝,冒雪顶风而去,全然不晓得自己的美貌对别人产生多大影响。 顾不上和陆如苓打眼神战了,洛长然捧着书一路奔回小院,喜滋滋的开始看起来。 迅速往过翻,在罴兽那一页停下来。 逐月过来帮她脱掉半湿的披风,语带不满,“姑娘好歹顾着点自个,病刚好了别又给反复了。” 洛长然没空搭理她,敷衍的恩了声。 逐月叹气,往火炉里多加了些木炭,烧的一屋子暖烘烘的,这才关上门退了出去。 一边看一边对比陆陌寒的性子,还真有许多相像之处,比如嗅觉听觉灵敏,手掌宽厚,生气或感觉受到威胁时会拍周围的东西,洛长然想到那碎掉的食案,还有他每次攻击人时最先拍打的动作,深以为然。 高兴时会和同伴打闹,这个暂时没有发现,喜食坚果类东西,冬眠前大量进食,冬眠期间体温降低,呼吸减弱,天气转暖之后清醒,母兽会在冬眠期间生产,公兽则身体陷入沉睡,但是精神上高度警戒,一旦周围有威胁自己的力量出现,瞬间便能感觉到。 陆明成也说过他能感应到周围的环境,那自己说的话他是不是也能听到呢? 洛长然忽然想到这个,决定明天去试一试。 马上就要过年了,陆府开始大量采买,洛长然列了长长的一张清单,交给逐月去准备。 杏仁、榛子、核桃、花生、松子…… 逐月望着密密麻麻的单子,忍不住提出质疑,“姑娘,这么多能吃完吗?” 洛长然脸上带着兴致勃勃的笑容,“能!” 话音刚落,一个娇小身影卷着风雪冲进来,身影未定便开始喊,“四姐,我想死你了。” 第27章 城 洛长然被她扑了个满怀,身子微微后仰,若非逐月在后面扶了下,此刻已经跌倒在地了。 师承陆陌寒?脑中一念闪过,自己先笑了,扶着她站稳,“你怎么来了?” 娇小姑娘嘻嘻一笑,灵动的眸子亮晶晶的,整个人神采焕发,“我来看你呀。” 洛府的五个姑娘中,撇开早夭的二姑娘不说,单论相貌,五姑娘洛长宁是最出众的,五官精致好看,组合的恰到好处,尤其是一双眼睛,即便安静的不说话,也能显出几分灵气来,为那张绝美的脸增色不少,只可惜从小好动,走的非寻常美人的路子,所以外人最先注意的都是她的性子,容貌反倒被压了下来。 “四姐,那个,那个……没在吧?” 洛长宁眼神乱飞,隐隐有些不安的问她。 洛长然默了一瞬,笑道:“没有。” 她松了口气,大大咧咧的往她榻上一倒,“我好困呀,让我先睡会,四姐,你去忙你的吧。” 洛长然无奈,过去坐在她旁边,“你又惹事了?” “恩?”她闭着眼睛含含糊糊的嘟哝了声,“没。” “老实说,”洛长然将她拉起来,紧紧盯着她,要窝藏起码自己心里也得有个底吧。 洛长宁噘着嘴,“我昨夜一夜未睡,能不能让我睡醒了再问。” “不行。” 她呵呵干笑两声,“我,我将父亲的朝服……不小心烧了。” 洛长然,“……” “我不是故意的!”她委屈的解释,“我在后院烤肉,是他自个跑来的,还穿着朝服,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我吓得扔了炉子就跑,炭火就,就蹦到他身上去了。” “大雪天在外面烤肉?”洛长然戳了戳她,“你不嫌冷啊!” “四姐,你没体验过,赏雪配烤肉,简直人生一大妙事,等我这……风头过去了,我带你感受感受,”洛长宁一脸的向往,说完推开她,又准备躺下去。 “等等,”洛长然拧眉,“父亲为何去找你?你跟谁在一起?” 洛长宁眼珠子转了转,“嘿嘿,就……冯尚书家的小公子。” 好像在哪听过这个人,洛长然想了想,“你上次不是将人家推到水里去了吗?” “不是我推的!”洛长宁大声抗议,“我冤死了,明明是那小胖子想抢我的鸽子,自个没看路不小心跌进去的,都赖我。” “什么鸽子?” “那日湖边有个人卖鸽子,一对儿雪白可爱的,我喜欢的紧,便买了下来。” 洛长然静静看她。 “哎,好吧好吧,是那小胖子先要买的,但是我出价高呀,他自个没带那么多银子争不过我就硬抢,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洛长宁理直气壮道。 洛长然,“……那你为何又跟他一起烤肉?” “我……”洛长宁气焰退了下去,不满的嘟哝,“父亲非逼着我向他道歉,我已经是……”她想了想,蹦出来一个词,“仁至义尽了!他还蹬鼻子上脸,要我将鸽子给他,我肯定不答应啊!所以就用烤肉与他交换,他也答应了,谁知道父亲突然冲过来,那眼神跟吃人似得,你也知道,我从小在他的严酷压迫下长大,对那个眼神有心理阴影,立马撒丫子跑路,然后就……” 洛长然替她补充,“然后就烧了父亲朝服,在外面躲了一夜,可悲的是你的那几个窝点都被父亲发现了,所以无处可躲,跑来我这里避风头。” 洛长宁可怜兮兮的点头,“四姐,你可得帮我啊!” 洛长然,“……” “反正我不管,我就在你这里不走,”不见她反应,洛长然干脆耍赖的往被子里一钻,“我就不信父亲能找到这里来。” 是啊,有“凶残”的陆陌寒在,谁能想到她会躲这儿。 洛长然彻底没了脾气,看她眼底乌黑,脸色疲惫,帮她盖好被子,“你睡吧。” 这算是默许了? 洛长宁眉开眼笑,安下心来,不一会儿就陷入梦境。 美美的睡了一觉,起来已经是午后,伸展了一下懒腰,精神彻底恢复。 洛长然在整理陆陌寒练的字稿,见她起身让逐月进来伺候梳洗。 洛长宁三两下自个套好外衣,窜到她面前。 “四姐,陆明成住在哪啊?” “你找他做什么?” “单挑!” 洛长然怀疑自己听错了,停下手上动作看她,“你说什么?” “单挑呀,”洛长宁一派天真,眼睛眨啊眨,“他是陈国第一高手,如果我赢了他,我就是比第一高手还厉害的高手,看以后谁还敢教训我,说不准日后还能上战场,做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像……以前的南阳郡主一样,女中豪杰,扬名立万……” “还没醒呢!”洛长然打断她的畅想,“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在大哥手上三招都过不了,还想打败陆明成。” “四姐,你可别瞧不起人,”洛长宁翻了个白眼,“我前些时日拜了个厉害师父,已经今非昔比了,再说,大哥脸皮一向很厚,对我下狠手,我好歹是个女孩子呀,也不知道让一让,那陆明成能跟大哥一样吗?他一个大将军好意思对一个弱女子下手吗?” “师父?什么人?”洛长然问道,将她这番话又过了一遍,“敢情你的意思是只能你打他,他不能还手?” “那当然,他占据身高力量优势,当然得让一步了,这样比试才公平不是,”洛长宁理直气壮道:“我也才有赢得把握呀。” “那师父呢?” “师父就是师父喽,”洛长宁顾左右而言他,神神秘秘的不肯直说,“你快告诉我他住哪,我找他去。” “你就不能安分些吗?”洛长然没好气道:“陆明成什么人,怎么可能跟你交手。” “我……”洛长宁不服气的想争辩,被她斩断话头,“快去洗脸,准备用膳,一会儿我还有事。” “什么事呀?”洛长宁一脸好奇,“带上我好不好。” “不好。” 洛长宁撇撇嘴,眼中透着揶揄的笑,“不就是跟沈……私会吗,以为我不知道?放心,我才不想打扰你们,我还要去……” 洛长然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盯着手上的字稿。 逐月赶紧将那个小祖宗拉走,“五姑娘,奴婢帮你梳头吧。” 洛长宁以为自己的计划被她发觉,偷偷吐了吐舌头跟着去了。 用完膳,洛长然嘱咐逐月看着洛长宁,自个带着鱼汤去了小山丘。 远远的便看到雪人头上放着什么东西,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块破布,用石头压着,撕成了碎布条,倒是真有些像头发,自己的发簪歪歪斜斜的插在其中,黑色的布料凌乱的在风中飞舞,带着云纹的边缘毛毛躁躁,几根丝线被扯得垂了下来,像是鬓角一样。 云纹?洛长然蓦地一喜,回身去看洞里的陆陌寒,果然见他衣袍下摆缺了一块。 他醒过来过,还帮雪人做了头发,洛长然喜不自胜,连声叫他,却是未得到一点反应。 书上说天气暖和以后他才会彻底醒来,那如果让他体温变高,让他感觉到温暖,他会不会提前结束冬眠? 洛长然胡乱猜测着,小心翼翼的喂他喝完鱼汤,握住他的手,冷的瘆人,下意识的两只手包住帮他暖起来,不时呵呵热气。 自言自语跟他说自己小时候的事,也不期望他能听见,就是想跟他说说话。 “我也很怕冷,冬天都缩在屋里不出去,但是不会长睡不醒,若是像你一样,阿娘就该骂我懒惰了,你可真幸福,睡多久也没人打扰,你大哥还派那么多人保护你睡觉,若是在屋里就好了,我还能陪……”话音一转,“我小时候有次染了风寒,睡了两天两夜,阿娘都吓坏了,我一醒来她便抱着我哭,你这都睡了这么多日了,什么时候醒啊?你醒来……我也抱抱你好不好,我不哭,我肯定很高兴……”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眼见天色不早了,放下他稍微回温的手,细心的用衣袖盖住,这才下了山。 院子里空空荡荡,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洛长然疑惑的进屋,刚坐下,逐月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姑娘,你可回来了,五姑娘跟堂姑娘打起来了。” 洛长然脑子瞬间大了一圈,急忙跟她奔赴“战场”,一过拱门便看到不远处的假山旁两个亮丽身影扭在一块,鹅黄色的是娇小玲珑的洛长宁,淡紫色的是高挑纤细的陆如苓,旁边围了许多侍卫,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另一边,长公主带着流霜和几个丫鬟也正赶过来。 双方人马一汇合,赶紧让人将她们拉开,陆如苓鼻青脸肿,挣扎着还想报仇,被侍卫牢牢控制着。 洛长宁倒是看不出哪里有伤,只是头发略显凌乱,看来没怎么吃亏,一见她们来了,很有眼力见的收手退了下来,去向长公主请安。 “出了何事,好好的怎么动起手了?” 怎么说洛长宁也是客,长公主不好直接斥责她,便去问陆如苓,知道她的脾性,也没有太严厉,语气还算温和。 “哼!我……” 刚开了个口便被洛长宁抢了先,“她说我四姐坏话,我善意的提醒了一句,她便冲上来打我,长公主,我是无辜的。” “你,你胡说!”陆如苓红着眼,气呼呼瞪她。 洛长宁伶牙俐齿的反击,“我哪里胡说了,他们都看到了,是你先动的手。” 陆如苓气得咬牙切齿,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无力反驳。 知道她和洛长然不和,明面上都是恶语相向,更遑论私下,如今被人家小妹听到了,为姐姐讨不平,她竟然还敢打人家,简直无法无天了!长公主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抱着微弱的希望问她,“真是你先动的手?” 陆如苓目光怨毒,面色不善,咬着牙不吭声。心想着自己就不该回来,选婿让她选好了,反正不是自己喜欢的绝不同意。 “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没被你堂哥教训够是不是?去跟五姑娘认错,”长公主厉声道,示意侍卫将她放开。 陆如苓一动不动,委屈的泪花在眼眶直打转。 洛长宁好整以暇的看她,眼里闪过几抹得意的笑。 “快去!” 长公主语声加重,往她跟前走了两步,却不想忽然被她愤怒的推开。 陆如苓大喊,“我没错,”抹着泪跑了。 第28章 城 此地本就坑坑洼洼不太平整,加上长公主穿的是玉屐,没有提防,被她推得身子一歪,眼看着要摔倒,洛长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冲过去扶住她,没有留意胳膊肘磕到了假山上,疼得直吸气。 流霜和几个丫鬟也及时跑过来,扶着她站稳,脸色都白了一圈。 长公主倒还镇定些,微微舒了口气,看向洛长然,“多亏了你。” “长公主没事就好。” “如苓这孩子……”她轻叹道:“将军早年征战在外,没功夫教导,二房那边……让她养成如今这幅骄纵性子,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让将军好好说说她。” 洛长然摇头,扯了个笑。 长公主转而对洛长宁道:“五姑娘也莫要生气,如苓是对三公子有些误会,并非刻意针对长然,你姐姐是陆府三夫人,没人敢欺负她。” 这是提醒她回到洛府不要乱说话?洛长然暗暗自嘲,完全没必要,除了不懂分寸的阿宁,还有谁会因为自己在陆府过不好而来讨不平? 洛长宁眼珠子转了转,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我晓得,有长公主在,没人敢放肆胡来。” 她本就长得招人疼,这般故意讨好,鬼马精灵的样子颇是讨人喜欢,和外面传言的嚣张跋扈洛小五简直是两个人,长公主忍不住笑了笑,让她在陆府多住几日,然后带着丫鬟走了。 洛长宁心花怒放,这是长公主邀自己来陆府小住的,可不是自己故意躲在这的,老头子来兴师问罪可不就有借口了。 洛长然如何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摇摇头转身就走,逐月追上来问她胳膊有没有伤着,方才旁人没注意,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一下磕的可不轻呢。 “四姐伤着了吗?”洛长宁听见问话凑上来,手舞足蹈的哼道:“早知道我就再狠狠揍她两拳,还敢推长公主,反了她了,我左勾拳,右扫腿,直击面门,噼里啪啦打的她满地找……” 见洛长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望着自己,不自觉有些心虚,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 “你以为你那点小心眼别人都看不出来吗?”洛长然轻戳她脑门,“以后别去招惹她,听到了吗?” 今日若是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有何闪失,她和陆如苓都逃不了干系,洛长然心里门儿清,她能唬得过长公主,可过不了陆明成那关,若非她故意激怒,两人怎么可能打起来。 洛长宁自知瞒不过她,也没打算瞒她,嘿嘿笑了两声,“只要她不来惹我,我才懒得搭理她。” “你也别在她跟前晃悠!” “好好好,我就在你跟前晃悠,行了吧,”洛长宁一脸的不耐烦。 “你若真能说话算数,也不会整日东躲西藏了。” “我那是……体验生活,”洛长宁嘴硬,“老待在一个地方多没意思,你不也偶尔出去散心吗?” 洛长然无语,她总有一堆的借口,再扯下去就是自己不想听的了,抬脚往小院走。 她又神神秘秘的凑上来,压低声音问,“我来了这么久,怎么没见三公子啊,是不是躲在哪偷看我呢?你叫他出来,我跟他先过过手。” 洛长然,“……” “诶,他们兄弟俩谁更厉害啊?四姐你先跟我交个底,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陆陌寒的眼中,对手没有男女之分,”洛长然瞥了她一眼。 洛长宁挠了挠头,“那还是算了,我喜欢有风度的比试。” 回到小院,刚好采买的阿福送东西来,全是洛长然清单所列的那些,满满一大包。 逐月让放到屋里,道了声谢将人送走,一转头,洛长宁爪子已经伸了进去。 “好多核桃杏仁,啧啧,陆府可真大方,我在咱们府都没见过这么多,”一边说着一边大把大把的往外抓。 洛长然让逐月拿个盘子来,帮她盛好,笑道:“你忙着体验生活,哪有功夫关心这些俗物。” 洛长宁由衷赞叹,“还是四姐懂我。” 逐月噗嗤笑了,端着满满两盘杏仁榛子核桃放在案上,“阿福这次很是尽心,采买的比之前好许多,一点泥垢都没有。” 洛长然瞅了眼,果然都很干净,像是用水洗过似得。 洛长宁忙不迭的吃起来,手里掰着核桃嘴里还不忘嘀咕,“师父那里也有很多坚果,可他忒小气,从来不让我吃,还是四姐好。” “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洛长然心中生疑。 “师父是武林高手,可厉害了,”洛长平一脸自豪,“我求了他许久他才肯收我为徒的。” “什么来历?莫不是心怀不轨的江湖骗子,大哥知道吗?他可有查清身份……” “哎呀,师父不是骗子!”洛长宁不满的横了她一眼,“你是没见他的功夫,那简直是出神入化,空前绝后,气吞山河……总之,很高强,比陆明成还强!” “我说的并非武功。” “武功好的人品都不会差!”洛长宁斩钉截铁道:“你就放心吧,我是相信你才告诉你的,你可别给我抖出去,若是大哥派人去查师父背景,我一准得被逐出师门,我还想扬名立万,当盖世女将军呢。再说,我这都拜师快半年了,什么事都没有,若真心怀不轨,能隐藏这么久吗?而且是我求着他收徒的,他一开始压根不愿意。” 洛长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道:“那你自己多留心些。” 洛长宁敷衍的点了点头,话音一转,“四姐,你今日可有看到洛长平?” “没有,”洛长然奇怪,“为何有此一问。” “我也不知道凑巧还是?”她忽然压低声音,“近来我见过沈公子几次,每次都会在他附近看到洛长平,我怀疑她要跟你抢人。” 洛长然蹙眉,“谁说我是去见他的?” “不是吗?那你走的时候笑的春光灿烂,跟朵花似得。” 洛长然脸一热,直接道:“我去见陆陌寒。” 洛长宁大眼睛眨了眨,盯着她慢慢飞红的面容,好像明白了什么,猛地越过桌案扑到她面前,震得盘子里的坚果颠了颠,咕噜噜滚下来几个。 “四姐,你移情别恋了?太好了!其实我早都想跟你说,我一点都不喜欢沈初,软柿子一捏就扁,根本就配不上你,偏你一根筋认定了他,我怕你因为我说他坏话不理我,所以一直憋着,现在可好了,诶,你怎么忽然开窍了?是不是三公子的痴情打动了你,要我说,三公子长相武功都在沈初之上,虽然性子凶恶了些,但是力量强大啊,能很好的保护你,而且不会勾三搭四,你跟他一准比跟沈初强。” 洛长然嘴角抽了抽,你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懂什么情爱!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三公子竟然如此有情调,还约你赏雪看风景,四姐,你们今日去哪玩了?明日还去不去?带上我呗,”洛长宁兴致勃勃的问她。 “你去做什么?” “我帮你们……开路啊。” 洛长然脑中闪过那个画面,不禁打了个哆嗦,点了下她额头,“狐假虎威,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被她看穿心思,洛长宁吐了吐舌头,讪笑着缩了回去。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素白的雪花映得天色亮如白昼,洛长宁鬼鬼祟祟的躲在柱子后,四处张望,迟迟不进屋。 洛长然问她在做什么,被她扯到身后,一脸的紧张,“我在观察地形,若是待会哪句话惹得三公子不快,好及时撤退。” 洛长然,“……” 拽着她进屋,“放心,他不来。” “他不睡……”聪明伶俐的洛小五问到一半已经自个想到答案,原来还没圆房,这进展有点慢啊,默默为三公子捏了把汗。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就可以安安心心入眠,不用担心睡梦中被他丢出去了。 以前羡慕大哥的大床榻,趁他不在死皮赖脸和大嫂睡了一次,早上他回来那眼神恨不得吃了自己,现在四姐的床榻也很大,明显是双人的,可以尽情舒展,再感受一回想怎么滚就怎么滚的畅快淋漓,当下心花怒放。 她是满足了,可苦了洛长然,一整夜没合眼,时不时就会有爪子和大腿挥过来不说,她还以自己腰部为中心,来来回回的转圈,将她挤到床沿,一个蹬腿便踹下去。 府里人都知道她从小睡相不好,大嫂已经见识了一次,虽然没发表看法,但是表情可以说明一切,洛长然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赤脚站在地上无处安身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单纯。 熬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干脆穿衣去了小山丘,也省的她醒来后闹着要跟去。 昨夜送来了花生,逐月熬桂圆汤时放了点,洛长然尝了尝,味道很好,陆陌寒似乎也很喜欢,比平日喝的都快了些。 洛长然欣喜不已,此后几日的汤都让逐月放了坚果,反正夜里也睡不好,每日早早的便来看他,喂他喝完汤之后就乱七八糟的说些话,午后下山。 洛长宁对于他们的相会充满好奇,每晚睡前都撒娇耍赖要求明日跟着一起去,然而没有一日早上能起来过。 好不容易挣扎着早醒一回,一看外面大雪纷飞,寒风怒啸,转个身又睡去了。 洛长然帮她盖好被子,裹紧披风出了门。 山丘上雾气弥漫,十步开外什么都看不到,她走的小心翼翼,分辨方向废了不少时间,到树洞时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 探头进去一看,懵了。 陆陌寒脸上结了层冰霜,身子僵硬的像是木块,双唇微微打颤。 洛长然赶紧喂他喝热汤,待那冰霜退去,身子慢慢回温,这才松了心。 前几日明明没有这样的迹象,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自己每日热汤喂的他自身抗寒力下降了?洛长然只能想到这个答案,满心不安,捧着他的手暖了许久,又是搓又是捂的,冷的直跳脚也不肯回去。 后来实在是撑不住,风吹的眼睛都睁不开,这才下了山。 一路上都在想还要不要继续喂他喝汤,回到府里也没做好决定,打算问问陆明成的意见,便直接去了长公主的住处。 刚踏上回廊,迎面见逐月小跑着迎上来,还在疑惑她怎么没和阿宁在一起,气喘的声音已经遥遥传了过来。 “姑娘,你去哪了?我到处找你,快,五姑娘又跟人打起来了。” 第29章 城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草长莺飞,绿柳成行,空气中带着微微的青草气息。 南阳王府坐落在浓荫蔽日的巷水街上,青砖碧瓦,巍峨大气,门前种着两棵不知名的树,满树花团锦簇,鲜红斑斓,好似燃烧着的火焰,在一片绿色中尤为耀眼。 树后的朱红色大门旁站着两个年轻侍卫,正值午时,暖阳如煦,两人神情都有些恹恹的,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个身着盔甲的女子,五官精致,眉眼清冽,肤色不似闺阁女子般娇嫩,但红润光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身银色盔甲,更显得英气十足。 两个侍卫一时倦怠,不曾留意她已到了跟前,忙低眉垂首,“郡主。” 女子淡淡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吭声,抬脚走了进去。 两人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倦意瞬间一扫而光,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笔直站好。 王府里面古朴雅致,多是玉石装饰,花圃中种着几株剑兰,清风徐徐,府里安静空荡,只偶尔有几声鸟叫。 女子穿过长长的廊道,走进正厅,看里面没人,一屁股跌坐在檀木椅上,一只手解着盔甲,一只手去倒水。 茶壶里空空如也,女子焦躁的喊了声,“阿音。” 很快有个娇俏姑娘跑进来,美目流盼,桃腮带笑,“郡主,你回来了。” “水。” “哦,”阿音拿起茶壶走到门口,“小会,去添水,”然后淡定自若的进来,帮着女子脱去盔甲。 “繆凡呢?” “世子在书房,”阿音笑着说,“郡主要去看看吗?他今日很是用功。” “哦?”女子有些诧异,“没出去玩?” “没有,一直待在书房。” 女子满脸狐疑,“那小子转性了?”说着就要起身,阿音将她按下去,递上新送来的水,女子也不接,就着她的手饮了几口,完了随意用袖子抹了抹嘴。 “我的郡主,你是女子,能不能注意点形象,”阿音一副嫌弃的神情。 女子双眸清亮,一本正经道:“阿音,你要明白,世间并无十全十美之人,本郡主有美貌足以,其它都不重要。” 阿音静静看着她。 “你这孩子就是太古板,长着一副千娇百媚的样,偏总是循常习故、一板一眼的,白白可惜了这一副好相貌,”女子捻起桌上的杏仁丢到嘴里,翘起腿,“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什么都没学到,虽说本郡主的风姿难以企及,但近朱者赤,你也该有些觉悟,若是他日嫁做人妇,这般无趣,如何守住夫君的心……” “郡主……”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个小丫鬟,低着头怯生生的唤她。 女子立马放下腿坐好,端起脸,“何事?” “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我这就去。” 丫鬟行了礼告退,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她。 阿音见人一走便忍不住笑出来,女子瞪着她,“来人了也不知提醒我,越来越没规矩了。” “郡主方才不是说我太循规蹈矩、默守陈规吗?您的教诲阿音都谨记在心的……” 女子温和的笑了笑,“既然如此,一会儿再好好教教你。” 阿音,“……” * 出了正厅往左拐有一条碎石小路,可以直通内院,女子懒得走大道绕一圈,每次都从这边过,也不嫌硌脚,小路两侧长着许多杂草,郁郁葱葱,从未有人收拾过,有的草叶都伸到了路中间来,略显荒芜,女子看着这场景,忽觉心中凄凉,三年之后,整个王府都会变成这样,那时候,再也不会有人在路的另一头等着自己。 前世种种记忆排山倒海的涌进脑中。 “南阳王叛上作乱,其罪当诛,今削其爵位,满门抄斩,夷三族……” 一起长大的皇上面无表情的下出这道圣旨时,正是她的洞房花烛之夜。 鲜红的嫁衣化为一片汪洋血海,刺痛了她的心,灼伤的却是无数人的眼…… 最爱的奶奶撒手人寰,精心保护到大的弟弟死在她怀里,多次陪她出生入死的将士无一生还。 她的魂魄在战场上飘了一个月,亲眼看着他们被野狗吃掉,尸首无存。 而那个陷害他们的大奸臣却封王拜相,风光无限。 她不甘心,老天有眼,让她重生回到三年前,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便发誓,绝不让悲剧重演,誓报灭门之仇。 南阳王府老夫人已年近古稀,常年吃斋念佛,很少出门,除了郡主姐弟,府里的丫鬟们都很少见到她。 女子刚行至佛堂外,便听里面传来一声,“铮儿,进来,”她笑着推开门,看向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奶奶,您每次都能听出我的脚步声” “你走路跟马踏一样,谁听不出来!” 老夫人还未说话,旁边的小公子便插嘴道。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面如冠玉,头戴金镶玉抹额,身着紫色锦服,乌发如瀑般垂在脑后,眉眼生动,神情中透着几分顽劣。 女子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在书房么?” “这个时辰当然要来上香了,”小公子哼了声,“不孝女,爹娘忌日都能忘了。” 繆铮冷脸抿着唇不吭声,重生之后她确实只记得复仇这件事,其他的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沉声呵斥道:“凡儿,不许那样说你姐姐。” 繆凡不满的又哼了声,小声道:“本来就是。” 女子不理会他,走过去扶起老夫人,“对不起奶奶,我忘了。”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微微摇了摇头,两人一起往祠堂走去,繆凡闷闷不乐的跟在后面。 祭拜完老夫人又拉着他们说了会话,约莫半个时辰后才放他们离开,繆凡瞅着机会准备开溜,刚迈出门,后颈便被人提起。 “繆铮,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繆凡使劲挣扎,双手乱抓。 繆铮一言不发,拎着他飞快的往书房走。 繆凡见挣扎没用,扯开嗓子开始嚎,“救命啊!杀人了,郡主杀人了,救命啊!奶奶,快救我……” 如此大动静,府中却无人多问,似乎都习以为常,仆人们经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甚至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到了书房门口,阿音已经识趣的站在了那里,手里拿着一根藤条,看他们过来,赶紧将门推开。 繆铮将手里的人扔进去,吩咐她,“关门。” 屋里只有他们三人,繆凡也不嚎了,走到椅子上坐下,气的满脸通红。 “阿音,把他书桌上的东西都拿过来,”繆铮坐到他旁边,不紧不慢道。 繆凡神色一变,强装镇定看过去。 阿音真的听话的把桌上所有书卷都拿了来,连揉成团的废纸也没放过。 繆铮看着她怀里的一堆,平静的抽出张纸,一股烤鸭味,又拿了本书卷展开,是《山海经》,最后看了张揉成团的废纸,竟是她的画像,虎背熊腰,满脸麻子,丑的栩栩如生,阿音看了眼没忍住笑了出来,繆凡见状,将另一张废纸展开给她看,她的笑容瞬间僵住。 “画的不错,”繆铮依旧平静,“细节处理的很好。” 繆凡摸不透她的神情,不敢多言。 “喜欢《山海经》?那里面说的人形兽面的怪物你可见过?”繆铮挑着眉问他。 繆凡诚实的摇头。 “我今日就让你见见。” 繆铮笑了笑,突然站起来,从腰后摸出一根软鞭,迅速将他绑在椅子上。 繆凡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已经动弹不得,也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双腿乱蹬,急忙蹭着椅子往后退,“你,你不能打我,我是世子,以后要当王爷的,你,你敢以下犯上,我将你逐出王府。” 阿音递出藤条的手一顿,犹豫道:“郡主,要不……” 还未说完,繆铮已经伸手接过,狠狠抽了下去,“说得对,我以后不能动你,所以现在得抓紧机会,要逐我,等你当上王爷再说。” 繆凡痛的叫了声,却不肯服软,冲着她喊,“难怪你二十四岁了还没有嫁出去,老女人,母夜叉,又丑又凶,这辈子都没人要,你要识趣,赶紧把我放了,否则等我以后继承爵位,一定将你贬为奴婢,天天欺负你,让你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繆铮充耳不闻,打的甚是专注,打完后丢给他一本兵书,“两日后检查,背不出来知道什么后果!” * 从书房出来,繆铮脸色铁青,脚底生风,阿音一路小跑跟着她进了卧房,一进去她便原形毕露,“臭小子,说我又老又丑,瞎了他的狗眼,本郡主明明还是碧玉年华的黄花闺女,陈国一等美人,哼,还要将我逐出府,本郡主像是没人要的人吗?轮得到他来驱逐,黄口小儿,毛还没长全就口出狂言,老娘还治不了他了……” 阿音一边给她倒水一边劝解,“消消气,消消气,世子还小,不懂事……” “岂止不懂事,简直不识好歹,”繆铮将她递过来的水杯重重放在桌上,“阿音,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阿音弱弱的看了她一眼,垂下头小声道:“郡主是黄花闺女没错,可已经过了碧玉年华,而且,而且……”她吞吞吐吐了半天,终是将那句“至今没有嫁出去”咽了下去,看她眼眸又沉了几分,忙改口,“郡主确实是美貌过人,世子眼神怕是不好。” 这么一说繆铮倒还勉强可以接受,但仍耿耿于她那句“过了碧玉年华”,前世她因为这个没少被人嘲笑,整二十七岁上才订了亲,好在她那夫君各方面都是拔尖的,为她挣回不少脸面,只可惜幸福生活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南阳王府被诛杀之后,她的夫家因为皇后求情而且并未查出与南阳军勾结的证据幸免于难,但是难免被皇上不喜,后来渐渐没落。 繆铮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既然重来一世,自然是要将遗憾、仇恨统统解决,如果迟早要嫁给他,何不提前实行,自己那夫君可是大理寺的顶梁柱,智谋超群,有他帮忙,何愁扳不倒大奸臣! 对呀,这可是个好法子,繆铮越想越觉得靠谱,她一个藩王之女,镇守南郡边疆,很少有机会回京城,接触奸臣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对付起来可不容易,嫁去京城就不一样了。 得想办法让未来夫君尽早来提亲才是,繆铮沉眸细思,手指扣在桌上缓缓敲着。 第30章 城 待她们出去,洛长宁已经被擒住,不甘心的使劲挣扎,嘴里嚷嚷着,“放开我,放开我……” 洛长然无视她,微笑看向提着她后领的青年,“大哥,你来了。” 挣扎动作立停,洛长宁不敢置信的瞪她,嘴巴一扁满脸哀怨,“四姐,你出卖我。” “躲得了一时,还能躲一世不成!”洛禾冷脸训斥她,“回去有你的好果子吃!” 洛长宁咯噔一下,缩了缩脖子,弱弱辩解,“是长公主邀我在这住……” 后半句话被洛禾一个眼神瞪得咽了下去,委屈的嘀咕了几句,眼睛又开始转来转去。 不用想也知道她在琢磨什么鬼主意,在逃避责罚,糊弄侯爷的道路上她已经驾轻就熟,走的越来越远了,也不晓得回陆府后又会扯出什么荒唐理由来。 洛长然又无奈又好笑,听见洛禾问自己,“四妹,近来可好?” 他面色温和许多,眉目舒朗,仪表堂堂,相貌不及洛书出众,但有种刚正凛然的气质,浑身散发阳刚之气,相较陆明成也毫不逊色。 “恩,大哥大嫂可好?”洛长然忙回道:“对了,上次陌寒伤了大哥,实在过意不去,还请大哥莫要……” “无碍,”还未说完便被打断,洛禾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怎的未见三公子?” “他……” “他不住这儿,他们分居,但是每日都相约出去……”洛长宁从旁插嘴。 洛长然横了她一眼,她眨了眨眼睛,不吭声了。 洛禾眼神微动,轻笑道:“这几日阿宁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这就带她回去,你也就清净了。” 洛长然也不跟他虚话,嘻嘻一笑,“有劳大哥。” 洛长宁嘟着嘴,愤愤不平的瞪她,被洛禾直接拎走,一脸的不甘心,挥着拳头宣誓,“我还会来的,让他等着……” * 连日被扰,总算解脱,洛长然终于睡了个好觉,早上精神饱满的醒来去了小山丘。 昨日洛长宁走后她又去找了陆明成,跟他说了陆陌寒的事,他说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或许还真有可能是抗寒力下降了,让她先别喂了,观察一阵再说,所以今日没有带汤。 陆陌寒倒是没什么异常,睡得很安稳,不时还砸吧砸吧嘴,像是梦到了好吃的东西,洛长然盯着他看了许久,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日。 明日就是除夕了,她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新衣,可他迟迟不醒,不知还要等多久,洛长然心里空荡荡的,垂头丧气的下了山。 逐月在整理进宫赴宴的服饰,见她回来笑着提起来让她试试,洛长然扫了眼,金丝织锦礼服,袖摆宽大,繁复冗赘,完全没有兴趣。 “姑娘,你怎么了?”逐月见她精神恹恹,担忧的问道。 洛长然摇摇头,自言自语,“为何这么冷?” “冬天当然冷了,再过几日春天就要来了,姑娘再忍忍。” 洛长然恩了声,“春天……”脸莫名就红了。 翌日清晨,未央路上车马络绎不绝,皆往同一方向而去,陆府的马车夹杂其中,尤为显眼。 长公主今日穿着牡丹花纹宫装,高髻丽容,端庄优雅,怀孕才两个多月,尚未显怀,身姿看着仍很纤细。 洛长然第一次进宫面见圣颜,多少有些紧张,自上了马车便一直未吭声,安静的坐在一侧。 长公主柔声宽慰她,“别担心,一会跟着我。” 洛长然点头,却不敢有半分松懈,下了马车后也没敢四处张望,拘谨的随长公主进到殿内。 陆明成骑马先一步到,已经入了席,长公主领着洛长然过去,让侍者在旁边加了个座。 刚坐下,就感觉有视线凝在自己身上,洛长然抬头,看到离得不远的父亲和嫡母,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落在旁边的大哥和大嫂身上,莞尔一笑。 洛禾点了下头,眼神扫向侯爷,未及看到,便听皇上仪仗已至,忙起身行礼。 皇上与皇后携手前来,在上首落座,一通恩威并施的开场白之后,开始上菜。 当今皇上刚过而立之年,雄姿英发,为政精明,朝堂内外还算和谐,登基之后外抵强敌,内政修明,有不少作为,颇得民心。皇后齐氏,是齐国公嫡女,齐进的亲姐姐,及笄那年嫁入皇族,如今已有十多年光阴,乃皇上发妻,帝后感情和睦,相敬如宾,宫里宫外也是一段佳话。 洛长然没什么心思,随意吃了几口,眼神飘来飘去,竟发现不少认识的人。 沈初的父亲沈侍郎坐在官员席位中,八面玲珑的与周围同僚交谈畅饮,他的前面是兵部尚书冯唐,两边分别是年近古稀的吏部尚书—嫡母的父亲,和刑部尚书,再往上便是齐国公和夫人南阳郡主,下首是世子齐进,正狼吞虎咽吃的津津有味,边吃还边念念有词,不知说着什么,毫无仪态可言,国公爷和郡主脸上挂不住,似乎轻声训斥了句,他却是当做耳旁风,一点也没将周围的异样目光放在心上。 这邋遢不羁的样子,能娶到媳妇吗?洛长然不禁为他捏了把汗,忽见长公主侧过身子干呕起来,顿时心惊肉跳。 陆明成一脸紧张,急忙叫丫鬟,准备请太医,被洛长然眼神制止。 长公主也拦住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陆明成眸光微动,没有再坚持,倒了杯水给她。 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原以为这一幕没人注意到,却不想被默不作声的齐皇后看在眼中。 洛长然松气的当口,她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永乐怎么了,身子不适吗?” 这一问,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连皇上也放下酒杯,目光遥遥投过来,扫过洛长然时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没在记忆中的臣子家属中找到她这号人。 长公主面向御前恭声回答,“有劳皇嫂关心,永乐……没有大碍。” 齐皇后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含笑道:“那就好。” “传太医看看吧,”皇上突然出声,旁边太监很有眼力见的低头出去传话了。 洛长然心里七上八下,虽然早知道瞒不住,但在这个场合说出来,未免太过招摇,在座之人皆在朝堂打滚,哪个不是心眼比头发还多,肯定有见不得陆明成好的,谁知道会不会生出恶意。 毕竟前世长公主的孩子是真的掉了,不管是陆斯呈还是别人做的手脚,多些防备总是没错的, 陆明成应当也明白这虽是喜事,但眼下不宜大肆宣扬,长公主身子弱,极难受孕,即便怀上也很容易滑胎,要小心照顾,尤其是头三个月,经不得一点折腾,这些都是胡太医偷偷告诉他的,长公主并不知道。起身推辞了几句,却是没起什么用,又不能直接离席,扫了皇上面子,正一筹莫展,皇后笑着开口,“这儿多少有些不便,还是让臣妾带永乐去偏殿歇歇吧,等太医看过若无大碍再回来,陛下您看可好?” 皇上略一沉吟,倒是有理,大庭广众之下,确实也不好为公主诊脉,便点头应了。 “多谢皇兄,永乐先行告退,”长公主起身行礼,陆明成也跟着起来准备一道走,被皇上拦下。 “有皇后陪着你还不放心?平常不是最爱喝酒吗,今日永乐在,连酒都不喝了?来人,给陆将军满上……” 百官都笑起来,长公主闹了个大红脸,递给陆明成一个宽慰的眼神,往偏殿而去。 洛长然自然而然的跟着她,刚走了两步就听皇上略带疑惑的声音又响起:“这位姑娘是谁,朕怎么从来没见过?” 长公主停下脚步。 洛长然忙上前跪下回话,“回皇上,臣妇洛氏,乃……宣武将军之妻。” 话音落地,大殿静了一瞬,紧接着便传来窃窃私语声,压的极地,多是官员的家属在议论。 之前见她坐在长公主旁边,还以为是陆府的那位堂姑娘,没想到竟是陆陌寒的夫人,不是传言她被陆陌寒生撕了吗?怎么好好的,还来赴宴。 皇上眼中又是闪过一道迷茫,在脑海深处挖出自己曾封过的那什么宣武将军,与眼前的人对应起来,很是惊讶。 其实她直接说陆家三公子,皇上根本无需想,但是礼法如此,百官在御前只能称封号官阶,陆陌寒既是得过封,自然也要按礼法称呼。 “平身吧。” “谢皇上。” 虽不如永乐姿貌出众,倒也别有一番气质,皇上淡淡扫了眼她,想到当时陆明成进宫求自己赐婚的事。陆陌寒的德行金陵城无人不知,得知他要与雍武侯府结亲,其实自己一开始并不赞成,雍武侯府乃开国功臣,虽然近些年来碌碌无为,比不上战功赫赫的陆府地位,但好歹是世家名门,倘若陆陌寒是个正常人,哪怕纨绔浪荡声名狼藉,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可他偏偏是个吃人的野兽,谁家姑娘嫁给他都是羊入虎口,极有可能一命呜呼,自己如何能下这道旨? 第31章 城 南阳军今年新征了许多小兵,他们听军中老兵讲过不少郡主的轶事,但并未亲眼见过,平日里练兵也都是余都尉总管,她只是偶尔指点一番,他们都很想看看,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郡主是何种风采。 然而世事难如人料,一炷香后,喝彩声变为悄悄议论声,一个时辰后,整个校场寂静无声,繆铮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平日里冷静自持的脸上满是焦躁,她难以置信,自己竟还没有碰到过球。 余承见她状态不行,问她是否要稍示休息,她极冷淡的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本郡主需要吗?” 余承识趣的闭上了嘴。 * 日落时分,南阳王府门前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若非那冷咧的眼神,侍卫几乎认不出,各个惊的瞠目结舌。 繆铮平静的走进去,吩咐阿音准备沐浴,对她的询问只字不答。 经此一事,一连三日繆铮未去军营,每日呆在屋里,阿音颇为疑惑,打听了一番,得知缘由后笑的直不起腰来,准备给她送饭时好好问问,这可算是不可一世的郡主近十年来遭受的唯一重创,如此奚落她的良机,岂可错过。 谁料刚进去还未开口,繆铮便气冲冲的朝她吼,“庸医!庸医!” 阿音一脸迷茫,只见她使劲拍了拍自己胸脯,跟拍桌子似的,看着都疼。 “明日去找那庸医,把钱要回来,真以为我南阳王府的钱是大风刮来的,那般好骗!” 阿音算是明白过来,无语的看她,“郡主,哪有那么快的,又不是大罗神仙。” “外面不都传他是神医吗?” 阿音更无语了,彻底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外间有人来,转移了繆铮的注意力。 进来的是个三十左右的壮汉,她好像在余都尉身边见过,但不知叫什么。 将士们平日都不会来王府,阿音正奇怪,繆铮已经沉眸问道:“王柯,你怎么来了?” “郡主,”那人直挺挺的跪下去,“世子,跟丢了……” 繆铮心中一紧,不动声色问,“怎么回事?” “一个时辰前,世子跑去咸阴山烤肉,不料起了火,属下担心世子受伤,便去救火,但是山上风大,火势迅猛,一转眼便绵延整片林子,世子……” “世子没事吧?”阿音听的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急忙问道。 “属下不知,”王柯垂首道,“山上有个吴家寨,起火后寨子里的人都跑出来救火,乱成了一锅粥,属下一时不察,世子便,便找不到了。” “吴家寨?什么来头?”繆铮冷声问道。 “寨主叫吴宗贵,之前是个土匪,靠打家劫舍为生,九年前带着兄弟去山里落了脚,属下已经偷偷看过了,世子没被抓去。” “那,那世子去哪了?总不会被……”阿音双唇颤了颤,眼泪都出来了,终究是不敢说出那个猜测。 王珂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繆铮突然站起来,一脚将他踹倒,“世子若有任何差池,你就等着五马分尸!” 王柯浑身冷汗淋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繆铮脸色铁青,大步走了出去,“通知余承集结兵马,去咸阴山。” 上一世她不曾对繆凡这般狠心管教,所以并没有离家出走之事,更没有下落不明的时候,繆铮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倘若他真有什么事,自己是万死也难赎。 * 咸阴山位于江陵城以西,山势平缓,树木茂盛,繆铮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很远便闻到浓浓的焦味,远远望去半边天都染成了红色,到了跟前,看到东边的山峰一片乌黑,浓烟滚滚,脸色又沉了几分。 余承带着几个人上去打探了一番,下来时神色有点怪异,悄声对繆铮道,“世子确实不在寨子里,火已经扑灭,山上没发现伤亡,但是寨主和几个手下都不见了,似乎是去追纵火之人。” 繆铮心头微松,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忙又道,“那寨主吴宗贵心狠手辣,无恶不作,这次世子烧了他大半个寨子,若是落在他手上,恐怕凶多吉少。” “打听到他们往哪边去了吗?” 余承指了个方向,繆铮正要下令,他又低声道:“郡主,那边过去是血影森林。” 繆铮眸光微动,率先前行,余承不再多说,赶紧上马跟了上去。 血影森林,夺命森林,传言那里有进无出,诡异恐怖,有索命的冤魂,她倒要看看是否真如传言那般。 快马加鞭,赶在了日落之前到达,一路并未见到吴宗贵那些人,由此看来,他们多半是进了林子。 余承看了看天色,建议明日一早再进去,繆铮冷冷扫了他一眼,“世子现在生死未卜,你让我等?” 只一句话,寒意入骨,余承不敢再多言,吩咐将士们出发。 林子里灌木丛生,深不见底,到处弥漫着白色烟雾,树枝杂乱,远远望去好似张牙舞爪的鬼魅,风一吹,枝叶哗哗作响,夹杂着几声干哑的鸦啼,令人寒毛直竖。 刚进林子还能发现零散的脚印,越往里树枝越杂乱,加上天色渐黑,什么也发现不了,而且马儿不好走,他们不得不弃马步行。 余承谨慎的一路留着标记,繆铮心神紧绷,一言不发,又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了,林子里异常安静,连乌鸦似乎也没有了,烟雾弥漫,放眼望去一片白色。 繆铮心觉有异,转身看见余承紧盯着一棵树,那棵树上有他留下的标记,不禁心下一沉。 “鬼,鬼,有鬼……” 突然有人惊恐的大喊,将士们都慌了,四下张望,有的胆小的吓得双目紧闭,瑟瑟发抖。 繆铮凝神戒备,什么也没发现,正要说话,蓦地感觉身后有人,下意识反手攻了过去,那人伸臂挡住,“郡主是我。” 繆铮这才看清是余承,还未来得及开口,又有人大喊,“救命啊,鬼啊,别杀我,别杀我……” 这次的声音近在耳边,繆铮一眼便看到那个小兵,满脸乌黑,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咽喉,双目圆睁,好似被人从后面勒着脖子。 可是他的身后什么也没有,繆铮心头疑云重重,喊叫声却越来越多,凄厉入耳,令人不寒而栗。 “郡主,小心,”余承低声提醒她。 繆铮眼神凛冽,只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刚听他应了声,迎面一道劲风袭来,两人被逼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堪堪站稳,被眼前的一幕惊住。 繆铮感觉手心全是汗珠,浑身冰凉,寒意丝丝缕缕顺着四肢蔓延。 茫茫白雾中,竟然出现了一群士兵,手握长矛,整齐划一,阴气森森的矗立在离他们不远处。 夜色昏暗,看不清他们的脸,但那浓浓的肃杀之气却如利剑般席卷而来,令人无法呼吸。 将士们都惊恐万分,一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糠筛,战场之上勇往无前的血性男儿,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无不震撼惊心,他们也曾如自己一样,沙场纵横,出生入死,如今这般模样,何其不幸,是否这也会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狂风大作,时间仿佛静止了般,繆铮呼吸沉重,隐约似乎听见号声响起,他们步伐划一的走了过来,耳边是沉稳整齐的脚步声,铠甲碰撞的铿锵声,还有气势磅礴的厮杀声。 余承已经无法思考,一步步后退,看见繆铮仍呆立在原地,心急如焚,“郡主,快走!” 繆铮一动不动,右手死死的抓着软鞭,眸中尽是焚烧一切的决绝。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清晰看见他们脸上的铁面具,身上的铠甲,繆铮甩了下鞭子,啪的一声响彻这个山林,“活的都不怕,还怕你死的不成!南阳勇士们,跟我冲上去!不就是打仗,又不是没打过!”心中又加了句,“也不是没死过!” 这个举动大大鼓舞了军心,将士们羞愤之余,气势也是大增,各个手握长剑,蓄势待发。 “冲!” 繆铮一声大喊,迅速朝那群阴兵而去,其他人也都一拥而上。 繆铮作战向来秉承先下手为强,在敌军意料不到之时,出其不意,她以为这会是场恶战,没想到刚刚开始交手便狂风怒啸,枯枝烂叶全被吹起,黄沙漫天,结成块的腐叶狠狠拍在她身上,繆铮用手挡了挡,风停时阴兵已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余承他们。 第32章 城 血影森林,夺命森林,传言那里有进无出,诡异恐怖,有索命的冤魂,她倒要看看是否真如传言那般。 快马加鞭,赶在了日落之前到达,一路并未见到吴宗贵那些人,由此看来,他们多半是进了林子。 余承看了看天色,建议明日一早再进去,繆铮冷冷扫了他一眼,“世子现在生死未卜,你让我等?” 只一句话,寒意入骨,余承不敢再多言,吩咐将士们出发。 林子里灌木丛生,深不见底,到处弥漫着白色烟雾,树枝杂乱,远远望去好似张牙舞爪的鬼魅,风一吹,枝叶哗哗作响,夹杂着几声干哑的鸦啼,令人寒毛直竖。 刚进林子还能发现零散的脚印,越往里树枝越杂乱,加上天色渐黑,什么也发现不了,而且马儿不好走,他们不得不弃马步行。 余承谨慎的一路留着标记,繆铮心神紧绷,一言不发,又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了,林子里异常安静,连乌鸦似乎也没有了,烟雾弥漫,放眼望去一片白色。 繆铮心觉有异,转身看见余承紧盯着一棵树,那棵树上有他留下的标记,不禁心下一沉。 “鬼,鬼,有鬼……” 突然有人惊恐的大喊,将士们都慌了,四下张望,有的胆小的吓得双目紧闭,瑟瑟发抖。 繆铮凝神戒备,什么也没发现,正要说话,蓦地感觉身后有人,下意识反手攻了过去,那人伸臂挡住,“郡主是我。” 繆铮这才看清是余承,还未来得及开口,又有人大喊,“救命啊,鬼啊,别杀我,别杀我……” 这次的声音近在耳边,繆铮一眼便看到那个小兵,满脸乌黑,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咽喉,双目圆睁,好似被人从后面勒着脖子。 可是他的身后什么也没有,繆铮心头疑云重重,喊叫声却越来越多,凄厉入耳,令人不寒而栗。 “郡主,小心,”余承低声提醒她。 繆铮眼神凛冽,只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刚听他应了声,迎面一道劲风袭来,两人被逼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堪堪站稳,被眼前的一幕惊住。 繆铮感觉手心全是汗珠,浑身冰凉,寒意丝丝缕缕顺着四肢蔓延。 茫茫白雾中,竟然出现了一群士兵,手握长矛,整齐划一,阴气森森的矗立在离他们不远处。 夜色昏暗,看不清他们的脸,但那浓浓的肃杀之气却如利剑般席卷而来,令人无法呼吸。 将士们都惊恐万分,一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糠筛,战场之上勇往无前的血性男儿,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无不震撼惊心,他们也曾如自己一样,沙场纵横,出生入死,如今这般模样,何其不幸,是否这也会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狂风大作,时间仿佛静止了般,繆铮呼吸沉重,隐约似乎听见号声响起,他们步伐划一的走了过来,耳边是沉稳整齐的脚步声,铠甲碰撞的铿锵声,还有气势磅礴的厮杀声。 余承已经无法思考,一步步后退,看见繆铮仍呆立在原地,心急如焚,“郡主,快走!” 繆铮一动不动,右手死死的抓着软鞭,眸中尽是焚烧一切的决绝。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清晰看见他们脸上的铁面具,身上的铠甲,繆铮甩了下鞭子,啪的一声响彻这个山林,“活的都不怕,还怕你死的不成!南阳勇士们,跟我冲上去!不就是打仗,又不是没打过!”心中又加了句,“也不是没死过!” 这个举动大大鼓舞了军心,将士们羞愤之余,气势也是大增,各个手握长剑,蓄势待发。 “冲!” 繆铮一声大喊,迅速朝那群阴兵而去,其他人也都一拥而上。 繆铮作战向来秉承先下手为强,在敌军意料不到之时,出其不意,她以为这会是场恶战,没想到刚刚开始交手便狂风怒啸,枯枝烂叶全被吹起,黄沙漫天,结成块的腐叶狠狠拍在她身上,繆铮用手挡了挡,风停时阴兵已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余承他们。 林子里又恢复了寂静,这次连风声也没有了,繆铮孤身一人,走的小心翼翼,踩断枯枝的声音清晰入耳,惊人心魄。 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放眼望去,四周全是树,黑沉沉的没有一点亮光,如同置身地府,繆铮手心全是汗,强自镇定,她有种感觉,黑暗中有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不会有错。 她开始有些后悔孤身追来,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怕过,现在却觉得浑身僵硬,难以呼吸。 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似乎从她耳边传来的声音。 “你在找我吗?” 她甚至感觉到了冰冷的呼吸声,没错!是冰冷的,丝丝缕缕抚过耳畔,繆铮耳朵已没有任何知觉,手下意识的击了出去,可是,什么也没有,她惊恐的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此刻的她早已没了平日的镇定英勇,恐惧如同蔓草从心底一寸寸滋生,九年戎马生涯,她第一次不知道该做什么,她连敌人是人是鬼什么方位都不知道,更遑论对付他。 繆铮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繆凡还小,或许现在和自己一样身处险境,她不能害怕倒下,她一定要找到他! 这么一想便有了无穷力量,繆铮用力呼吸了几下,继续朝着黑暗前行。 她边走边想着找到繆凡后如何惩治他,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在看到不远处树下那个身影时,方才积攒起来的力量不自觉开始流逝。 那个人身着黑色铠甲,头戴红缨兜鍪,身形魁伟,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甚至头盔上的南阳军标志都能清晰可见,唯独看不到他的脸。 繆铮心头狂跳,快走了几步,蓦地回过神来,及时刹住脚步,犹疑的问他,“你,你是谁?” 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林中,清冷幽凉,繆铮屏气凝神,紧紧盯着他。 他没有吭声,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繆铮鼓足勇气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浑身一僵,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又来了,她能确定,不是眼前的人。 “你找的,是我吗?”依旧是近在耳边的声音,她忍不住怒吼,“你是谁?出来!”耳边传来一阵狞笑声,然后她看见,树下的那个人缓缓转过头来,脸上血肉模糊,神情狰狞,一步步朝她走来。 繆铮觉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一步步往后退。 他越走越快,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外的皮肤一寸寸裂开,好像腐烂般掉了下来,只剩阴森的白骨。 繆铮面如土色,拔腿便跑,她知道那个东西并非自己所能解决,所以她只能逃,她还要找繆凡,她不能死! 前方一片漆黑,繆铮一刻不敢松懈,浑身大汗淋漓,她知道他一直在,没有离开,眼前有些模糊,她伸手抹了把,竟是满手的鲜血,她不知道是何时受的伤,也不知道要往哪跑,无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她心中悲凉,但是一滴泪也落不下来,那个人不是父亲,父亲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繆铮意识有些迷乱,一会想到小时候父亲教她骑马射箭,一会又想到繆凡死皮赖脸的向她讨要零花钱,一会想哭,一会又想笑,思绪乱七八糟,恍惚看到前方好像路断了,脚步却停不下来。 失重的感觉袭来,繆铮终于清醒过来,但一切已为时已晚,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同折翅的鸟儿从半空坠落,无能为力,悬崖边上,那个人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始终定在她身上。 繆铮看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 似乎过了许久,繆铮觉得有些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回到了王府。 仆人们围着她站了一圈,各个横眉竖目,李荣手里拿着正在滴水的盆子,面目狰狞的看着她。 平日里他们见她大气都不敢喘,更遑论冷脸相对了,繆铮满腹疑惑,正要站起来,膝盖猛的被谁踢了下,一阵酸痛,不由跪了下去。 “敢踢本郡主,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繆铮火了,可待看清踢她的人时,又是一怔。 “繆凡,你何时回来了?” 那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少年,可不就是她的宝贝弟弟,不过,他看着像是长高了些,虽然模样未变,气质倒是与之前大相径庭,身着蕃王朝服,头戴金冠,脚蹬鹿皮锦靴…… 等等,朝服?繆铮猛的跳起来,怒气止也止不住,“谁许你动父王的东西了?还不赶紧给我脱下来,”说着就去扒他的衣服,可是刚伸出手,就被一旁的仆人拦住。 繆铮眼神冰冷,“放开!别让我说第二遍。” 以前她一言不发,便足以令他们忐忑半日,而现在,她这般动怒,竟没有人搭理,李荣更是紧扣住她的胳膊,问繆凡,“王爷,这个疯女人如何处置?” 第33章 城 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洛长然浑身乏力,喉咙干疼,像是有把火在烧。 “水……” 逐月听见声响,急忙端着茶杯过来,扶她起身。 洛长然就着她的手一口气喝完,舔了舔干裂的双唇,“还要一杯。” 连喝五杯之后,才觉得嗓子眼没那么疼了,逐月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让她靠得舒服些。 开口先是责怪自己,“都是我乌鸦嘴,姑娘,你感觉好点了吗?” “恩,好多了……”声音沙哑,一说话牵扯的喉咙又有些疼。 “什么时辰了?” “刚过辰时,”逐月道:“姑娘,你都睡了三日了。” 这么久?洛长然小小惊了一下,想起来自己和陆陌寒坐在树下,他一言不发的吃饺子,自己太冷就喝了酒,之后好像迷迷糊糊睡着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逐月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是长公主身边的人送你回来的,姑娘当时浑身烧的跟火炉似得,奴婢都吓死了,”说着抽了抽鼻子,“这几日你一时冷一时热的,药也喝不进去多少,若再不醒,奴婢可就真的要死了。” “别乱说,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洛长然微笑宽慰她,“三公子人呢?” “你还问他,若不是他你怎会病成这样!”逐月神色怨恼,“胡太医说你寒气入体,要好好调养,往后不能受风挨冻,否则再过几年有得苦头吃呢!” 洛长然连连点头,“我会听太医的话,三公子呢?” 逐月,“……”没好气的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洛长然盯着她,从她眼神中分析出陆陌寒应是未出现过,八成是还在睡。 身上难受的厉害,说了这么会话越发的乏力,逐月端了药来,她喝完后便又歇下了。 在床上躺了四五日才恢复,外面冰雪开始消融,但却比前些日子更冷了些,洛长然坐在火炉跟前,盯着跳动的火苗出神。 就在她昏睡的时候,陆如苓干了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她跑去齐国公府找齐进,警告他别想打自己主意,若是去陆府提亲,她便要齐进好看!不巧的是,这番威胁被国公夫人听到了,南阳郡主怒火中烧,在你要我儿子好看前,我先让你好看! 于是她被关了起来,郡主倒是留了些面子,没有宣扬出去,也没太为难,只是关着饿了几日,让她长长记性。 洛长然怀疑此乃陆明成暗中授意,否则以陆府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她没杀人放火,谁敢不打声招呼就将人扣押。 这么一闹,和齐进的婚事多半就黄了,也算是全了陆如苓的心思,而且让她受到了教训,就不知她以后会不会脾气收敛一些。 戏演的差不多,也该收场了,“后知后觉”的长公主明日将登门道歉,再将人接回来,让洛长然陪着一起去。 毕竟这件事齐国公没有插手,生气的是国公夫人,长公主去说两句好话,做做样子也就够了,无须陆明成登门,那样说不准反而会闹大。 洛长然是不想让长公主外出的,但也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只好一路贴身跟着,翌日一早出门,马车行到朱雀路时停了下来,流霜和逐月的说话声从外面传来,好像是路堵住了。 洛长然挑开帘子,看到路中间堆着一堆杂物,被挡住的除了她们,还有不少百姓,从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听到,似乎是过往的商队昨夜路滑翻车了,不知什么原因,只将贵重物品带走,杂物都扔在这不管了。 巡逻的侍卫让人在清理,旁边有人鬼鬼祟祟的想趁乱捞点东西,转了一圈没发现有用的,摇摇头溜了。 看着一时半会应该弄不完,洛长然在榻上躺了几日,这会困在马车中实在憋闷,便告诉长公主自己下去站一站,换换气。 不敢走太远,就站在马车旁边,逐月急忙过来帮她紧了紧披风,语带不满,“外面这么冷,姑娘下来做什么,快回……”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后面。 洛长然转身,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眸。 青衣墨发,雅致出尘,在人群中尤其显眼,看到她脚步下意识动了下,立马又收回去,呼出的热气氤氲袅袅,在寒风中散开。 洛长然面无表情移开目光,听到他的随从叫他,“公子?” 逐月看了看两人,一句不敢多言,让她回马车的话忘到九霄云外。 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都听不到了,沈初神情沉痛,目无焦点的盯着那堆杂物,脑子里闪电般掠过她绝情的一句句话,好不容易短暂忘却的抽疼感觉再次袭来。 路面逐渐被清理出来,露出另一端等待的人群,耳朵里终于有声音钻入,低哑干涩,不复之前的轻柔。 “走吧。” 染了风寒?不由自主有些气闷,身子不适还出来吹风,转头朝她看去,正见她抬头准备上马车。 “姑娘,”逐月忽然叫她,指了指对面。 她动作停住,顺着看过去,微微一顿,低声对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又退了下去。 帘子挑开,现出花容月貌的柔美面容,他认得,是陆明成的夫人,永乐长公主。 对面站着的少女是陆府的堂姑娘陆如苓,面容灰白,看起来有些狼狈。 洛长然盯着她,不晓得为何她自己回来了,难道国公夫人将她放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苓,你……”长公主开口想问她,忽然马儿仰头长嘶,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疯了似的冲了出去,马车剧烈摇晃,车夫试图控制它,反被颠下去。 长公主吓得尖叫了声,栽进车里,惊慌的人群纷纷散开,洛长然就站在马车旁边,马儿冲出去时第一反应就是将它拉住,来不及思索,下意识抓住缰绳,无奈力量太弱小,眨眼间的功夫便被拖到了地上。 逐月都吓傻了,反应过来后连哭带喊的追上来,洛长然耳中全是得得的马蹄声,不由自主的被一股大力拉着往前,蹭在地上的半边身子火辣辣的疼。 模糊视线中,突兀的闯入一片青色,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意识出现一瞬间的迷离。 “阿然,快松手!” “阿然,松手!” “阿然,阿然……” 青色不停的试图接近,却终究未能做到,马儿跑的太快,他远远的被甩在了后面。 神智越来越溃散,好像看到一个黑衣女子从天而降,说了句不自量力,然后斩断缰绳,她就停了下来,再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洛长然是在逐月的哭声中醒来的,浑身像是散了架,微微一动强烈的痛意从四肢百骸传来。 “姑娘,你可算醒了,”逐月见她睁开眼睛,慌忙抹去脸上的泪痕,“刚上了药,别乱动。” 洛长然眸光微晃,思绪逐渐清晰,昏迷之前的一幕幕争先恐后从眼前闪过。 “长公主呢?”急忙撑起身子问她,“长公主如何了?” “你放心,长公主没事,”逐月按着她,让她别动,“只是受了惊吓,没有伤着,早就醒了。” “真的?” “我还能骗姑娘不成?”逐月无奈道,眼里满含担忧,忍不住数落,“严重的是你,风寒才刚好又伤成这样,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那马儿受惊是你能拉的住的吗?还好只是皮外伤,若不小心被马踩着了,你现在早就,早就……” 说着又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你也不想想,倘若你出了事,主子可怎么办?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忍心让她伤心难过吗?还有我,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若是你有何不测,我还怎么活下去?” 洛长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被她说的满心愧疚,嗫嚅着道:“对不起,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以后不会了,你别哭了。” “哼!”她竟然赌气的侧过身,抹了两下通红的眼睛,变成抽抽噎噎的啜泣。 洛长然等她没声了,才再次开口,“好了,我这回真的知道错了,你别难过了。” 逐月噘着嘴,闷闷的恩了声。 洛长然小心试探着问她,“阿娘她……” “主子暂时还不知道。” “那就好,”洛长然松了口气,微微挪动想躺的舒服些,忽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马儿是怎么停下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追过去的时候马已经死了,你和长公主都昏迷了。” 洛长然脑子里闪过那个黑影,还有那道轻叱:不自量力,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神志不清生了幻觉,怎么会凭空出现个女子救她们? 还有那片青色,会不会也是看错了呢? 许是睡得太久,这会闭上眼睛怎么也无法入眠,脑子里一团乱麻,上次掉进了坑里,这次无缘无故受惊,真的都只是意外吗?怎么可能! 第34章 城 灰毛这一番折腾,繆铮睡意全无,坐在榻上呆呆的望着屋顶的洞,想象自己也是一只大鸟,自由自在,无所拘束。 秦长遇来敲门时,她已经坐了快一个时辰,双腿都有些麻了,索性让他自己进来。 他一手端着药,一手端着粥,一个个递给她喝,见她面容严肃,以为是饭的原因,温言道:“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只要岛上有。” 繆铮其实是在想余承他们不知能不能找到这里,他如此关切,不禁有些汗颜,干笑了声,“都可以,我不挑食。” 秦长遇笑了笑,将空碗收回来,“今日……”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繆铮顺着他的视线缓缓抬头,片刻后,又垂了下来。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鸟兽颇多,常有来觅食的,不用担心,一会我修一下。” 繆铮原本准备了好几个理由,他倒自个解释了,不由心头一松,微笑着问他,“你方才要说什么?” 秦长遇低下头,唇角微勾,“今日天气不错,要出去走走吗?” 繆铮登时眼睛一亮,旋即又恢复平静,“如此……甚好。” 说是走走,其实不过是换个地方躺着,秦长遇将她安置在藤椅上,便去忙自个的事了,繆铮懒洋洋的躺在阳光下,百无聊赖,左瞅瞅右看看,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这个岛似乎并不大,隐约能听见哗哗的海水声,风景倒是不错,绿树环绕,鸟鸣清幽,和巷水街挺像,不过更安静些,没有巍峨的宅院,只有一排竹舍,远处云雾缭绕,颇有些人间仙境之感。 繆铮平日事务繁忙,很少有闲心去欣赏景致,如今困在这里,山高水远,碧海蓝天,倒是越看越喜欢,尤其是看到不远处蹦跳的小白兔时,口水险些流了下来。 早知道方才就应该告诉秦长遇自己想吃肉了,繆铮后悔不已,装什么装! 秦长遇不知从哪弄了堆茅草来,搭了个木梯爬到屋顶,一声不吭开始补洞。 繆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明明是在做琐碎的杂事,可他一举一动从容不迫,姿态翩然,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清浅淡然,阳光穿过白云散在他的周围,好似在他身上渡了层淡淡的金光,温润中平添了一抹贵气,明亮耀眼。 繆铮平静的心弦微微波动了一下,自个惊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喃喃自语,“□□,空即是色,色迷心窍,万事皆空……” 念着念着便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拿了个薄毡给她盖上,然后说了句什么,秦长遇的声音传来,“吃鱼吧……” 繆铮想着小白兔,内心挣扎了几下,终是经不住排山倒海的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饭菜,香味袭人,繆铮顿时神清气爽。 秦长遇扶她在桌边坐下,微笑道:“趁热吃。” 繆铮拿起筷子,看了眼奶白的鱼汤,眸光微动,“方才是否有人来过?” 秦长遇微微一顿,复又恢复如常,“这里不会有人来。” 繆铮狐疑的看他,“是吗?” “恩,”秦长遇神情平淡,目光却透着疏离。 繆铮冷静的闭上嘴,不再多问。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各自慢慢吃着,秦长遇见她一直未动鱼汤,舀了碗放到她手边,繆铮端起来,浅浅抿了几口,低声道:“若是兔子汤就更好了。” “兔肉性凉,你脾胃虚寒,最好别吃,”秦长遇淡道。 这么小声都能听见!繆铮看了他一眼,心里蓦地涌出异样之情,以前也有医士说她脾胃虚寒,她从未当回事,现下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感觉很不一样。 繆铮果断的将这种感觉视为思春,开始盘算回去拿下未来夫君之事。 吃完饭又在外面坐了片刻,秦长遇才将她挪回屋里,端了药让她喝完,嘱咐道,“若想好的快些,还是要多休息才是。” 他这一说,繆铮竟又有了睡意,勉强撑了片刻,一头栽倒在榻上。 梦里全是红色,燃烧的喜烛,大红的嫁衣,她坐在装饰一新的屋子里,外面喜气洋洋,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她听到他说圣旨、诛灭几个字,脑子一片空白,盖头掉在了地上,她纵马狂奔,不知跑了多久,血腥气直扑入鼻,她看到周围全是南阳将士,他们神情悲壮,奋力厮杀,繆凡身着红色甲胄,一马当先,刀枪剑戟不断朝他刺去,他满脸血污,眸光涣散,缓缓倒了下去。 她冲过去抱住他,浑身都在颤抖,他用力笑了笑,“姐姐,你来了……” “不要走,”她哀声祈求,惊惧万分,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泪眼迷蒙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淡。 “小凡,不要走……” 混混沌沌中,似乎有人轻柔的帮她拭去泪珠,指尖温热,淡淡药香丝丝缕缕钻入鼻中。 繆铮猛的惊醒,摸了下眼角,干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情绪尚起伏不定,她埋头缓了缓,将心底的悲伤强压下去。 门外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繆铮抬眼看了看,什么都未看到,正要出去,秦长遇推门走了进来。 繆老夫人曾经告诉繆铮,一个人好坏从眼睛便能看出,不管他隐藏多深,用心观察,就会有所发现,眼睛骗不了人。 从秦长遇一进来,繆铮便直勾勾的盯着他,她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秦长遇被她看的有些发毛,眉头微簇,“怎么了?” 繆铮摇摇头,看向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什么?” “梅花酥。” 繆铮心中微动,拿起一个尝了尝,甜而不腻,酥脆可口。 “很好吃,”繆铮淡淡一笑,这是娘亲最喜欢吃的糕点,小时候她总是喜欢和娘亲抢,每次都要吃好几个,娘亲随父亲而去后,她便再也没有吃过了,算一算已经九年了。 “好吃就多吃些,”秦长遇眼角噙笑看着她。 “恩,”繆铮又拿了一个,缓缓咬了口,终究不是以前的味道了。 秦长遇转身去倒水,繆铮突然想到什么,微微凑到他跟前嗅了嗅,淡淡的竹叶清香,不仔细闻很难闻出来。 不是药香……正疑惑,他已转了身来,正对上她的目光,两人离得很近,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秦长遇下意识的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些距离,此举深深打击到了繆铮,她一把拉住他的左手,放到自己额头。秦长遇拿着茶杯的右手轻轻一颤,撒了些许出来。 他的手指冰凉,掌心有薄薄的细茧,骨节分明的大手盖住了她整片额头,繆铮感觉不对,又放在了眼角,还是不对。 秦长遇蓦地回过神,猛的抽回手,放下茶杯站起来,避开她的视线,“你这是做什么?” 繆铮也反应过来,顿觉尴尬无比,半晌不知该说什么,一阵脸红心热,磕磕绊绊的道:“抱歉……” 秦长遇侧着身子,看不到他的眼神,不过面容倒是和缓了些,唇角似乎还带了笑意,“没关系,我不介意。” 繆铮傻眼了,怔怔看着他,“不介意……就好。” ***** 秦长遇走了以后,繆铮思绪才回归正位,仔细想了想,他说不介意,应该是胸襟大度或者化解尴尬,没有别的意思吧?应该没有吧?可又想到他与世隔绝,接触不到外面的人,而自己品貌不俗,他被倾倒也不是没可能。 这个人温润有礼倒也不错,不过她已经将目标锁定了,暂时还没有换人的想法,而且她直觉此人并非看起来那般简单,不好乱来。 或许是前几日睡的多了,这会精力充沛,繆铮越想越觉得他可疑,等到亥时悄悄打开门,看他屋内一片漆黑,偷偷摸摸溜了过去。 估摸着他已经睡熟了,繆铮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迅速钻了进去,借着月光打量了一圈,似乎和她住的那间相差无几。 屋子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繆铮缓缓移动,小心翼翼的避开桌椅,到了书案前,刚拿起本书,灯光骤亮,秦长遇端坐在床头,定定看着她。 繆铮眼眸微眯,避开光亮,陡生一计,镇定的将手里的书翻了几页,然后放下,毫无所觉般站起来,慢慢往外走。 秦长遇也不出声,就那样看着她。 繆铮眼神呆滞,直视前方,不小心碰到椅子,膝盖一阵钻心的疼,生生忍住,僵硬的走了出去,为了让他相信自己并非假装,出去后又绕着竹屋转了三圈,冻的瑟瑟发抖,这才回去。 期间秦长遇一直倚在门边看着她,转到第二圈时,繆铮清晰的听到了他的笑声。 裹着被子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繆铮已经将昨夜之事忘得七七八八,看到秦长遇时神色如常,倒是他神情复杂,不时看她几眼,繆铮忍不住问,“我好看吗?” 第35章 城 那人不疾不徐的走过来,面容清隽,双目幽深,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悦耳,“放开她。” 繆铮僵持着未动,定定看着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秦长遇走到桌旁坐下,挑了挑灯芯,室内亮了起来。 “我们没有恶意。” 繆铮这才看清那女子身着杏色罗裙,削肩细腰,长挑身材,梳着简单的双平髻,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我们若想害你,何必多此一举救你,”秦长遇缓缓道。 繆铮看了他一眼,慢慢松了手。 女子却还不死心,鞭子刚松开拔腿又跑,繆铮扬鞭掠过,木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别跑了,过来坐下,”秦长遇柔声对她道。 女子乖乖转过身,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 俩人相对而坐,一个气定神闲,一个局促不安,繆铮满腹疑惑,坐到他们中间,“说吧。” 秦长遇抿了口茶,抬眼看向繆铮,正要开口,女子抢先道:“是我给你加了迷药,与师兄无关。” “原因?”繆铮蹙眉,“若我所料不差,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我,却又不愿让我知晓,你不敢见我,莫非我们认识?你是谁?” 女子垂首不语,手指一圈圈绞着衣角。 繆铮问她的同时,脑中已迅速将认识的女子过了一遍,并未想出来,不经意间瞅到她这个小动作,心中一震。 橘黄的光影里,她半垂着眼,睫毛微动,看不清眼里的神色,面容紧张不安,双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 繆铮凝眉细看,总觉得似曾相识,猛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女子眼里闪过慌乱。 那双清澈灵动的双眸,如同暗夜里闪烁的繁星,秋水般的双瞳晶莹剔透,繆铮愣住,望着那双眼睛失了神。 女子急忙撇过头,避开她的视线,眼神躲闪,“我不认识你。” 繆铮双眸紧紧锁着她,“你叫什么?” “关你什么事!” “我们认识!” “你胡说什么!” “那你为何不敢见我?” “我不喜欢与外人打交道,但因为你是女子,师兄照顾你多有不便,所以我才会那么做,信不信随你,”女子急声说完,瞪了她一眼跑了。 繆铮没再拦她,转向秦长遇。 “她是你师妹?” “恩。” “叫什么?” “她不肯告诉你自然有她的理由,抱歉,我不能说。” 繆铮嘁了声,“我迟早会知道。” 秦长遇面容平静,微微一笑。 ***** 二十二年前,成贵妃难产,九死一生得一女,因其肩胛处有一个酷似君影草的胎记,故取名君影,由于是先皇的第一个女儿,所以被视为掌上明珠,颇为宠溺,养成其肆意妄为的性子。 成贵妃与南阳王妃是亲姐妹,繆铮七岁时随母入宫请安,认识了这个表妹,一开始两人势同水火,几乎见一次掐一次,后来不知怎的,打着打着竟打出感情来,繆铮离开京城时她哭着喊着不让走,任谁劝解都没用,只好等她睡了母亲悄悄带自己离宫,谁料想回到南郡不到一个月,她便跟了来,皇上实在是被她缠的没办法,所以才特许了,在南郡住了十几日,她便不情不愿的回了京,就是在回京的路上,她被劫匪杀害,成贵妃悲伤过度,不久后也撒手人寰。 这件事一直是繆铮心里的一根刺,她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陈君影,如果她没来看自己,也就不会遭此横祸,不管过去多久,她对君影的容貌都记忆深刻,那双清澈灵动的双眸时常会出现在她梦中,如果要证明那女子是不是君影,看胎记是最好的法子。 繆铮一个晚上辗转反侧,思绪繁杂,内心更是翻江倒海,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先四处打探了一番,这才摸到最西边那间竹屋前,屋里门窗紧闭,一片寂静,她趴在门缝张望了半晌,什么也未看到,正要起身,秦长遇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你在做什么?” 繆铮咯噔一下,迅速镇定,淡定的转身,“你师妹,是住这间吧?” “恩,”秦长遇轻笑了声,“她应该还未醒,我送你离开吧,船已经备好了。” “等等。” 秦长遇迈出去的脚步顿住,好整以暇的看向她,那神情竟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繆铮昨夜是计划着装晕倒身体弱不能上路,可此时面对他,愣是做不出来,不禁想到阿音,若是她必然是得心应手的。 既然装不下去,索性直接说,繆铮盯着他,“我不走。” 秦长遇挑了挑眉,“萍水相逢,有缘自会再会,实不必这般不舍,你本过客,这里并非你久留之地。” 繆铮眸光微缩,神情突然凌厉至极,浑身上下散发出强者之势,“秦长遇,你很清楚我为何留下来。” 秦长遇坦然直视着她,唇边挂着一抹微笑,“是吗?你这么了解我?” 繆铮硒笑一声,“别逼我,我动起手来自己都害怕。” “你要恃强凌弱吗?”秦长遇做出受惊的表情,“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繆铮盯着他,缓缓敛去身上的迫人气势,“再给我一日时间,明日我就走。” 秦长遇双眸幽深,沉默不语,神情似乎有一瞬的游离,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柔声道:“也好,总归要面对的。” 繆铮心头一跳,他却已转身走了,现下才刚到卯时,太阳刚刚浮出海面,被鲜红的朝霞掩映着,透过云缝,绚烂的洒下来,繆铮被这美景吸引,拿了把藤椅坐在门外,一边欣赏海岛的日出盛景,一边耐心候着。 一直到巳时,身后的房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昨夜那女子伸着懒腰走出来,看到繆铮脸色一变,“你怎么还没走?” “舍不得你。” 女子露出嫌弃的神情,斜了她一眼往外走,“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繆铮跟了上去,“你去哪里?” “关你何事,走开!” 繆铮笑了声,继续跟着,“我为何要听你的。” 女子气冲冲瞪了她一眼,从厨房拿了个竹篓出来。 繆铮以为她要将其当做武器和自己动手,暗自偷笑,好整以暇的等着,却见她目无斜视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繆铮奇怪的跟着她,一直走到水边,突然福至心灵,“捕鱼好,捕鱼好,我帮你,”边说边去拿她手中竹篓,女子冷冷看她,手下抓的紧紧的。 繆铮见状,果断松了手,呵呵笑了两声。见她拿出张网来,有模有样的开始布饵,又道:“这样多麻烦,看我的。” 岸边有许多枯枝杂草,繆铮挑了根稍细的树枝,卷起裤脚下了水,找了处鱼儿最多的地方,狠狠扎了下去。 她的箭术是南阳王亲自所教,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少年时的骄傲得意大都来源于此,抓鱼虽不同于射箭,但多少有些异曲同工,所以她相当自信,可惜一猛子下去,却是一个也没抓到。 女子讥笑了声,没有理她。 第一次未掌握好技巧,第二次就不会了,繆铮安慰自己,又试了下,可惜结果并未改变,她难以相信,自己最得意的箭术在此道上竟毫无用处,颇是懊恼,换了个地方又试了几下,依旧未有收获。 而女子虽然准备时间长,但一放下水,很快便有鱼儿上钩,没多久已经四五条了,繆铮满脸不服气,再次尝试,用了很大力道,然而鱼儿未扎到,一声嚎叫却响彻天际。 女子正在往鱼篓里装鱼,听见声音惊的立即站起,一看繆铮抱着脚嗷嗷直叫,又蹲了下去。 繆铮其实并未受伤,不过是借此故意引女子下水,可叫了半晌也未见她过来看,繆铮便装不下去了,眼见她装好了鱼准备离开,忙淌着水跑过去,借口帮她收网,用力将上面的水甩向她,女子躲避不及,浑身被浇湿,气恼的瞪她,“你干什么,谁要你帮忙了。” 繆铮嘿嘿一笑,“失手了,莫怪莫怪。” 女子拿起鱼篓转身就走,繆铮忙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秦长遇正在劈柴,平静的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吭声。 女子进屋去换衣服,繆铮正要跟进去,屋门哐当一声关上,从里面落了锁。 繆铮早上已经试过,这屋子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不免有些挫败,走到秦长遇跟前,“要不要我帮你?” “你不用去换吗?小心着凉,”秦长遇扫了她一眼,关切道。 繆铮拧了拧衣袖上的水,甩了两下,“我哪里来的衣服换,没事,这天气好,过不了一会就干了。” 秦长遇手上动作微顿,似是在思索什么。 繆铮心念一转,贼笑道:“你若真关心我,不妨将你知道的告诉我……” 秦长遇哑然失笑,继续劈柴。 第36章 城 山里面空气很好,枯黄了整个冬季的草林终于冒出点绿意来,清风拂面,两只小雀鸟叽叽喳喳欢叫着从一群女子头顶飞过,停在前面枝头,歪着小脑袋看她们。 “陌寒……” “三公子……” “姑娘……” 几声叫喊在林中响起,小雀鸟一惊,扑腾着飞起来,钻入树木深处。 洛长然让流霜小心照看着长公主,自个在前面引路,碰到绊脚的枯枝烂草,便和逐月一起踢到旁边,横伸出来挡路的草叶,也细心的折断。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隐约听见有女子哭声传来,几人心头一紧,循声而去,在一个隐秘的坡底下看到陆如苓,她衣衫不整坐在地上,发髻歪斜,脸上几道红印,唇角挂着血迹,两只手抱在胸前,泪流满面。 陆陌寒安静站在她旁边,面容冷峻,神情阴狠,身上粘了些草叶,垂在身侧的五指布满鲜血,汇成血珠,从指尖缓缓滴落。 洛长然脸色一白,微闭的双唇轻轻颤了颤,惊惶的望向他。 四目相对,他神色明显变化,眼中阴狠迅速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自责,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带血的手悄悄往后缩。 洛长然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往旁边歪去,逐月急忙扶住她。 紧紧抓着她的手深呼吸了几口,心里不断有声音在咆哮,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定然是有误会! 双唇微启,露出点点血红之色,洛长然叫他,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去,缓缓挪了过来。 陆如苓的丫鬟最先反应过来,哭着冲到她身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她身子缩了下,不说话,只是眼泪吧嗒吧嗒落个不停。 长公主心中一沉,不敢细想,捏着帕子过去将她扶起来,边帮她擦泪边安慰,“别怕,没事了,我们先回去,不哭了……” 她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陆如苓反而哭的更凶,双腿一软又坐回地上,头埋在双腿间嚎啕大哭,声音震天动地,坡上居然咕噜噜滚下来几颗小石子。 长公主无法,示意流霜和那丫鬟将她拉起来,两人一人架住一边胳膊刚要用力,她却忽然受惊了似得,用力将二人甩开,左右各狠狠推了把,手脚并用往后挪蹭,后背碰到石壁,不动了,整个人蜷成一团。 流霜被她推得坐在了地上,那个丫鬟也踉跄着险些摔倒,两人不敢再上前,齐齐看向长公主。 气氛有些冷寂,旁边小洞里钻出只黄鼠狼,探头探脑的在洞口张望了一番,刚要小心翼翼探出腿,被长公主的一声如苓吓得缩了回去。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她慢慢走到陆如苓跟前,声音放的很低,“别怕,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我都会给你做主。” “堂嫂……”陆如苓带着哭音抬头看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没事了,不哭了啊……”长公主柔声哄道,弯腰将她扶起,伸手欲帮她拭泪,忽然一颗小石子砸在了胳膊上。 “长公主,快躲开!” “姑娘!” 几道惊喊炸响。 轰隆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尚未来得及抬头看,整个人便被扑倒,电光火石的瞬间,下意识护住肚子,只听得胳膊咔响了声,后背一沉,接着强烈的痛意从右臂席卷而至。 “啊!”尖细的叫声钻进耳朵,她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肚子上,不敢乱动,后背像是被什么压着,也动弹不得,听到粗重的急喘声,似乎离得极近,微微侧头,豆大的水珠从自己脸旁滴落。 洛长然整个人已经懵了,双眼大睁,死死盯着坡底下。 陆陌寒身子微弓,额头青筋暴起,双臂撑在身体两侧,满头大汗,一次次用力想站起身,但总在稍有成效时被背上的巨石又压下去,长公主和陆如苓被他护在怀里,陆如苓后脑着地,似乎受了伤,发间流出来一摊血水,已经昏迷,长公主倒像是没受重伤,只是满脸担忧之色,紧张的盯着自己肚子。 方才是发生了什么?洛长然只顾着和陆陌寒眼神较劲,并未多留意陆如苓那边,听到逐月和流霜的尖叫声回头,就见一道黑影急速掠过去,然后眼前一花,脑子里嗡鸣了声,便已是这般景象。 洛长然浑身僵硬,没有任何知觉,看到陆陌寒牙关紧咬,再次用力,喉咙里发出嘶吼声。 余光里出现一个执剑女子,快速破空而来,落在他身边,手中的剑一把扔在地上,焦急的冲她们喊,“还不快来帮忙!” 洛长然被这声音惊醒,身上的力量也瞬间回归,慌忙跑过去和她一起往下推,流霜跟逐月也赶紧冲过来。 巨石落地的瞬间,陆陌寒喉咙一甜,鲜血喷射而出。 洛长然灰白的脸上慢慢涌上惧意,浑身湿透,身体里的力气像是顷刻间便抽空,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眸中滚出两滴泪来。 陆陌寒随意用袖子抹去自己脸上的血,蹲下身不安的看她。 “你……你没事吧?”说话的双唇不断颤抖,她的眼里全是惧怕,盛满了泪水,随着说话声转了几转,成串滑下。 陆陌寒胸中一疼,眸光像是被乌云遮住,缓缓摇了摇头。 “让我看……”刚开了个口,旁边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简短干练,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先回去。” 洛长然侧过头,看向说话的女子,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五官秀气,肤色偏黑,左侧额角一块红色疤痕极为显眼,像是胎记,为这娟秀的面容平添了几抹戾气。 见自己盯着她打量,那戾气加重了些,厌烦的侧转头,抱起受惊的长公主迅速消失。 陆陌寒盯着那背影出神了片刻,有样学样,也抓住洛长然胳膊想抱她,洛长然赶紧甩开,他方才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回,伤势还未可知,她怎么敢让他再费力。 陆陌寒盯着空荡荡的手,眼底闪过受伤的神色,洛长然心中抽紧,慌忙拉住他胳膊,借力站起身,“我能走,倒是你方才都吐血了,定是受了内伤,得赶快回去找大夫看看才是。” 他急忙摇头,又连连点头,样子有些傻,憨笑着拍拍自己胸口,想表示没事,却不由自主的咳了几声,嘴里又涌出血来。 洛长然吓得泪意去而复返,咬牙忍住,吩咐逐月她们三个抬着陆如苓,自己扶着陆陌寒,往山下而去。 半路上遇到陆府的人来接应,换了辆马车,很快回到府里。 未见到陆明成,想来是在照看长公主,请来的大夫都已经在厅里等着了,先看过陆如苓之后,这才来诊治陆陌寒。 他有些抗拒,眼神变得凶狠,似乎想将其吓退,那大夫竟是一点都不怕,端着脸将他胳膊拉过去,他挣扎了几下,被洛长然按住。 “恩,气血混乱,五内受损……”大夫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了一阵,收回手起身。 洛长然刚要问如何,便听他道:“衣服脱了。” 陆陌寒眼睛倏地放大,一脸警惕的瞪他。 “不是被砸了么,我得看看外伤情况啊,”大夫朝洛长然不满道。 行医之人都是这暴脾气?洛长然心里腹徘了一句,让逐月她们出去,然后温柔的看陆陌寒。 他紧紧抓住自己衣襟,低着头不与她对视。 洛长然软语相劝,好话说尽,他看着像听进去了,让脱的时候就僵成石头,一动不动。 大夫站在旁边等着,一脸的不耐烦,不时催促几句,洛长然一着急,火气涌上来,声音重了几分。 “脱不脱?” 他身子哆嗦了下,委屈的抬起头。 洛长然立马就后悔了,半是自责半是心疼的对他道:“不让大夫看看你的伤势,我怎么能安心,陌寒,我知道疼痛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一点都不在意,可是我在意,你可知我方才有多担心你……”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后怕如潮水般涌来,顷刻将她淹没,洛长然偏过头用手抵住鼻子,想将酸意压下去,不经意看到那半老大夫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神情比方才诊脉时专注多了,不禁面红耳赤。 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洛长然偷偷瞄了眼,发现陆陌寒慢慢开始脱衣服,赶紧起身,平静的跟大夫施了一礼,说了声,“有劳,”眼睛盯向屋门,不动声色往过挪。 “站住!” 洛长然脚步立停,讪笑着回身,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的看他。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还想多活两年。” 你方才不是很厉害么,洛长然暗道,继续发挥你的真性情啊。 当然面上不敢这么说,只好留下。 陆陌寒在能拖一刻是一刻的情况下,费了许久才将上身衣裳全部褪去,大夫让他趴到榻上,他眼中闪过犹豫神色,神色间挣扎了几分,这才磨磨蹭蹭的依言而行。 他一转身,洛长然便惊得险些叫出来,急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音,眼泪却是如倾盆大雨,汹涌而下。 他的背上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肌肤,血肉模糊,有的地方都露出了骨头,带着森森寒意,矗立在空气中。 第37章 城 屋子里静悄悄的,桌上的熏香燃了一半,袅袅白烟轻柔飘起,盘旋成优美的弧度,在空中无声散开,香味缓缓往四周蔓延,很快被铺天盖地的药味淹没。 大夫刚走,留下两张药方和一些伤药,嘱咐最少要养上一个月,外伤虽看着可怕,但是没有内伤严重,不过受了那么重的砸击,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洛长然想到陆明成说他冬眠之后的几个月身体很强壮,常人力不能及,现在亲眼所见才敢相信,心里还是有些后怕,若是在秋冬季节,他怕是早一命呜呼。 陆陌寒平趴在塌上,上身缠满白布,眼睛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扔着他脱下来的衣裳,明显有几处破烂,黑中泛红,白色的中衣在底下被盖着,露出点点血迹。 洛长然眼睛又开始涩了,移开视线,走到床榻边坐下,“还疼不疼?” 他摇头,下巴搁在枕头上,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你饿不饿?”洛长然声音微抖,顿了一下努力笑着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红豆膳粥好不好?” 陆陌寒轻轻点了下头,洛长然小心帮他盖好被子,出去了。 听到屋门关闭的声音,陆陌寒眼睛缓缓睁开,微微侧头,看向那一滩血衣,忽然爬起来,冲过去胡乱卷成一团,从窗户丢了出去,然后趴回塌上,眉头一簇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洛长然做好膳粥端进来时,他已经睡着了,四肢大张占了整张塌,头歪向一边,脸色煞是苍白。 虽然他嘴上说着不疼,但是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不疼,睡着了也好,起码能暂时忘掉伤痛。 洛长然将粥放在桌上,等他醒来再吃,想到他脱下来的上衣,准备带出去洗洗,却是找了一圈也未找到,只好奇怪的走了。刚好趁这个时间去看看长公主,让逐月在屋外等着,陆陌寒醒来就来通知自己,然后匆匆忙忙往她的园子而去。 在院门处与胡太医迎面碰上,洛长然急忙问他长公主有没有事?他板着脸哼了声,嘀嘀咕咕的走了。 洛长然心里一沉,立即冲进去,陆明成正准备进屋,看到她停住脚步。 “大嫂情况如何?” “三弟情况如何?” 两人同时开口询问,陆明成表情微怔,半晌从她那个称呼里回不过神来。 洛长然是脱口而出,完全没有多想,此时见他神色不对劲,颇有些尴尬,轻咳了声又小声问,“长公主……可有受伤?” 陆明成“嗯?”了声,收回目光看向别处,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冷厉之气,竟然与陆陌寒十足相像,“她没有大碍。” 洛长然一口气松下来,“那就好,没事就好。” “三弟怎么样了?” 洛长然将大夫所言简略说了遍,见他拧眉不语,试探着开口,“将军……觉不觉得这次的事……” “我会派人去查,你好好照顾三弟,”陆明成面容一凛,说完觉得略显生疏,脸上添了几分诚恳,“总之,三弟就有劳你了,还望你多费些心。” 洛长然抿着唇点头,望向房门,“我能去看看长公主吗?” 陆明成抬眸,眸中光芒微闪,侧身示意她进去。 长公主靠在床榻一侧,微低着头,乌黑秀发从肩膀垂下来,挡住大半张侧脸,一只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喃喃低语着轻柔抚摸,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过来,见是她,微微一笑,“长然。” 洛长然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面容白的异常,双唇血色尽失,右胳膊受了伤,绑着白布放在胸前。 “大嫂,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不自觉又摸了摸肚子,“胳膊是外伤,只要孩子没事,这都不算什么。” 洛长然觉得有些奇怪,受了那么大惊吓,还摔倒了,竟然只有皮外伤,连一点胎气都未动?这运气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三弟呢?伤势可还严重?” 洛长然将告诉陆明成的那些话又挑挑捡捡跟她说了几句,见她神色疲倦,便让她先歇息,其他事等养好身体再说。 三日后。 洛长然再去看长公主时,碰到了头上缠着白纱的陆如苓。 她的伤本就不严重,昏迷有一大半是吓得,根据她一贯的作风来看,心灵受重创多少得在屋里恢复大半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洛长然颇有些讶异。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脸上挂着泪,但是比之前显得平静许多,戾气也隐了去。 长公主神情凝重,让她坐下,然后对陆如苓道:“将你方才所说的跟长然再说一遍。” 陆如苓似有些不情愿,贝齿咬了又咬,眸光来回飘荡躲闪,泛了层水汽。 洛长然估摸着是那日发生的事,她也想知道,虽然心里面相信陆陌寒,但总归是不想让他沾上污点,他需要陆如苓的话来澄清,她也需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陆如苓若不愿对她说,她也不强求,等陆陌寒好了,她有的是法子从他那知道,而且相比来说,她自然是更相信陆陌寒的话。 洛长然好整以暇的看她,将她一系列纠结痛苦挣扎悔恨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忽然就有些不忍,放下手中茶杯,打算解脱她,她却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笔直与她相对,似乎下了极大勇气,脸色一会红一会白。 洛长然知道她受了委屈,所以在她讲述过程中不插一句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确实如她的丫鬟所说,她们在客舍遇到陆陌寒,她不想搭理,便远远的走开了,丫鬟去弄水,她见后院门开着,外面有几朵花开的特别好,便过去想摘上一朵做发饰,谁料刚踏出去便被人捂住嘴鼻,她使劲挣扎,却是半点用也没有,渐渐昏迷过去,她是被冻醒的,睁开眼就见一群粗鄙男人围着自己,身上衣服几乎被剥光……她吓得挣扎大喊,被为首的刀疤脸甩了几个耳光,意识昏沉之际,忽然见一个黑影冲了过来,周围全是惨叫声,等她恢复清醒,才发现那黑影是陆陌寒…… 说到此处她紧紧闭上眼,似乎不想回忆那些画面,洛长然心里明白,陆陌寒出手是什么样自己怎会不知,曾经给自己留下多少心理阴影,陆如苓虽然早知道他凶残,但想必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这么说是陆陌寒救了她,洛长然思及他见到自己时愧疚的眼神,原来他自责的是出手伤人之事,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那个样子。 陆如苓后面的话再没说,却是咬了咬牙,猛的跪下去,磕了个头,紧紧抓着衣角,“无论如何,这次多亏了他,否则我的清白难保,所以……我为之前的事跟你们道歉,希望你向他转达,也……希望你不要将此事传出去,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侵扰。” 说完也不待她回答,自个站起来,目光嚯嚯的盯着她,一副你敢不同意试试的样子。 洛长然侧过头,平静道:“女孩子的名声有多重要我懂,但你若仅仅是因为他救了你而认错,我不接受,你的心里并没有觉得自己错,既非真心实意,又有何意义?不过这件事我倒是可以保证不传出去,不是因为你,而是我不喜欢多嘴议论别人之事,所以你大可放心。” “长然!”长公主叫了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她觉得以陆如苓的性子,能低头认错必然是心有所悟,只是好面子嘴硬罢了,经历此番险境,作为嫂子,哪怕是虚情假意,软语宽慰两句,顺势将旧事揭过才是妥当的做法。 毕竟是一家人,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以和为贵才是正理。 然而洛长然不那样想,陆陌寒救她两次,险些被砸死,就换来一个虚伪的笑脸?而且还是强制性的让他接受,怎么想都觉得憋屈。 陆如苓也是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立马就炸毛了,挂着泪珠的眼睛一瞪,“我都跪下磕头了你还让我怎么做?洛长然……你别给脸不要脸!” “如苓,你说什么呢?”长公主脸色冷下来,刚要教训她,却听到洛长然又针锋相对道:“陌寒用多少次委屈,加上半条命才换来你这一跪,也真是不容易,可惜他起不来,没办法看到,你若真有觉得自己错了,去他跟前跪呀,跟我说这些虚话有何用,终归你要认错的人是他不是我。” “你……”陆如苓难得一次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脸色变了几变,见长公主没有帮自己说话的意思,重重跺了下脚冲了出去。 在门口撞到陆明成,眼圈一红,满腹委屈想跟他倾诉,让他为自己做主,对上他的目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陆明成并非有意偷听,他心里想着事,未曾留意到洛长然她们在这里,等发现时耳朵里已经钻进来几句,然后便见陆如苓冲出来。 长公主和洛长然听见声响探头一看,见是他,洛长然起身一福,“将军回来了,那我便先走了,改日再来看……孩子。” 陆如苓是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的跑了,在拱桥处不自觉停下来,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我真的错了吗? 第38章 城 繆铮繆凡低眉垂首上前行礼,稍顷,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快平身。” 两人起身,看向走下来的帝王。 精明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小时候繆铮觉得他聪明,很喜欢和他一起玩,经历被抄家灭门之事,再看他只觉得深沉难测,冷血冷情。 “几年不见,世子都这么大了,”皇帝笑呵呵的道,忽又改口,“不对,该叫小王爷了。” 繆凡神色有些拘谨,“陛下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般英武。” 皇帝又笑了两声,看向繆铮,“郡主倒是越发清减了,如今世子袭爵,你肩上的担子也该卸一卸了,这些年镇守边关,确是辛苦你了。” 繆铮浅笑,“陛下说哪里话,这都是臣子应该做的。” “你是女子,做这些事本就难些,”皇帝含笑看着她,眼底却是一片清冷,“当年你立誓世子没有继承爵位前绝不出嫁,如今心愿已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繆铮淡笑不语,皇帝眼眸微转,没再多说,重新坐回龙椅之上,声音威严,“繆卿年纪虽小,但有郡主珠玉在前,加上南阳铁骑赫赫威名,朕相信你会恪尽职守,守好南境边防,做好分内之事。” 繆凡忙道:“微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两人躬身告退,从承元殿出来,沿着长长的通道往前走,繆凡突然开口,“姐,之前我……” 繆铮明白他是因为方才立誓之说,笑着睨了他一眼,“不光是因为你,当年沈琨要为他儿子提亲,你也知道我不喜欢那个浪荡子,所以才有了那样的誓言,后来担心躲不过,还加了个非三代世家不嫁呢。” 繆凡沉默了,繆铮因为他不肯嫁人的传言他早都听说过,却是怎么也不信的,因为繆铮从小对他管教严厉,非打即骂,从未给过好脸色,他心底里是抗拒着她的这些隐晦的好的,如今亲耳听到皇上说出来,再细思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确是自己都觉得寒心。 繆铮还要去向皇后请安,从庆远门出来,两人分道而行,一个出了宫门,一个向着漪兰殿而去。 不同于承元殿的威严大气,漪兰殿整体布局华贵端正,轻纱幔帐,蓝田暖玉,处处彰显着此处主人与众不同的高贵身份。 繆铮进去的时候,里面除了皇后,还有两个女子,一个年近三十,高髻丽容,体态婀娜,坐在皇后下首,另一个只有十七八岁,身着华丽纱裙,明艳动人,撅着嘴站在一侧,似在生气的样子。 这两人都是以前见过的,繆铮眼眸略略一转,上前行礼,“南阳王府繆铮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公主殿……” 还未说完,皇后便笑着朝她招手,“是郡主来了,快过来。” 她今日身着黄色宫装,头戴凤冠,气度雍容,只是年纪稍长,较其她两个女子肤质差了些,眼角也有了浅浅的皱纹。 繆铮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微微转头,对上敏硕公主阴冷的眼神,很是莫名其妙。 她不喜此女,尤其讨厌她的目中无人,君影当年也曾霸道刁蛮,但是本心纯良,而她飞扬跋扈,动辄打骂宫人,视人命如草芥,十足十的心狠手辣。 皇后问了繆铮几句闲话,自然而然的将话题引到她的终身大事之上,一旁的沈贵妃看了眼陈敏硕,插嘴道:“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一般男子哪能入得了眼,我看那些世家公子里也就成国公家公子能与之相配。” 她是沈琨的女儿,恩宠正盛,在皇后跟前一向硬气,插话抢风头那是常有的事。 皇后眼神平静,不咸不淡道:“也是,年纪相仿家世也差不多的似乎也只有沈公子和成公子了……” 这话说得,整个陈国谁不知道沈琨为儿子提亲被南阳郡主拒绝,皇后看着和善,实际上也是个有手段的人,否则怎么压得住嚣张的沈贵妃,繆铮对她没有敌意,但也不甚亲近,知道她是个清明的皇后就够了。 沈贵妃被她噎住,脸色很不好看,半晌没有再说话。繆铮觉得无趣,起身告辞,皇后婉言留了几句,便放她走了。 从漪兰殿出来,没走几步陈敏硕便追了上来,伸手拦在繆铮面前,恶狠狠威胁“我警告你,离成公子远一点,否则本公主饶不了你。” 繆铮懒得跟她周旋,抬脚欲走,却被她用力抓住手臂,“装什么清高,别以为不说话就能糊弄过去,本公主要你发誓,以南阳王府的名义发誓。” 繆铮拧眉,轻易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 她却不知死活又追了上来,嘴里叫嚷着,“你敢跟我动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来人呐,把她给我拿下。” 呼啦一下围上来好几个太监,繆铮停住脚步,冷眼看着他们。 陈敏硕满脸怒气“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迟疑着往前挪了几步,繆铮嘴角一抹冷笑,缓缓扫视了一圈,他们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妄动了。 她是血战沙场之人,刀光剑影里出生入死多少次,身上早沾满了冰冷的肃杀之气,只削放出一点,便足矣令他们胆寒。 陈敏硕见没人敢动手,越发生气,伸手就欲朝她脸上扇去,繆铮微微偏头,她收势不住,一掌拍在旁边的青砖墙之上,手掌顿时红肿起来。 繆铮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看她垮下脸来,疼的嗷嗷直叫,大感畅快。 “哎呀敏硕,你跟赫赫威名的南阳郡主动手,那不是自讨苦吃嘛,”沈贵妃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陈敏硕一看到她便吧啦吧啦开始告状,“她以下犯上,我不过想略施小惩,她竟敢反抗,我要告诉皇兄,让皇兄好好惩治她。” 沈贵妃皮笑肉不笑道:“郡主可是英勇杀敌的巾帼英雄,你皇兄最看重的女子,你不可糊涂,惹他生气。” 陈敏硕哼了声,显然并不以为意。 繆铮嗤笑,“我南阳王府世代镇守南郡边境,本就是分内之事,倒不知如此让陛下记挂,有劳娘娘提醒,繆铮定然铭记于心,好好回报。” 说完也不管她们的反应,大步流星出了宫门。 ***** 一回到王府,阿音便愁眉苦脸的迎上来,“郡主,听说你在宫里和敏硕公主翻脸了?” 繆铮挑了挑眉,自己可是从头到尾都冷眼相待,何来翻脸之说。 阿音边走边道:“外面现在可都传疯了,说敏硕公主被你教训了,眼下正在宫里闹呢,你说你这刚回来便得罪了她,以后哪里还能安生,你怎的也不知忍一忍?” 繆铮停住脚步,“本郡主是忍气吞声的人吗?” 阿音,“……” 回京这几日,南阳王府人来人往,朝中官员听闻他们回京都来拜会,繆凡首次以王爷的身份独自应付这么多人,煞是痛苦,一天下来浑身跟散架了般软在太师椅上,嘟哝道:“若早知道当王爷这么累,我……” 繆铮抬头看他,他立马端正坐好,嘿嘿一笑,“我就应该早点长大,让姐姐少辛劳一些。” 这小子,也不知是被那些官员磨练出来了,还是真的懂事了,倒是越来越会说话,繆铮瞪了他一眼,“你不给我惹祸就好。” 刚说完,王喜进来报,“王爷,秦大人来了,在偏厅等着。” “哪个秦大人?” “大理寺卿。” “秦丰,”繆铮眼眸微动,平静补充道。 “我们王府与他素无往来,他跑来干什么?”繆凡有些奇怪。 繆铮唇角弯了弯,吩咐王喜,“先带他去东厅,王爷这就过去。” “是,郡主。” 繆凡整了下衣襟站起来,准备出去,繆铮轻咳了声,“好好招待,不得怠慢。” 繆凡脚步又收了回来,要知道回京以来见过的那么多官员里,可就只有这一位得繆铮特别关照,他怎能不奇。 面对他探寻的目光,繆铮一脸淡定,“南阳王府将来会和他结亲。” 繆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繆铮抬了抬眼,直接表示,“我要嫁给他儿子。” 繆凡下巴险些掉了下来,“姐,你没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像开玩笑吗?” “你跟秦公子暗中生情了?” “我都不认识他生什么情!” 繆凡瞠目结舌,“姐,你不会中邪了吧!” 进宫面圣之后,按理他们要立即返回封地,但因为浴兰佳节将至,而且皇上有意将繆铮的婚事尽快定下来,所以特许他们可过完节再走。 时间紧迫,繆铮打着先拿下秦远,再图谋扳倒沈琨的主意,谋划了许多勾搭秦远的法子,上一世她二十七岁才将军政大权交给了繆凡,当时京中和她年纪相仿的单身公子只有秦远了,所以皇上果断的为他们赐了婚,而这一世,提前三年择婿,可供选择的并非他一人,繆铮可不想嫁给别人。 掌柜的一脸雾水,见她们要走,忙又提醒道:“方才来了位客人,手里有颜胥之的真迹,想要卖掉,姑娘可要见一见?” “哦?”繆铮停住脚步,“确定是真迹?” “千真万确!”掌柜的眼里精光闪烁,“我反复确认过,绝不会有假。” 来一次也不能空手而归啊,繆铮笑了笑,“那就请他进来吧。” 掌柜的应了声出去了,不多时,领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走进来,恭声道:“就是这位姑娘。” 那人眼眸在她们身上一转,满脸谄笑,“几位姑娘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冰清玉洁,光彩照……” “别废话了,画呈上来,”繆铮不耐烦道。 “哎,哎,好……” 那人赶紧将手里拿的画匣打开,恭敬的递上。 阿音和君影接过来,徐徐展开,画上的是两个年轻女子,螓首蛾眉,钟灵毓秀,容貌有七八分想象,明明看着远处,却给人随时呼之欲出的感觉,整幅画线条柔和,用墨讲究,服饰肌理都相当细致,一看便是上乘之作。 君影和繆铮目光一触到画中之人便无法移开,繆铮尚能控制,君影的眼眶慢慢蓄满泪水,拼命咬牙忍着。 那人见她们都盯着画出神,很是高兴,“如何?姑娘可还满意?” 繆铮深吸口气,将胸膛翻涌的酸涩压下去,眸光凌厉的看向他,“这画从何而来?” “祖上传下来的,”那人不明所以,洋洋自得的回答。 “放肆!这分明是宫里的珍藏,何时成你家的了?”繆铮突然大喝。 “你胡说!”那人眼神微晃,“什么宫里的!这明明是我的。” 繆铮嘁笑,“你家传的?那这画上之人你可认得?” “不,不知道,这画也是先祖机缘巧合得到的……”那人眼珠子转来转去,一把将画抢回,“你们不买就算了,罗里吧嗦说这么多做什么。” 说着就想开溜,繆铮利落的捏住他后颈,啪将他的头按在桌上,指着画上的人,“这个是先皇成贵妃,这个是南阳王妃,此画一直放在宫里的霜云殿里,本郡主小时候亲眼见过,怎的就成了你的家传宝,你先祖难不成从墓里爬出来攀的这机缘!” 那人被强压着,不断挣扎,“你胡说,这画是我娘留给我的,你别以为装个郡主就能唬我,这画就是我的。” 繆铮冷哼,不想再跟他纠缠,“阿音,去报官。” “去呀,我才不怕呢,想抢我的画门都没有……” 那人打死不承认,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官兵冲进来时他才相信繆铮就是郡主,双腿一下子就软了。 那幅画被一并带走,宫里的东西不能私藏,繆铮怀疑那男人是与宫人私通,倒卖珍品,若连这幅画都能偷出来,想来还有其他不少东西。 只是她没想到小时候常常看的这画竟是颜胥之的墨宝,不知母亲和姨母与他有着怎样的渊源。 ***** 从万宝楼出来已经申时,闹了这一场三人肚子都有些饿,正欲回府,不远处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哎呀,这不是郡主姐姐么!” 她们循声看去,君影突然呼吸一滞,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繆铮面带微笑,看向走过来的两人,“成小姐怎么有闲心出来逛了,不在闺阁绣花么?” 有此一问,是因为她出了名的矫情,时常在京城闺秀圈中炫耀自己的绣工,但若有人请她帮忙描个绣样,她便各种理由搪塞,有一次回京恰好碰上成国公夫人寿辰,她便带着阿音买的绣品上门贺礼,被她好一顿挑刺,这儿针脚不平,那儿花样繁杂,偏偏语气还忒诚恳,令各家夫人心悦诚服,自此,繆铮再也不待见她。 她长得随她母亲,也就是成颢的继母,曲眉丰颊,仪态万千,笑着的时候就好像浸了蜜一样,甜得发腻。 “哥哥要买东西,让我帮她挑一挑,所以我就出来了。” 繆铮哦了声,转向那剑眉星目的男子,“小表弟,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成颢身着素色窄袍,螺纹玉带,衬的整个人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嗯。” 繆铮早已习惯他这幅样子,见怪不怪,只淡淡一笑,意味深长道:“让成小姐帮忙挑选,想来那东西是要送给女子的。” 成颢面色沉静,眼神在她脸上停了一瞬,“你想说什么?” 繆铮呵呵一笑,“没什么,”转身对君影道:“我们走吧。” “好。” 回去的路上,君影一直心不在焉,繆铮时不时看看她,忍不住叹了声,“或许……我知道他看上的是谁……” “你怎么知道?”阿音突然惊讶大喊,“我正愁怎么告诉你呢,你竟然已经知道了。” 繆铮一脸迷茫。 “郡主,我觉得她没戏,你放心好了,秦公子一定不会喜欢她……”阿音诚恳的鼓励她。 秦公子?繆铮将思绪理了理,“你是说……成潇潇心仪秦远?” “恩。” “恩。”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繆铮吃了一惊,“你们都知道?” “难道你不知道?”阿音很是奇怪,“那你刚才说知道她看上的是谁?” 繆铮看了眼哀伤的君影,嘿嘿一笑,“知道,我也知道。” “听说成夫人和秦夫人关系很好,有意将女儿许配给秦公子,近来还见了媒人呢,郡主,你可得加油啊!”阿音忧心忡忡道。 “抢我的人?”繆铮嗤笑,抹了下鼻子,“本郡主会让她好好看看,什么叫实力!” “还不是你的人!”君影凉凉道:“而且秦夫人已经答应了,就等秦大人松口了,你确实得抓紧。” “是吗?”繆铮微讶,想了想,“要不我也找个人去提亲?” 第39章 城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对于沈初来说,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并不是从她嫁给别人开始,而是亲耳听到她有了身孕,身心皆背叛自己的时候,他不能接受深爱了十几年的姑娘就这样投入别人的怀抱,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欢笑,身上烙上别人的印记,与自己再无任何瓜葛。 强烈的恨意从心底深处迸发,他是那样相信她,全部身心系在她身上,甚至在她冷言冷语,拒绝与自己来往的时候,也不愿意放弃她,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她一定是有苦衷,一定是为了自己好,怕耽误自己,可原来她早就变了心,仔细想想,或许真如自己冲动时所言,她一直惦记着攀上高枝,脱离在侯府的窘困境地,之前和自己好,只是一个无奈之选罢了,有了更好的选择,她便毫不犹豫的舍弃,否则怎么解释她一个庶女能嫁入权势滔天的陆府,甚至越过了更受宠的洛长平。 北疆前几年连年战乱,陆陌寒一直在那待着,她和他连见都没见过,可回京没多久皇上就赐了婚,竟然能在短短时间让凶残成性的陆陌寒看上,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功夫,他倒是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等手段。 这算是另辟蹊径吗?忍不住一声冷笑,知道肯定没人和她争,还能得到圣上赐婚,多大的荣耀啊,和长公主交好,去皇家园林游玩,入宫赴宴,多么风光!沈初躺在扁鹊堂简易的木塌上,过往种种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河边柳树下,她脸颊绯红,好像盛开的桃花,羞涩的钻进自己怀里,成婚前夕,她满面泪痕,固执的抱着自己不撒手,求自己带她离开,明明才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可怎么好像远的几乎记不清,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她从头到尾的虚情假意。 恨意如同潮水将他淹没,沈初脑子险些炸开,猛地推开帮他上药的手,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一派繁荣,他的眼中看到的却是一张张虚假的面容,他们朝他指指点点,说他怎么那么惨,说他看起来真是可怜…… 他大吼着让他们都滚开,狼狈逃窜,不慎摔倒在地,胳膊被一双手握住,紧接着娇媚的嗓音钻入耳中,“沈公子,你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快起来。” 他顺着手往上,看到的是一张清丽面容,带着几分急切,很美,却入不了心。 沈初借着她的力起身,甩开她手跌跌撞撞往前走。 洛长平追上去,满脸担忧,“沈公子,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看大夫?” “不用。” “可是你的伤……” 沈初停下脚步,“三姑娘若没事,不如陪我喝一杯。” 洛长平心中暗喜,强压着没有显露出来,只嘴角微微牵了下,矜持回道:“身上有伤不宜饮酒,沈公子还是先去看大……” “呵,算了。” 不待她说完,沈初转身往旁边酒馆而去。 洛长平咬了咬唇,手中帕子绞了几绞,慢慢跟了过去。 她几乎没有喝过酒,以往过节都只是应景的浅酌一下,沈初倒了满杯的推过来后,她很是犹豫了片刻,蓦地想到或许会令他不高兴,急忙端起来一饮而尽,喉咙火辣辣的烧疼,放下酒杯才发现他并未看自己,心中满是失落。 沈初一句话不说,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看他身上的伤,明显是出了什么事,洛长平略略一思索,能让一向温文尔雅的人颓败成这幅样子,大抵与自己那四妹脱不了干系。 心中失落瞬间转变为喜悦,面上还是一副关切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道:“酒急伤身,沈公子慢些喝,否则有人该担心了。” 沈初倒酒的手势一顿,冷笑了声,猛地将酒壶砸在桌上,端起杯子仰头灌下。 洛长平唇角不动声色的勾起,半是不解半是担心的问,“你们吵架了吗?” 没得到回答,她又道:“难道这伤是……”话音一转,“你可别怪四妹,那人凶残成性,她怎能不怕,你对她那么重要,她定然是不舍得你受罪的,若是说了什么话,也是为你好,说到底,她才是最艰难的,日日胆战心惊,我们不能救她脱离苦海就罢了,倘若再误解她,岂不令她寒心。” “呵呵,脱离苦海,”沈初满面讥讽,温润气度荡然无存,“人家可不认为是苦海,过得不定多舒坦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洛长平佯怒,“四妹嫁给他有多不情愿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她如何能过得舒坦!” “不情愿?”沈初望着眼前酒杯,自嘲一笑,“是啊,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她还让我带她走呢。” 洛长平脸色一变,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她可真没想到,看着温婉的老四竟然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还好沈公子没有答应,否则侯府的脸往哪搁。 沈初仰头又是一杯酒,眼圈终究是红了,“如果时间能倒回,我一定不顾一切跟她远走天涯,哪怕穷困潦倒,被人唾弃,只要跟她在一起,纵使过去的无法挽回,现在她若能再说一次,我一定会答应,只要她的心还在我身上,可惜……”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时间也不能退回去,可惜她轻易便放弃,将身心交付给了别人,只听闻世间多得是痴情女子,为何恰巧她是例外的那个。 洛长平面容整个白了,贝齿咬了又咬,不甘心的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变心了,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嘴上说着不喜欢你,不跟你来往,其实心里都在意的紧。” “原来女人都这样虚伪,你也是如此,”沈初讥笑。 “你……”洛长平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气鼓鼓的跺了下脚,撇过头,“人家好心劝你,你不领情就罢了,竟然还这般看轻,真是白瞎了人家一片真心。” “真心?”沈初借着酒意反问,“你的真心是什么?说出来听听。” 洛长平脸颊飞上几朵红云,手指无意识缠绕手中帕子,低着头不敢看他。 “说不出来?”沈初收回等待的目光,“真心是能经受住大火焚烧,狂风席卷,敢于暴露于烈日之下,勇于承受刀锋历练的,说不出来的都不是真心,只是不敢表露的肮脏之念罢了。” 洛长平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却无力反驳,只觉得羞愧难当,起身跑了出去。 沈初头晕脑胀,趴在桌上喊,“小二,再来壶酒。” * 洛长然走进内室,流霜听到脚步声红着眼回头,见是她低身一福出去了。 长公主仰面躺在榻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泪水顺着眼角如雨而下,穿过鬓角头发落在枕上,耳朵上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大嫂。” 洛长然叫了声,她目光投过来,双唇微微动了下,眼里蓄满了泪,不停地往下落。 洛长然鼻子一酸,泪意也涌了上来,咬牙忍着,抓住她冰凉的手,“大嫂,我昨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有个小仙童,他说自己的好友几天前误入轮回之境,阴差阳错顶替了武曲星来到凡间,天君大怒,让小仙童师父将其带回去受罚,小仙童担心好友,便求了师父一道前来,可看那武曲星的凡尘生母温柔可亲,不忍心她承受丧子之苦,便让我悄悄告诉你,这个孩子与你无缘,武曲星才是你真正的孩子,过不久他便会来投胎,让你不要伤心,养好身子,否则可孕育不了天星。” 长公主咬着唇,发出压抑的哭声。 “大嫂,你相信我,”洛长然压下喉间涩意又道:“你的孩子是天上的武曲星呢,等你身子好了,他就会来找你,你可不要为了个无缘的孩子难过太久,否则他会伤心的。” “长然,”长公主泣声开口,双唇轻颤,“谢谢你。” 洛长然摇头,就听她道:“其实我早知道这个孩子或许保不住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洛长然心中一抽,思及胡太医这几日的态度,难怪如此暴躁。身为医士,挽救不了生命,眼睁睁看着其走上黄泉,只怕没有不苦闷的。 “上次从山上回来我就有感觉了,”长公主慢慢道:“成哥担心我,什么都不让胡太医说,可孩子在我身体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好不好……” “大嫂……” “你放心,我不会就此一蹶不振,”长公主眼里又涌出泪来,“我只是……舍不得孩子,即便没有缘分,也毕竟是在我肚子里长了这么久,可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我舍不得。” 洛长然眼睛一红,伸手帮她拭去顺着鼻梁流下的泪,“你好好休息,睡一觉,睡着了就能见到他了,他一定在梦里等你。” 看着长公主闭上眼睛,洛长然帮她盖好被子,悄声退了出去,流霜在门外站着抹眼泪,问过她之后才得知,自己离开没多久长公主便小产了,正说着话,陆明成大步从院外进来,脸色铁青,眼中笼着一层寒意。 长公主滑胎主要还是因为受的那两次惊吓,她身子本就弱,惊马那次便已动了胎气,胡太医开了几幅安胎药,她乖乖吃了,本来已经没什么大事,谁料又在娘娘庙遇险。 两次都不是偶然,洛长然不知道陆明成怎么想的,原以为上次之事给了他警钟,他会多加防范,可结果呢? 多少还是有些气的,但一想他肯定比自己更愤怒更难过,便也不忍心说重话了,只问他查到如何。 陆明成挑挑拣拣跟她说了些,那日抓走陆如苓的是个有名恶霸,叫王虎,长得其丑无比,色~欲~熏~心、恶贯满盈,平日就在金陵城街道转悠,打探谁家有年轻姑娘,遭他毒手的百姓不少,都敢怒不敢言,因为他京兆府里有人,进去没几日便能出来,小老百姓哪里惹得起。 过完年之后,去娘娘庙里的年轻女子多了起来,他便跟几个狐朋狗友转移阵地,到了那里,没想到第一天就碰到了陆如苓,长相不赖而且还是独自一人,这么好的机会不下手怎么对得起自己。 如今那人已经被抓住,就关在刑部大牢,审讯时陆明成亲自去了,他一见惹了大官,吓得屁滚尿流,板子还没下去就什么都招了,连同以前害过的姑娘,刑部查证之后判了死刑,秋后行刑,京兆府包庇他的一干人等统统流放。 洛长然还是有些狐疑,年后每日去娘娘庙的人都很多,怎么就那么巧的同一天上山,而且刚好就碰到,若是两个有情人她或许会认为乃上天安排的缘分,这种巧合之事,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她才不相信陆明成没有怀疑,他没说,她也就未问,如今已是最坏的结果,有这么多线索,他若是查不出来,就白当了这个将军。 回去的一路上,洛长然都在回想前世之事,可惜她前世几乎是避世而居,不与陆府任何人往来,长公主两次滑胎的始末都不清楚,陆明成有没有查,查出了什么也不清楚,只是凭猜测觉得他对陆斯呈有怀疑,但到底有没有,她并不确定。 回到小院,陆陌寒坐在池塘边盯着水里鱼儿出神。 洛长然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沉默不语。 他侧过头,盯着她耳朵上轻轻晃动的玉坠,不由自主伸手想碰一下,还未触到便听她的声音响起。 “陌寒,你喜欢小孩吗?” 他心虚的缩回手,毫不迟疑的摇头。 “如果是你大哥的孩子呢?” 许久未回答,陆陌寒认真想了想,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可惜没了,”洛长然声音低沉,“你喜不喜欢,都没了。” 陆陌寒眼中划过一抹黯然,回过身双手抱膝,眸光闪动望向水面。 * 从娘娘庙回来,长公主怀孕的消息便慢慢传了出去,滑胎之后,前往探望的人不少。 沈氏是第三日来的,不巧的是跟南阳郡主撞在了一起,郡主早她一步,丫鬟便领着她去偏厅候着了。 洛长然早上也跟陆陌寒去看过长公主,完了之后俩人坐在偏厅吃水果,见沈氏进来,陆陌寒鼻子动了动,忽然一蹦而起,如猛兽般扑了过去。 沈氏一声尖叫,被他扑倒,脑袋撞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再一看他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吓得只剩下叫喊了。 洛长然不慌不忙的出声制止,陆陌寒抬头看了她一眼,悻悻站起来,走到桌案前坐好。 丫鬟将狼狈的沈氏扶起来,洛长然皮笑肉不笑慰问了几句,她明显很愤怒,但见周围都是仆人,陆陌寒又气势汹汹,也不便多说什么,借口出去转转匆匆走了。 陆陌寒鼻子还微微在动,眉头紧蹙,洛长然凑过去问他,“你是不是闻到什么味道了?” 他点头。 洛长然用力闻了闻,一无所获。 “什么味道?” 陆陌寒若有所思,没有回答。 洛长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味道,一直追着他问,等回到小院,他才告诉了她。 望着洁白宣纸上写的那个歪歪扭扭的‘药’字,洛长然震惊的无以复加,“你是不是想说……那个是毒~药。” 陆陌寒无比肯定的点头。 沈氏怎么会将毒~药带在身上,洛长然左思右想,忽然福至心灵。 那次惊马,莫不是与那药有关?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陆陌寒绝对不可能闻错,所以那个是毒~药无疑,长公主的膳食没有问题,害她滑胎的一系列因素中,唯一有问题便是那只马。 思及此处顾不上天黑,洛长然急匆匆去找陆明成,将陆陌寒的定论和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陆明成平静的听她说完,未发表任何看法。 洛长然思绪百转,双眸蓦地一亮,惊呼,“你查出来了?” * 一觉醒来,听说陆明成将陆斯呈和沈氏叫了来,洛长然急忙洗漱更衣,等到了东厅,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仆人都被清了出去,陆明成坐在上首,陆斯呈和沈氏坐在右侧,脸色都不好看,陆如苓居然也在,咬牙切齿的瞪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洛长然与陆明成眼神交汇,默默进去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刚喝了口,陆陌寒便跟了来,目中无人的走到她旁边坐下。 陆明成继续方才被打断的问话,洛长然断断续续的听出来,地上跪着的一个是王虎,一个是给府里送菜的赵二,王虎是从刑部提来的,监管的狱卒还在门外候着,赵二是昨晚上抓到的,鼻青脸肿显然受伤不轻。 上次惊马之事,陆明成就知道有人暗中做手脚,但并未查出是谁,陆府之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忠心耿耿,所以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那赵二。一直派人暗中查探,却是没什么收获,就在他以为自己找错目标时,卫韦无意中在赵二家附近发现被丢弃的半瓶毒~药。正是马儿所中之毒。 赵二矢口否认那是自己的东西,陆明成故意将其放走,让卫韦暗中跟着,原以为很快便能查出幕后之人,没想到第二日长公主就在山上遇险。 那赵二也是怕了,一门心思准备逃离金陵,可是逃走需要一大笔钱,他之前答应做这件事就是为了钱,如今背井离乡,那一点怎么够,所以他找机会给二公子府的丫鬟送了封信,准备讹上一笔再走,就是这封信将沈氏暴~露。 沈氏自然满口喊冤,声称她什么都不知道,陆斯呈坐在旁边不说话,脸色阴郁。 陆明成问她,“那你身上怎会有毒~药味?” 沈氏脸一白,那毒~药自己不过经了下手,而且过去了这么多天,没想到陆陌寒竟然还能闻出来,好在也只有他能闻出来。 他不会说话,说话的是洛长然,那就是她诬陷自己,自己身上根本什么味道都没有! 洛长然平白被反咬一口,很是气愤,正要发作,陆明成让侍卫将人带上来。 进来的是沈氏的贴身丫鬟,沈氏一看到她脸色就变了。 丫鬟倒还忠心护主,咬着唇不说话,但是亲手接过赵二送去的信被当场拿下,她无可辩驳,信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沈氏不断叫嚷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与自己无关,一会儿说洛长然诬陷自己,一会儿又说有人算计她的丫鬟。 陆明成啪拍了下桌,她的声音停住,脸红脖子粗的瞪着他。 “那你在山上做手脚,害的如苓和三弟他们险些惨死,又如何解释?” 听到这句话,陆如苓当即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看向沈氏。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沈氏狡辩道,眼神上下乱飘,不与她对视。 陆明成让那王虎回话,洛长然这才知道沈氏是如何坑的陆如苓。 她应该是知道陆如苓那天会去娘娘庙,所以提前一天透漏了消息给王虎,王虎街头混迹多年,若是不来点真金白银,他怎么可能相信,但他只以为陆如苓是哪个富家姑娘,如果知道是陆家的,打死他也不敢,沈氏让他务必将人带到石坡下,原想等长公主他们追过来时全部解决,没想到被陆陌寒给搅了,她一向精明,生怕那王虎拿了钱不办事,所以与他约定,先付一半,另一半事成后再付,后来王虎被抓,另一半没有付出去,但是双方签订的字据还在,上面有指印,陆明成已经找人验过了,是老宅里她跟前的亲信,王虎说完那人也被押了上来。 沈氏腿彻底软了,一屁股跌坐进椅子里,面如死灰。陆如苓血红着眼冲上去给了她一巴掌。 她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啊,自己一直将她视作亲姐姐般,她却竟然这样算计自己!女孩子的清白有多重要,她同样是女子,怎么可能不知! 陆如苓又气又怨,多年的真心相待此刻都化为刻骨恨意,朝她拳打脚踢的同时眼泪也流了出来。 陆明成让侍卫进来强行将她拖走,允许她在这是想让她亲耳听到自己险些受害的经过,让她以后也长长记性,如今目的已达到,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她一走,陆斯呈便灰白着脸跪了下来,陆明成目光炯炯的盯着他,“此事你知道多少?” 他摇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氏神色复杂的看了眼他,眼底闪过一抹伤痛,没有说话。 陆明成背过身,“送刑部吧。” 外面站着的狱卒进来拿人,沈氏忽然像濒死的蚱蜢跳了起来,尖着嗓子语无伦次的喊叫,“明明是你的亲弟弟将你孩子害死,你却赖在我头上,陆明成,你知道为什么坡上会有石头掉下来砸长公主吗?因为你,因为你杀了太多人,你的孩子是在替你赎罪,哈哈哈,你活该,活该,我诅咒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洛长然浑身一寒,后知后觉的想到,前世陆明成就是在救灾时被落石砸死,难道今世应验在了长公主身上?还有他们前世确实没有孩子,今世也会一样吗?胡思乱想着,余光看到自进来便一直无声无息吃东西的陆陌寒停了下来,望着沈氏被押走的方向,眸中涌上了愧意。 洛长然心中抽疼了下,柔声宽慰,“别听她胡说,不怪你。” 他慢慢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看手中青果,转了转,拿起来咬了口。 陆明成疲惫的坐进椅中,侧头揉着眉心。 洛长然还有些疑惑,想问问他,见他那副样子不忍开口,拉着陆陌寒出去了。 很久之后,和长公主一次闲聊时,她才知道整件事的始末。 其实宫里回来那日,陆明成已经有所怀疑,一直暗中调查,他行事谨慎,不会随便冤枉人,必得是掌握了所有证据才有所行动,那次路上的坑范围太广,查不出来什么,直到惊马那回才发现端倪。抓到王虎之后,他去刑部走了一趟,拿到字据,回来后从陆如苓嘴里套出她去娘娘庙之事只有沈氏知道,找人验了下手印,果然是沈氏身边的人。 先是赵二被抓,接着王虎又被抓,沈氏难免心慌,生怕牵连到自己,便准备杀人灭口,其实她原本就打算趁这阵风头过去,将那赵二解决掉,之前留着只是担心惹人怀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火都快烧到自己头上了,就算被怀疑,死人也是无法作证的。 她派出的人被卫韦抓住,正是给那王虎递消息的亲信。 第40章 城 陆斯呈和沈氏被送到刑部后,刑部整体办案效率提高数倍,短短几日便审理结案,案卷副本给陆明成送了一份。 沈氏一力承担罪责,将陆斯呈撇的一干二净,皇上得知后要求严惩,沈氏被逐出陆府,判流放之刑,陆斯呈削去官职,沈氏父亲沈侍郎求情被斥责,朝中有不少官员议论纷纷,认为此刑罚过重,陆明成在朝堂上厉声驳论,若非陆陌寒冒死相救,陆府早已经是白缟高挂,即便如此,也是失了一条性命,未让沈氏抵命已算仁慈,至于陆斯呈,所有人心知肚明,他怎么可能对此事毫不知情,削官也是最轻责罚,还是陆明成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向皇上求的情。至此,再无人对此事有半句多言,沈侍郎在朝中也开始受到排挤,日子很不好过。 这件事到此也算告一段落,可洛长然还有一点想不通,沈氏究竟是如何得知长公主怀孕的?当时隐瞒的那样深,连陆如苓都不晓得,她是怎么知道的?陆明成也问过她,她只说是自己无意中发现,不是没怀疑过陆府有内奸,也不是没查过,但连陆明成都找不出可疑之人,自己更不用说了。 长公主慢慢好起来,不再日日以泪洗面,洛长然偶尔会去陪她说说话,天气好时还会出来走走。 这一日散步的时候碰到陆如苓,她眼眶红肿,面容憔悴,想来是被沈氏伤透了心,看到她们,她咬了咬唇,脸上竟然带了愧疚神色,突然跪下,先是朝长公主磕了个头,又转向洛长然,垂眸看着地上道:“我这次是真心认错的,不管你信不信,以后我不会再看不起……他,他救了我的命,是我……我对不起他。” 说完也不管她们反应,提着裙摆跑了,洛长然震惊的和长公主眼神交流了一番,看来这回的事真的让她受到很大冲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起码知道反思了不是。 不过她这又是去了哪?洛长然脑子里略略一转,不会真去跟陆陌寒认错了吧? 还真是有些好奇,跟长公主告辞去了陆陌寒屋子,果然远远看见陆如苓在门前站着,面红耳赤不知说着什么,陆陌寒面无表情,离得远远的。 快步过去,正好听到陆如苓结尾的话,“我道过谦了,以后恩怨两清!” 话落转身,视线在洛长然脸上停顿了一瞬,快步离开。 陆陌寒似乎还处在神游天外之中,眼睛直勾勾盯着树上的小鸟,隐约咽了下口水。 洛长然没好气的叫了他一声,他立即低头看过来,唇角微勾,双眸流光溢彩。 “你……听到陆如苓说的话了吗?” 他缓缓点头。 “那你原谅她吗?” 陆陌寒皱眉思索了一阵,眼神定在她脸上。 “别看我,我在问你,你怎么想的?”洛长然道,自己对陆如苓的厌恶起因都在他身上,只要他不计较,自己当然也不会再小心眼。 陆陌寒挠了挠眉心,看着她轻点了下头。 洛长然不由笑了,其实早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记恨陆如苓,虽然他外表看起来凶恶阴狠,冷漠无情,但实际上内心是很重情的,他的观念中没有大善大恶之分,一切凭感觉,只要是认定的亲人,便会尽全力保护,对自己如此,对陆如苓也是如此。洛长然甚至怀疑,他压根从未记住过被陆如苓侮辱之事,即便当时气得想爆发,事后便转眼忘到九霄云外。 他开始越来越像个正常人,有勇气,有想法,有担当,尤其是发表自己的看法时,尽管一个字也没说,那副耿直的样子着实讨人喜欢,洛长然心头突突直跳,脸颊绯红,哦了声眼神飘向别处。 陆陌寒走过来,歪着头看她,目光真挚而诚恳,双唇扬成好看的弧度。 她睫毛轻颤,面容越来越红,连脖子都染了淡淡的粉色,鲜艳欲滴,像是刚成熟的石榴果,格外诱人,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陆陌寒喉咙有些干,不由自主上前两步,鬼使神差的低头,在那片潮红处轻轻碰了下,软软的很光滑。 洛长然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血液直冲头顶,从内而外烧了起来,又是紧张又是羞赧,下意识推开他,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落荒而逃。 陆陌寒傻愣愣的望着那背影,一边回味着柔软滑腻的感觉,一边纠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来回徘徊,踌躇了半晌才追了去。 洛长然捂着脸颊往回跑,碰到经过的仆人,立即垂下手放缓脚步,心虚的左右乱看。 方才心慌意乱,一时不察,只觉得眼前忽然一暗,接着脸上就被什么东西碰了下,湿漉漉的,有些温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是什么,整个人都懵了。 才说他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他就做出这事,理论上来说是进步了,可,可这太快了!不符合进度啊,谁教他的!洛长然胡思乱想着,进了院子也没从复杂的情绪中□□。 旁边传来幽幽的一声,“你做什么坏事了?” 洛长然吓得险些叫出来,拍了拍胸脯,斜眼看去,洛长宁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怎么又来了?” “你还没说你做什么坏事了,脸为什么这么红?” “我,我走的太快,热的。” “为什么走那么快?” “我……我想走多块就走多快,关你什么事,你神神叨叨的问这么多做什么?” “呵呵呵,根据我的经验来看,一定是有事情发生,”洛长宁笑的贼兮兮的,“四姐呀四姐,你瞒不过我的,快点老实交代,是不是跟三公子……” “你一个小孩子,怎么成天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洛长然拍了下她脑门,“是不是想成婚了,反正你明年也就及笄了,要不我跟大哥说一声,这两天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你的那些想法可以先自己实践实践。” “哎呀四姐,当我什么都没说,”洛长宁立马换了副嘴脸,抱着她的胳膊讨好,“你千万千万别提这茬,我可不想嫁人。” “到明年还能由得了你。” “哼,反正我不管,我还没玩够呢,”洛长宁噘嘴道:“他们还能将我绑上花轿不成?” 洛长然心中冷笑,如何不能?拨开她手走到桌边坐下,“你这次犯了什么事,估摸着要躲多少天父亲才能消气?” “四姐,你就这么看低我,”洛长宁不满的瞪她,“我最近可乖了,什么错误都没犯。” “是不是?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嘿嘿嘿,我,那个……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借我点钱,钱……” 洛长然乐了,“父亲将你财路断了?” “是啊,自打我上次回去以后,他就吩咐账房不能给我一个铜板,以往也有过这种情况,都是母亲偷偷给我,可这回连母亲也……叛变了!我什么招都试了,一点用没有,就差跪地磕头了。” “那你磕一个,”洛长然打趣,“磕一个一两,十个翻倍,怎么样,我够仗义吧。” “不可能!”洛长宁义正言辞,“头可断血可流,膝盖不可软!要我磕头,门都没有!我宁愿饿死,绝不向恶势力低头……” “哎,好了好了,”洛长然摆摆手,“我好像记得有人曾经跪在祠堂,抱着父亲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是我记错了吗?” 洛长宁脸一红,嘴硬辩解,“那是……我还小,书读得太少,现在当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我的尊严和荣誉感已经培养出来了,融入血液,绝不会再做那种没骨气之事,也不会暗中搞破坏……” “洛小五!” 院门口震天动地的一声吼,打断了洛长宁滔滔不绝的自我洗白。 洛长然转身看过去,只见齐进手里提着一只似曾相识的小动物,从嘴型来看,应该是鸭子,软趴趴的歪着头,身上一根毛也没有,光秃秃的竟有些可怕。 洛长宁一看到他便刺溜钻进了屋里,哐当关上门,在他冲过去前,窗也关上了。 “洛小五,你给我出来!”齐进衣衫松散的挂在身上,袖子半挽,怒火中烧,上去就砸门。 “你想干什么!”洛长宁在屋内喊。 齐进在屋外吼,“躲在里面算什么好汉!你出来,出来……” “我为什么出去?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啊,我跟你熟吗?你走开,我不想跟你说话……” “你出不出来?出不出来?”齐进气得脸红脖子粗,抬脚去踹门,“我告诉你,今儿个我跟你没完……” “你别进来,你进来我不客气……” 砰一声巨响,屋门被踹开,洛长然看的目瞪口呆,不自觉咯噔一下,慢慢走过去。 “你要干什么,别过来!” 只见洛长宁站在桌案上,居高临下瞪着齐进,“堂堂世子欺负一个小姑娘,丢不丢人呐,你敢动我一下,我就去找国公爷!” 齐进愤怒的用提着鸭子的手指她,“宝儿招你惹你了,你为何这么折磨它?今日不给我个交代就别想走!” 洛长宁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弄的,别血口喷人。” “哼,敢做不敢当,小人行径,真是卑鄙!” “你再说一句!”洛长宁梗着脖子威胁,“别以为我不开门就是怕了你,有本事公平比一场,看谁赢得过谁。” “来就来,输了你就给我家宝儿磕头认错,”齐进气势汹汹道。 洛长宁顿时就怂了,就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正面相抗哪可能有胜算,嘴硬道:“等你赢了再说,”身体却是诚实的往后缩了缩。 “你下来!”齐进怒喝。 洛长宁故作镇定的斥责,“凶什么凶,一点风度都没有。” 说着慢慢悠悠往下挪,眼神乱瞟,洛长然见他们真打算动上手了,慌忙上前阻拦,被齐进一把拨到旁边,“表嫂你别管,这是我跟她的恩怨,今日必须算清楚,我得给我们家宝儿报仇,你离远点。” 洛长宁切了声,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嘟囔什么。 洛长然无语,“要打也出去打,别在我屋里折腾。” “听表嫂的,”齐进面朝她道。 洛长宁哀怨的瞪她一眼,趁齐进不备,迅速落地打算偷袭,拳头还没挥出去整个身子便悬空了。 第41章 城 洛长宁吓得大叫,“不要不要,三公子手下留情,我怕疼啊,四姐,快救救我……” 陆陌寒手势一顿,似是在思考。 洛长然抱臂旁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 未得到回应,洛长宁又叫起来,“三公子,哦不,四姐夫,四姐夫,你快将我放下来,四姐最疼我了,你欺负我就是欺负她,她会不高兴的。” 陆陌寒回头去看洛长然,齐进趁机也喊起来,“表哥,我们可是兄弟,血脉相亲,你你你,你放开我,我们许久未见了,好好谈谈……” 话音未落,人已经呈弧线飞了出去,惊叫声由近及远,随着落地的巨响消失。 陆陌寒低头看了看洛长宁惊恐的小脸,眼神稍有回温,手一松去找洛长然了。 洛长宁啪摔在了地上,痛呼了声,捂着鼻子爬起来,“四姐,好疼啊……” 洛长然憋着笑走过去看她,“没事没事,就青了一小块,揉揉就不疼了。” “真的?” “真的!” 洛长宁手放下来,两行鼻血明晃晃的往嘴里流,她舔了舔,似乎想吸鼻子,洛长然赶紧掏出丝帕给她堵上,胡乱擦了擦,“哎呦,这怎么连鼻涕都摔出来了。” 洛长宁脸一红,伸手想夺帕子,被洛长然挡住,“别动,擦不干净,我给你洗洗。” 吩咐逐月端了盆水来,正好齐进也从遥远的墙根底下跋涉回来,站在门口,一看到她那样,当下就乐了。 洛长宁更羞了,张口欲警告他,被洛长然侧身挡住,“闭眼,别看啊。” “哦,”她努了努嘴,难为情得闭上眼睛。 洛长然帮她清洗干净,又让逐月拿了药给她上了点,看血不流了这才让她起身,逐月眼明手快的将水端了下去。 洛长宁摸摸鼻子,颇是尴尬,“那个四姐,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你不能走!”齐进抢着道,“宝儿的事还没解决呢,你打算怎么办?” “你烦不烦呐,”洛长宁满脸不悦,“是不是还想被我姐夫摔一次?” “你……他……”齐进语滞,咬牙切齿的瞪她,不经意触到陆陌寒的目光,顿时颓了下去,悄悄嘀咕,“娶了媳妇忘了兄弟,重色轻友……” 洛长然被他们烦的头疼,干脆都赶了出去,洛长宁是原本就想走了,听她一说拔腿就溜了,齐进叫了几声,嬉皮笑脸的冲陆陌寒咧了咧嘴,也跟着走了。 小院总算是安静下来,洛长然让逐月将桌案上东西收拾收拾,交代她拿些银钱抽时间给阿宁送去,然后走到床榻边,陆陌寒像是连体尾巴似得跟在身后。 洛长然坐下,他就站在旁边低头看着,看的她心慌意乱,思及方才的一幕,脑子里又开始晕晕乎乎,压根无法思考,只觉得一片空白。 “你出去,我想休息一会儿。” 陆陌寒眸光微黯,她真的生气了?慌忙蹲下去,无比真诚的与她对视,想让她明白,自己已经知错。 洛长然哪里敢看他,目光飘来荡去,干脆侧过身,红着脸加重声音道:“出去呀!” 陆陌寒眼中愧意更浓,犹豫了片刻,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他一走洛长然便倒在榻上,拉过被子将自己蒙住,黑暗之中,胸膛跳动的声音越发明显,几乎停不下来。 逐月奇怪的看了看两人,怎么像是吵架了?她实在不明白,三公子连话都不说,他们怎么吵起来的? 收拾好准备出去时想起一件重要之事,走过去提醒,“姑娘,老夫人寿辰快到了,是不是要准备寿礼了?” 洛长然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思索了一瞬,好像是快到了,欲问问还有几天,话到嘴边蓦地回想起来,前世老夫人似乎是过了寿辰之后没几日便亡故了,但今世以她的精神状态,倒不像是会那么早就走的样子。 前世寿辰时,洛长然连面都没露,侯爷颇是不满,很长一段时间没给她好脸色,她当时也不在意,反正从小就习惯了,只是害的阿娘那段日子也不好过,之后颇是自责,逐月走后她想了许久,之前一直说带陆陌寒给阿娘看看让她放心,这倒是个好机会,一举两得,而且老夫人很可能不久之后便会亡故,虽然没多少亲情,但毕竟是叫了不少声奶奶,她未苛责过自己,就当是送送她。 找了块锦缎出来,打算绣个缎面给她,下针时又放弃了,倘若真如前世那样,自己这心血也是白浪费,悻悻的扔在了桌上,躺回塌上去睡了。 一夜安眠,早上醒来那锦缎却不见了。 洛长然问了问逐月,她一脸茫然的摇头。 “那我睡醒之前可有人进来过?” “没有吧,”逐月不大确定的道:“昨夜奴婢是看着您关门的,直到刚刚才打开,应该没人进来。” “那怎么会不翼而飞了?”洛长然奇怪不已。 “莫非是三公子?”逐月忽然灵光乍现,“除了三公子,还有谁能悄无声息的进出这里,说不准是他进来拿走……”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未落,陆陌寒身影便出现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个鸡屁股,边吃边往屋里来。 洛长然一眼就扫见他手上那熟悉的东西,没好气的迎上去,“你早上来过了?” 他嘴里的肉还未咽下去,愣愣的点了下头。 “从我屋里拿了什么?” 陆陌寒眨了眨眼,缓缓看向手里包着鸡屁股的缎子,见她似有不悦,心虚的递过来。 洛长然满脸嫌弃的捏住一个角,简直不忍直视,随手甩给逐月让她将上面油腻擦干净。 “以后不准偷偷摸摸进出我房里,知道了吗?” 陆陌寒委屈的垂眸,将嘴里东西咽下去,再看那鸡屁股没了一点食欲,扬手就要仍。 “等等,”洛长然抓住他胳膊,凑上去咬了口,“也不准浪费食物。” 陆陌寒,“……” * 陆陌寒觉得洛长然对自己很不满,究其原因很可能是自己昨日的逾越之举,他不知该如何让她消气,也没人帮他指点迷津,只好以最简单的方式,在她门口守着,希望能以诚意获得她的原谅。 可她“教训”完他后就不见了人影,他等了一整夜,天蒙蒙亮时眼皮实在困得厉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洛长然回了侯府探望郑氏,刚去就下起了大雨,直到天黑也没停,夜里不好赶路,便在侯府留宿了一宿。 早上从侯府侧门出来,忽然被人拽住,强行往旁边墙根处拖,洛长然挣扎着想叫,被人从后面捂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惊恐的瞪大双眼,双手乱抓,待稳定身形看清是谁,当下一巴掌甩过去。 手在半空中被抓住,捏的生疼,洛长然冷喝,“沈初,你想干什么!” “阿然,救救我大姐,”他神情憔悴,诚挚恳求,“她一个弱女子,在那边疆苦寒之地活不了的,阿然,我求求你,救她一命,我就这么一个姐姐……” 洛长然冷言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罪证确凿,案子已定绝无可能重判。” “她是被利用的,他们陆家人争权夺利,为何要我姐姐牺牲,”沈初恨得咬牙切齿,“即便是她真的错了,也不至于受如此重的刑罚,陆明成分明是目无法纪,勾结朝臣,致使父亲在朝中也被排挤……” “重吗?”洛长然冷笑打断他,“她好歹还有条命在,陆明成的孩子却是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没让她一命换一命已经是轻的了。” “怎么能都算到我姐姐头上,这不公平!”沈初怒道:“这世间小产的女子成百上千,谁能保证长公主一定能将孩子生下来,既然还未来到这世上,又何来杀人之说!” 洛长然震惊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歪理从何而来,没出生便不算生命,便无所谓生死吗? 沈初见她不说话,以为被自己说中动摇了,急忙又拉住她,“阿然,你去求求陆明成,让她放了我姐姐好不好,我们沈家惹不起他,求他放我们一条生路……” 洛长然厌恶的甩开他的手,直言道:“我没觉得陆明成有错,自作孽不可活,你姐姐做那些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我不会帮你,你死心吧。” “呵,呵呵……”沈初怒极反笑,“对了,你现在是陆家人,自然帮着他们说话,我可真蠢,竟然来找你这种女人帮忙。” 洛长然不想听他废话,转身想走,被他拉住狠狠甩在了地上,失声尖叫了一下。 “沈初,你干什么!”旁边蓦地传来一道厉喝,同时一个鹅黄身影跑过来,恶狠狠的将沈初推开。 竟然是洛长宁。 她火冒三丈,冲上去就打,口中直喊着,“你敢欺负我四姐,我饶不了你!” 沈初左躲右闪,在侯府门前不敢与她动手,寻着机会跑了。 洛长宁得意洋洋的骂了几句,这才将惊魂未定的洛长然扶起来,“四姐,你没事吧?” 洛长然摇摇头,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嘿嘿,父亲近来看得我可严了,我只好偷偷从这儿溜出来了,”洛长宁吐吐舌头,“你来看郑姨吗?”不待她回答又愤愤不平道:“沈初那个混账东西,居然敢朝你下手,以后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今日真是多亏了你,”洛长然疲惫道:“阿宁,帮我叫辆马车,我想回陆府。” 洛长宁乖巧的应了声。 一走进小院,逐月便迎了上来,“姑娘,你可回来了,三公子他……” 说到一半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惊慌的转了话音,“姑娘,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洛长然摇摇头,“你方才说三公子怎么了。” 逐月让开了些,指着靠坐在门前的陆陌寒,“他昨夜在这里等了一夜,刚刚才睡着。” 洛长然心中一暖,慢慢走过去,他被脚步声惊醒,猛的睁开眼,顿了一瞬,起身迎向她。 到了她面前站定,微微一笑等她说些什么,却忽然被她抱住。陆陌寒楞了半晌,胸膛轻轻震动,小心的伸手环住她,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逐月被这一幕惊住,回过神来捂着脸悄悄出去了。 洛长然将头埋在陆陌寒胸口,双手搂着他的腰,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沉默半晌也只是叫了他一声。 “陌寒。” 他低下头,鼻子在她发上蹭了蹭,感受到她情绪起伏,环在她肩上的左手慢慢上移,安抚性的揉了揉她头发。 “你昨夜一直在这里等我?” 他点头。 “下雨了,冷不冷?” 摇头。 洛长然放开他,转而抓住他的手,一片冰凉。 “走吧,回去睡觉。” 陆陌寒站着不动,眸光沉了下去,明显不大情愿。 “你不困吗?”洛长然拉着他进屋,垂眸道:“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去帮你准备膳食,等你睡起来吃。” 陆陌寒眼里迅速重新焕发光彩,喜气洋洋的点了点头,脱鞋躺下盖被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洛长然,“……” 等了一夜,看来是真的累了,他很快睡着,呼吸均匀,睫毛偶尔轻颤一下。 洛长然帮他将头上玉冠取下来,让他睡得舒服些,然后搬了个矮凳过来,坐在旁边看着他。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他的睡颜,安静又温柔,总是让她移不开目光,不由自主伸手,沿着他额头缓缓往下抚摸,眉毛,眼睛,鼻子…… 指尖落在紧抿的薄唇上那一刻,心跳蓦地漏跳半拍,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越来越清晰,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 第42章 城 这几日天气不错,陆陌寒在府里待得无趣,跟陆明成去了几次军营后就每日想往外跑,洛长然正好要给老夫人选寿礼,便带他一起出了门,顺便帮他准备几件夏衣。 马车停在布店门口,陆陌寒率先下去,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想起什么,转身又回来,直接将低头下马车的洛长然抱了起来。 周围有不少路人,洛长然面红耳赤,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低声道:“放我下来。” 他一言不发,抱进店里后才松了手。 掌柜的热情的迎上来,洛长然小心脏扑腾乱跳,颇是不好意思,干脆将陆陌寒推出去让他自个去挑,他竟然真的认认真真挑选了几匹布,洛长然一看,哭笑不得。 一溜的大红色,只是花色不同,他不是不喜欢鲜艳颜色吗? 陆陌寒眼含笑意,指指她身上,洛长然明白过来,“给我的?” 他点头。 “我让你给自己挑。” 他蹙眉思索了一瞬,转身又拿了两匹玄色布来,随手扔在掌柜的面前。 量好尺寸之后,洛长然又帮他选了好些,这才离开。 在街上转了圈,未找到的合适的寿礼,陆陌寒自看到热气腾腾的包子肚子便咕噜噜响个不停,洛长然只好先带他去天香楼吃饭。 在二楼的雅室坐定,他眼睛还盯着窗外街边的包子铺,神情可怜巴巴的,洛长然禁不住那渴望的眼神恳求,让他乖乖等着,自己下去买。 这楼里很大,弯弯绕绕拐了好几下才看到楼梯,走的太急没留意与人撞在了一起,酒气扑面而来,洛长然忙后退几步,低头道了声歉,准备从旁边走过去。 胳膊忽然被拽住,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便被那人拉进了旁边屋子,他力道很大,又是突然之举,洛长然不防,整个人几乎是被拖了进去,甩在地上,屋门啪一声关上了。 洛长然吓得叫了声,慌忙爬起来,终于看清那人的脸。 他目光迷离,面色红润,神情似乎有些恍惚,手中拿着一壶酒,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洛长然连连后退,后腰抵在了桌子上,惊恐的看着他,声音直颤,“沈,沈初,你想做什么?” 屋子里有股奇异的香味,丝丝缕缕往骨子里钻,痒痒的,引起一片燥热,洛长然脸都白了,紧紧咬着唇。 “阿然,我们原本是要成亲的,”沈初苦笑,满脸哀伤的看着她,“可是你现在连跟我说话都不愿意,你可知我有多难受?” “你喝多了,我让人送你回去,”洛长然寻着机会想出去,被他挡着路。 “你别走,”沈初猛地抓住她往自己怀里带,“你要去找谁?我不准你走。” 洛长然使劲挣脱,绕到桌子后面,“你,你别过来。” “阿然,”沈初迷蒙着眼朝她跟前走,洛长然大惊失色,只觉得哪里不对劲,顺手抓住一个茶杯扔过去。 沈初侧身躲开,眼眶通红,“你可知我有多爱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阿然,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洛长然决绝道:“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呵,呵呵……我乱来?分明是陆家仗势欺人,为所欲为……”沈初冷笑,“算了,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阿然,我姐姐之事你不愿帮忙我不怪你,活该我们沈家倒霉,今日,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嘴上这么说着,往前的脚步却是并未停住,他脸色潮红,不由自主的伸手扯了扯衣领,洛长然吓得大叫,“你要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 沈初面露不悦,酒意令他脑子一片混沌,根本不知自己是何模样,只是遵循内心深处的欲~望,看着眼前深爱的女子,浑身血液都在叫嚣着,去抱她,去亲她,她是你的…… 温文尔雅的气质荡然无存,那眼神如狼似虎,翻滚着她并不熟悉的浪潮,洛长然退到了窗户边上,咬破嘴唇让自己保持理智,余光扫到楼下的街道上走过一个身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喊起来,“三姐,三姐,洛长平……” 她拼尽了全力,声音却小的像蚊子嗡嗡,情急之下抓住叉竿扔了下去,洛长平闻声脚步停住,刚抬起头来,她便被沈初拖离了窗边。 窗户从里面关上了,洛长然不确定洛长平有没有看到自己,即便没有看到,那沈初呢?方才关窗户应该是看到了,她会不会上来? 来不及多想,趁此时机慌忙往外跑,没几步又被他拉住,洛长然大喊救命,被他禁锢在怀里,热气喷洒在脖子后面,浑身不由自主一阵酥麻。 洛长然惊惧万分,死命去掐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却发现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脑子里晕晕沉沉,眼前也逐渐迷蒙起来。 “陌寒,陆陌寒……” 她绝望的叫他,声音低的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突然一声巨响,屋门像是被谁踹开,洛长然努力睁大眼,可是什么都看不清,一道疾风袭来,下一刻身后钳制自己的力量消失,她双腿一软,跌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从头顶传来,胸膛间跳动的频率显示出此刻的愤怒,洛长然紧紧拽住他衣袖,微喘着祈求他,“快走,陌寒,快带我走……” 身子腾空而起,她将脸埋在他胸前,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周围景致迅速往后倒退,她紧紧揪着他衣襟,嘴唇咬出血来。 * 洛长平听到声音抬头,看到的却是沈初的身影,并且关上了窗,她绞了绞手帕,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看看,上一次酒馆一别后,她便再未见过他,气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消了,眼下见他似乎又和洛长然在一起,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什么,怒气顷刻间翻涌而起,且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洛长然叫自己是在炫耀吗?一定是的!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她绝不容许他们旧情复燃。 想到这里,急忙调转方向进了天香楼,上到二楼,很容易便找到他。 屋门大开,他狼狈的坐在地上,衣领半敞,露出胸前大片肌肤,染了淡淡的红色,顺着脖子往上,直蔓延到耳根后面。 “沈公子,你怎么了?”洛长平惊慌的跑进去,对上他迷离的眼神,心头一跳,没来由的燥热不安。 “你没事吧?”注意到他衣衫不整,洛长平微红了脸,撇开头不敢看他。 忽然被他拉了下,身子不由自主往后跌进他怀里,洛长平心里突突直跳,陷进他的双眸中无法自拔。 他的头缓缓低下来,洛长平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并非以往温润疏离的样子,他的眼中只有她,目光火热,带着诱人气息,她只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喜欢的不得了,手指轻轻在他唇上点了下。 沈初手臂收紧,头埋进了她脖颈之中,洛长平闭上眼睛,用力回抱住他。 “你们什么人,为何在我屋里?”门口响起一道声音。 沈初迷蒙着眼看过去,是个肥胖男人,怀着搂着个娇小女子,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清醒,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不对,这不是自己的房间,方才看到阿然,想跟她说话,好像随便进了一间,阿然,阿然在哪里…… 怀中娇软的身躯微微动了下,他低头,女子动人的面容来回晃动,渐渐与记忆中的模样融合在了一起,“阿然……” “完了,白准备了……”门口的胖男人自言自语,懊恼的捶捶头,撇了屋里的两人一眼,贼兮兮笑了声,“便宜你们了,”然后贴心的帮他们关上了门。 * 洛长然泡在冷水里,体中热意缓缓褪去,神智也逐渐清明,睁开眼睛,陆陌寒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整个人呆住。 怎么回事?脑子里飞速转动,怎么也想不起来从天香楼出来发生了何事,自己怎么会光溜溜的坐在冷水里,陆陌寒又为何在这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洛长然逐渐感觉到冷意,缩了缩肩膀,刚要开口,忽然被他提了起来。 下一瞬被什么卷住,整个人被他从浴桶中扛了出去,头发上的水顺着他脖子流下去,洛长然欲哭无泪,“陆陌寒,我自己走。” 没有回应,陆陌寒一路将她抗进屋里,放在床上,然后盖好棉被,坐在旁边真诚的看她。 洛长然面红耳赤,撇过头看向里侧,“陆陌寒,你别看我。” 他眼中闪过迷茫,思索了一瞬,往前挪了挪,继续炯炯有神的盯着她。 洛长然想将被子往上拉盖住自己,奈何手被卷在床单之中,动弹不得,只得使劲往下缩。 稍见成效时,逐月从外面进来,洛长然大松口气,急忙叫她过来询问怎么回事。 她满脸后怕,“姑娘,你怎么会中了迷药?那药可是有催情的功效,若非三公子,你……” 难怪一进去就觉得那味道不对劲,是沈初准备的吗?洛长然不太敢相信,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可转念一想他连自己都能杀了,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呢。 “那我现在……” “姑娘放心,方才三公子强抓了胡太医来为你诊脉,他说你中的是很普遍的催情迷烟,对身体没有太大伤害,应是嫌麻烦不想配解药,就让你在冷水里泡一泡,说比配解药快……” 什么太医,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洛长然腹徘了几句,听到逐月说长公主已经派人去查此事了,疑惑的抬头,“大嫂怎么会知道?” “三公子疯了一样冲进来,满院子找胡太医,长公主闻声而来,自然就知道了……” 洛长然唔了声,心中变得柔软,陆陌寒怕是吓坏了吧,想摸摸他的脸宽慰几句,手半天拔不出来,只好笑了笑,“我没事了,你别担心了。” 陆陌寒眼中闪过后怕之色,还夹杂着几缕自责,俯下身子抱住她。 洛长然震惊的看着他,他居然也会害怕吗?害怕自己受到伤害?害怕没有保护好自己? 说不出的感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皆化为温柔的笑意,洛长然脸颊蹭了蹭他头顶,“陌寒,谢谢你。” 陆陌寒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以后再也不吃包子了。 逐月轻咳了声,嘱咐洛长然好好休息准备出去,转身想起来什么,又回过头道:“我帮姑娘换上里衣吧,这样裹着定然不舒服。” 洛长然怔楞了片刻,浑身一热,抱着一丝侥幸问她,“是你将我弄进浴桶里的吧?” 逐月神色复杂的瞄了眼陆陌寒,轻轻摇头,“不是,是三公子。” 洛长然侧过身,努力平静的道:“陆陌寒,你出去吧。” 他松开手站起来,满脸不情愿。 洛长然不敢与他对视,闭上眼睛,“逐月,帮忙将被子往上拉点。” 第43章 城 迷烟并非沈初所准备。 洛长然听完长公主所言,满脸惊愕,久久不能回神。 派出去查探的人带回的消息是,那间屋子是城中富商刘倌和小情人私会之地,刘倌的原配是府尹之女,生性泼辣善妒,不允许他纳妾,他不得已在天香楼包了间屋子,作为秘密居所,时常与小情人在那里相会,每次都用催*情药助兴,沈初是喝醉了酒,无意闯入。 然而洛长然吃惊的并非这个,而是她离开后所发生的事。 沈初和洛长平赤身*相拥而眠,洛长平最终还是上去了,她是心甘情愿的,还是被失去理智的沈初所迫? 应该是愿意的吧,洛长然猜测着,内心五味杂陈,倘若自己没有叫洛长平,他们还会不会走到一起?虽说前世就是夫妻,但今生以这样的方式,总觉得好像是自己促成的,不太磊落,可洛长平竟然那么巧的从楼下路过,难道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夫妻缘分,即便沈初有多不情愿,也总会走到一起去。 此事极为隐秘,知道的人不外乎当事人和洛长然几个,抖落出去对他们并没有好处,洛长然没让报官,一是沈初并非故意想对自己做什么,勉强也算是受害者,二是报了官对自己名声也不好,牵扯出洛长平和刘倌,丢的是侯府的人,府尹脸面也没地搁。 而且这件事闹大,难保不会被洛长平反咬一口,毕竟自己和沈初曾经之事知晓的人不少,恐怕到时候更多人愿意相信她口中所言。 倒不是有多怕名声受损,而是不想让陆陌寒遭人非议,洛长然知道,他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从来不说罢了。 但是就这么放过沈初还是有些不甘心,长公主也是愤愤难平,让人去狠狠教训了一顿,他自然是不敢声张的,派去的人说他意志消沉,连还手的想法都没有。 这件事之后没多久,听说沈侍郎去侯府提亲了,侯爷一开始正眼都不看沈家,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同意了。 消息是燕王殿下带来的,他与陆明成乃少年好友,交情匪浅,也是嫡长女洛长华的夫君,年前从东海练兵回来便一直在京中待着,皇上特许他们夫妇参加完老夫人寿宴再回封地,在京里的日子他偶尔会来找陆明成喝酒聊天,之前来没几人知晓,这次也是送陆陌寒回屋凑巧碰见。 自打洛长然让他在自己屋里睡了一觉之后,他就深深记住了,并且以实际行动坚定的执行到底,每日赖着不肯走,以前板着脸训斥几句他还能听进去,现在是说什么都没用,洛长然不得已,只得亲自将他押走。 夜幕沉沉,像是一张黑色巨网笼罩着大地,星星点点的亮光透过缝隙洒下来,柔柔的打在那对璧人身上,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背影远远拉长,十指紧握,并肩相依。 洛长然边走边警告陆陌寒,“回去早点睡觉,不许到处乱跑。” 他没有反应,扭头看向旁边,明显是在赌气。 洛长然无奈,站到他面前,仰头盯着他道:“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 陆陌寒当下收起小性子,做出无比真诚的表情,眨了眨眼睛委屈的看她。 “回去睡觉不?” 他点头。 “乱跑吗?” 摇头。 “听不听话?” 迟疑着点头。 洛长然双目一瞪正欲发作,不远处响起吃吃的笑声。 她顺着看过去,就见陆明成与燕王坐在凉亭里喝酒,方才教训的太过专注,竟然没有注意到。 “老三,来,过来,”燕王朝他们招手,听声音应是没少喝。 两人走过去才发现地上已经扔了好几个空坛子,他们俩眼神迷蒙,面容通红,尤其是陆明成,就像是刚从酒坛子里泡出来,身上衣衫整个都湿了,不用拧都有水滴下来。 也不知是掉水里了,还是酒撒了,洛长然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人将他送回去,他已经抬头看向陆陌寒,“来,三弟,陪大哥喝一杯。” 说着将燕王的酒碗拿过来,抖抖索索倒满,伸手递给他,等陆陌寒接住,只剩下了半碗。 “来,喝,”他端起自己碗跟陆陌寒碰了下,一饮而尽。 洛长然心中忽然有种酸涩的感觉。 “喝,”燕王也跟着去拿酒碗,伸手捞了个空,迷迷糊糊做了个喝的动作,然后将空手往陆明成面前一甩,“再来一杯。” 陆陌寒盯着眼前浑浊的液体,仔细观察了一番陆明成的神色,小心的舔了下,目光蹭的一亮,咕噜噜一口气喝完,然后坐了下来,将空碗推过去。 陆明成给他斟满,两人又喝了杯,燕王很讲义气的一直陪着,还打了个酒嗝,然后热情友好的将自己无形中的酒碗递到洛长然面前,“四妹,你……要……不要……喝……喝一杯?” 洛长然微笑摇头,将他的手推回去,“你们喝,你们喝……” 连续五杯下肚,燕王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酒碗没了,擦亮眼睛一看,在陆陌寒手里,惊呼,“你不是……不是……说……老……老三……不能沾酒吗?” 陆明成,“没……错!”虎目一瞪,“谁……让你……你喝酒的?回去!” 陆陌寒,“……” 陆陌寒不能喝酒?为什么?洛长然低头瞅了眼他,看起来很正常啊! 念头刚过,他忽然站起来,像匹脱缰的野马,欢快的一溜烟跑了。 洛长然赶紧去追他,路上碰到两个巡逻侍卫,让他们将陆明成和燕王送回去。 平日陆陌寒就跑得快,喝了酒是更上一层楼,转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洛长然找了半晌,连个影子也没见着,想了想,拔腿往膳房而去。 膳房门大开着,里面一片狼藉,没看到陆陌寒,应是迅速扫荡之后又走了,还会去哪里呢?洛长然站在门边思索,远远听到扑通扑通的几声,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救命啊,我不会水……” 急忙循声而去,发现有好几个小厮掉进了湖里,侍卫们正七手八脚的下水救人。 陆陌寒呢? 洛长然拉住个侍卫问了下,侍卫一脸茫然。 慌慌张张的刚将水里的人救出来,湖对岸又是扑通扑通的几声,洛长然遥遥看去,正见陆陌寒将最后一个人一脚踹下去,站在岸边满意的欣赏了一番,转身欲走,估摸着又要去抓人。 “陆陌寒!” 洛长然忙大喊,“你给我站住!” 他脚步顿了下,回过头看了眼,逃命似得跑远。 没一会儿又抓了一批人来,却是换了个方向,踹进水里继续去抓了。 侍卫们接二连三的往下跳,小湖俨然成了饺子锅,府里到处都是哀叫声,乱成了一锅粥。 洛长然绕着湖边转了一大圈,累的气喘吁吁也没逮到他,索性就扎根在一个地方等着,皇天不负有心人,半个时辰后他总算是选择了这个方位。 “陆陌寒!”趁他不备冲上去拦住去路,“你闹够了没有!” 他四下看了看,颓然垂下头,倒还不忘将这批人也弄进湖里,然后三两下爬到就近的一棵树上,坐在树顶惬意的观赏湖中景致。 洛长然气得大喊大叫,“陆陌寒,你给我下来!你下不下来?再不下来我生气了!” 他充耳不闻,兴致盎然的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洛长然彻底火了,随手捡起颗石子朝他砸去,准头不错,正正砸在了他后背上。 他不满的低头瞪她,竟然折了根树枝也朝她扔下来。 树枝虽然不重,但从那么高打下来还是很疼的,洛长然揉着头火冒三丈,“陆陌寒,你敢打我!” 他愣了片刻,似乎在回想什么,没想起来,对她失了兴趣,转头继续看湖面。 洛长然倔劲上来了,誓要逮到他,吩咐侍卫去拿斧子。 这棵树不粗,砍上半个时辰总能砍断。 两面同时开弓,十几个侍卫轮番上阵,一刻钟之后树干就开始晃动了,陆陌寒有些慌了,愤怒的瞪着底下这些人。 洛长然慢慢悠悠的问他,“你是主动下来呢?还是等我捉下来?” 陆陌寒梗着脖子,一副死扛到底的神情。 在侍卫的努力下,大半个时辰后,树木轰然倒下。 陆陌寒几乎是在倒下的同时迅速跳开,准备突然侍卫包围圈,洛长然眼疾手快,冲上去就抱住他,他想要挣脱,干脆往上一跳,环住他脖子,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他甩了几下没甩开,焦躁的反手去抓她胳膊,洛长然大叫了声,在他耳朵上咬了下,他立即停住动作,安静下来。 “回去。” 陆陌寒听话的点头,往小院方向走,洛长然伏在他背上下达指令。 “回你房里。” 没反应。 “听到了没,回你房里!” 还是没反应,脚步坚定不移的往她的小院走。 也罢,只要让他不再闹腾,待哪里都行。 然而这个想法也只持续了片刻,回到小院之后就后悔了。 逐月被满府大呼小叫的声音惊醒,冲出来正好见他们回来,张嘴欲问,陆陌寒凶狠的一记眼刀过去,她立即闭上嘴,心惊胆战的走了。 进到屋里,洛长然从他身上滑下来,指着旁边软席,“乖乖待在这,今晚不准睡……” 第44章 城 翌日。 晨光普照,云淡风轻,廊檐下飞出几只燕子,扑闪着翅膀进入屋里,在房顶绕了一圈,追逐着飞出。 逐月端着洗漱水准备去叫洛长然,走到门口惊住,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门庭大开,一对璧人相拥而眠,多么美好的一幕,但是为什么是在地上?而且……好歹关上门啊! 逐月瞠目结舌的站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扰,思及昨夜陆陌寒的那个眼神,浑身一哆嗦,识趣的退下去了。 有一瞬间的犹豫去帮他们关上门,终究是不敢上前,想着反正也没人来。 然而世事难料,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往往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便会应现。 逐月放下盆子刚要进厨房准备早膳,两个人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前面的是陆明成,后面的是齐进。 “三弟是不是在这里?” 陆明成边走边道,直接往厢房方向而去。 逐月慌忙去行礼,“是……可他们……” 院门到厢房就几步路,陆明成腿长步距大,走的又快,没等她说完便已经到了房门口。 然后,自然而然的看到了那一幕,神情僵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后面跟上来的齐进同样愣住,愣过之后便是尴尬,两人打着哈哈准备撤退,可是就在这时,洛长然幽幽醒转。 浑身难受,尤其是肩膀,像是散了架似得,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从陆陌寒身上爬起来。 外面阳光普照,暖意融融,树叶打着旋儿缓缓飞下来,沿着地面飘向东边,落在了石阶上。 石阶下站着三个人,静止不动,日光映照之下,轮廓优美的好似一幅画。 等等,人!洛长然揉眼睛的手顿住,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响。 使劲睁大眼睛,看到的是惊惶的望着自己的逐月,还有脸上神情难以形容的陆明成和齐进。 缓缓低下头,陆陌寒的手还扣在自己腰上。 洛长然一瞬间思绪百转,强自镇定,将陆陌寒摇醒。 他坐起身来,眼神在她脸上停了一瞬,投向外面。 洛长然拍掉他的手,“你大哥找你有事,快去。” 陆陌寒懵懵懂懂的站起来,刚走出屋子,屋门啪一声从里面关上了,声音震天动地,陆明成和齐进都不由自主咯噔一下。 洛长然拴上门栓,内心哀嚎,只觉得以后都没脸见人,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好像是陆明成在训斥陆陌寒。 他应是知道陆陌寒喝酒自己也有责任,所以并不严厉,只教训了几句,让他以后不要再沾酒,哪怕是自己让喝也不行,训完之后便走了。 齐进却是很有兴趣的仍在打听,“三表哥,你昨晚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你跟谁喝的酒啊,不会是跟三表嫂吧?” “你们昨晚都做什么了呀,怎么连树都砍了?” “嗳,你耳朵怎么破了,谁咬的?” “你昨晚几时睡得?怎么这会儿才醒?” “你是不是闹腾的没力气了,所以一进门就倒下了?” …… 絮絮叨叨问个没玩,洛长然听得头疼,陆陌寒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数十个问题挨个过之后,齐进终于以一句,“我们去蹴鞠吧”做结尾。 陆陌寒似乎在迟疑,很快过来敲门。 “去吧去吧……”洛长然心慌意乱,赶紧回道。 齐进嬉笑声从外面传来,“三表嫂放心,我会照顾好表哥的。” 脚步声逐渐远去。 洛长然确定没一点声了,才小心翼翼的打开门,环视了一圈,眼神落在逐月身上。 “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我……怕三公子,”逐月委屈道:“我想帮你们关门的,可是……我怕将三公子吵醒。” 洛长然,“谁要你关门,你怎么不拦着他们?” “奴婢,奴婢怎么拦得住啊!”逐月更委屈了,“奴婢话还没说完他们就进来了,谁让你们就……睡在门口啊!” “我……”洛长然语滞,懊恼的又关上门,自个反思去了。 逐月在外面小心翼翼的问她,“姑娘,早膳想吃什么?奴婢去准备。” “不吃!” * 洛长然选择坚强面对一切,埋头喝粥时,长公主来了小院,看到她忍俊不禁。 好不容易拾起来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洛长然羞的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进去,也没心思吃饭了,让逐月撤了下去。 长公主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第一句便是安慰她,“别担心,没人知道,将军和世子都不是多嘴之人。” 洛长然刚松了口气,就听她又道:“不过你昨晚挂在三弟身上,这……恐怕是隐瞒不住,阿然,我都不知道,你们竟然这般恩爱。” “还不都怪陆……”明成! 若非他教唆着让喝酒,怎么会有这些事,洛长然没好气的想,但思及他昨夜那样子,又有些不忍心责怪,外表威严勇猛无所不能,内心不知隐藏了多少辛酸。 长公主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眸光转暗,幽幽叹道:“成哥这些年不容易,有很多事……他不想让我知道,怕我担心,就连孩子……他说命里有时终会有,若是注定此生无子,也没什么遗憾的,有我,有三弟就够了。” 洛长然鼻子酸酸的,“怎么会,你们有一个孩子的。” 长公主苦笑。 洛长然忽然想到什么,抓住她的手,“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梦吗?” 长公主仔细回想了片刻,整个人呆住。 不敢置信的跟她确认,“你当时说沈初娶了你三姐?” “恩,”洛长然直点头,“你那个时候虽然没逼我,但肯定对我所言有些不信,我自己其实也不敢相信,但是梦里的那些事真实的发生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梦里你怀了两次孕,第一次孩子确实是掉了,所以你怀孕时我才那般小心谨慎,现在洛长平和沈初也极有可能成婚,跟我的梦境一模一样,大嫂,你相信吗?” 长公主呆呆的看着她,以前确实是不信,一个梦罢了,谁会当真,只以为她是被噩梦所扰,心有所惧才选择接受现实,才对陆陌寒好,可眼下再细思,只觉得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都在按照她梦中的情景在往下走,那成哥真的会死吗?陆家军会落在陆斯呈手上? 寒意丝丝缕缕冒了出来,长公主终于真正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惊慌的问洛长然,“成哥,你梦里,成哥是怎么死的?” 洛长然不忍心说出实情,天生将星,并非战死沙场,而是以那样一种可笑的死法离开,哪怕是一个普通百姓都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她。 还记得前世她一夜白头的哀痛模样,即便当时不关心也难以抑制的伤怀,如今有了感情,用上了心,那感觉自然是越加沉重。 “意外,”洛长然半真半假道:“一次意外,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是好几年之后的事,而且也不都是坏事,梦里将军还加封了大将军、大司空,兴许就是因为树大招风,所以才遭人暗算。” “是吗?”长公主灰白着脸喃喃自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应现,但多提防些总是没错的。” 洛长然认同的点头,见她惶惶不安,额角浮了层虚汗,拿帕子帮她擦了擦,安慰道:“我们还有八年时间做防备,不要太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生个大胖小子。” 长公主干笑了声,“我真的还会有一个孩子吗?” “恩,我发誓,绝对没有骗你,”洛长然认真道:“梦里你确实怀了两次孕,所以相信我,一定会有的。” “那……生的是男孩?”长公主双唇毫无血色,试探着问她。 洛长然努力看着她笑,“恩,男孩!” 长公主盯着她,良久缓缓松了口气,柔柔笑道:“那你呢?你跟三弟有没有……” 洛长然羞涩的低下头,掩住眼底的哀伤,“我,我记不清了。” 长公主打趣她,“我看你是不好意思说吧,自个偷着乐。” 洛长然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些其他事,长公主临走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老夫人寿辰你要带三弟一起回去吗?” 洛长然恩了声,她微微一笑,“寿礼我已经备好了,明日让人送过来。” 她和陆明成不去,洛长然以为是让自己代转的礼,便点了点头,谁料第二日送来两样,一个上好的东阿阿胶,一个白玉观音,都是宫里的珍品,洛长然不解,问了她才知,有一样是帮陆陌寒准备的。 陆陌寒这算是头一次正式以姑爷的身份登门,而且还是老夫人寿宴,自然不能两手空空,但他显然不是能想到这些的人,洛长然猜测着多半是陆明成之意,正好自己愁的不知送什么,这下解决了,还省了银子。 第45章 城 夕阳西下,胭脂红的玉盘斜斜挂在西边树梢上,映照进池塘水面,金光跳跃闪动,好像一颗颗眨动的小眼睛,天边飘着几朵云彩,宛如明亮斑斓的彩缎,为湛蓝广阔的天空披上精美新衣。 陆陌寒灰扑扑的站在池塘边上,悄悄伸手想将歪掉的玉冠扶正,刚松开又歪成原来的样子,索性破罐破摔,不再理会,盯着水里鱼儿咽口水。 洛长然简直都不想看他,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努力数月好不容易将他的形象挽回,经不住一日折腾就被打回原形,果然是近墨者黑,学好不易,跟邋遢的齐进齐头并进倒是眨眼就能做到啊! “姑娘,水烧好了,”逐月小声道。 洛长然板着脸走过去,两根手指捏住陆陌寒衣袖,一路拽进浴房里,将干净衣物恶狠狠扔到他身上,指着热气腾腾的浴桶,“洗不干净不许出来!”然后砰用力关上门出去了。 陆陌寒挠了挠头,走到浴桶边,探头看了眼自己的倒影,满脸嫌弃,三下五除二脱去衣衫跳了进去,扬起一大片水花。 听到声响,洛长然火气稍退,暗戳戳的想着日后不能让他和齐进多来往,这颗世家公子中的“老鼠屎”影响力太大,陆陌寒可不能被他带歪了,胡思乱想着,半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见他出来,狐疑的敲了敲门,没反应,纠结了片刻,慢慢推开门。 朦胧水汽中,陆陌寒光溜溜坐在浴桶里,□□的上半身露出水面,许是累着了,头歪在一侧睡得正香。 洛长然离得远远地,小声叫了下他,他微微动了动,却是没有睁开眼。正欲提高声音再叫一声,忽然瞥见他遍布疤痕的后背,心中瞬间柔软下来。 余光瞄到角落里放着的半篮子花瓣,那是自己昨日沐浴未用完的,犹豫了一瞬拿过来,慢慢走到浴桶边,闭眼侧过头一股脑倒进水里。 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小心翼翼转过来,看到水面上厚厚一层花瓣遮的严严实实,暗暗松了口气。 拿起搭在桶边的巾帕想帮他擦洗,才刚放到他肩上便被他猛地抓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过肩摔,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扑通砸进了水里。 洛长然懵了片刻,感觉到屁股下坐的双腿微微动了下,抬头对上陆陌寒清澈的目光,眼睛眨了又眨,脑子里一片空白。 两人脸上沾满水珠,身体相贴,陆陌寒环住她纤腰的手一点点收紧,洛长然手还放在他肩上,只觉得他的面容越来越近,看到他瞳孔中出现自己的脸,绯红一片,如同受惊的小鹿。 彼此气息交缠,陆陌寒长长的睫毛几不可见的颤动,洛长然陷进他的眼中不可自拔,全然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不觉中,鼻尖相触,陆陌寒亲昵的蹭了蹭,手中力道加重紧紧将她箍在自己怀里。 他一动不动,额前散发上落下来几滴水珠,正正打在洛长然唇上,她不自觉抿了抿,发现他突然呼吸一滞。 “逐月,四姐在吗?” “方才还在呢,这会不知道去哪了。” 外面响起说话声,洛长然猛地惊醒,一把推开他站起来,他跟着也站起来,洛长然眼睛瞬间大了一圈,急忙捂住自己险些惊呼出声的嘴,背过身手脚并用爬出去,狼狈逃窜。 外面说话的两人听到开门声,齐齐看过来,院子里有片刻的寂静,紧接着洛长宁的声音便炸响。 “四姐,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不待她回答又喊,“你脸为何那么红,比上次还红!” 洛长然心中噗通直跳,不搭理她进了自己屋子,换好衣裳,待心情平复了些才打开门。 结果一抬头又与陆陌寒四目相对,他已经穿戴整齐,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头发松散着,看到她,手中玉冠递过来。 洛长然面红耳赤,故作镇定叫他进去,洛长宁站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张望,不时与逐月说几句什么,很是神采奕奕。 洛长然没好气的朝她招手,她立马眉开眼笑的跑过来,见陆陌寒端坐在铜镜前,缩了缩脖子远远的立在门边。 洛长然一边帮陆陌寒擦头发一边问她,“这回找我什么事?” “没事,没事,”洛长宁嬉皮笑脸,“四姐,我是来看你的。” “我还不知道你?”洛长然嘁了声,“有事就说,我哪一次没帮你?” “哎呀四姐,”洛长宁噘着嘴不满道:“我是真的来看你的,总是不相信我。” “咦,那真是稀奇。” “呵呵,好吧,其实我是来还钱的,”洛长宁乐道:“我有银子花了,喏,你接济我的一分不差都在这儿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放在桌上,情深义重道:“四姐雪中送炭的大恩大德小五没齿难忘,日后你有任何难处,小五一定拔刀相助。”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洛长然没好气道:“父亲饶过你了?” “哼,才没有,”洛长宁撇撇嘴,“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那人,老顽固,跟石头一样怎么可能轻易松口,他只有对洛长平和颜悦色,对我何时有过好脸色,我只有等过个一年半载他忘的差不多时,才有可能拿回财权。” “那你这钱哪来的?”洛长然蹙眉问她,手上不小心用力过重,扯痛了陆陌寒,听他吸了口气,忙揉了揉他头发。 “我赚的,”洛长宁嘻嘻一笑,“我帮师父打下手,他给我的工钱。” “工钱?”洛长然又瞅了眼那个钱袋,“你师父出手倒是挺大方啊,可他不是个江湖人吗?” “有钱的江湖人呀,”洛长宁得意洋洋,“师父不止武功好,其他的也可厉害了,没有他不会的,赚钱那是手到擒来。” “你帮他打下手?做什么?”洛长然满腹狐疑,“他在金陵城是做什么的?” “做……好事,”洛长宁明显不想说,生硬的转移话题,“你和姐夫方才干什么了?怎么弄得全身都湿了……” 洛长然脸上刚消退的热意又涌了上来,一本正经道:“打……水仗!我输了。” 余光瞄到陆陌寒眼里噙了笑意,眼神飘忽不敢再看。 “打水仗为何不叫我啊!”洛长宁蹭蹭跑过来,兴致勃勃的对陆陌寒道:“姐夫,我们俩来打如何,”继而面向洛长然,正气凛然道:“四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报仇雪恨。” 陆陌寒冷冷瞥了她一眼,不搭理。 洛长宁不知死活的又往上凑,“姐夫,你这头发先不用擦了,一会儿又湿……” 话未说完,被陆陌寒吃人似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战战兢兢的离远了些,这才松了口气低语,“好可怕。” 洛长然憋着笑问她,“不是说武艺长进了吗?” 她吐了吐舌头,嘟嘟囔囔,洛长然只听到一句师父不好好教我什么的,正欲细问,她忽然抬头,“奶奶寿辰快到了,姐夫也会去吗?” “恩,”洛长然毫不迟疑点头,“阿娘还未见过他。” 洛长宁揶揄的笑了几声,“那你可得好好教教姐夫,别让他老这么冷冰冰的,郑姨会吓到的,我听说她近来失眠的厉害,别再给加重了……” 话落发现陆陌寒阴测测盯着自己,忙语无伦次的解释,“我没说你,我说的是三公子,啊!姐夫别打我,我错了,你是最和蔼可亲的,郑姨一定会喜欢你……” 陆陌寒缓缓收回视线,望向铜镜,一脸的若有所思。 洛长然黯然低语,“上次我回去看阿娘,就听嬷嬷说过此事,吃药伤身,原想着找胡太医调一些安神香给她,前些时日忙着其他事没顾上,没成想胡太医昨日告假,听长公主说是他的恩师辞世,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金陵城又不是只有胡太医一人医术好,”洛长宁眼含不屑,“再说医术好的调香不一定好,你何不找其他人试试?” “这倒是……”洛长然被她一语点醒,思索了片刻,想到那扁鹊堂的石大夫,洛长宁同时也跟她推荐,“上次给姐夫看伤的那个石大夫,听说他就擅于调香呢,好多百姓去看病他都是给开的药香,效果比吃药还好。” 洛长然喜上眉梢,“那我明日便去看看。” “恩,”洛长宁连连点头,眼珠子咕噜噜转来转去。 洛长然想着心事没有留意,帮陆陌寒錧好发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叫逐月将他的外袍全部拿来,让他一件件去试。 刚好阿宁在,三个女人坐成一排,看着他走马观花的轮番更换行头。 “这身太艳了,不符合姐夫气质。” “这件有些松垮,不成样子,三公子都给装到里面了。” “这个颜色是不是有些暗,陌寒你喜欢哪个?” “……” 就在陆陌寒耐心消失殆尽之际,三人综合评判,终于选出一件公认最合适的。 玄纹云袖长袍,腰配同色玉带,潇洒干练,俊逸不凡。 陆陌寒自己早就看花眼,未发表任何看法,洛长然喜滋滋的拍板定案,“回侯府就穿这身!” 第49章 城 侯爷眼神阴沉,脸色很不好看,“长公主身份尊贵,本府不敢怠慢,但府中之事就不劳您费心了,间接害死亲祖母是事实,本侯何曾冤枉她?这个逆女往后与侯府再无半点关系,侯府也不欢迎陆家三夫人!” “侯爷,你怎可如此是非不分!”长公主语带怒气。 “我看是非不分的是你吧,”侯爷蓦地提高声音,“本侯不想跟陆府撕破脸,但你若非要逼我,我即便不要这爵位,也要贵府以命抵命不可!” “你……”长公主被堵的说不出话来,脸色涨青,洛长然拉了她一下,冷笑摇头,“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要这样的父亲。” “阿然……” “你说什么?”侯爷瞬间火起,作势欲打她,洛禾忙上前拦住,劝道:“父亲息怒,今日是奶奶下葬之日,就让她安安静静入土为安吧。” 侯爷重重哼了声,愤然离去。 洛禾看了看洛长然,叹了口气,“你回去吧。” “大哥……”洛长然满怀歉疚叫了他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会尽力照顾郑姨,你不用太担心,她年纪大了,父亲不会将她怎么样。” 洛长然眼眶有了湿意,微垂了眼帘,“多谢大哥。”后退几步,跪在侯府门前磕了三个响头,心中默念:奶奶,对不起,一路走好。 * 老夫人葬礼之后,侯府和陆府的关系降至冰点,诚如侯爷所说,没有与陆府撕破脸,或许是顾忌着陆明成的权势,虽然被贬职,但军政大权仍在他手上,陆家军战斗力强大,朝中拥护他的官员也不在少数,陆府势力并非一朝一夕养成,也不会轻易被摧垮。 只不过再大的权势也难赌悠悠众口,短短几日金陵城流言四起,无外乎凶残陆家三公子害死祖母没有人性,骠骑将军目无法纪护短欺人之类,甚至连洛长然也被指责大逆不道蛇蝎心肠,没有人记得她当初是如何嫁进的陆府,外人看到的是她安然活在野兽身边,一致盲目的笃定她必非善类,因为若是贤良淑德的女子,怎么会与那种人面兽心之人生活在一起。 外面流言纷飞,陆府倒是风平浪静,一切如常,无人敢有半句非议,洛长然自葬礼之后便没有出过门,全心照顾陆陌寒,只想与他平静度日。 然而陆陌寒却静不下来,这几日他动不动就会变得暴躁,脾气反复无常,除了洛长然和陆明成,没有人敢接近他,陆明成找了好些大夫来看,都是一无所获。 洛长然怕他夜里惹事,让他住在了自己房里,临睡前想到准备给阿娘的安神香,欲点上助眠,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夜凉如水,洛长然平躺在榻上,望着漆黑虚空,莫名有种满足的感觉,黑暗之中任何细小声音都能清晰入耳,池塘里鱼儿游动的水声,断断续续的虫鸣声,树叶落地的声音,还有身边之人不太平缓的呼吸声。 左手忽然被什么碰了下,瞬间离开,很快又卷土重来,他试探性的将手伸过来,慢慢将她小手包在自己掌心,洛长然心里甜滋滋的,脸上不由自主带了笑意,手伸开与他十指紧扣。 他侧身盯着她耳边散发,唇角微勾,洛长然一个翻身滚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声,什么烦恼都忘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陆陌寒却是笑意僵住,浑身紧绷,低头看了眼贴着自己胸膛的小脸,只看到光洁如玉的额头,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 身子缓缓放松,将她揽进怀里,双手收紧,下巴抵着她柔软发丝,手指不经意碰到那小巧耳垂,心中一阵悸动,不舍得离去,无意识的轻轻摩挲。 洛长然心如擂鼓,整个人晕晕乎乎,有些出不来气,良久之后,微喘着开口,“陌寒,我快被你闷死了。” 陆陌寒忙松开手,紧张的看她,目光一触到那潮红面容,便像被定住,洛长然被他看的心慌意乱,贝齿轻咬,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腰上缓缓攀过来一只手,他沉默的从身后拥住她,脸颊埋在她发间,嗅了一口馨香,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温柔的将整间屋子点亮,斑驳光点圈圈转转,宁静而淡雅。 外面传来欢快的鸟鸣声,洛长然睁开眼睛,身边空空如也,刚坐起身,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陌寒穿戴整齐,墨发随意的垂在脑后,微风轻扫,卷着几缕发丝飞舞飘动,调皮的攀上他肩头。 平静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激起阵阵涟漪,无声推散开来,消失于身体各处,四肢百骸如同有只手轻柔抚过,温暖舒适。 洛长然看着他盈盈浅笑,逐月小心翼翼的从他身后探出头,垂着眼帘道:“姑娘,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陆陌寒往旁边让开些,她低眉垂首走进来,眼睛盯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不敢四处乱看,伺候她梳妆完毕,迅速退了出去。 “过来,”洛长然招手让陆陌寒坐在铜镜前,帮他束好发,去牵他手打算一起出去用膳,谁知他竟然缩了下,不动声色躲开了。 他眼神飘忽不定,并不与她对视,洛长然心中狐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用膳的时候盯着他打量,看得他像是不好意思了,匆匆吃了几口便走了。 他一走逐月便笑着打趣,“姑娘好歹矜持些,你看将三公子吓得。” 洛长然面容一热,瞪了她一眼,将勺子里的粥递进嘴里,放下时就见洛长宁走进来。 “四姐,”她情绪有些低沉,坐在她旁边,双手托着下巴,嘴巴撅的能挂酒瓶。 洛长然示意逐月将吃食收下去,问她,“怎么了?” “我不想回侯府。” “为什么?” “父亲这几日心情不好,看我各种不顺眼,我不想见他,”洛长宁委屈道:“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要挨他的骂,话都不敢多说。” 洛长然不知如何安慰她,倒了杯水给她。 洛长宁端起来抿了口,茶杯在手中转来转去,垂首低语,睫毛上凝了颗泪珠,轻轻眨动落入水中。 “他眼中只有洛长平,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为奶奶守灵那几日嫌我没跪够时辰,偷吃东西,我只是去方便一下而已,肚子饿我有什么办法,洛长平可以喝粥,我连一块糕点都不能吃,她是受了惊吓身上有伤,可我也染了风寒啊,他却认定我装病,这几日又说我惹是生非,没个女孩样,丢尽侯府脸面,不准我做这不准我做那,连我穿的衣服都看不顺眼,还跟母亲说让尽快帮我择婿,明年及笄就将我嫁出去,我讨厌他……” 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放下水杯伏在桌案上,肩膀微微抖动,洛长然摸了摸她头发,她猛地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流了她一身。 洛长然轻拍她后背,等她发泄完了,掏出帕子帮她擦脸,她抽了抽鼻子,眼睛红通通的,“四姐,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他都将你逐出家门了,你肯定不想听到他,我就抱怨几句,以后不会了,你可不要厌烦我,往后不理我了。” “不会的,”洛长然轻笑,“我好不容易将你收买,怎么能轻易舍弃,我还要靠你帮忙照看阿娘呢。” “哼,原来你是利用我,”洛长宁佯装不满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忍不住笑了,“那你打算怎么巴结我?让我为你所用啊?” “恩……”洛长然装模作样的思索,“让你开心好不好?”说着手往她腰上而去,准备挠她痒痒,洛长宁立即弹起来,左躲右闪,逃不脱她的‘魔爪’,趁她不留神咯咯笑着跑了出去。 洛长然没有去追,走到屏风后头换了件外衣,束带尚未绑好,就听外面响起一声尖叫,似乎是洛长宁的声音。 随意挽了个结匆匆出去,就见她被陆陌寒掐着脖子抵在桂树上,双脚已经悬空,双臂无力的挥舞,软绵绵的打在那坚固的手臂上,神情极是痛楚。 而陆陌寒双眸血红,额头青筋暴起,浑身散发阴狠冷厉的气势,与在侯府那日别无二致,令人不寒而栗。 洛长然惊恐的跑过去阻止,奈何根本不能撼动他分毫,反被他推倒在地,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抱住他,连声企求他住手,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洛小五!”院门口传来一道惊呼,齐进的身影迅速冲过来,用力拉扯他不见成效,立即掏出随身匕首在他手臂上划了下。 陆陌寒吃痛,手上力道稍减,洛长宁好不容易吸进去一口气,刚咳了声,又被他狠狠掐住。 “小五……”齐进惊慌失措的喊她,一咬牙,直接将匕首刺入他胳膊,陆陌寒手一松,另只手同时挥过来将他拍了出去,洛长然趁此时机转到他身前抱住他,泪流满面,他眼中闪过挣扎的神色,双手抱头,死命摇着脑袋,渐渐晕了过去。 第50章 城 院子里静悄悄的,洛长然软坐在地上,齐进从墙根底下爬起来,擦了下嘴角血迹,跌跌撞撞的去看洛长宁,逐月满脸恐惧,从池塘后面走出来,颤抖着声音问她,“姑娘,你没事吧?” 洛长然身上力气逐渐回归,扶着她的手站起来,看向无声无息的洛长宁,心悬在了嗓子眼,“阿宁……” 齐进手在她鼻子下探了探,松了口气。 洛长然眼泪瞬间汹涌而至,用手帕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任由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只哭了一小会,便擦干泪痕,和齐进一起将二人弄进屋里。 石大夫很快过来,先看了躺在榻上的洛长宁,确定她性命无虞后才过来检查软席上的陆陌寒,依旧未查出任何异常,只开了些调息安神的药。 洛长然不相信,情绪激动的问他,“他明明不对劲,怎么就检查不出来,你不是神医吗?连这个都治不了!” “既然不相信老夫,你大可去请别人,何必浪费老夫时间,”石大夫面含怒气道,提了药箱就要走,洛长然忙又拉住他,语无伦次的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对不起,大夫,你再看看吧,他真的不好,很不好,求你再仔细检查检查,我相信你,相信你……” 石大夫脸色稍稍回温,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我确实是查不出来,这世间疑难杂症多得是,不见得都能治,老夫学艺不精,夫人还是请别人再看看吧。” 说完眼神在洛长宁面上一扫,嘱咐了齐进几句走了。 齐进愣愣的听他说完,几时喝药,几时抹药膏,忌食之物一应默默记下,待他离开后猛地回神,“诶,你跟我说干嘛,我又不是她的丫鬟。” 洛长然让逐月悄悄给洛禾送了封信,说留洛长宁住几日,请他帮忙瞒着父亲,他也是不忍洛长宁连日被训,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小院还有间空屋子,逐月收拾了出来给洛长宁住,她日落时分醒了过来,跟洛长然说了前因后果,喝完药便又躺下了。 上次陆陌寒想杀洛长平尚有她几句埋怨的原因,这次对洛长宁动手却是毫无缘由,一进来看到她便起了杀意,洛长宁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下陆明成也担上心了,连夜让人去请胡太医回来,长公主请了宫里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进行会诊,几个老太医争论不休,可是没争个结果出来。 逐月送信回来面带惊色,神情慌乱,洛长然追问了半晌,她才道昨夜有好几户百姓家里遭了祸,家中牲畜皆被杀死,开膛破肚死相可怕,现在外面都传言是陆府三公子所为,有人称亲眼所见,还差点被他灭口,现在还在医馆躺着起不来。 洛长然犹如被当头棒喝,脑子一阵阵的疼,早上他缩手躲避的一幕蓦地闪现,慌忙跑过去抓起他的手查看,果然在指缝中发现几点凝固的血迹。 她不敢置信,等他清醒询问时,他还是上次那样,沉默不语,面对洁白的宣纸半个字都写不出来,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 洛长然不相信别人所言,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晚上睡觉时闭着眼睛假寐,撑到半夜感觉到身边人起身,等他出门悄悄跟了上去。 他走的不快,陆府周围荒无人烟,近半个时辰才看到几户人家,他直直走过去,洛长然躲在树后,看着他进入一家庭院,打开栅栏门,面无表情的抓起脚边的鸡撕成两半,惨白的面容在月色映照下闪着诡异的光,眼神阴冷如同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剩下的几只鸡咯咯叫着四散逃窜,没有一个幸免,他满手鲜血,踩着七零八落的尸体走向下一家,门口的大黄狗未来得及叫出来便被扭断了脖子。 洛长然震惊的捂住嘴,后背发凉,不由自主的发抖,双腿僵硬无法移动分毫,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于视野中,天将亮时才拖着疲软的身躯回到陆府。 脑子里一片空白,木然坐在桌案旁,看着夜幕一点点被白光掩盖,红日从东边冉冉升起,洒下万丈辉芒,鸟儿开始新一天的鸣唱。 陆陌寒推开门进来,和昨日一样,俊逸非凡,眼神落在她身上时呆了下,之后黯然垂了下去。 洛长然望向他,心情复杂愁肠百结,表情变了又变,终究换上笑颜,“过来,我帮你束发。” 洛长宁已没有大碍,但是脖子上的伤痕还未消退,她本就不想回侯府,趁此机会在陆府住了下来,只不过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回,再也不敢接近陆陌寒三丈之内,只要他一出现,立马撒腿就跑。 齐进几乎每日都会来,美其名曰照看表哥,防止他再发狂,一来就和洛长宁斗嘴,三句话不离鸭子,洛长宁喝药的时候才会消停片刻。 陆陌寒胳膊上的伤好的很快,换了几次药便已结痂,白日里倒没有再出现异常,只有晚上才会发作,午时,陆明成冷着脸进来要将陆陌寒关起来,洛长然才知不少百姓来府前吵闹,没得到交代又去京兆衙门闹了。 那个铜墙铁壁似得监牢是专为陆陌寒准备,还记得第一次去那里看他,他将自己弄得浑身是血狼狈不堪,洛长然舍不得他在那里受苦,跟陆明成求情,指天立誓的保证自己能看住他,陆明成答应让她试试。 晚膳之后,洛长然关好门,主动躺进陆陌寒怀里,将他的手圈在自己腰上,一句不停的跟他说话。 越接近子时,他的情绪变化越快,不再温柔回应她的话,身子也变得冰凉如铁,洛长然能感觉到他在挣扎,他努力想控制住自己,可子时一到,还是失了理智。 洛长然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他,不让他走,满面泪痕的一遍遍哀求他,被他拎小鸡似得拎开,扔回榻上,他克制着自己不去伤害她,却无法熄灭心中摧毁一切的强烈念想。 走了两步她又缠了上来,他牙关紧要,大颗大颗汗珠滚滚而下,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去推她,她双手挂在他脖子上,死也不松开,两具身体无声的纠缠在一起,推搡间,忽然一个柔软的物什落在唇上,两人同时停住动作,眼睛大睁,能从彼此的瞳孔中看到自己震惊无措的目光。 屋里寂静无声,四目极近的相对,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片刻时间,洛长然缓缓闭上眼睛,踮着脚尖,艰难的用自己的唇压制住他。 陆陌寒依旧处于震惊之中,震惊之后恶念又迅速涌了上来,刚一动,唇上传来痛意,血腥味沿着唇缝流进嘴里,心弦啪的一声断了,气息像是冲破了高山险阻,重重砸在平原之上。 意识晕沉,眼前开始晃动,无力的往后倒去,被她接住搂进怀里,安心的闭上了眼睛。洛长然大口大口喘着气,唇上嫣红一片,满心后怕的抱紧他,坐在冰凉地上轻声啜泣。 屋外,卫韦朝周围暗卫做了个手势,几个黑影悄无声息消失在暗夜中。 翌日天亮,陆陌寒看着怀中沉沉入睡的女子,不敢置信的眨眼,再眨眼,真的不是梦,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欣喜的盯着她看了许久,不舍得移开目光,多希望以后每日醒来都能是这幅场景。 轻轻碰了下那高挺的小巧鼻梁,怀里人儿一声嘤咛睁开眼睛,迷茫的看着他,红云一点点攀上莹白脸颊,她无声而笑,手指温柔的抚摸他的唇畔,一句话也不说。 陆陌寒被那小手撩拨的心痒痒,情不自禁的低头,顺势在她指尖亲了下,她动作一顿,迅速将手收回去,从他怀里爬起来下了床,赤脚站在地上道:“该起了,太阳都出来了。” 他唇角轻扬,精神抖擞的起身。 用早膳时,齐进又来了,跟三丈之外的洛长宁先斗了几句嘴,这才走过来,大喇喇坐在陆陌寒旁边,就近拿了只鸡腿吃的滋滋有味。 总共就准备了两个鸡腿,洛长然和陆陌寒一人一个,他吃什么不好非要吃这个,陆陌寒当下就怒了,震天动地的一掌拍下去,三尺之外的洛长宁抖了三抖,朝齐进投来同情的一瞥。 陆陌寒向来不从别人嘴里抢食,对于侵犯自己所有物的雄性,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摧毁是必须的。 齐进只觉得面门一道劲风袭来,尚未及反应,整个身体便朝后飞了出去,嵌进了土墙之中,留下一个□□形印子滑到了地上。 幸亏有这墙挡着,否则就直接回了国公府了,还得再跑一趟,齐进爬起来的过程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又一次飞了出去,这次是横向的,擦着屋檐而过,砸进了池塘里,水花四溅,蹦出来好几条鱼儿。 陆陌寒对女人动手和对男人动手方式完全不同,对女人是简单粗暴型,对男人……好像是慢慢折磨,将其痛苦无限放大型。 洛长然亲眼目睹齐进被他以各种方式暴揍,血糊了满脸,吓得连忙阻拦,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个侍卫冲进来,手忙脚乱的将他拉开。 他挣扎着还想再打,被随后而至的陆明成一掌劈晕,齐进模样凄惨的抬起头,混着血沫含糊不清的吐出一句,“就……一个……鸡腿,至……于吗?” 胡太医不在,洛长宁招呼着让将重伤的齐进送到扁鹊堂去,自个也跟着去了,洛长然这才知道是她去搬得救兵,运气好,正巧碰到陆明成。 第51章 城 自打一个鸡腿引发的战争之后,陆陌寒白天也开始失控了。 去请胡太医的人还没有音讯,洛长然实在担心的紧,又换了一拨大夫,然而开出的药方始终是那几味药,有的甚至都不敢开药方。 陆明成虽未将他送进那监牢关着,却是绑了起来,除了短暂的睡眠时间,大多时候他都在疯狂挣扎,面容狰狞,凶神恶煞,像是吃人的猛兽。 洛长然不死心,找了许多医书自己研究,饭都顾不上吃,一听到他嘶吼的声音,心里就像是有把刀在来回戳刺。 连续看了数个时辰一无所获后,筋疲力尽的抬起头,就见逐月忧心忡忡的站在门外,小声劝道:“姑娘吃点东西吧。” 她已经多日未进过这屋了,因为有陆陌寒在,她不敢接近自家姑娘,许多事不能为姑娘分担,很是自责,可她也没勇气战胜恐惧,只能这么远远的关心着姑娘。 洛长然张了张干涩的双唇,“熬点汤吧,陌寒也该饿了。” “是,”她脸上一喜,急忙应声去了。 没多久两大碗香味浓郁的鱼汤端了来,洛长然从她手中接过,听她道:“堂姑娘来了,说有事想问你。” 回身看了眼闭着眼睛的陆陌寒,洛长然将汤放在食案上,关上门出去了。 陆如苓坐在院子里石桌旁,神情有些不耐烦,见她过来立即起身,语带埋怨,“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洛长然没有回答,直接反问,“找我何事?” 她脸色微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想问问,你二哥……是不是捡到一只黄色小猫?” 洛长然回想了一下,点头,这才意识到当日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它不就是除夕宫宴回来后从长公主脚下蹿过去的那只吗,从老宅里带过来的那只。 “要我帮你要回来吗?”洛长然道:“我让人送封信过去,不过如今……他不一定待见我,看不看就另说了。” 屋子里传来细微的声响,是陆陌寒挪蹭椅子的声音,洛长然一下便听了出来,他醒了。 下意识往过走,却被陆如苓拉住,她无限娇羞的笑了笑,“不用了,二公子喜欢便留着吧。” “哦,那我告诉他那是你的,你送给他的,”洛长然顺着她的话道。 她眼睛一瞪,“不行,你别多嘴。” 洛长然变了脸色,“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我想问你件事,”她咬着唇,欲言又止。 屋里声音大了些,洛长然着急去看陆陌寒,忙道:“什么事?” 她神情扭捏,嗫嚅了半晌也没说出来,洛长然不想跟她浪费时间,加重声音,“快说呀!”她这才犹犹豫豫的吐出来一句话,“你……二哥,是不是……是不是订亲了?” “是。” 她面容一白,“什么时候的事?婚期定了吗?” “老夫人生前,如今他有孝在身,婚期怕是要推迟。” “咚!”屋里又是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倒了,洛长然拔腿就走,陆如苓拉着她不放,声音微颤,“是太傅次女?” “恩,”洛长然敷衍的应了声,“你到底想干什……”心念电转,“你喜欢我二哥?” “没,没有……”她红着脸否认,眼神飘忽,“我就随便问问。” “那还有其他事吗?没事我还要忙,”洛长然眼神示意她松开自己,她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没看到,仍旧抓的紧紧的。 “陆如苓!”洛长然喊了声,她猛地惊醒,手一松,洛长然转身就走,她愣了片刻,追过来在门前又拦住她。 “我想见洛书,你帮我安排。” “恐怕不行,”洛长然拒绝,“我进不了侯府。” “送封信不行吗?” “你要是要猫,我可以送信说明,他是讲理之人,不会将别人之物据为己有,但若是见面,送信去用什么理由呢?直接说你要见他吗?他肯定不会赴约。” “当然不能直接说,以你之名相约不就行了。” “他也不一定见我。” “那怎么办,你想个主意啊!” “想不出来。” “岂能想不出来?”陆如苓声调变得尖细,“我看你是不想帮忙吧。” 屋里声响越来越大,她疑道:“什么声?” 洛长然耐心几近耗尽,拨开她准备进门,“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洛长然,我还没说完呢。” “我没功夫听你说。” “你这什么态度!”陆如苓不满道:“我是找你帮忙又不是欠你的,甩脸子给谁看啊!” “我没有。” “装什么装!不帮就不帮,你若不是姓洛,我才懒得来找你。” “那你走吧。” “要你说,我自己会走。” “走啊!” “哼,腿长在我身上,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你管得着吗?” “滚出去!” 洛长然彻底火了,厉声大吼,陆如苓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爆发,惊得打了个寒噤,脸色立变,咬牙切齿的准备反击,洛长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三两下将她推出院子,啪关上了门。 陆如苓气得浑身颤抖,在外面狠狠拍门,手都拍疼了才愤愤离去,心里委屈后悔恼怒各种情绪交杂,看什么都觉得烦躁。 她喜欢洛书,见到的第一眼就喜欢,她从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而且彬彬有礼的男子,为了跟他说上话,她想方设法的出现在他周围,听说他陪燕王去广林苑,她明知道长公主邀了厌恶的洛长然去还是求她带上自己,偷偷躲在花丛中看他,知道他去娘娘庙借佛经,专门问沈氏借了祠堂里供奉的经书带在身上,希望与他邂逅,多少次梦中出现他的身影,情根早就深重,他喜欢下棋,她便来找长公主教自己,他喜欢看书,她便强迫自己去读晦涩难解的文字,只是想离他近一些,甚至一遍遍描摹他的字,就连那只小猫,也是她故意让他捡走的,欢欣雀跃的想着他们终于有了微末的牵连。 然而很快,他定亲的消息便传来,她不能相信,不敢去问他,他到现在连她是谁恐怕都不记得,她后悔不已,后悔当初长公主为自己择婿时没有实言相告,可仔细想想,若是时间倒回,她还是会选择暂时隐瞒,她有自己的考虑,纵使再喜欢,洛书不过是个庶子,而且在朝中没有一官半职,她内心深处认为,他的身份地位是配不上自己的,倘若他对自己有情前来提亲,她倒还能勉为其难的下嫁,可要她主动提出来,她绝不能接受。 二堂哥就因为庶子身份,在陆家毫无话语权,随便一个陆家军将军都能跟他平起平坐,而且也只能娶个侍郎之女,她父亲生前是二品官员,母亲也是名门闺秀,如今大堂哥又权倾朝野,她是陆家唯一的嫡系姑娘,若是自降身份嫁给一个庶子,日后还有什么地位可言,连洛长宁都能压在自己头上,纠结了数日,不是没想过放弃,然而每每看到洛书那张脸,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会立即动摇。 被陆家最亲近的沈氏害了之后,她想通了一些事,真正爱护你的人,不会一直将爱护挂在嘴边,而是会将你放在心上,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这才是真的感情,是能经受住风雨历练的,她也有放在心上爱护的人,她问自己,这份珍视的感情能经受住刀锋火俎,狂风暴雨吗?她不知道,可只要一想到他将来娶了别家姑娘,以后将属于别人,这份感情就瞬间变得坚定起来,她决定试上一试,地位不够感情来补,她要洛书爱上自己,非自己不娶。 她信心十足,以为只要自己用心就一定会得偿所愿,可现实告诉她,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罢了,洛书甚至都不知道有她的存在,他轻易就订了亲,还是太傅大人的女儿,地位不比自己低,叫她如何能释怀。 她不甘心,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差点连清白都丢了,到头来却是白忙一场,心心念念的人都未近距离看过,就这样成了别家姑娘的,她不甘心! * 屋门啪关上的声音惊得逐月咯噔一下,她目睹一切,不安的劝解,“姑娘,你别生气。” 洛长然一言不发进了屋子,看到连同椅子一起倒在地上的陆陌寒,慌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上下查探,“有没有受伤?” 他脸色苍白,直勾勾盯着几步之遥的鱼汤,咽了下口水。 洛长然端过来一勺勺喂给他喝,他乖乖的没有闹腾,不时抬眼看一看她。 “胡大夫就快回来了,你再忍忍,他一定能治好你。” 他点头。 “别怕,也别放弃,我会一直陪着你,”洛长然垂眸道,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他眸中有了湿意,目不转睛看着她,从头发到双脚,每一处都深深印在脑子里。 洛长然喂他喝完汤,挑着没刺的肉喂了几口,心疼他受苦,又拿了些他爱吃的核桃杏仁来剥给他吃,他吃着吃着垂下了头,神情疲累,洛长然用帕子帮他擦了擦脸,抱了他一会儿,见他闭上眼睛,便拿了个软垫给他垫着头,又去钻研医书了。 许久未休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天已经快黑了,她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转身去看陆陌寒,看到空荡荡的椅子,整个人瞬间清醒。 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人,绑他的皮鞭断成了两截掉在地上,房门大开,陆陌寒去哪了? 第52章 城 洛长然急忙跑出去,在门口被绊了下,险些摔倒,扶着门框稳住身形,才看清挡住去路的是已然昏迷的逐月。 叫她没有反应,洛长然知道这院子里有暗卫守着,大喊了几声,却是连个影子也未见着。 立即出去找陆明成帮忙,在回廊拐弯处与人撞到了一起,洛长然趔趄了几步站稳,捂住碰疼的额头看过去,发现是陆如苓。 她扶着柱子站定,没带丫鬟,脸色发白,神情有些惊慌。 四目相对,她竟意外的没有变脸,一句话不说,错身从旁边跑了。 洛长然没心思多想,赶紧往陆明成住处而去,出了回廊正欲转方向,蓦地发现不远处拱桥上下来几个侍卫,黑衣装扮,腰配刀兵,其中一个背了个人,赫然就是陆陌寒。 他头发全湿了,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双眸紧闭伏在那人背上,洛长然走过去,为首的卫韦朝她行了一礼,“三夫人,三公子找到了。” “在哪找到的?” “城外河边,”卫韦道:“让三夫人担心了,是属下办事不力。” “找到就好,”洛长然松了口气,“先送回去吧。” 据卫韦所说,陆陌寒挣脱绳子出去时他们没能拦住,追着追着也失了踪影,后来在河边找到时他已经昏迷,不知他做了什么,还有没有去别的地方。 洛长然心道自己兴许是真的累着了,竟然一点声响也没听到,看着他安静的躺在榻上,脸色惨白,整个人瘦了一圈,心疼之余越发感觉无力,俯下身靠在他胸膛上,听着耳边有规律的跳动声音,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泪水无声而落。 熟悉的手掌抚上脸颊,轻柔抹去眼角泪痕,指腹粗糙,明明刮得她很不舒服,她却贪恋不已,捂住那冰凉的手腕不让离开,待泪意褪去,才起身看向他。 “你醒了?” 陆陌寒眸光沉痛,神情复杂的盯着她,许久没有反应。 “怎么了?”洛长然摸了摸自己脸颊,眨眨眼睛,“我脸上有花吗?” 话未落地,他忽然起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拥住。 洛长然回抱住他,蹭了蹭,寻了个舒服位置闭上眼睛。 这一夜他再未出现异常,两人相拥而眠直到天亮。 醒来就听说胡太医回来了,洛长然欣喜不已,立即便要去找他,还没出院子,陆明成已经进来了。 可是他身后跟的并非胡太医,而是刑部之人,宽面大耳的是刑部尚书赵阔,带着数十侍卫,洛长然脸上笑意凝结,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陆明成面容紧绷,进来就问,“三弟呢?” “在屋里。” 他眉头皱起,犹豫了一瞬点头,神情似有些无奈。 赵阔立即下令,一群人冲进去,将陆陌寒押了出来。 “你们干什么?”洛长然慌忙跑过去,厉声置问,“为什么抓他?他犯了什么事?” “他杀了太傅大人的次女,”赵阔义正言辞的朝她道:“还请三夫人让开,不要阻拦本官办案。” 洛长然脑子里嗡的一声,不敢置信的看向陆陌寒,他也正好低了头来看她,目光交接,他定住不动,眼眸紧紧锁着他。 “不可能,不可能……”洛长然喃喃自语,然而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阿宁和齐进,若非救援及时,也已经死了,昨日他一个人出去,谁能阻拦住他! “赵大人会查明真相,若与三弟无关,必会还他一个公道,”陆明成凛然发话,“你莫要忧心,凡事有我。” 洛长然垂下眼眸,浑身无力,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喘不上来气。 侍卫押着陆陌寒往外走,许是因为陆明成在,又或许因为眼下理智尚存,他竟然没有反抗,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陆明成走过去跟他交代了几句,他面无表情,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太傅次女的尸体是昨日半夜被发现的,并非自杀,仵作推测出死亡时间,正好与陆陌寒去河边时间吻合,而且在河边发现了他的荷包,是洛长然绣给他的,他一直带在身上。 刑部接到报案,连夜寻了证人,虽然没人亲眼见他将太傅之女推下去,但看到他出现在小河边的却是有好几个人。 至于太傅之女为何会在日落时分独自去那里,没人知道原因,她的丫鬟说她是偷偷出去的。 人证物证俱全,所有矛头都指向陆陌寒,知道陆明成一向护短,不会轻易放人,早朝时刑部尚书和太傅大人一同请旨,太傅痛失爱女,悲痛欲绝,哭天抢地的求皇上为自己女儿做主,朝臣皆在,皇上只得下令陆明成不得插手此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陆陌寒这几日凶残之举有不少人见过,加上洛老夫人不久前才因为他而死,此次太傅次女之死虽然还未定论,但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他是凶手,包括陆府之人。 洛长然不知道陆明成怎么想的,若真是陆陌寒所杀,刑部判斩首的话如何是好,他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陆陌寒死,可要救陆陌寒性命并不容易,太傅大人也不是好说话的,这件事又人尽皆知,皇上更不可能枉顾民意偏袒陆家,按照前世发展,陆明成权势还能再上一层,如今看来,倒很有可能就此断送,也不知是福是祸。 听说侯爷这次态度也相当坚决,太傅次女是洛书的未婚妻,就算是做样子,他也得声援一把,洛长然可以想来,就是不知真心与否,不过洛书,怕是以后再也不会将自己当做亲人了。 洛长然心乱如麻,不断告诉自己相信陆陌寒,可心里总控制不住的往坏处想,他被押走后,她便一动不动的坐在屋里,看着上元节时买回来的花灯发呆。 那花灯的形状与她绣给陆陌寒荷包上的花一模一样,不知名的花,上次忘了问卖灯的摊主。 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酸,也不知陆陌寒在牢里好不好,他不喜欢被关着,会不会像上回在石牢那样将自己折腾的浑身是伤。 “四姐,你怎么哭了?” 旁边响起一道声音,洛长然垂下头,抹了把脸,这才发现流了泪。 洛长宁没有帕子,就用手帮她擦了两下,洛长然撇开头,吸了吸鼻子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进来,”洛长宁眨着大眼睛安慰她,“四姐,你别难过,我相信姐夫是无辜的。” 洛长然很惊讶,“他差点杀了你……” “可是没杀呀,”她一脸真诚,“我是很怕他,怕他杀了我,不敢离得太近,在我看来除了四姐你,别人他都不在意,所以齐进往他跟前凑时,我就觉得他在找死,后来听他啰嗦了几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齐进……跟你说什么了?” 洛长宁挠挠头,颇是不好意思,“他说以姐夫的能耐,杀个人是眨眼间的事,你们能救下我,是因为姐夫自己内心深处不想杀我,姐夫也想控制住自己,就像以前打他,下手再狠也不会要他的命,还说姐夫是在山林长大,弱肉强食,养成凶残脾性,但其实心里是善良的。所以四姐,我相信他没有杀二哥的未婚妻。” 洛长然眼眶一热,“阿宁……” “嗳,你别太感动啊!”洛长宁伸手打住,小脸一瘪,“可是我们相信有什么用,又不能救他出来。” “只要他没杀人,一定能真相大白的,”洛长然道,浑身忽然充满力量,果然是关心则乱,越是相信就越是怕自己的信任被辜负,其实根本不用想那么多,只要听听内心真正的声音。 齐进表面大大咧咧,没想到心思如此细腻,洛长然又一次对他刮目相看,想到之前他们二人的吵闹,忍不住问她,“你们关系缓和了?不吵架了?” “没有!”洛长宁当下否认,头一拧,“为了个死鸭子天天对小姑娘穷追不舍的人,我才不要和他有关系!” 洛长然点了点她额头,“你也没好到哪去。” “比他好就行。” “他的伤好了吗?” “快好了,”洛长宁顺嘴道。 洛长然笑睨她,“你怎么知道?去看过了?” 洛长宁脸一红,眼神飘忽,蹭的站起来,“我怎么可能去看他,我巴不得他躺着动不了呢。” “是吗?” “当然!”她大声强调,“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晚了父亲又有理由骂我了。” 说着就往外跑,没几步又停住,像是想到什么似得回过身来,眼神定在旁边的花灯上。 “咦,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个。” 洛长然心中一动,忙问,“你确定?” “恩,这个花……在哪见过……”她敲了敲脑袋,苦思冥想,“我一定在哪见过,好像不是灯,是……荷包!对了,荷包!” “是在陌寒身上看见的吗?”洛长然紧张不已。 “姐夫有带荷包吗?”洛长然歪着脑袋又想了想,“没有吧,我都没注意过。” “那你这种花的荷包是在哪见的?” “我也记不清了,”她使劲挠头发,“你让我回去想想,我好像有点印象,就是一时记不起来,你让我好好理一理。” 洛长然连连点头,满怀期待的看她,“一定要快点想出来。” “哦,知道了,”她嘟囔了句,边走边思索着离开了。 第53章 城 洛长宁这一回去就没了音讯,等了两天也没将她等来,洛长然坐立不安,又不能去侯府找她,焦躁的在屋里来回踱步。 逐月一阵风似得跑进来,气还未喘平就朝她道,“姑娘,我猜我听到了什么。” “什么?”洛长然哪有心情猜,直接问她。 “是有关三公子的案子,”逐月深呼吸了几下,“你知道太傅之女为何会去河边吗?” “为何?” “是我们侯府二公子相邀的!”她压低声音,“还特意让太傅之女一个人去,说是有话对她说,悄悄让人送的信,如今那信被丫鬟无意中发现了,已经作为证物交到刑部了。” 洛长然震惊不已,洛书那个书呆子老实刻板、恭谨守礼,会单独约未婚妻见面?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你听谁说的?” “长公主院里的姐姐,说是亲耳听到将军告诉长公主的,”逐月小声道:“而且还说刑部传二公子去问话,二公子矢口否认那信是自己所写,声称自己从未约过已死的未婚妻。” 难道是有人借用他的名义?洛长然陷入沉思,她觉得洛书应该没有说谎,那会是谁要杀太傅之女,还嫁祸到陆陌寒身上? “姑娘,你说会不会是二公子……” “别瞎猜,”洛长然蹙眉。 逐月悻悻的哦了声,不说话了,半晌之后似想起什么,小声开口,“姑娘,三公子的荷包……出事前我好像就没见他带了。” “你说什么?” 逐月一脸的犹犹豫豫,“我也不确定,好像是……那几日你一心钻研医书,整颗心吊在三公子发狂之事上,怕是不曾留意,我也只是远远看了眼,好像没有……也可能是我离得远,没有看清楚。” 这么说,那荷包有可能是太傅之女被杀之前就丢了的,洛长然仔细回想,可是满脑子都是陆陌寒发狂挣扎的一幕幕,那几日整日提心吊胆,哪有精力注意到其它,如果真如逐月所说,那究竟是什么时候丢的? 她想去问问陆陌寒,找陆明成帮忙,顺利去了监牢。 牢里阴暗潮湿,一股子腐臭味,洛长然一进去便被熏的捂住口鼻,直到最里面陆陌寒牢房门前才放下来。 他穿着囚衣,安静的坐在角落,鬓角垂着两缕散发,身上倒看不出来有没有伤,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感受到她的视线,他缓缓起身走过来,隔着牢门微笑看她。 洛长然心中酸涩难忍,拼命咬牙忍住泪意,上前握住他抓着牢门的手,“冷不冷?” 他摇头,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洛长然轻柔的抚摸他的脸颊,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陌寒,你没杀人对不对?” 他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自己也不确定,握着她的手蓦地松了。 “我知道你没有,我相信你,”洛长然低头缓解起伏的情绪,再抬起来时平静许多,“你的荷包何时丢的?” 他蹙眉想了想,在她手心写了个四,顿了一瞬又写了个五,洛长然问,“四五日之前?”他点头,具体也记不清了,当时控制不住自己,在哪丢的也不清楚。 洛长然微笑,“没关系,我再帮你绣一个。” 他神情松缓下来,温柔的看着她。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洛长然让逐月将食盒拿过来,一层层打开,全是他喜欢的,隔着牢门递进去,“等你吃完这些,我就来接你回家,你乖乖的先待在这儿,不要折磨自己。” 陆陌寒眼睛定在食盒上,听话的点头。 旁边狱卒插嘴,“陆夫人,差不多该走了。” 洛长然不舍的看着他,轻捏了下他掌心,起身离开。 牢房外,陆明成背身望着远处,目无焦点,不知在想什么。 洛长然走过去叫了声将军,他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三弟还好吗?” “恩,”洛长然迟疑了一瞬,问他,“你为何不自己进去看他?” 陆明成眸光闪烁,移开视线,沉声道:“走吧。” 二人一同回到陆府,洛长然告辞准备回自己小院,却被他叫住,疑惑的跟着进了偏厅,看到长公主和陆如苓也在,越发迷惑。 眼下已到用膳时间,长公主吩咐丫鬟传膳,待饭菜上来,也只是安静的吃着,不曾多说,洛长然奇怪不已,难道就只是一起吃个饭? 陆明成面无表情,随意吃了几口,放下筷子不紧不慢的问陆如苓,“如苓,你三日前酉时去哪了?” 陆如苓正在喝汤,闻言手一松,碗掉在了桌案上,汤汁流的到处都是。 “没,没去哪啊,”她垂眸道,神情慌张。 三日前?那不就是太傅之女出事那晚,酉时……洛长然猛地想到,自己醒来去找陆陌寒时与她撞在了一起,当时心系陆陌寒不曾留意,如今回想起来,她那日着实异常。 “没出门吗?”陆明成面容冷了下来,“那守门侍卫看到是谁?” 陆如苓双唇打颤,压根不敢看他,“出,出去了,我去……月满楼听曲了,天未黑就回来了,堂哥问这做什么。” 陆明成不说话,一双利目紧紧盯着她,猛地拍了下桌子,怒道:“你非要我审才说实话是吧!” 陆如苓被吓的打了个寒噤,立即跪了下来,却还是死撑着,“我做错了什么,堂哥为何要审我?” “你说你做错了什么?”陆明成起身指着她,“你一个女子,怎的如此心狠手辣,那太傅之女与你何仇何怨,你非要置她于死地?” 洛长然大惊失色,看向跪着的人,电光火石间想到他找自己问洛书之事的一幕,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她是骄纵任性,蛮横跋扈,可是杀人……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下得去手。 “我没有,我没有,”陆如苓面如土色,一迭声的否认,“明明是陆陌寒杀得,你怎么能赖在我身上,我没有杀人,你怎么能为了救弟弟而冤枉我,我也是你的亲人啊!” “冤枉吗?”陆明成闭目,显然气极,胸膛急剧起伏,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扔在她面前,雪白的纸张四散飞舞,落在她周围,“这是什么?” 陆如苓低头一看,身子软倒,两行眼泪滑下来。 洛长然扫了眼,好像是字稿,看的仔细了,才发现那字迹似曾相识。 “你还有何话说?”陆明成凛眉厉声道。 陆如苓浑身精气像是瞬间被抽空,呆呆的望着地面沉默不语,长公主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她不答,反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着哭着又笑了,眼泪顺着鼻梁流进嘴里,模样凄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你们心里他比我重要,他是你亲弟弟,我只是个堂妹,怪只怪我爹娘走的早,我有娘生没娘养,现在活该落到这一步……” “还不知悔改!”陆明成脸色铁青,“难不成有人逼你杀人,逼你嫁祸给三弟?自己心生邪念做了错事还有脸找借口!” “我没有嫁祸给他!”陆如苓矢口否认,“你们不信也罢,反正我没有嫁祸给他,是他自己倒霉。” “好,那你倒说说,你为什么要杀太傅之女?” “我……”陆如苓欲言又止,死死咬着唇,双拳紧握,指甲掐进肉里。 “你喜欢雍武侯府二公子,”长公主替她道:“将他的字练得惟妙惟肖,想来也下了番功夫,既然如此,当初为你择婿时为何不说?” 陆如苓低着头,还在做最后挣扎,“我没有,没有……” “如苓,我知道你心气高,可即便他订了亲,这世间好男儿还多得是,你怎能做出这等残忍之事,”长公主叹道,满脸的失望。 “我,我也不想……”陆如苓泪如雨下,“我一时气急,就轻轻推了她一下,谁知道她,她就掉水里了,我,我没想杀她的。” 陆明成和长公主沉着脸不说话,她忽然就慌了,扑过去抱住长公主的腿哀求,“我不想去牢里,堂嫂,堂哥,求求你们,不要将我送到牢里去,我不想去那里,去了那里我就完了,求求你们,我知道错了,你们帮帮我,帮我掩盖这件事,我会感恩你们一辈子的……” “怎么掩盖?”陆明成反问,“让三弟替你顶罪?” “他,他是男子,在牢里待上几日有什么,”陆如苓唇上一片殷红,恳切的望着他,“你是将军,肯定能保住他性命,他在山林都能生活,在牢里也能活下去的,我不行,我还未出阁,我不能进牢房……” 陆明成气得一巴掌甩过去,喘着粗气背过身不看她,平复了许久才冷冷道:“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你放心,我也会尽力保你性命,陆府会养你一辈子。” 陆如苓软趴在地上,没了一丝生气,满脸绝望,灰暗的双眸里泪珠源源不断往外涌。 洛长然看着侍卫将她拖出去,仍旧无法从震惊中回神,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洛书的,居然将他的字练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以洛书之名相邀,难怪太傅之女会相信,独身去赴约,岂料就这样含冤丧命。 一直回到小院都还在想,她说没有嫁祸给陆陌寒,那陆陌寒的荷包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莫非暗中还有人做手脚不成?阿宁说在哪见过那荷包,也不知回想起来没有,总觉得极有可能是认识之人。 不管怎样,陆陌寒的嫌疑总算是撇清了,陆明成说明日将陆如苓移交刑部,开堂审理之后就可以将他放出来,洛长然悬着的心稍微放下,连日来无法入睡,这下终于可以安心休息一晚。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被外面嘈杂声吵醒,刚睁眼坐起来,就见逐月推门进来,满面惊慌,“姑娘,堂姑娘自缢了。” 第54章 城 初夏时节,天气渐渐温暖起来,尤其是中午,耀眼金光普照大地,像是遥远的一个火炉,散发着微微热意,铺天盖地压下来。 洛长然站在背阴处,紧盯着刑部大牢的大门,听得那吱呀一声响,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立即朝他而去。 陆明成在前,领着他走到阳光下,眯了眯眼,再睁开,就见眼前出现个温婉女子。他微微一笑,率先离去。 洛长然上前两步,盯着陆陌寒憔悴的脸,忍不住流了泪,知道自个不争气,别开了脸低泣。 下一刻,整个人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抱着她的手臂没有什么热度,胸膛也是硬邦邦的,但她就是喜欢的不得了,双手揪着他的前襟,闷声不停的叫他,“陌寒,陌寒……” 陆府里外一片素白,仆人静悄悄的准备陆如苓的身后事,陆陌寒眼中闪过迷惑,洛长然跟他解释了一番,他沉下眼眸,神情难得一见的复杂。 陆如苓虽然死了,但给陆明成却是留下莫大伤疤,她知道自己免不了牢狱之灾,就算陆明成能保住她性命,后半辈子也要被人指指点点,而且永远也和洛书无缘,她不能接受,她是陆府唯一的嫡姑娘,地位显赫,从小被人捧着,怎么能受得了那样的生活。她宁愿死,一了百了,也是对陆明成心灰意冷,觉得这个府里没人再向着自己,所以留了封绝笔书,让陆明成为逼死她而一辈子自责,她就像被遗弃的孤儿,透过那双愤恨的双眸痛苦的看着周围一切,结束自己,也不让别人好过。 陆如苓已死,太傅也就未再纠缠,不过她喜欢洛书之事在金陵城不胫而走,给洛书造成极大困扰,短时间内没人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崔氏气得咬牙切齿,洛书也是瘦了一大圈。 经过灵堂时,陆陌寒突然停住脚步,看着四周一片惨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上去就砸,仆人惊慌的四散躲开,没人敢上前阻拦,洛长然试着拦了几下,被他一掌推倒在地,半天起不来。 香烛纸钱遍地都是,眼看着他要掀那棺木,陆明成一阵风的进来,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制服,吩咐仆人将昏迷的陆陌寒送回去。 逐月赶紧过来扶起洛长然,跟了过去。 胡太医很快过来,将一屋子人赶出去,把了半天脉没声响,洛长然在屋外等的心慌,又不敢进去打扰,急的团团转。 好不容易门开了,他张口就要之前的药方,洛长然方才已经让逐月备好,闻言立即送过去,那些药方基本都大同小异,胡太医皱眉仔细看了许久,又问陆陌寒第一次发狂前吃过什么,洛长然想了想,一一据实相告,连洛长宁给的两个核桃也未漏掉,他摸着花白胡子喃喃自语,一句也听不清。 “太医,他到底怎么了?”洛长然担忧的问他,他板着脸不耐烦道:“中毒了!” “中毒?”陆明成震惊。 洛长然也急问,“怎么会中毒,中的什么毒?” “哎呀,吵死了,”他烦躁的吼了声,砰的关上门又进去了。 看来是还没查出来,也对,若那么容易查出,之前也就不用请那么多大夫了,既然胡太医已经发现中毒,应该能找出法子治,洛长然安慰自己,静心在外面等着,直等到日落时分,他才疲惫的从屋里出来。 “胡太医……” “好饿,”他揉着肚子,慢慢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洛长然示意逐月去拿些吃的来,和陆明成走了过去。 “三弟到底中的什么毒?” “噬魂散,”胡太医慢悠悠道:“这种毒无色无味,入体消散于五脏六腑,毒性发作极慢,不会轻易要人性命,但会让人丧失心智,性情变得狂暴,中毒之人嗜血好战,无法控制自己行为。” 洛长然听得心惊胆战,将他所言仔细思索了一番,这么说那毒不是近几日才中的?还在想之前有何可疑之处,就听胡太医又喃喃道:“这毒世间少有,是我师父得意之作,外人不可能知道,奇怪……难道是……” “能解吗?”陆明成沉声问。 胡太医回神,摸着胡子摇头,“这种毒乃一百四十七种毒物制成,每一样分量次序都有严格要求,顺序改变毒性便千差万别,而且毒发需要诱因,解药也并非一种,除非找到他中的那毒,否则……完全解掉的可能不大。” 洛长然心中一紧,怎么找,他什么时候中的毒都不知道,脱口而出,“你检查不出毒因吗?” 胡太医双眼瞪圆,“我又不是神!” 洛长然被吼得咯噔一下,后退了两步,逐月在后面扶着她,将手中拿的糕点放在桌上,胡太医气哼哼的拿起来一个塞到嘴里,含含糊糊道:“我先想办法压制住他的暴虐之气,至于解毒……要不了命,慢慢来……” 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嘴里的糕点全吐了出来,手中剩下的半块放到鼻子底下用力闻了闻,脸色大变。 “怎么了?”陆明成狐疑道。 “这,这哪来的?”他将糕点扔在桌上,“谁做的?” 逐月吓得扑通跪倒,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陆明成拿了块看了看,“这有毒吗?” 逐月脸都白了,惊慌的拉住洛长然解释,“姑娘,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下毒。” 洛长然自然是相信逐月的,而且这糕点自己偶尔也吃,没见出现异常,正准备替她解释几句,胡太医忽然道:“你说他第一次发狂前吃了两个核桃?” 洛长然呐呐点头,看了眼桌上的核桃杏仁糕,蓦地明白了什么,让逐月将小厮送来的所有坚果都拿来,胡太医一一检查,末了神情凝重道:“果然是这个。” 这可是陆府采买的,陆明成凛眉让人传厨房的小厮来问话,未等人来,便有个侍卫跑进来,行礼之后朝洛长然道:“雍武侯府世子派人来问,五姑娘是否在此处?” “没有,”洛长然道:“出什么事了?” “来人说五姑娘已经两日未回府了,世子找遍了金陵城也不见踪影,所以来问问三夫人知不知道。” 阿宁失踪了?洛长然心思百转,总觉得和陆陌寒被陷害之事有关,在侯府致使陆陌寒发狂的那两个核桃,阿宁说是从她师父处顺来的,那么此事定然与她师父脱不了干系,可是她师父是谁? 陆明成审问了采买的阿福之后,派人去找了卖坚果的铺子,却发现三日前已经关门,掌柜的早没了人影。 难不成她师父是那个掌柜?洛长然禁不住怀疑,那阿宁会不会是被他抓走了? 因为陆陌寒爱吃,小院的核桃杏仁大多都进了他的肚子,毒素在体内残留,由于他冬眠之后的一个月内身体强健,几乎百毒不侵,所以未曾发作,如今时间一久,便慢慢显露,这几日服用的调息安神汤药中有一味药正好与之相冲,使得噬魂散毒发。 那些坚果是过年之前便采买的,洛长然想不通是谁处心积虑要害陆陌寒,思及他冬眠时有一日浑身结了冰霜,当时不知缘由,如今回想起来,约莫就是那杏仁汤喝的,顿觉不寒而栗。 好在找到了毒因,胡太医信誓旦旦保证可以治好他,洛长然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让逐月送他回去,他却没动,神情有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明成沉着脸道:“你认识下毒之人?” 洛长然吃了一惊,看向胡太医,他捻了捻胡子,“我也不大确定,不过我师父在我之前收过一个弟子,后来发现他心气不正将他逐出了师门,我是未见过他,只听说是北周人,医术很好,不在我之下。” 洛长然心念电转,猛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眼陆明成,他似乎也发觉,转身往外走,洛长然追上去几步,“大哥,阿宁……” “你放心,我会尽力救回她,”陆明成背着身子道。 “多谢。” 屋里熏香都拿了出去,只余下淡淡药味萦绕,陆陌寒闭着眼睛,睡梦中似乎也很痛苦,额头大颗大颗汗珠滚滚而落,洛长然细心的帮他擦拭,脑子里闪电般的划过之前发生的一幕幕。 陆陌寒去扁鹊堂换药时变得焦躁,她以为是对药味不喜,现在想来却是大有文章,还有他发狂的那几日,只有大夫在他昏迷时能近其身,趁机拿走他的荷包,还有给阿娘调的安神香,也是莫名其妙不见,那是扁鹊堂的东西,最可疑的便是石大夫了,洛长然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阿宁的师父。 果然没多久,侍卫传话回来,扁鹊堂已经人去楼空,暗探也查出,坚果铺的掌柜和石大夫来往甚密,铺子里有不少未来得及处理用来装药的瓶瓶罐罐,而且发现北周的常见吃食。 竟然真的是北周奸细,洛长然不明白他为何要害陆陌寒,思索了一夜,勉强猜出,或许是因为陆家军太过强大,北周若想扩展疆域,陆家是头号强敌,利用陆陌寒凶残之名令其自相残杀,陆家失势只是迟早罢了,可算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陆明成这个强将。 * 晨光缓缓洒向大地,如同母亲温柔拥抱自己的孩子。 陆陌寒眼皮刺痛,慢慢睁开,被光芒所晃,不由自主眯了眯,适应之后,发现目光中出现一个娇俏女子。 面容白皙,透着淡淡粉晕,双唇微闭,轻柔的呼吸拂在自己下颚,陆陌寒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又看,情不自禁的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她睫毛动了动,眼睛睁开,一言不发盯着他,眸中渐渐起了水汽。 陆陌寒伸手一捞,将她抱在怀里,听到她在耳畔发问,“陌寒,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摇头,将她抱的更紧,恨不得嵌进自己身体里。 她吸了吸鼻子,头埋在他颈间一遍遍呢喃,“陌寒,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胡太医今日开始为陆陌寒解毒,由于那毒素已侵入五脏六肺,解起来破费精力,洛长然便主动在一旁帮忙。 陆陌寒赤身坐在浴桶中,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肌肤缓缓而下,雾气缭绕,夹杂着药味四处飘散,洛长然心中小鹿乱撞,面上不敢表露丝毫,一派平静的给胡太医打下手,看着那细长的银针一寸寸插~入他身体里,前胸后背几乎被贯穿,心疼的无以复加。 眼看着胡太医选了最粗的一根还要往下扎,赶紧闭上眼睛,耳朵里听到陆陌寒一声闷哼,再睁开时就见他嘴角挂着一串黑血。 胡太医神情凝重,针灸之后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异常,便嘱咐洛长然看着,泡够两个时辰再出来,自个提着药箱溜了。 屋里就剩了他们二人,陆陌寒处于昏睡之中,脸上挂着汗珠,双唇微抿,眉头不时蹙一下,两条胳膊随意的搭在浴桶边缘,从内而外散发着刚健之气,偏偏面容俊秀清朗,好似山与水的结合,让人移不开眼。 洛长然脸红心跳,假装镇定的拿起水瓢帮他身上浇药水,眼神四处乱瞟了一阵,不知不觉又落到了他身上。 他睡着了,应该不知道吧,洛长然心想着,绕到他身前,手指在他脸上轻戳了下,没反应,再戳,还是没反应,洛长然放下心来,沿着他眉毛一路抚摸下来,停在唇上时蓦地被他捉住了手。 不会又要咬吧?念头刚过,就见他缓缓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她。 洛长然浑身热意直冲头顶,双唇发颤着解释,“我,我帮你解毒,胡太医说……适当的按摩,能,能让毒散的快一些。” 陆陌寒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眼中噙满笑意,洛长然立即抽回手,见他笑意更盛,一阵心虚,撇开头去拿水瓢。 两个时辰好难熬啊,洛长然欲哭无泪,尤其是陆陌寒醒了后,她便浑身不自在,又不能像上次那样撇下他跑出去,也没有花瓣可以遮挡水面,洛长然仰头望房梁,身体周围像是烧了一把火。 好不容易熬过去,却发现陆陌寒有气无力,几乎不能动弹,想到胡太医是说泡过药浴后身体会变得僵硬,之后才会慢慢恢复,认命的拿起里衣走过去,他倒好,理所当然的伸手扶住她肩膀,借力起身,洛长然闭着眼睛,摸索着胡乱将衣服往他身上套,不经意摸到他结实的胸膛,心跳声瞬间响彻整间屋子。 半扶半抱的将他弄出浴桶,没走几步他便倒在地上,连带着洛长然也倒下去,力量悬殊太大,洛长然拉了半晌也拉不起来,好在穿了衣服,忙去院子外面叫了几个侍卫进来帮忙。 他似乎不乐意,脸色沉了下来,洛长然才不管,指挥着侍卫把他弄到床榻上,刚松了口气,就被他拽倒,跌进熟悉的怀抱。 逐月端了药进来,不声不响的放下,关上门出去了。 洛长然伏在他胸膛,娇嗔道:“放开我。” 他不动,反而抱的更紧,洛长然索性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扑通乱跳的心渐渐落回实处。 “该喝药了。” 他摇头。 洛长然艰难的抬起脸,盈盈而笑,“乖,喝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眼睛蓦地一亮,眼神在她脸上流连不去,含笑点头。 洛长然端了药过来,心里颇有些好笑,他这般躺在榻上,还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然而只是个转身的瞬间,她便笑不出来了,陆陌寒自个接了药碗一口气喝完,顺手扔在地上,猛地起身,将她拉进怀里转了个向躺下。 洛长然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再看时已经躺在了床榻里侧,陆陌寒双手放在自己腰上,双眸晶亮注视着自己。 “你想做什么呀?”洛长然一派正经的问他。 他双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洛长然整个心提了起来,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可他终究是没有说出来,黯然垂眸,唇又紧紧闭上了。 洛长然心疼的搂住他,揉了揉他脑后头发,“慢慢来,不着急。”心道反正不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陆陌寒脸贴着她耳朵,被那小巧的耳垂勾的心痒痒,双唇小心的往上,轻轻吻住。 洛长然浑身一颤,本能的往后缩,被他箍住不能动弹,疑惑他方才明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如今这股大力却不知从何而来。 耳朵上温润柔软,带着微微湿意,他并没有立即离开,唇一直停在上面,左手不自觉在她腰上摩挲,指腹的热意透过薄薄衣料袭来,她浑身软绵绵的,双手无力的推了推他胸膛,他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洛长然盯着他眼睛,发现他眼中的自己越来越大,被他温柔的气息包裹,整个人晕晕乎乎。 轻柔的一个吻落在额头,她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感觉到他的唇沿着自己眉毛一路逡巡往下,就像自己抚摸他脸颊一般,眼睛,鼻子,带着热意轻拂她的面容,最后停留在嫣红双唇上方。 洛长然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一眨不眨望着他,却见他忽然闭上眼睛,头一歪倒了下去。 药效发作了。 失落还是轻松?洛长然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一切都很好,就想一辈子这样躺在他怀里,心里甜的像是沁了蜜,往他胸膛又蹭了蹭,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药浴需要连泡七日,翌日用早膳时,逐月问洛长然要不要自己帮忙,她还未回答陆陌寒便恶狠狠瞪了回去,吓得逐月一溜烟进了厨房不敢再出来。 洛长宁还未找到,也不知石大夫将她带去了哪里,会不会伤害她,洛长然很是担忧,只能寄希望于陆明成和洛禾,吩咐逐月一有消息便来通知自己。 陆陌寒泡了三天后气色好了许多,洛长然做了一堆好吃的给他,卖相虽然不好,味道倒还不错,他一点没剩全部吃完,到了喝药的时候就开始找借口,指着自己肚子意思吃太饱,喝不下去。 洛长然好话说尽也没用,只好板着脸威胁,“你若不喝以后都不准吃了。” 他很给面子的露出害怕的表情,端起药碗抿了口,五官皱在了一块,又放下了。 洛长然气得来回踱步,忽然福至心灵,试探着开口,“你若乖乖喝了,想做什么都行。” 果然就见他二话不说端起来仰头饮尽,哪还有之前纠结痛苦的样。 敢情是等着这句话啊!洛长然又好气又好笑,被他圈进了怀里,佯装不满的点了点他额头,“你现在心眼越来越多了。” 他一脸委屈,趁她不备在她脸上响亮的亲了口。 洛长然满心笑意,见周围没人,慢慢踮起脚在他脸上也亲了下,他唇角勾起,身子俯下来,洛长然下意识往后倒,脑后多出来一只手撑着,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面容不知何时已经离自己极近,唇上被他轻碰了下,凉凉的,带着药味。 只一下迅速离开,陆陌寒抬起头,忐忑不安的盯着她,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双手却是牢牢抱着她不肯松开。 洛长然满脸红晕,不好意思正眼瞧他,眼睛没有焦点的盯着他下颚,心早就飞到了白云深处,软的一塌糊涂。 两人都不吭声,安静的抱在一起,许久之后,洛长然才低声开口,“陌寒。” 他眸光瞬间收拢,聚在她身上,心里七上八下。 “我很喜欢。” 陆陌寒眸中散出亮光,笑意自眼角缓缓蔓延。 洛长然看着他,也开心的笑了起来,对他的心意什么时候改变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好像很顺其自然的就到了这一步,前世种种早已是过往烟云,现在的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人。 她想和他白头到老,携手共度余生,不惧任何艰难困苦,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充满力量,什么都不怕。 陆陌寒喝了药睡着后,洛长然将尘封的首饰盒翻出来,找出那翡翠镯子坐在窗前看了又看,小心翼翼的套在自己手腕上。 恩,真好看。 还记得长公主给自己时自己有多么的不情愿,如今竟然有些庆幸,还好是自己,还好是他。 外面传来脚步声,听着似乎是一路小跑而来,洛长然将盒子盖上,从窗户探出头,就见逐月急急忙忙往这边跑。 “姑娘,五姑娘找到了。” 第55章 城 洛长宁是在百里之外的荒村被找到的,石大夫被陆明成和洛禾两方人马围追堵截,眼见形势危急,便以她性命要挟,多少算念着点师徒情意吧,不曾伤害她,脱身后便放她回来了。 逐月说她受了惊吓,一回府便高烧不退,眼下还昏迷着。 洛长然想去看看她,思及侯爷,瞬间打消这个念头,去找陆明成问了下具体情况。 原来那石大夫叫石丰,是北周淮王的人,淮王奉命镇守北疆,十多年前陆明成父亲就是败在他手上,失了五座城池,也丢了陆陌寒,陆明成成年后率军击败北周大军,夺回失地一雪前耻,之后北周与陈国议和,平息干戈,淮王在北周逐渐失势,与陆家可算世仇。 石丰也确是胡太医被逐出师门的师兄,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再思及之前所发生的事,一切都像是他安排好的,接近阿宁,借由采买小厮之手将噬魂散药水浸泡过的杏仁榛子送进陆陌寒口中,然后利用那安神香促使陆陌寒毒发,阿宁从他那顺回来的两颗核桃阴差阳错帮了他的忙,之后又以调息药方所含药草加重陆陌寒毒性。如今想来,就连胡太医师父逝世也是令人深思。 陆陌寒喜好的食物都摸得一清二楚,这个石丰必是对陆家兄弟探查已久,此次让他逃脱,日后还不定有什么大祸等着,洛长然总隐隐有些不安,阿宁说他武功高强,不在陆明成之下,可见之前一直故意隐瞒,又是个用毒高手,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七日后,陆陌寒身上之毒基本解了,只剩些余毒,服药调理个把月便可。他这几日大半时间都在沉睡,几乎连门也没出过,憋得浑身不自在,如今不用泡药浴解毒了,很是高兴,拉着洛长然就往外走。 “去哪啊?” 他神秘兮兮的一笑,抿着唇往马厩方向而去。 马厩里一排高头大马,皆是上等良驹,陆陌寒一眼便挑中了陆明成的战马,管马厩的小厮满脸为难,不敢往出牵,陆陌寒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吓得立马去解缰绳。 马儿还有些不乐意,打了个响鼻磨蹭着不肯出来,洛长然道:“要不换一匹吧?”陆陌寒没反应,走过去与它对视了片刻,它便乖的跟小白兔一样。 洛长然摇头轻笑,冷不防被他抱起扔上了马,吓得赶紧抓住马鞍,刚要说我不会骑马,余光里闪过一道影子,下一瞬他已经稳稳坐在了身后,马儿似与他心意相通,甩开蹄子奔出了府。 一路疾驰,两边景致迅速往后退,洛长然靠在他怀里,心想着幸亏陆府位置偏僻,若是在闹市里,这么跑必得出事。以前没骑过马,竟不知纵马狂奔是如此的酣畅淋漓,身体里每根筋骨似乎都舒展了开来,风沙拂面,不但不觉得疼,反而清爽无比,连日来各种积郁瞬间一扫而空,忍不住想放声大喊,想开怀大笑。 不过这只是刚开始的感觉,很快她便发现并没有那么美好,屁股底下颠的生疼,胸腹间也起起伏伏,几欲作呕。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陆陌寒让马儿速度慢了下来,强行扳过她的脸看了看,眉头一皱,抱起她横放在马背上,头靠在自己肩膀。 洛长然闭眼缓了缓,听着慢悠悠的马蹄声响在耳畔,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定平和。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望无际的草林,周围全是小草,绿油油的一大片,零零散散的种着几棵树,树的后面是个简陋亭子,看着像是个岗亭,不过已经废置,走的近了才发现他们在山坡上面,下面俨然有条小路。 陆陌寒将她从马上抱下来,牵着她的手在草地上散步,洛长然面含笑意,一声不吭陪着他,走的累了就地坐下,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几声,她讪讪一笑。 “有点饿了。” 陆陌寒起身跑了,不一会儿左右手各提了只野鸡回来,邀功似得往她跟前一递。 “我去捡柴禾,”洛长然喜道。 他笑着点头,去找水源宰杀,两人分头行动,倒是配合默契。 两只野鸡被烤的油光发亮,陆陌寒很有经验的用刀划了两下,不时翻转,洛长然好奇,凑过去问他,“你以前在山中就是这样过的?” 他呆了下,缓缓摇头。 见到陆明成之前,他没有吃过熟肉,活的如同野兽般,只要能填饱肚子,管它虎狼蛇虫,从来都不在乎是什么,直接生吞下腹,那样的自己她会害怕,会不喜,所以他努力改变,变成正常人的样子,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以前的事,即便她能想象到,他也不想与她交谈这些。 他眉宇间的抵触情绪洛长然看的分明,没有再多问,看向野鸡,“什么时候能好?” 陆陌寒微微一笑,拉着她躺在草地上,望着湛蓝天空,惬意的将手枕在头下。 洛长然轻捶他胸膛,“奇怪,你不饿吗?你不是最喜欢吃吗?” 他俯视怀中小女人,眸中带笑,不欲回答她的问题。 “你就装吧,”洛长然撇撇嘴,仰面躺在他臂弯,被他往上提了提,枕在了胳膊上。 “也好,我们就这样躺着看看天空吧,”洛长然娇笑,“我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你这样躺在一起。” 陆陌寒唇角微勾,心道我却是梦到过好几次,如今终于实现。 清风拂面,草长莺飞,天地间相隔那么远又那么近,远到怎么也无法触摸,但又可以清晰看到每一朵白云聚散离合,每一束霞光洒向大地,温柔的包裹着茫茫绿色中相依的人儿。 美美的饱餐了一顿,二人便回了府,事实证明,陆陌寒的确在装,两只野鸡洛长然只吃了个大鸡腿,其它都进了他肚子,而且他是毫不客气,连推让都没有,洛长然有点不高兴,想去抢来着,被他轻松摁进怀里,等挣扎着起来,已经只剩下一堆骨头。 这点小矛盾直接导致陆陌寒被冷落,回去的一路上洛长然都未搭理他,等进了府,也是一声不吭准备回自己院子,陆陌寒沉默跟在身后,心里别提多委屈,按照他的预估,她的食量就是一个大鸡腿便能搞定的,而且晚上回来还有晚膳,他不想让她贪新奇吃撑,错了吗? 这厢正纠结反思,感觉身上多了道视线,威严十足无形中带着压力,立即抬起头,就见陆明成黑着脸看他,“赤虹呢?” 赤虹乃陆明成的宝马,就是被陆陌寒私自骑出去那匹,陪陆明成沙场征战多年,勇猛无敌,陆明成跟儿子似得宝贝,别人碰都不能碰一下。 眼见陆陌寒指了指马厩方向,一副大无畏的样子,洛长然赶紧补充了句,“赤虹很好,没磕着没碰着,大哥放心。” 陆明成视线在她面上一扫,神色稍缓,“你们去哪了?” “随便转转。” “你身子刚好,不宜激烈运动!”陆明成朝陆陌寒道:“安心待在府里,不准出去乱跑!” 陆陌寒眼里流露出不情愿的神色,他加重声音,“听到了没!” 洛长然理解他担心陆陌寒独自外出遭遇不测,但让他一直待在府里也不是个事儿,正想着怎么给他求求情,就听陆明成又道:“若实在待不住,就随我去军营!” 陆陌寒不搭理他,头也不回的拉着洛长然离开,陆明成在后面喊,“再让我知道你动赤虹,我饶不了你!” 这句话对陆陌寒毫无威慑力,他已经开始暗戳戳的策划下一次出游,就他们两个人,走的远一点,最好一天回不来。 洛长然可不晓得他这些小心思,离开陆明成视线就甩开他的手,摆明了我还没消气。 陆陌寒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哄她,见周围没人,忽然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下,然后眼巴巴望着她。 她说过喜欢的。 洛长然脸一红,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彻底没了脾气,恶狠狠捏了捏他脸颊就当出气,其实原本也就是耍耍小性子而已。 携手回到小院,房门口坐着个鹅黄身影,一见他们进来立即起身,惶惶不安的不敢上前,眼圈红红的,神情颇是憔悴。 洛长然有些心疼,她只是想拜师学艺罢了,又何错之有,怪只怪太单纯识人不清,仔细想想,石丰似乎也没有利用她做什么,最多从她那得到一些消息,应该多少是有一些师徒情分的。 “四姐,我对不起你。” 洛长然走过去摸摸她额头,“烧退了?” “恩,”声音浓重带着鼻音。 “走吧,先进去。” 逐月帮洛长宁倒了杯水,她端起来喝了几口,一脸的视死如归,“四姐,你打我吧,都怪我之前不听你的话,轻信于人,害的姐夫遭了这么多罪,我后悔死了,你打我吧,我保证不还手。” 洛长然失笑,“你以为自己多大本事?那石丰早就做足了准备,有你没你这件事都会发生。” “真的吗?”洛长宁蹙眉,不等她回答又道:“这倒是,师父一向心……”话到此处一顿,面现怒意,“他已经不是我师父了,我将他逐出师门了。” “哦,徒弟逐师父……”洛长然低语。 “反正就是没有关系了,”洛长宁手一挥,“那日我回去,想起来那荷包是在他那见的,当时就觉得有鬼,气冲冲的去找他对质,没想到刚好碰到去跟他传消息的人,偷听了他们说话,他自知在金陵待不下去,连夜就跑了,哼,跑就跑吧,还要挟持我,我叫了他那么多声师父,每天含辛茹苦的伺候着,他就这样对我,若非齐进,保不准我就被掳到北周去了,想想都觉得凄惨。” 原来那荷包真的是石丰来看诊时顺走的,还有给郑氏的假的安神香,陆陌寒跑出去那日石丰亲眼见陆如苓将太傅之女推下水,暗中指引着他到了河边,卫韦找到他带回去后,石丰便将荷包扔在了那里,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在,他知道陆明成肯定会救陆陌寒,但是这一救必是元气大伤。 念及洛长宁年纪小不爱看书,洛长然没有指出她‘含辛茹苦’的错误用法,只是略感疑惑的问了句,“怎么还有齐进的事?” 洛长宁颠三倒四的讲述之后,洛长然大概明白,她气势汹汹去找石丰时,半路上遇到齐进,鉴于二人近期关系好转,齐进主动向她表达了善意的问候,她没有搭理,齐进觉得她可能是没听见,又凑了上去,被她震天动地的一个“滚”惊住,待她去了扁鹊堂,回过神来的齐进约莫是察觉不对劲,便跟了过去,但是等到天黑也没见她从里面出来,进去找了一圈,一个人影也没有。 齐进这孩子虽然邋遢,但心还是很细的,冷静的分析了一下,派人跟洛禾传了个话,自个顺着他们逃离的马蹄印追了去,在一个三岔口走错了道,耽搁了一日,等找到她时,他们已经在金陵百里之外的小镇上了。 当地父母官与国公爷曾有过一面之交,齐进亮明身份后很顺利的借到了官兵,但是石丰狡猾如狐,一早得了音讯,乔装改扮跑了,齐进追进了荒林,正好洛禾和陆明成的人马赶到,三面围攻,将他堵在了荒林里,他没法子,以洛长宁性命要挟全身而退。 此事之后,洛长宁颇多感慨,若非齐进一路追寻,通知洛禾陆明成路线,以石丰的能耐,只怕自己这会儿已经到了北周,成了孤苦的可怜虫阶下囚。 洛长然安慰她,如今没事了就好,她连连点头,对齐进可谓感恩戴德,洛长然打趣不如以身相许,她感谢之意立马烟消云散,“不可能!我才不要他!” “不要谁?” 说曹操曹操到,齐进灰头土脸的进来了,满眼的好奇,洛长宁皱着小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嫌弃的别过脸。 “你这是干什么了,弄成这幅样子?”洛长然憋着笑问他。 他潇洒的甩了甩头,将散发胡乱拨拉了一下,兴冲冲坐过来,“方才跟梁横蹴鞠,我连赢了五局,打的他是屁滚尿流,哈哈,真是痛快!” 言罢意犹未尽的望向陆陌寒,“表哥……” “梁横?”洛长然不动声色挡住他视线,岔开他准备相邀的话,“就是那个清河王世子?” 清河王梁充乃梁国大将,梁国国力衰退之际,梁充遭奸臣诬陷带领十万将士投靠陈国,之后陈国与南越国联合,吞并瓜分梁国,梁充功不可没,被先帝封为清河王,镇守青州,许是因为他有投敌卖国的先例,加上他身边十万誓死相随的将士,先帝对他一直有所防备。在金陵城为清河王开府,赏赐良田家仆,让世子梁横从小与皇子一起入宫读书,一应待遇堪比皇亲,明着看是恩宠无双,其实不过是变相的囚禁罢了,梁横虽然在京城风光无两,但实际与质子无异。 说起来这梁充在梁国做将军时并不姓梁,似乎是因为姓氏犯了国号,便改姓为何,投靠陈国后才恢复原本姓氏。 梁横仗着皇上‘宠爱’,自恃身份高人一等,在京城一向横着走,齐进怎么跟他搅和到一起去了。 洛长然看了眼偷偷听他们说话的阿宁,想起世家中流传已久的一个称号,因为清河王府坐落在南边,雍武侯府在北边,南有目中无人的梁横,北有嚣张跋扈的洛长宁,所以号称南横北五,当然阿宁整日在外面野,是有嚣张跋扈的时候,但程度绝对远远不及梁横,顶多算刁蛮任性,只不过她身为女子,即便这般也已是大大的出格了,是以被与臭名昭著的梁横并列,侯爷第一次听到此称号,气得几天没睡觉,关了阿宁整整一个月的禁闭,让她思过,她自个倒是不在意,一个月满放出来后照样我行我素。 “你跟他一早有来往?”洛长然好奇问道。 齐进摇摇头,“没打过交道。” “那怎么会一起蹴鞠?”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齐进撇撇嘴,“就是要压压他的气焰。” 一向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齐世子居然变得如此正义凛然,洛长然颇是惊讶,“他惹到你头上了?” “那倒没有,”齐进哼了声,悄悄瞅了眼洛长宁,转移话题,“表嫂,表哥没事了吧?” “恩,毒已经解了。” “太好了,表哥,我带你出去庆祝庆祝。” 陆陌寒眼睛亮了亮,看向洛长然,齐进兴奋道:“表嫂,你也去。” “去哪?” “天香楼新来了一个厨子,做的菜那叫一个香,尤其是烤羊腿儿,表哥不是喜欢吃吗?一道去尝尝鲜,我请客。” 陆陌寒眼睛更亮了,连连点头,他这几日解毒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馋了,洛长然抗拒不了那渴望的眼神,就答应下来,话音刚落,洛长宁便凑上来,“我也去。” “我请我表哥表嫂,你凑什么热闹,去去去,一边儿去……”齐进挥挥手。 洛长宁不满的砸桌,“我要去,我就要去,你拦得住我吗?” “要去也行,你付账,好歹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就给你这个机会报恩吧。” “我没银子!” “那就没办法了,”齐进无奈的耸耸肩。 洛长宁牙齿咬的咯咯响,猛地扑过去,“小气鬼,铁公鸡,我看你的毛能不能拔下来……” 齐进被她折腾的嗷嗷直叫,“疼疼疼,住手,对半,咱两一人一半行不行,哎呀,放开我,你个小流氓,别动,啊……你去,去去去,让你去还不成嘛……” 这对冤家,洛长然摇头失笑,看到陆陌寒眼里也带了笑意,心里暖洋洋的,进到里间拿了件外袍让他换上,四人一道出了门。 洛长然对这家酒楼可谓记忆深刻,上到二楼从刘倌那间屋子过时仍觉得浑身发寒,陆陌寒握住她的手,齐进和洛长宁在前面吵吵闹闹,走着走着忽然停住,洛长然从他们二人之间的缝隙看到,洛长平和沈初正好从前面雅间出来。 没想到竟然又一次在此地相遇,洛长平看到陆陌寒,吓得浑身一哆嗦,往沈初身后躲了躲,洛长宁嬉笑声响起,“三姐,好巧啊!” 洛长平垂着头应了声,一副受惊的可怜样。 沈初什么也没说,拉着洛长平从他们旁边而过,经陆陌寒身边时脚步微顿,居然朝他笑了下,然后头也不回的下了楼梯。 洛长然心中蓦地收紧,想到前世他下令万箭齐发射杀陆陌寒的一幕,脸色发白,呼吸瞬间加重,陆陌寒发觉,紧张的看她,洛长宁往前走了几步不见他们跟上来,回头一看,惊呼,“四姐,你怎么了?” 洛长然摆摆手,“差点跌倒,没事。” “哦,你小心点。” 洛长然点头,不知不觉攥紧了陆陌寒的手。 陆陌寒满腹狐疑,知道她在说谎,看她的样子,像是在害怕什么,沈初吗? 思索了没多久,菜肴一上来,他便将所有事抛诸脑后,专心致志的吃起来,洛长宁和齐进为一盘凤尾鱼翅争得面红耳赤,他见洛长然一直盯着看,以为她也想吃,二话不说端过来放在她跟前,齐进和洛长宁争抢动作立停,筷子不敢往过伸,可怜巴巴的异口同声道:“表哥,你怎么这样!” “姐夫,你怎么这样!” 话落发觉此语默契十足,互瞪了一眼,同时撇开头。 洛长然忍不住扑哧笑了,这么看来真像一对斗气的小情人,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他们真能走到一起?可是前世阿宁是嫁给了那清河王世子梁横,她自然是不愿意的,成亲当日逃婚,被侯爷抓回来后绑上了花轿,之后将清河王府闹得鸡飞狗跳,不到一年便自休于梁横跑了,金陵城传的沸沸扬扬,有说她在五安山出家的,有说她跟了山匪的,至于她究竟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洛禾找了七年也没找着。而齐进前世压根没有娶妻,先是在金陵城晃悠,晃到二十三岁便出外云游,好几年才回来一次,也不知如何说服的国公爷,直到洛长然死,也没见国公府为他操办过婚事。 今世这对小冤家倒是搭上了线,就是不知能不能修成正果,洛长然盯着他们沉思,冷不丁眼前出现一只晃动的手,她眨眨眼,就见洛长宁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四姐,你看齐进看傻了?” 洛长然轻咳了声,下意识瞄了眼旁边的陆陌寒,对上他不满的目光,呵呵干笑了两声,“胡说什么,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呀?”洛长宁不怀好意的偷笑,眼神在她和陆陌寒之间来回逡巡。 洛长然一本正经的开口,“我在想你明年就及笄了,恩……世子似乎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如果近日见到大哥的话,我想……” “唉唉唉,四姐,这个好吃,你尝尝,”洛长宁赶紧打断她的话,夹了个蘑菇放到她碗里,又殷勤的帮她盛汤,“这也好喝,你多喝点,养好身子……” 洛长然莞尔失笑,看了眼狼吞虎咽的齐进,就此打住,将她奉上的汤顺手递给陆陌寒,“来,多喝点,喝完让阿宁帮你盛。” 酒足饭饱,天已经黑透,四人在天香楼门口分开,齐进和洛长宁扭头各走一边,洛长然和陆陌寒上了马车,走了没多久就见逐月撩开帘子钻进来一个头,满眼笑意,“姑娘,我看到世子偷偷折返,护送五姑娘去了。” 第56章 城 七月的夏季,碧蓝天空万里无云,一顶骄阳炙烤着大地,路边花草树木都无精打采的,鸟儿也关上了嘴懒懒的停在树梢打盹,听到路上有马车经过,动也不动,只有知了不知厌烦的一声声鸣叫,聒噪不已。 马车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帘子撩开,首先钻出来一位俊秀男子,他落地之后转身,将随后的娇俏姑娘抱下马车,携手进入。 这院子是陆府在城郊的别院,就坐落在上次陆陌寒带洛长然骑马散步的草林之间,位置极为隐秘,荒废已久,少有人知道,暑气闷热,陆陌寒在陆府待不住,在军营练武又总是找不到对手,兴致缺缺,洛长然便想着带他来别院住一段时间,就当避暑,跟陆明成提了提,他欣然应允,暗中派了一队侍卫保护。 洛长然进了门就开始四下打量,很古朴的感觉,前院很宽敞,只有一间屋子,应是会客之处,通过青石板路,还未走近圆形拱门,一股清淡香味便迎面而来。拱门之后是一曲折游廊,廊道皆由石子铺成,细看之下,每颗石子都是大小形状相等,廊道两侧种满了木槿花,正是七月时节,花开满园,香味袭人。花木掩映间有一座亭子,里面的石桌上零散的落了几片绿叶,沿着廊道一直走到尽头,坐落着一排屋舍,青砖黛瓦,苔藓成斑。屋舍前面,一方小小的水池,水面上飘满了盛开的荷花。 这屋子看起来有不少年头了,应是修缮过多次,洛长然推开其中一间门,里面窗明几净,日常所需一应俱全,是逐月前几日带人来收拾好的,粗略扫视了一圈,很是满意,让人将行李放进去。 逐月在门外小心提问,“那三公子……” 洛长然还未说话,陆陌寒便挤身进去,洋洋洒洒往榻上一坐,其意不言而喻。 逐月憋住笑看洛长然,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晌后,“就这样吧。” 在马车里闷了许久,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洛长然让逐月准备沐浴,水烧好后起身去隔壁房,陆陌寒屁颠屁颠的跟在她身后,洛长然没好气的回头,“你要干什么?” 他抹了两把额头的汗,扯了扯衣领,意思自己也要洗。 “等着,我先来,”洛长然道,见他仍旧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没有离开的意思,当下面红耳赤,推开他砰关上门,“想得美!” 陆陌寒:我只是打算在外面等着,什么都没想啊! 晚风徐徐,花枝轻颤,落了满园的木槿花被风旋起,飘荡着停在水池边、亭台里,恋恋不舍的望着给予自己生命的翠绿枝叶,还有身下的广袤大地,不久之后,它们将会融入其中。 洛长然坐在亭子里望着满地落花出神,来的时候他们还盛开的无比灿烂,短短一日不到,便成了这幅凄凉光景,倘若自己没来,它们的存在更是无人知晓,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只为成就一时光华。 其实想想,人生不也如此,如果没有遇到珍惜之人,没有敞开心扉迎接光明,再辉煌的生命也不过是黄粱一梦,什么印记也不会留下,自己前世的十年不正是这样,如今想来,真的就如一场梦。 还好老天厚待自己,生命可以重来,以前听人说木槿花每一次败落都是为了下次更好的盛放,洛长然觉得上天给自己这个机会,就是为了让今世更加灿烂,不止自己,还有陆陌寒他们,可是自己能阻止这又一次败落吗?思及长公主滑胎之事,还有沈初和石丰,只觉得防不胜防,她实在没多少信心。 陆陌寒走进来,在她旁边坐下,见她神情郁郁,关切的望着她。 洛长然笑了笑,“陌寒,我跟你讲个故事。” 他点点头。 “唔,有一个富贾,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长得楚楚动人,而且善解人意,小女儿差了点,脾气也和父亲不相投,所以这个富贾只喜欢大女儿,两个女孩儿长大后都喜欢上了一个书生,但是书生喜欢小女儿。后来富贾拆散了这对有情人,将小女儿嫁给了有权有势的官家公子,小女儿很难过,对那位公子冷言冷语,整整十年,正眼都没瞧过,她只喜欢书生,哪怕书生娶了大女儿。书生考取功名做官之后,有一天约小女儿见面,小女儿很高兴的去了,她不知道公子跟着她,直到杀手出现,公子为了救她身首异处,她才看清,书生早就变了,只是利用她杀公子而已。她很后悔没有好好待公子,心想如果能重来一回,一定远离书生,好好保护公子,老天看她可悲,在她临死时赏了她一个梦,在梦里她回到了刚刚嫁给公子的时候,她全心全意照顾公子,渐渐喜欢上了公子,可是她发现,周围有很多人都盼着公子死,不止书生,还有其他人朝公子下手,她很害怕,怕自己保护不了公子,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提前动手杀了书生,可她又怕犯了杀戒上天便不会再庇佑自己,将这个梦收回去。陌寒,你说……她该怎么办?” 陆陌寒定定望着她,眸中神色复杂难辨,许久没反应。 洛长然有些心慌,咬了咬唇,“你说……她要不要杀了书生?” 陆陌寒起身进了屋,不一会儿拿了张纸出来,洛长然接过,上面写的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须杞人忧天,世事无常,顺其自然即可,以恶制恶,必为万恶之源也。 洛长然眼眶不觉红了,是啊,自己若是现在杀了沈初,一生都要背着杀人犯的罪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能苟且度日,也难逃良心谴责,如何心安理得的与陆陌寒厮守。而且永无宁日,日后都将生活在谎言之中,一旦被发现,陆家必定陷于险境,黑暗中窥伺已久的铁爪都会毫不留情的朝他们伸去,不是白忙一场吗?后果可能还会更糟。 以不变应万变,多加防备其实是最好的法子,毕竟沈初只是文官,独自做不了那些事,她不知道前世害死陆明成和陆陌寒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其间曲折又是如何,没办法让他们提前化解危难,更不能与他们去分析讨论,只能让他们多留心。之前就是这样想着,许是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心绪难免受到影响,控制不住的往坏处想。 陆陌寒拉她坐在自己腿上,他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觉得肯定和自己有关,之前看书上说女人多愁善感,这下是真的信了,他以为她是被前段时间那些事吓到了,所以抱住她安抚安抚,这一抱就不舍得放开了,让她头靠在自己肩上,手臂越圈越紧,她似是有些不舒服,嘤咛了声,吓得他赶紧松开了些。 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气温宜人,他却没有丝毫凉爽的感觉,反而越来越热,口干舌燥,小心的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女人,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入睡,无奈的笑了笑,起身抱她进屋。 洛长然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麦色肌肤,衣衫半松,胸膛微微起伏,而她的脸与那肌肤几乎是零距离接触,她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上面细小的绒毛随着自己喷出的气息轻轻摇动。 悄悄咽了口唾沫,洛长然缓慢起身,发现自己只着中衣,外衣胡乱卷成一堆堆在床尾,她小心翼翼的爬过去,抱着外衣准备下去,一直脚刚跨过外侧的陆陌寒,就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未及看过去,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向了他,手被他紧紧攥着。 洛长然面红耳赤,他是侧身而卧,自己两只脚各在他身体两侧,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这个姿势……着实不雅观。 陆陌寒好整以暇的看她,手指不怀好意的在她掌心轻挠,洛长然心中一阵悸动,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忽然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下,趁他愣神的功夫,手脚并用爬下去打开门,让逐月进来伺候。 他坐起身,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沉默的穿衣洗漱,逐月帮她梳妆完退了出去后,他走到铜镜前,拿起梳子转着看。 洛长然夺过来让他坐好,慢慢帮他梳头,他的头发很柔顺,黑如泼墨,一梳到底,洛长然纤细的五指没入发中,感受着发丝在自己手中缓缓流淌,心中涌起异样的情绪。 结发夫妻信,一绾青丝深。 他们是夫妻。 仔细束好发,刚放下木梳,他便转过身来拉了她一下,洛长然不防,跌进他怀里,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唇上一热,气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堵住。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睫毛颤动,情不自禁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唇温柔的在自己唇瓣摩~挲,一点点抿掉自己唇上胭脂,缓缓辗~转啄吻,然后试探性的伸出舌尖轻~舔了下,似乎不满于现状,强势的撬开她的贝齿。 他生涩而本能的加深这个吻,呼吸变得灼热,唇齿间一片湿~润,鼻翼里充斥着她的清甜香味,他的心抑制不住的狂跳,紧紧搂着自己的小女人,恨不得永远也不放开。 洛长然两只手无力的搭在他肩膀上,脑子里晕晕乎乎,脸上泛了红~潮,眼前也雾蒙蒙的,双唇轻颤着承受他的亲吻,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两声尖叫相继响起,惊得一把推开他,就见齐进和洛长宁并排站在门口,双双捂住眼睛,异口同声。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第57章 城 陆陌寒脸色铁青,直接过去将他们拎了出去,用力关上门,洛长然脸红心跳,不敢抬头看他,听到脚步声再一次接近,被他搂进怀里,大有卷土重来的架势,吓得连忙讨饶。 “别,齐进和阿宁还在外面。” 他沉下脸,明显不高兴,在她额头亲了下才放开她。 洛长然整理好仪容,深呼吸几口气打开门,洛长宁和齐进听见开门声,同时又捂住眼睛,从指缝中将她打量了半晌才缓缓放下,脸上表情如出一辙。 “你们怎么来了?” “四姐,我……”洛长宁刚开了个口,感觉一道冷风袭来,心惊胆战的看了看出现在洛长然身后的陆陌寒,立马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甜甜回道:“我带郑姨出来散心,顺便来看看你们。” “阿娘来了?” “是呀。” “在哪?” “在那,”洛长宁手指向凉亭,那儿坐着个中年妇人,闻声起身,双目含泪叫了句阿然。 洛长然急忙过去,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阿娘,你还好吗?” “我没事,没事,”郑氏拍拍她的手背,满面关切,“孩子,你受苦了。” 洛长然笑着摇头,扶她坐下,朝陆陌寒招手,让他过来。 陆陌寒垂着头,神情局促不安,磨磨蹭蹭的不肯动,齐进直接拽着他往过走,边走边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啊,不对……丑相公……丑姑爷……反正是迟早要见的。” 洛长宁笑嘻嘻的跟在旁边插话,“姐夫长得这么俊,哪里丑了。” “有我俊吗?” “你丑死了,比癞□□还丑。” “你眼瞎。” “你瞎……” 两人斗着嘴进到凉亭,陆陌寒拘谨的站在旁边,表情僵硬,额头居然有细汗冒出。 郑氏更是不敢看他,眼神在洛长然和洛长宁脸上打转,脸上明显有些惧意,倒是相信女儿,没有乱了方寸。 “阿娘,你别怕,”洛长然安慰她,“陌寒他已经好了,”耐心将中毒的前因后果跟她说了一遍,加上洛长宁一番自我忏悔的诚恳说辞,郑氏听得一愣一愣,半晌反应不过来。 洛长然说完安静等着她消化这段话,阿娘在侯府待久了,从来与人无争,两军之间的阴谋算计她自然无法立即领会,而且中间还夹了个陆如苓的死,是得让她自个顺一顺。 然而这长久的沉默在陆陌寒看来无异于凌迟,他浑身都出了汗,腿肚子都在打颤,面对豺狼虎豹也没有这般紧张过,生平头一次如此不安,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吓了处于震惊之中的妇人。 良久之后,才听妇人面如土色的问了句,“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还能骗阿娘不成,”洛长然抱着她胳膊摇了摇,洛长宁也道:“郑姨,你就相信吧,姐夫不是坏人,四姐又不聪明,她怎么可能编出这么多事来诳你,而且你看姐夫……现在不乖得跟小绵羊似得。” 郑氏半信半疑的扫了眼陆陌寒,还是不敢多看。 洛长然瞥了洛长宁一眼,就你机灵! “哎呀,我还是第一次见表哥这么温和,”齐进在旁边感慨,“想想之前被他虐待的日子,简直就跟噩梦……”话未说完被阿宁捂住嘴,强行拖走,“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唔唔……”齐进弱弱的挣扎了几下,眸中透出笑意,双手握着她手腕走了。 “别听他胡说,他老喜欢跟陌寒闹着玩,”洛长然内心愤愤,面带笑容补救,“他们表兄弟一向亲切,是吧陌寒?” 陆陌寒忽然被点名,诚惶诚恐的看向她,接收到她的眼神示意,连连点头。 洛长然让逐月去准备茶水,拉着陆陌寒站到郑氏面前,“阿娘,他真的很好,你看看,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 郑氏这才小心的抬起头,细细打量起来,面容俊秀,英武不凡,眼眸如泉水般清澈,透着几分不安,长身玉立,与旁边的女儿极为相配,自上往下,再从下到上,来来回回打量,心里戒备惧怕不知不觉慢慢消减,自个都没意识到看了那么久。 逐月端了茶水上来,洛长然倒了杯递给陆陌寒,他恭恭敬敬的行礼奉茶,郑氏愣愣的接过去抿了口,暖暖的水流顺着喉咙滑入体内,将沉积已久的灰尘冲刷洗净,心中蓦然开朗。 “阿娘,陌寒还不能说话,心意都在这杯茶上,你喝了可就是承认这个姑爷了,”洛长然笑着道。 郑氏心门缓缓打开,揶揄的看自己女儿,“不知羞,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洛长然耳根一热,捂着脸吃吃傻笑。 郑氏用过午膳之后便走了,经过这大半天的观察,她的心彻底放下,女儿脸上的笑容不假,眼里的爱意更是无法掩饰,而陆陌寒虽然沉默不语,对旁人冷冷的,但只要目光触及阿然,便会变得温柔如水,情意涌动,她不会看错,那种眼神她只在侯爷注视崔氏时看到过,是她这一辈子也无法拥有的。 阿然能歪打正着得遇真爱,她自是满心欢喜,什么烦恼都忘了,再看陆陌寒只觉得越看越喜欢,临走时拉着洛长然的手嘱咐,“直呼夫婿名讳是大忌,让她谨记切勿再犯。” 洛长然满口应着将她们送走,看着侯府的马车远去,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落地,高兴的圈着陆陌寒脖子,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下,他顺势搂住她腰,头往下低,耳朵里钻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侧过头就见洛长宁捂着眼睛鬼鬼祟祟的往里面挪,嘴里嘀嘀咕咕,“看不见,我看不见……” 眼见着陆陌寒面露不悦,洛长然赶紧松开他先一步挡住那娇小身影,“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洛长宁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我忘东西了。” “什么东西?” 她眼神飘来飘去,趁洛长然不注意,拔腿往里冲,“齐进不是还在里面,我得把那个祸害弄走。” * 花飘满园,香味萦绕,凉亭里的石桌上摆满精致菜肴,食物的香味和花的香气融合,令人食指大动。石桌旁坐着四个年轻人,大多锦衣华服,仪容不凡,远远看去宛若一副浑然天成的画。然而没保持多久,这幅美景便被叽叽喳喳争论不休的两个人打破。 啪的一声震响,石桌裂开了一道细缝,吵闹的两人同时一个咯噔,声音立停。 洛长然心疼的看了眼天然雕刻,毫无痕迹的桌面,再瞥了眼落在上面坚硬如铁的手掌,面容一凛,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洛长宁和齐进,“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两人不约而同端起饭碗,一声不吭使劲往嘴里扒拉。 洛长然无语,看了眼沉着脸的陆陌寒,只好又道:“吃完就给我走。” “不行……没有马车……你们这儿……荒郊野外的,天快黑了……我怎么走……”洛长宁放下碗嘟囔。 齐进跟着附和,“没错……就是……怎么走……” “谁说没马车,没马车我们怎么来的。” “陆府的不行,父亲若是知道了,不得杀了我,”洛长宁惊喊。 齐进极为认同,“侯爷和你们陆府闹得这么僵,都将表嫂你逐出家门了,知道小五跟你来往肯定饶不了她。” 洛长然心道不用你提醒我,就听洛长宁朝齐进道:“那你没关系啊,赶紧走吧,别再这惹人烦。” 齐进,“我……不走,我走了你不得上天,我得留在这控制住你,免得你惹三表哥生气,你走我才走!” “你瞎说什么……” 洛长然被吵得头疼,揉了揉眉心无奈妥协,“那就明日一早走,再嚷嚷信不信现在就将你们扔出去!” 两人立即闭嘴,埋头继续吃饭。 陆陌寒面无表情的将菜盘悉数拉过来,他们手稍微有往过伸的趋势便给一记眼刀,两人可怜兮兮的吃了一整碗白饭,之后起身准备撤退,洛长然随口问齐进,“是大哥告诉的你这个地方?” “不是啊,”他摇头,“我小时候跟大表哥来过这里。” “哦,”洛长然应了声,没再说什么,她就在想陆明成专门派了侍卫暗中保护这里,应该不会轻易说出去,原来他之前来过,难怪,看来陆明成对他是极为信任。 入夜,洛长然躺在陆陌寒怀中,欣喜之意溢于言表,小声的在他耳边念叨,“阿娘好像不讨厌你了,也不怕你了,我好开心,你呢?” 陆陌寒含笑点头。 “我看你今日很紧张,嘻嘻,原来你紧张时是那样……” 腰上力道忽然收紧,洛长然撞进他胸口,吃吃笑了几声,“我就是忍不住想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陆陌寒宠溺的揉了揉她头发,在她额头亲了下,听着她闷笑声沉沉入睡。 翌日沐浴晨光醒来,二人同时睁开眼睛,四目相对,沉睡了一夜的欢喜之情似乎随之苏醒,洛长然想起阿娘的嘱咐,一瞬间数个称呼从脑中划过。 夫君,郎君……有些不好意思叫出口。 三郎,三哥……太过普通,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情意。 纠结许久,表情来回变化,陆陌寒奇怪的盯着她,拉过她手正要在手心写字问问,就听一声软软的“寒哥”响起,他呆了下,看向那微启的红唇。 她盈盈而笑,灿若芳华,樱唇轻轻唤出两个字,“寒哥。” 陆陌寒目不转睛,眸光深深锁着她,无限柔情从心田流淌,伸手揽住她小脑袋,俯下身,以实际行动向她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激动之情。 洛长然还记得昨日那个绵长的吻,今日又来一次,心跳的感觉是如此清晰,他唇~舌间充满柔情蜜意,比昨日更加温柔细致,一遍遍描摹她的双唇,带着微微喘~息声,引领着她飞舞旋转,气息交缠,如同无数朵盛开的小花,簇拥着将她包裹。 洛长然被吻得迷迷瞪瞪,等他结束之后,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以后不会每天都来这么一次吧? 而意犹未尽的陆陌寒舔舔双唇,想的是……味道真好,以后有空就吃,夜里加餐…… 梳妆好出去,逐月忙进忙出在准备早膳。 洛长然叫住她,“昨日不是还有剩的,不用准备太多。” “哪还有啊,都被世子和五姑娘半夜洗劫一空了,”逐月哭丧着脸道。 难怪昨夜听到两边开门关门的声音,她还以为是去方便了,原来是偷吃东西,也是,昨日就吃了一碗白饭,怎么可能不饿。 “他们还没醒吗?” “门没开,应该是没醒。” 洛长然点点头,左右无事,过去帮她忙,陆陌寒也跟了进来。 逐月目不斜视忙自己的活,洛长然拿起她摘好的菜准备去洗,陆陌寒顺手接过去,在院外打了两桶水,放里面涮了涮拿进来。 洛长然扫了眼,“这儿还有泥,你没看到吗?” 她一提醒陆陌寒就看到了,又跑出去涮了两涮拿进来,洛长然翻开一片叶子,指了指菜根缝隙,他挠挠头,再次出去了。 洗了三次,勉强过关,洛长然拿起刀想要切,陆陌寒眼神瞬间收缩,飞速从她手上夺过去,这种杀伤性强大的东西,她还是不要碰的好。 “那你切,”洛长然道:“切小点。” 他点头,双手握住刀柄咚咚咚剁起来,每剁一下旁边烙饼的逐月就打个咯噔,洛长然掩唇轻笑,去灶膛加柴,柴禾还没拉起来,一个影子便疾奔而至,同时逐月惊嚎声响起。 洛长然忙起身,推开面前伸手打算代劳的陆陌寒,就见逐月抱着脚,菜刀掉在旁边,立即紧张的过去查看,“脚怎么了,快给我看看……” “没,没出血,”逐月揉着脚趾头,“被刀把砸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洛长然松了口气,逐月委屈的求她,“姑娘,你别帮我忙了,快带三公子出去吧。” 洛长然讪笑,瞪了眼陆陌寒走出厨房,他随后跟了出来。 池塘里的鱼儿欢畅的游来游去,水面上飘着几朵莲花,洛长然弯腰碰了碰,沾湿了指尖,起身后准备用帕子擦擦,陆陌寒抢先用自己袖子帮她抹去水珠,两只手掌捂着揉了揉。 洛长然盈盈而笑,抽出手进屋,拿了鱼食出来喂,他默默在旁边看着,洛长然让他也一起喂,他顺手抓了一大把撒进去,见鱼儿一窝蜂哄抢,很是高兴。 “这么多会撑死的!”洛长然没好气道。 陆陌寒一脸无辜,心道撑死正好,就可以吃了。 他的心思可逃不过洛长然眼睛,尽管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可那双眸子里任何情绪都掩盖不了。 洛长然不满的瞪他,但他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两人正眼神对峙,身后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齐进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他们懒洋洋招呼了声,直接进了厨房。 接着里面传出逐月的叫声,“还没熟呢,不能吃……” 洛长然收回视线走过去,一眼就看到齐进手里捧着张饼蹲在灶膛吃,许是被烫着了,龇牙咧嘴吹得正欢。 “你们该走了,”洛长然倚着门边提醒,他抬起头嘻嘻一笑,“小五不是还没醒吗。” 外面一声脆响,是陆陌寒将茶杯摔在了洛长宁门上,紧接着她的惊叫声响起,屋门从里面打开,她披着外衣惊慌失措的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洛长然微笑看齐进,“现在醒了。” 他张了张嘴,低下头狼吞虎咽。 洛长宁和齐进软磨硬泡用了早膳,实在是没辙了,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临走时齐进将陆陌寒拉到角落,神神叨叨不知说了什么,回来时陆陌寒表情有些异样,耳朵尖红红的。 别院不远处有一条小溪,饭后无事,洛长然见陆陌寒垂涎池塘里的鱼儿,便带了他去那里钓鱼,去之前约定,只能用鱼竿,不能下水去抓,他应得好好的,到了那没一会儿便变了卦。 他哪有什么耐心端坐着等,眼睛盯着游来游去就是不上钩的鱼儿,左脚小心翼翼往水里探,听到洛长然咳了声,立马缩了回去。 然而坚持没多久又想下去,偷偷瞄洛长然,趁她不注意一猛子扎进水里,很快又探出头来,左右手各捏着一只鱼儿,乐的眉开眼笑,对上黑着脸的洛长然视线时,心虚的收起笑容,手一松,鱼儿滑了出去。 “还不快上来!” 他头探出水面慢慢往过游,快接近时发现一只红鲤鱼大摇大摆的从眼前游过,瞬间被吸引改了方向去追。 洛长然扔下鱼竿起身,叫他他也不搭理,专盯着那只鲤鱼,那鱼也机灵,几次从他手中堪堪滑过,眼看着越游越远,洛长然急了,不知不觉往前迈了一步,感觉脚底一凉,身子不受控制的栽了下去,只来得及惊喊了声。 她不会游泳,吓得胡乱扑腾,嘴里呛了水憋得难受,耳朵鼻子里也不断有水往进灌,压根无法呼吸,恐惧如同蔓草从心里一寸寸滋生,她惊惧又无力的到处乱抓,可是什么也抓不到,胸腔间几乎快要爆开。 突然腰上出现一双手,熟悉的小臂刚劲有力,半扶半抱将她拉出水面,洛长然如同获得新生,咳嗽了几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软软靠进身后人的怀里。 陆陌寒满面后怕的揽着她,微微喘气,缓了一会儿后抱着她往岸上走,洛长然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仅靠腰上的双臂支撑,往前了一会儿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低头一看,就见清澈溪水中影影绰绰有两条腿在行走,懵了一瞬,让陆陌寒先停下。 借他的力缓缓落脚,底下像是有许多石子,有些打滑,好在他在身后扶着不会摔倒,洛长然惊愕的发现,自己居然在水里站了起来。 水面大概只在陆陌寒腰部往上的位置,她站直了也就到自己胸部,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到陆陌寒戏虐的目光,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扯了扯嘴角。 一上岸陆陌寒便将外袍脱下裹在了她身上,洛长然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意识到什么,立马紧紧拽住不再撒手。 两人湿漉漉的回去,先后换了干净衣服,逐月帮洛长然擦头发时谨慎的问她发生了何事,她讪讪一笑,“不小心掉水里了。” 逐月先是一惊,看她安然无恙心才缓缓放下,又像是想说什么,一脸的欲言又止。 洛长然道:“想说什么就说。” 她这才开口,“方才我去别院后面的菜地摘菜,发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躲在暗处偷看,好像……是陆家二公子。” “陆斯呈?”洛长然眼神微动,“你确定吗?” 她仔细想了想,“离得太远,看着像。” 陆斯呈不怀好意陆府人都知道,若真是他不定在打什么主意,洛长然心里七上八下,叫来侍卫仔细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多留心。 陆明成的人她自然相信,但总归是不敢太掉以轻心,这之后的日子都在别院待着没有出去,陆陌寒明显不高兴,每日都闷闷的提不起精神。 洛长然左思右想,当初来这里就是想让他散散心,自在一些,如今这般和在陆府有何区别,就因为一个似是而非的身影,便胆战心惊连门都不敢出,害怕危险随时会降临,如同缩头乌龟般活着,岂不是太憋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迟早会来,即便命数不可改变,起码眼下她可以让陆陌寒高兴。 打定主意,第二日两人便出去骑马打猎,陆陌寒纵马奔驰,洛长然就站在草地上看他,眼睛里只有那意气风发的公子,再容不下其他。 前世喜欢沈初时也不曾这般,好像整个天地只有他一人,周围一切都不复存在,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让她心情起起伏伏,任何细微的小表情都逃不过她的双眼,常常看着他什么都忘了,与他目光相对时却又会慌张的躲开,明明以前那么讨厌害怕他,如今竟然会时不时回想被他亲吻碰触的感觉,喜欢他的接近,更加贪恋他的怀抱。 跑的累了,他们坐在马背上看日落,任由马儿慢慢悠悠到处吃草,从霞光满天到余晖尽退,被肆掠蔓延的夜色覆盖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逐月准备好了热水,洛长然骑了大半天马,腰酸背痛,泡了许久才觉得舒服了些,穿好中衣回屋,竟见陆陌寒坐在桌边看书,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真是长进了,居然知道用功读书了,洛长然轻声走过去,表扬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眼神扫过他手中的书,所有的话悉数退了回去,怒火蹭蹭蹭往上冒。 陆陌寒同时发现了她,惊得瞬间弹起来,连退数步,面红耳赤的垂下头,眼神飘忽不敢看她。 桌上摊开的书页上,赫然一对相拥的人儿,男俊女美极为相配,只不过……都是赤身裸~体。 第58章 城 洛长然简直没脸直视,劈手撕了几页扔在地上,气冲冲开口,“谁给你的?谁让你看这个的?” 陆陌寒垂着头,双唇紧抿,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 “你别给我装可怜!”洛长然怒道:“今儿个你要是不给我说出个名堂来,我饶不了你!” 陆陌寒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即垂下,眼眸动了动,上前捡起画册放到烛火上烧的精光,然后走到书桌边,过了会拿了张纸过来。 洛长然扫了眼,他说他不知道是这东西,刚打开她就进来了。 火气稍微退了些,洛长然寒着脸坐到旁边,“谁给你的?” 他沉默以对,居然还打算袒护,洛长然啪的拍了下桌子,“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除了齐进还能是谁!” 陆陌寒头几乎低到了胸膛里,心里将齐进已经问候了不下百遍,竟然敢骗自己说是洛长然的画册,混蛋,下次见到非废了他! “以后不准跟他学那些乱七八糟之事,知道吗?” 陆陌寒乖乖点头,丝毫不敢反驳。 “再让我发现你看这种东西,我就……”洛长然咬牙道:“就不准你吃东西!” 陆陌寒立即就慌了,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紧张不安的盯着她。 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洛长然姑且原谅了他,懒得多说,转身躺到了榻上,不一会儿,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洛长然浑身瞬间紧绷,热意迅速蹿了上来,四肢僵硬动都不敢动,陆陌寒手臂从她腰上穿过来,握住她的手,她呼吸一滞,手心痒痒的感觉袭来,才发觉他在写字,忙努力静心感受。 “别怕,我就抱抱你,什么都不做。” 写完后仍旧握着她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再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身后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洛长然身子才渐渐放松下来,心中升起一种异样感觉,好像也不是害怕,自己也说不上来。同床这么多日了,今日明显与前些时日不同,紧张倒是真的,洛长然羞红了脸,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钻入被窝。 一定是被那不堪入目的画册影响了,她一遍遍告诉自己端正心态,可转念就想到他们是夫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整个晚上心乱如麻,天将亮时才沉沉睡去。 * 从陆府出来时原只想散散心,没料到竟然住上了瘾,陆陌寒很喜欢这里,洛长然也乐的自在,每日他们骑马打猎,种菜钓鱼,炎热季节去林间吹风,累了就往草地上一躺,阴雨季节就待在屋里看看书,绣绣花,听着雨声各忙各的,常常一整天也不会有人说话,但打心底都觉得舒服开心。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池塘里的荷花败了,院里的木槿也过了花期,满地黄叶飘落,冷气如飓风般席卷而来,让人措手不及。 逐月缩着脖子进屋来,手上端着一碗银耳羹,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吐着热气道:“姑娘,喝点热羹暖暖吧。” 洛长然点头端过来,她跪坐在一旁搓手,“今年似乎冷的特别早,这还没立冬呢就跟隆冬时节似得,手都不敢往出伸。” “再忍忍,明日木炭就送来了,”洛长然道:“等生了暖炉便不会这么冷了。” “姑娘要一直待在别院吗?不回陆府?” 洛长然搅了两下汤羹,“暂时不回去。” 陆明成前几日派人来传话,北疆五城发生□□,皇上命他去平乱,少说也得两三月时间,年前怕是不会回来,陈国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陆府,陆明成一走,无法保证陆陌寒冬眠期间的安全,所以让他们暂且留在这里,这幢别院是南阳郡主未出嫁前有一次进京买的,知道的人不多,他会再派些人来保护。 那五城是从北周收复回来的,虽然是陈国的城池,但因为划入北周那么多年,两国百姓共通婚姻,血缘相亲,早已分不清楚,收复之后也只是由陈国接手管理,百姓该干什么干什么,并未受到多大影响,一直相安无事,因为今年天气异常,粮食物资短缺,尤其是炭火和棉花,商家借故肆意抬价,而且有的只卖给陈国人,有的只卖给北周人,致使百姓哄抢偷盗,甚至杀人越货,事故频发,这才导致两国百姓矛盾激化,引发□□。 对陆府虎视眈眈的人太多,陆明成在还能镇住,他前脚走后脚就会有人将府里查个底朝天,洛长然也觉得不安全,此处陆斯呈貌似知道,同样觉得不踏实,但相对来说,陆陌寒更喜欢这里,她便遵照陆明成所言。 陆陌寒半个月前已经开始囤积食物,天气冷的早,他冬眠时间也跟着提前,好在这里没有足够粗的大树让他容身,他也经不住洛长然的软磨硬泡,只好在屋里准备过冬。 他将食物和水都搬到了隔壁屋子,没事了就去吃吃吃,吃饱就打瞌睡,醒了继续吃,洛长然已经两日未跟他说过话了,喝完银耳羹便去隔壁看他,他半闭着眼蜷在椅子里,咬下的半块糕点还含在嘴里,洛长然叫了他一声,他瞬间清醒,咕噜将口中东西咽下去站起身来。 洛长然含笑走过去,伸手用帕子擦去他唇上糕点粉末,猛然觉得此景似曾相识,以前的记忆刚闪过,眼前一暗,他的唇压了上来。 “唔……”想说的话都被他吞了下去,甜甜的,桂花蜜糕的味道,他圈着她腰际轻轻勾了下,洛长然不由自主跌进他怀里,脑子晕沉,只觉得他的双臂刚劲有力,将自己紧紧箍住,无法动弹,她整个人依附于他,双手无力的攀着他肩膀,几乎出不来气。 良久之后,陆陌寒才放开她,微微喘着粗气,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亲昵的蹭了蹭,在上面留下一吻,然后才直起身。 洛长然心跳加速,满面红晕,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看到他眸中盛放的笑意,猛地回神,推开他娇嗔道:“我看你根本不用冬眠,这般精神……” 话音未落,陆陌寒便打了个哈欠,方才犹如饿虎扑食的样又变的萎靡不振,强打精神看着她。 洛长然扫视了一眼他的‘食山’,笑着用手比划,“你一天能吃这么多吗?” 陆陌寒点头。 “那这么多呢?”往外扩了一圈。 他依旧点头。 “这么多呢?”继续扩了两圈。 他还是点头。 洛长然收回手,默默嘀咕:得让逐月再准备些去…… 陆陌寒蔫蔫的坐在椅子上颇是认同的点头。 “诶,你吃水果……”没有说完,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他又蜷着睡着了。 洛长然没好气的将他头发揉乱,拿了个被子给他盖上,轻声关上门出去了。 外面飘了雪花,星星点点犹如二月春风里的柳絮,洛长然站在廊下看了许久,对着初雪悄然许愿,希望这个冬天可以顺利度过。 * 陆陌寒开始冬眠了,洛长然无所事事,闲得发慌,翻出尘封已久的绣架准备将他们骑马奔腾的场景绣下来,绣样画到一半,怎么看都不满意,便打算去草林看看再看。 逐月虽然数落着不让去,但还是帮她系上披风,撑了伞仔细照顾着,打开门一道寒风迎面灌进来,洛长然牙齿上下打颤,适应片刻后迈了出去。 整个天地银装素裹,到处都是一片雪白,偶尔有几只雀鸟飞下来找食,很快又飞走,逐月扶着她走的小心翼翼,不忘嘱咐,“姑娘你头低些,莫让风雪钻了脖子。” 洛长然应了声,垂眸看着脚下,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他们常去的那片草地,放眼四望,整个地面都被积雪覆盖,树上叶子早已掉光,枝丫上面落满了雪沉甸甸的垂着,荒废的岗亭里全是枯枝烂叶,有一侧的木柱明显被雪压的歪斜,远处的溪水也结了冰,明晃晃的好像一个无边大玉盘。 “这儿有什么可看的呀,”逐月缩着手嘟囔。 洛长然不语,细细看了一圈,闭上眼睛回想当时的感觉,脸上不觉带了笑意,似乎瞬间回到共乘一骑的时候,云卷云舒,日出日落,他们一起在世间最美的景色里留下彼此的印记,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这么近又那么远…… “姑娘,你听……什么声音?”逐月忽然惊慌道。 洛长然立即睁开眼睛,真的是马蹄声,这地方谁会来?犹豫了一瞬小心循着声音过去,这才想起来这片草地地势较高,最边缘处下面有条小路,边上长着许多荒草,足有一人高,洛长然和逐月悄悄躲在暗处,看着远方一人一骑逐渐接近。 这样的天气骑马出门,而且走的是小路,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逐月低声拉她,“姑娘,我们走吧,管他是谁呢,跟我们又没关系。” “等等,”洛长然嘘声示意她别说话,此处离别院太近,她怎么能不多留些心,而且看那来的方向,好像是金陵方向呢。 越来越近,洛长然紧紧盯着马背上的人,是个年轻男人,看清他面容的瞬间,眼神蓦地收缩。 陆斯呈! 他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去了哪里?洛长然满腹狐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觉得透着古怪。 回去后看了陆陌寒,他睡得很香,任凭洛长然怎么逗弄都不醒,逐月如今也知道了他这毛病,好奇的在旁边观察了许久,问洛长然,“三公子不会饿吗?” “前段日子吃太多,攒下了,”洛长然撇嘴道。 逐月噗嗤笑出来,“这还能攒的?” “别人不能,他能,”洛长然帮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让逐月将自己的绣架拿来,坐在旁边开始研究从哪下针。 一针还没扎下去,就听门外侍卫请示,“三夫人,雍武侯府五姑娘想见您。” 洛长然手势一顿,看了眼床上躺的陆陌寒,“不见,让她回去。” “是,”侍卫躬身走远。 陆陌寒冬眠之后,别院的防卫明显加强,想来是陆明成特意嘱咐过,所以阿宁才没能闯进来,洛长然心想着,往暖炉跟前移了移,烘了烘手刚重新拿起针,侍卫又在门外道:“三夫人,五姑娘不肯走,要不……您去劝劝?”声音满含无奈。 洛长然放下手中东西,以阿宁的性子,怕不是不肯走那么简单,指不定在外面怎么闹呢,侍卫毕竟要顾忌自己,不能做的太过分,应该也是没什么好办法才来请自己。 到了门外,果然见她跟个无赖一样坐在雪地中,冲着侍卫大嚷大叫,“我不管我不管,我今天非见到四姐,我不相信你们说的,四姐怎么可能不见我,你们再不放我进去,我冻出病来你们担待的起……” 话未说完,看到洛长然出来,一蹦而起扑过去,委屈的告状,“四姐,他们欺负我,”不等洛长然开口,又凶神恶煞的朝那几个侍卫瞪过去,“哼,你们给我等着,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是我不让你进来的,”洛长然轻笑,“你找我何事?” “为什么?”洛长宁一听这话就炸了,“四姐你为何不想见我,小五做错什么了?” 洛长然,“我头疼。” “啊,染了风寒吗?有没有让大夫看看……”洛长宁关切的连声发问,洛长然只点头,见缝插针的开口,“你到底找我何事,没事就回去吧,我刚喝了药得睡一会儿。” 洛长宁嘴巴一瘪,“四姐,我……我不敢回去。” “你又做什么了?”洛长然蹙眉。 她避开她视线,来回踱着小步,磕磕绊绊的回答,“我,那个……我把梁横……打了。” “清河王世子?”洛长然心中蓦地一紧,“你为何打他?”难道是去提亲了?不对啊,前世提亲是在阿宁及笄之后,今世莫非是提前了? “他总是找齐进麻烦!”洛长宁气呼呼道:“上次蹴鞠齐进不是赢了他吗,让他丢了面子,他咽不下那口气,便处处针对齐进,还设计将齐进绑了扒光衣服扔在……”洛长宁说着说着眼睛有了雾气,“我气不过,就带人教训了他。” 不是提亲就好,洛长然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听到她后面所言又提了起来,这梁横也真是太大胆了,齐进可是国公府世子,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他敢如此侮辱,忙问阿宁,“国公爷不知道吗?还有齐进……就这么任人欺凌吗?” “国公爷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金陵城都传遍了,”洛长宁脸上又浮现怒气,“那梁横贼的很,暗中派人下手,一点把柄也没留下,国公爷没证据又能如何,齐进……他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直忍着寻找机会,我可憋不住。” 洛长然觉得奇怪,“既然没证据,你们怎么知道是他暗中下手?” “除了他还有谁!”洛长宁咬牙切齿,“齐进在街上被围观那日就数他笑的最欢,而且满口脏话,极尽嘲讽,还不许其他百姓给齐进衣物,那么冷的天,若非我去的及时,他早就冻死了。” “所以你就去打了他?”洛长然使劲戳她额头,“怎么就不知道掩饰掩饰,你不是一向喜欢偷袭吗?这次为何那么冲动!” 洛长宁嘴一撇,“我有那么蠢吗?当然是暗中下手了,只不过……功夫不济,还没打两下就被他的人抓住露了馅。” “然后呢?他将你放了?” “他哪有那么好心,是我那些朋友拼了命将他的人拦住,让我跑的,如今他们都被梁横抓了,听说他连夜去了侯府兴师问罪,我不敢回去,父亲和大哥肯定会杀了我。” 洛长然拧眉,“可是你也不能一直躲下去啊。” “我没想在这儿躲着,”洛长宁认真看着她,“我是想来找姐夫帮忙,将我那些朋友救出来,他们都是普通百姓,无权无势,若不是为了帮我,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可是父亲将他们视作地痞混混,肯定不会出手相助。” 洛长然颇是为难,“依你所言,他们殴打清河王世子被当场逮住,罪证确凿,但寒哥身无官职,怎么救?” “梁横没有将他们移交官府,私自关押着,”洛长宁急道:“他心虚不敢送官,怕自己做的那些事被查出来,如今在侯府耗着,让父亲给个说法,我都打听清楚了,我那些朋友就被关在王府柴房,姐夫功夫那么厉害,救几个人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救出来之后呢?梁横不会再抓回去吗?” “当然是不能在金陵待了,我会送他们离开,所以……还得跟四姐你借些银两……”声音越来越小。 洛长然摇头,“寒哥的招式太明显,也……没个轻重,他若动手一眼就会被认出来,平白牵连陆府,阿宁,你为何不找齐进帮忙?我听说他的功夫也是不错的,而且国公府应该也有不少高手护卫,请他帮忙要保险的多。” 洛长宁咬咬唇,小脸冻得发青,倔强道:“我不想找他,我不想让他知道……” “梁横去侯府兴师问罪,只怕他已经知道了。” “反正我不想找他,”洛长宁别过脸,稍顷之后红着眼睛看她,“四姐,你真的不帮我?” “救人不行,银两可以借你,”洛长然满眼歉意,斩钉截铁道。 “要不你借我几个护卫也成啊!”洛长宁犹不死心,看了看旁边守着的几人,“我看他们就没问题。” “陆府侍卫我可无权调动,”洛长然无奈,“我能支配的只有逐月,你要吗?” 洛长宁垂头丧气,声音含了泪意,“那怎么办啊,再晚他们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洛长然看着不忍心,想了想建议,“要不去找大哥,跟他说些好话,人命关天,他不是不讲理的人。” 洛长宁垂眸看着雪地不吭声,洛长然盯了她许久也没见反应,叫了声阿宁,就见地上一小片雪被水珠融化,心一下子就软了。 “别怕,我陪你去。” 洛长宁立即抬起头,胡乱抹了两把脸,一把拉住她,“那我们现在就走。” 洛长然进不了侯府,也不想见父亲,便让逐月送了信请洛禾在天香楼见面,她们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洛禾才来,进来看到洛长宁脸色立变,吓得洛长宁躲在洛长然身后直叫唤。 “大哥,你先别急着骂她,”洛长然倒了杯茶水给他,“坐下我们慢慢说。” 洛禾移回燃烧在洛长宁身上的视线,在对面坐下。 洛长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洛长宁战战兢兢的补充几句,完了将问题摆上来,洛禾始终皱眉听着,一声不吭,待他们说完才慢悠悠道:“那些人刚刚都已经放了。” “啊?”洛长宁先是一惊,继而狐疑的瞪他,“你骗我!” “不信你自己去瞧瞧,”洛禾懒得看她,“应该就在这附近的医馆里……” 话音未落,洛长宁已经一阵风的旋了出去,洛长然颇是奇怪,但是看洛禾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识趣的未曾多问。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大多都是关于郑氏,洛禾虽然没明说,但洛长然能听得出,他很用心的在护着阿娘,心里很是感谢。 洛长宁没多久就回来了,许是跑的急额上出了一层汗,身上也脏兮兮的沾着雪,像是跌倒过。 “大哥,梁横怎么会轻易放了他们?他们都不知道,也觉得奇怪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洛禾冷眼看她,“既然确认了,跟我回去,父亲还等着你呢。” “我不!”洛长宁刺溜缩到洛长然身后,“父亲会杀了我的,我不回去,而且那梁横也不会放过我。” “梁横都走了,”洛禾隐隐有了怒意,“你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惹了事就知道躲,我看迟早有一日整个侯府都会被你害死,今日你必须回去认错受罚。” “我是为民除害,做好事……”洛长宁嘴硬反驳,“梁横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我只是运气不好被抓了把柄,因为这种人忏悔反思,我做不到!” “我看你没比他好到哪去,”洛禾加重声音,直接过来擒住她,“做事永远不过脑子,只凭意气,这次是得罪了清河王世子,下次要是无意得罪皇子,得罪皇上呢?是不是要侯府所有人都给你陪葬?” 洛长宁不说话了,委屈的垂下头。 “大哥说的是,你以后可不能这么莽撞了,”洛长然也道,与他们一起出去在天香楼门前告辞,回了别院。 后来她才知道,梁横不久前看上了一位良家女子,强抢不成便将其逼死,之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女子家人赶出金陵,齐进恰巧在城外救了临死的女子丈夫一命,得知此事,被梁横侮辱后本打算利用这茬来报仇,没想到洛长宁抢先捅出篓子,只好以此要挟让他放了人,并且饶过洛长宁,承诺此事以后绝不再提。 洛长然唏嘘不已,搞不懂这两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好像突然关系就近了,之前明明还互看不顺眼,这么短时间就为对方两肋插刀了,真是令人唏嘘! 在别院的日子平静又安宁,洛长然大多时间都在绣花,有时候跟陆陌寒说说话,或者去草地散散步,帮逐月做些好吃的,期间陆陌寒偶尔会醒来,陪她一起用个膳、堆个小雪人,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年关,洛长然的绣品已经完成大半,陆明成也提前战胜归来,本以为这个冬天不会好过,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的就完了,望着渐渐消融的积雪,洛长然仍不太敢相信,竟然真的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难道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苦笑了下,转身就对上陆陌寒澄澈的双眸。 第59章 城 陶沐躺在盛都城外一个小土坡旁的石头上,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细细回想昨夜与牛琼的甜蜜。 大胡子喝了酒简直变了一个人呢,又热情又温柔,她喜欢,要不要回去找他呢?陶沐纠结了许久,抹了一把离别泪,算了,逃命要紧。 听说淮扬人杰地灵,盛产俊男美女,妖界一时半会回不去,陶沐决定先去那里,找找归属感。 她在路边搭了个牛车,悠哉悠哉的往淮扬进发,车夫是个憨厚的老实头,见她长的好看话都不敢多说,一声不吭在前面赶车。 陶沐却是闷的慌,不时找他搭话,车夫正襟危坐,她问一句答一句。 “大哥,你多大了?” “三十八。” “成亲了吗?” “成了。” “哦,有孩子了吗?” “有了,两个。” “孩子上学了吗?” “上了。” 陶沐一阵唏嘘,“那你这生活压力大呀,月收入多少啊?够孩子上学吗?” “……” “我想着你做这行当应该收入不多,现在孩子上学可费钱了。” “可不是嘛,每月五两银子,占家里一大笔开销,可那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孩子上学是吧,只能自己累一些,多挣点钱。” 大哥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陶沐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是是是,孩子上学要紧,诶,大哥,你做兼职吗?” “每天这么忙,哪有时间啊!” “我知道有种兼职特别适合你,每天只用一个时辰,不受时间地点限制,只要你动动嘴皮子,月入过千都有可能。” “哦?还有这么好的事?什么兼职啊?” “微商,”陶沐兴致勃勃道:“我也是最近才晓得这个商业模式,他们每个季度的新品都会亲自送到你手中,你只需在你亲戚朋友群里面展示推广一下,发动他们都来买你的产品,钱不就来了么,而且如果你销量好的话,总店还会有奖励,香车宝马,海外旅游都不是梦想。” 大哥脸皮抽了抽,“这不是坑熟人嘛。” “怎么能是坑呢,人家的产品都很不错的,关键是不用店面,不用小摊,这可就省了一大笔开销,而且还无须到处找货源,进货发货,厂家直销,省了中间商渠道,划算!这种销售模式以后会越来越普及,你可要抓住机会。” 大哥挠了挠头,“真有这么好的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陶沐一脸诚恳,“千真万确,我已经有好几个妖……朋友在做了,就是有一点,必须交代理费,而且你如果销量不好的话这个代理费是不退的。” “吁……”牛车突然停了下来。 大哥气势汹汹的指着她,“你下来!” 陶沐一头雾水,“怎么了大哥?”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搞传销的,还想骗我!我不会上当,你下来,我不拉你!” 陶沐赶忙解释,“大哥,传销和这个,不是一回事。” “你下来……”大哥不听她的话,使劲的摇牛车,“你给我下来。” 陶沐被摇的花枝乱颤,抖抖缩缩的往下走,“下,下,我这就下。” 大哥黑着一张脸,“你是不是看我们赶牛车的老实,好欺负,我告诉你,我们是老实,可我们不好欺负!” 大哥义愤填膺的说完驾着牛车走了。 陶沐很是反应了一会,“大哥,我没欺负你啊!大哥,我对象也是赶牛车的,你相信我……” ***** 离淮扬还有一段路,陶沐大汗淋漓的走在马路上,悔恨之情犹如江水滔滔不绝,不是说美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吗?为什么到她这里就一点也行不通! 风尘仆仆的赶了大半天的路,总算在日落前到了淮扬,陶沐将头上用来遮阳的荷叶去掉,正欲进城,忽然瞅见不远处小河边的柳树下围着一群人。 确切的说是围着一帮小孩,一个老头。 他们不知在做什么,神情兴奋,手舞足蹈,陶沐耐不住好奇走了过去,原来是斗蟋蟀。 她以前和离恒也常玩这个来着,到了凡间因为一直致力于谋求终身幸福,这项技能便慢慢荒废,现在看到这激烈的战场,当下来了兴趣。 一番观战下来,陶沐已然摸清现场情况。 这帮孩子的蟋蟀各个短小精悍,能征善斗,反观老头的,虽然个头很大,但都不经打,全是酒囊饭袋。 陶沐认为其实没有再观下去的必要,老头实力太弱,胜负已定,正要转头离开,却突然被他拉住。 “他们人多欺负我一个,我们两组队可好?”老头可怜巴巴道。 陶沐想说这和人多少委实没有多大关系,但看他那么大岁数蹲了这么半晌,能坚持下来也不容易,老年人心理素质本来就差,万一拒绝他连番被打击,血压升高了怎么办! 想到这,陶沐怀着一颗关爱孤寡老人的心态挤过去蹲了下来。 还真别说,有了她的加入,这一场老头的蟋蟀竟突然逆袭,虽然最终仍没逃过兵败的下场,但对方也是损失惨重,称的上一场恶战! 老头喜不自胜,连夸她是福星,陶沐谦虚的强调,“低调,低调,这还没赢呢。” 接下来这几场,陶沐始终保持双目圆睁的状态,老头的蟋蟀越挫越勇,一鼓作气,杀的那帮孩子丢盔卸甲,惨不忍睹,堪称逆袭的典范。 可关键陶沐怎么看那蟋蟀都不像常胜将军的样,不禁惊叹,“这莫不是开了外挂?” 老头搂着他的宝贝,笑开了花,啪啪的拍了陶沐肩膀两下,“果然还是要母的刺激一下,你辛苦了,回去吧。” 陶沐震惊的一个嘴巴两个大,敢情这半晌她就是这么个作用!虽然她承认自个长得美,但被用来诱惑这大头玩意,岂不是太暴殄天物,她愤愤不平的冲着老头道:“我给它鼓了这么半天的劲,不能白忙活,我要,工钱,工钱!” 老头鸟都不鸟她,抱着他的瓦罐转身就走,“傻了吧唧的。” 陶沐震怒,不给就算了,还带人身攻击!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一阵风的跑过去,伸手就将那瓦罐夺来,嗖一声扔进小河里,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大头将军了?想要就道歉!” 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你把我的大头还给我!” “你道歉我就还给你。” “都已经掉水里了,你怎么还!” “我能让它上来。” “我不信,你先让它上来我再道歉!” 陶沐哼了声,当下施了个术法,那瓦罐果然从水里升了上来,她横刀立马往跟前一战,“上来了。” 老头咦一声,“果然是个妖怪。” 陶沐心里咯噔一下,还未反应过来周围已然换了天地。 她蹲在瓦罐里和大头大眼瞪小眼,老头摇头晃脑的从上面看着她,“你们俩好好培养培养感情,”然后啪盖上了盖子。 什么叫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陶沐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她晓得自个时运不济,可不济到这个地步当真罕见,试问还有比她更背的妖吗?她一叹再叹,直将自己叹上了鹿吴山。 这老头是个散仙,人称鹿蜀仙人,是个老不正经的神仙,这是陶沐自从来到这鹿吴山连日观察总结而来。 比如,他会不定时拿来一些春宫图册与她鉴赏,还非要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夜里她睡觉时也常会看到窗户外他幽幽的双眼,他养着一只神鸟,叫飞廉,长得那不是一般的丑,他日日想着各种法子帮它搞对象,还会做详细记录! 陶沐吓得胆战心惊,害怕自个被它搞了,不敢在屋里睡,夜夜躲在瓦罐里与大头蟋蟀作伴,开始几日倒没什么,后来老头弄来一个红头蟋蟀之后便不再让她进瓦罐,随手将她指给了飞廉。 陶沐欲哭无泪,她想念她的牛哥,无比的想念,只要牛哥现在出现,她一定毫不犹豫奔向他的怀抱,哪怕被林英如砍了她也愿意。 可是她牛哥已经被她抛弃,只怕现在正黯然神伤,痛不欲生,她想到自己之前做的那番打算,越想越觉得牛哥可能马上就会因为被情所伤,英年早逝,完成他的情劫回去当神仙了,很是伤情了一番。 飞廉其实是个好鸟,虽然长得丑,*强,但不会欺负人,陶沐与他相处还算顺利,可有一个问题,它拉的粑粑实在太臭了! 陶沐自从被指给它,就得照顾它的一切生活起居,铲屎是每日必修功课,每次她都痛不欲生,偏偏老头还不让她埋了,要她拿个背篓装起来,说什么那是治病的良药,能卖不少钱的。 陶沐不敢违逆,乖乖存着,一个月下来存了半篓子,老头捏着鼻子来看了眼,指挥她,“拿下山去卖吧。” 陶沐喜不自胜,也不嫌臭了,当下背起来就要往山下跑,老头随手在她身上画了个光圈。 “我这鸟粪能卖不少钱,你卷了钱跑路可怎么办,这就是个追踪术,对你没有任何影响,去吧。” 陶沐抽抽鼻子,泪往心里流,“这还叫没影响?” 陶沐背着半背篓鸟粪不情不愿的下了山,在市集找了个阴凉的角落坐下,掏出老头给她的“销售法宝”,默默酝酿了半晌,扯开嗓子开始嚎。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 机会难得,清仓处理,赔钱甩卖。 只要两文,只要两文。 买不买没关系,过来瞧一瞧,过来看一看。 全部卖两文,挑啥买啥都两文, 两文钱你买不了吃亏,两文钱你买不了上当, 真正的物有所值, 来来来,随便挑,随便选啊。 诶,大姐,来看一看啊,包治百病的,” “咦,臭死了,走开。” 陶沐怀着一颗热忱的心,认真将老头的指点贯彻落实,却发现这“销售法宝”并不如老头说的那般神,嚎了三天,没有一个人来买,干脆放弃,拿了个话本缩在阴凉处翻起来。 没想到这刚翻了不到两页,生意来了! 是个雍容华贵的夫人,捏着鼻子瞅了眼,鄙夷道:“都买了。” 陶沐喜得一跳而起,“夫人,您太有眼光了,咱这鸟粪啊,可不是一般的鸟粪,不光包治百病,还美容养颜……” “行了行了,都装起来吧,”夫人不耐烦道。 “诶,好嘞,”陶沐赶紧都给她装到破布袋子里,递给旁边的丫鬟,还未来得及嘱咐嘱咐用法,她们已转身走了,说话声倒是传了过来。 “哼,回去都用到那小贱人身上,跟我斗……” 陶沐哑口无言,转念一想,反正卖出去了,可以回去交差了,当下喜滋滋的背起空背篓撤退。 无事一身轻,陶沐慢慢悠悠在市集磨蹭了许久,正要回去,突然瞅见一个英挺的身影。 她在山上日日提心吊胆的对着老头,乍一看见这年轻身影,自然是满怀激动,搭讪的冲动压都压不下去。 陶沐左瞅右瞅,没有瞅到合适的道具,眼见着俊影要飘走,忙拾起脚边的一块砖冲了上去。 “公子,这是你掉的东西吗?” 俊影缓缓回过身来,视线先是在她面上一扫,然后落在她手里的砖上,一脸鄙视,“你是打算强抢少男吗?” 陶沐傻眼了,“阿浩,怎么是你!”顿了下,“半年不见,你怎么一下子长开了?” 少年脸色微红,很快恢复平静,鼻子耸了耸,往后退了两步,“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陶沐哀叹一声,“生活不易呀。” 据少年所说,他爹也就是拒绝陶沐的公子,现在已然出家,家里一摊事甩给了儿子,阿浩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便出来云游,增长见识。 陶沐以为,他的此举深有水平,年轻人嘛,就应当多转转,多看看,当下拍着少年的肩膀以示鼓励。 少年问她在做什么?她想了想,婉转道:“跟着一位仙人修行。” 少年面上一喜,“能带我见见这位仙人吗?我想看看是哪位高人将你这祸害收了。” 陶沐,“……”继续委婉的表示,“高人一般都比较神秘,不常露面的。” 少年执着道:“左右我也没事,慢慢等着。” 陶沐,“……” 艳遇有风险,勾搭需谨慎,陶沐一路自我反思,忧心忡忡的将少年带到了鹿吴山。 老头一见她回来就问,“卖了多少钱?” 陶沐将钱都掏出来,听到他蓦的大吼一声,“怎么才这么点!” “我尽力了……”陶沐委屈的表示,“能卖出去都不错了。” 老头正要发火,突然瞅到她身后的少年,一把将她拨拉开,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这还有卖身买粪的?好好好,这买卖划算。” 陶沐斟酌了一番,小声解释,“他是仰慕仙人的风姿,特来拜会。” “哦,是吗?”老头正了正身形,“早说嘛。” 话落一阵风的进了卧房,旋即又一阵风的刮了出来,已然是旧貌换新颜,仙风道骨,飘然出尘。 少年惊的半天合不拢嘴,陶沐笑哈哈道:“我们真人是个很亲切,很随和的神仙呢。” “嗯……没错!”老头道。 陶沐瞅了他一眼,继续笑呵呵称赞,“我们真人道法高深,为人低调,平时很少面见世人呢。” “嗯……没错!”老头继续道。 陶沐又瞅了他一眼,依旧笑嘻嘻表示,“我们真人宽容大度,淡泊名利,早已脱离红尘,不问世事,你有缘面见真人乃是前世的福气,日后定当平安和顺,一生无忧,稍后便下山去吧。” “嗯……嗯……没错!”老头也依旧道,却是道完后又道了一道:“老夫我看你天庭饱满,满面红光,资质不错,不如跟着我修行如何?” 陶沐心里警铃大作,然而不待她说话,少年已弯腰行礼,“我愿意,多谢真人栽培。” “好说好说,”老头笑的甚是慈祥,态度甚是和蔼。 陶沐摇头叹息,同情的望向少年,“年轻人,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然而她的同情委实是同情的早了些,真人对少年不是一般的好,非但亲自教他功法,还每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反观自个,扫地,铲屎,擦桌子,洗飞廉,整个一老妈子。 少年许是刚来,头几日比较兴奋,没有顾上她,等适应过来后方惊觉,“你怎么整日做这些事?” 陶沐仰头望天,一副高深莫测状,“我修的道与你修的道不同,你修的仙道,我修的灵道,自然功法是不同的。” 少年郑重的哦了声,“我还想问问真人,能否让你也一块练,看来是不需要了。” 陶沐收回眺望的视线,诚恳道,“其实这个修行,也没那么多讲究的。” 若是平时,她无论怎么想不开也不会去练功,突然如此上进,主要还是因为……那颗蠢蠢欲动的逃跑之心。 老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甩给她两本书,让她照着书上练,全不如对阿浩那般上心,陶沐乐的不受拘束,自个抱着书研究,这一研究,竟然如有神助,好似身体的潜能被打开,功力突飞猛进。 陶沐觉得难以置信,跑去找阿浩单挑,看到他被自己轻而易举撂倒,越发不敢相信。 难道自己其实是个天才?陶沐不禁怀疑,以前不喜欢练功或许不是因为懒散,而是身体下意识的瞧不上去练,嗯,一定是这样。 陶沐的自信又回来了,还多了些身为天才的自得傲慢,看谁都觉得是庸才,尤其是阿浩。 老头教他法术时,她就坐在旁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指手画脚,阿浩毕竟年轻气盛,好几次被她指划的面红耳赤,怒气冲冲的让她滚,她拍拍身上的瓜子壳站起来,得意的化作一个光球滚出去,又滚进来,在他面前来回显摆,有一次许是过了些,惹恼了老头,一脚就将她踹到了半山腰,不巧那天刚好下了暴雨,她手脚并用满身泥污的爬回去,至此,嚣张的气焰被浇的再也烧不起来。 饶是如此,老头还是觉得她碍眼,给她找了个新活,做饭!原本一个法术就搞定的事,他非要弄些烟火气出来,美其名曰废物利用,这个废物是谁,陶沐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来。 以前看思霏霏随随便便就能整一桌子菜出来,陶沐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做饭是件很容易的事,然而切了四次蹄子,烧了五次头发后,她不这么认为了,她真心觉得思霏霏不愧是仙子,是神女,这么难得事都能做到,简直就是上得天宫,入得灶房贤妻良母一代仙女的最佳典范。 想到思霏霏,自然而然又想到了牛哥,陶沐坐在灶房柴火堆里,手里拿着个烧火棍,脸上黑一块白一块,额前的头发意气风发的矗立着,她一边叹气一边念叨,“情果然是个双刃剑,牛哥,你看你现在萎靡不振,痛不欲生,我也不好过,我的身体和心灵无一不备受煎熬,老天还是长眼的,抛夫弃子……抛夫弃夫这勾当果然是干不得,干不得。” “牛哥……是谁?” 陶沐这厢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迟疑着问道,她拨拉开眼前的柴火,看到阿浩眉头紧簇,又质问了句,“牛哥是谁?” 陶沐一声长叹,整了整头发,“牛哥……他是我风月史上的一个伟人,曾经我们邂逅的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他比你老爹上道多了,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唉,可惜都过去了。” 第60章 城 清河王儿子众多,但只有一个女儿,极尽宠爱,洛长然曾听父亲提起过,猜测着她应该就是那清河小郡主—梁芸菲。 给了逐月一个眼神,她瞬间会意,上前行礼道:“我家公子和夫人走错了路,惊扰了姑娘,这便离开。” 洛长然和陆陌寒转身,梁芸菲急道:“等等,”上前两步,看着陆陌寒羞涩询问,“公子是刚来金陵吗?要去哪里,我让人带公子过去,免得又跑冤枉路。” 陆陌寒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拉着洛长然就走。 她有些尴尬,脸上透出微红,呐呐的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半晌后低声吩咐丫鬟,“去查查是什么人。” 陆陌寒这一耽搁,回到陆府天已经黑了,长公主准备了家宴,早就等着了,他们一回去便直接入席,半年不见,她似乎瘦了些,原本的鹅蛋脸微微成了锥形,越发的美艳夺目,陆明成倒没多大变化,只是稍微黑了点,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外面那么好吗?我看你们都不想回来了,”长公主看着他们微笑打趣。 洛长然也露了笑意,“这不是回来了,外面再好这里才是家啊。” 长公主佯装不满,“整个冬季府里就我一人,你们都不在,也没个人陪我说说话。” 洛长然不晓得怎么接了,好在她也并非真的埋怨,立即又笑道:“如今可算是都回来了,赶在除夕之前,我就不怪你们了。” “那阿然就谢过大嫂了,”洛长然顺着她的话道,两人相视一笑。 陆明成接着问她,“在别院一切可好?” “恩,都好,”洛长然中规中矩的回答。 “三弟呢?” “他也好,没出什么事。” “是吗?” 洛长然蹙眉,此话何意?沿着他的视线转头去看旁边的陆陌寒,这才发觉他目无焦点,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样子,方才给他夹的菜居然连动都没动。 “寒哥?” 轻声叫了他一下,他缓缓回神,眼神落在她脸上,等着她问话。 太反常了,洛长然总觉得和清河王府有关,自个又想不出什么原因,跟陆明成提了下,他眸光微转,却是什么也未说。 宴席之后回到小院,洛长然关上门又一次问陆陌寒到底怎么了?他双唇紧抿,望着面前洁白的宣纸一动不动,问得急了,他居然甩下笔,转身走了。 洛长然懵了,他生气了?为什么?自己是关心他啊! 直到入睡,他也没回来,洛长然一个人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心里别提多委屈了,关心他还错了?他分明不对劲,为何不肯跟自己说?自己就那么不值得相信?乱七八糟想了一整晚,又生气又失望,早上逐月进来见她一脸憔悴,不知发生了何事,看她明显不想搭理自己,只得幽幽叹道:“一个在屋里郁郁寡欢,一个在门外面如寒冰,这才刚回来就吵架,有何话不能好好说……” 洛长然从铜镜前抬起头,“什么?” 逐月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的道:“姑娘当我没说……” 洛长然起身走到门口,一眼便看到站在池塘边的陆陌寒,纠结了一瞬朝他走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肩上结了薄薄一层霜,有些湿漉漉的。 他是不知如何回答才站在这里不进去的吗?洛长然心一下子就软了,叫了声寒哥,他看过来,眸中闪过自责的神色。 “冷不冷?”洛长然拉住他冰凉的手暖了暖,带他进屋,他沉默的在桌案旁坐下,垂眸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我只是怕你出事,”洛长然委屈的低语,“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陆陌寒没反应,只是手指微微动了下。 洛长然咬了咬唇,良久寂静之后笑着又道:“今日是除夕,要吃饺子的,去年除夕的时候的你还没醒,我给你带过去都凉了,今年可以吃热腾腾的了。” 陆陌寒慢慢点了下头。 “我去帮逐月,”洛长然起身往外面走,经过他时手腕被拉住,想问怎么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微笑望着他。 他目不转睛的看了她半晌,突然站起来将她抱住。 洛长然愣了下,几乎是下意识的轻拍他后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就觉得他好像需要安慰。 长公主和陆明成去宫里赴宴还没回来,洛长然也无事可做,帮着逐月将饺子包完,回到屋里时陆陌寒已经睡了,她将未完成的绣品拿出来,绣了半个多时辰,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将他叫起来,一道吃了饺子。 相比之前,他胃口减了不少,只吃了两盘多,洛长然也没吃多少,剩下大半,让逐月给府里侍卫送去。 昨日一家人一起用了膳,今日陆明成夫妇进宫回来也晚了,便没有再设家宴,吃完饺子后陆陌寒不见了踪影,洛长然自己先洗漱睡下了,心中百味陈杂,真没想到这个除夕竟然是这样过的。 昨夜一夜没睡,眼下也实在是撑不住了,不知不觉进入梦乡,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身后贴上来,继而将自己轻轻环住,洛长然瞬间清醒,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没有动弹,安静的任由他抱着。 他应是刚进来,寒气还没散去,虽然脱了外袍,但身体依旧是冰凉冰凉的,隔着两层衣料都能清晰感觉到,洛长然很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是她不能问,她不想让他为难。 两人各怀心事,其实都知道对方此时是清醒的。时间过得很慢,洛长然闭上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了,蓦地觉得手心痒痒的,静心感受,他只是叫了她一下。 阿然。 之后便不动了。 洛长然鼻子酸酸的,忽然觉得自己很矫情,他不说自然是有原因,自己何必这般愁肠百结,让他看了也难受,只要他陪在自己身边,不是比什么都强? 想到这立即转身,往他怀里蹭了蹭,他显然是没有料到,呆了片刻,用力抱紧他,在她头顶轻轻一吻,闭上了眼睛。 * 陆明成此次平复□□有功,昨日宫宴上已经官复原职,而且加了冠军侯的爵位,权势是又上一层楼,朝中大半官员都趁着过年送来贺礼,堆了半个屋子,其中除了少数人是真心祝贺之外,大多都是溜须拍马之徒。 不过这礼也不能白白放着浪费了,长公主很大方的分给了府里人,就当年终奖赏,洛长然作为弟妹拿的最多,逐月搬了五次才搬完。 挑了几样上好补品准备亲自给阿娘送去,她如今搬到了靠南的庄子里,虽是侯府名下的庄子,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成了弃妇,不过洛长然很高兴,这样自己就可以随时去看她了,在那个府里有什么好,天天看人脸色。 洛禾倒是很歉疚,承诺的她保护郑姨,却仍是让她被赶出了府,原还想方设法的接她回去,后来与洛长然谈过后才放弃。 除夕之后,街上走亲访友的人便多了起来,去阿娘住的庄子得经过闹市,眼下正是人最多的时候,马车不好走,洛长然便选了条偏僻的大道,让车夫绕过去,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像是有所感应般,下意识出声让停下。 逐月奇怪的问她,“姑娘,怎么了?” 洛长然下了马车,看向左侧道路,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似乎被什么牵引着,逐月慌忙跟上。 “姑娘?” 洛长然笔直的看着前方,拐过一个小弯后,脚步停住。 高大的院墙旁边站着个玄衣墨发的俊秀公子,身形笔挺,气质出众,神情隐隐有些焦灼,眉峰微微蹙着,离他不远处立着个粉裳女子,面带微笑,像是跟他在说什么。 逐月见洛长然突然不动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奇怪的咦了声。 她还记得出门时三公子在府里,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这儿?思及他那日展现出的惊人速度,又瞬间明白过来。 这轻微的一声立即便被陆陌寒察觉,他转头看向这边,眸中流露出吃惊的神色,踌躇不安的没有过来。 洛长然只好自个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就见梁芸菲视线一转落在自己身上,盯着她看了片刻,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洛长然回以一笑,站到陆陌寒身边,“好巧,又碰面了。” “我叫梁芸菲,是清河郡主,这里是清河王府,”梁芸菲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大宅院自报家门,完后问她,“姐姐,你叫什么呀?” 洛长然佯装才知道的样子上前行礼,却是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她笑着道:“无须多礼,”又想说什么,洛长然及时截住话头,“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郡主了。” 说完拉着陆陌寒离开,她也没阻拦,眉毛一扬,低声自语:感情果然不好,连话都不说。 洛长然和陆陌寒五指紧扣缓缓走着,周围偶尔响起爆竹声还有孩子的笑闹声,逐月的发问声夹杂在其中,颇是突兀。 “姑娘怎么知道三公子在这儿?莫非来之前三公子说过?可是不对啊,我们是临时绕道的……” 洛长然抿着唇,看了眼陆陌寒,“我们心有灵犀。” 她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陆陌寒眉毛一弯,直接拉起她的手亲了下,表示赞同。 逐月赶紧捂住眼睛,踉踉跄跄的往前跑,“姑娘,我在马车那等你们。” 等她离开了,洛长然对陆陌寒道:“我要去看阿娘,你是先回去,还是陪我一起去?” 他想起那个害怕自己的妇人,纠结了片刻,点了点头。 洛长然郑重其事道:“那可不能空手去。” 他立马转身准备去找些礼品,洛长然噗嗤笑了,拉住他,“早就备好了。” 陆陌寒面现无奈,唇角微勾。 侯府的这个庄子不大,位置也不明显,不过阿娘住着正好,她自己也很满意,她是从没想过可以过得这般自由自在,虽然免不了被旁人指指点点,但总不用谨小慎微的仰望那个男人,也不用低声下气的伺候上面的两位‘姐姐’,心气平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见他们一起来,郑氏颇是受惊,惊中又明显搀着喜悦,两位嬷嬷也眉开眼笑,忙前忙后的为他们准备茶水糕点。 洛长然和阿娘说话,陆陌寒就安静的坐在一旁聆听,说到洛长然小时候的事时脸上才有了表情,不时还会笑一笑。 郑氏都要惊呆了,原来这姑爷会笑啊,而且笑起来颇是讨人喜欢呢,心里不觉亲近许多,和女儿说到一半便转了方向,端了早先准备好的栗子糕、榛子酥、杏仁饼等等一大堆招呼他吃。 洛长然瞠目结舌,不是说给我准备的吗? 拜别郑氏出来天色还早,洛长然带陆陌寒去集市转了转,见他盯着放爆竹的小孩们,满脸惊奇的样子,便忍着笑让逐月买了些来,他迫不及待的加入那些童子军,冷脸过去抢了个火烛,点燃,不知是忘记了扔掉,还是没打算扔掉,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洛长然没来及开口,嘭的一声,他额前头发炸了起来,脸色乌黑冒起缕缕灰烟。 被抢了火烛的孩子原还在叫嚷,见他成了这幅样子笑的前仰后合,旁边的孩子们也都指着他大笑起来,边笑还边说着笨蛋,傻子什么的。 洛长然胸中涌起一股气,走过去站在陆陌寒身前,面朝着那孩子微笑道:“你脚下有爆竹。” 孩子呆了下,低头一看,“没有啊。” “有,你看。” 孩子又看了下,“在哪?没有” “一会儿就响了。” “你骗人,哪有爆竹。” “真有。” “骗子,大骗……”话未说完,脚底下嘭的一声响,吓得他跳了起来,连连惊叫。 “哎呀,”洛长然夸张的叫了声,笑嘻嘻道:“我都说了有爆竹,你还不躲开,是不是傻!” 孩子指着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其他孩子原本在笑,见他哭了,立马做鸟兽状散了。 逐月买的爆竹都给了陆陌寒,炸了一个,其他的还在他袖子里塞着,方才洛长然将手背到身后,偷偷朝他示意,他居然懂了,点着了一个递给她,她直接扔在了地上,不过离孩子还有三尺远,不会伤到他,他只是被响声所惊而已。 洛长然只是一时生气,眼下见他真被吓着了,自己反倒过意不去,想安慰两句,还没开口就见不远处跑来个壮汉,手拿着跟木棍,边跑边吼,“谁敢欺负我儿子!” 陆陌寒还愣愣看着,洛长然赶紧拉着他撤退,壮汉在后面叫骂了几句,倒也没有追过来,转而安抚孩子去了。 两人气喘吁吁的跑了一段停下,回头一看逐月没跟上来,便站到树下等着,洛长然帮他擦了擦脸,洁白的帕子变了颜色,他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极目远眺,发现百米开外有个水井,便走过去准备帮她洗干净。 洛长然没拦住,就由他去了。 树下有块小石头,洛长然方才跑的有些累,坐了下来等着,听到旁边的门里响起脚步声,转头看过去,正见洛长平和沈初携手而出。 洛长然视线上移,看到了牌匾,是家首饰铺,毫无兴趣的收回视线,装作未看到的样子。 偏偏洛长平眼尖,注意到了她,叫了声四妹聘聘婷婷的走过来,头上的金步摇晃得格外带劲。 洛长然只得起身,垂眸应了声。 沈初随后过来,站在洛长平旁边,眼神冷漠,看也不看她。 洛长平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眸中透出得意的笑来,关切问她,“四妹,你很久没回来了……啊,我忘了,郑姨如今住到了外面。” 洛长然不答话,她自说自话,“其实这样也好,你们见面还方便,毕竟父亲……他也就不用为难了。”不见她吭声,这才问出关键问题,“四妹,你怎么在这儿?” “等逐月,”洛长然敷衍道:“方才走散了。” “哦,”洛长平点点头,欲言又止,半晌才吐出来一句话,“四妹,我们要成亲了。” 这么快!她有丧在身,即便是出嫁,起码也得守够一年孝期吧,侯爷不是最好面子吗,怎么想的? 洛长然心里觉得奇怪,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淡淡道:“那恭喜你们了。” 洛长平干笑,若有若无的朝沈初那边看,“你不会怪我吧?” “我为什么怪你?”洛长然奇道:“你成亲与我何干。” 洛长平叹了声,面上露出歉疚的神色,“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感情是会变的,我也没想到会成今天这个样子,不过……我一定会照顾好初哥哥,你不要担心。” 洛长然冷笑,“你想多了。” “是吗?”洛长平反问,不等她回答接着道:“或许是吧,”然后轻柔一笑,“四妹,那我们成亲时,你可一定要来啊。” “恐怕不行,”洛长然直接拒绝。 “为何?”洛长平有些不高兴了,“我可是你姐姐,姐姐出嫁你都不来贺上一贺吗?真是让人寒心。” 洛长然嫣然一笑,“三姐忘了吗?侯爷已经将我逐出府,我们没有关系了。” “血浓于水,岂是说断就能断的,”洛长平撇嘴,“还不是因为你……父亲才震怒,说出那样的话,你不理解就罢了,竟然还有埋怨之意。” 洛长然不知她从哪听出的埋怨,不欲争论,她却又道:“总之我成亲时,你一定要来。” “不可能!” “洛长然,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是不是跟陆府三公子待久了?”洛长平尖声道:“父亲说你狼心狗肺,冷漠无情果然没错,我都不计前嫌主动和你说话了,你还是这幅不冷不热的样,幸亏我福大命大没有被你害死,否则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只是可怜了奶奶……”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指着洛长然质问,“你也是奶奶的孙女,就一点都不愧疚吗?夜里不会做噩梦吗?现在想想,我真是后悔小时候袒护你,为了让父亲喜欢你还常常帮你说好话,喜欢的东西都给你,没想到你长大后成了这种人,你扪心自问,对得起父亲,对得起奶奶的在天之灵……” 还没说完,整个人飞了出去,伴随着惊呼声载进旁边的泥地里,沈初惊慌的跑过去看她,洛长然这才发现,陆陌寒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眸若寒冰,冷冷的盯着泥地里的女人。 沈初手忙脚乱的将泥地里的洛长平抱上来,自己也落得一身脏污,洛长平脸上已经没法看,只能听到她呜呜的哭声,眼睛下面两行泥水冲刷的痕迹,双手抱着自己小腹,整个人缩成一团。 洛长然看着她的动作心念电转,下一瞬就听到沈初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平儿要是有事,我不会放过你们!”说完抱着洛长平就跑。 陆陌寒浑不在意,将手里洗干净的帕子递过来。 “寒哥,我怎么觉得……好像要出事了,”洛长然没有接,不安的道,远远见逐月跑过来,忙迎上去叮嘱了一番,她喘了两口气,转身又往侯府而去。 洛长然走回来,将帕子连同他的手一起握住,“回府。” 洛长平果然有了身孕,逐月打探回来后满脸震惊的回话,已经一个多月,侯爷没办法,只得让她和沈初提前完婚,时间就定在一个月后。陆陌寒幸亏是将她推到了泥地里,而且是仰面落地,所以没有太伤及孩子,只是动了些胎气,大夫说吃上几幅安胎药就没事了。 洛长然松了口气,不管自己和她有什么恩怨,孩子是无辜的,实在是想不到,沈初那样温文尔雅的人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第一次是偶然,那现在呢?肯定是自愿的了,难不成是因为订亲了?可是未婚有孕有多坏名声他不会不知道,即便是有婚约在身,若是被人知道了,免不了说三道四,尤其是对女子不利,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情之所至? 不想在他身上费心思,确定洛长平孩子无碍后,洛长然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帮陆陌寒整理仪容去了。 有几缕头发烧焦了,洛长然拿剪刀正要减掉,就听洛长宁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四姐,四姐,告诉你个好消息。” 第61章 城 陶沐兴致勃勃的开始谋划第二次逃跑。 她将时间定在卖鸟粪的时候,但那时虽能出结界,却会被老头施追踪术,也是不容易脱身的。 她思前想后,将主意打到了少年身上,于是开始天天的追着他问,“浩啊,近来练的如何?浩啊,老头有没有教你新法术?浩啊,你想不想变得更厉害?浩啊,你可否再上进一些……” 连续了五日,少年终于不耐烦,“你到底想做什么?” 陶沐笑的很温柔,“我听说追踪术特别厉害,被施了追踪术的人跑到天涯海角也能被捉回来,我还未见识过,你让老头教教你,让我开开眼,唔,最好连破解之法也一并学了……” 少年听她说完,沉默了半晌,神色莫名的问了句,“你是铁了心要走?” 陶沐下意识点头,忽反应过来,又连连摇头,义正严辞道:“我是本着一颗尊崇好学之心来与你说这些的,你将我当成什么……妖了!” 少年凉凉道:“偷鸡摸狗的妖!” 陶沐立即反驳,“我何时偷鸡……摸狗了?唔,是偷了个野鸡,可那也是为了飞廉,为了飞廉的终身幸福!我们寄人篱下,不得和二把手搞好关系啊!” 少年翻了个白眼走了,陶沐追在他身后殷切嘱咐,“一定要记得让老头教你哦,一定好好学哦,我看好你哦……” 几日过去,鸟粪终于积了半篓,陶沐兴冲冲的去找老头,然后被他满怀希望的目送下了山,当然带着少年一起。 陶沐这一次很有信心,因为她之前问过少年学的如何,他一言不发,俨然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是以她认为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住自己,下山的一路意气风发,只想仰天长啸一句,“繁华热闹的大千世界,我陶沐又要回来了!” 原本她是打算一离开老头的势力范围便脱身,但想到这一身的臭味太形象影响,遂决定到城里找个地方洗一洗再走。 陶沐洋洋洒洒的进了城,转悠了一圈,看到个客栈正欲进去,忽然跑过来一群官兵,二话不说将她擒住。 陶沐莫名其妙,“你们抓我做甚?” “哼,妖女,可算逮着你了,”为首的侍卫冷哼道:“带走。” 妖女一词在人间有两个含义,一是指轻浮妖娆的美艳女子,通常这类女子心底大都善良,还有一种是指擅于魅惑之术,喜好男色的妖人,陶沐暗自心虚,心虚中又有些挣扎,要不要施法遁走?万一他们是指的第一种,那岂不是暴露了! 就在她挣扎犹豫之时,少年仗义的拔刀相助了,只见他英勇的拦住他们,“她犯了何事?为什么抓她?” 官兵头头不屑的瞅了眼他,“一伙的,带走!” 少年居然不反抗,一声不吭的由着他们绑了。 陶沐,“……” 上了公堂,听完大人的一番长篇大论,陶沐明白了。 这案子还真与她有关! 堂上还坐着一个夫人,她初进来未多看,听完这蕃大论再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个买鸟粪的贵夫人嘛。 事情是这样的。 那一日贵夫人买了她的鸟粪,声称神药给府里一个小妾化水喝了,还连喝了几日,本来这粪就有滋阴壮阳的功效,加上飞廉那段时间在发情期,功效增长了数倍,小妾喝了后那自然是功力大增,日日欲求不满,然后……他们家老爷就精尽人亡了。 这事严格说起来也赖不到陶沐身上,可那贵夫人忒不道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己是被陶沐这个神棍骗了,她以为那是滋补的神药,没想到竟是那种污秽玩意,这才害了自己夫君,恳请青天大老爷严惩妖女,为她夫君做主。 陶沐见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气不打一处来,“我明明卖的是鸟粪,谁给你说是神药了?” 贵夫人看都不看她,“大人,你听听,天底下哪里有卖鸟粪的,她一看就是个骗子啊!” 陶沐瞠目结舌,听到大人怒拍惊堂木,“大胆妖女,还不认罪!”忙喊道:“我为什么认罪!我又没害死他老爷。” “你卖违禁药物,涉嫌欺诈,还敢嘴硬!”大人气势汹汹道:“我看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会招了,来人” 陶沐噌的站起来,与此同时少年已挡在了她身前,正义凛然道:“大人,我朝严禁滥用私刑,你这样做怕是不合规矩吧。” 大人被他一通置问,神色变了变,“人证物证俱在,人犯仍然拒不认罪,本官略施小惩,何来用刑之说。” 少年直视着他,“大人只听这夫人片面之词就断定她欺诈,不免有失偏颇,我想问一问这位夫人,既然说她卖你的是神药,为何自己不用,反倒给了小妾?” 贵夫人似是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一时语滞,嗫嚅了半晌,涨着脸道:“我关心妹妹身子,特意买了药给她调养,有何不可?” “是吗?”少年冷笑反问,神情看着竟有些阴翳,“这城里谁人不知夫人与那妾侍不合,突然示好关心,岂能不叫人生疑?” 贵夫人眼里闪过慌乱,忽的跪倒在堂前,“大人明断,此人妖言惑众,分明与那妖女是一伙,大人万不可被他迷惑啊!”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大人被那女人一提醒,厉声下令,“还敢狡辩,都给我关到牢里去,我看你们能嘴硬几日。” 这青天白日的,竟然被冤枉!陶沐愤愤不平,“你什么大人?忒不清正,忒不廉明了……” “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这是陶沐第二次进牢房,上次自由来去,这次竟是被押了进来!她很不满,本想施法溜了,却被少年拦住。 她明白人世的规矩多,可她又不是人,不用守人的规矩,她之所以听少年的话,是因为她若逃了,少年就不给她解开追踪术。 陶沐心不甘情不愿的进了牢房,蹲坐到墙角,“那我们怎么出去?” 少年神神秘秘的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陶沐嘁了声,“装神弄鬼。” 他看了看她,慢慢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如果我们出不去,你可有什么遗憾?” “不可能,”陶沐毫不犹豫道:“我出的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 “没有这个如果,”陶沐斩钉截铁,“有也是你。” 少年无语了半晌,又问,“那如果我出不去呢?” 陶沐眨了眨眼睛,“那我……将你救出去?” 少年面上一喜,听到她又接着道:“还是算了,你这么正直的孩子,想来是宁愿英勇就义也不愿苟且偷生的。” 少年,“……” 因为今日要逃走,陶沐昨夜兴奋了一夜,此时在牢里无所事事,方觉得困意袭来,靠着墙壁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听到铁链的响声,还以为谁家的狗跑了,猛的睁开眼睛,然后,惊了! 大人亲自到牢里来请他们,态度甚是恭敬,点头哈腰的向他们赔不是。 陶沐从他略显浮夸的表情和语言中分析得出,原来阿浩竟是个有背景的大人物! 准确的来说,这个大人物是他舅舅。 他们趾高气昂的出来后,在她契而不舍的追问下,才得知他的舅父乃淮阳州府,掌管一方百姓,正是那大人的顶头上司,而少年则并非单纯云游,而是来看望他的舅父。 对于他舅父来说,少年失踪多日,突然出现,还是在公堂之上,自然要过问案情,得知前因后果后,当下雷霆震怒,一番呵斥,县官乖乖放了人,那案子经严查,贵夫人呼天抢地的入了狱,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少年被他舅父派来的人接走了,陶沐死活不肯与他同去,留在客栈等他。 她在话本子上看过,凡间对女子有很大偏见,但凡入了狱的,都是不守妇道的不良女子,是要浸猪笼,骑木驴的,她才不要跑去被羞辱。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等等了五日,直等到老头下山来捉人他也没回来,陶沐第二次逃跑又以失败告终,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老头回去了。 她不停的明示暗示老头应该去将少年捉回来,反被他强烈指责,“你晓得回家一趟有多不容易吗,你晓得见到亲人有多高兴吗,你肯定不晓得,能回家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我,我也想回家……” 陶沐见一句话引得他涕泪连连,颇有些不忍心,忙连拍带哄道:“哦,回家,回家……” 这一夜,陶沐做了个梦,梦里面少年双眸赤红,浑身妖气,神情狠唳的问她,“如果出不去,你有什么遗憾?” 她没有像今日般狡辩,居然矫情的滴了两滴泪,“遗憾么?呵,倒是有一个……”顿了许久,“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 翌日醒来,思及这个极为真实的梦境,陶沐一头雾水,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这几日频繁的梦到阿浩,莫不是真的对他动了心思?陶沐浑身一哆嗦,不行不行,那是大外甥,若真宵想就忒不要脸了。 少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陶沐失望了几日,也就想开了,又开始为第三次出逃做准备。 她借口采风,每日到结界处观察研究,然而,并没有什么发现…… 她不死心,仍然坚持不懈的定时转悠,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这一日,她正趴在结界边眺望远处,突然感觉脚下土地有些松动,她以为是什么虫子,狠劲踩了踩,然后就听到一声。 “喂,你挪开些,踩到我了!” 哪来的声音?陶沐四下张望,觉得脚下又动了动,缓缓低下头,刚移开脚,嘭的一声,土花四溅,一个小人冒了出来。 陶沐挥了挥眼前的尘土,看向只到她膝盖的矮冬瓜,仔细观察了一番,“老鼠精?” 矮冬瓜赞赏的点头,看着她,“野猪精?” 陶沐咬牙,“野猪精有我这么好看吗?” “你现在这造型蛮像的,”矮冬瓜友好的递过来一面镜子,陶沐接过一看,瞬间炸毛,“我这满头满脸的土还不都拜你所赐!” 矮冬瓜哼哼道:“谁让你踩我!” 陶沐将镜子甩给他,啧啧两声,“咦,我还第一次见这么胖的老鼠。” “我生活质量好呀,”矮冬瓜振振有词,“这山上都是好东西,我不胖也难。” 陶沐心中一动,“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山鼠?” “没错,”矮冬瓜颇为自豪,“这一片都是我的地,后来住了个神仙,我怕被收了,就住到山下了。” “那你怎么过这结界的?” “打洞啊!”矮冬瓜颇有些怨气,“原本没有这结界,近来仙人才设的,唉,害的我进出都不方便。”说完又一派天真的问她,“你怎么进来的?” 陶沐呵呵一笑,“我……也打洞。” “野猪也会挖洞吗?”矮冬瓜疑惑的喃喃自语。 “会!”陶沐斩钉截铁道:“用拱的。” “啊,那你嘴不疼吗?” 陶沐拨了两下嘴唇,“皮厚。” 矮冬瓜同情的拍拍她大腿,“可怜的孩子。” 陶沐立即眼泛泪光,她已经打定主意,跟着这个冬瓜,一准能出去。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虔诚的跟在冬瓜后头当着提货小妹,冬瓜的据点很多,这儿拿点,那儿摸点,没多久就弄了一堆。 两人满载而归,与结界处商定打洞事宜。 陶沐谦虚的表示自己方向感不强,恳请冬瓜在前开道,自己从旁协助,冬瓜人小却很仗义,二话不说的答应了。 因为他之前进来的洞容不下两人,主要是容不下陶沐通过,他只好再往外扩一扩,陶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偶尔刨两下,吃了一嘴的土,终于出来了。 重见光明的那一刻,陶沐心花怒放,通体舒畅,一把抱住大功臣,又亲又摸。 冬瓜明显的吓了一跳,撅着嘴委屈的指责,“你占我便宜,呜呜,我的清白就这么没了……” 陶沐见他颇是伤心,有些不忍,自我谴责了一番,讨好道:“别难过了,我请你吃好吃的去。” 冬瓜哀嚎立停,“走。” 陶沐带着他在淮扬最大的酒楼搓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又去听了两场戏,夜幕降临时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冬瓜要回他的老鼠洞,客气的邀请了一下陶沐,陶沐居然答应了,而且答应的很爽快。 冬瓜一张小脸神色很是复杂,为难道,“我的洞很小,你或许会舒展不开。” 陶沐心情好,一把搂住他,“我不介意。” 冬瓜满脸嫌弃,扭了扭胖腰身从她怀中挣脱,暗自纠结,“看她应是瞧上我了,可是我喜欢娇小玲珑的,她的原形实在太丑了,我接受不了,怎么办呢,要不要直接拒绝她?” 陶沐听他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好笑不已,正要打趣几句,却见他突然停下脚步,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阴暗处,随即脸色一变,撒腿就跑。 陶沐不明所以,也跟着他跑,边跑边问,“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冬瓜的小短腿虎虎生风,闷头答道:“天敌,不跑就没命了。” “天敌?”陶沐想了想,莫不是猫妖?那有何好怕,自己现在功力增长不少,对付个把小妖应该是不成问题,冬瓜救她于水火,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妖,自然要拔刀相助,陶沐停下脚步,预备威风凛凛的大干一场。 然而,气势还未蓄足,便被一个身影浇熄了下去。 她看到前方不远的巷子口口,老头刚拐了出来,与她视线一对,古怪的笑了两声。 陶沐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这才刚脱身,可不能再给逮回去,忙转身往另一边跑,冬瓜见她突然变了方向,急急叫道:“那边有天敌,快回来,跑错了!” 陶沐一句也没听进去,边跑边祭出桃夭扇,没有留意前面,砰的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因为跑的太快,这一下撞的鼻梁骨险些断掉,而且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往后倒去。 身前之人及时扶住她的腰,将她拉起来,顺势带进自己怀里,陶沐堪堪站稳,第一感觉这个怀抱好熟悉,第二感觉这个放在腰上的手也好熟悉。 缓缓抬头,果然见多日未见的牛琼低头打量着自己。 冬瓜在不远处哀叹,“我给你说有天敌你非是不听,被捉住了吧!” 陶沐反应了一瞬,倏的跳开,义愤填膺的指着牛琼,“你难道不是应该被情所伤,自艾自怜吗?为何如此生龙活虎,还有心思捉妖!” 牛琼咬牙切齿的瞪她,“我就是来找你算账的!” 陶沐还待指责,眼风处忽见老头飞了过来,吓得忙躲到他身后,“大胡子,救我!” 躲的这个过程中,她一直在忧心牛琼斗不过老头,迅速的观察了下地形,制订出四个逃跑路线。 她以为这四个怎么也会用到一个,却听到牛琼惊讶的一声,“怎么是你?” 老头也喜道:“好巧,又见面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遇着熟人了?陶沐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头,刚好听到老头说,“我的烧火丫头不见了,我来找找她。” 陶沐伸了一半的头又缩了回去,一下又一下的戳着牛琼后背,“不是我,不是我……” “小木头,还不快过来……”老头突然热情的唤道。 陶沐打了个哆嗦,浑身的鸡皮疙瘩,继续戳,“不是我,不是我……” “这孩子没见过世面,”老头笑着走过来,“你躲道长后面做什么,走,跟我回去。” 陶沐吓得紧紧拽住牛琼后面衣衫,“你谁呀,我不认识你。” 老头拉下脸,“你又犯病了。” 陶沐绕到牛琼前面,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牛哥,这个怪老头好可怕。” 牛琼虽然还有些起,可看她那委屈的样子,整颗心都软了下来,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搂着,“真人认错人了吧,这是我夫人,可不是你的什么烧火丫头。” 老头阴测测的笑了两声,眼神在他们俩身上转来转去,感叹道:“哎呀,我这丫头果然有本事,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天敌,看来那些本子没白看。” 陶沐感觉肩膀上的手一紧,整个人几乎贴到了他胸口,脸上飞上了几多红云,“牛哥,你轻点。” 牛琼拧眉低头看了她一眼,额头青筋跳了跳,又看向老头,不耐烦道:“都说了这是我夫人!” 老头呵呵笑了两声,“我那丫头手腕上有我种下的印记,是不是看看不就知道了。” 陶沐当下伸出手,将袖子往上一撸,“我胳膊上什么都没有,你看清……” 话未说完,陶沐傻眼了,皓白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桃花胎记,明明昨夜洗澡的时候还没有!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的看向牛琼,却见他神情复杂的正盯着自己,心下微慌,“大胡子,如果我说我也不晓得为何有个这,你相信吗?” 牛琼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将她盯着,意思显而易见。 陶沐忽然就觉得忒委屈,丧气的垂下头,听到 老头哈哈笑了几声,“看清了,是我的烧火丫头没错,走,回去。” 她忙拉住牛琼衣袖,“臭老头,我不回去。” “咦,有人撑腰胆子果然大多了,”老头惊奇道,复又沉下脸,“那可由不得你。” 第62章 城 为了惩罚陶沐的出逃,老头将她关进了结界里,一开始她是非常努力的拒绝的,后来……她不得不面对沦为阶下囚的现实。 好在这结界建的极好,风景秀丽,仙气萦绕,她怀揣着牛哥一定会来救自己的期冀,漫不经心的在里面闲逛起来。 没想到这一逛,竟然逛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和牛琼有关。 当时她哼着小曲,摇着扇子聘聘婷婷的沿着湖边漫步,那个湖很奇特,形状像是一个什么动物,湖水晶莹剔透,里面长满了桁草,没有一只鱼儿,湖边玉台上零散的放着几个果子。 陶沐觉得有些口渴,走过去捡起来一个,正要放进嘴里,突见湖旁的假山后面走出来一个少女,仙姿玉貌,眉目如画,身着白色束腰纱裙,手里拿着一截榆树枝,粉面含怒朝这边而来。 这结界里还关着别的人?陶沐先是疑惑,继而心虚的将手放下来。 少女走过来直接在玉台边坐下,双脚放入水中,看都不看她,陶沐越发心虚,讪笑道:“我还没吃,要不还给你?” 少女气鼓鼓的噘着嘴,依旧不理她。 陶沐心想这女子好看是好看,可是心眼却忒小了些,不过一个果子,竟这般斤斤计较,不给就不给呗,反正自己也不缺这一口。 于是她将果子放回原处,闷声道:“还给你了啊。” 少女仍无反应。 陶沐干脆走到她跟前,“美人,你听不到我说话么?” 少女突然拿树枝用力拍了几下水面,水花四溅,淋的她满身都是,陶沐生气了,还来劲了不成,欺负新人?大家都是狱友,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她觉得有必要深入的聊一下,也在台子上坐下来,开始谆谆教诲,“俗话说,朋友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虽然没一起享过福,但如今一起落了难,也算半个朋友了吧,你放心,我绝没有抢你地盘的打算,你还是老大,我就给你解解闷,好过你一人……” “小蕊。” 话音未落,就听到后面有人呼喊,陶沐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登时喜上眉梢,但是喜中又带着浓浓的疑惑,她反复将自个名字回想了好几遍,同时回过头。 然后,她愣住了,娘嗳,这是大胡子吗? 陶沐呆呆望着走过来的人,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衣,完美勾勒出他的身形,宽肩窄腰,长身玉立,模样熟悉又陌生,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丝急色。 她从未见过牛琼穿白衣的样子,习惯了他穿深色服饰,加上性子使然,气质一向比较低调,今日这一身白衣,英挺潇洒,穿出了他独特味道,陶沐只觉得春风拂面,眼前一亮,不禁喃喃自语,“真俊呐,”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英雄救美,美人都会给以回报,虽然大多是在救完之后,但顺序一词陶沐向来不大能想起来,是以当下便站起来,热情的朝他扑过去。 然而,英雄并未如她预料般一脸娇羞的回应她,而是错身而过,走到了少女身边。 陶沐张开的双臂僵在空中,呈痴呆状看向他们。 “小蕊,乖,别闹了,”英雄以宠溺的语气轻声说道。 陶沐脑中一声惊雷炸响,这是个什么情况?小蕊,敢情他叫的并非自个,这是移情别恋了?还当着她的面? 陶沐难以接受,心情极为复杂。 少女别扭的转过身不理牛琼,怨声道:“我不管,我就要白泽,别的都不行。” “小蕊,白泽已经被昆仑虚玉山元君收为坐骑,我总不能去生抢吧,听话,我们换一个可好?”牛琼好声好气劝道。 陶沐吸了口凉气,他何曾对自己这么温柔过,亏得自个还当他对情爱一道比较迟钝,耐心的教了那么久,教上手了就跑去勾~搭旁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怒气冲冲的走过去,“大胡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对你太失望了。” 她以为这一番作为前女友的谴责,但凡是个男人,多少都会产生点羞愧心理,然而……他没有,他深情的注视着新人,对她这个旧人视若无睹,毫不理会。 陶沐知道他脸皮厚,但是厚到这个境界,却是有些没想到,不免又带了些怨气,“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小蕊,别生气了……” 陶沐震怒,被甩的怨愤喷薄而出,伸手就去推他,“你看不到我吗?眼瞎……” 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他,手指从他肩头穿过,好像从空气中划过,没有任何触觉。 陶沐呆了,反应了半晌,猛然意识到这是在结界里,难道他们都是幻象?老头专门用来打击她的?可是幻象也是以实际为基础,牛琼从未穿过白衣,老头怎会造出这么个样子出来?陶沐有些懵,摸着后脑勺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 “哼,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耽搁那么久,它早就是我的了,”少女嘟着嘴埋怨,“我就想要它嘛。” “白泽是神兽,自己会择主而栖,你与它没有缘分,”牛琼耐心道:“你选个别的,我一定给你弄来。” “别的哪有它神气,我不要。” 牛琼劝了许久,少女一直坚持不松口,他显然没辙了,急的抓耳挠腮,陶沐的心也是猫爪狗挠的,又是疑惑又是……嫉妒。 “小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也挺神气,要不然我给你当坐骑得了,”牛琼无奈道。 少女眼珠子转了转,终于笑了,“好呀,这可是你说的。” 牛琼愣了下,复又笑道:“你这丫头,原来打的这主意。” “嘻嘻,你答应了,不准反悔,”少女开心的蹦起来,“我要去看天河。” 牛琼拍了下她额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不行,你答应做我的坐骑了。” 牛琼脸一黑,“我好歹掌管一方天地,你就不能为我留点面子?” 少女娇俏的笑着,眼睛一眯,“三次好不好?” “就一次。” “那两次?两次好不好?” “……一次。” “那我不去了,”少女佯怒转过身。 “好好好,两次,”牛琼无奈妥协,然后在陶沐惊讶的目光中,摇身一变,化作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目光炯炯,通体雪白。 少女欢喜的坐上去,搂着他的脖子,“走喽,看天河去喽。” 白虎脚踩祥云,腾空而起,飞入天际。 陶沐始终看着他们,身影远去许久也未回神,直到脖子传来疼痛的感觉,这才收回视线,心里酸酸的,颇是失落。 原来牛琼还可以这样温柔,可惜这温柔不是对她,如果此幻境真是老头为了打击她,那他做到了,陶沐忽的有些伤感,上次离开牛琼时都不曾这般难过,现在却说不出的委屈,陶沐唉声叹气,片刻后又觉得这样似乎略显矫情,毕竟不是真的,她何必做出一副怨妇的样子。 想到这稍微轻松了些,陶沐打起精神,离开湖边,继续往前走,拐过假山是一条长长的石子路,路边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姹紫嫣红,花簇锦攒,却是没什么香气。 穿过小路到了一处屋舍,青砖碧瓦,雕花玉柱,门前挂着两串铃铛,风一吹叮当作响,很是别致。 看起来像是女子的闺房,陶沐推开门进去,又一次呆住了。 少女歪在软塌上捧着个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牛琼坐在离她不远的桌子边,仔细擦着他的昆吾剑。 陶沐做好心理准备,走到他旁边坐下,静静看着他们。 “这个女主太蠢了,男主没有魄力,男配倒是挺合我心意……”少女一边看一边点评。 牛琼偶尔回她一两句,也都是“恩,啊,哦,”这些话。 少女见他无心与自己互动,也没心思看了,放下书跑过来,陶沐眼明脚快的挪了位置,就见她坐到牛琼边上,一脸向往的问他,“我想去凡尘历练,你陪我一起去可好?” 牛琼头都不抬,“我走了谁来镇守西方?” “哎呀,用不了多久,”少女摇着他的胳膊撒娇,“就三年,三年好不好?” “小蕊,别闹了。” “哼,”少女不满的坐直身子,闷闷不乐了半晌,又不死心的问道:“真的不去?” “恩。” “那我就一个人去喽。” “好,自己当心,我有空就去看你。” “不要,”少女鼓着嘴拒绝,“我要将修为封印,转世为人,参一参人生八苦,你别来打扰我,”说完又恶狠狠加了句,“对了,得让司命给我多安排几朵桃花,好不容易下凡一次,不能亏着自个。” 牛琼终于抬起头来,无奈的看着她,“转世历劫是仙人必经之路,你一个先天神女,凑什么热闹,不行。” “我不是征求你的同意,”少女瞪着一双大眼睛,“我已经决定了,只是知会你一声。” 牛琼眉头一皱,“小蕊,别胡闹。” “你管不着!我又不是你的属下。” 牛琼重重叹了口气,咬牙妥协道:“转世可以,不能惹桃花。” 少女偷笑了下,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那不行,我下凡就是为了参悟情爱,没有桃花怎么悟。” 牛琼有些生气,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啪的将剑放在桌上,站起身朝外走去,“我去找司命聊聊。” 少女笑意已经遮掩不住,掩着嘴提醒,“你不能威胁他啊……” “不威胁,我看着他写……” 陶沐惆怅的望着那一对壁人,心里百味交杂,因为她突然想到,这或许不是假的,神族寿命久远,经历的事如同大浪淘沙,有些神仙为了留住美好的瞬间,往往会造一个结界出来,偶尔进去怀念怀念,可能……这真的是牛琼以前发生的事。 有了这个猜测,先前做的一系列心理建设都轰然崩塌,陶沐心酸苦闷,更多的是自怜自艾,那个少女既好看又可爱,还是先天神女,而自己不过一个桃花精,还是长残了的,怎么跟她比。 这种自卑又酸苦的情绪始终萦绕着她,升至最高点是在牛琼送少女下凡之时。 彼时,俊男美女站在山崖边上,天朗气清,微风轻拂,少女飞扬的发丝犹如曼妙的舞者,尽情的绽放着各种绝妙舞姿,空气中传来清甜的草木气息,数只百灵鸟围绕着他们翩翩起舞,清脆悦耳的欢唱声响遍整个天际。 牛琼将她额前散乱的发丝整理好,摸摸她的头,满含宠溺的道:“去吧,早点回来。” 少女笑嘻嘻的应着,“知道了,知道了,”然后趁他不注意,飞快的在他脸颊亲了下,踩上祥云飞往下界了。 陶沐脑中嗡的一声,听不到任何声音,看着牛琼脸上慢慢升起的红云,还有毫不掩饰的笑意,心里一阵抽疼,像是被人用细细的铁丝来回拉扯着。 她忍不住上去置问牛琼,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可悲哀的发现她说什么他也听不到,越发伤怀,又想到自己不过是他凡尘的一个劫数,早晚会如同一颗尘埃消失在他久远的生命里,而那个神女,才是一直陪伴他的人,自己这个过客小三,有什么资格嫉妒原配。 陶沐心灰意冷,然而他们的故事仍在上演,她不想听不想看,闭着眼睛乱走,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险些跌到,忙睁开眼睛,看清是一截粗壮的树干。 她绕过去继续往前,没走几步却又停下,后知后觉的发现自个在一个树林里,白雾弥漫,郁郁苍苍,一眼望不到边,陶沐暗自疑惑,她明明一直走的是平地,怎么会到了这里,而且这儿看起来也不像神界,倒像是凡尘的林子。 她奇怪的四处张望,忽然听到似乎有人在哭,虽然声音压的极低,但是那种悲恸的情绪仿佛带着无边感染力,随着风飘散开来。 陶沐莫名觉得哀伤,循着声音而去,竟然看到了牛琼,还有少女。 只是此时的少女已经虚弱不堪,白色的衣裙上染了大片大片的梅花,脸色苍白,唇角一串血迹,依依不舍的望着眼前之人。 牛琼仍是一身白衣,却不再潇洒,狼狈的跪坐在地上,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眼泪一滴滴落下,打在少女的手背上,明明很痛苦,却紧咬牙硬撑着,只发出呜呜的低泣声,像是……悲伤的小兽。 少女一动不能动,艰难的开口,“小白……不要哭,我陪了你这么久……也该……去陪陪父君了,不然……他一人多孤独,你别难过……我喜欢……看你笑,你以后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我会暗中……监督你……不要再……惹我……惹我生气……” 牛琼眼泪落的更急,哽咽道:“好,我再也不惹你生气。” “嘻嘻……真乖……”少女用力笑了下,缓缓闭上了眼睛,手臂垂落的那一瞬,一阵风吹来,她如同散落的烟尘,转眼消失无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清香,没多久也都消散开来。 牛琼怀中空空如也,再也坚持不住,悲痛哀嚎,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肝肠寸断,胸腹似乎炸裂开来,喉咙一甜,呕出来大口大口的鲜血,触目恸心。 陶沐心如刀割,仿佛随着少女的离去自个也失了魂魄,双手簌簌发抖,腿软的竟然站不住,她忙扶住旁边的树,一阵头晕,脑子里像是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钢针,用力捶了下,手腕碰到脸颊,却发觉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伤心?陶沐有一瞬间的迷茫,很快便被疼痛驱散,她头痛欲裂,脸色灰白,耳边俱是凄厉的悲嚎,抱着头跌跌撞撞的往前跑,想逃离那压抑的地方。 不知跑了多久,头疼减消,陶沐脚步慢了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缓了缓。 少女为什么会死?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个结界里发生的事都是真的,若是老头为了打击她造出的假象,根本不可能让少女死去。 陶沐的心拔凉拔凉的,牛琼深爱的女子并不是自己,她很难过,难过到无法呼吸,就像是被海水淹没,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 她一边惊讶于自己对他的感情竟然已如此之深,一边盘算着出去与他的谈话,以前她要的只是情爱的甜蜜,图一时欢愉,现在却想着倘若不能有一个好的结局,那还是算了的好。上次放手可以说为了逃命,这次却是实打实的想法,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 陶沐其实并没有底气,转念又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也没人进来,就连他前来相救的心也死了,忧郁了好半晌,准备去结界入口求一求老头,让他放自己出去。 可站起身就懵了,四下看了看,自己是从哪进来的?瞅了许久也没瞅出个所以然来,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寒意,她不会永远被困在这里了吧。 就在她茫然四顾,不知所措之时,北面天际飞来一大片乌云,紧接着西边也腾起无数祥云,都朝着她这边聚过来。 陶沐惊疑的盯着半空中,看到最前面的祥云上渐渐显现出一个人来。 是牛琼。 他身着白色盔甲,手执昆吾剑,面容冷历,浑身散发着浓浓的噬杀之气,冰冷决绝。 而另一边的乌云之上,竟然都是她的同族,各个凶神恶煞,妖气冲天,最前面的不是她认识的妖王,而是一个很年轻的妖,模样俊秀,身形瘦小。 这是要打群架的节奏啊! 陶沐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赶紧躲到石头后面。 两边人马一碰面,年轻小妖笑的很阴险,得意的开口,“神君,近来过得可好?” 牛琼沉着一张脸,二话不说直接开打,风云变色,飞沙走石,陶沐只看的目瞪口呆,像是刚进城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惊叹连连。 牛琼身形百变,根本看不出他的招数,神将与妖兵也是交战激烈,刀光剑影,雷云滚滚,陶沐看的津津有味,突见牛琼身周白光暴涨,幻化为无形白虎,威猛的朝乌云深处扑了过去。 一声惊嚎,乌云散了开来,年轻小妖口吐鲜血,从空中跌落,正正砸在大石旁边。 陶沐看着都疼,替他默哀了一把,见牛琼挥着剑俯冲下来,忙往旁边挪了挪。 眼看着那剑要刺入小妖身体,他非但不怕,反而狰狞的笑了起来,“她的元神已经与我融合为一体,你舍得毁掉吗?” 牛琼剑势微顿,小妖抓住机会,想趁势溜走,幸好他很快反应过来,剑光凌厉,势如破竹的从小妖后背穿过。 “你,你竟然……”小妖满脸的不敢置信,倒下的瞬间,阴狠的声音响彻天际,“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永远也见不到了……” 牛琼身子颤了下,强撑着走过去,在他灰飞烟灭的瞬间,凝聚神力,将元神生生从他体内剥出,然后迅速用白光护着,飞入云中。 陶沐惊愕的看着这一切,突然想到妖界的那个传言。 曾经有个妖王用摄魂术害了一个神女,神界震怒,派出十万神将为神女报仇,杀的妖兵溃不成军,妖王灰飞烟灭,妖界至此凋零,摄魂术也失传。 陶沐呆呆的望着空中已然明朗的战局,心惊肉跳,难道……那个神女就是小蕊少女?为她报仇的,是牛琼!